新民公案

新民公案 明 吴迁

新民公案 #

第一卷 #

郭公出身小传 #

按:公吉之泰和南乡人。

公之先,累世积德,好善乐施,雅重文学。

传至公之封君孺人,身虽以编户殖赀为家计,而乐善之心尤笃。

公生于世庙壬寅之岁,年甫食食,即能默诵《孝经》、《曲礼》,九龄出就外傅,颖悟迥越类萃。

博猎经书子史,日记数万言,饶为之。

迨成童,业举子业,锋刃便自逼人。

督学使阅其文,即知公天下士也,庠于府,群儒辈莫不宗师之。

内子欧阳氏,恪闲姆教,听从婉娩,而敬戒兼备,有古野断机风度。

穆宗庚午乡试,公以《易经》入彀,魁于燕京。

辛未会试,公赴礼部,时江陵张公主试,陈吉□、张洪阳同为考官,公复于邓新建文节公榜,取居第六。

是亦易之二卷也。

观政刑乡庭试,愿求外补,以展致君泽民之略。

铨部,嘉其有志为民,补员建州节推。

公自入建,仁明智勇,并运彰殚,毫无假借,柔不茹,刚不吐,真所谓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斧钺者。

其二千石乃江邵公廉,居官殊无治行,未免以封靡刻敷闻,公独镇之以勤谨和缓。

每从代巡简阅,入闽刑赋,至一郡则一郡神明父母,尸祝之称之为「一路福星」也,称之为「召父杜母」也,称之为「来何暮」也,甚至称之为「宁为刑罚加,毋为陈君短」也。

三年考绩,公以耿介不阿,见忤当路,左迁燕台监丞,品秩虽丞,而大司成则不肯丞之。

《圣经贤传》曰:「率海内士子,朝夕明听,其耳提面命,继往开来,德造豪杰,不既宏深乎!」文教益茂,转为博士,翊赞皇酋,文风丕振。

时广之潮州缺刺史,皇上悯潮民素苦于贪残,即擢之莅潮。

诸缙绅都门祖饯,一时荣何如之。

当日宋仁宗劳大参赵清献出守成都,非黜之也,为蜀民计父母也。

公之刺潮,盖先后一辙矣。

五年在潮,省刑罚,薄税敛,抑权贵,屏佥刑,不惟十县属吏清正惜民,而岭表十郡同寅亦何不是则是效。

节财爱民,奉公守法,皆不敢见短于公。

正已而物正。

昌黎化鳄暴,公殆昌黎之复生欤?及其去任而升两大中丞,潮人奔走悲号,无计挽留以遂借寇。

况钟守吴一十九年,民不忍释。

公之深仁厚泽,其又过之乎!公自入浙,分巡杭、严、武林,诸郡多不育子女,而亲死火葬。

公到即首示以孝慈,甚至三谕。

不从则重绳之以法。

悉洗其不美之弊俗,而焕然孝慈遍洽。

公其大有造于浙民欤?任满入朝报政,三法司嘉其廉公有能,学邃德广,蕴坐平之,而且中贵不敢梗商贾,倭夷不敢扬海波。

黄福在交六年而六年化,公居闽两任而两任治。

他日郭尚书非他人,必公也。

庚子春,四川首杨应龙,贼杀五司七姓,入寇綦江。

朝庭以西北有警,起公巡抚云、贵。

公毅然以平虏自任,督五路大将军,荡平贼垒,歼厥渠魁。

即其反地,开立遵义、平越二府,总隶八县、二州,公不惟扫除百年强虏,而开疆展土,厥勋良懋哉。

其冢子孔建、二子孔阳、三子孔潮,皆善之人杰。

语功名,仅拾芥耳,指日行义达道,则立朝大节,经纶事业,当不让唐时汾阳王下矣。

  公今已陟公交车,坐部就列,其成德大业,宁有既邪?公有五省新民之治,风闻难以枚举,姑取其折狱明刑数百条,开列于左,庶薄海内外,亦知我公新民

之所自云

  富户重骗私债 #

  浦城县北乡九日街,有一乡民刘知几,因郡知府命他为北京解户,解银五鞘入京。

刘知几因缺盘缠,托保立批与本乡富户曾节,借出纹银一百两,前去过京。

知几领得银来,遂别家中,到府押鞘,前往京去交纳。

来往耽搁一年。

旧年八月出门,今年八月始回。

且喜平安无事,入府缴了批文。

适家中时年大熟,遂将田上稻谷粜银一百三十两,竟到曾宅,完纳前债。

曾节喜其老诚,留之酒饭,忽值刘家着人来叫知几回家干场急事,又值曾节被县中催去完粮甚紧,两在忙迫之中,曾亦忘写受数,刘亦忘取借批,两下就此拜别。

不想过了数年,曾节在帐簿中,寻出刘知几亲笔借批,陡然昧起心来。

实时着家人,到刘家索前银。

说他逋欠多年,怎么不完。

知几见他家人来说,一时忘记。

少间忖得,即答曰:「债无重取,罪无重科。

前年本利,尽数完纳。

止因你家主往县事迫,我又归家甚紧,特未上簿,未取原批。

此乃人心天理,尔去拜上家主,昧心事做不得,头上有青天!」家人只得回去报知主人。

曾节又着人来取。

刘知几见他再来,遂闭门不理,就道:「尔家曝了天理,就是知县上门,我亦不该重还。

」那家人无奈,亦只得归去,报与主人知道。

曾节初时只说:「刘不记忆。

谁知弄假成真,遂具状告于浦城县朱大尹台下:

  告状人曾节,系三十九都民籍,告为地虎蒙骗事。

曾苦治农产,积蓄赡命银壹百两,预备葬资。

地虎刘知几,领府钱粮、元宝五鞘解京,称言缺少路费,串中王玉七,蜜言立批,尽行借去,约至本年交还。

不料虎食无餍。

自京抵家,公然延挨,不理屡取,扬言已还。

银上百两,身命所系,文契血证,债敢重科?恳乞仁天,追银活命。

上告。

  朱大尹接了状词,细看一遍,即票差承刑前去拘刘知几,前来对理。知几见拘,即写下诉状,赴县诉曰:

  诉状人刘知几,甲年在籍,诉为平空黑天事。

身充解户,托中借银是实。

彼年京回,八月初三即将银本利一百三十两,一并全完。

两因忙迫,彼无受数此未取批。

节欺乡民愚蠢,又无证据,故执前券责偿,哄告爷台。

银上百余,五年寂不来催,明欺原批在手,得肆虎吞。

恳乞劈冤,生死感德。

  朱大尹看了诉辞,即叫曾节到堂对理。

曾节曰:「小人全赖此银活命,今被刘知几尽行骗去,一家待毙。

望乞老爷申冤!」刘知几曰:「小人彼年八月,委实本利全还。

只是曾节见无受数,尚存批文,故来重取。

」大尹曰:「借银既是实,则欠银亦是实。

但或还本还利,必有一欠,未必两还。

尔莫昧心!」曾节曰:「莫说本钱,就是这几年连利钱,分文也不肯还。

」知几辩曰:「焉有一百余两银,借五年并不提起?」曾节曰:「焉有还了银子,不取批文,不写受数,并不凭一中人?」两下争辩起来。

朱大尹大怒,即将刘知几责打十板,押出要完前银。

刘知几延了半月,只是不还。

曾节又来催状,朱大尹怒曰:「乡间有此刁民!」拿刘知几到衙,又打十板,骂曰:「莫说曾节之银,你不肯还,就是我押你出去,你亦延挨半月!」吩咐手下:「把这狗才监起追给。

」刘知几听得要监,乃告知县曰:「限小的出去三日,办银来完。

」大尹准限。

刘知几走出衙前,思量半晌。

自忖只有府中郭四府,善能为民申冤。

实时搭舡下府,明日五鼓即写状,到理刑馆郭爷处去告:

  告状人刘知几,系浦城三十九都民籍,告为捞救事。

前年身充解户,凭保明借同乡富户曾节文银一百两正。

京回,彼年八月初三,连本利一百三十两,一并完足。

祸因促归,未写受数、未缴原批。

不料,豪乘两隙,捍捏告本县。

县官不理,只是追银。

小人冤不得申,奔台控告,乞怜申冤,衔恩无任!

  郭爷将状,从头至尾,详阅数次。

问曰:「你果借银还银,从实说来,我好断理。

」刘知几曰:「小的借银经今五年,若是未还,岂得到今天不取?只为当时事忙,未讨得受数,未取得借批,酿成此祸。

县中朱爷一时被他瞒过,望老爷青天,代小的申得此冤,万代感恩!」郭爷曰:「尔不要吊谎。

」刘曰:「小的吊谎,就该万死。

」郭爷曰:「也凭不得尔,且把收监。

」禁子带刘入监去了。

郭爷即吩咐承发房写下一纸拿强盗窝主牌票,说道:「本府已拿得劫人强盗周同、蒋异,供得窝主系浦成三十九都曾节,金银财物,悉藏曾家。

仰该县速拘犯人,连赃解府听审。

承差捕盗游信。

」游信当堂领得此牌,就带三四跟随径到县堂下了公文。

朱大尹看了来文,说道:「曾节原是富户,怎么干这勾当?莫非这人果反?前日刘知几一场公事,却不是我误他?」乃即发县差两个,同府差四五人执票径到曾节家中。

游信问曰:「谁是曾节?」曾节答曰:「小老便是。

」游信取出铁链,登时锁了。

曾节不知来头,乃曰:「愚老平昔无事干犯府上,长官何事锁我?」游信取出牌来,望曾节面上一掷。

曾节取牌一看,见是强盗扳他窝主,乃对公差曰:「这是白日黑天!但官差吏差,来人不差。

」即整酒款待,府差每人打发一两县差每人三钱。

即收拾家中生放银两及流水逐日帐簿,同差人径赴县中。

知县发牌,起解入府。

游信进馆禀曰:「拿得窝主犯人到了。

」郭爷叫带他入来。

郭爷一见曾节,连说:「好个窝主!看此人横恶,不消三推六问,取赃上来,验过便是。

」曾节哭诉曰:「小的银虽有数两,却是自已经营得的。

原有流水簿两扇记载逐日出入,并无丝毫外来之财。

望老爷观簿,便知端的。

」郭爷曰:「拿上簿来。

」先观出簿,从头详查。

只见一行载道:「癸酉年八月十一日,刘知几解粮上京,借去纹银一百两正作盘缠,凭中叶文。

」又观入簿,寻至内中一行,又载道:「甲戌年八月初三日,收刘知几本利文银一百三十两,大小六锭,知几自交无中。

」郭爷观罢,将簿发与曾节,叫手下取粗板过来,将节打下二十。

打到十五,曾节忍痛不过,喊曰:「小的委实不是窝主,爷爷忍把屈棒打死良民!」郭爷曰:「你不是窝主?」叫禁子取前日那强盗来对辞。

禁子取得刘知几来到,曾节见了知几,便问曰:「尔是强盗,尔自承当。

何得妄扳我做窝主?」知几曰:「尔不是窝主,怎么昔年还了你一百三十两银子,尔平白在朱爷处结告,更与我取?」曾节曰:「那时有借无还,我来告尔。

」郭爷曰:「这个老畜生,一发该死。

尔那出入簿,俱载明白,何得昧心骗人?本该重打,看尔老面,罪却不饶。

」曾节情知理亏,低头画招。

郭爷笑曰:「这刁老畜生,我若不把窝主扳尔,杀死尔也不认。

」即援笔判曰:

  为富不仁,见憎于阳虎。

取之有道,不犯乎明条。

执故□而重征。

欲以一手掩人双目。

特无凭而勒算,将为愚人可以术笼。

曾借刘还,取予自当。

券存再骗,财利迷心。

据出入簿,曾节不合,乘机构衅还两次债。

刘岂肯畏法从奸?利银三十两,给断还刘以惩曾之科骗。

罚谷五十石,交纳上官,以儆曾之横豪。

县官朦胧不决,罚米七石。

知几冤恨得伸,释之宁室。

  断客人失银 #

  建安县大州园范达,以磨豆腐营生。

一母一妻,勤苦持家。

三口只是安分度日,并无嗟怨。

一日,年至十二月二十六日五鼓,其妻陈氏呼之起曰:「人家俱在备办过年物件,我知尔虽贫,亦要早起,做几作豆腐去卖。

倘攒得分毫,亦好买些柴米过年。

」达听妻言,即来往河下挑水做豆腐。

天尚黑暗,走到水边,却在人粪边脚踏着一银包,将之举起,约有两斤多重。

达想:「此是谁人早起净手掉落在此,且待他来时还他。

」候了多时,不见有人,乃挑水归家。

放下水桶,将银报与母、妻。

其母王氏曰:「我等□母,这等小心做生意,尚讨不得吃。

这银子一定是甚么客人归去,起早失落在此。

客人这银子是一家待命。

尔若拿了他的,他寻不见银子,或是赴水自尽,或是一家埋怨。

尔可速将此银,送在原处去还他。

」范达听母之言,连忙执银走到原处。

只见一客人走在那里啼哭寻银。

范达向前问曰:「客官为甚啼哭?」那客人曰:「我是徽州人汪元,在家将田典得三十两本钱,打漆在你府中卖。

昨日收得本利银四十余两,包作一包,清早起来大便,一时遗失,不知下落。

若有人搭得,我情愿与他平分。

」范达曰:「尔银是甚么包的?」汪元曰:「我银是青绢包袱包。

」范达曰:「我才见人拾去,你肯分一半与他,我便引你去见。

」范达乃领得汪元到家,便报母亲曰:「我寻得银客人来了。

」一时轰动,两边邻里俱来观看。

范达即拿银出来,对汪元曰:「凭众人在此,我也不要你平分,你只把四两与我做本钱也罢。

若我日后做得好时,这四两亦奉还你。

」汪元不得银到手,实时许诺。

范达递过银子,汪元便将银收起说道:「这银俱是整锭,难以凿开。

我店在临江门,你同我到店中,取银与尔。

」众人见汪元欺心,大家骂他:「你这客人好不知礼!先前许分一半,如今连四两亦不肯秤。

若到尔店中,我想一分也无。

今日我众人在此,范达亦是一片好心,你可将银出来,剪四两与他。

」汪元陡然变色曰:「范达与我讨银,干你众人何事?」众人不忿,揪倒汪元,乱打一顿。

汪元翻转脸皮,反喊叫地方说道:「范达抢他客本八十两,欺凌孤客。

」大家扭到府上,正值邵廉知府坐堂。

汪元即口告曰:

  「小人徽州客人汪元,贩漆在爷台发卖,得银八十五两。

年终促归甚急,五更独自出门,陡撞恶棍范达挑水,怒身撞倒他水,扭身乱打,乘浑抢去漆银罄空。

彼时喊叫地方,追出原银一包,只得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吞归不吐。

众人偏证无银。

自忿财命相连,若无前银,一家俱死。

万乞天台作主,殄恶追银。

  邵爷听了口词,乃问范达曰:「尔怎么抢去他的银?」范达曰:「小人五鼓间河边挑水,天黑未明,在于人粪堆上脚踏着一绢包,不知银有几多重。

彼时只在等候交还,候久不见人,挑水归家复来寻人。

偶见汪元啼哭寻银,小的即认拾得,汪元即许分一半。

领元到家交还,元得银入手,先许四两后分文不与。

众见不平,将他乱打是实。

今不与银,反陷抢夺。

望乞做主,究申冤枉。

」汪元曰:「范达一片假辞!那有人拾得银子,肯平空认帐送还?」范达曰:「小的本是好意送还,反遭冤陷。

」邵爷曰:「此银一定是尔偷他的。

如今还他四十,则那四十不消问了。

若是拾得,怎肯拿出?尔速去取那四十还他,免受刑法。

」范达曰:「小人委实拾得这包银子尽数还他,那有八十?」邵爷怒曰:「狗才不打不招!」实时喝令皂隶重责二十。

范达有屈无伸,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

汪元曰:「望老爷念小的异乡人氏可怜,追银不得,不得还乡。

」邵爷曰:「范达尔这强盗,好好把银还他!」范达曰:「小的真个一厘未得,把甚还他?」邵爷曰:「且把这狗才监起明日再问。

汪元推在外面伺候。

」范达家中母亲、妻子听得儿子打了二十,又监禁在监。

思量无计,婆媳乃头顶黄钱,双双满街拜天呼屈,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他活命。

今日监了,坑我三口活活饿死!」一边拜一边哭。

看看拜到大中寺前,忽撞着郭四府爷来,婆媳回避不及。

郭爷叫皂隶带那妇人前来问他。

王氏、陈氏跪在轿前,将拾银情由细诉一遍。

郭爷知其冤枉,乃吩咐王氏曰:「你不必拜,我去放你儿子回来」婆媳磕头去了。

郭爷乃亲到堂上,单请范达一场公事去问。

邵公畏郭公,即在监中取出范达送入馆去。

郭爷坐馆,细问范达缘由。

范达细把始末缘由,从头至尾明诉一遍。

郭爷密吩咐曰:「霎时取那客人来问,尔也要受些刑法,就认偷了他银,去家变卖妻子还他。

尔将妻子送开一日,我这里把四十两银与你拿去,你说卖妻子来的。

那时且看他怎么理说。

」吩咐已定,即出牌唤汪元听审。

汪元入到馆中,郭爷问曰:「范达怎么抢了你银?」汪元曰:「小的卖漆银八十五两,廿六日五鼓赶回家去。

突撞范达河边挑水,嗔小的撞倾他水,因此扭住小人乱打,便抢去客本一空。

身赶至家不放,众人劝解只还本银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定然不还。

小的银命相连,故此结告邵爷,得蒙追给。

今蒙爷爷提问,又是青天开眼。

」郭爷叫取出范达来问。

取得范达到台,郭爷骂曰:「你怎么抢了客人银子?」范达曰:「小人拾得他银一包是实,彼时他许与我平分,后赚银入手,一厘也不分与小的,两邻不肯,将他打了数下。

他便在大爷处诬告小的,望老爷推情。

」郭爷曰:「想尔卖豆腐为由入他店中,见他出外大便,你便带来是实。

还他一半也是实,还有那半怎么不还?狗才好胆!」范达曰:「小的原未偷他的。

」郭爷曰:「贼骨头,不打不招!禁子将夹棍夹起!」范达见夹,即忙招曰:「小的情愿去家卖妻子赔他。

」汪元曰:「我只要我原银,那里要你卖妻子!」郭爷曰:「皂隶可押范达到家取银来还汪元。

」皂隶押得范达到家,密把郭爷事情与母、妻说了一遍。

母曰:「既是如此,尔可速行。

」乃将妻子寄去个家,故意在家推延。

汪元又催郭爷曰:「范达去了一日,并不取银来还小的,明是欺负老爷。

」郭爷叫该值皂隶过来。

丁申向前,郭爷即批手,速拘范达完银。

丁申走到范家,只见皂隶已押范达出门,乃同带见郭爷。

郭爷骂曰:「狗才怎么去了许久?」范达曰:「小的变卖妻子,得银十四两,后又在各亲戚家揭借,共凑四十两来秤,因此耽搁。

」郭爷曰:「拿银上来。

」叫吏对过,足足重四十两。

郭爷曰:「我若不用刑,尔便骗了汪元之银。

叫汪元补领来领去。

」汪元实时补领状来。

郭爷发银与汪元,因问曰:「此银是尔的不是?」汪元曰:「爷爷青天!此银果系小的卖漆之银。

郭爷曰:「此银范达说是他卖妻子之银,怎么说就是你原银?只怕不是你的,看错了。

」汪元曰:「小人手中之银,怎么会错。

」郭爷始起身大骂曰:「这等欺心畜生!我郭爷之银,你也思量骗去,莫说范达尔不骗他。

这银是我内库取来之粮银,你也认作你的。

这等可恶,叫皂隶选大号粗板过来,与我重责三十!」汪元情知理亏,哑口无言,低头受刑。

皂隶打了三十,郭爷叫:「汪元,取前所失之银过来付与范达。

」吩咐范达曰:「此银合该你的。

你拿去做本钱,我批执照与你。

」范达接了银与执照,拜谢而去。

郭爷叫抬一面大枷过来,将汪元枷号一月,以儆后来欺心人。

乃援笔判曰:

  以德报德,报施之常,未闻有德而以仇报者也。

故用治命,而老人结草绝群缨,而战将效力。

此皆知恩酬恩,不敢忘其所自也。

今汪元失银于散地,已是沧海遗针,而范达见取,全璧交还,此在达则利而思义,在元则得财而忘恩。

比之杀人颠越而夺其货,心何异哉?合宜重究枷号,以儆刁风。

  女婿欺骗妻舅家财

  崇安县九都石灰街叶毓,种田营生,积有家赀近万,五十无子。

其妻张氏单生一女,名玉兰,年方十八,不忍出嫁,乃央媒人顾宽招赘同都黄土垆游干第三子游吉为婿。

择定十月十七日过门成亲。

吉虽女婿,叶毓夫妇待之犹如亲子,略无形迹。

一日,叶毓有一通房婢女名唤月梅,颇有姿色,毓乃乘酒兴牵之强合。

月梅欣然受之,遂觉有孕,迨至十月生一男子。

毓夫妇心中甚喜,三日汤饼会,大开筵宴,宾朋满座、贺礼盈门,因取名叶自芳。

只有玉兰夫妇,不喜父养儿子,心中常存妒忌,几欲谋害,每被家人看破,不敢下手。

一日,叶毓年至六十二岁,得病将终,乃对孺人张氏商议曰:「自芳母子年俱幼稚,我若过世,有尔尚在此家事他还不敢独占。

若是他日你亦死了,谁人与自芳母子作得主张?」张氏曰:「我今正为此事日夜忧虑。

自古女生外向,他夫妇终是不顾我们。

」毓曰:「我今有个计较,明日你去托得邻人王正岳、秦韬二人来我家,我写个拨约,将家财尽数与女婿掌管,自芳一毫不要与他。

但内中暗藏字义,他日子大,必然与姐夫结告官府,那时清官辨出,岂不省得使他郎舅相戕。

」张氏曰:「尔的主意甚善。

」及至天明,张氏乃命月梅整起酒筵,着人请邻亲王正岳、秦韬来家,乃把要分拨家私之情由说与二人知道。

王、秦二人曰:「他日有我在世,小官定然无事。

」二人床前说罢,遂出庭前。

张氏命女婿陪酒,王秦二人曰:「你令岳分拨家财与你掌理,叫我二人作证。

」游吉曰:「霎时分家,千万便言多分些与我,我当厚谢。

」王、秦二人曰:「谨领教。

」叶毓乃叫张氏取纸笔到他床上,叫月梅扶起,乃执笔写拨约曰:

  崇安县九都二图叶毓,止因五十以前无子,正妻张氏,止有一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婿,生则事奉,死则殡葬。

迨至五十三岁,娶月梅在身,特产一子叶自芳为传代之血。

此仅可语继续,而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

今有传代之田四百顷、瓦房五十七间、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三百两,什物、家财等项,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

幼子叶自芳,出世既迟,生年又晏,合族邻右,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

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叶毓写罢,分□遗嘱,叫张氏拿与王、秦二人看罢,游吉接过从头读过数次,见丈人尽数分拨与已,心中不胜欢喜,遂取了王、秦花押,当席收了。

王、秦作别回去。

不想叶毓既立了拨约,知大事已定,遂叫女婿同女儿近床吩咐曰:「我今谅无生理!尔夫妇务要孝顺丈母,勤谨持家。

月梅母子若长进,尔把只眼看他;若不长进,随他自去过活。

」游吉曰:「小婿必□待他有始有终。

小舅若是长大,我还分半家财与他。

」叶毓曰:「那家财是尔本分内的,决不可与他。

只是如今,我生前还积有银五十两在此,贤婿可收三十,这二十把与他子母也罢。

」游吉曰:「一发把与小舅。

」月梅只受二十,张氏叫游吉收去三十。

不觉过了一日,叶毓一气不来,已归大梦。

游吉感丈人厚恩,哭之极哀,大为厚敛,葬祭尽礼。

玉兰亦感父亲之恩,其待月梅子母视昔日尤加厚一分。

谋妒之心,夫妇至此尽释。

张氏见女儿、女婿改变心肠,亦觉叶氏有后,几度与月梅同坐,叙及已与丈夫所处之事,月梅感德不浅。

迨至数年,自芳渐已长成。

在学攻书,众学生都笑他靠姐夫讨饭吃,白白一个大家,不能管理。

自芳不知其故,归问其母。

其母与大娘,私下备说其详。

叮咛他权且隐忍,不要说破,自芳心性聪明,即会其意。

后到学中,任人取笑,只作不知。

不想再过一年,张氏亦寿终正寝。

自芳来治孝成礼,游吉遂不用他来理教事。

玉兰道:「自芳,你自去读书,这不干尔之事。

」自芳曰:「妻分大小,子无嫡庶。

虽非生母,实系我嫡母。

何敢不来治丧!」玉兰说:「我的母亲要尔拜他做甚?好不羞人!」自芳曰:「尔游家人,管得我叶家事!」玉兰曰:「依你这等说,这家是你的?」自芳曰:「不是我的,是那个的。

」玉芳曰:「你这丫头小种养的,你骨头才硬,便来作怪!」自芳曰:「我有父母养我,要你养我?」只见姐弟两个大闹起来。

游吉在教堂听得,说道:「你两人争些甚么?」玉兰将自芳言语告诉丈夫一遍。

游吉曰:「自芳你不得无理,你父死后那见你来。

今日你大便来胡讲,若不看当日先人分上,将你母子一顿乱打,赶你出去,且看你在那里去安身?」自芳听得游吉之骂,也不回言,一立出门去了,竟至县中写状,望本县魏良静大尹处去告游吉。

行到县前,只见大尹坐堂,叶自芳即手执状辞,告曰:

  告状人叶自芳,系九都二图民,告为欺孤吞噬事。

芳父先年无嗣,嫡母生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养老女婿,家财悉付管理。

五十岁取妾生芳,游吉夫妇惧分家财,屡欲谋害。

父终虑吉行凶,故央邻右王正岳、秦韬作证,整将田产悉拨吉管。

盖为将取,姑与之计,以塞吉凶心,保全蚁命。

不料,恶果瞒昧,欺身无亲作主,竟行赶逐,不容入门。

鹊巢鸠据,已自寒心。

孤寡遭冤,先人绝祀。

恳天作主,以杜枭风。

上告。

  魏大尹看了状辞,即命承行发牌,差邹陵领牌前去,提游吉及邻右来审。游吉见提,亦写诉状,奔县诉曰:

  诉状人游吉,年甲在籍,诉为欺死瞒生事。

吉系叶毓嫡婿,代毓顶户当差,供养二老,存殁不衰。

兽舅叶自芳,出自通房,毓疑年老未真,故将田产、屋舍。

尽拨身理,所积余银五百金付自芳,凭中议定,各守所有,不行争意。

岂料芳银花费,复来争产。

虚词耸告,明竟谎言。

似此欺瞒,刁风益炽。

只得乞爷爷斧断,立见真情。

  魏爷看罢诉状,即叫两家同邻右来审。

魏爷问游吉曰:「自芳怎么告你吞并家财?」游吉曰:「小的是叶毓招赘上门养老女婿。

祸因岳丈临死,将家财分拨。

见自芳出自通房,恐非真正血脉,故把田产、屋舍、家私,凭中王正岳、秦韬尽付小的,算计价钱止值三百两。

当付银五百两与自芳母亲,折作家业。

谁想他母子荡废殆尽,今日故捏赶逐,虚情哄爷爷。

」魏爷曰:「叶自芳,你这小小年纪,敢来告此假状!那个教你?自芳曰:「当日父亲临死之时,怕游吉害死小的,绝了宗嗣故把田产悉拨与他,以塞恶兽贪心。

父亲死时,止遗银五十两,小的止得二十,余三十游吉当父亲面前亲手拿去。

那有五百两银与小人?望老爷审问邻右。

」魏爷即唤邻右来问。

谁知王正岳、秦韬两人俱死了,今只是二人之子,不知前面来历,乃曰:「叶毓原有揆与父亲,原有花押,乞老爷追看拨契便知端的。

」魏爷叫取拨约上来。

谁知游吉欺心,即将拨约写过,窃取王、秦花押在上。

魏爷一看拨约,便问邻右曰:「此是你父亲花号不是?」二人仔细一看,说道:「这是父亲亲笔花号。

」魏爷听了口辞,即叫自芳曰:「你父说游吉代你顶户当差,送他夫妇过世,故凭邻右将家产尽拨与他,故不与你干涉,尔何得冒争?况你父写定明白,你若再来缠扰,我这里重重责你!」自芳哭曰:「此拨约是游吉假写的。

」魏爷曰:「邻右认得他父亲花号,你反说是假!」喝令皂隶责打十板。

自芳叫屈起来,魏爷叫:「赶将出去,任你那里告来。

」一起人犯俱发放毕。

游吉归到家中,欢天喜地,置酒谢了邻人。

玉兰即翻转脸皮,把月梅赶出,不容入门。

自芳哭到家来,见母在门外啼哭,自芳备将官府不准之事,一一报知母亲。

母曰:「是你失于计较,你父我收有他字迹在,如今再不要入县去告,府中郭爷清廉,我这里有簪一对五钱重,你可拿去作盘缠,我权在秦韬妈妈家借住几日。

」自芳带了父亲亲笔迹,搭舡径到府中。

适值郭爷在朝天门送官,即具状告曰:

  崇安县九都二图告状人叶自芳,告为有冤难伸事。

芳父母双亡,身系庶出年幼。

嫡母张氏,生姐玉兰,招游吉为婿养老。

先父临殁,怕吉害芳,故将家产拨吉,凭邻为证。

吉见约存人亡,遂作假约,哄瞒县官,责打赶出,不与作主。

芳不得已,奔投爷爷明照覆盆,追给原业,感恩。

上告。

  郭爷接了叶自芳状,带回馆中审问明白,遂行牌县中,提得游吉一干人犯,到府亲问。游吉诉曰:

  「小的丈人叶毓,五十无子,招赘小人为婿,养生送死,顶户当差。

年至五十三岁,与通房生自芳,毓疑非真血脉,故把家产,不拨与他,原有拨批存照。

魏爷审问明白。

  郭爷叫取拨约上来,游吉又将假的上去。

郭爷叫自芳来看:「此是你父真字不是?」自芳曰:「父写遗嘱小的年幼,小的今带有父亲笔迹数纸在此。

」郭爷展开一看,全然不同。

郭爷曰:「怎么是两样字迹?」游吉曰:「丈人临死手颤难写,故此与生前字不同。

」郭爷曰:「不同只是生熟,怎么笔法大异?」郭爷故意骂自芳曰:「这事糊涂,我这里难明。

」自芳哭诉曰:「爷爷若不肯理,小的母子死无葬身之地。

」郭爷曰:「你要我问,拿这拨约抄去,问你母亲明白再来。

」丢下拨约与自芳抄。

自芳知郭爷意思,只推「小的不会写字。

」郭爷曰:「自芳不会写字,游吉替他抄去。

」游吉不知是计,拿笔连真带草抄了,递与自芳。

郭爷叫:「拿上来,我看详细。

」一认,字虽有真有草,笔势却是一样。

乃指游吉大骂曰:「这等狗才,你自假写拨约,欺死瞒生。

」吩咐皂隶,重责二十,游吉初不肯认,郭爷吩咐:「与我夹起来!」游吉心忖:「我丈人拨约,亦未把与自芳,拿出何妨?」即叫曰:「爷爷息怒!小的拿出真的,爷爷观看。

」复在怀中,取出丈人亲笔拨约递上。

郭爷从头看了一遍,笑曰:「你那丈人就是神见,内中说『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入之婿并论』,又曰『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

悉遵前约』。

他怕你谋害他子,故把此约,稳你之心。

你出嫁、招入之人,安得占他家业、金银?」叶自芳你上来,我吩咐你,你看父亲、嫡母面上,田拨百亩,屋拨三间,家私每十分拨一分,金银各拨一百与他,以念骨肉之亲。

」叶自芳曰:「爷爷公断。

小的万代感恩!」郭爷曰:「我将这拨约,批作执照与你。

所拨之产业,亦明批在上。

」用印钤记,付与叶自芳收执。

仍立案存照。

判曰:

  审得叶自芳与游吉本郎舅至亲。

叶毓当年无子,嫡妻一女,招吉养老,是实。

老得妾子承后,虑吉谋害,临死设计,全拨家产,盖为留儿而姑不敢留财也。

吉肆贪号,便欲一网打尽,不思强客,不当夺主。

强欲以姊而占弟家。

理合断还原产,谅情随拨全亲。

立案惩奸。

永杜欺骗。

  罗端欺死霸占 #

  建安县吉阳街汤墩汤聘尹,屡世殷富。

因为无子,娶妾何氏,止生一子,名唤汤隆。

刚才三岁,汤聘尹一旦死去,寿止三十六岁。

何氏与大娘叶氏,共哺孤儿,撑持家业。

先夫在日,蓄有租田八百亩。

每冬,叶氏叫家奴汤旺催取各庄苗租,变银完纳钱粮。

各处租谷无欠,只有顺昌地方万全坑有田二百四十亩,离家■远,屡年未曾取足。

叶氏每见收到万全坑租,不胜忿怒。

适有王孙街刁民王虎,立心甚险,为谋诡谲,亦买得有租田七亩,在彼与汤聘尹之田,迭迭相连。

王虎遂欲吞为已业,乃设为巧计,来哄叶氏曰:「万全一路,田土甚瘦,百姓狡猾无比,佃户拖欠,视为常事。

若遇天一干旱,便自升合不与,年年捱欠,不奈他何。

我今有田八十余亩,在彼地方,逐年亦虚破钱粮,受多少呕气。

去取只是逃躲,告县便托人情。

千方百计,亦只忍气。

况尔家主不在,尔乃寡妇孤儿,如何征得租起?不如以田佃于我们,年年替尔取租,完纳钱粮,岂不甚妙?」叶氏被他巧计所哄,遂以万全坑租田二百四十亩,尽租与王虎,苗租果然收得完足。

及过三年,王虎往嘱各田佃户曰:「前者叶寡妇以田租我,收苗准息,今已全俱卖与我。

尔众佃户,各要立佃批与我,然后给表约,方许诸人去佃,将来租谷俱要送至我庄,明白交还,不得短少升合。

」各佃户不知其谋,遂信此言是实。

此时王虎外收佃户之租,内纳叶氏之苗,众佃户自后听命惟谨,盖惟知王虎是他田主,而不知汤隆之为田主也。

不觉奄忽便过二十余载,叶氏已故,王虎遂伪造契书,用茶染纸,成淡黄颜色,相似远年旧纸,以为告状之本,遂不纳汤隆重之租。

汤隆着家人往王宅取讨,王虎曰:「我家有田数百顷,那里有余力,佃别人之田?」汤隆知得,遂不问王虎取租,乃亲自到万全坑去取,众佃户曰:「我只知此田是王虎收租,那见你来?」遂各不理。

