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

混唐后传 明 竟陵钟惺伯敬编次

混唐后传序 #

  昔人以《通鉴》为古今大账簿,斯固然矣。

第既有总记之大帐簿,又当有杂记之小账簿,此历朝传志演义诸书,所以不废于世也。

他不具论,即如《隋唐志传》,创自罗氏,纂辑于林氏,可谓善矣。

然始于隋宫剪彩,则前多阙略,厥后铺缀唐季一二事,又零星不联属,观者犹有义焉。

昔有友人曾示予所藏逸史,载隋炀帝、朱贵儿为唐明皇、杨玉环再世因缘,事殊新异可喜,因与商酌,编入本传,以为一部之始终关目。

合之遗文艳史,而始广其事;极之穷幽仙证,而已竟其局。

其间阙略者补之,零星者删之。

更采当时奇趣雅韵之事点染之,汇成一集,颇改旧观。

乃或者曰:再世因缘之说似属不根。

予曰:享虽荒唐,然亦非无因,安知冥冥之中不亦有账簿,登记此类以待销算也?然则斯集也,殆亦古今大帐簿之外,小帐簿之中,所不可少之一帙欤!

  竟陵钟惺伯敬题

第1回 长孙后遣放宫女 唐太宗魂游地府

  话说唐太宗自登基以后,灭了突厥,胡越一家,四方平定,礼乐咸兴。

至贞观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于大安宫。

太宗哭泣尽哀,葬祭合礼,颁诏天下,谥曰神尧。

  一日,太宗闲暇,与长孙皇后、众嫔妃游览至一宫,即有许多宫女承应。看去虽多齐整,然老弱不一。有几个奉茶上来。

  皇后问道:“你们这些宫奴,是几时进宫的?”众宫人答道:“也有近时进宫的,隋时进宫的居多。

”皇后道:“隋时进宫久了,如今你们多少岁了?”众宫人道:“十二三岁进宫,今已三十五六岁了。

”皇后见众宫女情景,甚觉可怜。

因对太宗道:“妾想陛下一人,精力有限,何苦用着这许多人伺候,使这班青春女子终身禁锢宫中,何不将此辈放些出去,使她们归宗择配,完她下半世受用。

”太宗笑道:“御妻之言是也。

”遂命掌宫监臣魏荆玉,把这些宫女都造册籍,明日进呈。

  荆玉领旨,是夜就把各宫宫女各各造册,天明造完,伺天子视朝毕,将册籍呈上。

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她们齐到翠华殿来。

”荆玉领旨去了。

太宗回宫,指着册籍对皇后道:“那些宫女不知糜费了民间多少血泪,多少钱粮,今却蔽塞在此,也得数日功夫去查点。

”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妾同徐夫人点一半,顷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徐惠妃到翠华殿来。

宫娥拥挤在院子里,太宗与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边,宫女分两处唱名,点了一行。

太宗拣年纪二十内者暂置各宫使唤,年纪大者尽行放出,约有三千余人。

  叫魏荆玉快写告示:“晓谕民间,叫她父母领去择配。

如亲戚远的,你自拣对头与他配合。

”三千宫娥欢天喜地,叩头谢恩,带了细软出宫。

魏监将一所旧庭院安放这些宫女,即出榜晓谕。

  一月之间,那些百姓晓得了,近的,领了去;远的,魏监私下受了些财礼嫁去,倒也热闹。

不上两月,将次嫁完,止剩夭夭、小莺两个,她们是关外人,亲戚父母都不见来。

  -日,魏监想起一个好友,是锦衣卫指挥使姓韦名玄贞,年近四旬,尚未有子,其妻劝他娶妾,他意尚未决。

当时魏监主意定了遂差一个小太监将夭夭、小莺送到韦玄贞家来。

时玄贞不在家,小太监对他夫人说道:“魏公公晓得韦老爷未有子,特差我送这两个美人来,与韦老爷为侧室。

”夫人听了十分欢喜。

等玄贞回家,就令两个美人在书房服侍玄贞。

玄贞知是夫人美意,就在书房里与两个美人睡了-夜,次日入内谢了夫人,又往谢魏监。

后来夭夭、小莺各生下子女,小莺生一女为中宗皇后,封玄贞为上恪王。

这是后话休提。

  贞观十年六月,长孙皇后有疾,崩于仁静宫。

次日,官司将皇后采择自古得失之事为《女则》三十卷进呈。

太宗览之悲恸,以示近臣道:“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人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

”冬十一月,葬皇后于昭陵,近窦太后献陵里许。

上念后不已,乃于苑中作层楼观以望昭陵,尝与魏征同登,使征视之。

征熟视良久道:“臣昏盹不能见。

”上指示之,魏征道:“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然心中终是悲伤。

  贞观十三年,太宗忽然病起来,众臣日夕候问,太医勤勤看视。过四五日,不能痊可。时魏征、李绩到寝宫叩首问安。

  太宗道:“朕今病势甚危,谅不能与诸卿再聚矣!”李绩道:“陛下春秋正富,岂可出此不吉之语。

”魏征道:“陛下勿忧,臣能保龙体转危为安。

”太宗道:“吾病已笃,卿如何保得?”说罢,转面向壁,微微的睡去了。

魏征不敢惊动,与李绩退出。

  绩问道:“公有何术可保圣躬转危为安?”魏征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皇驾下的旧臣,姓崔名珏。

他生前与我有交,今梦寐中时常相叙。

我若以一书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

”李绩闻言,口虽唯唯,心却未信。

少顷,宫人传报,皇爷气息渐微,危在顷刻矣。

魏征即写下一封书,亲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

分付宫人道:“圣体尚温,切勿移动,静候至明日此时,定有好意。

”遂与众官往宫门首伺候。

  且说太宗睡到日暮,觉渺渺茫茫,一灵儿出五凤楼前,只见一只大鹞飞来,口中衔着一件东西。

太宗平昔深喜佳鹞,见了欢喜。

定睛一看,心中转惊道:“奇怪!此鹞乃我前日所弄之物。

那时执在手中,忽见魏征来奏事,一时慌急,藏于怀中,及魏征去,开怀视之,此鹞已匿死矣。

为甚又活起来!”忙去捉它,那鹞儿忽然不见,口中所衔之物坠于地上。

太宗拾起看时,却是一封书。

书面上写着:“人曹官魏征书奉判兄崔公。

”下注云:“讳珏,系先朝旧臣,伏乞陛下面致此书,以祈回生。

”太宗看了欢喜,把书袖了,向前行去。

忽见一人走来,高声叫道:“大唐皇帝,往这里来。

”太宗抬头一看,看那人纱帽蓝袍,手执象笏,走进太宗身边,跪拜路旁道:“微臣是崔珏,存日曾在先皇驾前为礼部侍郎,今在阴司为酆都判官。

”太宗大喜,忙将御手扶起道:“先生远劳。

朕驾前魏征有书一封,欲寄先生,却好相遇。

”就在袖中取出,递与崔珏。

珏接来拆开看了,说道:“陛下放心,魏人曹书中不过要臣放陛下回阳之意,且待少顷见十王,臣送陛下还阳便了。

”太宗称谢。

又见那边走两个软翅的小官儿来说道:“阎王有旨,请陛下暂在客馆中宽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炀帝一案,然后来会。

”太宗道:“隋炀帝还没有结卷?朕正要看他,烦崔先生引去一观。

”崔珏道:“这使得。

”大家举步前行,忽见一座大城,城门上写“幽明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

崔珏道:“微臣在前引着陛下,恐有污秽相触。

”领太宗入城顺街而行。

忽见道旁边走出建成、元吉来,大声喝道:“世民来了,快还我们命来。

”崔判官忙把象笏擎起道:“这是阎君请来的,不得无礼。

”二人倏然不见。

  又行到一座碧承楼台,甚是壮丽。见一对青衣童子,执着幢幡宝盖,引着一个后生皇帝,后边随着十余个纱帽红袍的人。

  太宗道:“这是何人?”崔珏道:“是隋炀帝的宫女朱贵儿,他生前忠烈,骂贼而死。

曾与杨广马上定盟,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后边这些是从亡的袁宝儿、花伴鸿、谢天然、姜月仙、梁莹娘、薛南哥、天绛仙、妥娘、杳娘、月宾等。

朱贵儿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

如今送到玉霄宫去修真一纪,然后降生王家。

”言讫,又见两个鬼卒,引着一个垂脸丧气的人出来。

崔珏道:“这是隋炀帝,要带到转轮殿去。

尚有弑父杀兄一案未结,要在畜牲道中受报,待四十年中洗心改过,然后降生阳世,改形不改姓,为杨家女,与朱贵儿为后,完马上之盟,受用二十余年。

项上白绫还未除去者,仍要如此结局。

”太宗道:“炀帝一生,残虐害民,淫乱宫闱,今反得为帝后,难道淫乱残忍倒是该的?”崔珏道:“残忍民之劫数,至若奸蒸,此地自然降罚,今为帝后,不过完贵儿盟言。

”又见一吏走出来,对太宗道:“十王爷有请。

”太宗忙走上前。

十个阎王降阶迎接。

太宗谦让,不敢前行。

十王道:“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分所当然,何须过让。

”太宗只得前行,竟入森罗殿上。

与十王礼毕,坐定。

秦广王道:“先前有个泾河老龙,告陛下许救,而终杀之,何也?”太宗道:“朕当时曾梦老龙求救,实是允他生全。

不期他犯罪当刑,该人曹官魏征处斩。

朕宣魏征下棋,岂知魏征倚案睡去,一梦而斩。

这是龙王罪犯当死,又是人曹官出没神檄,岂是朕之过咎。

”十王闻言,伏罪道:“自那老龙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该杀于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

