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选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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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三娘子 #
佚名
唐汴州西有板桥店,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从来。
寡居,年三十余,无男女,亦无亲属。
有舍数间,以鬻餐为业,然而家甚富厚,多有驴畜。
往来公私车乘,有不逮者,辄贱其估以济之。
人皆谓之有道,故远近行旅多归之。
元和中,许州客赵季和,将诣东都!”,过是宿焉。
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据便榻。
季和后至,最得深处一榻,榻邻比主人房壁。
既而三娘子供给诸客甚厚,夜深致酒,与诸客会饮极欢。
季和素不饮酒,亦预言笑。
至二更许,诸客醉倦,各就寝。
三娘子归室,闭关息烛。
人皆熟睡,独季和展转不寐。
隔壁闻三娘子悉窣,若动物之声。
偶然隙中窥之,即见三娘子向覆器下,取烛挑明之。
后于中箱中,取一副耒,并一木牛,一木偶人,各大六七寸。
置于灶前,含水噀之,二物便行走。
木人则牵牛驾耒,遂耕床前一席地,来去数出。
又于箱中取出一裹养麦子,授于木人种之。
须臾生,花发麦熟。
令木人收割待践,可得七八升。
又安置小磨子,硬成面讫,却收木人子于箱中。
即取面作烧饼数枚。
有顷鸡鸣,诸客欲发。
三娘子先起点灯,置新作烧饼于食床上,与诸客点心。
季和心动遽辞,开门而去,即潜于户外窥之。
乃见诸客围床,食烧饼未尽,忽一时踣地作驴鸣,须臾皆变驴矣。
三娘子尽驱入店后,而尽没其货财。
季和亦不告于人,私有慕其术者。
后月余日,季和自东都回,将至板桥店,预作养麦烧饼,大小如前。
既至,复寓宿焉。
三娘子欢悦如初。
其夕更无他客,主人供待愈厚。
夜深,殷勤问所欲。
季和曰:“明晨发,请随事点心。
”三娘子曰:“此事无疑,但请稳便。
”半夜后,季和窥见之,一依前所为。
天明,三娘子具盘食,果实烧饼数枚于盘中讫,更取他物,季和乘间走下,以先有者易其一枚,彼不知觉也,季和将发,就食,谓三娘子曰:“适会某自有烧饼,请撤去主人者,留待他宾。
”即取已者食之,方饮次,三娘子送茶出来。
季和曰:“请主人尝客一片烧饼。
”乃拣所易者与啖之。
才入口,三娘子据地!”作驴声,即立变为驴,甚壮剑季和即乘之发,兼尽收木人、木牛子等。
然不得其术,试之不成。
季和乘策所变驴,周游他处,未尝阻失,日行百里。
后四年,乘入关,至华岳庙东五六里。
路旁忽见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桥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因捉驴谓季和曰:“彼虽有过,然遭君亦甚矣,可怜许,请从此放之。
”老人乃从驴口鼻边,以两手擘开。
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复旧身,向老人拜讫,走去,更不知所之。
补江总白猿传 #
佚名
梁大同未,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至桂林,破李师古、陈彻。
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悉平诸洞,罙入深阻。
屹妻纤白,甚美。
其部人曰:“将军何为挈丽入经此?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宜谨护之。
”屹甚疑惧,夜勒兵环甚庐,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
尔夕,阴风晦黑,至五更,寂然无闻。
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惊悟者,即己失妻矣。
关扃如故,莫知所出。
出门山险,咫尺迷闷,不可寻逐。
迨明,绝无其迹。
绝大愤痛,誓不徒还。
因辞疾,驻其军,日往四遐,即深凌险以索之。
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筱上,得其妻绣履一双。
虽浸雨濡,犹可辨识。
纥尤凄悼,求之益坚。
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
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
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
们萝引縆,而涉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
清遇岑寂,杳然殊境。
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
见人皆慢视迟立。
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
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
今病在床,宜遣视之。
”
入其门,以木为扉。
中宽辟若堂者三。
四壁设床,悉施锦荐。
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
纥就视之。
四眸一眸,即疾挥手令去。
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
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
幸其未返,宜速避之。
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
其来必以正午。
后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
”因促之去。
纪亦遽退。
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
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
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
尝纫三幅,则力尽不解,今麻隐帛中柬之,度不能矣。
遍体皆如铁,唯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
”指其傍一岩曰:“此其食廪,当隐于是,静而伺之。
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
”如其言,屏气以俟。
日晡,有物如匹练白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
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
妇人竞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
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嘻笑之音。
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
竞兵之,如中铁石。
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
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
将逢圣帝,必大其宗。
”言绝乃死。
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案几。
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
名香数斛,宝剑一双。
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久者至十年。
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
又捕采唯止其身,更无党类。
旦盥洗,著帽,加白抬,被素罗衣,不知寒暑。
遍身白毛,长数寸。
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
已,则置石蹬下。
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
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
尤嗜犬,咀而饮其血。
日始逾午即帔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
所须无不立得。
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
”言语淹详,华旨会利。
然其状即猳玃类也。
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
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
”前月哉生魄,石瞪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
今有子,死期至矣。
”因顾诸女泡澜者久,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
上高而望不见樵者。
下多虎狼怪兽。
今能至者,非天假之。
何那?”纥即取宝玉珍丽及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
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
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
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长恨歌传 #
陈鸿
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
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
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
宫中虽良家子千数,无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
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官,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澹荡其间。
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上。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
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
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
光彩焕发,转动照人。
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
又命戴步摇,垂金珰。
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
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
上益嬖焉。
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
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
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
非徒殊艳尤态致是,盖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
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爵为通侯。
姊妹封国夫人,富埒王宫,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矣,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
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
”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
”其为人心羡慕如此。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
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
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
六军徘徊,持戟不进。
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以谢天下。
国思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
左右之意未快。
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怨。
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
仓皇展转,竟就死于尺组之下。
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受禅灵武。
明年大凶归元,大驾还都。
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宫。
自南宫迁于西内。
时移事去,乐尽悲来。
每至春之日。
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
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歔欷。
三载一意,其念不衰。
求之梦魂,杳不能得。
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
玄宗大喜,命致其神。
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
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见。
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天海,跨蓬壶。
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阙,西厢下有洞户,东向,阖其门,署曰“玉妃太真院”。
方士抽簪扣扉,有双鬟童女,出应其门。
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
俄有碧衣侍女又至,诘其所从。
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
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
”于时云海沈沈,洞天日晓,琼户重阖,悄然无声。
方士展息敛足,拱手门下。
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
”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以还事。
言讫,悯然。
指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我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
”方士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
玉妃固征其意。
复前跪致词:“请当时一事,不为他人闻者,验于太上皇,不然,恐钿合金钗,负新垣平之诈也。
”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于骊山宫。
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
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
宫掖间尤尚之。
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