汤隆复到王虎家中,请问明白。

王虎曰::「往时,我租你家田,当还你租谷,故不敢少。

今你令堂已将前田二百四十亩,一概卖与我,当时田价未完,故权纳三年租谷,补准息钱。

今价已完足,田是我家的,岂复再纳尔家租乎?」汤隆曰:「我家只把田租与你,代收租谷,何曾卖与你?你若不还我租谷,我去郭爷处告你!」王虎曰:「莫说郭爷,就是皇帝处去告,我决不怕你!」汤隆忍气不过,遂写下状词,竟赴府中郭爷处去告。

  告状人汤隆,年甲在籍。

告为土豪骗产事。

隆孤母寡,佃多顽欠。

虎豪王虎,计租隆田二百四十亩,代收租谷。

一向完纳无欠,经今已二十载。

讵豪久造深谋,熟交各佃,冒称母卖,欺死瞒生。

切思千金之产,一旦谋占,王法何存?冤惨无地。

告恳天台惩恶追租,断田还主,庶杜刁风。

上告。

  郭爷接了汤隆状词,反复翻阅,细思此必王虎之奸,遂出牌来拘王虎。

虎思汤隆雏弱无力,此必积歇刘云教唆他告状。

遂将金银买赂干证,安排衙门、吏书、门皂,乃始入府诉状:

  诉状人王虎,年甲在籍,诉为唆骗事。

虎先年用价银三百六十七两,买到汤隆之田二百四十亩,契书明白,中见可证。

历今二十余年,两经大造不旨过产,岁贴粮差,银一十二两五钱,厘毫无欠。

积歇刘云,唆索补价。

奸谋未遂,复唆耸告,捏称占田。

切思时价明买,契书存照。

乞天剪唆究诬,民不遭枉。

  郭爷准了诉状,遂呼对理。

汤隆曰:「王虎做小的家总佃,只代收租,小的交他租银,已经一十九载,今一旦冒称买到小的田主,平白占产,情理何堪?」王虎曰:「小人有契书执照,隆母叶氏,亲手花押,亲手受价。

中见人等俱存可证。

卖产二十余年,今日何得听人教唆,强来争业?」郭爷一看契书,纸张颜色俱黄,即知王虎所造假契。

干证人等俱是买嘱来的。

全不动问,惟问汤隆曰:「尔既收他有十九年租谷,亦有日记、苗簿,可拿来看。

」隆即以前后所记租簿呈上。

郭爷一见簿上,逐年记戴,租谷、银数明白,知隆是实。

乃骂王虎曰:「汤隆之母,何曾卖田与你?你只代他作总佃,收租银而已。

」王虎曰:「远年买田,旧契可证。

隆母虽亡,中人可审。

」郭爷曰:「选过粗板,把王虎着实打四十板。

」复骂曰:「尔能谋占隆田二百四十亩,岂不能以数十金,买赂干证来证?你说旧契可证,此契只是近日伪造,不是二十年前的。

汤隆二十年之簿,尔看颜色何如!」又叫书手何清,取过二十年前案卷纸色来对。

只见外面堆尘则黄,内中尚白。

恰与汤隆之簿,一样颜色。

王虎假契,纸色内外俱黄,乃是用茶染的,故知其为伪造。

遂叫取夹棍夹起。

王虎初不肯认,喝令重敲一百,若不招认,再加严刑,必欲重夹。

中人陈嵩,见王虎伪造契书是真,已被郭爷识破,不必代他受刑,遂不待夹,即自招曰:「小的原日并未曾与他作中,特因王虎许谢银二十两,买我作证,望乞老爷超活。

」郭爷曰:「陈嵩未敢欺瞒,乃释放不究。

」即拟王虎欺占田业,杖一百、徒三年,追田给还汤隆管业。

判曰:

  审得王虎,财利迷心,贪饕溺志,既□智以笼人,复乘机而罔世,代收寡妇之租,重剜佃户之肉,蚕食百家,强威日肆,狼贪一里,恶气风生。

因寡妇之既卒,欺孤儿之无知,伪作契书,强占产业二百余亩。

膏腴安可白占?一千余斛白米,难容强吞。

严加刑罚,痛惩贪残。

杖以一百、徒三年,田业悉追还主汤隆,照管无疑。

  断妻给还原夫 #

  弋阳县有一做观尾帽客人路十九,在于福宁州南街做帽多年,积得有二十多两本钱。

因店主艾俊有一女子,年方十八,未曾许聘他人。

见路十九勤励,肯做生意,年亦止二十四岁。

俊妻秦氏心甚爱之,乃与隔壁吕荣商议曰:「我看这路师父,一双好手艺,他家中又无妻子,我欲招他为女婿,央尔替我作伐,何如?」吕荣答曰:「既妈妈爱他,我便与你去说。

」乃至店上,对路十九说曰:「尔自十七八岁在我这里,今日一发长成了,生意又好,尔家店主妈,有一令爱,要招你为女婿,你意何如?」路十九曰:「出乡人贱,他女怎肯嫁我?」吕荣曰委的是实。

」路十九曰:「既他肯招我,不知要几多聘礼?」吕荣曰:「他既招你,必不计较。

」路十九笑曰:「尔去说来。

」吕荣即入里面去说。

秦氏曰:「我只要他十两银子,打些首饰,妆扮女儿便是。

他不消费用。

」只见艾俊亦喜招他,遂叫吕荣:「尔快去说,今日日子吉利。

」吕荣出店与路十九说,只要银十两。

路十九有银二十余两在身,遂将一半,递与吕荣,托他送入作礼仪。

吕荣送与艾俊夫妇,遂安排成亲酒礼,邀请两邻诸亲六眷,与女儿合卺交杯成其亲事。

自后路十九在艾家,敬奉二老、孝顺妻子、和睦邻里,一连三年,买卖兴旺。

忽值家中信到,报道家中父母病重,要他带妻子同归,相见公婆一面。

再来事岳丈。

路十九得信日夜啼哭,只是要归。

丈人、丈母,亦留他不住,遂打发他夫妇归去。

时路十九妻子已生一子,年方一岁,亦带同归。

河下遂雇了一只快舡,别了岳太诸人,竟自望福州进发。

来到福州停舡在岸,路十九上岸,买些零碎货物归去。

正买了货,遇着兰溪一个算命先生徐二十,背个包袱,要搭舡上建宁,走到舡边。

艄公图他舡钱,遂许搭他。

路十九见是一人,亦不阴挡。

乃开了舡,望上水而进。

谁想徐二十,是个奸险、油嘴光棍,朝暮在舡,与路十九答话,又替他抱儿子,连艾氏亦不防嫌,或同坐叙话,或同食茶饭。

十九知他会算命,遂将妻子八字,与他推算。

又将丈人一家八字,与他推算。

徐二十既得其年月,遂究问其丈人家及艾氏姓名,路十九无心人,但事一一对他说及。

后儿子吃乳,艾氏胸前亦不遮掩。

迨至旬日,舡至建宁通都桥下,徐二十却翻了脸皮,手中抱了儿子,要艾氏同他上去归家。

艾氏不知来历,徐二十便将大拳打来,便把路十九揪住说:「你怎么奸我妻子,哄弄他变了心肠,是何道理?」喊叫地方,地方俱来究问缘故。

路十九说:「这是浙江人,搭我舡的,今日骗我妻子,说是他的。

」徐二十曰:这个是江西人,平白在舡,哄弄我妻子与之通奸,如今遂不睬我。

」地方曰:「难凭你二人说。

府中郭爷决讼,极是明白。

」即将二人送至府中。

适值郭爷坐馆,地方即带二人进禀曰:「小的是通都桥地方,见这两人在舟中厮打,争取妻子,喊叫地方,小人恐怕打伤人命,故此解到爷爷台下申究。

」郭爷问曰:「尔二人怎么相争?」徐二十诉曰:

  「小的是浙江兰溪人氏,在于福建福宁州做客。

娶得艾氏为妻,三年生子丑儿,年已岁半。

不料此人亦在福宁州作客,终日在店,往来甚密,妻子被他哄奸。

在舟又搭我舡,妻子一发与他好合作一路,反把小人来打,不认我为夫。

平空骗去,情理何堪?望乞老爷作主,万代感恩。

  路十九诉曰: #

  小人弋阳人氏,在于福宁州作帽营生,积银二十余两,赘入艾俊家为婿,凭媒吕荣说合,夫妻已经三载,子已岁半。

前日因父病重促归,讨舡竟至福州,上岸买货。

回遇此光棍,称能算命,舡家利其舡钱,搭他同舡,小人不自提防,舟中无分尔我。

今至爷台,不料他起此枭心,白骗我妻。

有此不法,从古未闻。

恳乞爷爷捞救小人,惩治刁棍,万代感激!

  郭爷曰:「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

且从舟中拘得妇人来问。

」不一时间,拘得妇人到台。

郭爷问曰:「两夫争妻,尔可从实说来。

」艾氏曰:「小妇人凭媒吕荣,嫁与路十九为妻,经过三载。

闻得家中公婆有病,回归看视。

来至福州,冤遇此光棍搭舡,旬日之间,言语无忌,饮食同席。

不想到此,陡然说是他妻子,平空黑天,望乞老爷电察。

」徐二哭告曰:「小的妻子,三年与路十九心情厚了,故不认小的。

爷爷且把一小事来证,此妇若是路十九的,他说妇人身上那里有疤痣?」路十九曰:「我妻结发三年,那里有甚疤痣?」徐二十曰:「小的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为记,乞爷爷究验。

」郭爷着门子一看,艾氏左乳下,果有个黑痣。

徐二十即将妇人骂曰:「我抛家做客,明婚正娶,取尔归家,接绍宗友,尔反爱上别人,抛开亲夫,是何道理?」路十九与艾氏,都说光棍不过,放声大哭起来,只叫「爷爷作主」!郭爷思想半晌,叫把三人监作三处。

即吩咐承发房,写关文到福宁州,关得艾俊夫妇,及男艾节、媒人吕荣,俱到台下。

郭爷升堂,叫先取出路十九与艾氏出来,艾氏夫妇,一见父母、兄弟人等,相抱大哭,十分伤情,说道中途接遇光棍来历之事。

郭爷又叫取出徐二十来,二十认不得艾氏父母,一直走到堂上跪下。

郭爷笑曰:「你的丈人来了,想你嫌他女儿养汉,故此不瞅不睬。

不然,他一家哭做一团在那里,你怎的不顾看?」徐二十自忖失了打点,连忙下去,扯住丈人啼哭。

不想扯错了,把吕荣扯住,连叫丈人。

郭爷仔细观看,忍笑不住,叫皂隶一齐带将上来。

郭爷骂曰:「你这光棍,丈人也不认得,敢说艾氏是尔妻子?」叫取过粗板子来,将徐二十重打三十板。

徐二十尚辩说:「艾俊亦爱了路十九,故不认小人。

」郭爷曰:「你把吕荣叫作丈人,那是丈人不认你?」叫取短短夹棍过来,将徐二十夹起,重敲三百榔槌,要他招认。

徐二十还强辩不认。

郭爷曰:「这等刁棍,你敢抗拒我!」叫把脑箍上了,将沸汤煮过铁链过来,把二十衣服剥了。

禁子抬得一桶滚水煮得铁链来到,郭爷叫把二十身上缠住。

禁子用铁链链在二十身上。

彼时二十头上是脑箍,脚里又夹,身上又缠,熬刑不过,只得叫:「小的情愿招罪,望爷爷宽刑。

」郭爷曰:「要你招了,我才放你。

」二十乃招曰:「小的算命营生,不合福州搭路十九舡,见他夫妇意思殷懃,内外无忌,将他一家年命推算,故探出名姓。

因他儿子吃乳,得知他疤痣,即起枭心,意图白骗。

蒙爷爷明烛。

所供是实。

」郭爷叫放了他刑,遂用好言发放路十九等一干人等归去,再吩咐路上仔细,复给与关引,切记不要合反人同行。

路十九一家大小,磕头而去。

郭爷甚怒徐二十,叫禁子取过大枷,将二十枷于通衢,限三个月为期,方解还原籍。

因执笔判曰:

  审得徐二十无籍光棍,滥称算命觅食,技微心险,专逞口舌,愚弄乡民。

不思微技止可掣骗分文,必难劫骗人妻子者也。

弋阳路十九,载妻艾氏、子丑儿归家。

二十得附舟尾,复思以术愚路,意路必然中术,算命以识年庚,抱子而知氏体,执此便希白骗艾氏,且以奸稔挟制。

若不辨其哭之真伪,则俊几两婿而艾无专夫矣。

枷号三月,锁解原籍。

庶使棍徒,知此儆畏。

  设计断还二妇 #

  寿宁县五福街,有一村人家姓毛,亦有三百人烟。

有毛荣、毛华兄弟二人,专一贩盐为生。

一日出外贩盐,毛荣妻姚氏生一子岁,毛华妻陈氏生一子半岁,正当八月天道,棉花正熟,适逢丈夫皆不在家,姆婶二人乃各抱儿子,去到埂地收检棉花。

此埂乃是河边,离家一里路。

陈氏将儿把衣服盛起,安在埂上,令姚氏之子看顾,姆婶二人发狠检花。

只见一只小舡,荡拢岸边,有两个客人上岸,问二妇借茶湿口。

二妇对云:「未曾带来。

」那客人即取自已所食烧饼付与姚氏之子。

其子接过便吃,客人又取几个付与二妇。

说道:「我要去五福街屯盐。

」二妇听得,低声答曰:「我家丈夫正去贩盐,今夜必定回来,二位财主就在我家去歇便是。

」二客曰:「既你家官人有盐,我要得二三十两,便在你家去买。

」二妇只说是真。

又把一个烧饼与姚氏儿子,又把一个付与姚氏,说道:「饼在舟中,未曾多带,此是尔府中来的,且是一分银子止买得四片。

」姚氏、陈氏只说是实,姆婶遂分开食之。

一食入口,登时被晕倒在地上。

二客抛了他儿子,各背一妇,放于舟中,顺流而下,连夜撑到延平。

客人略将些溪水灌入口中,二妇醒来,见是客人骗他在舡,二妇实时放死放生,客人狠将起来,用大挽手将妇恣打。

二妇受刑不过,只得隐忍屈从,被他奸宿。

将至十日,已到福州,遂买衣服将二妇梳洗,扮作娼家,放在洪塘街上接客。

二妇丈夫,彼日将暮归来,经过埂上,只见二子在那里啼哭寻母。

毛荣、毛华放下盐担,抱起儿子到家中,门已锁上,未见妻在。

及问邻舍,俱言姆婶两个下午去地收棉,各抱儿子同去,至今未回。

毛荣兄弟慌了,却说他莫非是老虎咬去,又无血迹;若说是跌落河中,并无人见。

天色又晚,兄弟哭回家中。

天早又各处去寻讨,寂无踪迹。

毛荣兄弟,亦只无奈,止请近寺和尚,做功课超度他罢。

过了一年,姚克廉在书坊,贩得书籍,往福州发卖。

舡湾洪塘,上岸往娼家戏耍。

行至一胡衕,仔细一看,认得是姐姐、姆婶两个,即做在他家歇夜,共包两个,房钱银六钱一晚。

谁知那客人是湖州东乡人王际明、赵成让,在此开娼。

姚克廉入在姐姐房内,先时作喧哗唱曲行令、掷骰饮酒,待至更尽,忘八睡去,姚克廉哭曰:「姐姐怎么遭此不幸,同婶婶在这里做此勾当?」姚氏把先前事,备细对兄弟说了一遍。

彼时,姆婶一床,姚克廉独睡一床。

待至天明,克廉对姐姐曰:「尔切不可说破!我到福州就去告来,拿这忘八。

」三人约会已了,克廉起来梳洗,食早作别。

回至船中,将舡直抵省城,将书发入铺中已毕,即具状到按察司周爷处投各:

  告状人姚克廉,系寿宁县五都一图民,告为阱陷事。

亲姐幼适毛荣,姐婶毛华,嫡亲妯娌,冤因荣、华出外买盐,姆婶出地带幼孩检拾棉花,恶龟王际明、赵成让私驾小舡泊岸,借茶为由将麻药作饼,赚姐误食,登时口不能言,强背入舡,打作娼妇,洪塘接客。

身嫖方识奸情,良家白骗为娼。

禁逼令丧节,活拆人夫妇,啄贱人妻孥。

恳天斧劈枭,惟庶得室家完全聚。

上告。

  周宪台接得姚克廉状词,从头一看,乃叫廉向前审曰:「尔果见姐不曾?」廉曰:「小的昨晚亲在他家假歇,与姐、婶商议一晚,今方奔告爷台。

」周爷曰:「你是寿宁县人,就批建宁府郭推官去问。

」姚曰:「若批郭爷,青天开眼。

」周爷即将状词及人解到郭爷处。

郭爷看了状,乃问姚克廉曰:「你曾洪塘走了消息不曾?」廉曰:「小人密不通风,只是姐姐得知。

」郭爷即行牌到洪塘,拘王际明、赵成让及邻右陶松、范大章来馆究问。

王际明知得消息不好,即将二妇寄在漳州海口周林富户家藏起,却移两个别家娼妇在原处;又将银二十两买了邻舍窦呈、彭贵之心;将银十两买子本妓忘八涂娄之心。

打迭端正,遂请一干人犯,同馆差来到建宁府理刑厅上。

王际明取出诉状诉曰:诉状乐户王际明等,系湖州东乡人。

身因训蒙不赡,买妇开娼洪塘,十有余年。

祸因寿宁客人姚克廉,骋酒入院耍嫖,嗔身慢于应接,扭娼乱打,院内什物悉遭打破,挽邻赠妇,赔宿求伏。

天明不容,狗命捏身骗姐作娼。

毛氏人烟三百,孤客安能劫妇?酒色昧心,冤恨莫吁!乞天歼此大奸,贱人鼎德。

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叫邻人窦呈向前问曰:「姚克廉告王际明之事,从直说来。

」窦呈曰:「前月克廉在州卖书,乘醉来洪塘嫖院,嫌际明接待稽延,一发把院内什物罄空打碎。

际明怕触客人,仍将一姐与他赔宿。

小人隔邻亲来赔话。

不想天早又告周爷台下,批来老爷究问。

原宿一姐,尚在洪塘。

」郭爷曰:「彭贵怎么说?」彭跚所说亦与窦呈无异。

郭爷曰:「再拘娼妇来到,便见明白。

」公差承牌,不日,就拘得两个娼妇到台。

郭爷叫克廉问曰:「这是你宿的娼妇不是?」克廉曰:「当日是我姐姐,小的痛哭一晚,那里见此二妇?」那一姐曰:「你逞醉撒泼,来我家把什物尽行打破,我又相赔尔宿,肉面来证,还说假事?」郭爷叫把妇人拶起。

禁子用刑,二妇着实忍住,只是不说。

郭爷叫:「且把各人犯监禁起,明日再问。

」到晚,郭爷复取出姚克廉私下审曰:「你实见尔姐姐,与他商议未曾?」廉曰:「姐姐骨肉同胞,受这冤辱,望爷爷作主。

」郭爷仍叫廉去监中坐住。

乃遣两名亲随捕盗马如彪、章明,装作客人前到洪塘访察,就在王际明对门娼家去嫖。

饮酒之间,乃问娼妇兰娥、菊娥曰:「你对门先有两个好妇人,今日怎么都不见,在那里去?」兰娥低声答曰:「那忘八欺心,将麻药骗得寿宁两个姆审来此接客。

前日,妇人兄弟到这卖书看见,具状,按察司批四府爷处问。

忘八买嘱两邻及他同乡,忘八先把两个妇人寄在海口富户周林家住,却将涂忘八两个娼妇买去抵搪。

世间有此欺心异事!」马如彪得知在心,徉若不知,只管饮酒猜枚,掷骰作乐,歇了一晚。

天早还了歇钱,二人径奔建宁。

见了郭爷,将忘八际明之事报知。

郭爷即起文书,差八名快手,到漳州说道:「福州强盗王际明,劫得寿宁毛荣金银及妇女,俱寄在海口周林家中。

」漳州知府丁永祚见是按察司词讼,发郭爷四审问,即差本府皂隶四名,同前快手俱到海口周家进去。

府差认得周林,即相叫曰:「丁爷有牌在此。

」周林听得丁爷牌到,心中犹豫,不知是甚公干,连忙请得众公差上厅坐定,吃罢茶后,请牌看。

郭爷快手骂曰:「老不知死,按察司牌票,这等易看!」两人走向面前,便打两掌,取出铁链来锁。

周林见锁,心中慌了,便吩咐家中宰猪相待。

酒饭中间,周林再三求牌一看。

快手刘夫取出牌来,周林细读一遍。

建宁府理刑厅,蒙按察司周爷批据,本府寿宁县姚克廉状告强盗劫掳事。

拿得强盗王际明等,供招财帛、妇女真赃,俱寄海口周林窝藏,理合拿究。

今差捕盗刘夫等,速拿窝主及财物、妇女,到厅对理。

毋违。

万历元年三月二十日票周林见了牌票,乃对刘差曰:「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

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理。

」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捌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

刘夫禀曰:「今解得周林等到了。

」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

克廉一见姐姐,向前扯住,两下大哭。

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

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

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

郭爷曰:「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委实无假。

」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

」郭爷曰:「只怕是谎。

」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

」郭爷曰:「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

」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

二妇来到台前,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向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

今得爷爷审究,终身不忘大恩!」诉罢啼哭不止。

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

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山丹卫充军;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

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

郭爷即判曰:

  审得王际明、赵成让买良为娼,四心尽丧,只图苟利肥家,不顾名节扫地。

路经寿宁,欺妇野处,计献饼食幼童,遂赚二妇入圈,舟载洪塘,勒为贱妓,鳏人之夫,孤人之子。

毛氏惊遭虎水,姚生陡识勾阑,不思宪司,法守难逃,敢嘱邻右、妓妇妄证,若不究出周林,必难杜此恶贼。

王、赵减死,充军山丹;窦、彭党恶,摆站大安;二妓拨付姚、陈为婢。

克廉大能为姐申究,罚罪无私,立案存照,招报按察司。

  吴旺磊算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

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

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

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

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本外要加利五两。

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

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

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

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

复买鱼货,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

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

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

叶贵问曰:「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

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

」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

吴旺出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

」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

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写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

」吴旺曰:「我这里放债,那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

」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磊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

安可加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

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

自古钱归算路,欠盖□头。

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

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实时气绝。

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

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

  告状人罗子义,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

县豪吴旺,家财百万,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

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

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

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

原中叶贵见证。

违禁取利,死者含冤。

私债食兄,一家泣血。

人命关天,冤情惨地。

恳天。

上告。

  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洪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

吴旺谓聂、江二人曰:「罗子仁兄弟窃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

」遂整酒饭,相待来差。

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

投到:

  诉状人吴旺,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

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

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

不料贼弟罗子义,捏告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

仆止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

  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

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

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

望爷爷作主详究。

」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

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

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

』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

」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

王爷复出牌,俱得四邻来到。

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

」王爷问曰:「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

」王爷曰:「怎么打死?」陶兴郎曰:「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

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

」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

望乞老爷问他偿命。

」吴旺忙叫屈曰:「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

」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那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

」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他,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

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过状,径到理刑厅告:

  告状人罗子义,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

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

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

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

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

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

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

便叫:「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

  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

富遭人怨,贼计百端。

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

当喊邻右明证。

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询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

半夜杀贼,众目难瞒。

掩贼作债,一片罔法。

乞台殄奸扶弱。

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从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

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已承当,应死不该擅杀,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

」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

」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

」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

」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

」遂抛纸下来画招。

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已也问死罪。

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

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将吴旺打下四十,兴郎每人打下三十。

」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

叶贵见提,连忙向前诉曰:「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止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不容小的劝解,喝令群仆揪打,说道今若不加威势将子仁打,恐怕后来乡民为例。

不想登时打死,反嫁夜盗,一片虚辞!」郭爷叫取夹棍来,把游申夹起来重敲一百。

「你受赂冒认母舅擅杀,减等拟徒,你这奸计,只瞒得王爷,敢不瞒我?」你从实招来!」游申还不肯认,郭爷叫上脑箍,与我再夹起来。

游申受刑不过,招为:「吴旺磊债打死罗子仁之时,小的四人俱不在家,直至王爷拿问小人四个,俱得他银十两。

今日爷爷审出,叶贵所言是实。

」郭爷曰:「这等活强盗!你说擅杀良民就该凌迟,不首良民,就该杂犯。

今复何说?」吴旺等低头画招,只叫「小的有罪,望爷爷超豁!」郭爷乃问吴旺大辟典刑,秋后议斩;兴郎四人,受财妄证,拟徒五年。

罗子义领兄尸埋葬,叶贵无罪还家。

判曰:

  审得吴旺以万金土豪,肆恶无厌,乡民屡遭蚕食殆尽。

今乃违例磊算,活活打死罗子仁反诬子仁半夜入室,偷盗财物,计图脱网。

夫以九两低银,不及半年,勒骗二十五两,此等阎王之债,连命勾去,岂止为富不仁哉!妄捏贼情,兴郎等昧心受银十两,以擅杀贼情虚证,此正是为人须向损边生,阳为有罗而阴实附旺也。

以日改夜,隐债驾贼,而兴郎等同恶相济,似此枭鸷,合拟如律。

  争水打伤父命 #

  建安县汤墩汤盘,父子兄弟,历代务农,专力田间水道。

每遇天旱,便恃父子人多,专一霸占水利,自已田亩皆要田田水荫,禾苗丰盛。

若是别人这田,凭他旱死,亦不分水与他。

即有人小心哀告,偶或许他,倏即阻截。

此其立心甚狠毒,操行甚刻薄,盖一乡之虎狼,汤墩之蛇蝎也。

时有同乡杨大目,亦种田业,其田落在汤盘田心,节次谋夺之不遂。

适值天旱,乃四下阻截水路,不容大目承荫。

大目乃曰:「田虽上万,水利通行。

你田要纳钱粮,我田亦要纳钱粮;你田要收成,我田亦要收成!均是田土,均是水利,奈何恃强倚势阻截我水,只图你家饱暖,不管我家饿死?」汤盘怒骂曰:「蠢奴才,你田远我田近,水势必自近流到远处;尔田少我田多,必先荫多田而后荫少田;你田低我田高,必先润高田而后润低田,皆是一定之理,那个敢来强争?」杨大目曰:「放水只可论先后,岂可日日阻住,不许我放!你是口蜜心苦,利已损人,天眼恢恢,必定监察。

俱同是一块土上住,你田丘丘有水,我田干得发裂,亏你下得狠心肠,断送我一家性命!」汤盘大怒曰:「谁是谁非,谁浊谁清,你要仔细,莫惹我打你!」杨大目说:「你便打来」汤盘遂把杨大目揪倒,一顿拳头乱打。

大目力弱,打他不过,喊叫救命。

其父杨闵听得,即忙奔救,口称:「你这恶人,何故阻我儿子田水,又打伤我儿?你明日天不容地不载!」汤盘听了杨闵之言,心中愈怒,遂骂:「老叫化!你儿子强横与人相打,你又来火上添油,何等可恶!今日不打你,我恨气怎消得!」乃将锄头头上连打几下,血流满地。

杨大目无奈他何。

只得背回家中,顷刻气绝,冤不得伸,只得写状去告。

就在大市街撞见郭爷,即拦轿跪告:

  告状人杨大目,系建安县民,告为伤命事。

地虎汤盘,恶胆包天,横行乡曲,官水独占。

稻枯食绝,身论触殴,父闵闻凶奔救,遭恶锄头破脑,背归登时身死,陈位见证。

父死家破,冤惨天昏。

叩法检填负冤。

哀告。

  郭爷接了状子,遂即审问情由,带转本厅,即为准理,发牌拘拿汤盘赴府问断。

大目见状准了,还家。

其弟大受等三十余人,遂抬尸首直入汤盘中堂,因便乘风,卷掳财物,打破门壁,骚扰一场。

汤盘具状入府诉云:

  诉状人汤盘,系建安县民籍,诉为冤陷事。

天年大旱,本月初七日,身与杨大目争水,遭殴晕地。

石昆救证,并无杨闵在旁。

次早称父被身打死,统集群虎弟侄数十余人,破屋劫财,谎状捏告。

哭思争水田间,去家二里,恶父瞽病多年,不出户庭半步,贫无飞石,安能打死病父?乞究根源超拨。

恳诉。

  郭爷看了诉词,遂拘原、被二犯,并两家干证人等,到馆略审。

明日亲自去到尸场,唤仟作一一检验,杨闵果有破脑重伤是的,理合问汤盘偿命。

盘即将金银买贿承行吏书,滞卷莫进,谋缓复审,欲待郭爷升迁,翻案告脱死罪。

大目知盘奸谋,遂复催告一状:

  告催状人杨大目,告恳急取供招事。

爷政清明,万民瞻仰,凶恶汤盘,打死父命,告蒙检明致命重伤,将经一月,未蒙复审成招。

恶钱广用,日久奸生。

仁台早夕乔迁,冤民无处控告。

乞速取供,免遭奸计,生死感恩。

上催。

  郭爷望见大目催状,即奋然叹曰:「一时是我事多,亦必书吏按卷不呈。

若不早断,他日我设若升去,大目怎么争得他过?必定脱了死罪。

死者无辜,生者受罪,岂不是我误他!」遂呼承书吏急取供招,归结前件事情。

汤盘放刁,不肯供招,苦推人命,哭诉掳财。

郭爷复将两家干证研审,皆云:汤盘打死杨闵是实,大受掳掠汤盘家财亦是实,总乞爷爷公断。

敦爷见干证诉说明白,即判曰:

  审得汤盘虎踞一方,霸截众人水利,恃强殴打杨大目,已为行凶。

况父杨闵亲见儿子被打,奔救号冤,此亦父子常情耳。

盘胡逞凶之甚,丧其命于锄头乎?大受痛父身亡,统集族众,抬尸入汤,乘机掳捡,虽曰妄举,亦以忿虎之人,快虎见诛并而欲空虎之巢穴也。

汤盘合拟填命,大受姑罚不应。

  磊骗书客伤命 #

  建宁府大市街有一滕宠,屡代世宦,家富石崇。

生放延、建两府,取利甚重。

专一与府、县官员往来,恃强逼取息钱。

内中有不听算者,即呼奴仆狠打不休,重则送官惩治。

或有逼死人命,亦只罚得他纳谷数十石;或遇对头,他亦广钱买嘱,拒捕不赴审对。

满城人皆号他霸王,彼亦自夸:「缠我老滕,必难脱身。

」一日,有浙江龙游贩书客人龚十三、童八十在太中寺卖书,折了本钱,托保陈正,写批往滕宠处借出本银二十两。

未及一年,已倍息还足,当凭原保,立有收完票帖为照。

自后龚、童二客人,勤俭克苦,朝夕不怠,生意顺遂,大有所得,遂在府前开一大书铺。

滕宠一日府前经过。

知是龚、童二书客,见他不来礼,他便生骗心。

归家即叫原保陈正来说:「龚十三、童八十,二人开店,生意大利,皆是借我银为本,奈何不还我银?屡次取讨,竟未见分毫,他是何等主意,特欲欺负我耶?」陈正曰:「当日他就还了,是我写完批,大官人怎么又取?」滕宠喝曰:「你得客人银子,故此代他争辩。

」陈正曰:「凭你去取,我不管。

」滕宠遂呼强奴五六个,一齐往龙游书铺,叫家童骂龚、童二客人:「你数年钱债,屡取不还,是何道理?况得我家银子作本,今已多趁利息,若不还我,天理难容!」龚十三答曰:「借银未及周年,本利倍还,立有收帖存照,今何可复来索取?」滕宠怒曰:「你们借我银为本,买书开店,今生许多财帛,负债不还,反把假收票在此抵搪。

你既还了,如何不取原日借批?」龚、童心中不服,遂与争辩起来。

滕宠乃喝令手下多人,将龚、童捉住狠打,破其头面,折伤左股,冤屈莫伸,于是写状,即在清廉郭爷处告:

  告状人龚十三、童八十,系浙江龙游人氏,告为黑骗伤命事。

缘龚、童府前卖书,旧年揭借滕宠本银二十两,半年倍还,收批血证。

岂恶复执借券重骗,理论触凶,喝令家僮毒打,重伤可验。

周傍救证,二命悬丝。

恳台亲究,殄恶保辜。

上告。

  郭爷准状,即遣医生验明,连发五牌严提滕宠。

宠广将酒食、金银,买嘱衙门、人役,抗拒不赴对理。

龚、童二人,复催一状:催状人龚十三等,催为抗提玩法事。

凶豪滕宠,斩打孤客重伤,医生验明。

五拘抗牌不到。

天台视民病苦已伤,凶恶藐官法如故纸。

身在歇家,调养无人,雇借抬归,审理不便。

即目血髓时流,朝不保暮。

迁延屈死,上负天恩。

哭恳爷台速拘归结。

上催。

郭爷一见龚、童催状,心中大怒。

即刻严差守提,风火雷霆,十分紧急。

无计可逃,只得赴馆诉告:

  诉状人滕宠,诉为沉冤陷害事。

枭客龚十三、童八十,约借老母衣棺银两,过期不还,坐取触恨,呼党擒身,棍石乱打,浑身寸节有伤,幸得张松救归,几死三次。

恶反诈伤二命。

蒙牌五提,痛难起床。

死壳回生,匍匐上诉。

  郭爷看了滕宠诉词,遂拘原、被告并保人干证,一一鞠问。

从皆受宠贿嘱,偏证客人。

郭爷遂用重刑,将张松夹起,大怒喝曰:「你这一带奸刁,私受滕宠多少银财,买来偏证客人?若不从实说来,即夹至死亦不少放!」张松受刑不过,乃直言曰:「龚十三当日借银为本,未过限期,已一一还讫,并无分豪少欠,滕宠亲笔写立收帖是实。

今见龚、童卖书,多获财利。

因昨日宠在店前经过,未曾与他作礼,故持陈券索骗,磊算前债。

龚、童不服,理辩滔滔,宠心怒起,随呼手下,将龚、童扭打,破头、折股,俱有实伤,小的不敢隐瞒。

兄原中陈正,见他欺心,因此逃去。

」郭爷曰:「我未加刑,你便不认。

」松曰:「未入府时,宠已置酒店中,哭说四五一二,实未敢受其钱财。

望乞爷爷大施恻隐超拔小民。

感戴无任!」郭爷乃取笔判曰:

  审得滕宠宦虎踞市,磊债戕民,流毒乡方,已非朝夕之故。

今乃持已偿之废券,贼无欠之良民,破龚十三之头额,折童八十之左股,五拘不至,百计逃躲,乃又挠法之尤者也。

尚欲捏无作有,将假搪真,诈言遭打致病,卖脱前件愆尤,讵知身无伤迹,何得口报遭冤?夫强附已于伤人之列,欲脱刑于无刑之中。

合剪刁风,拟罪如律。

张松误饮其酒,姑免究治。

二商既受保辜,已得汤药归家宁养。

  断问驿卒偿命 #

  万历乙亥年八月,郭爷在府理事,闻报杨公四知代巡来闽,已入分水关,众官俱要到关迎接。

郭公一日府中起马,行至叶坊驿,天色已晚,不能前进,即吩咐众俱去睡,明早好行。

公秉烛烛坐,忽闻窗外有女人声音吟曰:

  夜月悬金镜,春风■锦帆。红花如有意,飞点绣衣衫。

  女子吟罢,郭爷仔细静听,其女又吟曰:

  旭日转洪钧,园林万树新。画屏朝弄色,彩槛夜移春。巢鹊俱堪托,人家尽不贫。独怜寒谷底,黄叶尚疑尘。

  公听罢女子之吟,心大诧曰:「有是哉!女子何以至此?」女曰:「妾非人也!有沉冤欲诉。」公曰:「尔试诉来。」女即趋前,跪于灯下,泣诉曰:

  告状妾徐氏,系衢州常山县人,父徐材选晋江罔川巡检。

祸因辛未年九月初七日,从父赴任,抵驿安宿,驿夫杨重,见妾貌美,毒父犯妾,妾固不从,罗巾缢死,尸掩园中,浅土仅足覆面。

命官遭毒,室女含冤,阴魂飘扬,望光哀告。

  女曰:「望乞爷爷详察施行。

」诉罢不见。

郭公听了状辞,一夜不寐。

迨至天明,公集群驿夫庭下问曰:「五年前有徐巡检在北京犯了重罪,逃至此间,上司着我来访,若何人能捕获,捉得来见官,给赏银五十两。

」有一驿夫向前禀回:「小人曾听得有人已杀之矣!」公曰:「尔姓甚名谁?」答曰:「小的姓杨名重。

」公曰:「你见甚人杀他?」杨重见问得古怪,遂改口说:「小的只闻此语,未知真否?」公大骂曰:「思奸人女,而遂杀人之父;纵一时之欲,而伤两人之命!」叫手下选过粗板子,将杨重打三十。

杨重受刑不过,乃哭诉曰:诉状人杨重,系叶坊本驿驿夫。

身贫入驿作夫,曾经三载。

五年巡检被杀,止得风闻,人命事干重大,指杀必执实证。

巡检虽职卑,从行谅有跟随;女父既同行,相伴不离母婢。

未有一女一父可以朝夕相随,驿夫一人应难行刺。

乞爷爷嘱冤,死生佩德。

上诉。

郭爷听了诉辞,大怒曰:「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叫将夹棍夹起。

杨重曰:「小的不知来历,莫说是夹,就是加刀,小的情愿伸颈,此事决不敢招!」郭爷叫只管夹起。

敲了一百,杨重只是不认。

郭爷曰:「这奴才总是该凌迟!与我再打三十,拶起来。

」杨重只说郭爷也是风闻,又无对证,只是熬刑不招。

郭爷曰:「你贪他女貌,毒死他父,女不从允,罗巾自缢,葬在园中浅土,尔尚来辩!杨重听得郭爷说出真事,自知理亏,只得供招。

郭爷遂判曰:

  审得杨重以积年淫棍充当叶坊驿夫,瞰徐巡检父女两口入驿,身无仆从,悦女貌美,遂毒父命,女抗节自缢,父旅魂衔冤。

依依浅土,两命谁归?一点游魂,灯前诉屈。

似此纵欲吞云,合拟凌迟处死。

仰地方具棺改葬徐材父女,庶使冤魂不遭沉滞。

立案解府,地方免罪。

第二卷 #

游旆谋毒三命 #

政和县五都徐村有游旗、游旆、游兄弟三人,藉祖父余荫,家业巨万,富饶堂室,田连阡陌。

但游旆年虽第三(二),立心甚毒,每行利已损人之事。

虽凭族长分家,往往欺兄本分,田产要取附近,承荫房屋,要取高大精洁,衣服器皿,要取华丽新美,凡一切家中动用,俱要占哥弟便宜。

游旆心下犹不自足,乃与其子游志高商议曰:「我欲尽取大伯伯之家,你有何计可以一网打来?」游志高曰:「你(我)伯尚有哥哥游志广、侄儿游自成,一家三人卓然,奈何能尽取得?」游旆曰:「事由人干。

若人好计策,莫说三口,即三十口亦不难于置之死地。

」志高曰:「若欲谋他家业,必应先毒伯伯,后毒死哥哥,又毒死侄儿,方能斩草除根,方能夺其家业,况又有小叔游,亦要摆布他,方可成事。

若有一个不死,他日我等必难存济。

」游旆喜曰:「我儿实有机谋。

」遂日夜侗候游旗动静。

一日,游旗往田中耕田,婢女送饭并携老酒一罐,行至无人去处,游旆故意叫婢女后面路上代他接耕田饭来。

其婢放饭在路,游旆见婢去远,遂将毒药倾在酒内,向后来接婢饭。

婢仍携前饭,与主人去吃,游旗耕田辛苦,即先取酒来连吃数碗,不觉肚中又饿,毒药发作,遍身发热,望塘中去浸,登时死于塘中。

婢只说酒醉投水,连忙来报家中。

旆、诸子侄俱来痛哭,具棺收殓,谁知此是游旆毒死。

过了数日,游旆似觉略有风行草偃,在外言三语四,游旆知得心中深衔。

一日志广偶得伤寒,游旆曰:「伤寒亦是大病,虽(也)要请医服药。

」志广遂着家人,请得县中刘医士来家医治。

服药数贴,其病少愈,刘医士曰:「尔病渐渐要好,我家中有事要归,明早我叫小介,再送两贴药来,便可断根。

」说罢辞去。

游旆遂置毒药手中,及至天明,在总路去等,果见间医士送得药来。

游旆曰:「此药是我家去的?」小童曰:「是也。

」游旆接过手来,开包一一看过,遂将毒药尽放在内,仍旧包了。

」小童送到游志广家,辞别归去。

志广煎药服去,一时毒发,遂不可救。

游旆见侄已死,乃假装怒曰:「刘郎中素号明医,百无一误,今独医死志广,必有缘故,我想此必游那畜生,欺奸侄妇陈氏,故串医人毒死志广。

不然,何其死亡如此之速,有此异事?淫人妻子,毒人丈夫,我必代为伸冤!」遂写状往县中洪大尹处去告:

  告状人游旆,告为代侄伸冤事。

恶弟游,禽兽邪行,秽污闺房,调奸侄妇陈氏至稔,恐侄志广闻知不便,乘伊伤寒,遂买串医士刘一梁,毒死志广。

冤囗囗天,骨肉相残,人伦大变。

乞天究治,存囗沾恩。

上告。

  然志广之死,实系游旆用药,乃嫁祸于游耳。

且又密嘱其子志高,包药于糖饼内,再毒广子自成,意欲斩草除根耳。

自成不食,故误杀其家僮,通族尊长,举皆知之,莫不忿恨游旆,且骂曰:「至亲手足,安可以如此狠毒?既害其父又害其子,犹欲害其孙,何等过当!我和你若不举首,则恶暴日甚,冤鬼悲号。

凡有人心,不可坐视!」遂召集一族三十三人连名,于洪爷台下出首:

  首状人游忠、游恕等,系五都民,首为不公不法事。

族恶游旆,兄弟寇仇,操戈入室。

先年与兄游旗争财不和,密谋毒命。

又虎吞幼产,毒死旗子志广、孙自成,反陷游抵罪。

夫游既恤其孤,安有杀孤之理?游旆既杀其父,岂无杀其子之心?三代两父子,俱各埋冤;一族百男妇,莫不切齿。

况今田产入囊,复欲陷同死。

黑夜冤魂号天,白昼怨声载道。

恳乞天台,锄强翊善,感德无涯。

上呈。

  洪爷接子状辞及首词,遂拘原告及通族人等,一一细加推究,皆曰:「虎不食子,狼不残亲。

游旆父子只知有田业,不知有骨肉。

望爷爷悯察。

游本以悯孤恤侄,触怒游旆,遂诬陷奸谋,然皆虚情。

乞宽恩苏释。

」游旆见众俱压倒他,遂哭诉曰:「长兄当父,幼弟当子,父子纵是无状,必不忍食父而吞子,况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焉有轻其难得者,而重其易得者?乃低头受刑。

」并不供服。

洪爷又恐游旆特立而为人所共恶,难好决问。

遂写申文,把游旆一干人犯,遂解入刑馆郭爷处参详。

郭爷看了申文,心中已有了然,遂唤游忠上前,问曰:「游旆父子谋兄家财,丧他父子三口,果是真否?」游忠曰:「毒兄水死,侄病加砒,毒孙误中其仆。

」郭爷曰:「游亦旆亲兄弟乎?」游忠曰:「系同胞共乳。

」郭爷曰:「旆死哥哥一家,已自遂志;幼弟游未死,兄家岂不二人平分?」故毒行于兄而奸陷于弟。

此骑虎之势,安得放下者也?」遂喝令皂隶,将游旆父子每人重打四十。

遂举笔判曰:

  审得游旆与兄游旗争财,骨肉冰炭,用药毒死,立心奸险,当时一家,疑已不决矣。

今又毒杀兄子志广,则凶谋欲盖弥彰,反诬幼弟与侄妇陈氏通奸,串医士刘一梁药死,此笼络一家,一举两利之计也。

况又日嘱男志高,糖饼下毒,害志广之子自成,是欲剪草除根,绝其血脉耳。

幸而自成不食,误杀其仆,此天意耳!在不绝善人之后也。

夫游旆既杀其父,又杀其子,曷为又残害其孙,并陷游死于非命?此等极残极忍,虽蝮蛇穷奇之心,未有若此之甚也!合拟凌迟,法所不赦。

其子志高仍拟同谋,律例取供。

游本系无辜,陈氏奸情残假,一梁之药无毒,毒出游旆,旆无逃刑。

游旆家财,悉断与游、游自成掌管。

立案存照,以儆将来。

  强僧杀人偷尸 #

  瓯宁县斗峰寺有一极富僧官柯一空,田产家财,不止数千。

四乡租谷甚多,少人催取,处处佃户,延挨都不完足。

一日,县中催纳钱粮,缺少银两,一空思曰:「各处佃户,租俱未完,钱粮把甚来纳?不得不下乡去取租谷。

」由是遂往茶埠问佃户黄质、黄朴算明数年租谷。

除交还之处,尚欠三百余石,一空怒骂曰:「尔年年种我田,拖欠我租谷许多,坑我无银纳粮,受官府催逼,天理何存?今年算明前后新旧租谷,一一要完。

再若延捱,定行告官,决不轻放你!」黄质曰:「田中无谷,教我那里讨来?凭你去告!我也有口,决不该死■」一空大怒,骂曰:「你白得田种,自在无忧。

我替尔赔钱粮,又替你承板子,天下有这道理,教我这气怎消?」劈头把黄质揪翻在地,乱打一顿,登时呕血身死。

一空还说假死,又踢两脚。

黄质妻子见丈夫打死,哭做一团。

兄弟黄朴自外而归,见哥子死在地上,乃大骂曰:「这秃驴敢如此无状!就是拖欠钱粮,亦不就该打死!况你只是寺中舍来的租田,又值这几年荒旱,自古租粮无利,你来累算,活活打死我哥子。

若不告你,这冤怎么得申?」写下状子,闻得杨大巡巡至建宁,遂至察院投告:

  告状人黄朴,系建安县七都民,告为活活打死兄命事,痛兄贫懦,佃田度活,冤遭孽僧柯一空,十月初二来家取租,嗔兄酒馔不厚,打碎盘桌。

兄辩触孽,逞凶揪打,登时吐血身死。

邻里范清见证。

乞委廉能枪填,吁天哀告。

  杨大巡见是人命重情,遂准了黄朴状辞,即批仰本府理刑厅郭推官,问明解报。

此时柯僧官闻得黄朴出门告状,知他家是两个妇人,遂统恶僧一群,扮作强盗,黑夜明火持枪,惊得两个妇人走了,遂将黄质尸首,偷入寺中园内,埋在两个大树下,寂无人知。

自以为人命无尸可验,决难问我偿命。

遂写诉状亦到大巡处诉:诉状僧纲司僧人柯一空,年籍在牒,诉为图赖事。

僧幼离俗,素守清规。

冤遭地虎黄质、黄朴,辖佃僧民三十九亩,屡年捱欠租谷三百余石。

十月初二,往算租银,完纳钱粮,适质病危,后来身故,与僧无干。

岂恶弟黄朴,顷立枭心,图骗租谷,悬捏人命,赖陷僧身,乞调检验,有无伤害,真假立分,租银不致图赖。

上诉。

杨大巡准了柯一空诉状,亦批郭推官问报。

柯一空既准诉状,遂自赴理刑厅郭爷处报到,郭爷遂拘黄朴对理。

黄朴哭诉曰:「孽僧活活打死兄命,情惨黑天,乞爷爷做主。

」一空曰:「恶佃图骗租银,贺(嫁)陷人命,天理何在?」郭爷叫皂隶把一空夹起,重敲一百,让他招来。

一空曰:「那日小的到他家取租,黄质病重在床,不曾见面,焉能打死?若有重伤,乞调死尸一检,情愿小的填命,死而无怨!郭爷遂发牌,吊尸检验。

黄朴曰:「小人前日往察院告状去了,黑夜被孽僧装做强盗,偷去兄尸,不知弃在何处?他故以调尸检验以辞。

既打死兄命,又盗去兄尸,似此立心,奸毒犹甚!乞爷爷详察。

」一空辩曰:「既是死尸,日夜人都烧香不绝,小的何能偷得?全是假词。

」黄朴哭曰:「村居小户,小的出来,止有两个寡妇在家,安能守得尸住?况他那晚明火执抢,小的妻、嫂只说强盗,连忙逃躲不暇,又敢顾尸?」郭爷听此两家辩论纷纷,乃提四邻居民及干证来问。

华房、柏森皆说离黄朴家■远,不知谁人盗去黄质尸首。

郭爷复将一空夹起,只是固争不认。

华房、柏森亦遭拶夹,亦不肯认。

郭爷叫把犯人通监起,遂退入后堂,焚香祷告上苍。

一夜明烛后堂,坐以待旦。

时当半夜,一时桌上隐几而卧。

耳边忽觉人报四句诗曰:属耳垣墙不见天,斗峰寺里是神仙。

人间莫道无明报,新土离离旧草添。

郭爷听了诗词,忽然醒觉,复对天拜曰:「此乃神明告我这场人命也。

」早起即命吏书、门皂人,亲自往斗峰寺一游,假言要谒伽蓝。

一路心中自忖:这四句诗词,下三句皆易晓,只首句解意不到,及入寺中,众和尚迎接坐于观音堂,吩咐众人外面俟候。

公乃焚香礼拜而祷之曰:「本职奉命察院明文,为问黄质人命。

无尸可检,事体难明。

闻有神人语诗四句,只有首说『属耳垣墙不见天』。

观音娘娘显灵显圣,若是尸在竹墙园中深处,乞求三个阴■。

」公掷下三次,果皆三个阴■。

公乃心中自喜,辞了观音,出外茶饭,复登观音阁上观望,果望见寺后有一大园,两边俱是修竹围住,茂盛遮蔽天日。

公曰:「尸在其间矣!」即下阁要往后园观看,众僧曰:「后园污秽不堪龙步。

」郭爷曰:「神得之矣。

」遂叫门皂跟随,径自入到墙竹之间。

仔细一看,见前面竹下一团烂草之下似有新土。

叫皂隶揭去其草,果是一个新坟,遂叫仵作掘开,便带黄朴来认,果是他哥子。

黄朴抱尸大哭,郭爷遂命检验,果有重伤。

即将一空重打八十,又将叶、柏二人打三十,问他接子一空几多银买嘱。

二人受刑不过,只得供言;各得他酒一席、银五两来证,是实。

郭爷即判曰:

  审得僧官柯一空,名一奸宄,外空中实。

贪财利而恶同阎王,欺佃户而势如马面。

不思田乃擅越之田,惟知租为肺腑之租;全无舍身之仁,恣行剜肉之凶;不论荒旱无收,只知逐年迭算。

凶怒质理辩,登时打死方休。

初二受打吐血,初三早死无辜。

抢尸希图漏网,赔证意在逃生。

茂竹墙中埋尸虽密,神明报处,拟偿允宜。

一空秋后取斩,华、柏三年摆站,具由解道。

用戒孽僧。

  猿猴代主伸冤 #

  瓯宁县八角楼下有一积年叫化,乃建阳同由桥头方池。

只因好赌倾家,游手好闲,酗酒忘返,遂为乡人所贱,难讨饭吃,乃为乞丐多年,羞愧尽忘。

乃买一猴教之,搬演作戏,人家去讨钱米。

教猴熟了。

遂别了家乡,往府角楼下去住,日日街上弄猴。

过却数年,腰间遂积有空银十三四两,年已将老。

一日,思到家去访亲眷、故人,求个结果,乃到叶坊驿铺中借歇。

晚间买酒露出白来,被府中一民壮谢能看见,遂起枭心,多买酒来与此弄猴者同吃,假认亦是建阳人氏,在府前居住。

那方池见是同县,一发放心吃酒,将大瓯一连饮了数瓯,不觉醉倒,就连衣服上床去睡了。

谢能见他睡得熟,即解下牵猴之索把方池勒死,腰上银子,解将去讫。

猴见谢能勒死方池,乃跳将起把谢能满面抓破,跳在屋上去了。

谢能待至夜静无人,开了店门,把方池背去丢在深潭之中。

不想猴在屋上,望得分明。

谢能见天未明,亦不待炊饭望府去讫。

店家起来开店,看昨晚借宿并弄猴者俱不见影,止见猴在屋上悲鸣,似有告诉之意,店主亦不解其意。

店主呼猴下来将饭与他吃,其猴两眼垂泪,丢饭不食,一直出门走向树上高坐。

店主心下正在踌蹰,忽报郭爷、邵武查盘讫,从此回府在驿打中。

大猴在树上见郭爷轿到,即跳下树,攀住轿杠叫号不已。

郭爷带猴入驿中坐定,只见猴跪在案前,悲号垂泪,若似告状形象。

郭爷曰:「尔有冤来告乎?」猴即点头。

「尔有冤在何处?我差皂隶与你拿来。

」猴即踊跃前导。

即差两个皂隶,随猴同去。

行至前面水边深潭之中,用手指住水中叫号。

皂隶不敢下去。

回报郭爷。

郭爷叫猴来问:「尔曾有主人否?」猴即点头前行,皂隶随猴到一店中,手扯主人,皂隶即带店主人到驿。

郭爷问曰:「你是何处人氏在此开店?昨夜甚么人在你店歇?」店主诉曰:「小的系本府临江门人,姓徐名殿,在此开店十数余年,只是平易讨吃。

昨晚有一弄猴叫化在此借歇买酒吃,后有一民壮来,说是与他乡里,亦买酒与他两个痛饮,后即还了小的店钱,因此未曾起来看。

只听得五更早,民壮叫我一声而去。

小的天明起来,只见其猴坐在小的屋上,小的呼他下来吃饭,他止悲鸣而不肯食,跳到树上去了。

今日在爷爷台下告状,想必那叫化是民壮谋死了。

」郭爷曰:「你叫两个会游水的来。

」徐殿即叫得两个拿鱼人来见郭爷。

郭爷叫皂隶同猴俱到深潭边,猴向水中一指,拿鱼的下至水中,捞起丐子上来,猴扯住尸身,叫号不已,郭爷亦为恻然。

徐殿曰:「昨夜正是此人。

」郭爷细验过了,叫地方取棺木收贮,停在溪畔,发落地方诸人回去。

思想民壮既是府中,不难问出。

乃带猴藏于轿内,回至府中,将猴收入私衙。

次日坐厅,乃言衙内有一坐椅,善能说话,知得人间休咎,凡城中但有不平之事,可都来问,椅自能替尔报出。

一时喧哄,城内城外,不问贫贱贵介、衙门厮役俱来看郭爷坐椅。

郭爷将椅子把锦被蒙住,抬在月台上,三推六问叫他说话,大开衙门,人都相挨而进。

郭爷私叫皂隶负猴于肩上,可在人丛中往来行走。

猴在人肩上遍寻不见,行到二门,只见那民壮亦来看椅,那猴遂跳过在那人身上,紧紧揸住不放。

皂隶即扭进见郭爷,其猴揸住犹不肯舍,将那人耳鼻俱咬烂。

郭爷叫猴且放手,那猴遂伏在一边悲号。

郭爷曰:「我椅已对我说,此民壮谋人,但尔众人未曾听得,可都散去。

」郭爷曰:「将刑具过来,先把谢能打下三十,仍将夹棍夹起,敲下一百。

」谢能见猴在面前,又见郭爷呼他名字,遂自招曰:「小的在乡间去催粮,回到叶坊投店,不合见叫化方池腰露白银一十四两,遂将酒灌醉,背沉深水,惟猴脱走。

今遇爷爷电烛,不敢一毫隐瞒,所供是实。

」郭爷问:「前银还有许多在?」谢能曰:「银尚在身未动。

」郭爷即吩咐承行的,将此银把四两与方池造坟,其余十两,行文书到县,叫方池亲人来领去作祭祀。

谢能问抵偿命,其猴释放归山。

猴见郭爷决断明白,磕头拜谢,遂大叫数声,撞阶而死。

郭爷见猴有义,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个义猴石碑,以旌猴节。

郭爷为之立案,以垂后世。

遂判之曰:

  垂缰湿草,犬马尚能恋生;跪乳返哺,鸦羊亦全孝恩。

谢能何以人而不如禽兽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银积之甚艰。

叶坊露白,其亦防闲少密。

谢以民壮征粮,素怀狼贪虎顾。

见财动意,即谋醉死沉尸。

岂知猴不忘主,则必不肯释仇。

扳轿诉冤,椅言捉贼。

发银四两,营葬方池,余银十两,亲人领去作祭祀。

谢能秋后处决,猴则建节表扬。

立案刑馆,用昭天罚。

  断拿乌七偿命 #

  郭爷承杨大巡命查盘漳州,转府空闲无事。一日,在文案卷内揭出一张是人命状辞,郭爷拿出细看:

  告状客人方文极,系徽州歙县人,告为追究父命事。

隆庆五年八月,父方烈揭银八十两,来建宁府前开店。

十月,义男方兴来店,寂无人迹。

访究四邻,皆言未到。

兴归,身奔细察,依路有踪,惟到近府不见。

切思清廉在上,道不拾遗;至仁之邦,路吞商旅,只得奔告爷台,乞究父冤。

上告。

  郭爷看罢状辞,即取状在手,出厅问书吏曰:「府前有一徽州方店,如今还在此间否?」书吏禀曰:「隆庆五年正月收拾回去,彼年十月有子来告状寻父,前阮爷见是无头公事,亦未与他对理。

这几年他儿子一发未见来,只是他义男方兴,还在那店中卖些杂货。

」郭爷正在答问之间,忽见七个乌鸦飞在厅上,连叫数声,望南而去。

郭爷曰:「好怪哉!」心中自忖:「若谋死方文极者,莫非乌七乎?」遂唤两名捕盗施功、葛木上厅吩咐曰:「尔其与我不问城市、乡下,但有乌七,可拿来见我。

」葛木曰:「无牌难拿。

」郭爷即标一牌,用了关防。

两个捕盗走出府来,满城去寻乌七,寻了一日,并无形影。

明日清早,二人出乡,穷土僻坞,俱去问过,亦无踪迹。

看看日晚,来到瓯宁五都箬村地方,见一人往前跑走,施功问曰:「老官往何处去的?我是府里人,去箬村追钱粮,可带我去来。

」那人曰:「此去箬村只一里路,乃是大路,公差只管缓行,我要去得紧。

」葛木曰:「老官甚事去紧?」其人曰:「我要去叫屠户杀猪就赶转,恐怕天黑,故此去得紧。

」葛木曰:「屠户甚人?」其人曰:「乃洪乌七。

」施功曰:「我正要去他家催粮。

一同前去便是。

」三人趱行,不一时间,已到乌七家中,其人叫曰:「七官在家否?」乌七听得门外人叫,连忙出来。

其人曰:「劳七官明早我家来杀一小猪。

」说罢就行。

乌七送去出了。

转来见两个差人在堂上坐。

乌七问曰:「公差何来?」施功曰:「县中王爷唤你去对钱粮。

」乌七曰:「我前日对完了。

」施功曰:「金花借办,银子要紧,你且明早同我去对,不要去杀猪。

」乌七曰:「便是称银付公差,代对也罢。

」葛木权应曰:「天光又作计较。

」乌七整酒相待,安歇。

待至天明,复整早饭吃完,乌七对出文银三两,托葛木代对。

施功取出郭爷牌票,对乌七说道:「我乃理刑厅差人,非是县差,尔可就要去见他。

」乌七曰:「我与郭爷并无干涉,何事勾我?」施功曰:「我亦不知,尔去说明便是。

」乌七闻得郭爷之事,只得取了些盘缠,同二差到府来见郭爷。

葛木禀曰:「小的拿了三日,方才在箬村拿得乌七到了。

」郭爷曰:「带上来。

」乌七跪在下面,郭爷曰:「尔便是乌七乎?」乌七:「小的便是。

」郭爷是他横眉蛇目、赤发,便和此人性恶,遂问曰:「隆庆五年八月所干之事,从直说来。

」自古说: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乌七听得说八月所干之事。

心便慌了,口中糊涂应曰:「老爷所问不知干甚么事?」郭爷曰:「方文极八十两银子乃尔干去,又说甚事!」乌七曰:「小人山僻村严,朝夕只在田中,况小人所居之地又不通大路,有甚客人在此经过?」郭爷见他言语支离,叫禁子取刑具过来,即将乌七双手拶起,连敲数百,亦不招认。

复叫取短夹棍夹起,敲上三百。

乌七见事是实,想难脱罪,只得招曰:「小人住居箬村,大溪水通浦城。

不合隆庆五年八月廿日晚,有客舡泊于岸下,内有方文极见舡舱狭隘上岸,小人店中借歇,秤银买酒,小人见财起心,遂用药酒毒死,弃尸溪中,取银入已。

所供是实。

」郭爷见了招诉,大骂乌七曰:「你既谋了他银两,亦该埋葬他尸。

有此残忍,天理何容?」遂出牌府前去叫方兴来证。

方兴蒙提,即到衙内。

郭爷曰:「此是杀你家主人之人洪乌七。

」方兴见子乌七,切齿咬牙,骂乌七曰:「千里做客,被尔谋死,恨不生啖尔肉!」郭爷曰:「今将乌七家产,悉断与尔变卖归去。

尔不要瞒昧家中小主。

」方兴曰:「小主人方烈在家读书,这店中财物尽是主人的,老主母一切委小的掌管,小人事同一体,何有瞒昧?」郭爷遂拘乌七族长到衙吩咐一番,叫将乌七家产尽行出卖付与方兴,抵还前银。

把乌七即上了板。

判曰:

  审得洪乌七箬村瞰溪开店,意贪水利。

盖以舟客买货急迫,得以刁睽分文,此则蚊蚋之毒,害人尤小者也。

夫何孤客借宿买酒,见财遂行毒药,褫其命而利其有?弃尸入水,情惨蔽天。

若非旧卷现情,飞禽显异,则文极固作溪畔怨魂,而方烈遂成蓼莪酿恨。

似此网漏之囚,合加大辟之典,家产给还原客,立按永惩凶残。

  木匠谋害二命 #

  建安县吉阳街五里亭起造祖师殿,化募道人郑法海化得四方钱财上百,雇请江西临川木匠萧重、王远、易俊、阮干二十余人,在于亭子上搭起木厂,造作佛殿。

时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赶归过年。

有三个客人是崇仁人,姓廖。

一个叫廖明,一个叫廖彰,是嫡亲两兄弟;一个叫廖子成,是廖明之子。

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

道人不肯留歇,木匠听见乡里,遂留于木厂中歇。

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阳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听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阳街去了。

廖明兄弟入到厂中,萧重是个头目,素心凶狠,便叫徒弟烧水,客官洗澡,整夜饭来吃。

廖明兄弟吃了夜饭,脱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连忙来藏。

萧重笑曰:「我等至亲乡里,不必疑忌。

乡亲若不放心,小老代尔收起。

」廖明只说是实,即付搭包交与萧重。

重略提起,约有二百余两。

心中便生计较,叫徒弟多烫好酒与廖老官解辛苦。

廖明兄弟见萧重劝得殷懃,遂饮得尽醉。

萧重乃让床与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一睡遂不复醒。

萧重乃同帮作王远、易俊、阮干商量曰:「此二客人有银一百余两,交与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人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丛中,谁人识得是我谋死?」王远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

」走向二客床边,一个劈一斧头,寂无人知。

萧重、王远、易俊、阮干,两人抬一个,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内去了。

转来便把床铺打扫,斧头洗净。

萧重即把银纳起一半,遂打开搭包,取来平分,每人得银三十两。

收拾停当,时已半夜,乃各自睡去。

不惟道人不知,众徒伙伴,无一人知得。

迨至半早晨,廖子成在吉阳王规店中,专等父亲、叔叔同行,不见形影,等得心焦,复在亭子上来叫。

萧重问曰:「尔叫甚人?」萧子成曰:「昨夜二客在尔这里借歇,怎么不见起来?萧重曰:「昨夜果有两个客人在此借宿。

他说要去吉阳街赶儿子,因此睡到半夜,饭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

」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时,并不见影。

」萧重曰:「莫非赶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莫非果是前去?」遂转王店吃了早饭,星忙赶上前去。

看看行到傍晚,依路问人,皆言不见。

子成曰:「他两人不成会飞,我这等走得快,如何不见他?又晓得我身上无盘缠,焉有丢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问信,只有道人师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见他,我再去问那道人,便知端的。

」复转五里亭,来见法海,问曰:「我父、叔二人,昨夜甚么时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客官好蛮,昨夜纵有二客借歇,我那里记得他?况我这里屋宇又无,那里有客人借歇?」正在辩论之间,只见二三个樵夫在亭上唧唧哝哝说:「前面松林内,被人谋死两个客人。

」廖子成听说,大惊,忙到松林去看。

果见父、叔两人杀死在地,血污头面。

抱尸大哭一场,连忙转亭子上报了萧重、王远、地方韩浩山、邻潘自成,一同相验已了。

萧重是他乡里,廖子成即向萧重借银一两,为告状使用,权将三钱,买两领簟围,遮堵其尸。

遂问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厅郭爷处告:

  告状客人廖子成,系江西崇仁人,告为谋死二命事。

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卖布,货完归家。

路经吉阳五里亭,天黑难行,身宿吉阳,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恶道郑法海,阳推不晓,死尸突见前山松林,萧重、王远、韩浩山、潘自成见验。

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

父、叔可怜遭谋,恳天捞究。

上告。

  郭爷接了诉词,从头细看,即出牌差民壮孔程、汪云,前到吉阳街五里亭,拘得道人郑法海、萧重一干人犯到厅审问。

众人见拘,即同民壮一齐赴厅听审。

道人郑法海,惧其人命重情,恐祸累已,遂出诉状,洗已之身。

诉状:

  道人郑法海,系欧宁县吉阳街人,诉为杜患事。

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缘度口,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个来庵借歇,身系草庵一间,仅容一人,固辞未纳。

不料天明,报客杀死前山松林,当凭地方验证是实。

人命重大,祸必有原,预诉洗明,庶使不遭连累。

上诉。

  郭爷接了诉词,遂问道人曰:「昨夜果有三个借歇?」道人曰:「三人借歇之时,天已将黑,小的庵中难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

后不知歇在何处?今早只见杀死松林。

」郭爷叫萧重、王远等问曰:「尔见客人何处借宿?」重曰:「小的离庵半里,不是歇店。

」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与父、叔同行,行到庵边,小的要赴吉阳大街居住,父、叔脚疼不能进前,堕落庵中,小的独往吉阳借歇。

天明父、叔不来,寻转庵中,道人骂我不该乱寻。

忽听樵夫传说松林谋死两人,小人去看,果见松林中父、叔砍死了。

」郭爷曰:「松林离庵几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

」郭爷叫道人上来:「你好大胆,怎么谋杀人?」郑法海曰:「小的一人怎么砍得两命?」郭爷曰:「你不谋他,早上怎么嗔他儿子来寻?好好供招。

」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荤,暴言亦不敢自口出,况敢谋人?」谋爷曰:「你不谋人,偏你就出诉状?」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懒管闲事,因此洗明。

」郭爷曰:「庵中前后无人,必是你谋。

」遂把道人上了长板,问抵偿命。

道人曰:「无赃不证贼,老爷怎么屈死小的!」郭爷曰:「你不偿命,你可去收葬他尸首也罢。

」道人曰:「小的情愿收葬。

」廖子成哭曰:「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谋去布银二百余两,怎么白白罢休?」郭爷曰:「此等无头公事,叫我郭爷填尔的命!」乃吩咐众人都去好生与他安葬,又用好言劝廖子成曰:「死者不能复生,我这里发银二两与你做盘缠归去,来年着人载丧归去也罢。

」廖子成只得同一干人去葬父、叔。

郭爷乃随差一亲信家人。

扮作江西客人,雨伞包袱,望尘跟随,走到道人庵中借宿。

道人曰:「前日两个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后来客人被人谋死,几乎累我填命。

你今要宿,我情愿明灯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长短。

」客人曰:「你专说此不吉利的话。

」道人乃整茶饭与客人吃。

客人问曰:「那边甚人歌唱?」道人曰:「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

」客人曰:「我出去听他唱甚么曲。

」道人曰:「尔辛苦睡罢了。

」客人曰:「我明日只在吉阳街去,无甚辛苦。

」遂行至木厂边,听得人说:「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

」又一人问曰:「师父、师父,老郭曾问你否?其人曰:「未曾。

」其人曰:「如此却好。

」客人得知于心,转来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备办衣棺,收葬二客之尸。

萧重及地方诸人,俱来看证。

廖子成取水洗过父、叔之尸,入殓。

客人亦向前去看伤痕,客人仔细一看,见是斧头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见沾有几片木屑,只藏在于心。

星忙转府,将始末之事报知郭爷。

郭爷曰:「此即木匠谋死无疑。

」次日又着孔和拘道人一干人犯再审。

郭爷喝将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无罪!」郭爷曰:「尔请木匠造庵,怎么瞒我?」道人曰:「老爷未曾问及,小的不敢乱说。

果萧重、王远就是。

」刘头、郭爷曰:「尔是木匠?」萧重曰:「小的便是。

」郭爷曰:「尔说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这是怎么说?」萧重吃了一惊,正思量答对,郭爷又问曰:「师父,师父,老爷曾问你否?」此是甚么意思?只见萧、王二贼,登时面色变了。

郭爷又问曰:「你那杀人斧头,放在那里?」萧、王二贼强争曰:「小人是客人至亲乡里,他若来投宿,还要看顾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爷曰:「还是银子你更亲,那有乡亲?左右与我将此二贼夹起,着实敲来。

」二贼尚捱刑不认,郭爷曰:「死尸身上木屑那里来的?着实与我夹起。

」二贼熬刑不过,只得招认:

  半夜酒醉,萧重用谋,王远用斧劈死是实。

赃银二百五十两,王远、易俊、阮干各付银三十两,遗下皆萧重独得。

造谋萧重,下手王远,抬尸四人同在,余皆不知。

  郭爷即叫快拘易、阮二贼,并取赃银到来。

孔和不一时间,拿得银、贼俱到。

郭爷令廖子成领银归家,即将四贼每个各打四十,钉了长板,解道定罪。

道人、诸干证无干,皆放归家。

具由解道。

判曰:

  审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萧重以乡里留宿,盖以他乡故知故也。

见财动谋,灌醉行杀,而遗其尸于松林。

又以木厂人不见其来,而半夜人不识其去也,子早寻父,自宜波及道人。

若不遣人默访其语、默验其伤,几何而不兔脱雉罗乎?斧痕、木屑、老爷之问,其殆天厌凶德,而不灭其真赃乎?萧、王合加极刑,易、阮拟就大辟。

银给廖子成,道人郑法海并诸干证,释放。

  井中究出两尸首

  建安富沙庙前有一卖棺材客人叶干,乃连城人,立心奸险,极贪极残。

住在城外,专一谋害孤客。

适有浙江开化客人方澜,贩得色绸两担,价值百余银子,来店借歇。

已是二更时分,城门俱闭,无人看见,挑夫放下转大洲去了。

叶干见其财物重大,即设酒肴,尽心劝醉。

方澜行路辛苦,已喜饮杯壮神,乃开怀痛饮,遂成大醉,不省人事。

叶干即将客人勒死,丢尸后园井中,绝无人知。

两年后仍有开化一客人,亦姓方名廿五,少年人物,心却乖觉,装载各样货物,到建宁发卖,在富沙庙左边,滕清一店中安下。

一日卖货,看见对门裁缝店有一妇人,生得十分美丽,芳容可挹。

方廿五问店主曰:「此是何人妻子?」滕清一曰:「此是邵武县裁缝,施明妻子江氏。

这施明极是好手艺,做好衣服。

」方廿五得知于心,色欲不能禁止,乃多买罗缎绸绢,来店便请施明裁剪。

来做款待甚厚,相语中绝不涉及女色。

但绸绢等项若有剩的,辄曰:「师父家有令政,可拿去做鞋面,我客中无用他处。

」施明十分大悦,但遇时节,亦得常常来往饮酒。

一日,思慕江氏不得就手遂染相思,其病甚重,各处帐目便不能去收取,乃寄书回家,叫父亲方廷来店管帐。

此时,施明却有两月未到方廿五店内,一闻其病,遂往店中来看其病。

廿五曰:「贱疾久缠,日夜思兄,少叙心话。

今日得见,实是万幸!」施明曰:「有何心话,但说不妨。

」廿五曰:「小弟此病除是兄肯医治,方能安痊。

不然绝不可救矣!」施明曰:「小人原不知医,如何能救?」廿五曰:「只兄肯救,其病不能。

」施明曰:「但我干得的事,无不尽心,况且执事,常常照顾小人生意,恩德非小,岂有不从之理!廿五曰:「感兄肯救贱疾,权奉白银十两为开手谢仪。

待病安痊,还当厚谢。

」施明曰:「小人本不知病体,怎敢受此银子?」廿五曰:「尔只欢喜受过,我方敢说病症。

」施明乃拜而受之。

廿五即下床跪曰:「我病非为别的,只因相接令政,妄想成此症候,心中不能放下。

公肯惠赐一宵衾枕,则虚火自消,始可服药。

」明思之良久,乃徐应曰:「我心固不敢辞,但不知房下意思何如?」廿五曰:「兄既不弃,谅令政亦必从夫。

」施明曰:「我试归家达之。

」施明到家,佯为不悦之色,默坐不语,江氏向前问曰:「尔往日回来欢天喜地,今日何事烦恼?」施明曰:「今日有一事难对尔说。

」江氏曰:「夫妇一体,说之何妨?」施明曰:「今早我去看方客人病,他说只为爱上你不得相见,故染此相思病症。

要你同宿一宵,方可救得。

已奉纹银十两在此。

我念主顾,一时误许了他,但未如你意何如?」江氏曰:「方客官本是个少年君子,且得他照顾甚多,今日病危,救他亦是一场阴骘。

况他尽礼求合,原非妄自行奸。

你既有心,我当从命。

」施明得了妻之言,遂往方店报知,纳定今宵相会。

廿五得了约期,心中不胜欢喜,病遂减去一半,只得日晚,便去成亲。

谁想到晚,适逢父亲方廷家中到了,廿五不敢离身,遂失其约。

施明是夜往别处去了,江氏在家遂修饰晚妆,明烛整馔,专候方客。

等到二更,遂倚门悬望。

对门有一漆匠甘燃,乃福州人,窥见江氏,遂暗藏一把刀,向前戏之曰:「更阑夜静,娘子倚门等甚相交的?」江氏大骂曰:「守我官人,你休胡说。

」随即进去,甘燃即跟到房内,笑曰:「你丈夫今晚在大洲耍去了,断不回来。

我今来陪你同宿一宵,永不敢忘大恩。

」江氏曰:「死畜生敢如此大胆!明日官人回来,决不轻放过你!」甘燃曰:「你不从我,我便杀你!」江氏曰:「你杀来我看!」甘燃恨其不从,遂将江氏一刀砍死,割落头来,走出门前。

燃素恨叶韩不肯把棺材赊与他埋父,遂把头吊在叶干门首铺上。

叶干早上起来大惊,忙取其头丢在后园井中。

寂无人知。

及到半早时候,施明归家,见妻被杀,头亦不见,大哭大恨,遂往廿五店中哭曰:「你心这等狠毒,要我妻子救命,缘何把他来杀死,头亦不留?」廿五全不知情,连忙辩曰:「我昨晚因家父到了,相陪至今,并未曾往你家来,奈何冤屈杀人?」方廷八亦辩曰:「小儿昨夜伴我,顷刻未离左右,怎么说他杀尔妻子?」施明大骂曰:「必是他这老贼,恨子因我妻致病,故杀我妻,以绝子之望想!」遂写状往邵太爷处去告:

  告状人施明,系邵武县人,告为活杀妻命事。

淫恶方廿五。

嫖赌飘荡,窥妻姿色,无计成奸,积思成病。

伊父方廷,深怀忿恨,本月十九夜,挟刀瞰身出外,潜入妻房,砍头匿无踪迹。

乞天究还妻头,断恶填命。

激切上告。

  方廷闻告,心中十分忧虑,深责廿五曰:「尔不能务本,又不能保身,今又累及为父,你心何安?」施明告此大状,尔将何以对理?」廿五被父大骂,乃不得已,只得带病入府诉状。

诉状:

  客人方廿五,系浙江开化人,诉为辨冤事。

痛身孤客,病害相思,用银十两,买施明妻江氏救病,约以夜会,尚未出门,适父方廷远到,未敢赴约。

当夜明妻不知何人砍死,盗去头首,嫁祸身父。

哭思子买奸情,岂容父识?奸情既遂,安忍杀人?恳天洞烛冤情,生死感恩。

叩诉。

  邵府尊准了方十五诉词,遂出牌拘原、被(告)赴审。

施明曰:「我妻从来无有外交,左右邻里,人人通知,只因廿五贪妻成病,将银十两私求买奸,妻身既污,妻命又丧,妻首无存,非廿五恨杀我妻,必方廷怀怨,下此毒手,安能推得他人?」廿五亦曰:「我若恨杀他妻子,当在未遂谋之先。

今日既明白将银买尔夫妇,何故又去杀他?况此私情,我父初到,怎得遽知?杀尔妻者,必是仇人。

」邵府尊乃究左右邻人,众干证皆曰:「此妇素无外交,不知何人杀死。

即廿五买奸之情,当初亦只施明自知,他人全未识得。

」邵府尊曰:「此妇平素既是平生清洁,又无外交,独廿五买奸,必是廿五害他性命。

好将头来还他,免得受刑。

」廿五泣曰:「他人杀死他妻子,我那里去讨头来还他?」邵府尊曰:「你不招认,叫将夹棍夹起来!」廿五死也不认。

邵府尊曰:「且将监候再问。

」到了一载,适杨大巡委郭四府清理刑狱,方廷乃置酒邀施明饮曰:「我儿与尔平素相好,决不忍害你令政!今你令政死者不能复生,不如择个上等的女子,我出礼银与你续弦,你去府中递一息状,放我儿子出来也罢!」施明应允,果到府递息状。

适郭爷到堂,传众囚去审。

见施明息辞,遂不许息,乃曰:「人命至重,何可容息?我当为尔鞠问明白!即发牌拘其邻右问曰:「妇人平生不与人通情,独许廿五买奸,则杀之者必廿五也。

定拟填命!」即将廿五重打三十收监。

随差皂隶周泮曰:「尔去街上密访,看有谁人说廿五死罪冤枉,即拘来见我。

」周泮上街去,见人人皆云:「此妇被杀不明,又失去了头,若谓非廿五杀他,彼夜又无他人,着实可疑可怪。

」甘燃有一徒弟问曰:「廿五问成死罪,不知当否?」甘燃喝曰:「莫管闲事,只管做你的漆,世上屈了多少人?」周泮听得甘燃骂徒弟,即把甘燃拿见郭爷。

郭爷遂命周泮取重夹棍过来,将甘燃夹起。

大骂曰:「施明妻子分明是你强奸不从,杀伤其命,砍去其头,你好从实招来!」甘燃硬受其刑,口叫平白冤枉。

郭爷曰:「方廿五不合买奸,我故打他三十,岂真问他填命?你今快把妇人头出。

不然活活夹死你!」甘燃情知理亏,又受刑不过,只得招曰:「委实当初是我见他倚门待人,我不合持刀赶去调奸不从,因此杀了。

其头彼时挂在叶干铺上,后来不知丢了何处。

」郭爷即差周泮,拘得叶干来审曰:「去年七月十九夜,甘燃杀死施明妻子,将头挂在你的铺上,你埋在何处,从直说来,好问甘燃死罪。

」叶干见说甘燃杀人,与他无干,一时忘记自已谋死方澜,尸首亦丢在古井,遂直应曰:「当日侵晨,见一妇人头吊着铺上,恐有祸患,悄悄丢在后园古井。

」郭爷遂差仵作下井取头。

不想先取一付头骨,后取一付全尸,一齐回报郭爷。

郭爷见了,先验施明妻头明白,后随问叶干曰:「此全尸必定是你谋杀的,果是何州、何府人氏?何年、何月、何日下手?一一招来,免受刑法!」叶干心亏,晓得冤债来到,便一直招认曰:「前年三月间,开化缎客方澜,黑夜挑两担罗缎到我店中,当时不合将他谋杀,弃尸古井。

」廿五听说,大哭曰:「方澜是小的至亲叔子,拿我父本银二百余两出贩罗缎,不知死在何处,今日方知明白。

」廿五磕头谢郭爷曰:「因究江氏之死,得见叔父之尸;江氏之冤得明,叔父之仇亦报。

固是天理昭彰,实谢老爷神明!」郭爷遂将甘燃、叶干各打四十,上了长板,秋后处决。

叶干家财追给方廿五变卖,甘燃家财追给施明娶妻。

廿五不合将银买奸,误伤人命,减一等罚谷五十石入官。

余皆免究。

判曰:

  色、财人所同欲,一贪便坏法绳。

故财示苟得之戒,而色谨非礼之求。

今叶干财利迷心,凶狠存性。

瞰客人方澜夜至无人,见其罗缎价重,遂行毒酒,缢死其身,遗尸古井。

情发于江氏之头,实天理之不容昧也。

斩罪奚疑?甘燃身为漆匠,不思色非已者休淫,乃于暮夜妄思江氏之容,持刀挟奸。

恨其不从,即砍其头,而致叶干之门。

此盖欲贻祸报私仇,而思逃已实罪也。

如此枭恶强奸固不可赦,而杀命犹当重刑。

方廿五不合买奸伤人之命,施明不合卖奸以致妻之亡,各宜杖惩供罪。

  鳄渚究陈起谋命

  潮州府东门巷有一宦家姓陈人家,世代仕宦,子弟皆膏梁纫绔,不谙世事,故后其家零替,而骄奢武纵之风不能顿革,专一结交四方游籍、枪棒戏术之辈。

饮酒宿娼,走马射箭,赌博围棋,无所不为。

时有陈伟,乃陈白沙之嫡孙,闻得家中子弟,俱不守先人规矩,败坏门风,一日遇祠堂祭祖,合族皆在,遂叫众少辈向前责之曰:「我家世代非寻常阀阅,皆祖德父功,刻苦之所延留以裕后昆者也。

为宜尔辈世守其清规,庶几光前裕后。

近访尔辈今日皆结交无籍,放辟邪侈,无所不为。

白沙公当日怎么操修,方得个配享成此令名!今日尔们这等无耻,为宜速改前非,方是我陈氏子孙!倘再稔恶不悛,小则祠堂重治,大则送官不赦!」众子弟闻言,一齐跪下禀曰:「不肖一时为邪人所惑,遂成此不讳之名以激怒宗长。

今既洞闻法训,敢不毅然更新。

但吾辈之所为皆此守祠家人陈春之子陈起、陈趋之所导引,望宗长亦要训治他一番。

」陈伟曰:「尔等且去,我言不再,无为说而不绎,从而不改。

」陈氏诸子弟得伟之训,皆改恶从善去了。

陈伟复叫陈起、陈趋过来,大骂曰:「你本仆隶下人,我着尔父在此看守祠堂,穿衣食租无所事事,亦尽勾了。

怎么该勾引无籍、卖药教头,哄弄我家诸子弟习此异端,恣酒撒泼,无所不为,是何道理?」叫取粗板过来,每人重责二十,以戒将来。

两人受打皆曰:』此俱众大叔之所好为,小人怎么谏阻得他住?陈伟曰:「你还争辩,活活打死你这奴才!」喝之令退。

自后陈趋奋然改行,便为良仆。

只有陈起不悛,背地怨怒陈伟,说道:「世间海阔天高,那里安我不得?只你陈家有些饭吃、有些衣穿?我有这等勇力,这等武艺,还要做些事业未定!遂肯甘心为人仆乎?」即飘然出门,欲往大帽山塞去结党造反。

去心如箭,不觉忘记带了盘缠,行子半日之路,手软脚倦,腹中饥馁,不能前进。

行至秦岭,坐在路傍歇息。

忽见一卖糕者,亦潮州东门外人,叫做郑明,来至身边,陈起遂把饥饿苦情告诉他一遍。

郑明念其同处,遂取数片糕与他充饥。

起再三拜谢活命之恩,郑明曰:「此是甚么大事,究途逆旅,同行同命,我身上尚有几两碎银,还供得你两日。

你且随我作伴,早晚供给吃我的。

若他日或有相会,你休忘我便是。

」起深感谢,相将行至秦岭下一姓蔡酒店,同时歇宿。

郑明又买酒同吃,现出碎银三两在前。

起心便思量:「此去大帽山尚有半月路程,无盘缠怎么去得?」遂对明曰:「今日承兄厚意,谢不能尽。

但我去贑州有半月路程,尊兄碎银,肯把几钱借我做盘缠何如?」郑明曰:「小弟只有两方银子,要作本钱,不敢奉命。

」陈起见其不肯,笑曰:「我是戏言,得食足矣!何敢过望?」遂同睡到半夜后,郑明起来做饭,饭熟呼起同食,食毕同行,天尚未晓,两人缓缓而行。

乃相将行到鳄渚,深不可测,起便动不良之心,即将郑明推下水中,登时淹死于渚内,乃打开糕担,内取出碎银三两,弃其糕担,一直走了。

走至前途十里,天还未亮。

有一韩文公庙庭,起入内少歇片时,日光浙出,起举目一看,只见庙前池中,恍若郑明在水中挣命,心下十分着惊,向前一看,寂无动静,遂取地下土块,书于庙中粉壁上曰:我因家主赶,吃你饭数碗。

今日你下水,盘缠借三两。

书罢于壁,遂行至庙庭,走到蓝关十里铺酒店歇息。

此时,郭爷正在程乡查盘海舡,回来亦行到韩文公庙边。

忽遭风雨大作,不能前进,乃止于庙中躲雨。

散步而行,忽见壁上有此四句诗。

郭爷心中疑曰:「此字却是方才写的,点画明白,人去想亦未远。

必有奸谋。

」欲究地方,又值天晚旷野并无人迹。

郭爷看雨止了欲行,众人役皆禀曰:「天黑无光,不如明日早行。

」乃宿于庙。

是日,郑明之弟郑诚,自乡卖糕而归。

路闻鳄渚有卖糕者被人谋死,连忙奔到渚边,果见哥哥糕担丢在那里,即放声大哭曰:「此我哥糕担也。

奈何被人谋死,连尸也不见了?」遂赶至前面,要往府中去告。

只见郭爷正在庙中起马,遂写状赴庙中告:

  告状人郑诚,系海阳东隅人。

告为剿贼捞尸事。

兄郑明卖糕度活,攒银数两在身,资赡糖本。

本月初七,担糕行至鳄渚,突被恶贼谋杀。

尸骸不见,财本一空,止遗糕担,见在道傍作证。

切思路当要津,白昼杀人,地方大变。

恳天殄贼究尸,生死衔恩。

上告。

  郭爷看了状词,乃曰:「此正是壁上题诗的人谋死你兄。

其尸必在渚中。

」即差步兵尹祚、陆加,去拿鳄渚两党里来究。

渚东党里王化曰:「谋人在渚西,与我渚东无干。

那边是大路。

」渚西党里翁杰被步兵拿住,不得不到官来辩,乃具词诉曰:

  诉状人翁杰,系海阳八都人,诉为分豁事。

身充党里,遵守明文,乡户各守法度,寂无反人容隐地方,咸称道不拾遗。

今本月初七清晨,鳄渚路傍,遗有糕担,绝无人踪。

郑诚便认是伊兄故物,捏告爷台。

大路往过来续,剧贼胡容肆恶?执存物,究遗尸,焉知别处谋死?青天电烛,苦情哀诉。

  郭爷一见翁杰诉词,遂大骂曰:「尔为渚西党里,倘有谋人贼情,地方即当救护迫赶。

今乃袖手傍观,玩法不理,又不告官星明。

纵非知情,亦难容怒!」翁杰曰:「小人住居离渚三里,即有谋害,路远京不闻声。

今早正欲来诉,已蒙爷台拘提。

小人实不知情,望乞爷爷恩宥。

」郑诚曰:「谋兄贼人,实在渚西,只是党里容隐,不肯吐出真情。

」郭爷乃取夹棍,把翁杰夹起。

翁杰哭曰:「小的地方本是无贼,安敢妄报有贼,害人性命?即杀死小的,亦只枉屈。

」郭爷曰:「尔兄往来常宿那里?」郑诚曰:「小的哥子,常宿秦岭下蔡家酒店。

此去只隔十五里田地。

」郭爷即差尹祚,前去蔡家酒店,拿得蔡清来到。

郭爷曰:「初六晚,甚么人在你店中安歇?」蔡清曰:「一个是卖糕的郑明,小的相熟,还有一个同伙,小的只说是亲眷,一夜同时饮酒,五更吃饭同行。

后来小的不知去向。

」郭爷曰:「谋杀郑明必是此人!但不知他的姓名。

」遂焚香往文公神前,行香再拜,褥述前情。

须臾之间,只见地下一匝尘灰飞起,郭爷曰:「贼人莫非陈起乎?」遂取签决之,果为陈起。

郭爷曰:「想必此贼在前途不远。

」即差尹祚、陆加,星忙前途拿来。

两人沿路追问,问到饶平镇,只见一个逞酒,戏舞枪棒,乃自夸曰:「我陈某今日在此显个手段,明日要上大帽山去演武。

」尹祚即向前扯住曰:「阁下莫非陈起乎?」起即答曰:「执事何为知小人名姓?」陆加曰:「郭老爷闻你英雄,请你讲话。

」遂绑缚了,解见郭爷。

郭爷问曰:「你被主人赶逐无依,郑明好意将饭供你,你倒不思报本,反谋害他命,拿去他银子三两,连累地方。

」陈起初不肯认,郭爷呼蔡清曰:「前夜宿你店中,是此人否?」蔡清曰:「正是此人。

他先与他借盘缠,后不知如何?」郭爷曰:「逆贼好欺天地!这粉壁上诗,是你明明写的,你还要强办(辩)!」起见冤不能逃,只得招认:「昨早不合行到鳄渚,将郑明推落渚中,夺其碎银三两。

情愿偿命,剩二两七钱,悉还郑诚。

」郭爷以翁杰失于呈明,拟科不应。

陈起谋财害命,问供填命。

判曰:

  审得陈起,以宦室豪奴,不安为下之分,纵恣撒泼,忿主责打,背义出逃。

此诚反主忘恩,罪已不赦矣!行路匍匐,遇郑明卖糕,济其饥而活其命,此尤当没世图报者。

胡乃利其银,而沉其尸于鳄渚,且自夸人不能知,公然题诗韩庙,岂知举头三尺神明。

既不能掩蔡店之目,又自逞于镇上之豪。

合治重刑,以伸死恨。

  问石拿取劫贼 #

  邵武客人龚一相,因大造黄册年分,闻广东潮州册纸甚贵,遂往江西永丰七里街,贩得毛鞭黄册纸二十担,载舡竟往潮州去卖。

一日,已到潮州,离城五里,海湾处泊宿。

时夜二鼓前后,并无舡伴。

不想有潮州惯贼竹青看见,遂转城中,纠得伙伴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带领凶党二十余人,明火执枪,走到舡中,将册纸尽数劫去。

明日侵晨,即上与海阳诸纸铺,对银去了。

龚一相躲在舡舵底下,天明辞了舡家,入府做状,竟到郭爷府中去告。

告状:

  客人龚一相,系福建邵武人,告为打劫册纸事。

身贩册纸二十担,□爷台发卖。

本月十七夜,天黑海湾泊宿。

不料地方纵贼,时至半夜,盗贼三十余人,蜂拥入舡,明火持枪,白白劫去册纸一空。

哭思财命相连,财去命绝。

恳天究贼、究财,不致异身流落,万代感自。

上告。

  郭爷看了状词,遂问客人曰:「尔这纸乃是无头状子,教我那里代尔拿人?」龚一相曰:「小的揭债买得二十担来爷台发卖,指望攒得分厘,归家供养老小。

谁知一旦被劫,小的无计活命了。

」郭爷曰:「我与尔准下状辞在此,尔权在店俟候。

」郭爷即差四个捕盗,遍城去访。

访至城南门外,只见一个挑五六把册纸在那里卖。

捕盗即连人带得来见郭爷。

郭爷问曰:「尔是那里人氏,纸从何来?」其人曰:「小的海湾人氏,姓胡名桂。

」郭爷曰:「叫那龚客人来看纸。

」皂隶叫得龚客人到府,郭爷问曰:「此纸是你的不是?」一相曰:「此纸正是小人的,但是裁去了印记。

」郭爷叫把胡桂夹起:「你怎么劫了客人的纸,敢来城外发卖?」胡桂曰:「小的家中只一老母,小的又是跛了一足,怎么能劫得他纸?郭爷曰:「尔非劫他的,是那里来的?直直说来,饶了你夹!」胡桂曰:「小的早上海湾挑水,见遗纸数把在地,拾得归家。

母亲看见有印,叫小的裁去了印,拿在此处买几升米,归去养母。

全不知是客人被劫的。

」郭爷曰:「且把监起,拿到真贼放尔!」胡桂哭曰:「监死小的不打紧,饿死了老母。

」郭爷曰:「这倒是个孝子,尽孝必不为不义。

且放他归去,明日贼来扳你,那时决不相饶。

」胡桂得放归家去了。

郭爷思忖:「这纸怎么计较得出。

」乃问龚一相曰:「你舡边有些什么物事?」龚一相曰:「舡边只有个石头,在那是里系舡。

」郭爷曰:「这必石片知风。

」遂发民夫数十,走到海湾,去抬那石片,入府审问。

众皂隶听得,莫不私相笑曰:「我们老爷,又不颠狂,叫人去抬石头,终不然那石头会说话乎?」民夫在海湾抬得石头入府,哄动潮州一府,城内、城外,俱来看郭他问石头官事。

但见府内百姓,挨肩接踵,塞满衙内。

皂隶呵叱使去。

郭爷叫人开两门,放他进来。

郭爷乃起身问石曰:「龚一相纸被贼劫去,分明是尔知情,你可详细报来。

」三问而石不能言,叫:「皂隶将石打下二十,再问。

」皂隶将石来打,众皆哗然,笑将起来。

郭爷怒曰:「我这里理辞讼,尔都来笑我,是何体面!」喝「皂隶,把头门、二门,都与我闭上!」众人看见闭门,都慌了手脚。

郭爷问曰:「尔这伙狗才,官长面前哗然大笑,本该问你重罪,尔今还是愿罚愿打?」众禀曰:「小的情愿愿罚。

」郭爷曰;「无事入公门,各罚绵纸一刀,将簿下去,俱填了名姓、地方。

」郭爷吩咐,俱放他去了。

郭爷曰:「且把石头收监。

」不一时间,只见众人俱来纳纸。

须臾,满城纸铺,纸俱买尽。

郭爷既见了这许多纸,想客人纸亦必在内,遂唤龚一相来认纸,一相将纸细看,内中有七刀纸是客人的,余皆不是。

郭爷遂将先前胡桂的纸来比,果是一样,但尾上亦去了印记。

郭爷即问纳纸的曰:「你这纸那铺买来的?」其人曰:「小的纸,是城南门首谢惠铺中买来的。

」郭爷即差皂隶尹和,去南门勾得谢惠到府。

问曰:「你这纸是甚么客人卖与你的?」谢惠曰:「是城外十里铺竹青,挑来卖与小的。

」郭爷即吩咐:「纳纸众人,俱各领得纸回。

我这里因要认赃,那里要罚你。

」众人俱各磕头领纸归去。

郭爷止留谢惠对词。

周和即到十里铺,锁得竹青到。

郭爷骂曰:「尔这贼骨,怎么纠党,劫去龚一相册纸二十担?」竹青曰:「小的在澄海买盐去了,今日才归,那里晓得劫人的纸?」郭爷曰;「这纸是那个卖的?」竹青曰;「小的不知。

」谢惠曰:「尔前日早上,挑四担纸在我铺内,止对去价钱一半,今日不认!」竹青见谢惠硬证,又见册纸是实,遂低头认罪。

招曰:「不合本月十七夜,见纸舡独泊海湾,实时纠聚同党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三十七人,劫去册纸二十担。

在于胡桂屋后分赃,遗落八刀失取。

十八早挑四担,兑于谢铺,收银五两是实。

」郭爷即差步兵数十,押竹青同到各地方,将三十七人,一齐拿至府中。

将册纸悉追还龚一相前去发卖。

龚一相拜谢,领纸去讫。

谢惠亦释放转店。

遂把竹青等每人重打八十,上了长板。

各拟大辟,不时处决。

判曰:

  苟非所有,虽一毫莫取,况行劫乎!竹青等赋怀贪残,立心狠毒。

群居而言不及义,聚党而惟欲骗人。

恶穿窬之无大获,图明火之可多求。

四方到处,不知奸淫屠戮多少平民。

不思海湾孤客,难可黑夜欺谋罄检烹分,谢铺明卖。

若非问石而探奸,易克纸来而赃现。

强盗不分首从,各科大辟无疑。

  金簪究出劫财伤

  潮阳县七都高坪坂有一富户,姓魏名仁。

家中有一女琼英,年方二八。

男家约定,十月初一日完亲。

魏乃谓妻李氏曰:「亲家书来,约十月初一日归亲。

今已七月到了。

我明日到府内,去买些绫罗缎匹,换得几两金子,归来打发女儿。

」李氏曰:「此也是时候,尔可作速去来。

」晚间乃收拾纹银六十余两。

用包袱展起。

清早吃饭,起身入府,行至海亭埂上,看看日子,赶店不上,只见一人挑酒路上卖,魏仁口渴肚饥,即叫住与他买吃。

身上又无零碎银,乃展开包袱,取银一分,与他买酒。

不觉被一短路劫贼周灵看见。

魏仁吃罢酒,背了包袱,往前忙行。

行到十里,又有一松林,前后无人。

周灵即走在后面。

一刀把魏仁砍死,取了包袱。

又见魏仁头上有一根镏银金簪,极是奇巧,亦拔之前去。

弃尸林下。

后有四五个过路客人,见死尸杀在地上,吃了一惊,连忙走去。

走到前途,只见秦岭朱巡检,带有十数名弓兵来到。

客人即禀曰:「后面松林下,谋死一人,暴尸在地,乞老爷着落地方,收贮尸首,擒捉劫贼。

庶使尸不朽烂,地方不遭连累。

」朱巡检得知,即差弓兵蒋深、孟杞,前去看取。

二人走到林中,果见尸横在地,贼已无踪。

只见一后生挑酒来到,蒋深与他买酒止渴。

其人曰:「我酒已卖尽了。

」孟杞曰:「你不把酒卖我?尔在此谋死了人,就拿你去见老爷!其人曰:「人在那里?」蒋深曰:「这里不是。

」其人一看,连忙叹曰:「此人先在海亭埂上,与我买酒,我亲见他包袱内有五六十两纹银,怎么被人杀了?」蒋深曰:「你果真见?」其人曰:「不多时买我酒吃。

」蒋深曰:「你既知得,且请你去见老爷。

」二弓兵即把其人,扭到朱巡检面前。

禀道:「林内杀人,此人知情。

」朱巡检曰:「既是此人知情,叫绑了。

」实时解到府中,来见郭爷。

郭爷问曰:「你是那里人氏,怎么林中谋人?」其人曰:「小的东门口戴恩,素年卖酒营生。

父亲店中卖酒,小的挑酒四乡去卖。

今日挑酒在海亭埂上,遇见一客人与小的买酒。

展开包袱,取银一分买酒,内有纹银五六十两。

不知后来甚人谋死他在松林内。

小的挑担转来,遇见这两个弓兵,强要与小的买。

小的酒已卖尽了,怪小的不肯卖酒,便扭小的做贼。

小的若是贼人谋了银子,惟恐不能逃走,又肯转至原路,又肯说出行迹?」郭爷曰:「与你无干,你且出去。

」郭爷遂吩咐朱巡检,前去着落地方,收贮死尸,密访贼人来报。

谁想那贼人周灵,既谋了魏仁,遂将十两纹银,在海阳南门交结一个小唱,名唤习翠儿。

约年二八,十分美丽。

善能弹唱,人人爱之,不啻美姬。

那翠儿与周灵,时常往来饮酒,见周灵头上一根镏银金簪,遂抽去插在头上。

时有城中两个帮闲谢良、阴顺,原亦与翠儿相厚。

及见他头上那根金簪,遂问曰:「谁人送与你的?」翠儿初然不认。

谢良再三询究,翠儿报说:「是相交周灵哥送我的。

」谢良一向嫌他占了他小唱,常要摆布他无由。

及见金簪,即对阴顺曰:「此贼今日死在我手中了!」遂到魏家,去见魏仁之子魏承诏。

曰:「前月我将镏银金簪,与你令尊换了二两银子。

今日我见戴在小唱习翠儿头上。

我后查考,却是周灵送他。

论此原故,令尊莫非周灵谋死乎?」魏承诏一闻谢良之报,即大哭曰:「吾父身死财散,坑我姊妹母子三人无依。

幸公指教,冤有可伸,仇有可报矣!」谢良曰:「我时报知,千万不要下我名字。

」魏承诏即取钱,谢了谢良,随即写状赴府哀告:

  告状人魏承诏,系潮阳县五都人,告为谋财杀父事。

惯贼周灵,素行谋劫,虎噬一方。

本月十二日,父带纹银六十余两,只身入府,买办嫁妹奁仪,不料贼恶蓦见,跟至深林,砍杀父命,银两整夺,拔去头上镏银金簪一根。

小唱习翠儿现插可证。

哭思盗赃既出,谋命显然,乞严究贼追赃,民得安生,哀告。

  郭爷见了状词,实时出牌,差捕盗闵旺,到南门挨(捉)拿。

果见周灵同小唱,正在那里饮酒、弹唱。

走向酒店,就把二人锁了,带见郭爷。

周灵见拿,便想此是谢良见他包了翠儿,来陷害他。

遂写诉状,向郭爷诉:

  告状人周灵,系海阳南隅人,诉为扳陷事,淫恶谢良,帮奸小唱习翠,妒身分爱,冤因习翠换身金簪。

良捏谋人所得,妄报魏承诏,扳身谋杀伊父。

切思金簪妻幼嫁仪,安得独良博换。

仇淫陷命,指物证谋。

平空天黑,情惨莫伸。

恳恩哀诉。

  郭爷看了周灵诉词,遂并提魏承诏一干人来审。

先呼小唱问曰:「金簪是周灵送你的,是你换的?」习翠曰:「是周灵送的。

」郭爷再问周灵曰:「尔金簪从何得来?」周灵曰:「是小的妻子,幼年嫁来插戴的。

」郭爷又问魏承诏曰:「尔父金簪是从何来的?」魏承诏曰:「小的金簪是谢良前月拿来,与父亲换银子的。

」当时换去二两五钱银子。

」郭爷问谢良曰:「尔在何处得此金簪?」谢良曰:「小人是城东胡银匠,打与妻子插的。

因家中无食用,故将前去换银使用。

」郭爷叫拿胡银匠到此。

民壮时真即往东门拿得胡银匠来到。

郭爷即取金簪与他观看,问曰:「此是你几时打的?」胡匠曰:「这是前年小的与谢家娘子打的,得他工银一钱。

头内还有一胡字在上。

」郭爷接来观看,果见一胡字。

乃取周灵向前,叫将夹棍过来,把周灵夹起,重敲一百。

灵禄不认,故强辩曰:「委的是小的妻子的。

」郭爷曰:「去拿他妻子来问。

」时真走到南门,问周灵家属。

地方说:「灵有家,倒不去打劫他,自幼我见他只一人,那里有家?」时真连忙转来回话。

郭爷曰:「这等刁奴才,着实与我夹死他!」皂隶再将重夹棍夹起。

周灵受刑不过,只得供招,说道:「灵不合在海埂上,遇见魏仁取银买酒,见他包袱财物,随跟至松林,用刀劈死,夺去银六十五两、金簪一根。

所供是实。

」郭爷叫时真,押周灵前去取赃。

即在周灵卧房内,掘出金银二包,约重二百余两,俱送到郭爷台下。

郭爷叫魏承诏,前来认赃,承诏开了银包,拣出文银六十三两,折去二两,郭爷曰:「还有二两那里去了?」周灵曰:「买酒请小唱花费了。

」郭爷叫:「那包把二两凑他。

」叫魏承诏领去。

承诏拜谢归去,却将余银收寄官库。

谢良虽为争风,所报是实,赏银一两。

小唱赶出不问。

周灵谋人罪重,实时枭首示众。

判曰:

  审得周灵,以海阳惯贼,不务生营,专务匿林短路为生。

遇孤客则必行劫,见财利则必操戈。

幽辟山窠,不知杀害多少性命。

五更半夜,不知戕谋几许生灵。

海亭遇魏仁买酒,松林劫包袱挥刀。

若非小唱争风,安得金簪出世。

谢良口报,胡匠面呈。

此虽天理不容,是亦冤魂不散也。

六十余银给还原主。

一刀两段,以儆奸贪。

  双头鱼杀命 #

  惠来县有一舡艄,姓高名寿,专一驾舡海上,装载往来客人、货物。

一日,来至海口,搭一徽州黟县客人武元名,往广州府,买白藤、沉香。

有银一皮箱,重有八百余两,家人打发岸上先去了。

舡上只是已与舡家两个,并无他人。

一日来至澄海,舡家见他银子重大,久欲谋害,思量只难下手。

元名恐人暗算,只在舱内,亦不轻出。

行子数日,将到广城,时夜月明如昼,水天一色。

高寿见上下无舡往来,可以下手。

遂始之曰:「武客人快出来,快出来!此处怎么一个大鱼有两个头?亦是怪异之事。

」元名一时忘记防备,不觉伸出头在舱外。

高寿即入舱内,向后一托,元名后轻前重,不觉堕入水中。

可怜万里孤身客,化作茫茫海底尘。

高寿既谋了武元名银子,遂驾舡归到惠来,将舡卖与别人去撑。

遂挑得客人许多银子,往长平村,买一所小小房子,种些田地。

  过了一年,遂将客人银子,娶一妻子李氏在家。

再过一年,遂生一子,十分聪慧。

渐渐将银把近方田业,买得六七石粮。

又将百数两银,造起大屋。

儿子七岁读书,先生取名高达。

既从师以后,日就月将,遂有儒者气象。

年至十三,提学来考,遂入惠来县学。

高寿与他娶王氏为妻。

自是高寿得了客人之银,家道渐成富饶,心中思忖:「不如请和尚作几日功果,超度他上升也罢。

」遂对李氏说:「我向在海上驾舡遭风,溺死多少客人,可怜游魂沉于水内,我今思亦得他舡钱用,今请些和尚来做几日功果,超度他,亦显我等一点好心。

」李氏听夫之说,遂整斋素,高寿即到慈宁寺请得和尚万大、惠汪、如海诸僧,来家做三日三夜功德。

夜放海灯,意旨簿上,即写客人武元名打头。

功果圆满,将经钱打发了众僧归寺。

不想高寿做此功果,本为超度武元名,谁想阴阳怕懵懂,一番叮嘱,一番祸生。

高达本是武元名恨气未散,就在他家出身。

一向性格温存,孝顺父母。

及至功果做完,高达若有鬼神差使,时年已十八岁,遂私自在铁铺打了一把尖刀,藏在身上。

几度与父母同时说话,陡然举刀就要杀死父亲。

被母看见,便喝开了,自后日日如此,父若提防不及,刀便加身。

高寿乃对李氏曰:「达儿不知害甚心颠,怎么拿刀在身,只是要赶杀我,这是何意?」李氏曰:「待他学中归来,我问他是甚么心病,好叫医士与他医治。

莫致日久,遂成癫疾。

」及至晚,高达归来,李氏叫在身边问曰:「你又不疯不癫,怎敢持刀杀父,是何道理?」高达曰:「儿颇读书半行,寄迹黉门,怎敢行此不讳(韪)之事?」刚才说犹未了,达复拔刀,恨恨口中,要杀老贼。

母亲忙来挡住。

高达径自走入学中去了。

」高寿乃与李氏商议曰:「明日我去告诉学里师父,叫他惩治他一二,使他知所儆戒。

」李氏说:「明早你可去来。

」高寿次日乃穿了礼服,径到学中去。

见邹教官说道:「小儿高达不知为甚缘故,一把尖刀常常佩在身上,不时要杀老拙。

霎时小儿在此,万望师尊训诲他一二。

」邹教官曰:「谨领教。

」高寿辞别归来。

饭后,高达入斋作揖,邹教官叫达向前问曰:「诗言『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自古在家尽孝,在国尽忠,尔今已附籍仕途,怎么身佩尖刀,日日赶杀父亲!干此逆天大罪,是何道理?」高达曰:「门生读书知礼,况且天堂父母!瞽瞍百般害舜,舜皆逆来顺受。

门生虽不能学舜,焉敢持刀杀父老?父年来老悖,师傅不要认真。

」邹师傅曰:「我固知尔不干此事。

」言罢归家,好好一团和气。

过了数日,依旧持刀把父来杀。

遇得父无走处,连忙呼李氏来求命,李氏一出,达即走了。

一日,父在路上看田水,达归遇见,即持刀去二三里田地,口口只要杀死老贼方休。

高寿舍命逃归,忙叫李氏:「你养得这好儿子!今日路上,若我走得不快,几乎丧于你儿子之手。

这样畜生,我今不要他了。

明日写状入府去,送了他性命。

免得如此受他怄气!」迨至天明,直入府中,即写状郭爷处去告:告状人高寿,系惠来县四都民。

告为逆子杀父事。

贫事农业,生子高达,年历一十八岁,附名县学。

不料心非癫痫,每每持刀赶杀,作此凶残。

似此五(忤)逆不孝,不认一本天亲,明理而敢为悖礼,至亲而忍于戕亲。

乞台斧断,诛此凶人,庶不罹于利刃。

望光哀告。

郭爷接了高寿状辞,详细看罢,乃问寿曰:「世间有此不孝之子,持刀杀父,身亲陷于大逆乎?况尔子又是县学秀才,非以下愚辈之人,必你别有大不是处,此子乃敢如此无礼。

」高寿曰;「小的上无多男,下无多女,单生此一子。

从小教他读书,十六与他婚配。

不知比子不认亲父,刀不离身,遇则赶杀,望乞爷爷代小的治此不孝之子。

死生感恩!」郭爷审了高寿口词,即出牌,差皂隶拘得高达来到。

郭爷曰:「子杀父无刑,尔知之乎?」高达曰:「公祖老爷,何为出此言也?」郭爷曰:「尔为人子,又是学中生员,怎么不思尽孝,持刀杀父。

当得何罪?」高达口诉曰:诉状生员高达,系惠来县学。

诉为剖冤事。

达名仕籍,幼习圣贤,稔知忠孝,朝夕事奉二亲,,罔敢一毫有缺。

祸因父请山僧,超度海魂三日。

事散陡心昏惑,持刀逐父,如在梦中。

一时醒来,悔死无及。

父怒送台,甘心认死。

乞爷推情,死生感激。

上诉。

郭爷听罢诉词,遂唤高寿前来对理,高寿见子即骂曰:「狼虎亦不食亲,尔今常时杀父,是何道理?」郭爷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的时常佩刀赶杀亲父,该得何罪?」高达曰:「就是愚人亦知父母,小的忝居学校,岂不知天伦而妄行不义乎?止因老父心癫,见身馆中未归,遂怀忌心,疑小的不孝,遂告爷台。

乞爷重责小的,庶老父心安。

」郭爷听了高达言辞,心忖此子原无不孝,怎么高寿告子不孝?郭爷乃叫高达前来曰:「我本不该责你,看你父亲分上,打你十板,权免父意。

」叫皂隶取棍过来,将高达打了十板,发放回去。

高达拜谢郭爷训诲之恩,正待起身,又将父亲扭住,叫:「快取刀把这老贼杀了!」郭爷一喝,高达茫然自失。

郭爷心想此必前世冤仇,遂命将他父、子各监一处再问。

郭爷思忖一夜,说道:「子杀父者虽有,未闻以生员明理之人,而持刀平白杀父者。

今高达赶杀高寿之事,必有莫大冤枉。

明日必要去叩问城隍,便知端的。

」及至天明,遂到城怕殿内去行香。

将高达杀高寿之事,详褥于神。

郭爷遂去了府中政事,一连在庙宿了三日夜,并无报应。

及至三日五更之时,郭爷假寐于案上,似有人耳边说话。

说道:「若要究子杀父之情由,你去问双头鱼之事,便知缘故。

」郭爷得知于心,遂挽轿转府,坐于府堂。

即叫取出高寿过来,皂隶取得高寿来到,郭爷骂曰:「你这欺心奴才,你说高达是你儿子,乃是你的冤家。

你今杀你,总是为那『双头鱼』之事。

从实招来,免得枉受刑法。

」高寿见说『双头鱼』三字,心中自知做得不是。

又只当郭爷晓得,遂直供曰:「小的不合二十年前,海上谋死徽州客人武元名,哄他出来看『双头鱼』,推他落水,谋了他银子八百两。

归家买田、造房、娶妻、生子。

自从前月请僧在家,做水陆道场三昼夜,超度元名。

不想超度已完,子即持刀杀我,母谏不悛。

所供是实。

」郭爷曰:「高达即元名之前身,尔既谋死他前身,今该填他性命。

」遂叫取出高达过来,郭爷曰:「尔常要杀尔父亲,我今替尔把父亲问个死罪,尔心下何如?」高达曰:「老爷问了父亲死罪,小的平日忿恨,便觉顿付。

」郭爷即把高寿上了长板,收入牢内。

乃分忖高达曰:「尔归侍奉母亲,此亦生尔之父,自后监中饭食,亦当常继。

」郭爷乃批数行,以示高。

判曰:

  报应之理,皆由已作昧心之事,自有天诛。

高寿少年以驾舡海上为业。

见徽客武元名,带银八百,广州买货,欺其水上孤身,诳以双头鱼出,夜净(静)月明,推落水中。

夺其银而沉其尸,冤恨谁诉?得银入已,遂构(购)家资,娶妻生子,竟成殷富,乃知寿之□□(下缺)

第三卷 #

赌博谋杀童生 #

潞安府襄垣县,有一富户霍镇周,娶妻洪氏,夫妇藉父祖之庇,田产、家资巨万,婢仆数十,只是无子,有此一点不满于心。

归仁乡八都,有一蒲姓人家,虽住在乡下,亦有二百人家。

其家俱习儒业。

蒲之杰系是襄垣县秀才,生有二子,长蒲安邦,年十六岁,次蒲定邦,年十四岁,文章俱熟。

只是家贫。

杰常在县中去考,往来霍镇周家下请□。

后杰带二子入县考童生,便歇于霍家。

镇周夫妇,见杰二子俊伟岐嶷,遂欲过继他次子定邦为嗣。

杰感他厚恩,亦思家中难供他读书,遂将二子过继镇周为嗣。

后来两家情谊愈密。

一日,适值之杰有科举,要往省城赴场,家下又缺粮食,省城又少盘费,遂写借批,叫儿子安邦往镇周家去借银子。

适逢镇周在县,去对钱粮,直至一更方归。

定邦忙报父亲说道:「哥哥在此,久候父亲。

」镇周问曰:「贤侄到此,有何说话?」安邦曰:「小侄不敢启齿。

家父蒙提学,取一名科举,要到省城赴科场,家母在家,又缺口食,家父又少盘费,故着小侄专来拜上老伯,具有借批在此,问老伯借些银两。

未知老伯惠然肯赐否?」镇周接过批文一看,就叫定邦:「内室取银二十两来。

」秤过连批字,一并交与安邦收住。

送他出门,见天甚黑,镇周曰:「你且住了,明早去归。

」安邦曰:「家父望久。

只借一个灯笼,让小侄归去。

」定邦点得灯笼,递与哥哥送他出门。

安邦叫兄弟:「你且转去,我不要你送。

」兄弟两下分别,时已二鼓。

安邦只顾前行,惟恐城门闭上。

但见前面有两人已在赌博回来,身上赌得罄空。

一个是谷维嘉,一个是房有容。

看见四顾无人,又见安邦是一小厮。

急步前行,认得是霍养子之哥,猜想必在霍家去借银子归来。

谷维嘉对房有容说:「此子袖中必有银子。

我和你同去,抢得他的来,再去赌博,何如?」房有容曰:「我命合该贫穷,今日本钱赌得精空,还要去抢别人的干此昧心的事?」谷维嘉曰:「你不去干,待我去干。

」谷维嘉赶上,把蒲安邦一手揪住,便打倒于地上,将袖内一搜,搜出一包银子。

安邦死扭住不放,谷维嘉即将脚连踢两下,踢伤了肋,登时气绝,死于地上。

谷维嘉将银打开一看,重有二十两,遂叫房有容曰:「我分一半与你。

」房有容曰:「这不义之财,我是不要。

」谷维嘉曰:「你不要财,明日若说出来,我便扳你同谋。

」房有容曰:「你自己收拾得好,我决不发你的事!」迨至天明,东门地方,见街上打死一小厮,惧其连累,遂入县中去禀巡捕官。

时典史喻文纬在巡捕,即到东门来相验。

见是一个读书童生,肋下青肿有伤。

吩咐地方,权时备棺木收起。

一时喧嚷,说东门打死一童生。

霍镇周正在忧闷,安邦昨夜一个独行,今早又听得打死童生消息,遂往东门来看,果见是他侄儿蒲安邦,遂写状往县里去告。

县中乃熊学作尹,遂告日:告状人霍镇周,系襄垣县在城中隅人。

告为劫杀事。

契侄蒲安邦,年方十六,业儒为事。

昨因父蒲之杰贫难赴学,遣安邦来家,借银二十两作盘费。

二更独自挑灯归忙,街上被人谋杀,今早地方呈首方知。

街上谋人,欺官藐法,劫财杀命,冤恨黑天。

乞台剿究贼情,激切上告。

镇周既递了状,遂着人往归仁乡去赶蒲之杰。

之杰正望儿子不到,已自来寻。

两下撞见,家僮遂将谋死安邦事,一一说知。

杰听家僮说了,痛子死于非命,登时气死于地。

家僮救之,半晌方醒。

星忙走到东门,见安邦已死,于棺内抱尸大哭。

揭开衣服一看,胁下青肿数块。

询问两边地方,俱说不知。

蒲之杰来到县前,正见镇周在那里相等。

两个复入县中去禀熊爷。

爷见杰来禀,乃谓之曰:「昨日夜深,被贼杀死,秋元权且忍耐,待我差捕盗擒访,那时回话。

」蒲之杰曰:「小儿死于非命,表兄二十两银子又被劫去。

望父母千万用心追究!」周、杰二人出了县门,复到东门。

周乃换过衣衾、棺椁,代杰厚殓送之归葬。

周又赠银十两,劝杰:「且去赴科场,侄儿之事,我代尔必伸此冤。

」杰乃辞别镇周归家,安顿妻子,往太原下科去了。

过却几日,周复入县催状。

熊公见他烦琐遂发怒曰:「此等无头公事,那里就拿得出来!」周曰:「城内出贼,老爷不究,假使乡间有贼,老爷岂不任从他去打劫乎?」熊公见镇周把言语冲他,遂发怒,赶出不理。

周乃叹曰:「世间有此呆官!杀人大事,不把关心,要他何用?」往府中去告。

那时七月,掌刑俱往科场,不在府县,只有提学在闲。

乃亦赶入太原,具状于郭爷处告:

  告状人霍镇周,襄垣县人。

告为究贼事。

生员蒲之杰下科,缺少盘费,遣子安邦来家,借银二十赴学。

执银夜归,在城东门遭贼,财命两尽。

天早周、杰告县,县官推作无赃不理。

哭思城中岂容贼居?县官小民父母!死者含冤,生者嚣网。

乞天斧断,诛贼安民,不胜激烈。

上告。

  郭爷接看状辞,吩咐镇周,讨保俟候。

遂差贴身两个得力牢子冷诚、余志,径到襄垣去访。

牢子不辞辛苦,漏夜来到襄垣,装做两个客人,店中饮酒。

守到三鼓时分,藏起一个,一个做作醉汉,身背包袱,在那街上一步一颠。

忽见前日那两个赌的,又在那里行。

谷维嘉曰:「这人醉了,我去抢他包袱过来。

」房有容曰:「前日为抢蒲童生二十两银子,活活被你踢死。

幸亏熊爷不究。

尔今不安分,还要做这勾当!」谷维嘉曰:「我不连累尔便罢。

」仍走上前,把那人包袱夺去。

谁知这牢子,有千钓之力,将谷维嘉一把拖翻在地。

房有容正要来救,又被那牢子扭住。

当喊地方,一齐出来。

谷、房二人不能脱身,被两个牢子一铁链锁住。

取出铜锤、铁尺,恣打一顿。

说道:「前日谋死蒲安邦,劫去银两,一向拿你不着,今日郭爷差我来拿,正不得你到手,你敢又是如此行凶!」即同地方解入县中禀过熊公,收在监内。

熊公自思:「这场人命,我反不能代之伸冤。

其功乃出于牢子之手,甚无意思。

」天早,牢子来取犯人,县中即着两名民壮,押之到省,解见郭爷。

郭爷见解上贼来到,即吩咐禁子,摆布刑具,并取霍镇周对理。

郭爷问曰:「半夜抢银害命,从直招来!」谷维嘉曰:「小的店中卖酒营生,并未干甚亏心之事!」房有容曰:「小的终日卖菜,亦未知有甚谋害之事!」郭爷曰:「冷诚、余志,你怎么拿住他们!」冷诚曰:「小人二更时分,藏起一个,把一个装作醉汉,身背包袱,亦往东门街上行跌。

果见这一个贼,便来抢包袱,被小人一时打翻在地。

这个贼人来救,又被余志走出擒获。

因此拿到。

」郭爷曰:「禁子取脑箍过来。

」叫把二贼箍起。

房有容受刑不过,哭曰:「谋死蒲安邦,全不干小人之事。

」郭爷曰:「尔且从直供来。

」房有容曰:「小人与谷维嘉,在赌博房赌输回来,见蒲安邦一个执灯独行。

谷维嘉见他是小厮,初意只说去拖他一件衣服遮羞。

小人一边止他,谷维嘉不容小人分说,向前即把蒲安邦揪住,摸他袖内有银一包,遂只抢银。

安邦拚死扯住,谷维嘉不得他脱,用脚连踢几下,登时气绝。

又恐吓小的,不要说出,若有人知,便要扳小的同谋。

」郭爷曰:「尔明知情不举,但是未分财,姑从轻例。

谷维嘉既抢银又害其命,仍复不悛,复夺牢子包袱。

叫皂隶重打四十。

」霍镇周曰:「乞爷爷追谷贼抢夺之银!」郭爷曰:「当时所谋之银,放在那里?」谷维嘉曰:「银方入手,第二日又赌干净,毫厘无在。

」郭爷劝镇周:「不必追银子也罢。

」遂将谷维嘉上了长板,秋后处斩。

房有容杖一百,徒三年,问发平顺驿摆站。

蒲之杰闻得郭宗师代子伸冤,敬入道来拜谢。

郭爷断罢,遂将罪人俱发回本县。

判日:

  审得谷维嘉、房有容,不事农业贸易,专以赌博度日。

钱归头首,债累己身。

不思改心易虑,敢为戕命掳财。

见安邦半夜独行,逞雄心数脚踢死。

惟知劫银卖赌,浑忘人命关天。

谷亲下手,大辟无疑。

房不与谋,拟徒姑恕。

犯人解县认罚。

知县罚俸三月。

  做柴混打害叔命

  严州府寿昌县富屯街姚循,一生贩卖蜂蜜,经理家计。

年至五十,发有数千家赀。

娶妻陶氏,并未生育。

有堂侄姚忠、姚恕,一贫如洗。

兄弟二人,常与人合伙,判山做柴度口。

时或借叔几两银去买柴,多是白骗。

但忠为人凶狠贪残,循每不理他。

只有恕为人纯善,多得陶氏之意,常常有几钱银子,与他做买卖。

一日忠不得他叔银到手,乃哄邻舍一后生沈青,立批来与循借银五两,去与江村、常遂,判山做柴。

将房产三间,立卖契来典。

恕、忠在旁撺掇,循遂兑银五两,与沈青前去。

青得银即同姚忠到江村去做柴。

不觉做了数月,吃用浩大,五两之银连本也花费殆尽,只剩得有数堆柴在山上。

姚恕一看见乃归,对婶陶氏说曰:「哥哥串通沈青,借得叔叔银子,终月饮酒斗头,把那本钱尽数吃了。

如今止有一二两银柴在山上。

若不早去盘得他柴来明白,终不然去强拆得他房屋不成?」陶氏信恕之言,即与循说知此事。

循曰:「这奴才,信他不得!」就往山上去,与沈青取银。

沈青曰:「待我卖柴来还。

」姚循曰:「文约限定,此时谁听你胡说!」沈青曰:「我偏不还你!你去告得我来!」姚循被他冲撞,气上心来,揪住沈青,劈头便打。

沈青少壮,姚循年老,当时被沈乱打一顿,遍身青肿。

姚忠在旁,全不救护。

及至打倒,忠故意喝退沈青,扶叔回家。

忙报婶娘曰:「叔今与沈青取银,两家厮闹,我又不在,被他打伤。

快叫恕去,请得郎中来医。

」恕听得,即请对门尹医士,来家下药。

姚循吃药一服,觉得气渐活转。

医士放药在那里,遂自回去,叫忠好生调治。

时到半夜,心中自忖:「叔有许大家赀,又无子息,叫他把些与我,分厘又不肯出。

不如乘此机会,结果了他的性命。

只便得沈青去偿他命。

那时我不全得,亦得一半。

」适逢与恕厨下煎药去了,姚忠遂取铁秤锤,向顶门连锤数下。

循大叫一声,登时气绝。

陶氏听得丈夫声叫,实时同恕走到房中,丈夫已死。

忠假哭说:「叔忍痛不过,大叫一声而死。

」陶氏与恕,只说是,一边将循取棺材盛殓,一边叫忠,到县中去告沈青。

姚忠走到县中下状:

  告状人姚忠,系寿昌县四十都民籍。

告为活伤叔命事。

地虎沈青,借叔赡老银五两,前去买柴,过月不还。

本月初三,叔上山寻取,触恶揪发,乱打重伤。

身知奔救扶归,登时气绝。

山邻何建面证。

叔老无子,蓄银赡活,冤遭哄骗,财命两空。

乞爷究恶追填,死生感激。

上告。

  时刘星桥在寿昌作尹,接了状词,知人命重事,即发牌拿沈与何建一干人来听审。沈青见事,即具状来诉:

  诉状人沈青,系四十都民,诉为排陷事。

姚忠图叔姚循银两,无由就手,哄身将房屋典出循银五两,约定卖柴交还。

不料忠起枭心,将柴本尽数买酒酗费。

循取不听分剖,山上扭打,并无致伤情由,医士救治已愈,天明复报循死。

平空陷害,乞爷调检,冤有所伸。

哀诉。

  刘爷准了,遂拘医士尹文彬来审。

尹文彬曰:「小的来下药时,遍身委的青肿,小人下药已(以)后,气渐平服。

不知后来如何身死?」又问何建曰:「沈青打死姚循,果是何如?」何建曰:「小的山上挑柴,见他取银角口,后两人扭打了,姚忠扶得叔子归家。

小的未见其死。

」姚忠哭诉曰:「小的叔叔年老,沈青少壮,怎么吃得他打?因被他毒手打死。

乞爷爷吊尸检验。

」刘爷遂唤仵作吊死来检,果然检得遍身伤多,头顶重伤三块致命。

刘爷记了伤痕,回衙即将沈青重打三十。

申解上司,断其填命。

时郭爷正出巡严州。

见寿昌解得人命事来到,遂取来文审单,详细观看。

见其死时说得不同,即问何建曰:「沈青几时相打?」何建曰:「早上相打。

」又问曰:「姚循是几时身死?」何建曰:「闻得半夜身死。

」郭爷取姚忠问曰:「据尔状词,说叔登时身死。

据此尸单所伤,亦皆登时身死。

」又问尹医士曰:「尔是几时医姚循?」尹文彬曰:「早的是下午医姚循。

」郭爷又问仵作曰:「身上那处,该是致死?」仵作曰:「身上俱不伤命,只头顶三块,实时该死。

」郭爷问何建曰:「姚忠、姚循,家事何如?」何建曰:「姚循家财数千,姚忠兄弟贫无立锥之地。

」郭爷曰:「姚氏族中,还有亲如姚忠者未有?」何建曰:「只有姚忠,是至亲堂侄。

」郭爷曰:「姚循明明是姚忠利其家财,趁此机会,半夜用毒手打死,图赖沈青,叫取夹棍,把姚忠夹起。

」姚忠忙叫屈曰:「焉有侄肯打死亲叔,去赖他人?就是利叔家财,叔既无子,家财自是小的该得。

何容犯此逆天大罪?望爷爷详情。

」郭爷叫拘姚循妻子,与姚忠兄弟来审。

牢子即去,提得陶氏与姚恕到司。

郭爷问曰:「尔夫被打几时身死?」陶氏曰:「丈夫日上服药,将已平定。

待至半夜,小妇人同姚恕,去厨下煎药,只听得房中丈夫大叫一声,慌忙走得入房,见已绝气。

彼时只有姚忠,坐在身旁。

想是被打,疼痛不过,喊叫气绝。

望爷爷作主,小妇人孤寡分上,重究沈青。

」郭爷曰:「尔丈夫不是沈青打死,是你姚忠打死。

你忠平日待尔丈夫何如?」陶氏道:「姚忠平日好酒撒泼,不务生理,屡遭丈夫赶逐。

只有姚恕为人本分、忠厚,丈夫时常看顾他二三。

」郭爷曰:「据陶氏口辞,一发是姚忠打死。

叫把姚忠重打四十,夹起再问。

若不招认,活活打死!」姚忠受刑不过,情愿招出:「身贫无倚,因思叔财难得,乘机半夜,私取铁秤锤,头顶连打三下,一时气绝是实。

」郭爷笑曰:「我固知报死异时,必是姚忠打死。

」遂将姚忠问成死罪。

将沈青庭杖八十,问徒二年,以儆负债抗主之罪。

其余干犯,俱疏释还家。

陶氏财产自行管理。

待到后日,姚恕送婶归山,即堂姚循家业,外人不得争占。

判日:

  审得姚忠二兄弟,本姚循之堂侄。

循既无子,家业即该侄继。

奈何忠心不良,欲速死其叔,而急利其有。

既串沈青,以屋当银,后袖手旁观沈青打叔。

惟恐不死,所以半夜行凶,叔命顿绝。

盖欲嫁祸沈青而已。

思享实利也。

夫杀人者死,忠加常人一等,问拟凌迟。

沈青负债不当斗殴,律拟徒罪二年。

姚恕忠纯,立继陶氏为嗣。

所有家业外人不得争占。

  争鹅判还乡人 #

  郭爷在分司,闻滕提学到省,出司去拜访。

忽见街上三四人,俱在争鹅。

见郭爷道过,都不回避。

郭爷叫步兵带住,见了提学,遂拿争鹅者,转到司内,问曰:「你怎么两人争鹅」」其人曰:「小的即东街韩起,家养此鹅,拿出街卖,他便强要争去。

」其人曰:「小的是乡人九都凌奎,今早挑鹅往街来卖。

他瞅小的转身大便,即将小的这只鹅,揉乱其毛,丢在地下,便不入伙,为众鹅所推。

他即争为他的。

」郭爷曰:「我也难凭你两人说话。

待鹅自己画招!」叫皂隶取白纸一张,铺鹅足下,叫捉鹅取招上来。

看看等了两个时辰,郭爷问鹅画招未曾。

皂隶曰:「招未曾画,只放一堆粪在纸上。

」郭爷叫取上来看。

见是吃草之粪,乃骂韩起曰:「狼心奴才!乡人卖鹅你怎生白骗他的?」韩起曰:「小的委实是自养的。

」郭爷曰:「我不说破,奴才必不甘心!你街上鹅吃米,其粪必坚白,乡下鹅吃草,其粪始青绿。

这粪本是青绿,你安得强争?」叫取粗板过来,将韩起重责二十。

鹅付凌奎领去。

判日:

  审得韩起市井无赖,游手棍徒,见乡下凌奎卖鹅,辄起骗心辄其不在,将鹅毛揉坏,先使之自群相乱,然后执为争端。

是将以市诈愚乡氓,而又以乡氓之自有者而自愚。

不思物各有主,平白欲攫为己私,其视白昼行动殆有甚焉!重笞二十,用儆刁风。

鹅还凌奎,立案存照。

  判人争盗茄子 #

  郭爷出巡往严州,道经武林。

只见两个卖菜人,在街上厮打。

公见其凶,就叫拿过来。

公问曰:「你两人怎么厮打?」其人曰:「小的城外万春,种菜营生。

今早入园,去收茄子。

只见尽被此贼偷来。

今陡遇见,故此扭打。

」其人曰:「小的驿前吕陈,亦是卖菜营生。

今早在城下贩得此茄来卖。

他强诬赖冒认,扭执平人为盗。

望乞爷爷斧断。

」郭爷曰:「取茄子上来!」郭爷取吕陈茄子仔细一看,知其是盗得万春的。

遂大骂曰:「欺心奴才!万春千辛万苦,种此茄子,把来供你偷卖!割别人之肉,医你眼之疮!呛咐皂隶:「与我重责二十!」吕陈哭辩曰:「小的贩来之菜,老爷蛮认为贼。

小的永不甘心。

」郭爷曰:「这奴才说我蛮断,再打二十。

」皂隶又打过二十。

郭爷曰:「我说破奸贼。

假如人将茄子去卖,必择大的,已成的,必不忍将小的,才开花的,亦拿来卖。

你今偷他的茄,惟恐人知,因此慌张,故连大小,一并摘来。

」吕陈见郭爷说破奸情,只得低头认罪。

叫望超豁。

郭爷遂判价银一两,赔偿万春。

其罪姑免不究。

判日:

  卖菜虽小事,然朝进一文,亦是一日生计。

吕陈不合自不种菜,敢窃万春之菜,据为己有。

是徒知利己损人,而不思物各有主也。

偷盗园林果木,律有明征(惩),枷号十日,用儆奸刁。

万春无罪,领茄宁室。

  争子辨其真伪 #

  嵩明州二都张桌,妻王氏,富而无子。

至四十以后,王氏始生一子,名张文旆。

三岁,在溪边独自顽耍,被一打鱼人见之,抱之上船,竟自撑去。

离张家二十里田地,有一大户,姓杨名广,娶妻田氏,亦巨富而无子。

鱼人舡到岸边,听得杨广无子,遂抱得张文旆,到他家去卖。

假说道:「小人妻子死了,家又贫穷,襁褓此子因此抱来,恩养于人。

」杨广遂将三两文银与他,讨为己子。

鱼人得了银子,写张文书遂将张文旆交付杨广而去。

后张桌寻子不见,只说浸死溪中,悲号无任。

一日,文旆在杨广家已四年,年已七岁,广送在先生处读书。

张桌为往州中去对钱粮,路经杨广门首经过,忽见文旆身边走过。

桌认得是己子,连呼「文旆」数声。

旆即连应数句,以为素相熟者。

桌即同子入到杨广家中,告诉失子之故,说道:「此子乃吾之子,不知何为来至此间?」谁想广将此子改名杨一栋,惟恐为桌争去,遂曰:「我这儿子拙妻田氏亲生,经今八岁。

但是从来见人,不问生熟,随呼随应,嬉笑与言。

故此你叫他,他便应。

你安得认为尔子?」桌曰:「此子委是我的。

怎么尔拐来在此?」广即大骂曰:「老畜生,不知死活!到此冒认人家儿子!」遂将张桌劈面连打两掌。

桌曰:「打便任你打,儿子我必定要取去。

」杨广曰:「除了府县,除非都察院去告来,方奈得我何!」桌曰:「我就在都院告你!」说罢自归家。

取了盘费,直到都院击鼓:告状人张桌,系嵩明州二都民籍。

告为拐骗事。

一子文旆年三岁,失去无踪。

经今四载。

偶于五都杨广家得之。

广冒认作子,执赖不还。

理辩触恶赶打,不容分说。

子去绝嗣,孤寡后日将何依倚?恳天究子,庶使老有所终。

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说道:「这样小事,府县何不去告?」张桌曰:「杨广势大,小的无后为大,故此冒死来告!」郭爷遂为准了状辞,仰知府艾思俊,速拘杨广,解院亲问。

牌下嵩明州,知州即擒得杨广,起解入院。

原、被告俱在,郭爷问曰:「尔两人怎么争占儿子?」广曰:「小的止生一子,今年八岁,送学读书。

冤被张桌看见,强认是他儿子。

小的赶骂他是实。

」张桌曰:「小人儿子三岁失去,今偶见于杨广家中。

呼他当时乳名,他便知应。

不惟面貌熟识,而即此知应,安得不是小的儿子?」杨广曰:「小的儿子,从来不问生熟人等,但见他呼,他便即应声。

他的儿子乳名文旆,小的儿子当时偶亦此名。

只是如今入学改名一栋。

」当时,张争己子,杨亦争己子,两下争辩不歇。

郭爷俱令监起,心中自思此事怎么辨得真伪。

思想一会,遂唤两个牢子,吩咐说道:「霎时我取张、杨二犯来问,我便差尔去提他儿子。

尔可在外迟一日,可假报他儿子前日中风已自死去。

」牢子领了钓旨。

郭爷复叫取张、杨来问。

二人在堂下依旧争辩不休。

郭爷叫承行牢子,去提二家妇女及儿子来问。

仍把张、杨监起。

过了一日,牢子已将死信,监中去报。

张桌一听儿死,眼泪汪汪,连忙问信。

杨广只是口中叹气几声,说:「可怜,可怜。

」郭爷升堂,复取张、杨问曰:「尔今所争儿子,何不两下共养也罢。

」张桌曰:「小的只有此一子,怎肯与他共养。

」杨广曰:「小的只有这点血脉,怎忍分半与他!」正在争辩之间,牢子已回,报道:「小人承牌,到他二家,及提儿子。

只见杨广家妻子田氏,哭出说道:『儿子昨夜中风身死。

』小人进去观看,正在那里收殓入棺。

」张桌闻得此等消息,眼泪汪汪不止。

杨广殊无戚容,只是口中叹气数声而已。

郭爷曰:「你二人争儿,今日儿子已死,无儿可争。

我姑赦尔罪,放尔各自归去也罢。

」二人磕了头各自归去。

张桌走出门外,放声大哭,跌倒在地,哀不自胜。

杨广出去,只叹曰:「死者不能复生,命中无子,止该如此。

」谁想,此时儿子已捉在察院,又着人,看二人动静何如。

即叫带转张、杨入去。

郭爷大骂杨广曰:「儿子分明是张桌的,你强来争作你的儿子。

今日死去,你殊无戚容。

张桌这等啼哭不止。

非是至亲,怎有此哀?你说此儿,当时怎么得到尔家。

今已死去,说出亦无妨碍!」杨广只说儿死了,遂把当日鱼人来卖与己,出三两礼银,乞养之事,一一说明。

郭爷笑曰:「我固因哭知其非尔之子,但尔系将银买来,原非尔之拐骗。

今此子岂能即死,我姑以死探尔耳!」遂叫出其子,令张桌领去。

又令张桌,将银十两,谢广养育之恩。

广妻田氏,生得一女,已有六岁。

郭爷遂命之结为婚姻而去。

判日:

  审得张桌子甫三岁,溪畔闲耍,击为鱼人攫之,卖与杨广。

则广之得此子,止知为鱼人之所出,而不知为张之所生也。

张见子而争,广执子不付。

盖一以无后为大,一以继续为先。

俱思有子,则万事足矣。

一体则真情立见。

两气不相关止惟付之号叹,宜其有死子而安忍不生哀哉!今断子还张,断银十两,以为杨四年哺养之谢。

杨女张子,自后结成婚姻。

二家永以为好。

各释还家,立案存照。

  骗马断还原主 #

  太原榆次县莫如宾,膂力刚健,好习武艺,熟娴弓箭。

每见好马,不惜千金买之。

一日,见客人贩有一匹连钱骢,在县发卖。

宾一见,出价四十两与客人,买来骑骋,心甚爱惜。

不想,如宾身畔有一惯贼卢桐,家中生计甚拙(绌)遂夜遁入如宾马厩,把他连钱骢偷将出来,骑往徐沟县,卖与一富户秦相。

相亦好马,遂得他银五十两正,其贼即往别处生意去了。

如宾自失马之后,各处使人寻讨,并无下落。

一日,闻得徐沟县出有好弓,乃亲到徐沟买弓。

忽见秦相骑得连钱骢,街上奔走。

如宾赶上熟视,认得是已之马。

即步影来到秦相家中,问其两边邻舍,知是秦相,即具状入府去告。

不想学道郭爷正出来行香,如宾撞了马头,被前面武夫拿住,带见郭爷。

如宾忙诉曰:「小的为贼人盗去马匹,今日见赃,欲入府去告,不觉走忙,不及回避。

」郭爷曰:「拿状上来!」如宾递上状辞,郭爷将状前后一看,见得:

  告状人莫如宾,系榆次县人。

告为盗马获赃事。

身用价银四十两,买得客人连钱骢一匹,骑坐已经四年,前月失去无踪。

今于徐沟,偶见秦相骑入家中,当报四邻见证。

重价买马,惯贼劫去。

真赃血证,律法难容。

乞拘原马,剿贼安民。

上告。

  郭爷既见了状辞,问莫如宾曰:「尔马果认得熟否?」宾曰:「小的马已四年。

今止失去两月,怎么就不认得?」郭爷曰;「尔既认得,待我提来对理。

」即发步兵江洪、包栩,前到徐沟,连人并马,俱锁入司来。

秦相诉状曰:

  诉状人秦相,系徐沟县人。

诉为白日诬赖事。

旧年将银五十余两,买得马客连钱骢一匹,在家骑坐,不料恶棍莫如宾,失马已久,强执身马,认为已物,捏辞耸告。

马原有主,买原有契。

平空生骗,冤陷莫伸。

哭恳爷告。

烛诬殄恶,生死感激。

哀诉。

  郭爷亦准了秦相诉状。

遂吩咐将马牵上堂来。

乃唤二人,各去驯马。

初然,秦相向前牵马,马亦凭他牵系。

后莫如宾向前牵,那马见了如宾,嘶鸣不已,如有恋恋不舍之意,将身靠住如宾。

秦相再去牵马,遂将秦相身上乱咬,后足乱踢,相遂不敢就身。

郭爷见其形状,遂唤二人曰:「马本出自如宾,盖由他豢养已久,所以眷恋尤深。

秦相止足两月之恩,安肯忘旧主,而遽恋新主乎?秦相尔实说来,从何得此马匹?」秦相曰:「小的实因前月在(有)客人卢桐牵此马来卖,小的实去价银五十两,买在此间。

」如宾曰:「卢桐此贼正是小人身边一个惯贼,今走去两月,不知踪影。

今日说来,果是此贼盗卖与他。

今日马既在此,但未见贼。

望爷爷作主!」郭爷叫莫如宾,补上领状,遂将马与他领去。

秦相哭曰:「小的将银买马,又是隔县,又不知情,怎么爷爷使小的银、马两空?」郭爷曰:「你去访得贼人,捉来见我。

我即代尔追赃。

」秦相曰:「乞爷爷发两个捕盗,与小的前去。

」郭爷即发捕盗陈祥、魏净两人,同秦相去访。

只见卢桐又跨一匹良马,经东街西去。

秦相认得人真,即指示捕盗。

陈祥赶到前面,一把揪住,喝曰:「偷马贼往何处去?」魏净、秦相一齐上前,将卢桐打翻缚住,解入学道。

陈祥禀曰:「小的拿得偷马贼役到。

」郭爷问曰:「你怎么偷莫如宾的马,卖与秦相价银五十?从实招来!」卢桐自知盗马是真,况郭爷又是明决不可欺的,遂招曰:「小的止因衣食日促,无计活命,是以干出这等勾当。

卖银五十,今止花费三两,其余现存身上。

」郭爷又问:「如今那马,又是那里盗来的?直直招出,免受刑法。

」卢桐曰:「小的这马是兰州外生靼子射猎之马,夜被小的盗来,实与中国之马不同。

」郭爷细看,其马果是生得异样。

郭爷遂将此马,判与秦相,抵还前银。

卢桐所得之银,姑免不追,止打二十,释放宁家。

卢桐感郭爷之恩,后遂改恶迁善,不复为盗。

判曰:

  卢桐盗莫如宾之马,而秦相用银买来,此盖将金博宝,原非不审来历,明知故买者比也。

罪在卢而不在秦明甚。

但原马恋主,即当断还原主无疑。

而秦价无偿,宁不有待于卢乎?天不容贼,出访就擒。

本该即制卢重典,姑念卢之犯法,缘饥寒之所逼,非其本心。

今所盗者靼马,又非中国之产,亦当另与其能窃营生矣。

靼马判酬秦价,原银权宥不追。

立案存道,用戒来虞。

  水蛙为人鸣冤 #

  淳安县三山街,有一富户涂隆,五十而无了。

常带银数十两在身,但遇人拿飞走水陆之物,便买之放生。

一日,行到茶园地方,四五个拿水蛙之人,各拿有二三百在布袋中,涂隆便问那众人,将银与他买,问该几多价钱。

其人曰:「总是五分一百个。

今我五人共有三千个,该银一两五钱。

」涂隆乃展开银包,秤银一两五钱与众人。

买了水蛙,遂放于大溪去了。

那众人看见涂隆身上带有二十余两银子,便起谋心,赶到中途茂竹林内无人之处,遂将涂隆把泥土塞于七孔,丢在山坑之内。

众人解其银而去,仍钓于大溪之傍。

适郭爷出巡严州,道经竹林边过。

时方近午,众人夫俱放轿,少憩于竹林之下,只听林内,蛙鸣杂沓,喧闹不已。

郭爷问曰:「那里水蛙,这等鸣号不已?」叫皂隶去看来。

皂隶走到蛙鸣之处,见一人死在泥坑,群蛙俱在尸上扒土。

皂隶转来回复郭爷。

郭爷乃亲打轿,到尸边去看,果见蛙皆跳跃悲鸣。

郭爷曰:「此必钓蛙之人,谋死此人。

」叫皂隶去溪边:「看有钓蛙之人,可俱与我拿来。

」皂隶走到水边,只见四五人尚在溪边未去。

皂隶叫曰:「郭爷这里要买水蛙,尔众可速拿来!」众人只道郭爷真买水蛙,都到郭爷轿前。

郭爷开口曰:「尔众人都是几时在此钓水蛙?」众人曰:「皆今日在此。

」郭爷曰:「尔众人俱在此钓蛙,这里山坑谋死一人,是尔众人那一个下手,直直供来,免受刑法!」那人见说谋死人命,便觉面黄口青,魂不着体。

期期对曰:「小的在溪中钓蛙,并未见有谋人之事。

」郭爷曰:「那人明明是你谋死,还要口强。

皂隶与我搜他身上!」皂隶一搜,每人身上俱搜出四两多银。

郭爷曰:「尔这银从何得来?」众辩曰:「小的皆是这几时卖蛙的银。

」郭爷曰:「焉有卖蛙之银,五人一样平重,又皆是这整块银子?」一日不过,你会钓的,仅可钓得一二钱,银子亦是零碎卖去,安得有此整银?郭爷叫众人去取起尸来相验。

此时涂隆七孔,遭泥所塞之处,尽皆被蛙挖去。

蛙皆以气呼入尸之七孔,涂隆渐渐回阳。

众人扛得尸起,涂隆已醒转来了。

郭爷见死尸渐活,叫皂隶快把热茶一盏灌之。

涂隆得茶,接了口中之气,须臾开眼。

见是郭爷在上,遂哭诉曰:「小的老而无子,各处买蛙放生。

今日将银一两五钱,与这四五个卖蛙的买,他见小的银子二十余两,遂将泥土,闭死小的于泥坑之中。

望爷爷究治这些凶徒!小的银不愿取。

」那钓蛙人,见涂隆活了,诉出真情,哑口无言,只好低头认罪。

郭爷将所谋之银,发与涂隆归去。

涂隆磕头,拜谢郭爷活命之恩而去。

郭爷叫皂隶,锁子五人,带到严州治罪。

将为首一人罗怀德,问拟死罪,秋后处决。

其余高春、雷钦、石信、程惠,减死一等,俱问边远充军,实时走解。

判曰:

  审得罗怀德等以钓蛙营生,水中觅微利耳。

而涂隆以无子,故买蛙放生。

虽是将有余之财,以希难得之子,是亦不忍之心居多也。

不意买蛙之生,而卖已之死。

德等见财起心,欺孤身于僻地,合五人而行凶,置之泥坑,塞其七窃。

若非群蛙报德,掘其土泥,则隆终为枉死之魂,而罗等皆幸免之劫贼矣!隆虽得生,罗难免死。

盖以啰死之之心在隆,而隆生之之报在蛙。

首拟大辟,余皆充军。

赃给原主,立案存证。

  究辨女子之孕 #

  潮州府北门,瓦子巷饶庆,家道富足,制行平素端庄。

娶妻邓氏,闺门肃如,生一子、一女。

子名饶宁,媳妇封氏;女名娥秀,聘与南门关鲸为媳。

鲸亦府学庠生,治家亦清正。

娥秀时年十八,将欲出嫁。

日与嫂封氏,朝夕不离,共习女工针指。

但夜分各异睡。

一日,饶宁馆中归来,与封氏同寝,未免叙夫妇之好。

娥秀隔壁梦中所得,不觉欲火顿炽,莫能自止。

及天未亮,哥怕父母知道,仍到馆中去了。

娥秀即到嫂之卧床,抱嫂共睡,仍欲嫂效哥之所为。

嫂不得已,宿于姑身,动止如法。

此时娥秀阴户已开,封氏与夫交才移时,阳精尚充溢于内,不觉两阴相合,精即滴于娥秀之子宫。

遂歆歆焉,似有人道之感。

姑嫂具阑,遂各就睡。

自是日移月易,封氏固自怀有孕,而娥秀亦腹中渐大,邓氏既喜媳妇叶怀,重恶女儿身重,乃扃上外门,叫女儿近前,问曰:「嫂嫂怀孕腹大,你何缘故,腹亦如之?直直供来,免遭楚!」娥秀见母亲发怒,即直言曰:「那日五更,哥哥与嫂隔壁交合,女儿听其动静,不觉欲心稍萌,待哥哥去后,我即与嫂同睡,叫嫂如哥所行,伏于女儿身上,两阴磨荡,不知如何,就有此身。

」母再叫媳妇来问,封氏亦是如此应答,邓氏思忖,此或子之余精,溢入于女之阴户,结成此胎,未可知也。

且私秘之不问,及至十月期足,封氏果生一子,而娥秀亦生一子。

邓氏知之,即来取水淹死。

思欲灭其迹而不欲令丑声闻于外也。

奈何,娥秀见母来溺己之子,即来抱住哭曰:「女儿此子,又非奸淫亦非外出,此胎天意所在,或是神力所为。

嫂同育得,我独肯死之乎?」邓氏不奈女何,况知女无外交,乃不得已,叫稳婆洗起。

过了一月,外人只道封氏双胎,亦无人知。

及至十月十三日,关亲家遣媒行聘,并来报归亲日期。

适逢稳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

媒人认得稳婆,遂问曰:「此饶宁相公之子乎?」稳婆曰:「此饶宁相公之外甥也。

」媒人听得此句话,心中顿生疑忌。

酒筵已罢,转到关家,乃把「外甥」之说,报与关鲸。

鲸即大怒,遂往府中郭爷处,告状退亲,惧被淫媳玷辱清规。

告状:

  生员关鲸,系潮州府学,告为退亲事。

男化龙,凭媒聘到北门饶庆女为媳。

指望清白传家。

不料饶庆内行不淑,纵女行淫,无夫有子,漫不惭藏。

似此不洁之妇,何以承宗衍后?告乞离异,令男别娶,庶使有家得闲。

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心中自忖,无夫而育子,□□可闻于邻右。矧又育起在家,此必大有□□。遂出牌,差皂隶童安去拘饶庆来对理。饶庆即来投到。下诉:

  诉状人饶庆,诉为激浊澄清事。

庆家素号清白,内外各有严规。

女娥秀出聘关氏,姆教尤谨。

前月因无人道生子,众咸称祥,捉身育起。

切思内省无疚,始拒群疑。

女有丑行,何敢育子?恳天究冤,庶使女节得完。

哀诉。

  郭爷看了诉状,见饶、关俱在面前。

说道:「房帷之事,必究妇人,方得真情。

尔二人结亲访义,安可以此不讳之事来争?」乃问饶庆曰:「尔妻多少年纪?」饶庆曰:「小的妻子,五十已过。

」郭爷曰:「可取来此听审,」饶庆只得到家,取得妻子来见。

郭爷骂曰:「母纵女儿,妄行不讳。

从直说来,免得受刑不便。

」邓氏只得直诉曰:「小妇人前日见女身重,以刑鞫之。

女诉彼晚哥与嫂同睡在床,叙室家之好。

女在隔壁知识,渐开窃聆,风行草偃,即不能禁凡心。

五更俟哥归学,乃入房楼嫂,继访前□,嫂□兄□两□交战,后遂□脉。

小妇人复鞫儿媳□□□□□日有外。

小妇人治颇肃,五尺之童,亦未敢入。

此系真情,乞爷斧断。

」郭爷闻邓氏之语,豁然心悟。

命送邓氏归家。

乃问关鲸曰:「尔意还是退亲,还要如何?」关鲸曰:「小的闻亲母之言,则小媳制行无玷,不愿退亲。

」郭爷乃谓关鲸曰:「饶氏与嫂同睡而孕,此盖少女欲炽阴盛,而嫂甫离其夫,则阳精尚充满于内,二女阴媾,安知非嫂之阳精入女之阴室乎?无夫而交,其子无骨。

而此能成人者,盖实得其阳精,而非徒受其气者可比,他日必多育矣!贤契再不必多疑。

」关、饶二人得郭爷之判,传呼溜染,焕然一新。

判曰:

  气化刑化,阴阳之运用无穷,男欲女欲,健顺之阖辟至妙。

无夫而生子,固曰不祥;借气而成胎,要非无自。

今审得饶氏借嫂之余阳而肇孕。

藉己之阴盛而子男。

此虽姑嫂之戏成,实非外来之妄念。

子归嫂养,女入关门,二家无得生疑。

立案百□存证。

  剖决寡妇生子 #

  成都华阳县六都范家,在两川称为巨族。

□范代及妻黄氏,生子范君尧,幼而颖异,博学能文,十五入府庠。

娶妻苏氏,素行姆教,夫妇相敬如宾。

一日,范君尧因读书过度,苦于思索,卒死于书房。

时苏氏年方十六,已有孕在身。

遂继天下制,乃自筑一室,四围风火砖墙,密不通风。

止留一窦进饮食,留一婢在内服侍。

迨至十月,乃生一子,取名范兆程,在于室内鞠育。

至六岁,兆程知识豹变,可以就学。

乃呼婢女,唤至公婆,开墙交与儿子,令公婆领去读书。

墙仍整过,子母不相见者,已逾十年。

时兆程能继父志,仍复附籍府庠,一家不胜欢喜。

兆程既做生员,思量必要见母,乃隔墙呼曰:「孩儿得父母教训,今已才得成人,父既不能相见,母隔一室,独忍孩儿永不得一见乎?」苏氏命开其墙,兆程得入,乃拜母养育之恩。

母子少坐片时,因欲更衣,乃就母之溺器,母随孩亦更衣于原器。

子后辞出,母仍筑其墙,以杜往来。

一日之间,苏氏遂觉震动□身,数月后,乃生一子。

苏氏自知此身绝无外染,□育起,以观时变。

时有范君尧堂弟范君禹,刻薄奸险,无所不为。

久欲利代家财,见有兆程,不敢启齿。

今探得苏氏,开墙呼子入室,遂孕而生子。

乃捏为子母通奸,遂写状,竟往按察司去告。

意图置他母子死地,贪他家财。

遂入司投状:

  告状人范君禹,系华阳县六都民籍。

告为渎伦大变事。

兄死,兽嫂苏氏,杜门守制,育子兆程。

附籍府庠,年已十六。

祸因一月,苏氏毁垣,呼子入室,留淫数宵。

子出复扃墙室,目今诞子。

自恃得计,反行育起。

子母通奸,岂容覆载?奸子反育,伦秩大乖。

恳天扶植纲常,庶使亡兄,九泉瞑目。

上告。

  郭爷一见状诉,心中大恼。

遂唤范君禹前来审曰:「范兆程家中还有甚人?」范君禹曰:「还有公婆。

」郭爷又问曰:「范兆程父亲有几兄弟?」禹曰:「他无兄弟。

」郭爷大骂曰:「范兆程止有公婆,又无叔伯,你便思想致他母子于死,则他的家业岂不尽归于尔?」叫牢子取粗夹棍过来,与我夹死这奴才。

君禹受夹忍痛,再不肯认。

郭爷叫且住了夹,「将这奴才监起,提得兆程到此。

审得明白,活活打死你!」郭爷遂行文书到学,学官即将范兆程送到按察司。

兆程知君禹告他,即包头束腰,来见郭爷。

郭爷曰:「尔就是生员范兆程?」兆程应曰:「小的便是。

」郭爷曰:「尔叔告你渎伦大变,尔详悉说来。

」兆程哭诉曰:「小的父死,尚在母怀,母守父制,即自扃一室,方圆俱围高墙,止留一窦进饭食。

小的方得六岁,即排墙送出,交与公婆,令之读书。

那时小的求一见面而不可得。

直至今年二月,小的进学,再三哀告,仅得去墙一见。

坐不移时,即命小的出来,墙仍复筑。

怎么叔子以此万载秽名,加于母子?」郭爷曰:「未出之先,那时尔还有甚动静否?仔细记来。

」兆程忖之半晌,禀曰:「记得一事,不敢启齿。

」郭爷曰:「正要说来。

」兆程曰:「小的彼时只在母亲溺器上,更衣一次。

」郭爷曰:「后来如何?」兆程曰:「母亲亦随就器更衣。

」郭爷听了些语,乃谓兆程曰:「尔母久寡,纯阴用事。

尔先就便,则尔乃纯阳之气,蕴积于彼。

以纯阴而触纯阳,则阴阳交逅,安得不孕?但吾闻以气而孕者,其子无骨。

叫牢子取来我看。

」牢子到苏氏室中,取得子来,放在地上,果是无骨。

郭爷曰:「兆程抱将出去,冠带来见。

」兆程出外,将子送归于母,复青衣小帽来见。

郭爷叫取范君禹过来。

牢子提得君禹到台,郭爷曰:「告人凌迟,自得凌迟之罪。

尔嫂苏氏,守节无亏,尔侄兆程,事母至孝,况是学中子弟。

尔安敢以此大不韪之事加之于彼,而欲夺其家业乎?牢子与我重打四十,再问。

」牢子打罢,郭爷曰:「这畜生有些家私也无?」兆程曰:「他有家私,亦不来告此状。

」郭爷叫牢子,再与我上了脑箍,看他认不认。

君禹受刑不过,只得直招:「不合图谋家财,风闻苏氏生子,故此妄捏子母通奸,实欲致他死地,以霸其业。

今蒙老爷电掣,只望笔下超生。

」郭爷大骂曰:「以贞节之妇,以纯孝之子,而皆欲一旦置之极刑,尔心可谓恶过穷奇,毒逾狼虎矣。

叫牢子与我再打八十,不死监起。

明日又打。

」牢子打下八十,君禹已自昏去。

郭爷叫拖下监去。

乃发放兆程归去,用心读书,以显父母。

兆程拜谢而去,后果以易经,魁于西蜀。

判曰:

  表节重孝,虽愚夫愚妇,亦忻慕而爱乐之。

未闻敢行毁节败孝,而甘为不义之行者也。

范君禹以无赖棍徒,栖身无地,虽曰范代之堂侄,实则人类之猪狗。

意图谋占兆程之业,妄欲玷污苏氏之节。

曾不知苏氏亦范妇中之君子,而兆程乃实朝廷上之人才。

家无君子,何以成家?国无人才,何以成国?据君禹之恶,诛君禹之心,今拟极刑,以旌节孝。

  前子代父报仇 #

  潮州平远县孟林村姜逢时,娶妻谭氏,家事亦颇富厚,只是人烟稀少。

后谭氏生一子姜启,亦教之读书。

年甫十六,父为之娶妻,即谭氏兄弟谭完之女。

娶之过门,克尽妇顺之道。

一日谭氏死去,姜逢时在家,媳妇服事不便,过了三年,有邻人季伯高,来相探问,见他接递茶汤,甚是不便,乃谓逢时曰:「老官自安人过世,宅上如此冷淡,何不再娶一房宝眷?一来得他服事,二来家中有主,岂不两全?」逢时曰:「后娶之妻,只恐难为前妻之子。

是以愚老故不敢娶。

」季伯高曰:「前村邵安有一女,嫁与东村龙家。

闻得他女婿,旧年死去,其女无嗣,亦要出嫁。

老官何不娶来?」逢时曰:「但不知其妇何如?」伯高曰:「吾闻其妇年方二十,才貌兼全,德性纯谨。

」逢时被季伯高打动其心,遂将银三十两,央伯高去说。

不想姻缘前定,一说便成。

娶之过门,邵氏初入姜氏室中,小心曲谨,加意奉承丈夫与前子,内外颇无闲言。

  及过了一年,邵氏见逢时老迈,妇人淫心颇盛,心中便悒悒不快。

一日,见对门有一喻姓人家,名吉,年方二十五六,家道颇富,亦新丧妻。

邵氏常在门首站立,每与之眉来眼去。

后因逢时外出,遂私招喻吉往来通奸。

思欲嫁他而无由,吉教他离异子媳,谋死逢时,方可行事。

邵氏听吉之言,遂在家中,登时变了心肠。

终日即与逢时厮闹,说道他虽晚婆,怎么该服事媳妇,定要逢时将子媳分开。

逢时不得已乃将儿媳分居于祖宅旧屋居住,离此有一里之遥。

邵氏见子媳去了,可以摆布丈夫,即私约喻吉到家。

问曰:「尔说要谋老贼,怎么下手?」吉曰:「今晚逢时归来,你赔些笑脸与他,然后设些酒肴,与他对饮,待他欢喜吃醉,却将毒药置于酒中,再劝他几杯,可不结果了他。

尔可把自家动用衣服首饰,我与你拿将过去,然后在厨下放一把火,并尸烧了。

尔便胡乱拿些旧衣,逃出儿子那里,去叫他来救火。

谁人说是你谋人?」邵氏曰:「此计甚妙!」遂将自己衣服、首饰,悉卷付与喻吉收去。

乃至晚间,见逢时入房,忙赔笑脸相迎。

逢时见他欢喜,只说邵氏心性转了。

乃问:「有酒,取些来吃。

」邵氏曰:「我已整得在厨下。

」即取酒肴,放于桌上,殷懃奉劝。

逢时开怀畅饮,饮得大醉。

邵氏即取毒药,放于酒内,再劝逢时饮一大碗。

逢时饮罢,登时药发。

邵氏扶之上床,遂收拾了家来,乃将干柴堆在房内及厨下,一齐发火。

又到床下,发起火来。

须臾,火焰冲天。

邵氏抱得一床绵被,慌忙走出门外,放声啼哭。

奔到儿子姜启屋□□说道:「家中火发,父亲抢□不见出来,快去救火!」姜启走得下来,房屋已烧成灰烬,那里见个父亲。

及至天晓火熄,见父已烧死于房内,头发俱无,身尚未烂。

姜启乃抬得出来,备衣衾棺椁,厚殓于己所居之庭上。

夫妇一边治丧,一边思忖:「我父一向无病,娘亲倒会走出,父是男子,反被烧死于火,世无此理!此必奸亲私有外交,故前将我夫妇分出,今日就有此事。

必是他将酒灌醉,放火烧死。

」乃问母曰:「尔倒会出,父反死于火,这是怎么缘故?」邵氏曰:「尔父送我出来,复转家中,去救文书簿帐,被火封门,因此烧死。

」姜启曰:「此事闇昧不明,我心甚是不服。

」邵氏曰:「你心不服,要去告我?」姜启曰:「父亲不明,安得不告?」邵氏遂执棍,将儿赶打。

姜启见母形状,知的是母谋死。

遂奔入府中,具状去告:

  告状人姜启,系平远县三者民籍。

告为继母杀父事。

生母早亡,父娶后妻邵氏,来家一载。

嗔父老迈,又蓄异谋。

本月初三日,挟父将身夫妇分逐远居,突于昨日半夜,火焚父房,奔报父死火中。

哭骂逐子,焚夫之心甚验。

父不正寝,必有同谋。

乞爷□生察死。

激切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邻舍对理。

牌到孟林村,差人便锁住邵氏,左邻锁住匡直,右邻锁住喻吉,邵氏见锁喻吉,心中觉有所恃。

差人带转府去,喻吉遂教邵氏写状去诉。

邵氏到府,乃请人写了一纸状,入府投到。

下诉:

  诉状妇邵氏,诉为逆子反陷事。

妾适姜逢时为继室,夫妇相敬如宾。

突于昨晚失火,夫救妾出,复转抢收文簿,被火封门烧死。

孽子反陷妾身烧夫。

女柔男刚,未有柔能制刚。

丈夫终身仰望,夫死曷能自存?乞爷斧判冤枉,死生衔恩。

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乃问邵氏曰:「尔夫因何身死?」邵氏曰:「小妇人丈夫,睡到半夜,因见火起,儿子又分居远地,丈夫见小妇人惊倒不能行起,遂背我出外,他复归家中,救火抢检簿帐。

不觉,火封大门,因此烧死。

」郭爷叫姜启问曰:「尔父被火烧死,亦是天命。

怎么诬陷继母?」姜启曰:「小的父亲,旧岁娶此母亲,全无异说。

不知,今年前月,翻然变心,遂将小的夫妇,分居远地,不容归家。

昨晚火起,母独无恙,父何就死?乞爷爷详请。

」郭爷乃问左邻匡直曰:「尔见姜家如何火起?」匡直曰:「小的半夜听得火响,起来看时,寂无人声。

早起方知姜逢时烧死。

其余小的未知。

」郭爷又问右邻喻吉曰:「姜宅发火,尔知的怎么?」喻吉曰:「昨晚更尽回来,只见姜宅火起,小的赶上前去,只见姜逢时背得邵氏出来,小的连忙进去,逢时复拿得一床被出,小的与他接了,他复进去,遂遭火闭了大门,因此烧死。

」邵氏听见喻吉帮衬,遂哭诉曰:「小妇人那时若非喻吉作主,身亦无所存济。

」郭爷听了喻吉、邵氏口诉,又见邵氏、喻吉眉来眼去,年亦相当,知其必有奸情。

乃诈言曰:「尔夫果是烧死,姜启告尔谋逆,子陷母死,该得反坐。

」遂叫皂隶将姜启权打二十收监,明日再问,一顿打死。

皂隶打罢,将姜启监起。

乃吩咐邵氏:「尔出去外面,买了棺材,明日来领儿子尸去葬埋。

」邵氏听郭爷吩咐,俱出去了。

郭爷乃叫一皂隶吩咐曰:「你装做乡下人,悄悄去听邵氏与甚人商议事,即来报我。

」皂隶亦领命去了。

只见邵氏出外,匡直、喻吉俱在面前。

匡直叹曰:「郭爷虽问姜启死罪,娘子亦该救他一二。

」喻吉曰:「他倒不肯饶母,独该救他性命乎?」匡直曰:「父母无杀子之刃,说得这话?」喻吉曰:』他在堂上,只认得他父,那里认得后母?」匡直曰:「依你这等说,姜启该死。

我且回去,再不管此闲事!」邵氏见匡直去了,遂与喻吉私相谓曰:「今日我尔之心想已得遂。

」喻吉曰:「还亏我设谋。

」邵氏曰:「还亏我下手。

」皂隶在后,一一听得,遂入府内,去禀郭爷得知。

待到天明,邵氏入禀:「小妇人买得棺材,现在府门之外。

」郭爷叫抬得进来,众人把棺材放在二门。

郭爷叫邵氏问曰:「一个设谋,一个下手,两个计则一般,何为有亏?」邵氏听得此语,惊得魂不附体。

郭爷叫那喻吉过来,大骂曰:「谋人之妻,遂杀人之夫,害人之子,便把一家绝后,尔心安乎?尔这奴才、泼妇,尔愿生前结成夫妇,我且送你去死后结成夫妇。

」即叫仵作,将邵氏、喻吉,一齐绑缚,抬入棺内,上面用大铁钉钉了,扛入检尸场,用火焚化。

姜启无罪。

判曰:

  审得邵氏乃淫恶不良之妇,姜逢时误娶为室。

已自老少异心,乃邵见喻吉,则益嗔逢时之老,而慕喻吉之少,两下奸通,理势必然。

但夫子日伺于侧,则十目所视,安能恣其淫私?故百计离析其子,遂火其庐而焚其夫。

自为得计,可与吉成百年之好。

此等恶夫、恶妇,虽万死遏逃其罪?姑为合棺、焚死,用儆淫恶将来。

第四卷 #

判问妖僧诳俗 #

延平民俗,多信神佛。

持斋诵经,无问男女,男呼斋公,女呼斋婆。

彼此通家,往来作会。

万历于酉年,顺昌郭源岭,有一廖勋斋公,悦一同会赵春之妻胡氏,闷闷无策,致思成疾。

有一游僧谭法明,化缘见之,说曰:「贫僧观斋公心中似有不惬。

」瘳斋公笑曰:「尔但抄化可矣,何能晓得我心中之事?」法明曰:「贫僧知斋公七情有感,郁而未遂。

你试与我说,必能为斋公着得力。

」斋公不得已,告以所悦未遂事。

法明乃为谋曰:「三月三日,轮诸公大会,那时贫僧当来,来则事必谐。

」斋公喜,许以事成重谢。

及至日期,众人毕集。

法明假为求斋,来至会所,遂于斋公前,叩首呼万岁。

复于胡氏前,亦呼主母。

众皆大骇,问僧缘故。

法明曰;「请主公前去照水。

」但见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腰系玉带。

复令胡氏照水,亦俨然皇后衣服。

法明曰:「诸公皆是从法事会中来的,皆有佐命之职,请俱照水。

」但见冠冕兜鍪,人名异服。

此乃法明幻游以惑众耳。

众人为奇,乃遂共拜法明为国师。

法明因言于胡氏之夫赵春曰:「主母非君妻,宜献廖主人。

呼他重酬尔礼,尔其别娶可也。

」赵春听命。

廖斋公果厚以金银娶去。

法明亦得廖斋公金三十两。

时同会三百余人,不知法明是幻术,以为真主出世,遂觊非望,积草屯粮,纠聚凶徒,共举大事。

廖斋公不能止。

内有一斋公,是谢屯人,少习儒业,颇知道理,名曰郑和。

见共会人都惑于妖僧,知其必败。

又知大□伯郭爷,平昔正直,不惑于鬼神。

遂到州支首:

  首状人欧宁七都郑和,首为妖党藐法事。

白莲香起,愚民竞趋主斋。

棍恶廖勋,肆行淫谑,无所不为。

纠集妖僧谭法明,左道惑众。

照水诳愚,本月初十,哨聚无籍棍徒五百余人,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谋为大逆。

和身目击其变,不敢隐瞒,只得奔首。

爷台防患,预谋曲突,发兵剿灭,平民获安。

具状来首。

  郭爷正往金军门和议事,拦街忽接郑和首状,遂问郑和曰:「尔与廖勋有仇乎?」郑和曰:「小人初见廖勋起会,只说讲经说法,亦与共会。

谁想今年三月,廖勋交一妖僧谭法明,能用术使人照水,便见各有帝王、后妃冠服之像。

众人深信其事,遂拜妖僧为国师,置造军器,积草屯粮,伪造旗帜,大谋不轨。

择定八月出兵,小的不忍变生,因此首告爷台。

」郭爷曰:「廖斋公尚未举事,我差几个牢子分为两路,同去郭源,只说我这里喜供诸佛,要刻白莲教主,无人识得,只有廖斋公能知其事,相请他来到司前。

我自有说。

」郑和乃同牢子,前到郭源,遂请得廖斋公到司。

郭爷一见即骂曰:「托斋煽众,聚党谋反,尔今当得甚罪?」斋公诉曰:「小的只是吃斋把素,并无强谋不轨之心!」郭爷曰:「不打不招。

」吩咐权打三十,寄监扫察司监,拿住群党,再问廖勋。

牢子打罢廖勋,押送按察司监去。

遂乃出票去拿妖僧及赵春。

牢子十数余人,蜂拥直到郭源。

赵春不知廖勋已拿去问罪,正在周村庵,与那谭法明,计议兵事,牢子突然到了庵中,法明知是事发,即欲逃走,被众牢子向前,打翻缚倒,同赵春一齐锁了,即解司来,进禀郭爷。

郭爷叫去取廖勋,到此同问。

廖勋意图诉脱,即具诉词,入司来诉:

  诉状人廖勋,系顺昌八都民。

诉为洗冤事。

身贫业农,勤苦自食。

冤因俗尚斋素,报答五大。

朔望每轮一人,作供念佛。

勋费花银叁两,四月□轮,郑各恶斋白食众辨怀恨,捏为白莲辣□召陷诬全会。

切思莲教佛经,理不相蒙;寓兵于农,法从何起?恶止希脱一餐之饭,陷无辜灭族之刑,冤惨天昏,望光哭诉。

  郭爷看了诉词,叫带和尚、赵春上来。

牢子抓得二人,伏在台前。

郭爷仔细一看,心中跃然。

呼取夹棍过来,把和尚夹起,重敲三百。

谁想和尚□寄棒法,敲夹全无戚容。

郭爷叫住了夹棍,心中忖:「此秃必无遁法,只是有些邪术,呼外面取狗血过来。

」牢子取得狗血来到,郭爷呼灌入和尚口内。

牢子灌罢,又令将狗血遍身洒去。

和尚一时被备所污,运法不来。

郭爷叫再夹起,再敲三百,和尚无法,受刑不过,遂诈死于地,全无动静。

郭爷曰:「和尚既死,拖去教场焚了。

」两个牢子,即将和尚,拖到教场。

和尚见上下无人,腰间遂取白银三十两,送与两个牢子买命。

叫他方便,行个阴骘。

牢子说:「我到思理救你,只怕郭爷究出,你且走动我看。

」和尚听说叫他去走,一时放脚,如腾云去了。

牢子那里赶得他住,遂计较在旧尸桶中,取一付骸骨,放在教场火中,乃始取火焚化。

收了银子,转去复命。

郭爷问:「和尚焚了?」牢子曰:「已焚讫。

」郭爷见牢子面色俱带惧怯,心中已知卖放。

乃叫取廖勋、赵春上来。

郭爷骂曰:「你这蠢才!都被和尚愚惑,白白送条狗命!我今还要放你一干人,你可从头诉出真情,我好代你婉转。

」赵春曰:「小的作会斋素,止图死后超升,不想遇和尚谭法明,善能幻术,令人照水,见得廖勋水中是皇帝形象,小的妻子胡氏,是皇后形象,又照得众人俱是将相形象,因此这和尚自称国师,要小的学他兵法。