但是他折辩,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质。

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

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日夕在这里哭诉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质对,请问陛下有何说?”太宗道:“这是他兄弟屡屡合谋,要害朕躬,当时若非敬德相救,则朕一命休矣。

又使张、尹二妃设计撺唆父皇,若非褚亮进谏,则朕一命又休矣。

又暗下鸩毒于酒中害朕,若非孙真人相救,则朕一命又休矣。

屡次害朕不死,那时直欲提兵杀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势不两立,彼自阵亡,于朕何与?愿王察之。

”十王道:“吾亦对令兄令弟反复晓谕,无奈他执诉愈坚,吾暂将他安置闲散,俟他时定夺。

今劳陛下降临,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

”言毕,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来看,唐王阳寿该有多少?”崔珏急转司房,将天下万国之王总簿一看,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

崔珏看了大惊,急取笔蘸墨将“一”字上添上两画,忙出来将文簿呈上。

十王从头一看,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

十王又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一十三年了。

”十王道:“陛下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对案明白,请还阳世。

”太宗躬身称谢。

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还魂。

  太宗谢别出殿,朱太尉执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

只见一座阴山,觉得凶恶异常。

太宗道:“这是何处?”崔珏道:“这是枉死城。

前日那六十四处烟尘草寇众头目枉死的鬼魂,都在里头,无收无管,又无钱钞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该赏他些盘缠,好过去。

”太宗道:“朕空身在此,哪里有钱钞?”崔珏道:“陛下的朝臣尉迟恭有料钱三库,寄顿在阴司,陛下若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库,给散与这些饿鬼,到阳间还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过去。

”太宗大喜,情愿出名借用。

崔珏呈上纸笔,太宗遂写了文书,崔珏袖着。

  将到山边,见许多鬼拥出来,尽是拖腰折臂,也有无头的,也有无脚的,都喊道:“李世民来了,还我命来。

”太宗大惊失色。

崔珏道:“你们不得无礼,我替大唐爷爷借一库银子的票儿在此,你们去叫那魔头来领票去,支取分给。

唐皇爷阳寿未终,到阳间去还要做水陆道场,超度你们哩。

”众鬼听了,遂去叫魔头来。

崔珏把票儿付与魔头,众鬼欢喜而去。

三人又走了里许,见一青石大桥,滑润无比。

太宗向桥上走去,刚要下桥,听得天庭一个霹雳,吃了一惊,跌将下来。

  未知太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回 唐俭奉诏选秀女 西辽遣使下战书

  当时太宗跌下桥来,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

”开眼一看,见太子、嫔妃都在旁伺候。

太子忙传魏征等。

魏征走近御床道:“好了,陛下回阳了。

”太医就进“定心汤”。

太宗吃了,站起身来。

魏征问道:“陛下到阴司,可曾会见崔珏么?”太宗道:“亏他护持。

”便将幽梦所见细细述与众人听。

  众人拜贺而出。

太宗即传旨,宣隐灵山法师唐三藏到京。

天使领旨去了。

四五天,唐三藏就随天使到京,建水陆道场,超度幽魂。

又命以金银一库还尉迟恭,恭辞不受,太宗再三勉谕,恭方拜受而出。

太宗在宫中调摄了五六天,御体比前愈觉强剑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库。

魏征道:“天灾流行,皆由宫中阴气抑郁所致,乞将先帝所御嫔妃尽行放出。

”太宗见说,深以为是,即将先帝时宫女尽数放出,复有三千余人,宫禁为之一空。

遂差唐俭往民间点选良家秀女,年十四五岁者,止许百名,入宫使用。

唐俭领旨去了。

  却说荆州府有一乡宦,姓武名士蒦,字行之,曾任都督之职。

因天性恬淡,为宦途所鄙,遂弃官回家。

妻子杨氏,甚是贤能。

年过四十无子,杨氏替他娶一邻家之女张氏为妾。

月余之后,张氏睡着了,觉得身上甚重,下边阴户里有个物放进来,张氏只道是武行之,凭他抽弄,朦胧开眼,却是一只玉面狐狸。

  张氏大惊,举手一推,却把自己推醒。

自此成了娠孕,到了十月时,将分娩,行之梦见李密特来拜访,云:“欲借住十余年,幸好生抚视,后当相报。

”醒来却是一梦。

恰好张氏生下一女。

  那张氏因产中犯了怯症,随即身亡。

武行之夫妇把这女儿万分爱护。

到了七岁,就请先生教她读书。

先生见她面貌端丽,叫做媚娘。

及至十二三岁,越觉娇艳异常,便与同学读书的相通,十分绸缪。

又过年余,是她运到,适唐俭到荆州点选秀女,就把媚娘点选入宫。

太宗见了大喜,敕赐媚娘为才人。

媚娘性格聪敏,凡诸音乐,一习便能,敢作敢为,并不知宫中忌惮。

太宗行幸之时,好像与家中知己一般,才动手,就叫他搂她亲她媚她。

太宗从没有经过这般光景,愈久愈觉魂消。

因此,时刻也少她不得。

  如今且说太子承干,是长孙皇后所生,少有躃疾,喜声色及畋猎。

魏王名泰,太子之弟,乃妃所生,多才能。

见皇后已崩,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密结朋党为腹心。

  太子知觉,正欲谋害魏王。

时吏部尚书侯君集怨恨朝廷,见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太子谋反。

太子从之,遂将金宝厚赂中郎将李安俨等,使为内应。

不意被太宗闻知,便把太子承干废为庶人,侯君集等俱罪与刑。

又知魏王凶险,有夺嫡之谋,一时大怒,退入后宫。

徐惠妃问道:“陛下今日为何面带怒色?”太宗把太子与魏王之事说了一遍:“如今不知当立何人为嗣?”武才人道:“不肖者已废之,图谋者亦未妥,何不将此蛤蚌,尽付渔人之利。

晋王亦皇后所生,立之未为不可。

”徐惠妃道:“晋王仁孝,立之为嗣可保无虞。

”太宗闻言甚悦,即御太极殿,召群臣问曰:“承干悖逆,泰亦凶险,诸子谁可立者?”群臣奏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太宗遂立晋王治为皇太子,时年十六。

太宗谓群臣道:“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

传诸子孙,永为世法。

”晋王既立,极尽孝敬,上下相安。

  却说西辽华于国迷王一日升殿,文武朝罢,迷王谓众臣曰:“朕处辽西一隅小国,风霜寒冷,土薄财稀,不如中华大唐天子坐居长安,地广人稠,财物殷阜。

我欲兴兵前去夺取唐朝天下,抚有中外,吾愿足矣!”左丞相哈律曰;“长安兵多将众,不可轻视。

陛下若欲进取,须当招军买马,积聚粮草,方可行师出征。

”乃遣行兵都督胡文耶出榜招军。

  有辽东苏保童,原是高丽国王丞相盖苏文之子。

因唐王征取辽东,杀了苏文,留下此子,曾在青云老子门下学得一身武艺,有九口飞刀,闻说西辽迷王招军,即来投入。

迷王见他武艺高强,招为驸马。

听说迷王要取长安,乃跪下奏曰:“陛下若欲夺取唐朝天下,臣虽不才,愿领兵为前部。

”迷王闻奏大喜,即召丞相哈律曰:“兵马已足,可择日进发。

”封苏保童为征唐大都督,张文为先锋,辋文耶为管兵总管。

大兵六十万,望长安进发。

乃先遣番兵赍战书一道,不分星夜,来到长安驿中住下。

次日早朝,太宗升殿,文武拜舞毕,有黄门跪下奏曰:“今有辽西番兵,捧着一道表章,叩奏天庭。

”太宗闻奏,忙宣番兵上殿,番兵将战书呈上。

太宗拆开观看,见上面写着:辽西华于国迷王,致书于唐王世民。

你为皇帝,多行不道,杀死同胞兄弟,败了天伦,何以正中国,统治万民?可将江山速献于我,免动刀兵。

不然,大将临城,反悔不及。

  太宗看了大怒。

遂命武士将下书番兵囚入天牢,等待擒了迷王,一同处斩。

武士领命,即将番兵押入天牢去了。

太宗遂召军师徐绩商议曰:“辽西小丑无礼忒甚,表章语言甚是不恭,朕今意欲进兵征讨辽西,擒了迷王,捉住保童,方消吾恨。

但未知吉凶之事何如,请军师判之。

”徐绩曰:“臣昨夜仰观天象,见紫薇星出现西方,我主福德正旺,若要行兵,万无一失。

”太宗听说大喜,就问:“谁可为将?”徐绩曰:“文臣武将,不计其数,但欲文武双全,可为元帅者,还是平辽薛国公。

”太宗准奏,就命徐绩赍圣旨到薛府,宣召仁贵拜为元帅,出征辽西。

  徐绩领了圣旨,即日起程,离了长安。

不数日,来到龙门县,报入薛府,说圣旨已到。

仁贵忙整朝衣,安排香案,出门迎接圣旨,到堂上跪听宣读。

皇帝诏曰:朕观自古以来,夷狄最为中国之患。

向日,辽东盖苏文,赖卿活捉剿除,风烟灭息,国泰民安。

今苏文之子苏保童投入辽西华于国。

迷王见他武艺高强,招为驸马,统领番兵,前来犯我边疆。

朕思将军勇略盖世,今遣军师徐绩前来,封卿为征西总督大元帅,前去剿除番寇。

凯旋之日,再加封赐。

旨意到日,即便起程,慰养夙心,尚其钦哉!