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
言毕,执手各呜咽。
此独君王知之耳。
”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
复堕下界,且结后缘。
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
”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惟自安,无自苦耳。
”使者还奏太上皇,皇心震悼,日日不豫。
其年夏四月,南宫宴驾。
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任。
鸿与瑯玡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
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
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
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京,垂于将来者也。
歌既成,使鸿传焉。
世所不闻者,予非开元遗民,不得知。
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纪》在。
今但传《长恨歌》云尔。
附录
《长恨歌》 #
白居易 #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字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闻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人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苑多秋草,宫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井?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言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殿玲玫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三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孽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陈鸾凤 #
裴铏
唐元和中,有陈鸾凤者,海康人也,负气义,不畏鬼神,乡党咸呼为“后来周处”。
海康旧有雷公庙,邑人虔洁祭祀,祷祝既淫,妖妄亦作。
邑人每岁闻新雷日,记某甲子,一旬复值斯日,百工不敢动作,犯者不信宿必震死,其应如响。
时海康大旱,邑人祷而无应。
鸾凤大怒曰:“吾之乡,乃雷乡也,为神不福,况受人奠酬如斯!稼穑既焦,陂池已涸,牲牢飨尽,焉用庙为!”遂秉炬爇之。
其风俗,不得以黄鱼彘肉,相和,食之亦必震死。
是日,鸾凤持竹炭刀,于野田中,以所忌物相和啖之,将有所伺。
果怪云生,恶风起,迅雷急雨震之。
鸾凤乃以刃上挥,果中雷左股而断。
雷堕地,状类熊猪,毛角,肉翼青色,手执短柄刚石斧,流血注然,云雨尽灭。
鸾凤知雷无神,遂驰赴家,告其血属曰:“吾断雷之股矣,请观之。
”亲爱愕骇,共往视之,果见雷折股,而已又持刀,欲断其颈,啮其肉。
为群众共执之曰:“霆是天上灵物,尔为下界庸人,辄害雷公,必我一乡受祸,”众捉衣袂,使鸾凤奋击不得。
逡巡,复有云雷,裹其伤者,和断股而去。
沛然云雨,自午及西,涸苗皆立矣。
遂被长幼共斥之,不许还舍。
于是持刀行二十里,诣舅兄家。
及夜,又遭霆震,天火焚其室。
复持刀立于庭,雷终不能害。
旋有人告其舅兄向来事,又为逐出。
复往僧室,亦为霆震,焚爇如前。
知无容身处,乃夜秉炬,入于乳穴嵌孔之处,后雷不复能震矣。
至曙,然后返舍,自后海康每有旱,邑人即醵金与鸾凤,请依前调二物食之,持刀如前,皆有云雨滂沱,终不能震。
如此二十余年,俗号鸾风为雨师。
至大和中,刺史林绪知其事,召至州,诘其端倪。
鸾风云:“少壮之时,心如铁石,鬼神雷电,视之若无当者。
愿杀一身,请苏万姓,即上玄焉能使雷鬼敢骋其凶臆也!”遂献其刀于绪,厚酬其值。
陈义郎 #
温庭筠 #
陈义郎父彝爽,与周茂方,皆东洛福昌-人,同于三乡年习业。
彝爽擢第归,娶郭愔女。
茂方名竟不就,唯与彝爽交结相誓。
唐天宝中,彝爽调集受蓬州仪陇令。
其母恋旧居,不从子之官。
行李有日,郭氏以自织染缣一匹裁衣,欲上其姑。
误为交刀伤指,血沾衣上。
启姑曰:“新妇七八年温清晨昏,今将随夫之官,远违左右,不胜咽恋。
然手自成此衫子,上有剪刀误伤血痕。
不能澣去。
大家见之,即不忘息妇。
“其姑亦哭。
彝爽固请茂方同行。
其子义郎才二岁,茂方见之,甚于骨肉。
及去仪陇五百里里,磴石临险,巴江浩渺。
攀萝游览,茂方忽生异志,命仆夫等先行:“为吾邮亭具馔。
”二人徐步,自牵马行,忽于山路斗拔之所,抽金锤击彝爽碎颡,挤之于浚湍之中。
佯号哭云:“某内逼北回,见马惊践长官殂矣,今将何之?”一夜会丧,爽妻及仆御致酒感恸。
茂方曰:“事既如此,如之何”况天下四方,人一无知者,吾便权与夫人乘名之官,且利一政俸禄,逮可归北,即与发哀。
”仆御等皆悬厚利,妻不知本末,乃从其计到任,安帖其仆。
一年以后,谓郭曰:“吾志已成,誓无相背。
”郭氏藏恨,未有所施。
茂方防虞甚切,秩满移官,家于遂州长江。
又一选,授遂州曹掾。
居无何,已十七年,子长十九岁矣。
茂方谓必无人知,教子经业,既而学成。
遂州秩满,挈其子应举。
是年东都举选,茂方取北路,令子取南路,茂方意令觇故园之存没。
涂次三乡,有鬻饭媪留食,再三瞻瞩。
食讫,将酬其直。
媪曰:“不然,吾怜子似吾孙姿状。
”因启衣箧,出郭氏所留血污衫子以遗,泣而送之。
其子秘于囊,亦不知其由,与父之本末。
明年,下第归长江。
其母忽见血迹衫子,惊问其故。
子具以三乡媪所对。
及问年状、即其姑也。
因大泣,引子于静室,具言之:“此非汝父,汝父为此人所害。
吾久欲言,虑汝之幼。
吾妇人,谋有不臧,则汝亡,父之冤无复雪矣,非惜死也。
今此吾手留血襦还,乃无意乎?”其子密砺霜刃,侯茂方寝,乃断吭,仍挈其首诣官。
连帅义之,免罪。
即侍母东归。
其姑尚存,且叙契阔,取衫子验之,歔欷对泣。
郭氏养姑三年而终。
楚儿
孙棨
楚儿,字润娘,素为三曲之尤,而辩慧,往往有诗句可称。
近以退暮,为万年浦贼官郭锻所纳,置于他所。
润娘在娼中狂逸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悛心。
锻主繁务,又本居有正室,至润娘馆甚希每有旧识过其所居,多于窗牖间相呼,或使人询讯,或以巾笺送遗。
锻乃亲仁诸裔孙也,为人异常凶忍且毒,每知必极答辱。
润娘虽甚痛愤,已而殊不少革。
尝一日自曲江与锻行,前后相去十数步,同版使郑光业(原注:昌国)时为补衰-,道与之遇,楚儿遂出帘招之,光业亦使人传语。
锻知之,因曳至中衢,击以马箠,其声甚冤楚,观者如堵。
光业遥视之,甚惊悔,且虑其不任府矣。
光业明日特取路过其居侦之,则楚儿已在临街窗下弄琵琶矣。
驻马使人传语,已持彩笺送光业,诗曰:“应是前生有宿冤,不期今世恶因缘。
蛾眉欲碎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
只应吓人传铁券(原注:汾阳王有铁券,免死罪,今则无矣,盖恐吓之词),未应教我踏金莲-。
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
“光业马上取笔答之曰:“大开眼界莫言冤,华州参军毕世甘他也是缘。
无计不烦于偃蹇,有门须是疾连拳。
据论当道加严箠,便合披缁念法莲。
如此兴情殊不减,始知昨日是蒲鞭。
“光业性疏纵,且无畏惮,不拘小节,是以敢驻马报复,仍便送之,闻者为缩颈。
锻累主两赤邑捕贼,故不逞之徒,多所效命,人皆惮焉。
崔护
孟棨
博陵崔护-,资质甚美,而孤洁寡合。
举进士下第。
清明日,独游都城南。
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
扣门久之。
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
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
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
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
崔亦眷盼而归。
尔后绝不复至。
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
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
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
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
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邪?”曰:“是也。
”又哭曰:“君杀吾女!”崔惊怛,莫知所答。
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
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
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
吾老矣,此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
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
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父大喜,遂以女归之。
崔慎思 #
皇甫氏 #
博陵崔慎思,唐贞元中,应进士举。京中无第宅,常赁人隙院居止。而主人别在一院,都无丈夫,有少妇年三十余,窥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
慎思遂遣通意,求纳为妻。
妇人曰:“我非仕人,与君不敌,不可为他时恨也。
”求以为妾,许之,而不肯言其姓。
慎思遂纳之。
二年余,崔所取给,妇人无倦色。
后产一子,数月矣,时夜,崔寝,及闭户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妇。
崔惊之,意其有奸,颇发忿怒,遂起堂前,彷徨而行。
时月胧明,忽见其妇自屋而下,以白练缠身,其右手侍匕首,左手携一人头,言其父昔枉为郡守所杀,入城求报,已数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请从此辞。
遂更结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携之,谓崔曰:“某幸得力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并以奉赠,养育孩子。
”言讫而别,遂逾墙越舍而去。
慎思惊叹未已,少顷却至,曰:“适去,忘哺孩子少乳。
”遂入室,良久而出,曰:“喂儿已毕,便永去矣。
”慎思久之,怪不闻婴儿啼,视之,已为其所杀矣。
杀其子者,以绝其念也,古之侠莫能过焉。
崔书生 #
牛僧孺 #
开元天宝中,有崔书生者,于东都逻谷口居,好植花竹,乃于户外别莳名花,春暮之时,英蕊芬郁,远闻百步。
书生每晨必盥漱独看。
忽见一女郎自西乘马东行,青衣老少数人随后。
女郎有殊色,所乘马骏。
崔生未及细视,而女郎已过矣。
明日又过,崔生于花下先致酒茗尊杓,铺陈茵席,乃迎马首曰:“某以性好花木,此园无非手植。
今香茂似堪流盼。
伏见女郎频自过此,计仆驭当疲,敢具箪醪,希垂憩息。
”女郎不顾而过。
其后青衣曰:“但具酒馔,何忧不至。
”女郎顾叱曰:“何故轻与人言!”言讫遂去。
崔生明日又于山下别致醪酒,俟女郎至,崔生乃鞭马随之,到别墅之前,又下马拜请。
良久,一老青衣谓女郎曰:“单马甚疲,暂歇无伤。
”因自控女郎马至堂寝下,老青衣谓崔生曰:“君既未婚,予为聘可乎?”崔生大悦,再拜跪,请不相忘。
老青衣曰:“事即必定,后十五日大吉辰,君于此时,但具婚礼所要,并于此备酒馔。
小娘子阿姊在逻谷中,有微疾,故小娘子日往看剩某去,便当咨启,至期则皆至此矣。
”于是促行。
崔生在后,即依言营备吉席所要。
至期,女郎及姊皆到。
其姊亦仪质极丽。
遂以女郎归于崔生。
母在旧居,殊不知崔生纳室。
以不告而娶,但启聘媵à。
母见女郎,女郎悉归之礼甚具。
经月余日,忽有一人送食于女郎,甘香特异。
后崔生觉慈母颜衰瘁,因伏问几下,母曰:“吾有汝一子,冀得永寿。
今汝所纳新妇,妖美无双。
吾于土塑图画!”之中,未尝识此,必恐是狐媚之辈,伤害于汝,遂致吾忧。
”崔生入室见女郎,女郎涕泪交下,曰:“本侍箕帚,便望终天,不知尊夫人待以狐媚辈,明晨即便请行,相爱今宵耳。
”崔生掩泪不能言。
明日,女车骑复至。
女郎乘马,崔生从送之,入逻谷三十余里,山间有川,川中异香珍果,不可胜纪。
馆宇屋室,侈于王者。
青衣百许,迎拜女郎曰:“小娘子,无行崔生,何必将来!”于是捧入,留崔生于门外。
未几,一青衣传女郎姊言曰:“崔生遣行,使太夫人疑阻,事宜便绝,不合相见。
然小妹曾奉周旋,亦当奉屈。
”俄而召崔生入,责诮再三,辞辩清婉,崔生但拜伏受谴而已。
遂坐于中寝对食,食讫,命酒,召女乐洽饮,铿锵万变。
乐阕,其姊谓女郎曰:“须令崔郎却回,汝有何物赠送?”女郎遂出白玉合子遗崔生,崔生亦自留别。
于是各呜咽而出,行至逻谷,回望干岩万壑,无径路,自恸哭归家。
常见玉合子,郁郁不乐。
忽有胡僧扣门求食,崔生出见,胡僧曰:“君有至宝,乞相示也。
”崔生曰:“某贫士,何有见请?”僧曰:“君岂不有异人奉赠。
贫道望气知之。
”崔生因出合子示胡僧,僧起拜请曰:“请以百万市之。
”遂将去。
崔生问僧曰:“女郎是谁?”曰:“君所纳妻,王母第三十女玉卮娘子,他姊亦负美齐推女名于仙都,况复人间。
所惜君娶之不得久远。
倘往一年,君举家必仙矣。
”崔生叹怨迨卒。
崔思兢 #
刘肃
崔思兢,则天朝或告其再从兄宣谋反,付御史张行直接之。
告者先诱藏宣家妾,而云妾将发其谋,宣乃杀之,投尸于洛水。
行岌按,略无状。
则天怒,令重按。
行岌奏如初。
则天曰:“崔宣反状分明,汝宽纵之。
我令俊臣勘。
汝毋悔!”行发曰:“臣推事不若俊臣,陛下委臣,须实状。
若顺旨妄族人,岂法官所守?臣必以为陛下试臣尔。
”则天厉色曰:“崔宣若实曾杀妾,反状自然明矣。
不获妾,如何自雪?”行炭惧,逼宣家令访妾。
思兢乃于中桥南北,多置钱帛,募匿妾者。
数日,略无所闻。
而其家每窃议事,则告者辄知之。
思兢揣家中有同谋者,乃佯谓宣妻曰:“须绢三百匹,顾刺客杀告者。
”而侵晨伏于台前。
宣家有馆客,姓舒,婺州人,言行无缺,为宣家服役,宣委之同于子弟。
须臾,见其人至台,赂阍人,以通干告者。
告者遂称云:“崔家顾人刺我,请以闻。
”台中惊忧。
思兢素重馆客,知不疑,密随之,到天津桥。
料其无由至台,乃骂之曰:“无赖险獠!崔崔家破家,必引汝同谋,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遗汝五百缣,归乡足成百年之业。
不然,则亦杀汝必矣!”其人悔谢,乃引思兢于告者之家,搜获其妾,宣乃得免。
崔炜 #
裴铏
贞元中,有崔炜者,故监察向之子也。
向有诗名于人间,终于南海从事。
炜居南海,竟豁然也。
不事家产,多尚豪侠;不数年,财业殚尽,多栖止佛舍。
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
炜因窥之,见乞食老妪,因蹶而覆人之酒瓮,当垆者欧之。
计其直,仅一缗耳,炜怜之,脱衣为偿其所直。
妪不谢而去。
异日又来,告炜曰:“谢子为脱吾难。
吾善炙赘疣。
今有越井冈艾少许奉子,每遇赘疣,只一炷耳。
不独愈苦,兼获美艳。
”炜笑而受之,妪倏亦不见。
后数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赘于耳。
炜因出艾试炙之,而如其说。
僧感之甚,谓炜曰:“贫道无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祐耳。
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
君子能疗之,当有厚报。
请为书导之。
”炜曰:“然。
”任翁一闻,喜跃,礼请甚谨。
炜因出艾,一爇而愈。
任翁告炜曰:“谢君子痊我所苦,无以厚酬,有钱十万奉子,幸从容,无草草而去。
”炜因留彼。
炜善丝竹之炒,闻主人堂前弹琴声。
诘家童,对曰:“主人之爱女也。
”因请其琴而弹之。
女潜听而有意焉。
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
时已逼矣,求人不获。
任翁俄负心,召其子计之曰:“门下客既不来,无血属可以为飨。
吾闻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耳。
”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
已潜肩炜所处之室,而炜莫觉。
女密知之,潜持刃,于窗隙间告炜曰:“吾家事鬼,今夜当杀汝而祭之,汝可持此破窗遁去。
不然者,少顷死矣。
此刃亦望持去,无相累也!”