郑和不从他学,两相角口,因此首在爷台。

此系实情,望爷爷超豁。

」郭爷曰:「我晓得了。

」遂唤廖勋问曰:「你是斋会之主不是?」廖勋曰:「小的是做起会的。

」郭爷曰:「不消说了。

」叫牢子把廖勋打着三十来说。

牢子打讫,郭爷曰:「你要淫赵春妻子,串通和尚照水,先以皇帝自尊,却把皇后尊赵春妻子。

春乃愚人,见皇帝、皇后,显然,彼必不脱公侯之任,唯舍一妻子而得大位,谁人不受?况尔为会首,香钱俱是你收,岂无数百闲钱?以银易妇,纵肆淫心,此尚小事。

奈何真认为皇帝,遂蓄异谋,勾引无籍?凌迟大辟,你复何辞?」廖勋所行悉被郭爷参破,哑口无言。

郭爷又叫左班牢子过来,「你速去郭源,与我擒得和尚与胡氏到此。

」叫牢子要密不通风。

那先受银的牢子,又不敢动。

郭爷亦不问他。

却说和尚买了性命,复去到郭源,直入廖斋公家中。

说道:「斋公已审无罪,众人我都代他辩脱了,早晚也都要来。

」胡氏问赵春怎么。

和尚曰:「他也放了。

」胡氏深德和尚,遂整斋与和尚同食,遂为和尚所私。

明过一日,忽见郭爷牢子突至,即把和尚绑了。

再问谁是胡氏。

胡氏正待要应,早已被牢子缚住。

那时解人郭爷台下。

郭爷一见和尚、胡氏俱到,叫原烧牢子过来,笑曰:「尔这两个畜生,烧得好和尚!」两个牢子诉曰:「小的烧他,他有遁法,因此走去。

」郭爷曰:「他既有遁,今日怎么又捉得他来?我前日见你回话之时,兢兢恐恐,我便晓得,你卖放了他。

你得他几多银子?」牢子不敢隐藏,报道:「得他银三十两。

」郭爷曰:「不是他来买命,是你卖命与他。

又大不合偷已殓尸骨,冒来抵塞,罪不容诛!和尚、廖勋、你这贼畜!一个求淫而无计,一个假术以遂奸。

他图人妻子,你图他银子,今日更有何说?」二人见说是真,半言不能答应。

郭爷遂断廖勋、和尚及两个牢子四人,俱用火焚,扬其灰,以儆众。

胡氏当官发卖,赵春减死充军。

其余协从罔治,遂存招案,付案察司。

判曰:

  审得廖勋倡白莲主会,初意只欲科敛愚民香钱节礼,图为一时肥家计耳。

及悦胡氏之色,遂行嘱僧之谋。

照水夸尊,冠服异制。

赵春安得不捐一妻以觊无穷之富贵哉!淫遂计行,则造反由众,而不由廖、僧。

揆厥所自,廖、僧罪不容千死矣!火焚扬尸,用惩极恶。

胡氏以妇女而浑入男堂,姑准离异,以戒无耻。

赵春免死充军,余党悉免究问。

二牢不惟纵恶,而又忍毁他人之骨,同火不贷,郑和自首免罪。

干证俱发宁家。

  江头擒拿盗僧 #

  杭州风俗,妇女雅好诸寺烧香,尊敬和尚,动辄称为阿公,无分内外皆相见,一日,郭公分巡杭严,坐院理案,时夜事烦,假寐案上。

梦见身到江头,遇君僧十人,最后一小僧跪泣,似有所诉。

既觉遂不去睡。

迨至天明,叫几个牢子,吩咐曰:「你去立于过江要路,倘遇群们有十人数者,即言本官喜斋僧人,必要邀至公厅。

」牢子领命,却去伺候于江头。

果有游僧十人,过江而来。

牢子依郭爷之言,向前致词。

僧相顾骇愕,姑与人见。

郭爷曰:「我素好斋僧,但一时未备。

」乃唤群吏人,各领一僧具斋。

僧不得已,各就吏厅受斋。

惟一最少僧不遣,郭爷带之入衙。

具五刑,谓少僧曰:「尔之情状,我已尽知,速速直言,吾赦尔刑。

」少僧即垂泪泣曰:「妾非僧人,乃山西辽州杜榆县人。

父黎永是,贡士出身,选广西全州知州,带母亲及婢女二口,家僮二口之任,来至鄱阳湖,遇此九个强僧,尽劫财物,一家皆遭杀害。

惟留妾一人,削发为僧,云游江湖,冤遭轮流奸污。

妾不肯遽死者,以父母大仇未雪,正图乘间伸此不共戴天之仇。

今遇老爷拿究,正小妾伸冤之日。

」言罢大哭不止。

郭爷曰:「尔且在我衙门暂住。

」遂出堂吩咐兵快曰:「适才九僧乃江湖强盗,我已哄在各吏房吃斋。

这僧人既是强盗,恐怕他有妖法,你众人下手,须要谨慎。

」兵快曰:「小的自有主意。

」兵快出来商议曰:「我和你拿这些贼秃,须要下些毒手,每一人,可把五人去服侍他。

」众人议定停当,各自显出手段。

随入吏房,一拥而入。

僧人纵有手段,施展不得,遂被擒出。

兵快各将麻索剪绑,把九僧两手,俱先打坏,解至堂上。

郭爷曰:「你这伙强盗,不知江湖被你杀了多少平民,淫污了多少妇女?直直招来,俱是何方人氏?」其僧招曰:「小的俱是江西贑州府华林寺和尚。

俗家俱在贑州附近,住居寺中西寮。

今年该小的出外抄化,攒钱归去。

不合出到鄱阳湖,偶撞官舡,初意劫财,势不获己,遂杀戮一家。

其女玉英,未肯遽死。

小的只得带他四方餬口。

所供是实。

」郭爷见招,再把九僧行囊搜取,总有余银千两。

郭爷命取贮库中,待黎玉英发长成人,连银送他还乡。

僧人九个,押赴九门枭首示众。

因作审语,各门张挂。

以戒杭民,不必惑于邪佛妖僧。

判曰:

  佛本夷酋,柔恶惑众。

未有奉之而得遐龄,习之而存仁厚也者。

华林寺蝎僧九人,假化缘为名,以行劫为实。

不惟抢夺孤客,每致杀掳民舡,财物享分,妇女轮污,冤之五蕴都空,罪难数举。

质之六根尽净,刑宜迭加,戕黎知州一家生命,万死尤轻。

坏幼女子一身名节,寸斩攸当。

枭首九门,天威薄示。

  捉拿「东风」伸冤

  郭爷一日同大巡,出到湖州,体访民风郡政。

略至长兴公馆,忽为大风掀去轿顶。

郭爷见轿顶被吹,便问吏书曰:「此风从何而来?」吏书曰:「从东方而来。

」郭爷即出牌,差皂隶吕化,去拿东风来审。

吕化禀曰:「东风乃天上之风,有气无形,小的怎么拿得?」郭爷曰:「尔只管往东去,呼东风,若有应者,你便拿来见我。

」吕化只得前去喊叫。

看看叫了一日,满市并无应者。

吕化又行十余里,至一村家,门有深地,一人倚门而立。

吕化大呼「东风」,其人果应曰:「何事呼我?」盖此人用长兴县五都人童养正,号为东峰。

闻呼只说呼己。

吕化即顺袋取出牌来,童养正愕然展看,忽为大风掣去,飞入池中。

吕化归告郭爷。

郭爷曰:「必池中有冤。

」遂夜焚香祷天,愿求灵应,为民伸冤。

祝罢,公遂明烛独坐,从人俱睡。

忽然一阵风过,一人披头愁惨,跪于台下。

公问曰:「尔果何处冤魂,明白诉来。

」其鬼即俯伏诉曰:告状人揭斯韶,系直隶宿州人。

告为谋死孤宦事。

三考出身,前往临安驿丞。

任满,改迁象山。

典吏、家属,尽发先归。

孤身扮客,独行之任。

身带盘费三十五两。

不料行至长兴童村,突遇童养正,留归寄宿。

恶见有银,将酒灌醉盆死,遗尸门首塘中。

谋财杀命,旅魄无依。

尸灭名埋,家闻无自。

恳爷天断,九土衔恩。

郭爷听了状词,举笔书记在纸。

了阵冷风,其鬼不见。

迨至天明,即叫众夫挽轿,径到童村。

拿住童养正锁起,吩咐先打二十。

打罢,养正辩曰:「小的乡下小民,上不欠官钱,下不欠私债。

不知老爷亲临甚事,责打小的?」郭爷骂曰:「为三十五两,因此打尔。

」养正曰:「小人不知是甚么三十五两?」郭爷曰:「官人借宿,灌醉谋财,尔尚不知」」养正曰:「捉贼必赃,捉奸必双。

小的本分为人,又未开店,安得谋财害命?」郭爷曰:「你不谋人?」遂取前状掷下,曰:「此不是你真赃证乎?」养正看了证词,心中暗忖:「此事只有我知,怎有此状词?谅或梦中得来不定。

」遂不认而诉曰:诉状人童养正,系长兴县童村里人。

诉为烛幽事。

乡民田食山僻,寂无商旅通往。

爷台责供,谋财害命大辟。

村落人烟辏集,一人难动凶谋。

风闻安据?重罪平加。

恳天莫执再谈。

蚁命感恩无任。

郭爷看罢诉词,笑曰:「这欺心奴才,还要妄谈是非,叫地方将塘干了来看!」地方听郭爷之命,登时放干塘水。

只见内中骸骨一付,用大石压在下面。

郭爷叫取上来,命仵作检看,是男是女。

仵作将骨一一检确,报曰:「是一男子。

」郭爷曰:「拿过童养正来!」此是揭老爷,往象山之任,一人独宿尔家。

朝廷命官,谋他三十五两银子,又伤他性命,尔心何忍?为些小银子,损一命官。

着实与我的四十!」隶皂打罢,养正受刑不过,情愿供招,所谋是实。

郭爷曰:「那银子在何处?」养正曰:「已用去。

」郭爷曰:「众地方可将养正产业,卖银一百两,收贮揭斯韶骸骨。

我这里着人,宿州取他子来奔丧。

」养正遂问秋后处斩。

带案解道。

判曰:

  以平民而杀平民,犹为弱肉强食,况以凶狠村人,而利财戕命官乎!揭典史一人借宿,童养正见财欺心,不惟罄其有,而又沉其尸。

此等凶魂,与水俱深,将何时流得恨尽?假此藐法伤生,天不动之以风,则童终逃刑而挽终无迹矣!今加大辟,用慰死魂。

  净寺救秀才 #

  杭州湖山下有一净寺,极其宽广。

内中五百尊罗汉,僧人有三百余口,烦食四方。

每年八月十五,倒有一僧上天。

各处化干柴归积寺,坐僧于上,下燃火坐化。

其僧敲木鱼念经,至焚尽后已。

但到化僧之日,不问杭城大小官员,俱来行香,深信净寺菩萨灵感。

是以远近人民男妇,莫不来朝拜求嗣保病等项。

内有妖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贪淫惨酷,无所不为。

每见远方夫妇来烧香,有美色少艾之妇,辄毙其夫,而淫宿其妇。

妇有贞节不从者,遂幽闭净室经年,不怕他不从其奸。

  一日,有绍兴秀才徐俊,无子,闻得净寺神明灵应,遂同妻詹氏,来到寺中,烧香求嗣,止带一仆徐富相随。

徐俊夫妇到寺,乃在寺中两廊,借一间房子安身。

夫妇乃沐浴洁净,上佛殿行香。

遂到各罗汉处,一一行香。

香罢复回房中歇息。

不想被淫僧郑心正瞧见,即入内室,与方真性、舒真明商议曰:「前日虽留得几个妇人,貌还不见得十分,今有绍兴来一秀才徐俊妻子,真个天姿国色,若把那妇到手,我死情愿甘心。

」方真性曰:「师弟若要,今当八月,免不得要人焚化,就拿来剃了他头,扮作和尚,用药麻了他口,其妇岂不垂手可得?」郑心正曰:「此时至八月,还有两个月日,怎么等得?」他或起身去了,如之奈何?今晚只请他来吃斋,把他两个拿了才是。

」舒真明曰:「只是他有家人防碍。

」方真性曰:「一发拿下便是。

」郑心正尽起斋素,着小侍者来,请他夫妇及家人去吃一筵斋饭。

詹氏不肯同去,侍者曰:「并无他人,只是相公两位自食。

」徐俊此时已打发徐富,入城雇轿,明日起身,正不在家,夫妇乃锁上房门,入内舍吃斋,斋罢,徐俊拜谢侍者,夫妇出得后堂,詹氏忽被两三僧人抢将去了。

徐俊听得妻子喊叫,连忙赶去,又被两个僧人擒得去了。

方真性拿得徐俊,绑了手足,锁在密室之中。

任从喊叫,不见天日。

郑心正拿得詹氏入室,便要强寻。

詹氏自忖:「此秃如此无状,若不以计缚他,必遭淫辱,」乃见郑心正床头有把腰刀,遂执之在手,又见毒鼠砒霜一包,亦执之在手。

乃谓心正曰:「我今被你拿在此间,亦是犯人无疑。

只是你要依我一件,我便从你,你若半声不依,我便服药砍死!」心正曰:「甚么事?你忙说来。

」詹氏曰:「我在家许愿,要过八月十五日,方行夫妇之礼。

今日与你有缘,待我过却八月十五,我便与你成亲。

我在此坐,只许小侍者三餐送饭,尔若不依我,惟有死而已。

」心正闻得此言,心中要去奸他,又恐逼死。

不去奸他,欲火又难顿制。

左思右忖,如今他走不得,只是两个月日,有何难哉!遂从其言。

詹氏在禅房中,日夜提防,只望家人来救,心中暗暗叫佛超度。

却说徐富晚夕入城催夫,闭了城门,不得出来。

天明到寺去,进到西廊,只见房门锁上,并无人踪。

徐富前后一寻,寺屋又广,那里去见?一连守了二日,打开房门,只见行李又在里面。

心中踌躇,又往寺中各处去问,全无动静。

徐富放声大哭,走出寺外问人。

或有老者说道:「此寺中多有恶僧,会淫人妻子,尔家中莫非被他计死未定?」徐富曰:「这等怎了?」那老人曰:「杭严道甚清,何不那里去告?」徐富入城,便请人写了状词,走到分巡去告:

  告状人徐富,系绍兴府人。

告为救主事。

家主生员徐俊,主母詹氏,夫妇无嗣。

审知净寺神佛灵验,本月初三,入寺烧香,寓寺两日。

身昨入城雇轿未归,今早转寺,止存房门空锁,夫妇无踪。

遍寻不见。

切思寺僧数百,凶恶甚多。

求嗣灭身,佛岂为祟?只得奔告爷台,捞究主人下落。

死生衔恩。

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吩咐徐富:「你且转去,我即差人去访。

」谁想徐富盘缠用尽,星忙归绍兴,讨盘缠去了。

郭爷差得民壮,访了数日,亦无动静。

乃亲到寺,拿得几个住持僧来,问曰:「你这寺中,有多少和尚?作速报来。

」僧法慧即将寺中和尚,一一登簿,送与郭爷亲看,郭爷执簿,就要点过和尚名灵敏。

将次点到方、舒、郑三个和尚,见他服饰行状,俱不类僧,心中便疑,叫手下锁了,实时带到分司。

郭爷问曰:「你这三个秃驴,不知被你奸淫多少妇女,谋死多少人命?从直招来,免动刑法!」方真性等三人连名诉曰:

  诉状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系杭州净寺僧。

诉为分豁蚁命事。

佛性慈正,僧心寂灭。

真性等自幼出家,夙遵梵戒,五蕴六根,时刻存中。

本寺虽常有善信烧香,亦是十方施主,接待惟惧失礼,谋害何敢存心?一寺五百余僧,俱是异姓相聚,一人有私,难掩众目,覆盆之下,岂无天知?真待诉明,恳思分豁。

上诉。

  郭爷看了诉词,即叫皂隶,拿得原告徐富来对理,谁想徐富无了盘缠,漏夜回去,取盘缠去了,无人对理,皂隶回复,叫保家臧行,保此僧人出去,待徐富到再审。

臧行写了保状,保得方真姓等,归寺去了。

适逢明日是八月十五,寺中轮该一僧上升。

方真性等商义曰:「如今拿得徐秀在此,不如处他死地,免得郭爷来究。

」到晚将酒肉与他吃了。

方真性乃对他说:「明日是中秋大会,你亦年灾月行,撞在我寺中。

我今将你头发削去,装做我僧大家,送你上天。

你来生再去做个好人便是。

徐俊心中自忖:「我这等之人,倒被这些贼秃致死,妻子被他奸宿,有这等天理不成!且到来日又作区处。

」及至十五日大早,众和尚吩咐火者,在寺门首堆起二丈高干柴。

方真性禀主家曰:「今年该我寮和尚上升。

」遂将徐俊头发削去,付小鱼放他手中,遂把一盏迷魂麻药汤,与他吃了,即推之柴上端坐。

方真性亲自教他,敲动木鱼,众人下边四围发火。

寺中五百僧人俱来,动起法器,看经诵佛。

杭城三司府县众多官员,俱来行香。

时郭公亦在于其中,行香已罢,众僧俱来磕间。

郭公注目仔细看住柴上那和尚,手虽在敲木鱼,面却带有忧容,又见头上发迹细腻,心中便起疑。

乃对大方伯曾公如春曰:「学生看此坐化之僧,分明是假。

」廉宪常公居敬曰:「郭先生怎么见是假的?」郭公曰:「僧人上升,乃是一生美事,必修至于老,方能有此德行。

今观此僧,年不满三十,面带忧容,发迹细腻,事岂不有可疑乎?」常、僧二公果疑曰:「郭先生所言,理或然也。

」遂密传讼陈总兵,点兵五千围寺。

陈总兵得令,即率五千兵,把寺周匝围住。

郭公叫手下,扑灭了火,取得那僧到身边,问他原故。

其僧以手指口,郭公知其为他麻住,即取水灌之,吐出恶痰,使能说话。

遂对郭爷哭诉曰:「生员是绍兴府学徐俊,止因无子,闻寺中佛灵,来此烧香。

同妻詹氏,家人徐富,六月初一日到此。

不想淫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肆行淫恶,哄生员夫妇,后堂斋饭,即将生员缚去,妻子今不知生死,家人徐富亦不知去向!」郭爷曰:「徐富前在司里告状,今去取盘缠去了。

今日我若来迟,贤契几乎丧命。

」常、曾二公,敬服郭公明察,遂挥兵入寺,收五百和尚,尽数拿下。

却入僧房私室一搜,搜出上百妇人,俱是前后烧香,系在此寺。

内中并无詹氏。

郭爷叫徐俊,自同步兵,前去寻取。

寻到一室,但见詹氏骨瘦如柴,手执腰刀,坐在里面。

见了丈夫,相抱大哭。

对丈夫曰:「我若非是此刀,久矣性命不存!」遂同到郭爷面前拜谢。

詹氏即将郑心正挟奸与己拒奸之计,详细禀明。

郭爷曰:「烈哉此女!他日必膺大诰命矣!」郭爷遂拨站舡一只,送徐生员夫妇归家。

徐俊夫妇,乃再三拜谢三司而去。

五百僧人,不问首从,令陈总兵押到江头,悉绵斩首。

郭爷单传方、舒、郑三僧,命牢子锁入分巡道俟候。

三司乃将所搜妇女,各地方各访原家领去。

却将寺中封锁,永不许僧人住持。

寺产登籍入官。

郭爷别了三司,遂转本司,呼取方、舒、郑三贼过来。

郭爷笑曰:「我前日拿你,你尚强辩,今日何如?」方僧只是低头认死。

郭爷曰:「你岂易死!叫刽子手来,将三贼绑于通衢,务要凌迟,三日方许断命。

若少一个时辰,尔即填命。

」刽子领命带去行刑。

郭爷乃作判语,以声布其恶。

判曰:

  佛取人弗,僧取人曾,若以人弗为恶人曾念佛也。

今方真性等,假佛出家,烧香惑众。

装为每年中秋,一僧上升,煽动四方男女俱来朝拜。

冶容者即杀其男,娇娆者即奸其妇。

似此恶行,安可容于覆载间哉!徐俊夫妇求嗣,郑贼欲夺其妻,方、舒即缚其夫,柴焚灭迹,不知先徐俊而成煨烬者,有几多人耶?恣一时之欲,而灭绝人夫妇,渎污人人伦。

三贼凌迟三日,聊为万姓伸冤。

  和尚术奸烈妇 #

  山西太原府平定州刘实,家赀豪富,钱谷巨万。

娶妻白氏,甚是贤德。

生有三子,长尚智,次尚仁,次尚勇。

尚智专走北京做买卖,尚仁读书,习易经,补府庠。

尚勇即从尚仁读书,情虽兄弟,介则师生。

尚仁一日因科举不中,忧闷成疾,卧床不起。

尚勇时时入房问疾,看见嫂嫂黄氏冶容袭人,恐兄病体未安,或溺于色,未免损神益甚,欲移兄书馆养病。

黄氏曰:「哥哥病体未痊,恐移书馆无人服侍,怎么一时得好?还是留在家中,好进汤药。

」尚勇觐然不悦,虑嫂迷恋其兄,但见亲朋来看兄之病,尚勇便曰:「哥哥不听吾言,必死于妇人之手。

」却不知,黄氏实是爱夫速好,非为色欲不使离身。

及至一日,病不能起,乃谓黄氏曰:「急叫叔叔来吩咐。

」黄氏遂谓叔曰:「哥哥病甚,快请叔去求诀。

」尚勇大怒曰:「前日不听我言移入书馆,今日叫我何用?」尚勇入至床前,尚仁哭曰:「今我死矣!你好生发愤读书,务要博一科第,莫负我叮咛之意。

你嫂心性贞烈,少年寡居,尔好为看顾。

」言罢实时气绝。

尚勇痛哭,几死数次。

执兄之丧,毫不敢忽,自始至终,一于礼而不苟。

宗族乡闾,皆称尚勇事兄如事父,真难兄难弟,世无有二。

厥后侍奉寡嫂黄氏,极尽恭敬,略不敢一些慢,黄氏七七追荐丈夫,哀毁骨立,水浆不入口者,将至半月。

迨至百日,众皆劝其死者不能复生,徒饥无益,亦当节哀顺变,毋为徒苦。

黄氏听人之劝,渐渐略进饮食。

倏尔周年,黄氏之父黄安礼,痛婿少年身死,乃具香纸金钱,亲到刘家,超度女婿。

有族侄黄皓,在天宁寺出家,遂叫他来做功果。

黄皓即带得徒弟张法能、窦慧寂,同做善事。

尚勇见亲家带将和尚来家,心甚不悦。

乃对黄安礼曰:「道场乃杳冥寂城之事,全无益于先兄。

」安礼怒尚勇不该说此言,遂谓女儿曰:「我来荐你丈夫,本是好意,尔叔甚不欢喜。

待兄如此,待你可知!」黄氏曰:「他当日要移兄书馆,我留在服侍,及至兄死,他深恨我不是。

至今一载,并不相见。

兄且嘱他尽心待我,今只如此,他日可知!」安礼以女之言,益怒尚勇。

及至追荐功果将完,安礼呼女吩咐曰:「和尚皆家庭亲眷,可出拜灵无妨。

」黄氏哀心本盛,况又闻父之言,遂拜哭灵前,悲哀不已,人人惨目寒心。

只有淫僧窦慧寂,见黄氏容色,心中自忖曰:「居丧沿有此美,若是喜时,岂不国色天姿?」淫兴遂不能遏。

到得夜深,道场圆满,诸僧皆拜谢而归。

安礼复谓女儿曰:「众僧皆家中亲属,礼薄谅不怪。

独窦长老是异性,当从厚谢。

」黄氏复加礼一封,从父之命。

岂知慧寂立心不良,假言先归,遂隐身藏于黄氏房内床下。

及至黄氏来睡,慧寂悄悄走出,即以迷魂交媾之药,弹于黄氏身上。

黄氏一染邪药,实时淫乱,遂抱慧寂交欢,恣乐无已,极尽缱绻,不肯放手。

及至天明,药消迷醒,知其玷辱节义,咬舌吐血,登时气绝闷死。

慧寂实时逃走归寺去了。

复将黄氏谢礼银一包,只见主母死于床上。

梅香大惊,即报尚勇曰:「二娘子已死于床上。

」尚勇入房看时,果死于床上。

尚勇愈加大恨,乃呼众婢抬出,殡殓于堂上。

当时黄氏胸前遗落银一封,梅香藏起。

此时安礼歇在女婿书馆,一闻女儿之死,即曰:「此必尚勇叔因奸致死也。

」□入后堂,哭之甚哀。

□大骂曰:「我女天性刚烈,并无疾病,黑夜卒死,必有缘故。

咬舌吐血,决是强奸不从,痛恨而死。

若不告官,冤苦莫伸!」还家语其妻子曰:「尚勇既恨我女留住女婿在家身死,又恨我领和尚做追荐女婿功果,必是他乘风肆恶,强奸饮恨,故咬舌吐血身死。

他是读书之人,我写状提学道去告他。

  告状人黄文(安)礼,系平定州人。

告为奸杀服嫂事。

女嫁生员刘尚仁为妻,不幸婿亡。

甘心守制,誓不再醮。

兽叔刘尚勇,悦嫂起淫,抱床强奸。

女忿咬舌吐血,登时闷死。

欺灭死兄,强淫服嫂,渎伦杀命,风化大乖。

法断填命,死生感激。

上告。

  刘尚勇在家,闻得黄文(安)礼在学道处,告他强奸服嫂,心中忿悒无门,乃扶兄之灵,痛哭致死,捶胸呕血,大叫一声,仆地立亡,果然渺渺项魂不散,来至阴司,撞见亡兄尚仁,叩头哀诉前事。

尚仁泣而语之曰:「致尔嫂于死地者,窦和尚也。

有银一封,在梅香处可证。

尔嫂已写在簿上,可执之见郭爷,冤情自白,与尔全不相干。

我之阴魂,亦在道中来代你诉明。

尔速还阳世,后可厚葬尔嫂。

」尚勇还魂,已过一日矣。

郭爷拘提甚紧,尚勇即具状申诉:

  诉状人刘尚勇,系平定州民籍,诉为劈诬事。

勇习儒业,素遵法守,拜兄为师,事嫂如母。

兄死待嫂,语言不敢妄通。

冤遭嫂父黄文(字)礼带淫僧窦慧寂来家,追荐邪法,行淫逼嫂身死。

乞爷拿究淫僧,冤诬立辨,生死衔恩。

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即拘原、被告入道对理。

黄文(安)礼曰:「女婿病时,尚勇欲移兄书馆,已恨我女不从。

及婿身亡,深恨我女致死伊兄。

因此肆行强奸,亦逼我女身死,以偿兄命。

」尚勇曰:「小的纵有怒嫂之心,岂有奸嫂之意?辱吾嫂而奸之丧命者,窦慧寂也。

与小的全不相干!乞爷拘得窦和尚来,便见明白。

」黄文(安)礼曰:「窦和尚只是一日功果,我女尚未见面,功果完日,即便归寺,安敢擅入女房,逼女成奸?」郭爷曰:「和尚众多,你怎说是窦和尚?」尚勇曰:「小的昨日听得黄亲家告状,小的魂死入地,阴司撞见亡兄,详细对我道及此事。

」郭爷怒曰:「畜生!在我眼前,敢业说此鬼话!」吩咐皂隶,重责三十。

尚勇受刑不过,大声哭曰:「哥哥阴灵速来救我!休使兄弟受这苦楚!」尚勇叫罢,忽然郭爷登时困倦,伏于案上。

梦见刘尚仁向前诉曰:「生员不幸,有负宗师大人提拔。

今日岳父告兄弟奸情,此全是假的。

盖吾妻之被辱身死,乃窦和尚邪术之所致,与吾弟全不相干。

梅香捡银一封,即昔日宗师岁考所赏之银。

吾妻赏赐和尚,记在簿上,字迹显然,万望宗师重究和尚之罪,疏放吾弟无辜!」郭爷醒来叹曰:「聪明正直为神,刘生生而明正,死果为鬼之灵乎!今听梦中之言,则尚勇所诉,诚不虚矣!」乃唤尚勇近前曰:「适才尔言诚非妄诉,梦中尔兄已告我矣!吾必为尔辨别此冤!尔可取嫂簿来自我看,叫嫂嫂婢来,我问他。

」尚勇曰:「嫂嫂簿与婢,皆妇自收自用,小的不敢擅取擅呼。

」郭爷即差人去执簿,捉得婢来。

郭爷曰:「尔拾得银一封,今在何处?」婢曰:「见在此间。

」郭爷接上一看,见银果是我给赏的。

又取簿看,见簿上果载有「用银五钱,加赐窦和尚。

」郭爷叫快拿那窦和尚过来。

差人拿得窦和尚到台,将夹棍夹起。

和尚即自招认:「不合擅用邪药,强奸黄氏致死。

谬以原赐赏银一封,付在脸前是实。

情愿甘心受罪,不敢妄干尚勇。

」郭爷得了和尚供招,遂判曰:

  审得和尚窦慧寂,身冒□流,心淹色欲。

不思色即是空,惟欲空中觅色。

同众僧入刘家功果,独昧心恋黄氏娇娆,斋罢散归,潜惹房室,俟黄入寝,邪药行淫。

纵己一时之私快,污黄氏万世之清贞。

妇父无知,驾叔奸嫂,若非阴灵见梦,则尚勇终毙杖下,而烈妇卒冒恶名矣。

似此淫僧,实时处斩。

文(安)礼不合妄告,黄皓容纵贼徒,俱各以答。

取供。

  改契霸占田产 #

  严州府淳安县小东门,有一叶姓的,约有三百人家。

叶一材,二子,长叶其盛,次叶其芳,俱府学生员。

父各分食田租,田有三百余亩。

盛早死,妻朱氏守制,育有遗腹子叶之蕃。

城南有宦豪郑明卿,做濉州通判,其子郑雍,素性贪狼。

但有人田地相连,即起心谋占,百计骗来。

适有失氏,有腴田一十五亩,落于郑雍田心,累欲谋占无计。

一日,一佃户到家,遂私整酒,与他商议:「要占叶秀才之田,只假做你少我银子,锁你在此。

霎时我请叶公到此饮酒,那时还打你,你便叫叶相公救尔。

到那中间,你说情愿写田还我,只推不会写字,我自有说。

」二人商量定了,即安排酒肴,着人请叶其芳,来家饮酒。

不一时间,叶秀才已到。

郑雍殷懃接礼。

饮酒之中,叶其芳举头一看,见一人锁在后庭柱上啼哭。

叶问曰:「亲长为甚锁住此人?」郑雍曰:「不堪告诉。

」只听得那人,连忙叫叶相公救救性命。

叶又曰:「此人果为何事?」郑曰:「小亲付田二十余亩,与他耕种,经今三年,租谷一粒不还,上门去取,他倒躲开,再不能奈他何!今适来到此过,被我拿住,锁在此间。

明日带他入县,看他怎么还我租谷?」叶即问那人曰:「尔实欠了几多租谷?」其人曰:「实欠他八十余桶。

」叶曰:「你家有甚么通得的,写还郑相公也罢。

」其人曰:「小人只有十数亩田,落在郑相公田心,情愿肯写赔他。

只是不会写字,托相公金言,保小人归去,托人写得文契来纳。

」郑曰:「放了你,你到又走去了,那里复去寻你?」其人曰:「又要我还租,又不入人归去,教我把命来还?」郑见他口强,又向前连打几下。

叶劝曰:「打亦无益,我代你写张文契何如?」其人曰:「相公若肯积此阴功,小人后世不忘。

」郑即取得纸笔来,已先教了那人名姓、都图。

叶问曰:「你姓甚名谁,甚么都图?」其人曰:「小人念来,乞相公代写。

  立文契人华可牛,系淳安县四十一图民。

今有承受祖产民田一段,计种一十五亩。

官报秋粮,民米一十石。

坐落土名长埂垄,东西四至,皆至郑雍田界。

今因无银完粮,情愿托中出卖到同都郑名下,前去管业耕作。

当日三人面议,卖得时值价银壹百二十五两,正其价,两相交付讫。

所作交易,系是二相情愿,并无逼勒成交。

其田与亲房内外人等,并无干涉,亦无重互交易情弊。

如有来历不明,尽系出卖人一力承当,不涉买主之事。

今欲有凭,立此文契一纸,永远为照。

  立契人 华可牛 #

  中见人 牛一力 #

  代书人 叶其芳 #

  万历甲戌二年八月  日

  叶其芳代他写了文契,郑雍放了那人之锁,叫他打了手印,遂放他回去。

那人拜了叶秀才救他之恩,竟自去了。

叶亦酒醉,亦相别而归。

自是时移日易,看看过一十八年,朱氏已死,朱氏之兄朱汝芳亦死。

叶其芳年老在家,不理闲事。

值逢其年大造,郑雍执文契,改却华可牛为叶阿朱,牛一力改作朱汝芳。

遂叫家人数十,把叶之蕃之田在他田内者,一时俱耕过来。

其叶家佃户,连忙去报田主。

叶之蕃年已二十余岁,入在县学,听得厥雍占他之田,即具状往县。

时有吴公廷光掌县印。

即告曰:

  告状人叶之番,系淳安县生员,告为平白占业事。

父蓄腴田一十五亩,嵌落宦霸郑雍田心,佃户方三佃种,生员一向收租无异。

突今三月初十,豪喝虎仆一群,赶逐佃人,一并耕占,诈称先人出卖,地方周杰见证。

田各有主,法无白占。

假契横凶,有业不得为主。

恳天诛恶劈诬,国赋有归。

上告。

  关雍见叶之蕃已告在县,即将文契打点,做了诉状。来到县中,亦去诉。状曰:

  诉状人郑雍,系淳安南隅民籍,诉为清理田粮事。

万历二年,将银一百二十五两,买到叶阿朱民田一十五亩,亲舅朱汝芳作中,亲叔叶其芳写契,经今一十八年,收租无异。

今因大造过粮,叶之蕃自恃学霸,执粮不过,反捏平白占产。

明买明卖,文契血证。

母舅虽亡,亲叔尚在。

乞爷爷断。

庶使业价,不致两空。

上诉。

  吴爷见了诉词,即出牌拘原、被告来审。

叶之蕃青衣小帽,上堂诉曰:「小的父虽早丧,先母治家,颇有薄田三百余亩。

食且粗饶,卖田作甚原故?既是先母卖田,彼时就该起业,怎么直到如今一十八年,方来过产?」郑雍辩曰:「当时叶其民小的姑表兄弟,后因死早,朱氏治家,四方田租,未能全收。