  开读已毕,接了圣旨,与军师相见,仁贵曰:“今蒙圣旨要下官征西。

只是下官难去。

辽西不比辽东,烦军师大人回奏圣上,别选良将。

下官年老力衰,难以领兵专权。

”徐绩听了,心中暗想:“他不出征,此事如何是好,不免将几句言语激他,看他如何。

”乃言曰:“将军果是力衰,下官不敢相逼。

闻说苏保童武艺高强,能敌千员大将,说中国只有薛仁贵,如今年老,怎当我年少勇猛,中国更无人可对敌。

”仁贵怒曰:“这贼敢如此欺吾,我年虽老,胸中精力尚然强壮,荡扫腥膻,有何难哉!谅一保童,有何介意。

我即入朝挂印,前去征讨,不杀此贼誓不回兵。

”徐绩大喜曰:“足见将军赤心报国,凯旋之日,功垂竹帛,名著禹彝,万世有光。

”仁贵遂入内,谓夫人、小姐曰:“适蒙圣旨宣召征辽,明日就要起程。

”夫人、小姐曰:“荷蒙朝廷厚恩,封为国公,今国家有事,合宜前去征讨,以尽为臣之职,可即起程。

”到了明日,夫妻子母相别而行。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回 仁贵统兵征辽西 保童献计困大唐

  却说仁贵同徐绩起程,行到长安,进入王城,直至金銮殿,拜见太宗。

龙颜大悦,赐绣墩坐下。

太宗谓仁贵曰:“今辽西小丑百般辱骂,要夺大唐天下。

寡人甚忿,意欲亲征,誓杀此贼,扫荡妖魔,故特召将军为元帅。

”仁贵曰:“微臣情愿保驾,以报陛下。

归日可发旨意,亲下教场,点起雄兵,前去征讨。

”太宗即颁下旨意,大小三军,明早齐集教场听点。

  次日,太宗安排御驾,金鼓齐鸣,亲下教场,演军排阵。

  太宗坐下,文武朝拜,三军叩头。

太宗即点一名,平辽国公薛仁贵,时为平辽大元帅,赐宝剑一口,先斩后奏。

又点一名,驸马秦怀玉,封为开路左先锋。

又点一名,都督段野林,封为开路右先锋。

大小三军,俱各赏赐。

总点大兵一百万,来日出征。

太宗驾转回宫。

次早登殿,命太子监国。

宣上薛仁贵,赐了金牌一面。

仁贵更传下令来,炮响三声,金鼓齐鸣。

太宗登辇,刀戟森森,旌旗闪闪,一路浩浩荡荡,不数日已到草桥地面,仁贵传令安营。

  且说迷王打听唐兵已到草桥,乃遣张奇把守草桥关隘。

张奇领兵万余前来抢夺。

左先锋秦怀玉奏太宗曰:“臣虽不才,愿取头关,以为我王安歇人马。

”太宗喜曰:“卿要多少人马?”怀玉曰:“只消臣一人前去。

”太宗听说,命近侍取御酒来,亲赐三杯,金花二枝。

怀玉饮了御酒,带了金花,单枪匹马奔至辽西城下,大叫曰:“守关将卒,可速报张奇,早早献城受缚,免害生灵,若少迟延,就将辽城踏为平地。

”小将忙忙报与张奇。

张奇即令先锋乌文虏,领兵出关迎敌。

文虏得令,引兵下关,高声叫曰:“唐朝来将何人?”怀玉曰:“我乃唐王驸马,姓秦名怀玉。

你是何人?”乌文虏曰:“吾乃先锋乌文虏也。

我主欲夺取唐朝天下,总为一君,你尚敢来此搦战?”怀玉听言大怒,举枪直取文虏,文虏提刀架祝两下交战五十余合,文虏抵敌不过,回马便走。

怀玉勒马赶上,只一枪,刺于马下。

大杀辽兵数百,提头回见太宗。

太宗大喜,即令排宴,庆贺怀玉打关第一功。

  再说辽兵败走,回报张奇,说先锋乌文虏被唐将秦怀玉刺死了。

张奇听说,即谓众将曰:“谁人出兵,与乌文虏报仇?”胡文耶曰:“小将愿往。

”即引三千人马,杀至唐营。

小卒报进,太宗君臣正在饮宴。

右先锋段野林曰:“待臣去捉他。

”乃披挂上马,来到阵前问曰:“来将何人?”文耶并不打话,抡枪直刺野林。

野林大怒,举刀交战,不上数合,被野林大喝一声,活捉过马,奔回营中。

见了太宗,太宗大喜,即将文耶斩讫,又令摆宴庆赏段野林。

只见辽兵又回报张奇,说唐将活捉胡文耶去了。

张奇大惊,遂统辽兵一万,亲自出阵,高声叫曰:“唐王无道昏君,为何伤我二员大将?可速速出来交战,早定太平。

吾乃辽王驾下大都督、把关首将张奇是也。

”小军报入。

太宗便问:“谁人去捉张奇?”薛仁贵奏日:“要捉张奇,臣有一计,遂可以夺了草桥关隘。

”太宗问曰:“计将安出?”仁贵走上太宗身边,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太宗大喜,即令三军各处埋伏,依计而行。

  仁贵乃自披挂,头带银盔,身穿银甲,腰系玉带,手执画戟,辞了太宗。

太宗亲赐御酒三杯。

仁贵饮了,跳上龙驹,竖起西方白虎神旗,奔到阵前,大叫曰:“来将何名?”张奇曰:“我是迷王驾下大都督张奇。

你是何人?”仁贵曰:“若说我姓名,曾在海东夺了辽城,活捉苏文,收复高丽,国王敕封平辽国公薛仁贵,你蛮夷个个闻名,将军为何不晓?”张奇曰:“久闻将军大名,但在辽东畏服将军,我辽西定然不服。

”仁贵听了,举戟就刺张奇,张奇亦举枪架祝两下齐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仁贵虚将画戟拖地而走,张奇不知是计,随后赶来。

  看赶至东边,忽一声炮响,秦怀玉领兵杀出,火箭齐发。张奇心知中计,忙往西走。又见西边一声炮响,段野林领兵杀出。

  三军务将铁弹子飞打,打死辽兵无数,张奇进退无计。

仁贵催动人马,却把张奇困在中间。

张奇前冲后突,不能得出。

仁贵将张奇一鞭打死,众军一齐拥过草桥关,夺了辽城。

  仁贵传令安民,迎接圣驾入城。

文武官僚都来朝贺。

太宗宣上薛仁贵曰:“今取辽西第一座城池,非卿之神机妙算,焉能一举成功。

”仁贵曰:“此乃陛下洪福,臣何力焉。

”太宗就令摆宴,赏赐群臣,犒劳三军。

遂问仁贵曰:“此去辽王驾下,还有多少道路?”仁贵即将地理图献上,又对太宗曰:“此去还有半月。

”太宗曰:“辽王无道,兴兵犯界,若不捣其巢穴,终为后患。

卿可传下号令,即日起程。

”仁贵得旨,乃号令三军一齐进发,攻取辽城。

军马行了半月,已到节天关隘。

安下营寨,太宗就问仁贵:“用何计攻城?”仁贵曰:“待臣去看虚实,然后定计。

”遂上马前行,不在话下。

  却说辽王升殿,小卒报曰:“今有大唐天子,领兵百万,杀至草桥关下,斩了都督张奇,先锋胡文耶、乌文虏,夺了辽西第一垄城池。

今又驱兵大进,已至节天关下寨。

”辽王闻报大惊。

苏保童奏曰:“臣有一计可捉唐王。

”辽王问:“何计?”保童曰:“我王将城内人民财物,俱搬到一城,臣领人马离城二十里之地安下。

将红朱漆柜放下鸽子,安在殿上。

等待唐王入城上殿,必定打开红柜,那时看见鸽子飞起,臣即领雄兵百万,困住唐王,叫他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一鼓擒之,长安可取也。