炜恐悸汗流,挥刃携艾,断窗棂跃出,拔键而走。
任翁俄觉,率家僮十余辈,持刃秉炬,追之六七里,几及之。
炜因迷道,失足坠于大枯井中;追者失踪而返。
炜虽坠井,为槁叶所藉而无伤。
及晓视之,乃一巨穴,深百余丈,无计可出。
四旁嵌空宛转,可容千人。
中有一白蛇盘屈,可长数丈,前石臼,岩上有物滴下,如饴蜜,注臼中,蛇就饮之。
炜察蛇有异,乃叩首祝之曰:“龙王,某不幸坠于此,愿王悯之!”幸不相害。
因饮其余,亦不饥渴。
细视蛇之唇吻,亦有疣焉。
炜感蛇之见悯,欲为炙之,奈无从得火。
既久,有遥火飘入于穴。
炜乃燃艾,启蛇而炙之,是赘应手坠地。
蛇之饮食久妨碍,及去,颇以为便,遂吐径寸珠酬炜。
炜不受而启蛇曰:“龙王能施云雨,阴阳莫测,神变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援沉沦。
倘赐挚维,得还人世,则死生感激,铭在肌肤。
但得一归,不愿怀宝。
”蛇遂咽珠,蜿蜒将有所适。
炜遂再拜跨蛇而去。
不由穴口,只于洞中行。
可数十里,其中幽暗若漆,但蛇之光烛四壁,时见绘画古丈夫,咸有冠带。
最后触一石门,门有金兽啮环,洞然明朗。
蛇低首不进,而卸下炜,炜将谓已达人世矣。
入户,但见一室,空阔可百余步。
穴之四壁,皆镌为房室。
当中有锦绣炜帐数间,垂金泥紫,更饰以珠翠,炫晃如明垦之连缀。
帐前有金炉,炉上有蚊龙、鸾凤、龟蛇、鸾雀,皆张口喷出香烟,芬芳蓊郁。
旁有小池,砌以金壁,贮以水银,凫鹥之类,皆琢以琼瑶而泛之。
四壁有床,咸饰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篁、鼗鼓、柷敔,不可胜记。
炜细视,手泽尚新。
炜乃恍然,莫测是何洞府也。
良久,取琴试弹之,四壁户牖咸启。
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子已送崔家郎君至矣。
”遂却走入。
须臾,有四女,皆古鬟髻,曳霓裳之衣,谓炜曰:“何崔子擅入皇帝玄宫耶?”
炜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炜曰:“既是皇帝玄宫,皇帝何在?”曰:“暂赴祝融-宴尔。
“遂命炜就榻鼓琴,炜乃弹胡笳。
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
“曰:“何谓胡笳?吾不晓也。
“炜曰:“汉蔡文姬-,即中郎邕之女也,没于胡中,及归,感胡中故事,因抚琴而成斯弄,象胡中吹笳哀咽之韵。
“女皆怡然曰:“大是新曲。
“遂命酌醴传觞。
炜乃叩首,求归之意颇切。
女曰:“崔子既来,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淹驻。
羊城使者少顷当来,可以随往。
“谓崔子曰:“皇帝已许田夫人奉箕帚,便可相见。
“崔子莫测端倪,不敢应答。
遂命侍女召田夫人。
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诏,不敢见崔家郎也。
“再命不至。
谓炜曰:“田夫人淑德美丽,世无俦匹,愿君子善奉之,亦宿业耳。
夫人,即齐王女也。
“崔子曰:“齐王何人也?“女曰:“王讳横,昔汉初亡齐而居海岛者。
“逡巡有日影入照座中。
炜因举首,上见一穴,隐隐然睹人间天汉耳。
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
“遂有一白羊自空冉冉而下,须臾至座。
背有一丈夫,衣冠俨然,执大笔,兼封一青竹简,上有篆字,进于香几上。
四女命侍女读之曰:“广州刺史徐绅死,安南都护赵昌充替。
“女酌醴饮使者曰:“崔子欲归番禺,愿为挈往。
“使者唱喏。
回谓炜曰:“他日须与使者易服缉宇,以相酬劳。
“炜但唯唯。
四女曰:“皇帝有敕,令与郎君国宝阳燧珠,将往至彼,当有胡人具十万缗而易之。
“遂命侍女开玉函,取珠授炜。
炜载拜捧授,谓四女曰:“炜不曾朝谒皇帝,又非亲戚,何遽贶遗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诗于越台,感悟徐绅,遂见修缉,皇帝愧之,亦有诗继和。
赉珠之意,已露诗中,不假仆说,郎君岂不晓耶?“炜曰:“不识皇帝何诗?“女命侍女书题于羊城使者笔管上云:“千岁荒台隳路隅,一烦太守重椒涂。
感君拂拭意何极,报尔美妇与明珠。
“炜曰:“皇帝原何姓字?“女曰:“已后当自知耳。
“女谓炜曰:“中元日须具美酒丰馔于广州蒲涧寺静室,吾辈当送田夫人往。
"
炜遂再拜告去,欲蹑使者之羊背。
女曰:“知有鲍姑艾,可留少许。
”炜但留艾,即不知鲍姑是何人也。
遂留之。
瞬息而出穴,履于平地,遂失使者与羊所在。
望星汉,时已五更矣。
俄闻蒲涧寺钟声,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见饷,遂归广州。
崔子先有舍税居,至日往舍询之,曰:“已三年矣。
”主人谓崔炜曰:“子何所适,而三秋不返?”炜不实告。
开其户,尘榻俨然,颇怀凄怆。
问刺史,则徐绅果死,而赵昌替矣。
乃抵波斯邸,潜鬻是珠。
有老胡人一见,遂匍匐礼手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赵佗墓中来。
不然者,不合得斯宝。
”盖赵佗以珠为殉故也。
崔子乃具实告,方知皇帝是赵佗。
佗亦曾称南越武帝故耳。
遂具十万缗易之。
崔子诘胡人曰:“何以知之?”曰:“我大食国宝阳燧珠也。
昔汉初赵佗使异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禺,今仅千载矣。
我国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国宝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资抵番禺而搜索。
今日果有所获矣。
”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
胡人遽泛舶归大食去。
炜得金,遂具家产。
然访羊城使者,竟无影响。
后有事于城隍庙,忽见神象有类使者,又睹神笔上有细字,乃侍女所题也。
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绘及广其字。
是知羊城即厂州城,庙有五羊焉。
又征任翁之室,则村老云:“南越尉任嚣之墓耳。
”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诗云:“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
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践踏成官道。
”兼越王继和诗,踪迹颇异。
乃询主者。
主者曰:“徐大夫绅,因登此台,感崔侍御诗,故重粉饰台殿,所以焕赫耳。
”后将及中元日,遂丰洁香馔甘醴,留蒲涧寺僧室。
夜将半,果四女伴田夫人至。
容仪艳逸,言旨雅淡。
四女与崔生进觞谐谑,将晓告去。
崔子遂再拜讫,致书达于越王,卑辞厚礼,敬荷而已。
遂与夫人归室。
炜诘夫人曰:“既是齐王女,何以配南越人?”夫人曰:“某国破家亡,遭越王所虏,为嫔御。
王崩,因以为殉,乃不知今是几时也。
看烹郦生,如昨日耳。
每忆故事,辄一潸然。
”炜问曰:“四女何人?”曰:“其二瓯越王摇所献,其二闽越王无诸所进,俱为殉者。
”又问曰:“昔四女云鲍姑,何人也?”曰:“鲍靓女,葛洪妻也。
多行灸于南海。
”炜方叹骇昔日之妪耳。
又曰:“呼蛇为玉京子,何也?”曰:“昔安期生长跨斯龙而朝玉京,故号之玉京子。
”炜因在穴饮龙余沫,肌肤少嫩,筋力轻健。
后居南海十余载,遂散金破产,栖心道门,乃挈室往罗浮连访鲍姑,后竟不知所适。
崔玄微 #
段成式 #
唐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东有宅。
耽道,饵术及茯苓三十载。
因药尽,领僮仆辈入嵩山采芝,一年方回。
宅中无人,蒿莱满院。
时春季夜间,风清月朗。
不睡,独处一院,家人无故辄不到。
三更后,有一青衣云:“君在院中也。
今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姨处,暂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
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
有绿裳者前曰:“某姓杨。
”指一人,曰:“李氏。
”又一人,曰:“陶氏。
”又指一绯小女,曰:“姓石,名阿措。
”各有侍女辈。
玄微相见毕,乃坐于月下,问行出之由。
对曰:“欲到封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
今夕众往看之。
”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
”坐皆惊喜出迎。
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亦未胜于此也。
”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遂揖入坐。
色皆殊绝。
满座芳香,馥馥袭人。
诸人命酒,各歌以送之,玄微志绎其二焉。
有红裳人与白衣送酒,歌曰:“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
沈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又白衣人送酒,歌曰:“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至十八姨持盏,性颇轻佻,翻酒污阿措衣。
阿措作色曰:“诸人即奉求,余即不知奉求耳。
”拂衣而起。
十八姨曰:“小女弄酒!”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人西入苑中而别。
玄微亦不知异。
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
”阿措怒曰:“何用更去封妪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阿措又言曰:“诸侣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阿措不能依回,应难取力。