官府征粮甚紧,朱氏托亲兄朱汝芳来说,又托亲叔来说,小的念是亲情,故此与他买田。

况文契是他家中亲叔代书自写来的。

累年方三佃种,小的只未过粮。

今遇两解造册,小的只得起业过粮,怎么叫做白骗?」吴爷叫接上文契来看,果是陈的。

吴爷又叫叶秀才:「尔叔之字,尔可认得否?」叶之蕃曰:「此字虽是叔字,其实叔未曾卖,其中必有缘故。

」吴爷叫捉得叶其芳来,便见明白。

即差民壮杜闻,出牌去拘叶其芳来审。

杜闻来到叶宅,适其芳病危,不能说话,杜闻只得转衙回复。

吴爷曰:「既无对理,且各回去,俟我再审。

」适逢郭爷同牛大巡上严州,叶之蕃即具状,入分巡郭爷处告来。

告曰:

  告状人叶之蕃,系淳安县东隅生员。

告为欺死占产事。

先母治家,衣食饶足,无由变产完粮。

祸因田嵌虎豪郑雍田腹,节次贪谋,假捏卖契在外,装成圈套,俟母、舅俱死,恃无对证,即统群仆,强耕食田。

哭思母既无卖,彼焉有买?死虽无言,佃人可证。

恳天烛恶追田,不遭白骗。

  郭爷接了状词,从头一看,乃问叶之蕃曰:「尔母果卖田与他,未曾?」蕃曰:「先人遗田三百余亩,家赡颇足。

只因有田一十五亩,落在郑雍田腹,一向谋占未遂。

今日先母死去,母舅亡过,叔今又死,故生此骗心。

万望老爷作主,庶使田不遭他白骗。

」郭爷即出牌,拘得郑雍、方三等俱到分司。

郭爷问曰:「叶秀才母亲,先年果卖田与你不是?」郑雍曰:「文契可证。

是他母舅作中,亲叔代书。

前日县中问结,叔尚无恙。

自知理亏,诈病不来对理。

」郭爷叫将文契上来。

郭爷将文契前后一看,又叫取叶其芳往日家中字迹来对,果俱一样。

心中忖道:「文契又真,字迹又同,这是甚么缘故?不道是叔与母舅盗卖他田?郭爷又问曰:「尔叔与舅,果皆家赀优裕否乎?」叶之蕃曰:「小的敌分家财,他更饶裕。

母舅钱粮尚百,乡称富户。

就是先母当时要银使用,亦只从舅借便足矣!何必卖田?」郭爷听说,再把文契,从头再看,又在日光下一照,果然识出诈来。

遂将郑雍大骂曰:「你这欺心奴才!这叶阿朱是你改的,这朱汝芳是你改的,尔看叶(叶)字一勾两点,阿字耳朵,朱字撇捺与勾,与汝字、芳字白明浓淡,墨迹新旧加写,因此去县告这假状。

欺死瞒生,意图白赖。

你且说你曾向方三说起田租也未?」喝将粗板把郑雍重打三十,责令尽供。

郑雍情知昧心,遂供:不合捏写文契,改换名姓,白占田产,欺瞒生死。

所供是实。

郭爷取了供状,即援笔,判曰:

  审得郑雍,以豪宦冑子,播恶乡邦。

每肆贪残,占人田产。

明欺叶之蕃寡母、稚子,串合山人,捏写文契,致哄亲叔代书。

始华可牛而终改叶阿朱,始牛一力而终改朱汝芳。

似此移山作海,纸上栽桑,瞰其舅、叔俱故,其芳年老,对证无人。

遂行占据,不思昧己天诛,讵识改涂难掩,日照诈形,方三血证。

此等机心,渐不可长。

拟判满徒,赎谷一百,田还业主,众释宁家。

  兄弟争产讦告 #

  叙州府宜宾县李德裕,登进士榜,初授南昌县为知县,继升都察院浙江道御史,后至山东参政。

历官多年,家资富足。

正妻孔氏,生子名千藩,十五岁已入叙州府学。

氏每示以父所遗之银,千藩知得,遂私取去纹银一百余两。

庶妾纪氏,生子千宣,禀质聪慧,年十五岁,入宜宾县学。

父甚爱惜之。

由是,日夜积聚好银万有余两,付千宣。

盖因千藩前偷去文银百两余,故此多积,付于幼子,恐后长子更利害也。

德裕在日,常写分关二张,将产业、田宅,凭宗族亲长,一一眼同,均分与二子管业。

德裕既丧之后,千藩要分父手所积之余,纪氏曰:「家业俱是父手分定,当初一一公派,今日安得因父不存,遂来占弟之家业乎?」千藩曰:「父在只分田产,未曾分出银子,况父当时做了多少年官,掌了多少年家,岂无数十万银来分我乎?」纪氏曰:「父平生积银数万,与大娘共埋地中,俱是你取去了。

如今那有一分文银在?」千藩曰:「我纳一前程,不过去银一千两。

自后积了这多年来,其银何可算数?必要拿来均分,千宣安得独占?」纪氏不听其言,千藩大怒,遂将纪氏骂曰:「我为嫡子,尔为庶子,嫡子不得承受父银,庶子乃敢坐占,天地间有此理乎?我必去告官府,与你讨个明白!」遂作状,往按察司去告:

  告状人李千藩,系宜宾县籍,告为弟占兄财事。

故父家姿十有余万,前后积银不止十万。

身居嫡子,弱冠纳粟,授任汝宁经历,未涉家务。

父宠幼妾,偏爱幼子,先年分关止开田业,余银俱存,议定后分。

不料,父陡病故,恶弟心狠,独吞银两,毫不见分。

以弟压兄,以庶欺嫡。

乞吊父帐,查明出入数目,明算均分,庶使肥瘠得匀。

上告。

  王爷一见千藩状词,知其必以嫡欺庶,遂准了状子。千宣见哥子告状,亦具一状来诉:

  诉状人李千宣,系宜宾县生员,告为辖弱强占事。

鳄兄千藩,素恃嫡长,贪纵残毒,欺凌庶孽。

父共嫡母,埋银数处,通计近万有奇。

父没母私指示,鳄兄翻皆取去,毫无所分。

身亦父出,兄独吞银,嫡强银尽兜去,弟弱毫厘不沾。

乞天怜悯,各断均分,亡父暝目。

哀哀上诉。

  王爷准了诉词,遂拘原、被告到同审问。

千藩曰:「吾父在日,私宠幼妾,溺爱少子,当时分居止分田产,所积银两,一毫未分。

今弟一一占去,反说我私掘银。

父虽死去,二母同居一房,欲掘从何下手?掘银有何证见?」千宣曰:「当时分家时,小人住在新居,父与二母,同兄住居。

祖屋所积之银,随身不离,岂有身与长子同居,而银又藏幼子房屋乎?兄私取银,邻里皆知,何为无证?」王爷遂问干证乐和、傅达。

达受千藩嘱托,和受千宣嘱托,两下言语,俱不得理。

王爷又见二子,毕李公胤嗣,难以动刑。

两下争竞,遂至经无已。

及王公亮转迁入京待命,郭公自浙而来莅任。

千藩、千宣兄弟,又来讦告。

郭爷曰:「你兄弟争财多年,我已晓得。

你是非明白,今当为尔判决,永杜争端。

尔兄弟可将父手分关及家中各项簿帐,所置器皿物件,诸般锁钥,并两家亲丁,不论男女、老小、婢仆,俱要到司一审,时刻即放回去,便可绝尔数年之争。

」千藩、千宣依命。

各抬家眷人口见官,各以分关、锁钥、田庄、记籍、簿书,一一递上。

郭爷乃问千藩曰:「我观尔兄弟分关田地诸般,件件相当,无有不平。

尔独苦苦告弟,必是为弟多得了银子。

」千藩曰:「故父遗银,弟独藏去,情亘难堪,故屡来奔告。

」郭爷曰:「尔弟得银,尽藏于家乎?抑寄在人家?」千藩曰:「弟银俱在家中。

」郭爷曰:「吾尽追弟银与尔,肯罢讼乎?」千藩曰:「若得弟银,再不敢缠告。

」郭爷又问千宣曰:「尔之告兄,必说兄骗银甚多,心中不忿。

」千宣曰:「父所埋银,皆为兄得,小人甚不甘心,故此来告。

」郭爷曰:「吾取尔兄之银,尽数典尔,肯歇否?」千宣曰:「若取兄银出来,小人永不敢争!」郭爷已知两人心事,遂大骂曰:「尔这两兄弟,狼心狗肺,不念手足同胞,兄说弟得多银,弟疑兄得多银,今我公断,今以千宣分关等项,悉付千藩,即刻入弟之宅,管弟之业;以千蕃分关等项,悉付与千宣,即刻入兄之宅,管兄之业。

若有半言反悔,我即提本藉没尔家财,家属尽流口外。

」断罢,遂差十数牢子,押住千藩、千宣,各自换易。

谁知二家妇女,都只思恋自家器物,都不肯换。

大家哭诉于郭爷之前曰:「小人兄弟不才,激恼老爷。

今蒙更相换易,诚至公至明,无一点偏私,小人无不听从。

但小人家中妇女,用惯自家旧物,住惯自家旧屋,今后永不敢争。

只愿各人掌业,不愿换易,倘再争讼,情愿甘当大罪,伏愿天台乞怜恩宥!」郭爷曰:「吾已断定,谁听你诳言!」千藩、千宣复叩头恳诉。

郭爷大怒曰:「尔兄弟这个争多,那个争少,今日更换,便多少得均矣!又都舍少是自家己业,岂非骨肉相残,徒把父财作势乎?先人如此刻苦得来,如今兄弟这般争用去。

质之于官,财为悖逆之民;求之于父,则为不孝之子。

本该各责二十,以惩刁风。

但据二人各称父遗家业有十余万,姑各罚尔银一万,以充国用,解入朝廷,再不许尔争讼,方准尔两家更换。

」千藩、千宣,畏郭爷威明,遂甘受罚准息。

郭爷判曰:

  难得者兄弟,赐得者钱财,故古人不欲以外物而伤天性,此单宰之怕以化成人也。

今李千藩、李千宣,母虽嫡庶,父则均恩。

夫何不念手足、懿亲,同气大谊?兄则告北独吞父生前之银,弟则讼兄私掘父已藏之窖。

角弓外向,棠棣中枯。

不念父功刻苦,惟知财利迷心。

语讦告则屡年仇雠,语更换则一家号泣。

固知不从贸易者,乃两家俱非不足;好为争者,实二人倚势在财。

今依理断,各罚赎银一万,输送入官,以充朝廷粮饷,立按取供,毋再自贼。

  追究恶弟田产 #

  顺庆府孝义坊,有一敖姓,亦大族人家。

亲丁二三百人,地字房有。

敖富生二子,长敖文明,次敖文信,俱习儒业。

后文明登进士第,除授延安府洛川县知县,淑人章氏,同行之任。

后文信因兄出仕,家中无人,遂在家暂理农桑。

文明每呈必亲信无疑,盖以手足至亲也。

文信常来任所,文明所得俸资罚赎之银,每付弟归置业。

前后数次,积银一万余两。

指望后归养老过活。

谁想文信将银买田置业,皆用自己名字,此时已怀无兄之心。

不想数年文明乃卒于官,淑人章氏,生子敖毅,年止四岁。

自洛川搬柩归家,宦囊萧然,母子实难度活,遂至殡葬之姿,不能措办。

乃问叔取些银两周济。

文信实时翻转脸皮,遂不认帐。

乃对嫂曰:「前往任所看兄,我念骨肉,东西常来询问,原非借银。

就是兄亦只念我路远,略略付得数两盘缠与我,那里有银寄在我处?今日兄虽宦卒,囊中岂无数万之金?况兄临卒,又无片纸只字为证。

我今在家,胼手胝足,栉风沐雨力农,多少辛苦,方才讨得这口饭吃。

那讨银子与你?」章氏见叔昧已瞒心,分毫不与。

思量夫死又无簿帐可查,受气不过,乃着家僮到章宅,请得兄弟章旦,前来商议。

章旦曰:「尔叔兽心,当日付银,与他归来,他将自己名字,买了田产,我已知其心有今日。

如今若不告官,争论理决,难得他银子!」章氏即托弟,抱状赴南充县去告:

  告状妇章氏,系南充县在城中隅藉。

告为欺死绝生事。

故夫敖文明,官任洛川县尹。

屡积俸资一万余两,付叔敖文信,前后挈归置产。

岂夫卒于任,扶柩空归,哀取前银茔葬,分毫不认。

看叔坐享膏腴,母子孤苦待命。

奔告爷台,追银殄恶,生死衔恩。

上告。

  时县尹是晋江蔡思元作宰,接得章氏状词,哀情惨怛,遂为准理。出牌来拿敖文信。文信即具状诉曰:

  诉状人敖文信,系南充县在城中隅民籍。

诉为仇害事。

信与兄明,分家十年,克苦勤劳,仅堪度日。

兄为清官,不幸病故,家资萧条。

嫂听血弟章旦教唆,捏情仇陷,骗兄宦金,私买田业。

兄银既无收票,田产又无兄名。

平空唆嫂,妄起占端。

乞爷究唆杜占,激切上诉。

  蔡爷准了诉词。

遂呼两家人犯,到堂听审。

蔡爷曰:「亲戚只好劝和,你怎唆他叔、嫂讦告?」章旦曰:「妇人告状,自然有抱状之人。

章氏儿子又小,小的又系姊弟,安忍不代为□告?况他嫂、叔乃敖家人,小的则姓章,争只敖家财物,决不分我章家。

小的亲戚,只好往来照顾,安肯教唆使他嫂、叔成仇?凭爷爷审我姐姐,果系我教唆不曾?」蔡爷起身问曰:「章淑人怎么说?」章氏曰:「小妇人忝为命官妻子,若非大不得己,岂肯首公庭?不特羞及亡夫,抑且玷辱朝廷!今日之告,盖谓夫在宦时,信步任数次,每次寄银二千余两归家,此乃小妇人亲手递过。

夫以手足至亲,并无疑忌,亦无簿帐。

谁知他今日欺心,分文不还。

若非我夫寄银,他数年居家,安能发得许大家财?」敖文信曰:「小人与兄分居十年,所积家财,不过一三千数目,皆系自家辛苦得来。

虽到兄任所打秋风数次,不过得他盘费三百两。

果若寄与□我归家买田,我必有领贴,买田之后,我必交文契与他。

纵兄不要领贴、文契,似此利害,嫂嫂岂肯饶过小的?乞老爷想情。

嫂嫂只因夫故囊空,欲取前次小的打秋风之银,第听恶亲章旦教唆,哄告假状。

若非章旦,决无此状。

」蔡爷曰:「汝家今有成余多家资,可谓富厚之甚。

尔嫂、侄今日贫难之极,可分三百金与你嫂妇济贫。

」敖文信曰:「小的之家,皆日逐辛苦,逐分攒起来的,怎么就分得三百金与嫂?」蔡爷曰:「尔与尔嫂,本是至亲。

即如你做官,侄儿来打秋风,尔独叫他白手回归乎?若不听说,除打在外,问你一个重罪!」文信见蔡爷发怒,连忙禀曰:「小的情愿办三百两与嫂。

」蔡爷叫押出去对来。

章氏心中不甘,走出外面,乃呼弟章旦曰:「此事除非按郭爷处去告,方得明白。

」章旦听姊之言,实时竟往成都郭爷处去告。

来到成都,正值放告日期,遂跪二门进状:

  告状女章氏,系顺庆府南充县,在城民籍。

告为亟救孤寡事。

故夫敖文明,洛川宦殁。

一分彻骨,归衬(榇)莫能营葬。

宦任所得俸资,重遭叔文信吞去。

告县,止判还银三百。

哭思叔家银万,皆夫遗银,恶欺孤儿寡妇,尽骗不与。

恳台提究,天日顿天。

上告。

  代姐抱状人章旦。

  郭爷接了状词,细看一遍,叫章旦近前亲审。

章旦曰:「小的姐夫,在洛川做三年知县,所得俸资、罚赎,仅有万余。

以叔至亲,来县数次,悉付与彼,带归置产,全无领字收票。

盖以至亲故,无心提防。

况此银俱系姐姐亲手交付。

后不料姐夫任故,遗子止有五岁。

姐姐扶柩归葬,宦囊萧然,家无担石之储。

与叔取讨前银葬夫,谁知他当时买产,但用自己名字,今日昧了心肠,毫不肯认。

讦告本县,蒙蔡爷止断三百,姐姐心中不甘,故来奔告爷台。

」郭爷曰:「既有此冤,尔可出外店中静坐,不要张扬使人知得。

待我即去提来问断。

」章旦听郭爷吩咐,乃出司来,讨店安置。

郭爷即叫刑房吏手曰:「写一道关文,径往南充,速关窝主敖文信,并劫贼审问。

」文书一到,蔡知县即拿敖文信起解,星火奉行。

敖文信到按察司,来见郭爷。

郭爷怒骂曰:「汝为窝主,窝藏劫贼王际明,又同劫贼叶再生打劫五年,故尔今起家巨万。

今两贼既拿,交口扳尔,既为窝主,又同打劫。

叫牢子取重板过来,先打四十,然后取出两贼对理。

」敖文明听得此说,惊得魂不附体。

恐怕郭爷重刑,伤己性命。

连忙呼曰:「乞容小人一言分辩,死亦甘心!」郭爷曰:「尔且说来。

」文信曰:「小人原系宦门子弟,平生良善,家有万余产业,有家兄在洛川县做官,付来之银,小的置买田地,皆有出入簿帐,何尝敢为窝主?敢做劫贼?」郭爷叫拿簿帐来看,文信递上簿帐,上载某次寄银几多,某次寄银几多,共有一万零二百两。

其买田业,某处买田几多,去银若干,某处用银若干,买田几十亩,簿上悉载明白。

郭爷曰:「尔那里有兄做官?那里有银寄尔?一片胡说。

」文信曰:「小的家嫂与侄可证。

」郭爷遂拘章氏母子来对理。

文信见嫂、侄俱到,乃哭诉曰:「嫂侄在此,乞爷爷超豁窝劫之罪。

」郭爷曰:「你非窝劫,怎么窝兄之银而劫嫂侄?」文信自知理亏,低头认罪。

郭爷曰:「如今我饶你之罪,那田产凡系兄银所买,将文契上来。

」郭爷叫户房,一一用了印信,交付章氏子、母。

郭爷又代他算过田业价钱,止有九千,还有一千二百。

吩咐文信:「你这多年田上花利,饶你不追,这银就要对还嫂侄。

」文信遂哭告嫂曰:「我替你母子,创此产业,也费多少心机,今日悉皆交还,这些银子乞嫂嫂念骨肉至情,把与我也罢。

」章氏乃禀郭父曰:「文信系夫亲弟,田产今已蒙爷断。

所遗之银,情愿不领,以还折谢叔买产之劳。

庶不伤先圾同胞之蒙,叔侄一体之亲。

」郭爷遂允章氏之请。

嫂叔俱拜谢郭爷而去。

郭因判曰:

  审得文信,实文明之嫡弟也。

明尹洛川,俸资悉付弟归。

盖以事同一体,信必能为己创业垂统也。

故屡付银而无记载,嫂亲授而无疑忌。

明后宦殂,家计日蹙,信即当扶侄供嫂,合食同堂。

则嫂安忍讦告追产,而前日之田,信亦可收其一半矣!胡为欺死瞒生,遂恣骗心?此等餐噬之毒,罪曷逭焉?原产九千,悉付章氏子、母掌理,余银千二,权允章氏,准为谢资。

各释宁家。

罪姑不究。

  豪奴侵占主坟 #

  云南府昆明县七都嵩川萧馨,有一祖坟山,落在安宁村,乃馨之六世祖萧望、六世祖婆胡氏合葬于上,地名伏虎山。

当时置有祭田百亩,坟屋三宅,池塘、菜园,一应全备。

当时遂拨老家人萧富夫妇,带家人萧松、萧竹、萧梅,一同居住,种田守墓。

萧望脉下,有礼、乐、射、御、书、数六房人丁,传到萧馨,已有二千余人。

年年到此来祭扫一次,有六十余里远路,来进止住一晚即去。

经今二百余年。

萧富三子分作三房,亦有上百人烟。

家资亦尽殷富。

松、竹、梅三房,下出几个刚恶后生,便不肯甘为人下。

便说「萧馨家中亦是人,我松、竹、梅家中亦是人,怎么他来祭扫,我们众人都要服事他,俱无坐位?我们今年大家将这山禁住,预先祭扫挂纸,只说年轮我该祭。

」众人摆布已定,但见时值清明,萧馨合族,宰杀猪羊,俱来祭扫。

时松房萧罄、竹房萧色、梅房萧謦,统领各房亲丁,五六十人,阻住萧馨众人,不许上山。

说道:「这山上祖公,如今排当我祭,与你无干!不消上山。

」萧馨喝曰:「强奴不得无礼!尔要思量祭坟,今日尚早。

」萧罄等曰:「俱是祖公,俱是支下子孙。

安德尔祭多年,我独不祭?」六十余人各执耙棍,凶狠棱棱。

萧馨子、侄,俱是衣冠文物,恐与他厮闹,反受其辱。

遂权忍气,暂挑礼物归家。

萧馨到家,与六大房会集祠堂,商议曰:「萧罄这粉畜生,他往日取名,俱与我等同字,便有今日之意。

此等恶奴,若不府中告他,明日此山决被占去!」遂写状往府去告。

  告状人萧馨,系昆明县五都民籍。

告为奴占祖坟事。

六世祖萧望,夫妇合葬安宁村伏虎山。

当委老仆富夫妇住居管理,拨田百亩赡祭,经今二百余年。

岂后辈恶奴萧罄等,耻为人下,妄捏祖该彼祭。

至日统率群凶,执棍赶阻,不容上山。

奴势浩大,祖祀遭梗。

恳台明法究奸,庶使良贱安生。

上告。

  时山西王重茂,在云南作太府。准了萧馨之状。遂出牌,差郑良、黎勉,去提萧罄等对理。萧罄等,见王府尊来提,即同差人,具诉状来诉:

  诉状人萧罄,系昆明县七都民籍。

诉为究复祖祀事。

始祖萧望夫妇,葬伏虎山,置有祭田百亩,支下子孙轮祭收租,议定每支以二十年为率。

祖议血证。

今年例该身祭,馨捏奴占祖山,耸台祖祀。

祖非一脉,何以脉出同源?既分主仆,必异名讳。

显见强宗抗族,乞爷锄强扶弱,追复祖祭,死生冤明。

上诉。

  王府尊看了诉状,乃叫萧馨同来对理。

萧馨曰:「小的六世祖夫妇,合葬安宁村二百余年。

子孙二千,年年致祭。

谁不识萧罄是小的老奴之孙?今罄等非惟不甘为人仆,造谋设意,修理欲占山占田,雄据一方,以图风水。

」萧罄曰:「小的祖公支下,共九大房。

萧馨六,住居祖屋;小的三房,迁居安宁。

往常他祭六年,小的祭三年。

后来小的贫难,他便一概祭去,今年本该小的祭祖管田,他便不容小的祭扫。

均是祖祀,均是祖产,怎么他们六房人众,公然占去?若是主仆,祖上怎么有此公议?」王爷曰:「拿上公议来看。

  立议约人萧葱、萧薇等。

今有坟山一所,坐落土名安宁山。

茔葬祖公萧望、祖婆胡氏于上,祖田百亩池园,一应九房互为管守,每房例管十年。

周而复始,毋得争占。

旧居六,所居三房,各道公议。

如有不公不法,房即以不孝,赴官理论。

  洪武三年,五月初五日,立公议。

  七世孙萧葱、萧薇书。

  王爷看了议约,乃问萧馨曰:「尔祖宗已有议约,则萧罄不为假争。

怎么见得是尔奴仆?此必是你房数人多,他的人寡,你故不肯认他!不然主仆怎敢脉脉同字?」萧馨曰:「此奴来到小的家内,便不敢将大各来叫,只报乳名,况且,去此六十余里,那里知他冒名冒讳?」王爷曰:「你有二千余人,他止七八十人,怎么阻得你山住,不容你祭?必是你以强凌弱,叫拿山邻里长,来此再问。

」差人即去拘得见年里长汪广,山邻冠儒、习诗到府。

王爷问曰:「萧馨、萧罄争山,那个是真?」谁想三人,俱受萧罄之贿,即偏证曰:「小的不知山是那个的?只是见萧罄家中年年祭扫,小人俱受他酒肉之惠。

萧馨家中,间了数年,亦来祭扫一次。

来则人伴甚众,每近方亲邻,各送胙肉。

此都是小人知的。

其余山之真假,乃萧家远年之事,小的实是不知。

」王爷曰:「据山邻之言,则新旧人居,果是一族。

照依议约,共祭便是。

何必再争?」萧馨见王知府不能辨奸,乃权时应曰:「悉凭老爷公断。

」遂出府门,乃写状竟往都察院郭爷处去告。

于是写了状词,进入都院去告:

  告状人萧馨,系昆明县五都民籍,告为劈奸事。

老奴萧富三子,看守祖坟,耕种祀田百亩,二百余年。

突出萧罄兄弟,不甘奴分,冒充九房支系,坟田悉霸,不容祀扫。

奴占主山,祖归非类,天地大变。

叩天劈剪奸顽。

上告。

  郭爷见了状词,即呼萧馨上堂,亲审问曰:「尔这山还是经过丈量,载有字号、亩数未有?」萧馨曰:「小的此山及田园,一概俱是万历八年七月,凭五都十个排年公正时,逐段量过,记载县中鱼鳞册,十分明白。

」郭爷曰:「既有册籍,尔且出外俟候。

」郭爷即出牌,仰本县速解县中实征鱼鳞册,及萧罄等赴院。

知县实时□批解致都院。

郭爷坐堂,吏呼原、被告听审。

萧罄等俱于堂下听候。

郭爷乃将县册前后看过。

见上载有来字一千三百号:「坟山一段,二名安宁,计丈八百二十亩,业主萧馨。

安宁山祭田。

」又得来字一千三百一号:「土名山前,计丈三亩,业主萧馨。

」又来字几号田及来字几号鱼池、菜园,俱写业主萧馨。

佃仆萧罄,并无萧罄管业等名。

又观萧罄户下,某山、某田、某地,俱八都,水字,某字、某号,方载业主萧罄名色。

郭爷便叫萧罄问曰:「你既都是萧氏子孙,怎么这丈量时分,俱载佃仆萧罄?明白主仆之分,截然不紊,安得强附支系,瞒心冒占?叫牢子每人与我重责三十,供招上来。

」萧罄见郭爷拿住了他筋节,争辩不得,只得直供曰:「不合冒袭名讳,妄霸主山,脉扯九房,紊乱良贱。

所供是实。

」郭爷见了供词,大骂萧罄曰:「你这欺心奴才!明知县有弓口册籍,怎么占得家主山田?本该打死,姑念你先人看守分上。

」遂叫萧罄:「将山田等弓口字号,凭某官问断,可即去勒石刻碑,竖于尔祖坟前。

六房各执一张,我与你用了印信,免得年久又起争端。

」萧馨即遵郭爷吩咐,出外写下七张官约,郭爷与他用了印信,遂将萧罄兄弟三房,每罚谷五十上仓。

山邻、里正受贿,各问不应。

取供。

郭爷乃判曰:

  以贱凌贵,以仆犯主,渐不可长。

况敢重行不义,霸坟阻祭,而夺乱世系乎?萧罄兄弟,本萧馨老奴之嫡传奴类,则奴自安奴分,胡为遽逞雄心,不堪人下,以百人而思拒二千人?此盖凶狠顽慢,不啻化外邻兽矣!买贿里邻,哄诳官,岂知丈册明征,愚难行诈?此不待知者,而奸可立灼也。

坟田等项,仍着萧罄子孙看守。

明刻碑文,永革紊乱。

罄等各纳谷五十,姑示薄罚。

里邻各拟不应。

取供。

  佃户争占耕牛 #

  海阳县九都乡下,有一石姓人家,名曰石尚友。

专喜卖小牛,租与人养,牛大便取回孳生。

时一邻人吴茂正无牛耕田,乃托相知人,到石尚友家,讨一牛去养。

议定三年供大交还。

谁知养到二年,牛一发长大肥壮,又生一不牛。

吴茂心中欢喜,又得牛耕田,又有利息,愈加爱惜甚重。

及至养至三年,石尚友见吴茂牛大,又生了子,遂来取回。

吴茂见财起心,遂对石曰:「这牛白白养他两年,今才得用,尔便要取去,可将一两辛苦钱还我。

若肯再与我养两年,我便贴尔一两银子。

」石曰:「前年尔养一年,那便说得小旧年,便替你耕田一年,又生一小犊与尔,尔心不足,还说要取辛苦钱!」石尚友说罢,即牵牛归去。

吴茂见石牵牛,即来抢夺。

便硬争曰:「谁人不知,我将价钱与尔,买得此牛?今日又来白骗。

世间那有这等强人!」两下即扭住乱打,同结到县里去见官。

不想行至街心,撞着郭爷道到,二人即喊叫伸冤。

郭爷乃带转府中,问曰:「二人怎么扭结,牵牛在此?」石尚友曰:「小的前年买得此牛,被吴茂串中来讨去养。

养至旧年,牛力已大,又生一小犊。

今年小的止取牛母回去,他又得牛耕田,又得一小犊,还说要与小的取辛苦钱,不许小的牵牛归去。

因此扭打!」吴茂曰:「小的前年将价银一两五钱,与他买了此牛。

今日,他见牛大,又生了子,便思量要将原价赎去,小的因此执住不还!」郭爷见他两人各争一端,遂心生一计,叫:「你两人且带牛在外,不许再问。

」二人牵牛去了,郭爷遂吩咐皂隶曰:「尔去外面叫人,私将他牛打伤,看他那个伤心,便来报我。

」皂隶于通出去,见牛系在府前店铺门首,于通遂叫铺中客人:「你与我将此牛重打几下,我买酒请你!」客人曰:「不要惹祸。

」于通曰:「有我在此,不怕他!」客人乃佯骂曰:「甚么人将牛系我店前。

」即拿起大棍,将牛连槌几下。

石尚友连忙向前,护住道:「你不要打伤我件,我即牵开便是。

」吴茂在旁,只作不看见一般。

于通即入府内,将打牛之事,报知郭爷。

郭爷即叫带争牛者来问。

二人带牛俱至府内。

郭爷问吴茂曰:「此牛尔还未曾着了价钱,还是讨来养的。

只是尔见这牛又能耕田,又能生子,又肯长成,故此不肯把还尚友。

此情是实。

」吴茂曰:「小的委的去银一两五钱,与他买来。

」郭爷曰:「既是你买的,怎么全然不爱惜他?」吴茂曰:「小的常时珍重此牛,朝夕不倦。

」郭爷曰:「你既珍重,怎么才时铺人打牛,你乃袖手不顾?此可谓珍重乎?你可直直招来,我饶你打!若再强争,三十大板,重责不始恕!」吴茂见郭爷发出他奸情,遂不应声,乃直供曰:「小的不合养他耕牛,既得其子,又欲占其母,贪心不足。

所供是实。

」郭爷见他认了,即饶了他刑。

判曰:

  审得吴茂租石尚友牛看养,原为耕田计,而实非出价买断也。

养过二年,牛已生犊,则茂喜力耕有资,而孳息又倍矣。

见石为取,岂不大拂其仰望之初心乎?故强争偿价,执牛不还。

宜乎!愚夫之见利迷心,而不知久假不归,有明训也。

若系己牛,骤前遭棰,胡为有隐、不隐之异情乎?牛还旧主。

吴茂欺心妄赖,取供不准。

  邻舍争占小驹 #

  杭州武林驿,有葛、沈二姓,同廒接居住。

葛殷、沈枢两家,俱养有牝马,后两马俱生小驹,而小驹常混作一起,交互吃乳。

一日,沈枢牝马死去,其小驹即带在葛殷马群中养大。

时常杂乱,晚夕一同吃乳。

后因小驹俱教得鞍,沈枢将礼谢殷,求取此驹。

葛殷顿起枭心,便对来人说:「尔家小马,多时死去,这马俱是我马生的。

拜上你家老官,这礼我也不敢受。

」来人到家,对主人说知此事。

沈枢曰:「有这道理?我亲自去取。

」即致葛家亲来取马。

葛殷曰:「前日你的小马,实因无乳死去,我未计把信报你。

」沈枢曰:「这马明明是我的,怎么赖得?」葛殷曰:「马值几何?但物各有主,我岂赖你?」沈枢曰:「你真不还,我不得不鸣之于官。

」葛殷曰:「亲长既要告官,小人不得不来诉明。

」沈枢取马不来,心中忿忿,遂写状入府去告。

适逢郭爷下衙,遂拦马头告曰:

  告状人沈枢,系仁和在城东隅民籍。

告为欺占事。

马死,小驹寄养恶邻葛殷牝马食乳。

两邻通知。

今马已长,礼取归家教鞍。

恶执不还,妄捏双胎。

身辩触怒赶打。

切思物各有主,白遭骗去,冤屈难伸。

恳天作主,究马锄凶。

上告。

  郭爷见了状词,遂带沈枢入司,乃出牌,去提葛殷来审。牢子肖玺,即去提得葛殷到台。葛殷遂出状诉曰:

  诉状人葛殷,系仁和东隅民籍。

诉为争占事。

身畜牝马,生两小驹,众皆共见。

祸因兽亲沈枢,三月将小马寄养,不料死去,已经数月,忿刀身驹并肩,伊马独死。

妄捏骗马不与,竦告爷台。

切思驹原有母,物岂堪赖?强欲骗生偿死,冤屈何伸?叩天白冤。

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问曰:「尔马果并肩两驹乎?」葛殷曰:「果然双生两驹。

」郭爷曰:「沈枢果亦以驹寄尔养乎?」葛殷曰:「三月他牝马死了,果将幼驹,仰小人看养。

养至六月死去,小的失于报信,所以有今日之争。

」沈枢曰:「他家止生一驹,并小人的,才是两驹。

怎么把小人的,亦认作他的?郭爷叫手下,带马前来。

「尔二个俱不必争,我自能识得真伪。

」叫把两驹,绑在两廊柱上,却把牝马,系在中央月台之上。

令人将两驹,任意鞭挞,且看牝马如何?只见小驹被挞之时,那牝马只咆哮,趋顾东边之驹。

郭爷又叫将两驹放开,只见那牝马,与东边之驹,沾作一块,似相眷恋之意。

那西边小驹,一直向外走去,牝马亦不知顾惜。

郭爷看破,叫二人上堂问曰:「尔看那畜生,亲者便相垂念,其非己出者,略不介意。

沈枢何得执葛殷之驹而不还乎?本该问尔大罪,姑罚不应。

以戒尔后。

」判曰:

  系马千驷弗视,义利分明。

千乘弃而不顾,身家清白。

今葛殷惟知贪昧,不恤比邻,一驹能值几何?意图白赖。

千金难买邻舍,心全未思。

寄养者把重,盖在亲情。

捏死者诈诞,妄欺天理。

葛殷拟问不应,沈枢领马自牧。

立案在公惩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