”辽王大喜,依计而行。

  却说仁贵来到节天关口仔细观看,只见空城一座,里面绝无动静,回见太宗奏曰:“臣到关口仔细遍观,却是空城,此必辽王暗下计策,哄陛下进城,意欲困我兵将也。

”太宗曰:“非也。

他见我夺关斩将,势不可当,乃心上畏惧,望风逃窜,卿何虑之过。

”即急催兵马进城。

仁贵又奏曰:“陛下休要入城,倘若会兵四面围住,那时进退无路,可不误了大事。

”太宗不听,竟到城内,坐于辽邦殿上。

  文武群臣称贺已毕,太宗见殿上有一红柜,乃问群臣曰:“此内何物,莫非金宝乎?可开一看。

”仁贵忙奏曰:“不可打开,内必有奸计。

”太宗不信,令武士上前打开。

只见里面都是带铃鸽子,一声响亮,群飞去了。

太宗大惊曰:“不听薛卿之言,却中番人之计。

”正欲出城。

保童见群鸽飞回辽营,急统兵百万,顷刻时,将节天关城四面围定。

太宗闻报,魂不附体,谓仁贵曰:“朕不听卿言,以致祸患临身,奈何?”仁贵曰:“陛下勿忧,且当出兵,与他交战。

”仁贵乃高声叫曰:“谁敢出马交战?”秦怀玉曰:“小将欲往。

”遂挺枪上马,开门杀出。

苏保童乃遣先锋雷廷赞出马,各不答话,交战三十余合,被怀玉刺死落马。

大杀辽兵百余,提了首级,回见太宗,太宗大喜。

  未知保童如何再战,且听下回分解。

第4回 苏保童刀伤仁贵 薛丁山箭敌保童

  却说保童正在帐中,见败军来报,雷廷赞被杀,遂执刀上马,径到城下,高叫:“薛仁贵,你可亲自出来,决一胜败。

”段野林愿出对阵,即时上马,奔至阵前。

保童曰:“你是何人?”野林曰:“吾乃唐王驾下右将军段野林也。

”保童曰:“你非我敌手,快回去叫仁贵出来对阵。

”野林大怒,提刀砍去,保童举刀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保童乃念起咒语。

片刻间,天昏地黑,抡起飞刀,野林急忙逃回,已中飞刀,伤其左臂,折了人马。

太宗接着,两眼泪流。

野林不逾日而死,太宗命殡敛已定。

秦怀玉奏曰:“小臣愿去捉了苏保童来祭献段将军。

”即上马出城,大骂曰:“辽贼爷保童快出来受死。

”保童听说,奔出阵前,各通姓名,战了三十余合,保童仍念咒语,丢起飞刀。

怀玉看见,忙擎剑在手,一一对过。

保童无法可施,乃言曰:“秦将军,我与你休战,且比个手段,我打你三鞭,你打我三鞭。

”怀玉曰:“你先与我打。

”保童曰:“使得。

”二人下马。

怀玉就生一计,若三鞭打他不死,我命绝难保矣。

将马带至身边,打了三鞭,即可逃生。

保童乃伏于地,叫怀玉打起。

怀玉举鞭尽力打了一下,保童全然不动,怀玉即忙看着马,又打了两鞭,即飞身上马逃了。

及保童翻身看时,已去远了。

保童上马赶来,幸得众将挡住,大杀一阵,救得怀玉入城。

次日,保童又来搦战,叫曰:“怀玉奸贼,可出来还我三鞭。

”小卒报进,薛仁贵就辞太宗,开城出战。

太宗亲上城观看。

仁贵奔至阵前,叫苏保童曰:“你父盖苏文,不守藩臣之分,侵犯中国,杀害生灵,被我捉获斩首,削平辽地。

你当改父前愆,各守一隅,安享禄位,不亦可乎?为何妄生异志,侵犯中原,思夺唐朝天下?我想你父勇猛,尚不能肆志,你今乳臭小儿,又焉能成其事业。

请自思之,向前纳命,免作刀下之鬼。

”苏保童曰:“为你杀我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以故常思报复,故今日动此干戈。

”仁贵曰:“不须多言,眼见分明。

”乃举戟直刺将去。

保童亦舞大刀,直冲过来。

二人大战一百余合,不分胜负。

保童暗思:仁贵雄勇,难以力胜,须用计龋乃在马上念起咒语,一时云雾升腾。

仁贵知他作法,忙取弓箭在手,只见飞刀果起,仁贵将箭一一射下。

不意保童有九口飞刀,仁贵只有神箭五枝,一时不防,被保童暗起飞刀,正中仁贵肩膊,进肉寸许,负痛而逃。

保童望后赶来,太宗在城上看见,忙取弓箭射去,正中保童左膀,方才退去。

太宗亲自下城接着仁贵曰:“险些失我爱卿矣。

”仁贵曰:“若非陛下,臣必死于辽奴之手。

”言未毕,跌倒在地,血染白袍。

太宗亲自扶起,命医调治。

谓徐绩曰:“如此危急,怎生奈何?”徐绩曰:“臣昨起一数,不过一月,自有上将到此捉获保童。

依臣所见,陛下且传令坚闭城门,以俟救兵。

”太宗从之不提。

  却说云梦山中水连洞,鬼谷老祖正在打禅坐定。

忽西南方起一阵怪风过去,老祖遂晓其中之意,叫徒弟:“丁山进前,听吾言语。

你父亲薛仁贵与唐王困在辽西城内。

今日交战,你父被飞刀所伤,正当危急。

你今年一十六岁,正好兴兵前去,救取父亲。

”看官,你道丁山为何在云梦山中?有个缘故。

因前年仁贵出去投军之时,时丁山尚在母腹未生。

过了十二年,时丁山十二岁,雄略过人,精于射箭。

一日在白河村射雁,自夸善射,无人敢比。

适仁贵封平辽公回来,听他言语,不知是他的子,乃言曰:“此子年少,何出此狂言。

”遂下马,与之比试。

不觉暗放一箭,直透咽喉而死。

时鬼谷老祖在山中,见一阵怪风过去,忽悟言曰:“吾昨日奉玉帝敕旨,教我去救丁山性命。

”遂驾起祥云,至白河村,化作一只猛虎跳出来,把丁山衔在口中,走回山中。

将灵丹放入丁山口里,须臾便活。

  老祖对他说出缘由,丁山遂拜老祖为师父,学些武艺。

  当日,丁山听见老祖说出救父的话,眼中不觉流泪曰:“自从师父救到山中,已经四载,感蒙师父教我六韬三略,呼风唤雨,上阵行兵之法,件件皆能。

但未曾报得师父深恩。

我今要往辽西,又无枪马,怎生去得?”老祖说:“你去救父,自有披挂鞍马,不须烦恼。

我今与你九枝神箭,对辽人九口飞刀,雌雄宝剑二把、钢刀二把,俱藏身,临时应用。

又与丈二神枪一条,拿在手中。

早去辽城救了父亲并唐王回国,不可延迟。

”分付已毕,丁山就向老祖拜了四拜,辞老祖径自下山。

行了一日,天色已晚。

看看来到一庄,见一老者问曰:“公公,小子行路已晚,敢借宿一宵,明早就行。

”老者曰:“此处歇不得,庄后有一妖怪要吃人,我们到晚都躲在瓦窑中歇了。

”丁山曰:“不妨事。

”老者曰:“我自去了,你被他吃,不干我事。

”丁山就在此歇。

到了半夜,一阵风过,那怪就扑出来。

丁山大喝一声:“休走!”向前挟住,那怪现出本相,乃是一匹马。

  见了主,即低头跪下。

丁山就骑上此马,等待天明就行。

未及一二里,前面又见一老人叫曰:“那马是我的。

”丁山曰:“此系妖怪,被我降来作马,如何是你的。

”老人曰:“吾家昨日失了马,四下追寻不见,将军不信,现有鞍辔在此,你若要买,就卖与你。

”丁山下马,问要多少价。

老人曰:“你且将鞍辔拴起来。

有盔甲一副,一总卖给你。

”丁山接过盔甲,全装披挂起来。

正要问他,那老人忽然不见,只听见空中高叫:“丁山听吾分付,吾乃太白金星,奉玉皇圣旨,将鞍辔、盔甲送你,可急去救取唐王并父亲,不可有违。

”说罢,腾云而去。

  丁山乃望空拜谢。

心中自忖,须到家中见了母亲,方可前去,遂上马启行。

到了自家门首,只见门房高大,上写“平辽薛府”。

丁山跳下龙驹,走进帅府里面。

看见母亲,丁山叫曰:“母亲,孩儿今日回来了。

”夫人看见丁山,吃了一惊,问曰:“我儿你死了,因何今日又在这里?”丁山曰:“自从那日被箭射死,感蒙鬼谷祖师化作一虎,前来救我,衔到山中救活,因此拜他为师,学些武艺。

今日回来探望母亲。

”其母大喜。

  丁山又问:“姐姐安在?”金莲小姐听说,忙出来见了兄弟。

  合家欢喜,设宴庆贺。

  三人饮了数杯,丁山曰:“鬼谷祖师说,唐王被困在辽城,我爹爹又被飞刀伤损,叫儿前去救取唐王并我父亲,明日就要启程。

”金莲曰:“你有何本事,敢去辽西征战?”丁山曰:“姐姐不知,我在云梦山中学得十八般武艺,又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无不精通。

”金莲曰:“你既有这本事,便可去得。

但我亦要同兄弟前去救应爹爹,但师父有言,不敢妄行。

”丁山曰:“姐姐这话从何说来。

”金莲曰:“我前日在后花园学习女工,忽见半空中有一长眉大仙,驾祥云下来,叫曰:‘金莲小姐,你可学些武艺,日后父亲有难,好去救他。

’我答曰:‘我是女子,怎么学得?’长眉大仙曰:‘待我教你抡枪舞剑,弯弓搭箭,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