处士倘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
”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阿措曰:“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用五星之文,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
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即立之,庶夫免患也。
”玄微许之。
乃齐声谢曰:“不敢忘德。
”拜而去。
玄微于月中随而送之,逾苑墙,乃入苑中,各失所在。
依其言,至此日立幡。
是日东风振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
玄微乃悟:诸女曰姓杨、李、陶,及衣服颜色之异,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风神也。
后数夜,杨氏辈复至愧谢。
各裹桃李花数斗,劝崔生:“服之可延年却老。
愿长如此住,卫护某等,亦可致长生。
”至元和初,玄微犹在,可称年三十许人。
又,尊贤坊田弘正宅中门外,有紫牡丹成树,发花千余朵;花盛时,每月夜,有小人五、六,长尺余,游于花上。
如此七、八年。
人将掩之,辄失所在。
崔张自称侠 #
冯翊子 #
进士崔涯、张祜下第后多游江淮,常嗜酒侮谚时辈,或乘饮兴即自称豪侠。
二子好尚既同,相与甚洽。
崔因醉作侠士诗云:太行岭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由是往往播在人口:“崔张真侠士也。
”以此人多设酒馔待之,得以互相推许。
一旦,张以诗上牢盆使,出其子授漕渠小职,得堰,俗号冬瓜。
张二子:一椿儿,一桂子。
有诗曰:“椿儿绕树春园里,桂子寻花夜月中。
”人或戏之曰:“贤郎不宜作此等职。
”张曰:“冬瓜合出枯子。
”戏者相与大哂。
后岁余,薄有资力。
一夕,有非常人,装饰甚武,腰剑,手囊贮一物,流血于外。
入门谓曰:“此非张侠士居也?”曰:“然。
”张揖客甚谨。
既坐,客曰:“有一仇人,十年莫得,今夜获之,喜不可言。
”指其囊曰:“此其首也。
”问张曰:“有酒否?”张命酒饮之。
客曰:“此去三数里,有一义士,余欲报之,则平生恩仇毕矣。
闻公气义,可假余十万缗,立欲酬之,是余愿矣!此后赴汤蹈火,为狗为鸡,无所惮。
”张且不吝,深喜其说,乃倾囊烛下,筹其缣素中品之物,量而与之。
客曰:“快哉,无所恨也!”乃留囊首而去,期以却回。
及期不至,五鼓绝声,东曦既驾,沓无踪迹。
张虑以囊首彰露,且非己为,客既不来,计将安出?”遣家人将欲埋之,开囊出之,乃豕首遍也。
因方悟之而叹曰:“虚其名,无其实,而见欺之若是,可不戒欤!”豪侠之气自此而丧矣。
邓厂
佚名
邓厂,封教之门生。
初比随计,以孤寒不中第。
牛蔚兄弟,僧孺之子,有气力,且富于财,谓厂曰:“吾有女弟未出门,子能婚乎?当为君展力,宁一第耶?”时厂已婿李氏矣,其父常为福建从事,官至评事,有女二人皆善书,厂之所行卷,多二女笔迹。
厂顾己寒贱,必能致腾踔,私利其言,许之。
未既登第,就牛氏亲。
不日,厂挈牛氏而归。
将及家,厂绐牛氏曰:“吾久不到家,请先往俟卿,可乎?”牛氏许之。
洎到家,不敢泄其事。
明日,牛氏奴驱其辎囊直入,即出牛氏居常所玩好幙帐杂物,列于庭庑间。
李氏惊曰:“此何为者?”奴曰:“夫人将到,令某陈之。
”李氏曰:“吾即妻也,又何夫人焉?”即抚膺大哭,顿地。
牛氏至,知其卖己也,请见李氏曰:“吾父为宰相,兄弟皆在郎省,纵嫌不能富贵,岂无一嫁处耶?其不幸岂唯夫人乎?今愿一与夫人同之。
夫人纵憾于邓郎,宁忍不为二女计耶?”时李氏将列于官,二女共牵挽其袖而止。
后厂以秘书少监分司,悭啬尤甚。
黄巢入洛,避乱于河阳,节度使罗元果请为副使。
后巢寇又来,与元果窜焉,其金帛悉藏于地中,并为群盗所得。
邓甲
裴铏
宝历中,邓甲者,事茅山道士峭岩。
峭岩者,真有道之士,药变瓦砾,符召鬼神。
甲精恳虔诚,不觉劳苦,夕少安睫,昼不安床。
峭岩亦念之,教其药,终不成;受其符,竟无应。
道士曰:“汝于此二般无分,不可强学。
”
授之禁天地蛇术。
寰字之内,唯一人而已。
甲得而归焉。
至乌江,忽遇会稽宰遭毒蛇螫其足,号楚之声,惊动闾里,凡有术者,皆不能禁。
甲因为治之,先以符葆其心,痛立止。
甲曰:“须召得本色蛇,使收其毒,不然者,足将刖矣,是蛇疑人禁之,应走数里。
”遂立坛于桑林中,广四丈,以丹素周之。
乃飞篆字,召十里内蛇。
不移时而至,堆之坛上,高丈余,不知几万条耳。
后四大蛇,各长三丈,伟如汲桶,蟠其堆上。
时百余步草木,盛夏尽皆黄落。
甲乃跌足攀缘上其蛇堆之上,以青筱敲四大蛇脑曰:“遣汝作五主,掌界内之蛇,焉得使毒害人?是者即住,非者即去。
”甲却下,蛇堆崩倒,大蛇先去,小蛇继往,以至于荆只有一小蛇,土色,肖箸,其长尺余,倍然不去。
甲令异宰来,垂足,叱蛇收其毒。
蛇初展缩,难之。
甲又叱之,如有物促之,只可长数寸耳,有膏流出其背,不得已而张口向疮吸之。
宰觉其脑内有物,如针走下。
蛇遂裂皮成水,只有脊骨在地。
宰遂无苦,厚遗之金帛。
时维扬有毕生,有常弄蛇于条,日戏于阛阓,遂大有资产,而建大第。
及卒,其子鬻其第,无奈其蛇,因以金帛召甲。
甲至,与一符,飞其蛇过城垣之外。
始货得宅。
甲后至浮梁县,时逼春风,有茶园之内,素有蛇毒,人不敢啜其茗,毙者已数十人,邑人知甲之神术,敛金帛,令去其害。
甲立坛,召蛇王,有一大蛇如股,长丈余,焕然锦色,其从者万条,而大者独登坛,与甲较其术。
蛇渐立,首隆数尺,欲过甲之首;甲以杖上拄其帽而高焉。
蛇首竟困,不能逾甲之帽,蛇乃路为水,余蛇皆毙。
倘若蛇首逾甲,即甲为水焉。
从此茗园遂绝其毒虺。
甲后居茅山学道,至今犹在焉。
定婚店 #
李复言 #
杜陵韦固,少孤,思早娶妇,多岐求婚,必无成而罢。
元和二年,将游清河,旅次宋城颠南店。
客有以前清河司马-潘昉女见议者,来日先明,期于店西龙兴寺门。
固以求之意切,旦往焉,斜月尚明。
有老人倚布翼,坐于阶上,向月捡书。
固步觇之,不识其字;既非虫篆八分科斗之势,又非梵书。
因问曰:“老父所寻者何书?固少小苦学,世间之字,自谓无不识者,西国梵字,亦能读之,唯此书目所未睹,如何?“老人笑曰:“此非世间书,君因何得见?“固曰:“非世间书则何也?“曰:“幽冥之书。
“固曰:“幽冥之人,何以到此?“曰:“君行自早,非某不当来也。
凡幽吏皆掌人生之事,掌人可不行冥中乎?今道途之行,人鬼各半,自不辨尔。
“固曰:“然则君又何掌?“曰:“天下之婚牍耳。
“固喜曰:“固少孤,常愿早娶,以广胤嗣。
尔来十年,多方求之,竟不遂意。
今者人有期此,与议潘司马女,可以成乎?“曰:“未也,命苟未合,虽降衣缨而求屠博,尚不可得,况郡佐乎?君之妇,适三岁矣。
年十六,当入君门。
“因问:“囊中何物?“曰:“赤绳子耳。
以系夫妻之足。
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
此绳一系,终不可绾。
君之脚,已系于彼矣。
他求何益?“曰:“固妻安在?其家何为?“曰:“此店北,卖菜陈婆女耳。
“固曰:“可见乎?“曰:“陈尝抱来,鬻菜于市。
能随我行,当即示君。
“及明,所期不至。
老人卷书揭囊而行。
固逐之,入菜市。
有眇妪,抱三岁女来,弊陋亦甚。
老人指曰,“此君之妻也。
”固怒曰:“煞之可乎?”老人曰:“此人命当食天禄,因子而食邑,庸可煞乎?”老人遂隐。
固骂曰:“老鬼妖妄如此。
吾上大夫之家,娶妇必敌,苟不能娶,即声伎之美者,或援立之,奈何婚眇妪之陋女?”磨一个刀子,付其奴曰,“汝素干事,能为我煞彼女,赐汝万钱。
”奴曰:“诺。
”明日,袖刀入菜行中,于众中刺之,而走。
一市纷扰。
固与奴奔走,获免。
问奴曰:“所刺中否?”曰:“初刺其心,不幸才中眉间。
”尔后,固屡求婚,终无所遂。
又十四年,以父荫参相州军。
刺史王泰俾摄司户掾,专鞫词狱,以为能,因妻以其女。
可年十六七,容色华丽。
固称惬之极。
然其眉间,常贴一花子,虽沐浴闲处,未尝暂去。
岁余,固讶之,忽忆昔日奴刀中眉间之说,因逼问之。
妻潸然曰:“妾郡守之犹子也,非其女也。
畴昔父曾宰宋城,终其官。
时妾在襁褓,母兄次没。
唯一庄在宋城南,与乳母陈氏居去店近,鬻蔬以给朝夕。
陈氏怜小,不忍暂弃。
三岁时,抱行市中,为狂贼所刺,刀痕尚在,故以花子覆之。
七八年前,叔从事卢龙,遂得在左右。
仁念以为女嫁君耳。
”固曰:“陈氏眇乎?”曰:“然。
何以知之?”固曰:“所刺者固也。
”乃曰:“奇也,命也。
”因尽言之,相钦愈极。
后生男鲲,为雁门-太守,封太原郡太夫人。
乃知阴骘人之定,不可变也。宋城宰闻之,题其店曰:“定婚店”。
东城老父传 #
陈鸿
老父姓贾名昌,长安宣阳里人。
开元元年癸丑生。
元和庚寅岁,九十八年矣。
视听不衰,言甚安徐,心力不耗,语太平事历历可听。
父忠,长九尺,力能倒曳牛,以材宫为中宫幕士。
景龙四年,持幕竿随玄宗入大明宫,诛韦氏,奉睿宗朝群后,遂为景云功臣。
以长刀备亲卫。
诏徒家东云龙门。
昌生七岁,蹻捷过人,能抟柱乘梁,善应对,解鸟语音。
玄宗在藩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
及即位,治鸡坊于两宫间。
索长安雄鸡,金毫铁钜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
上之好之,民风尤甚。
诸王世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
都中男女,以弄鸡为事;贫者弄假鸡。
帝出游,见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召入,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武军。
三尺童子,入鸡群,如狎群小,壮者,弱者,勇者,怯者,水谷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
举二鸡,鸡畏而驯,使令如人。
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
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
即日为五百小儿长。
加之以忠厚谨密,天子甚爱幸之。
金帛之赐,日至其家。
开元十三年,笼鸡三百,从封东岳。
父忠死太山下,得子礼奉尸归葬雍州。