’当时我学之,件件通彻。

大仙临去,又与仙丹一粒,叫我吞入口中,下去自觉气力转生,精神加倍。

他又说我:‘若要救你父亲,必须我再来分付,方可启行。

’以此未敢同兄弟前去。

”丁山曰:“既然如此,我当作速启程。

”次日,就辞母亲、姐姐,带领-万人马,望辽西进发。

不数日,已到节天关外。

正遇苏保童搦战,丁山大骂曰:“辽奴为何暗发飞刀,伤我父亲,今日与你誓不甘休。

”保童曰:“你是何人?”丁山曰:“我乃薛仁贵之子薛丁山是也。

我必与你拚个输赢。

”保童曰:“你父亲被我飞刀杀死,你这黄口小儿,敢来逞凶弄武。

”两人遂交战起来。

足足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保童暗自喝彩:“真是虎人生虎子,今日我若不杀此子,是虎生翼矣。

”乃念起咒语,丢上飞刀。

丁山看见,取出九枝神箭射去,一一对过。

保童乃收了飞刀,丁山也收神箭,又大战起来。

  未知胜负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5回 薛仁贵辽西认子 陈金定计杀辽婆

  当日,两将又令鸣锣擂鼓,大相征战,直杀得鬼哭神惊,天昏地暗。

小卒慌忙报进城中,说有一年幼将军,领兵与保童征战,甚是威猛。

太宗闻报,即与徐绩上城观看。

见旗上写“平辽薛国公之子薛丁山”。

太宗谓徐绩曰:“旗上分明写‘薛国公之子’,吾闻其子已死,此是何方将佐?”徐绩曰:“须去问了薛公,便见分明。

”太宗乃同徐绩下城,亲至仁贵床前问曰:“刀伤可好些么?”仁贵曰:“刀伤虽略好些,尚未十分平复。

”太宗亲为之敷药,不逾时,而刀口平复。

太宗大喜,又问曰:“卿有几子?”仁贵乃流泪曰:“臣妻只生一子,取名丁山,年十二岁,也会射箭。

臣征东回家之时,偶遇于白河村中射雁,他自夸己能。

臣间别多年,一时父子不相识认,两下比试,不觉失手射死,臣嗣绝矣。

”太宗曰:“今城外有一少将,貌似将军,旗上写‘平辽薛国公之子薛丁山’。

卿同朕一看,便见分明。

”仁贵就随太宗上城观看,果见旗上名字。

仁贵曰:“我子分明死了,如何又在这里,此实不敢信也。

且看他交战何如。

”仁贵看了,曰:“真勇将矣,可速调兵接应。

”丁山战到日晚,遂左手提枪,右手取出铁鞭挥去,正中保童背心,口吐鲜血,负痛而走。

丁山催动人马,大杀辽兵。

太宗忙传圣旨,迎接年少将军。

  丁山入城朝见太宗,太宗问曰:“卿是何人?”丁山曰:“臣是薛仁贵之子薛丁山。

”太宗方知是实。

忙召仁贵上殿,谓曰:“果是卿儿子。

”丁山一见父亲,乃拜伏在地。

仁贵上前扶起,哭曰:“吾儿你缘何得了性命?”丁山将前事说了一遍,仁贵大喜。

太宗曰:“卿父子今日得相会,亦是朕有幸也。

”遂命安排筵宴庆贺薛家父子不提。

  却说苏保童被丁山打了一鞭逃回,自揣:“丁山武艺高强,如何敌得他过,我有姑娘苏金定,神通广大,呼风唤雨,驾雾腾云,件件精通,须得她来,方可捉获此子。

她今在二姑山中修行,不免请她来,多少是好。

”次日,上马行到二姑山,见了姑娘,低头下拜。

苏金定曰:“侄儿为何到此?”保童曰:“我与唐朝薛丁山战了一日,未见胜负,后来被他打了一鞭,特来请姑娘到营中,乞助一阵。

”金定曰:“我已修行,岂有再行兵之理。

”保童跪下,再三哀告曰:“我父已被薛仁贵杀死,此仇尚且未报。

今其子丁山,又将侄儿打了一鞭,姑娘乞念我父手足之情,助我一阵。

”金定被他哀求不过,只得从他。

  遂拿了钢刀,上了马,同保童竟杀到城下,高声叫曰:“乳臭小子,可出对阵。

”小卒慌忙报进。

丁山遂提枪上马,开门杀出,直取辽婆。

战到五十余合,辽婆念起咒语。

丁山诵起真经,两下对过。

辽婆终是女人,两腿酸麻,策马逃走,丁山随后追去。

  金定走至黄昏,躲入庙去,见丁山赶近,扯满弓弦,暗射一箭,正中丁山左臂,回身关上庙门。

丁山大叫道:“贱人快来受死。

”黑夜不见辽婆,亦自寻路走了。

行了数十步,见一庄门,高声便叫借歇。

陈公听得有人叫响,即来开门。

丁山告曰:“吾是大唐保驾将军薛仁贵之子薛丁山。

今与辽婆大战一日,彼乃逃生走了,吾随后追赶,不想天色已晚,反被她射了一箭。

现她不知去向,吾逃至此。

望公公相救。

”陈公忙扶入房中。

只见陈公之女陈金定,看见便问:“此何方将士?”陈公曰:“此是唐王驾下将军,若救得此人,富贵不校”陈金定见丁山年纪幼小,人才出众,心内欢喜,忙整酒饭相待。

悯其箭伤,亦上前相见。

安置已定,各自歇息。

  却说辽婆躲在庙中,等待天晓开门,看见满地都是血迹,暗想:“夜间此子必中我箭,箭上有药,必然死矣,我且回去报与侄儿。

但昨日至今,腹中饥饿,不免走到前面庄内,讨些酒饭充饥,多少是好。

”乃下马竟入里面。

陈公见了,跪下曰:“皇姑来此何干?”皇姑把前言说了一遍:“特来与你借饭充饥。

”陈公忙摆酒饭,管待辽婆。

丁山不知,在里面大叫一声:“好痛杀我也。

”辽婆便问:“里面是谁大叫?”陈公佯言曰:“是我儿子,被虎伤了左臂,因此大叫。

”辽婆曰:“我有箭疮药在此,拿去敷上即好。

可叫他来见我。

”陈公乃拿药到里面见丁山,将与辽婆应答的话述了一遍。

丁山说声:“多谢相救。

”陈公遂将其药敷上,疮即不疼,顷刻平复。

陈公说:“辽婆又要你出去见她。

”丁山曰:“若还认得,此事将何理论?”两人正在商议,陈金定走来听见,向陈公曰:“儿有一计可救将军。

”陈公曰:“何计?”陈金定曰:“爹爹出去见她,说感蒙妙药敷上,伤已平复,但一时起来不得,皇姑要见,须同进卧房里面一见。

孩儿持刀一把躲在门后,等她进来,一刀挥为两段。

一则救了将军,二则除了此害,岂不是一举两得。

”陈公曰:“妙哉!妙哉!”此时陈金定暗想:“丁山少年英雄,天下少有,若得此人结为夫妇,吾愿足矣。

”故此悉心相救。

  陈公依计,出见辽婆曰:“皇姑要见儿子,伤疮虽好,一时尚起不得,请进卧房一见。

”辽婆随着陈公走进房内,忽门后闪出陈金定,大喝一声,刀起头落,已挥为两段。

丁山见了大喜,向前拜谢。

陈金定挽住曰:“不要拜谢。

奴有一言,将军若不嫌奴家貌丑,愿与将军缔结姻亲。

”陈公亦言曰:“我女年方二八,容貌颇美,武艺高强,能敌千员大将,将军若肯招纳,同去救了唐王,多少是好。

”丁山想她救命大恩,只得应允。

陈公大喜,就叫安排结亲宴席。

二人打扮整齐,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家堂香火,后拜陈公夫妇,对拜已毕,三人入席。

酒饮数巡席散,夫妻挽手同入罗帐,偕结鸾凤。

  次早起来,夫妇拜见陈公。

丁山曰:“感蒙岳父深恩,本当奉侍左右,但唐王与父亲心内悬望,吾今要去,特禀知岳丈。

”陈公曰:“可带我女一齐同去。

”丁山听说,夫妇遂别陈公,一齐上马。

不移时,已到节天关,正遇苏保童统兵杀来。

丁山大叫曰:“辽奴,你请姑娘来助战,如今已被吾杀死。

你好好献上降书,免你一死。

”保童听说大惊,又见有女将在旁,不敢回言,打马便走。

关上小卒看见丁山回来,忙报知太宗,太宗就令开城接入。

丁山夫妇入城,朝见太宗,太宗问曰:“此女何人?”丁山曰:“臣妻陈金定也。

”就将前事备细奏明。

  太宗大喜,就封丁山为总督元帅,妻陈氏为一品夫人。

夫妇叩头谢恩。

太宗曰:“卿可同妻去见父亲。

”丁山乃与金定来见仁贵。

双双拜下,说出情由。

仁贵大喜不提。

  却说苏保童闻知姑娘被杀,心内大惊。

忽想师父青云老祖神通广大,我不免请他到此,方能杀了薛家父子。

遂上马来到青云山,进入洞中,拜见师父。

老祖便问:“来此何干?”保童将交战事情说了一遍:“弟子特来请师父相助一力。

”老祖曰:“我是出家人,不去杀人,你回去罢。

”保童再三哀告,老祖不肯出来。

保童乃心生一计,待吾哄他一哄,说:“唐朝薛丁山是云梦山鬼谷祖师徒弟,与我对阵,骂师父不济,说我武艺不精,才略不通,你师父徒虚名耳。

以此弟子特来请师父出阵,不惟可杀丁山,抑且可显师父平生大略。

”老祖听说,大怒曰:“鬼谷是我师兄,丁山是我师侄,他如何这等无礼,毁谤于我。

徒弟,我今为你捉那薛家小子罢。

”就同保童来到营中,统领三军,拥至城下,大叫:“丁山,可早出来受缚。

”小卒连忙报进。

太宗闻报乃曰:“哪个将军出战?”陈金定进前曰:“贱妾不才,愿出一战。

”太宗大喜。

金定遂提刀上马,带领三千人马,开了城门,奔至阵前,指着老祖骂曰:“无端野道,你出家修行,为何又起恶心,在此搦战。

”老祖曰:“你是何人?”金定曰:“我是薛丁山浑家陈金定也。

”老祖曰:“量你是个女子,有何本事,快去叫你丈夫出来交战,不然教你死在目前。

”金定大怒,舞刀直取老祖,老祖举枪架开,二人大战三十余合。

老祖正欲念咒作法,忽丁山恐妻有失,单骑杀来,辽兵大败,各自收兵回营。

  那青云败回营中,心生一计,乃谓保童曰:“明日你去与他交战,诈败而走,待我如此如此,他必被擒矣。

”保童曰:“此计甚妙。

”次日,领兵到城下搦战。

丁山夫妇闻知,引军杀出。

两下交战三十余合,保童便走。

丁山夫妇追至营前,青云从营左冲出,念起神咒,只见天昏地黑,丁山夫妇心中大慌,正欲回转,忽青云跳过马来,把金定活捉去了。

丁山正要夺路而走,青云就丢起红绫大帕,将丁山裹住在内,拿进回营。

揭起帕来,跌下丁山。

保童曰:“你这小贼,我父被你父杀了,今日将你碎尸万段。

”丁山骂曰:“辽奴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保童曰:“待擒那老贼来,一同祭献我父,那时杀你。

”遂命左右,将他夫妇囚在一处。

太宗闻报丁山夫妇被捉去,魂不附体。

仁贵哭曰:“我子拿去,唐王依靠何人,待吾来日亲自出征。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回 金莲作法救丁山 青云领兵战金莲

  却说金莲小姐正在花园刺绣,忽见长眉大仙驾云而至,叫金莲曰:“你兄弟叫青云老祖捉去,你可即日起程,前去救他,不可有违。

”说罢就去。

金莲听了,走到堂中,告母亲曰:“丁山兄弟今日陷在辽营,我要去救他。

”夫人曰:“你不出闺门,如何知得此事?”金莲曰:“原日,长眉大仙与我仙丹吃了,晓得过去、未来之事。

叫我到十八岁,即可行兵救父。

今日又亲临嘱咐,叫我起程。

”夫人曰:“既然如此,你须急去。

”金莲辞了母亲,全装披挂,手执大刀,念起真言神咒,半空中驾起乌云,径至辽西城内落下。

小卒慌忙报进。

太宗闻说,即召至殿上,山呼已毕,太宗问曰:“你是谁家女子?”金莲曰:“妾是薛仁贵之女。

今见兄弟丁山困在辽营,特来救取,保圣驾、父亲回朝。

”太宗大喜,急召仁贵上殿之,谓曰:“卿女在此。

”仁贵看见,果是女儿。

金莲见父亲,即忙拜下。

仁贵扶起曰:“我儿因何到此,从何学得武艺,又能腾云驾雾?”金莲将长眉大仙教诲之事,说了一遍。

仁贵大喜。

太宗命摆宴庆贺不提。

  且说保童告师父曰:“今捉得丁山夫妇在此,我想若不速杀,恐有祸患,不如杀罢。”青云曰:“正合吾意。”遂令将丁山夫妇绑到法场处斩。

  却说金莲正与父亲饮酒,忽见一阵怪风过去,金莲大叫曰:“爹爹,今日兄弟有难,辽人要将他夫妇杀了,儿要去救。

”遂念起真言,驾上云头,直到辽城法场坠下。

作起法来,飞砂走石,天昏地黑,辽人大惊,四散奔走。

金莲即将丁山夫。

妇提在云端,顷刻回来,见了太宗与父亲。

太宗、仁贵见丁山夫妇亦同回来,不胜欢喜。

群臣称贺曰:“真女中之雄将也,平辽即在目下矣。

”太宗即封金莲为总督征西正一品天仙神女。

金莲叩头谢恩。

  再说青云与保童正在营中议事。

忽见小卒飞报,有一女将半空坠落法场,将丁山夫妇救起,驾云而去。

保童大惊曰:“为何有此异人?”青云曰:“此必是薛仁贵之女也,名唤金莲,乃长眉大仙徒弟。

”保童曰:“将何计捉之?”青云曰:“来日待我出阵,看她武艺如何。

”次日,青云统领辽兵拥至城下,叫曰:“金莲小贱人,可出来受死。

”小卒报进。

金莲即提刀上马,开了城门。

太宗、仁贵上城观看。

但见金莲奔到阵前,指着青云骂曰:“你是五洞仙子,当遵守法戒,为何私自下山,反助逆寇。

玉皇知道,贬你在阴山,万载不得翻身。

”青云听了大怒,抡起双剑直取金莲。

金莲把刀架开。

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青云就念起真言,黑了天地。

金莲便念起北斗真经,依旧云开日照。

青云见被她破了,又念道德经,飞砂走石,乱打金莲,金莲便把道德经倒转念,飞砂无影,走石无形。

青云心中愈恼,乃在马头上,敲了三下,火光飞起三丈。

金莲便念起上清宝经,火光即时消灭。

青云骂曰:“无端逆贱,这般无礼。

”又念起神咒,狂风大雨,霎时倾注,金莲取出胡芦,将水收在里面,只有半瓶。

青云见他破了,又举起双剑再战二十余合。

丁山夫妇杀出,青云抵敌不过,大败而回。

杀死辽兵无数。

  金莲收兵回城。

太宗、仁贵出接,大加慰劳。

金莲曰:“他是五洞仙子,难以收服。

明日若再战,他必丢起红绫大帕,把贱妾拿去。

贱妾晓得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凭他拿去,亦能遁回。

但事终是无济。

贱妾临行之时,师父曾有分付,叫我若有难,高叫三声,他自来救我。

今御园中可焚起香来,待贱妾请师父,讨除此野道,方可捉得保童,平服辽西。

”太宗就命安排香案于御园中。

金莲走去拜了四拜,仰天叫三声师父,只见长眉大仙驾云而至。

金莲告曰:“今有青云老祖不守仙戒,反助保童作乱,与徒弟交战一日,幸得师父教我法术,不至于败,但不能胜他。

求师父相助一力。

”大仙听了,乃骂曰:“青云野道,为何私自下山,待我奏玉皇,拿了他去。

”言毕,驾云而去,直至三天门下,表奏玉皇。

玉皇准奏,遂差六丁神将,来拿青云。

时青云在营中想,昨日与金莲交战不胜,又要引兵搦战。

忽见空中神将叫曰:“青云大仙,玉皇有旨,请你可即同行。

”青云听说大惊,恼恨徒弟哄我下山,以致犯罪天庭。

  只得随六丁神将来到玉皇驾下。

玉皇敕旨说:“青云不守法戒,私自下山杀害生灵,罪恶甚大,发在阴山,幽置枯井,万载不许翻身。

”金莲得知青云拿去,乃奏太宗曰:“我师父奏上玉皇,青云已被拿去了,速议进征。

”太宗大喜,望空拜谢,遂谓仁贵曰:“青云已去,声势已去,卿可出兵,早定辽邦。

”仁贵即传下令:“着秦怀玉领兵从南门杀出,丁山领兵从北门杀出,陈金定领兵从东门杀出,金莲领兵从西门杀出,四下攻击,苏贼可擒矣。

”分拨已定,一声炮响,各人上马,一拥而出。

  未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7回 仁贵保驾回长安 媚娘披缁入尼寺

  却说保童见师父去了,心下大惊。

忽见小卒来报,唐兵四门杀出。

保童暗忖,不能抵敌,急引人马望营后逃走。

金莲早已知得,乃驾起云端,急忙赶上,将保童捉住,辽兵被杀不计其数。

金莲捉了保童,解见爹爹。

仁贵大喜,就令金莲去取辽城。

金莲统军将辽城围定,迷王大惊,率群臣开城投降。

金莲遂带迷王来见爹爹。

仁贵曰:“辽王已归顺,可回城见主。

”遂同引军来见太宗。

太宗下阶,迎接仁贵父子上殿,慰劳一番。

  遂命押过保童。

太宗曰:“为你这贼,杀害多少生灵,虽碎尸万段,不足以偿也。

可押去斩首。

”左右遂牵出斩首。

迷王跪下,太宗曰:“朕居中国,你处外夷,为何妄生越志,要夺中国?”迷王曰:“臣该万死,乞陛下赦宥,愿世世称臣,再不敢侵犯。

”太宗曰:“朕今日姑饶你,以后若再不贡,将你辽城荡洗一空。

”迷王叩头谢恩。

次日,献上金宝马匹,太宗收了,遣使归国。

遂宴赐群臣,犒赏三军。

随出旨意班师回朝。

  明日,仁贵统领三军,保驾启行。

  不过旬月,到了长安。文武百官迎接太宗入城升殿。群臣称贺毕,太宗就以王爵加封仁贵父子,其余众将俱各加封。自此天下太平,人民上下相安。

  却说武媚娘,自从入宫以来,狐媚惑主,弄得太宗神魂飞荡,常饵金石。

时太白星屡屡昼见,太史令占道:“女主昌。

”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太宗闻言,深恶之。

  一日,会诸武臣宴于宫中,行酒令使言小名。

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称、封邑,皆有“武”字。

太宗心疑,出为华州刺史。

御史复奏君羡谋不轨,遂坐诛。

因密问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淳风道:“臣仰稽天象,府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