县官为葬器丧车,乘传洛阳道。
十四年三月,衣斗鸡服,会玄宗于温泉。
当时天下号为“神鸡童”。
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
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能令金钜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
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
昭成皇后之在相王府,诞圣于八月五日。
中兴之后,制为千秋节。
赐天下民牛酒乐三日,命之曰酺—,以为常也。
大合乐于宫中,岁或酺于洛。
元会与情明节,率皆在骊山。
每至是日,万乐具举,六宫毕从。
昌冠雕翠金华冠,锦袖绣襦袴,执锋拂道。
群鸡叙立于广场,顾眄如神,指挥风生。
树毛振翼,砺吻磨距,抑怒待胜,进退有朝,随鞭指低昂,不失昌度。
胜负既决,强者前,弱者后,随昌雁行,归于鸡坊。
角牴万夫,跳剑寻橦—,蹴球踏绳!”,舞于竿颠者,索气沮色,逡巡不敢入。
岂教猱扰龙之徒欤?二十三年,玄宗为娶梨园弟子潘大同女,男眼佩玉,女服绣懦,皆出御府。
昌男至信、至德。
天宝中,妻潘氏以歌舞重幸于杨贵妃。
夫妇席宠四十年,恩泽不渝,岂不敏于伎,谨于心乎?上生于乙酉鸡辰,使人朝服斗鸡,兆乱于太平矣。
上心不悟。
十四载,胡羯陷洛,潼关不守。
大驾幸成都,奔卫乘舆。
夜出便门,马路道阱。
伤足,不能进,杖入南山。
每进鸡之日,则向西南大哭。
禄山往年朝于京师,识昌于横门外。
及乱二京,以千金购昌长安、洛阳市。
昌变姓名,依于佛舍,除地击钟,施力于佛。
洎太上皇归兴庆宫,肃宗受命于别殿,昌还旧里。
居室为兵掠,家无遗物。
布衣憔悴,不复得入禁门矣。
明日,复出长安南门,道见妻儿于招国里,菜色黯焉。
儿荷薪,妻负故絮。
昌聚哭,决于道。
遂长逝息长安佛寺,学大师佛旨,大历元年,依资圣寺大德僧运平住东市海池,立陁罗尼石幢。
书能纪姓名;读释氏经,亦能了其深义至道,以善心化市井人。
建僧房佛舍,植美草甘木。
昼把土拥根,汲水灌竹,夜正观于禅室。
建中三年,僧运平人寿尽。
服礼毕,奉舍利塔于长安东门外镇国寺东偏,手植松柏百株。
构小舍,居于塔下,朝夕焚香洒扫,事师如生。
顺宗在东宫,舍钱三十万,为昌立大师影堂及斋舍。
又立外层,居游民,取佣给。
昌因日食粥一杯,浆水一升,卧草席,絮衣。
过是,悉归于佛。
妻潘氏后亦不知所往。
贞元中,长子至信衣并州甲,随大司徒燧矣入觐,省昌于长寿里。
昌如己不生,绝之使去。
次子至德归,贩缯洛阳市,来往长安间,岁以金帛奉昌,皆绝之。
遂俱去,不复来。
元和!”中,颍川陈鸿祖携友人出春明门,见竹柏森然,香烟闻于道,下马觐昌于塔下。
听其言,忘良之暮。
宿鸿祖于斋舍,话身之出处,皆有条贯。
遂及王制。
鸿祖问开元之理乱。
昌曰:“老人少时,以斗鸡求媚于上。
上倡优畜之,家于外宫,安以知朝廷之事。
然有以为吾子言者。
老人见黄门侍郎杜暹出为碛西节度,摄御史大夫,始假风宪以威远。
见哥舒翰之镇凉州也,下石堡,戍青海城,出白龙,逾葱岭,界铁关,总管河左道,七命始摄御史大夫。
见张说之领幽州也,每岁入关,辄长辕挽辐车,辇河间、蓟州庸调缯布,驾连,坌入关门。
输于王府,江淮绮縠,巴蜀锦绣,后宫玩好而已。
河州敦煌道岁屯田,实边食,余粟转输灵州,漕下黄河,入太原仓,备关中凶年。
关中粟米,藏于百姓。
天子幸五岳,从官千乘马骑,不食于民。
老人岁时伏腊得归休,行都市间,见有卖白衫白叠布。
行邻比廛间,有人禳病,法用皂布一匹,持重价不克致,竟以幞头罗—代之。
近者,专人扶仗出门,阅街衢中,东西南北视之,见白衫者不满百。
岂天下之人皆执兵乎?开元十二年,诏三省侍郎仪有缺,先求曾任刺史者。
郎官缺,先求曾任县令者。
及老人见四十,三省郎吏,有理刑才名,大者出刺郡,小者镇县。
自老人居大道旁,往往有郡太守休马于此,皆惨然不乐朝廷沙汰使治郡。
开元取士,孝弟理人而已。
不闻进士宏词拔萃之为其得人也。
大略如此。
”因泣下。
复言曰:“上皇北臣穹庐,东臣鸡林颡,南臣滇池!”,西臣昆夷,三岁一来会。
朝觐之礼容,临照之恩泽,衣之锦絮,饲之酒食,使展事而去,都中无留外国宾。
今北胡与京师杂处,娶妻生子。
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
吾子视首饰靴服之制,不与向同,得非物妖呼?”鸿祖默不敢应而去。
东阳夜怪录 #
唐?王洙 #
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
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
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
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
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
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乃元和八年也),翼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
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
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
行未数里,迨将昏黑。
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
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
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势愈甚。
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
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
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
”徐闻人应:“小病僧智高在此。
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従以致火烛。
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
兼撤所藉刍槁分用,委质可矣。
”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
乃问“高公生缘何乡?何故栖此?又俗姓云何?既接恩容,当还审其出处。
”曰:“贫道俗姓安,(以本身肉鞍之故也。
)生在碛西。
本因舍力,随缘来诣中国。
到此未几,房院踈芜,秀才卒降,无以供待,不垂见怪为幸。
”自虚如此问答,颇忘前倦。
乃谓高公曰:“方知探宝化城,如来非妄立喻,今高公是我导师矣。
高公本宗,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
”俄则沓沓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高公未应间,闻一人云:“曹长先行。
”或曰:“朱八丈合先行。
”又闻人曰:“路甚宽,曹长不合苦让,偕行可也。
”自虚窃谓人多,私心益壮。
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
内谓一人曰:“师丈此有宿客乎?”高公对曰:“适有客来诣宿耳。
”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仿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
其人先发问自虚云:“客何故瑀瑀(丘圭反)然犯雪,昏夜至此?”自虚则具以实告。
其人因请自虚姓名,对曰:“进士成自虚。
”自虚亦従而语曰:“暗中不可悉揖清扬,他日无以为子孙之旧,请各称其官及名氏。
”便闻一人云:“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
”次一人云:“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
”次一人曰:“去文姓敬。
”次一人曰:“锐金姓奚。
”此时则似周坐矣。
初因成公应举,倚马旁及论文。
倚马曰:“某儿童时,即闻人咏师丈聚雪为山诗,今犹记得。
今夜景象,宛在目中,师丈有之乎?”高公曰:“其词谓何?试言之。
”倚马曰:“所记云,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
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
”自虚茫然如失,口呿眸贻,尤所不测。
高公乃曰:“雪山是吾家山,往年偶见小儿聚雪,屹有峰峦山状,西望故国怅然,因作是诗。
曹长大聪明,如何记得,贫道旧时恶句。
不因曹长诚念在口,实亦遗忘。
”倚马曰:“师丈骋逸步于遐荒,脱尘机于维系,巍巍道德,可谓首出侪流。
如小子之徒,望尘奔走,曷敢窥其高远哉?倚马今春以公事到城,受性顽钝。
阙下桂玉,煎迫不堪。
旦夕羁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
近蒙本院转一虚衔(谓空驱作替驴),意在苦求脱免。
昨晚出长乐城下宿,自悲尘中劳役,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
因寄同侣,成两篇恶诗,对诸作者,辄欲口占,去放未敢。
”自虚曰:“今夕何夕,得闻佳句。
”倚马又谦曰:“不揆荒浅,况师丈文宗在此,敢呈丑拙邪?”自虚苦请曰:“愿闻,愿闻。
”倚马因朗吟其诗曰:“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
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小(其一)。
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
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
”合座咸曰:“大高作。
”倚马谦曰:“拙恶,拙恶。
”中正谓高公曰:“比闻朔漠之士,吟讽师丈佳句绝多,今此是颖川,况侧聆卢曹长所念,开洗昏鄙,意爽神清。
新制的多,满座渴咏,岂不能见示三两首,以沃群瞩?”高公请俟他日。
中正又曰:“眷彼名公悉至,何惜兔园。
雅论高谈,抑一时之盛事。
今去市肆若远,夜艾兴余,杯觞固不可求,炮炙无由而致,宾主礼阙,惭恧空多。
吾辈方以观心朵颐(谓龁草之性,与师丈同),而诸公通宵无以充腹,赧然何补?”高公曰:“吾闻嘉话可以忘乎饥渴,秪如八郎,力济生人,动循轨辙,攻城犒士,为己所长。
但以十二因缘,皆従觞起;茫茫苦海,烦恼随生。
何地而可见菩提?何门而得离火宅(亦用事讥之)?”中正对曰:“以愚所谓,覆辙相寻,轮回恶道;先后报应,事甚分明。
引领修行,义归于此。
”高公大笑,乃曰:“释氏尚其清净,道成则为正觉,觉则佛也。
如八郎向来之谈,深得之矣。
”倚马大笑。
自虚又曰:“适来朱将军再三有请和尚新制,在小生下情,实愿观宝。
和尚岂以自虚远客,非我法中而见鄙之乎?且和尚器识非凡,岸谷深峻,必当格韵才思,贯绝一时;妍妙清新,摆落俗态。
岂终秘咳唾之余思,不吟一两篇,以开耳目乎?”高公曰:“深荷秀才苦请,事则难于固违,况小僧残疾衰羸,习读久废,章句之道,本非所长,却是朱八无端挑抉吾短。
然于病中偶有两篇自述,匠石能听之乎?”曰:“愿闻。
”其诗曰:“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
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小双峰。
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
自従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
”又闻满座称好声。
移时不定,去文忽于座内云:“昔王子猷访戴安道于山阴,雪夜皎然,及门而返,遂传何必见戴之论。
当时皆重逸兴,今成君可谓以文会友,下视袁安、蒋诩。
吾少年时,颇负隽气,性好鹰鹯,曾于此时,畋游驰骋。
吾故林在长安之巽维,御宿川之东畤(此处地名苟家觜也)。
咏雪有献曹州房一篇,不觉诗狂所攻,辄污泥高鉴耳。
因吟诗曰:‘爱此飘摇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
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
‘献诗讫,曹州房颇甚赏仆此诗,因难云:‘呼雪为公,得无检束乎?‘余遂徵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
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
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乌大尝谓吾曰:’难得臭味同。
‘斯言不妄。
今涉彼远官,参东州军事(义见《古今注》),相去数千。
苗十(以五五之数,故第十)气候哑吒。
凭恃群亲,索人承事。
鲁无君子者,斯焉取诸?”锐金曰:“安敢当。
不见苗生几日?”曰:“涉旬矣,然则苗子何在?”去文曰:“亦应非远。
知吾辈会于此,计合解来。
”居无几,苗生遽至。
去文伪为喜意,拊背曰:“适我愿兮。
”去文遂引苗生与自虚相揖,自虚先称名氏,苗生曰:“介立姓苗。
”宾主相谕之词,颇甚稠沓。
锐金居其侧曰:“此时则苦吟之矣,诸公皆由,小奚诗病又发,如何如何?”自虚曰:“向者承奚生眷与之分非浅,何为尚吝瑰宝,大失所望?”锐金退而逡巡曰:“敢不贻广席一噱乎?”辄念三篇近诗云:“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
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
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
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
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
欲知踈野态,霜晓叫荒村。
”锐金吟讫,暗中亦大闻称赏声。
高公曰:“诸贤勿以武士见待朱将军,此公甚精名理,又善属文,而乃犹无所言,皮里臧否吾辈,抑将不可。
况成君远客,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
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中正起曰:“师丈此言,乃与中正树荆棘耳。
苟众情疑阻,敢不唯命是听。
然卢探手作事,自贻伊戚,如何?”高公曰:“请诸贤静听。
”中正诗曰:“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
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
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
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
”高公叹曰:“朱八文华若此,未离散秩,引驾者又何人哉?屈甚,屈甚。
”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意属自虚所乘),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谓般轻货首队头驴)。
此会不至,恨可知也。
”去文谓介立曰:“胃家兄弟,居处匪遥,莫往莫来,安用尚志。
《诗》云:‘朋友攸摄,‘而使尚有遐心,必须折简见招,鄙意颇成其美。
”介立曰:“某本欲访胃大去,方以论文兴酣,不觉迟迟耳。
敬君命予,今且请诸公不起,介立略到胃家即回。
不然,便拉胃氏昆季同至,可乎?”皆曰:“诺”。
介立乃去。
无何,去文于众前,窃是非介立曰:“蠢兹为人,有甚爪距。
颇闻洁廉,善主仓库。
其如蜡姑之丑,难以掩于物论何?”殊不知介立与胃氏相携而来,及门,瞥闻其说。
介立攘袂大怒曰:“天生苗介立,斗伯比之直下,得姓于楚远祖棼皇茹。
分二十族,祀典配享,至于《礼经》((谓《郊特牲》八蜡,迎虎迎猫也)。
奈何一敬去文,盘瓠之余,长细无别,非人伦所齿。
只合驯狎稚子,狞守酒旗,谄同妖狐,窃脂媚灶,安敢言人之长短。
我若不呈薄艺,敬子谓我咸秩无文,使诸人异日藐我。
今对师丈念一篇恶诗,且看如何?”诗曰:“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
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
”自虚颇甚佳叹。
去文曰:“卿不详本末,厚加矫诬。
我实春秋向戌之后,卿以我为盘瓠衤啇,如辰阳比房,于吾殊所华阔。
”中正深以两家献酬未绝为病,乃曰:“吾愿作宜僚以释二忿,可乎?昔我逢丑父,实与向家棼皇,春秋时屡同盟会。
今座上有名客,二子何乃互毁祖宗?语中忽有绽露,是取笑于成公齿冷也。
且尽吟咏,固请息喧。
”于是介立即引胃氏昆仲与自虚相见,初襜襜然若自色,二人来前,长曰胃藏瓠,次曰藏立。
自虚亦称姓名。
藏瓠又巡座云:“令兄令弟。
”介立乃于广众延誉胃氏昆弟:“潜迹草野,行著及于名族;上参列宿,亲密内达肝胆。
况秦之八水,实贯天府,故林二十族,多是咸京。
闻弟新有题旧业诗,时称甚美,如何得闻乎?”藏瓠对曰:“小子谬厕宾筵,作者云集,欲出口吻,先增惭怍。
今不得已,尘汙诸贤耳目。
诗曰:‘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
一従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
”介立称好:“弟他日必负重名,公道若存,斯文不朽。
”藏瓠敛躬谢曰:“藏瓠幽蛰所宜,幸陪群彦,兄揄扬太过,小子谬当重言,若负芒刺。
”座客皆笑。
时自虚方聆诸客嘉什,不暇自念己文,但曰:“诸公清才绮靡,皆是目牛游刃。
”中正将谓有讥,潜然遁去。
高公求之不得,曰:“朱八不告而退,何也?”倚马对曰:“朱八世与炮氏为仇,恶闻发硎之说而去耳。
”自虚谢不敏。
此时去文独与自虚论诘,语自虚曰:“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其达节。
摇尾求食,猛虎所以见几,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
去文不才,亦有两篇言志奉呈。
诗曰:‘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
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
’‘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
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従禽。
’”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方欲自夸旧制,忽闻远寺撞钟。
则比膊鍧然声尽矣。
注目略无所睹,但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
唯窣飒如有动者,而厉声呼问,绝无由答。
自虚心神恍惚,未敢遽前扪撄。
退寻所系之马,宛在屋之西隅,鞍鞯被雪,马则龁柱而立。
迟疑间,晓色已将辨物矣。
乃于屋壁之北,有橐驼一,贴腹跪足,亻显耳<齿司>口。
自虚觉夜来之异,得以遍求之。
室外北轩下,俄又见一瘁瘠乌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
举视屋之北拱,微若振迅有物,乃见一小鸡蹲焉。
前及设像佛宇塌座之北,东西有隙地数十步。
牖下皆有彩画处,土人曾以麦稳之长者,积于其间,见一大驳猫儿眠于上。
咫尺又有盛饷田浆破瓠一,次有牧童所弃破笠一,自虚因蹴之,果获二刺猬,蠕然而动。
自虚周求四顾,悄未有人,又不胜一夕之冻乏,乃揽辔振雪,上马而去。
绕出村之北,道左经柴栏旧圃,睹一牛踣雪龁草。