自今不过三十年,当有天下,杀唐子孙殆荆其兆既成。

”太宗道:“疑似者尽杀之何如?”淳风道:“天之所命,人不能违;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

况自今已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若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太宗听言乃止。

心中虽晓得才人姓武有碍,但见媚娘性格柔顺,随你胸中不耐烦,见了她就回嗔作喜,顷刻不忍分手。

因此不放在心上,亦且再处。

日复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病起来。

  那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

”意欲私之,未得其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进晋王盥水。

  晋王看她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接口吟道:

  未承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武才人的手,竟往宫后小轩僻处。

武才人道:“陛下闻知,取罪不校”晋王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

”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妾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晏驾,册汝为后,有违誓言,天厌绝之。

”武才人叩谢道:“虽如此说,只是廷臣物议不好,倘皇爷要加害妾身,何计可施?”晋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着紧问你,你须如此如此,自可免祸,又可静以待我。

”武才人点首,晋王乃解九龙羊脂玉钩赠武才人,武才人收了,随即别出。

  时京中开试,尚未放榜。

太宗病间召李淳风问道:“今岁开科取士,不知状元系何处人,什么姓名?”淳风道:“圣天子洪福不浅,今科三鼎甲,乃皆忠直之士,大有裨于社稷,姓名虽知,不便说出,恐泄漏于臣,上帝震怒不浅。

乞陛下赐臣于密室写其姓名籍贯,封固盒中,伺揭榜后开看便知。

”太宗叫太监取一个小盒,淳风写了,封在盒内。

太宗又加上一封,藏于橱中。

到了开榜时,太宗取橱中淳风写的一对,却是:状元狄仁杰,并州太原人;榜眼骆宾王,婺州义乌人;探花李日知,郑州荥阳人。

不胜骇异,始信淳风所言非诳,谶数之言必准。

因思:“今已大病如此,何苦留此余孽,为祸后人。

”便对武才人道:“外廷物议,说你姓武,应图谶你将何以自处?”武才人跪下泣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尝有过。

今皇上无故置妾于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瞑目。

望皇上以好生为心,使妾披剃入空门,长斋拜佛,以祝圣躬,以修来世,垂恩不朽。

”说罢大恸。

太宗心上原不想杀她,今见她肯削发为尼,不胜大喜道:“你肯为尼,亦是万幸的事,宫中所有,快即收拾回家,见父母一面,随即来京,赐于感业寺削发为尼。

”武才人谢恩,领亲随宫娥小喜出宫。

  武士蒦闻知媚娘要出宫这个消息,即差人迎接。

不多几日,接到家中,与杨氏母亲见了,大家痛哭一常哭毕,媚娘与家人各各拜见。

媚娘道:“闻得父亲过继个三思侄儿,怎么不见?”杨氏道:“今日是朋友招他去会文。

”媚娘道:“我忘记今年几岁了?”杨氏道:“今年十五岁了,庞儿却好,但不知他胸中所学何如?”不多时三思吃得半醉回来。

杨氏道:“三思,你姑娘回来了,快来拜见。

”媚娘抬头一看,见三思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即叫小喜上前与三思见了礼。

三思道:“姑娘在宫中受用得紧,为什么朝廷轻信那廷臣之议,把姑娘退出宫来,却教去削发为尼,这皇帝也算无情。

”媚娘闻言,不觉泪下。

少顷,大家吃了夜饭。

三思见杨氏与小喜走开,即近媚娘身边带醉笑道:“姑娘你好股青丝细发,日后怎舍得剃下来。

”媚娘见三思年纪虽小,庞儿俊俏,一把搂在怀里。

三思道:“姑娘睡在哪里?”媚娘道:“就在母亲房内。

”三思道:“我有许多话要问姑娘,我今夜陪姑娘睡了罢。

”媚娘道:“有话待我母亲睡着了,你进房来说。

”三思道:“如此,切记不要闩了门。

”媚娘点头。

  那夜三思伺父母睡着,悄悄挨进媚娘房中,成了鹑鹊之乱。

  过了几日,武士蒦恐怕弄出事来,只得打发媚娘、小喜出门,大家洒泪而别。

在路行了几日,到了感业寺。

那庵主法号长明,出来迎接媚娘、小喜进去。

见媚娘千娇百媚,又见小喜丰姿绰约,皆不是安静的人,如何出得家。

领到佛堂,四个徒弟动了响器,长明叫媚娘参了佛,便与她剃了发,小喜也改了打扮,各人下来见礼。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回 冯小宝行淫禅寺 武媚娘蓄发还宫

  却说媚娘与众位尼姑行礼毕。

长明道:“这四个俱是小徒。

”又指着怀清道:“这位是去岁冬底来的。

”就领媚娘进去说道:“这两间是夫人、喜姐的住房,间壁就是怀清的卧室。

”媚娘听了,安心住下。

  到了黄昏,只见小喜笑嘻嘻地走进来,对媚娘说道:“夫人,那怀清师父你道是什么人?原来是隋炀帝李夫人的妹子。

  我方才到她房中问她出处,她说:‘因炀帝国亡,与秦、狄、夏、李四夫人逃出,在濮州女贞庵为尼,不料连岁饥荒,又染了疫,四位夫人相继病亡。

我同一个士子入京,行到中途,士子被盗杀了,我却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起,带至京都,送在此地暂寓。

’”媚娘道:“他们可有人来往么?”小喜道:“他说有个姓冯的表弟住在蓝桥门张药铺,常来走走。

”媚娘点点头儿。

  一日,媚娘在佛堂看怀清写疏,听得外边叩门。

恰好长明长老不在寺中,领徒众到人家念经去了。

怀清出来问道:“是谁?”那人道:“阿姊,是我。

”怀清知道是冯小宝,忙开了门。

小宝道:“闻得你寺中有朝廷送一个武夫人在此出家,如今可在否?”怀清道:“正在堂中看我写疏,我引你去见她。

”那小宝就随怀清进来,见媚娘倚在桌上看文疏。

怀清道:“五师父,我家兄弟在这里拜见。

”小宝行个礼。

媚娘转身,看见小宝生得身躯清秀,态度幽娴,忙忙答礼。

恰好小喜走进来,小宝见了,也与她揖过。

小喜问道:“此位是谁?”怀清道:“就是前日说的冯家表弟。

”小喜道:“原来就是令弟,失敬了。

”说罢,怀清同小宝走到自己房中。

只见小宝取一幅花笺,写一绝道:

  天赋痴情岂偶然,相逢已自各相怜。

  笑予好似花间蝶,才被红迷紫又牵。

  怀清笑道:“妾亦有一绝赠君。”提笔写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风流雅度信翩翩。

  相君命犯桃花煞,不独郎怜妾也怜。

  写完,怀清就与小宝在房中吃酒顽耍。

媚娘在房想了一回,随同小喜走到怀清房门首,悄悄立着。

只听得外边敲门声响,晓得老师父领众回来,媚娘便走进房,小喜出去开门,那怀清亦出来。

只见长明领众徒弟、婆子背着经谶,怀清上前与几个说些闲话。

小喜恐媚娘冷静,即便自归房去了。

不多时,怀清进来说道:“武上师,你同六师父到我房中去谈谈。

”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里,我怎好去。

”怀清道:“自古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

”媚娘道:“既如此说,何不同到我房里来坐坐,我泡好茶相候。

”怀清道:“我同六师父去挽他来。

”携了小喜出房。

不一时,先把酒肴送到,然后怀清与小喜、小宝走进来。

媚娘道:“四师父,我在这里没有破钞,怎好相扰。

”怀清道:“几个小菜,叫人笑死。

”便将高烛放在中间,叫小宝朝南坐了,自同媚娘对席,叫小喜也坐在横头。

大家满斟细酌,狎邪嘲笑。

是夜四人同寝不提。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长孙无忌、李绩、褚遂良等至榻前说道:“朕与卿等扫除群丑,四方宁静,正欲与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竖忽侵。