次此不百余步,合村悉辇粪幸此蕴崇。
自虚过其下,群犬喧吠,中有一犬,毛悉齐裸,其状甚异,睥睨自虚。
自虚驱马久之,值一叟,辟荆扉,晨兴开径雪,自虚驻马讯焉。
对曰:“此故友右军彭特进庄也。
郎君昨宵何止?行李间有似迷途者。
”自虚语及夜来之见,叟倚篲惊讶曰:“极差,极差。
昨晚天气风雪,庄家先有一病橐驼,虑其为所毙,遂覆之佛宇之北,念佛社屋下。
有数日前,河阴官脚过,有乏驴一头,不任前去。
某哀其残命未舍,以粟斛易留之,亦不羁绊。
彼栏中瘠牛,皆庄家所畜。
适闻此说,不知何缘如此作怪。
”自虚曰:“昨夜已失鞍驮,今馁冻且甚,事有不可率话者,大略如斯,难于悉述。
”遂策马奔去,至赤水店,见僮仆,方讶其主之相失,始忙于求访。
自虚慨然,如丧魂者数日。
窦乂
温庭筠 #
扶风窦乂,年十三,诸姑累朝国戚,其伯检校工部尚书交,闲厩使、宫苑使,于嘉会坊有庙院。
乂亲与张敬立任安州长史,得替归城。
安州土出丝履,敬立赍十数辆散甥侄,竞取之。
唯乂独不龋俄而所余之一辆,又稍大,诸甥侄之剩者。
乂再拜而受之。
敬立问其故,乂不对,殊不知殖货有端木之远志。
遂于市鬻之,得钱半千,密贮之。
潜于锻炉作二枝小锸,利其刃。
五月初,长安盛飞榆荚,乂扫聚得斛余。
遂往诣伯所,借庙院习业。
伯父从之。
乂夜则潛寄褒义寺法安上人院止,昼则往庙中。
以二锸开隙地,广五寸,深五寸,密布四千余条,皆长二十余步,汲水渍之,布榆荚于其中。
寻遇夏雨,尽皆滋长。
比及秋,森然已及尺余,千万余株矣。
及明年,榆栽已长三尺余,乂遂持斧代其并者,相去各三寸。
又选者条枝稠直者,悉留之。
所间下者,二尺作围束之,得百余束。
遇秋阴霖,每束鬻值十余钱。
又明年,汲水于旧偷沟中。
至秋,榆已有大者如鸡卵。
更选其稠直者,以斧去之,又得二百余束,此时鬻利数倍矣。
后五年,遂取大者作屋椽,仅千余茎,鬻之,得三四万余钱。
其端大之材,在庙院者;不啻千余,皆堪作车乘之用。
此时生涯,已有百余。
自此市帛,布裘百结,日歉食而已。
遂买蜀青麻布,百钱个疋,四尺而裁之,雇人作小袋子。
又买内乡新麻鞋数百辆,不离庙中。
长安诸坊小儿及金吾家小儿等,日给饼三枚,钱十五丈,付与袋子一口。
至冬,拾槐子实其内,纳焉。
月余,槐子已积两车矣。
又令小儿拾破麻鞋,每三辆,以新麻鞋一辆换之。
远近知之,送破麻鞋者云集。
数日,获千余辆。
然后鬻榆材中车轮者,此时又得百余千。
雇日佣人,于崇贤西门水涧,从水洗其破麻鞋,曝干,贮庙院中。
又坊门外买诸堆弃碎瓦子,令功人于流水涧洗其泥滓,车载积于庙中。
然后置石嘴难五具,剉碓三具,西市买油靛数石,雇庖人执爨。
广召日佣人,令剉其破麻鞋,粉其碎瓦,以疏布筛之,合槐子油靛,令役人日夜加功烂捣,候相乳入,悉看堪为挺,从臼中熟出,命工人井手团握。
例长三尺已下,圆径三寸,垛之得万余条,号为法烛。
建中初,六月,京城大雨,尺烬重桂,巷无车轮。
义乃取此法烛鬻之,每条百文,将燃炊爨,与薪功倍。
又获无穷之利。
先是西市秤行之南,有十余亩坳下潜汙之地,目曰小海池,为旗亭之内,众秽听聚。
又遂求买之。
其主不测,又酬钱三万。
既获之,于其中立标,悬幡子。
绕池设六七铺,制造煎饼及棚子。
召小儿掷瓦砾,击其幡标,中者以煎饼糰子啖。
不逾月,两街小儿竟往,计万万,所掷瓦已满池矣。
遂经度,造店二十间,当其要害,日收利数千,甚获其要。
店今存焉,号为窦家店。
又尝有胡人米亮,因饥寒,乂见辄与钱帛,凡七年,不之间。
异日,乂见亮,哀其饥寒,又与钱五千文。
亮因感激而谓人曰:“亮终有所报大郎。
”乂方闲居,无何亮且至,谓乂曰:“崇贤里有小宅出卖,直二百千文,大郎速买之。
”又西市柜坊,鏁钱盈余,即依直出钱市之。
书契日,亮与乂曰:“亮攻于览玉,尝见宅内有异石,人罕知之,是捣衣砧,真于阗玉,大郎且立致富矣。
”乂未之信。
亮曰:“延寿坊召玉工观之。
”玉工大惊曰:“此奇货也!攻之当得腰带銙二十副,每副百钱,三千贯文。
”遂令琢成,果得数百于价。
又得合子执带头尾诸色杂类,鬻之,又计获钱数十万贯。
其宅井元契,乂遂与米亮,使居之以酬焉:又李晟太尉宅前,有一小宅,相传凶甚,直二百十千,乂买之。
筑园打墙,拆其瓦木,各垛一处,就耕之。
太尉宅中,傍其地有小楼,常下瞰焉。
晟欲并之为击球之所。
他日乃使人问乂,欲买之。
乂确然不纳,云:“某自有所要。
”候晨休沐日,遂具宅契书,请见晟。
语晟曰:“某本置此宅,欲与杀戚居之,恐俯逼太尉甲第,贫贱之人,固难安矣。
某所见此地宽闲,其中可以为戏马。
今献元契,伏惟俯赐照纳。
”晟大悦,私谓乂:“不要某微力乎”乂曰:“无敢望,犹恐后有缓急,再来投告令公。
”晟益知重。
乂遂搬移瓦木,平治其地如砥,献晟。
晟戏马,荷乂之所惠。
乂乃干两市选大商产巨万者,得五六人,遂问之:“君岂不有子弟婴诸道及在京职事否?”贾客金语乂曰:“大郎忽与某等致得子弟庇身之地,某等共率草粟之直二万贯文。
”乂因怀诸贾客子弟名谒晟,皆认为亲故。
最忻然览之,各置诸道膏腴之地重职。
乂又获钱数万。
崇贤里有中郎将曹遂兴,堂下生一大树。
遂兴每患其经年枝叶,有碍庭宇,伐之又恐损堂室。
乂因访遂兴,指其树曰:“中郎何下去之?”遂兴答曰:“诚有碍耳,因虑根深本固,恐损所居室字。
”乂遂请买之:“仍与中郎除之,不令有损,当令树自失。
”中郎大喜。
乃出钱五千文,以纳中郎。
与斧所匠人议伐其树,自梢及根,令各长二尺余断之,厚与其直。
因选就众材,及陆博局数百,鬻于本行,又计利百余倍。
其精干率是类也。
后乂年老无子,分其见在财等,与诸熟识亲友。
至其余千产业,街西诸大市各千余贯,与常住法安上人经管,不拣日时,供拟其钱,亦不计利。
乂卒时,年八旬余,京城和会里有邸,弟侄宗亲居焉。
诸孙尚在。
杜牧
高彦休 #
唐中书舍人杜牧,少有逸才,下笔成咏。
弱冠擢进士第,复捷制科。
牧少隽,住疏野放荡,虽为检到,而不能自禁。
会丞相牛僧孺出镇扬州,辟节度掌书记。
牧供职之外,唯以宴游为事。
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耀罗列空中。
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牧常出没驰其间,无虚夕。
复有卒三十人,易服随后,潜护之,憎孺之密教也。
而牧自谓得谁人不知之,所至成欢,无不会意。
如是且数年。
及征拜侍御史,僧孺于中堂饯,团戒之曰:“以侍御史气概达驭固当自极夷途,然常虑风情不节,或至尊体乖和。
”牧因谬曰:“某幸常自检收,不至贻尊忧耳。
”僧孺笑而不答,即命侍儿取一小书麓,对牧发之,乃街卒之密报也。
凡数十百,悉曰:“某夕杜书记过某家,无恙。
某夕宴某家,亦如之。
”牧对之大惭,因位拜致谢,而终身感焉。
故僧孺之薨,牧为之志,而极言其美,报所知也。
牧既为御史,久之,分务洛阳。
时李司徒愿-,罢镇闲居,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
洛中名士,咸谒见之。
李乃大开宴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牧持宪,不敢邀致。
牧遣座客达意,愿预期会。
李不得己驰书。
方对酒独斟,亦己酣畅,闻命近来。
时会中已饮酒,女妓百余人,皆绝艺殊色。
牧独坐南行,瞪目注视,引满三爵,问李云:“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示之。
牧复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
“李俯而笑,诸妓皆回首破颜。
牧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华堂今日崎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意气闲逸,旁若无人,牧又自以年渐迟暮,常追赋感旧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
三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又曰:“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伴,茶烟轻飏落花风。
“太和末,牧复自恃御史出佐沈傅师江西宣州幕。
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
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
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
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
凡优倡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
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
”乙复候其意。
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集,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
”乙大喜,如其言。
至日,两岸观者如堵。
迨暮,竟无所得。
将罢,舟蚁岸。
于丛人中,有里姥引头女,年十余岁。
牧熟视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
”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
母女皆惧。
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
”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
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
”母许诺,因以重市结之,为盟而别。
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殊未敢发。
寻拜黄州、他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
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干墀,乞守湖州。
意以弟目疾,冀于江外疗之。
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
此至郡,则已十四年矣。
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
牧既即政,函使召之。
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同往。
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
”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强之不祥。
”乃厚为礼而迫之。
因赋诗以自伤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
杜子春 #
李复言 #
杜子春者,盖周、隋间人,少落拓不事家产。然以志气闲旷,纵酒闲游,资产荡尽,投于亲故,皆以不事事见弃。
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长安中,日晚未食,仿惶不知所往,于东市西门,饥寒之色可掬,仰天长吁。
有一老人策杖于前,问曰:“君子何叹?”春言其心,且愤其亲戚之疏薄也,感激之气,发于颜色。
老人曰:“几缗则丰用。
”子春曰:“三五万,则可以活矣。
”老人曰:“未也。
”更言之:“十万。
”曰:“未也。
”乃言:“百万。
”亦曰:“未也。
”曰:“三百万。
”乃曰:“可矣。
”于是,袖出一缗,曰:“给子今夕。
明日午时,候子于西市波斯邸,慎无后期。
”及时,子春往,老人果与钱三百万。
不告姓名而去。
子春既富,荡心复炽。
自以为终身不复羁旅也。
乘肥衣轻,会酒徒,征丝管,歌舞于倡楼,不复以治生为意。
一、二年间,稍稍而尽。
衣服车马,易贵从贱,去马而驴,去驴而徒,倏忽如初。
既而,复无计,自叹于市门。
发声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复如此,奇哉!吾将复济子几缗方可?”子春惭不应。
老人因逼之。
子春愧谢而已。
老人曰:“明日午时来前期约处。
”子春忍愧而往,得钱一千万。
未受之初,愤发,以为从此谋身治生,石季伦猗顿小竖耳。
钱既入手,心又翻然。
纵适之情,又却如故。
不一、二年间,贫过旧日。
复遇老人于故处。
子春不胜其愧。
掩面而走。
老人牵据止之,又曰:“嗟乎,拙谋也!”因与三千万,曰:“此而不痊,则子贫在膏盲矣。
”子春曰:“吾落拓邪游,生涯罄尽,亲戚豪族,无相顾者。
独此叟三给我,我何以当之?”因谓老人曰:“吾得此,人间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于名教复圆矣。
感叟深惠,立事之后,唯叟所使。
”老人曰:“吾心也。
子治生毕,来岁中元见我于老君双桧下。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转资扬州,买良田百顷,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余间,悉召孤孀分居第中。
婚嫁甥侄,迁祔族亲,恩考煦之,仇者复之。
既毕事。
及期而往。
老人者方啸于二桧之阴。
遂与登华山云台峰,入四十里余,见一处室屋严洁,非常人居。
彩云遥覆,惊鹤飞翔。
其上有正堂,中有药炉,高九尺余。
紫焰光发,灼焕窗户。
玉女九人,环炉而立。
青龙白虎,分据前后。
其时日将暮,老人者不复俗衣,乃黄冠缝帔士也。
持白石三丸,酒一卮,遗子春,令速食之。
讫,取一虎皮铺于内西壁,东向而坐。
戒曰:“慎勿语,虽尊神、恶鬼、夜叉、猛兽、地狱,及君之亲属所困缚万苦,皆非真实。
但当不动不语,宜安心莫惧,终无所苦。
当一心念吾所言。
”言讫而去。
子春视庭,唯一巨瓮,满中贮水而已。
道士适去,旌旗戈甲,千乘万骑,遍满崖谷,呵叱之声,震动天地。
有一人称大将军,身长丈余,人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
亲卫数百人,皆杖剑张弓,直入空前,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将军?”左右竦剑而前,逼问姓名,又问作何物,皆不对。
问者大怒,摧斩争射之声如雷,竟不应。
将军者极怒而去。
俄而,猛虎、毒龙、狻倪、狮子、蝮蝎万计,哮吼拿攫而争前,欲搏噬,或跳过其上。
子春神色不动,有顷而散。
既而,大雨滂澍,雷电晦瞑,火轮走其左右,电光掣其前后,目不得开。
须臾,庭际水深丈余,流电吼雷,势若山川开破,不可制止。
瞬息之间,波及坐下。
子春端坐不顾。
未顷,而将军音复来,引牛头狱卒,奇貌鬼神,将大镬汤面置子春前。
长枪两叉,四面周匝。
传命曰:“肯言姓名,即放。
不肯言,即当心取又置之镬中。
”又不应。
因执其奏来,拽于阶下,指曰:“言姓名免之。
”又不应。
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煮或烧,苦不可忍。
其妻号哭曰:“诚为陋拙,有辱君子。
然幸得执巾栉,奉事十余年矣。
令为尊鬼所执,不胜其苦。
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
人谁无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泪庭中,且咒且骂。
春终不顾,将军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锉碓,从脚寸寸锉之。
妻叫哭愈急,竟不顾之。
将军曰:“此贼妖术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间。
敕左右斩之。
”斩讫,魂魄被领见阎罗王,曰:“此乃云台峰妖民乎?捉付狱中。
”于是熔铜、铁杖、碓捣、碨磨、火坑、镬汤、刀山、剑树之苦,无不备尝。
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
狱卒告受罪毕。
王曰:“此人阴贼,不合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单父县丞王劝家。
”生而多病,针炙药医,略无停日。
亦尝坠火坠床,痛苦不齐。
终不失声。
俄而长大,容色绝代,而口无声,其家目为哑女。
亲戚押者,侮之万端,终不能对。
同乡有进士卢硅者,闻其容而慕之。
因媒氏求焉。
其家以哑辞之,卢曰:“苟为妻而贤,何用言矣。
亦足以戒长舌之妇。
”乃许之。
卢生备六礼亲迎为妻。
数年,恩情甚笃。
生一男,仅二岁,聪慧无故。
卢抱儿与之言,不应,多方引之,终无辞。
卢大怒曰:“昔贾大夫之妻,鄙其夫,才不笑。
然观其射雉,尚释其憾。
今吾又不及贾,而文艺非徒射雉也。
而竟不言。
大丈夫为妻所鄙,安用其子。
”乃持两足,以头扑于石上,应手而碎,血溅数步。
子春爱生于心,忽忘其约。
不觉失声云:“噫!”喧声未息,身坐故处。
道士者亦在其前。
初五更矣。
见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道士叹曰:“错大误余乃如是!”因提其发投水瓮中。
未顷,火息。
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惧、恶、欲,皆忘矣。
所未臻者,爱而已。
向使子无喷声。
吾之药成,子亦上仙矣。
嗟乎,仙才之难得也!吾药可重炼,而子之身犹为世界所容矣。
勉之哉!”遥指路使归。
子春强登基观焉,其炉已坏。
中有铁柱大如臂,长数尺。
道士脱衣,以刀子削之。
子春既归,愧其忘誓。复自劾以谢其过。行至云台峰,绝无人迹,叹恨而归。
樊夫人 #
裴铏
樊夫人者,刘纲妻也。
纲仕为上虞令,有道术,能檄召鬼神;禁制变化之事,亦潜修密证,人莫能知。
为理尚清静简易,而政令宣行,民受其惠,无水旱疫毒鸷暴之伤,岁岁大丰。
暇日,常与夫人较其术用:俱坐堂上,纲作火,烧客碓屋,从东起,夫人禁之即灭。
庭中两株桃,夫妻各咒一株,使相斗击;良久,纲所咒者不如,数走出篱外。
纲唾盘中,即成鲤鱼;夫人唾盘中成獭,食鱼。
纲与夫人入四明山,路阻虎,纲禁之,虎伏不敢动,适欲往,虎即灭之;夫人径前,虎即面向地,不敢仰视,夫人以绳系虎于床脚下。
纲每共试术,事事不胜。
将升天,县厅侧先有大皂荚树,纲升树数丈,方能飞举,夫人平坐,冉冉如云气之升,同升天而去。
后至唐贞元中,湘潭有一媪,不云姓氏,但称湘媪,常居止人舍,十有余载矣。
尝以丹篆文字救疾于闾里,莫不响应。
乡人敬之,为结构华屋数间而奉媪。
媪曰:“不然,但土木其字,是所愿也。
”温鬓翠如云,肥洁如雪,策杖曳履,日可数百里。
忽遇里人女,名曰逍遥,年二八,艳美,携筐采菊,遇媪瞪视,足不能移。
媪目之曰:“汝乃爱我,可同之所止否?”逍遥欣然掷筐,敛衽称弟子,从媪归室。
父母奔追及,以杖击之,叱而返舍;逍遥操益坚,窃索自缢。
亲党敦谕其父母,请纵之,度不可制,遂舍之。
复诣媪,但帚尘、易水、焚香、读道经而已。
后月余,媪白乡人曰:“某暂之罗浮,扃其户,慎勿开也。
”乡人问:“逍遥何之?”曰:“前往。
”如是三稔,人但于户外窥,见小松迸笋而丛生阶砌。
及媪归,召乡人同开锁,见逍遥懵坐于室,貌若平日,唯蒲履为竹梢串于栋宇间。
媪遂以杖叩地曰:“吾至,汝可觉。
”逍遥如寐醒,方起,将欲拜,忽遗左足,如刖于地。
媪遽令无动,拾足勘膝,噀之以水,乃如故。
乡人大骇,敬之如神,相率数百里皆归之。
媪貌甚闲暇,不喜人之多相识。
忽告乡人曰:“吾欲往洞庭救百余人性命,谁有心为我设船一只,一两日可同观之。
”有里人张拱,家富,将具舟楫,自驾而送之。
欲至洞庭前一日,有大风涛蹙一巨舟,没于君山岛上而碎,载数十家,近百亲人,然不至损,未有舟楫来救,各星居于岛上。
忽有一白鼍,长丈余,游于沙上,数十人拦之,挝杀,分食其肉。
明日,有城如雪,围绕岛上,人家莫能辨。
其城渐窄狭,束岛上人,忙怖号叫,囊囊皆为齑粉,束其人为簇,其广不三数丈,又不可攀援,势已紧急。
岳阳之人,亦遥睹雪城,莫能晓也。
时媪舟已至岸,媪遂登岛攘剑,步罡噀水,飞剑而刺之,白城一声如霹雳,城遂崩,乃一大白鼍,长十余丈,婉蜒而毙,剑立其胸,遂救百余人之性命,不然,顷刻即拘束为血肉矣。
岛上之人,咸号泣礼谢。
命拱之舟返湘潭,拱不忍便去。
忽有道士与媪相遇,曰:“樊姑,尔许时何处来?”甚相慰悦。
拱诘之,道士曰:“刘纲真君之妻,樊夫人也。
”后人方知媪即樊夫人也。
拱遂归湘潭。
后媪与逍遥一时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