魏征、李靖、房玄龄先我而去。

  今将分手,别无他嘱,太子躬行仁俭,可谓佳儿佳妇,卿等共辅助之,勿负朕意。

”言讫而崩。

众臣扶太子即位,是为高宗,颁诏天下,以明年为永徽元年。

  时武氏在寺闻之,亦为之恸泣。

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诣感业寺行香。

恰值冯小宝在庵,回避不及。

长明无奈,只得把小宝落了发。

高宗问及,长明说是侄儿:“在土地堂出家,才来看我。

”高宗道:“白马寺田地甚多,僧众甚少,朕给度牒一纸与他,限明日即往白马寺住扎。

”武氏见了高宗,大恸。

高宗亦为之泣下,悄悄吩咐长明:“叫武氏束发,朕不久差人来龋”嘱咐了,起身回宫。

媚娘回到房中,愁见于面。

怀清走进房来说道:“方才皇爷特嘱夫人蓄发,要取你回宫,莫大之喜,为何夫人双眉反蹙起来?”媚娘道:“我想冯郎被我二人弄得削发为僧,叫我与你作何计筹之。

”怀清道:“且看他来有何话说。

”只见冯小宝进房来问道:“你们为什么闷闷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与四师父在这里愁你。

”小宝道:“你们好不痴呀,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妻室,又不想上进,只想在温柔乡里过日,今日逢着夫人,难得怀清姐姐分爱,得沾玉体,又兼喜姑娘陪衬,这种恩情,不要说为你三人剃了长发,就死已不足惜。

”怀清道:“只是出了家,难得妇人睡在身边,生男育女。

”小宝道:“姐姐你不知,那有窍的妇人,巴不能弄着个有本事的和尚,整日夜搂住不放出来。

”媚娘道:“若如此,你将来有了好处,不想我们的了。

”小宝道:“是何言欤!若要如夫人这般姿色,世间罕有。

即如二位之尚义情痴亦所难得。

但只求夫人进宫撺掇朝廷,赏我一个白马寺主,我就得扬眉了。

”媚娘道:“这事不难,只要你心中有我们就够了。

”小宝跪下发誓道:“苍天在上,若是我冯怀义日后忘了武夫人与怀清、小喜的恩情,天诛地灭。

”三人闻言,各各欢喜。

  只见长明执着一壶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摆上桌上。

长明道:“冯师父,我备一杯酒与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

今日在天子面前,我认你是个侄儿,所以无事。

你今晚快些吃杯酒儿睡了,明日好到白马寺里去。

我这老人家年纪有了,不能奉陪。

”说罢出房去。

冯小宝与媚娘等三人,你贪我爱,我说你泣,弄了一夜。

到五更时,听见钟声响动,只得起身,大家下泪送别,怀义出庵不提。

  再说高宗,过了几月,即差官选纳媚娘、小喜进宫,拜媚娘为昭仪。

亦是武昭仪时来运至,恰好来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宠幸益甚。

王皇后、萧淑妃恩眷已衰。

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

后出,昭仪潜扼杀之。

上至昭仪宫,昭仪阳为欢笑,发视观之,女已死矣。

惊啼问左右,左右皆言皇后适来此。

高宗大怒道:“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由是有废立之意。

一日,高宗召长孙无忌、李绩、褚遂良、于志宁于内殿。

绩知上意,称疾不入。

无忌等至内殿,高宗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为后何如?”未知诸臣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9回 昌宗受荐幸太后 怀义建节抚硕贞

  当时,褚遂良听了立后之言,进前奏曰:“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道:‘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

’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

皇后不闻有过,岂可轻废。

”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

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况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世之后,谓陛下为何如!”因置笏于殿阶,免冠叩首流血。

高宗大怒,命宫人引出。

过了数日,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阙表请立武氏为后,许敬宗从旁赞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帝意遂决,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册立武氏为皇后,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寻卒。

自此,武后僭乱朝政,出入无忌,每与高宗同御殿阁听政,中外谓之二圣。

  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惧武后。

武后即差人封怀义为白马寺主,又令人司迎请母亲来京,封父武士蒦司徒,赐爵周国公;封母杨氏为荣国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亲赐官爵,置居京师。

因恨王皇后、萧淑妃,令人断其手足,投于酒瓮中,道:“二贱奴在昔,骂我至辱,今待她骨醉数日,我方气休。

”自此日夜荒淫。

  武后怀着那点祸心,要高宗早死,便百般献媚,弄得高宗双目枯眩,不能览本,百官奏章,俱令武后裁决,遂加徽号曰天后。

自此,天后在宫中淫乱,见高宗病入膏肓,欢喜不胜。

  一日,高宗苦头重不堪举动,召太医秦鸣鹤诊之。

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

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

”高宗道:“但刺之,未必不佳。

”乃刺二穴出少血。

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举手加额道:“天赐也!”自负彩缎百匹,以赐鸣鹤。

鸣鹤叩头辞出,戒帝静养。

  天后好像极爱惜他,时时伴着,依依不舍。

岂知高宗病到这个时候,不肯依着太医去调理,却还要与天后亲热。

火升起来,旋即驾崩,在位三十四年。

天后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册立太子显为皇帝,更名哲。

号曰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诏以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擢后父韦玄贞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决于太后。

  一日,韦后在宫中理琴,只见太后一个近侍宫人名唤上官婉儿的走来。这上官婉儿相貌娇艳,颇通文墨,偶来宫中闲耍。

  韦后见了便问道:“太后在何处,你却走到这里来?”婉儿道:“在宫中细酌,我不能进去,故步至此。

”韦后道:“岂非冯、武二人耶?”婉儿点头。

韦后道:“三思尤可,那秃驴何所取焉!”话未毕,只见中宗气忿忿走进宫来,婉儿即便出去。

韦后道:“陛下为何不悦?”中宗道:“刚才御殿,见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与汝父,裴炎固争以为不可。

朕气起来,说道:‘我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众臣默然。

”韦后道:“这事也没要紧,不与他做也罢了。

只是太后如此淫乱奈何?听说今日又在宫中吃酒玩耍。

”中宗道:“母要如此,叫我也没奈何。

”韦后道:“你倒有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几谏,宁可悄悄的劝她一番。

”中宗道:“不难,我明日进宫去与她说。

”到了明日,中宗朝罢,早有宫监将中宗要韦玄贞为侍中,并欲与天下,与太后说了,太后大怒。

不期中宗走进宫来,令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过一时之乐,恐万代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耳,望母后早察。

”太后正在含怒之际,又闻此言,一时大恼道:“你自干你的事罢了,怎么谤毁起母亲来。

怪不得你要将天下送与国丈,此子何足与事。

”遂废中宗为卢陵王,迁于房州。

立豫王旦为帝,号曰睿宗,居于别殿,政事咸决于太后,睿宗不得与闻。

  太后又迁中宗于均州,益无忌惮。

又知宗室、大臣怨恨,欲尽杀之。

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称旨者,不次除官。

用索元礼、来俊臣、周兴共撰《罗织经》一卷,教其徒网罗无辜。

中宗在均州闻之,心中惴惴不安,幸有韦后委曲护持。

中宗道:“他日若复帝位,任当所欲,不汝制也。

”且说洛阳有张易之、昌宗兄弟二人来京应试,寓在武三思左近。

恰好三思与怀义不睦,要夺他宠爱,遂荐昌宗昆弟于太后不提。

  却说怀清在感业寺,适有睦州客人陈仙客,相貌魁伟,性好邪术,怀清与之相通,竟蓄了发,跟他到睦州。

那寺侧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

时睦州地里忽裂出一个池来,中间露出一条石桥,桥上刻着“怀仙”两字。

人到池边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来。

因此怀清夫妻也去照照,见池中现出天子、皇后的打扮,怀情大喜,对仙客说:“桥上‘怀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见如此模样。

武媚娘可以做皇帝,难道我们偏做不得。

”遂与仙客开起一个崇义堂,只忌牛犬,又不吃斋,所以人都来皈依信服。

不上一两年,竟有数千余人。

怀清自立一号,曰硕贞。

选精壮俊俏后生,皆教他法术,俱能呼风唤雨。

  不期被县尹晓得了,要差兵来捕。那些徒弟忙报知仙客、硕贞。

  硕贞见说,领了徒弟拥进县门,把县尹杀了,据了城池,竖起黄旗,自称文佳皇帝,仙客称崇文王,远近州县,望风纳款。

  扬州刺史忙申文报知朝廷。

时太后正与怀义宴饮,见了奏章,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不意又有此女擅自称帝。

”怀义道:“前日有两个女尼对臣说,睦州文佳皇帝陈硕贞,凶勇无比,原就是感业寺怀清,未知确否。

”正说时,只见象州刺史薛仁贵申文,请发兵讨陈硕贞。

文中说,陈硕贞就是感业寺女尼怀清,曾遇异人,得了天书、符篆,凶狠难犯,或抚或剿,恩威悉听上裁。

太后笑对怀义道:“原来陈硕贞果是令姊。

我今烦你去招安她,她必然归顺。

”怀义道:“臣无官职,怎能去招她?”太后就传旨封怀义为右将军,星夜往睦州招抚陈硕贞,拨三千御林军随行。

怀义辞朝而去。

  太后又令象州刺史薛仁贵接应。仁贵得了旨意,发兵进剿。

  原来硕贞夫妻近日不睦。

仙客嫌妻拥着精壮徒弟不与他管;硕贞亦嫌其抢掠娇娃,随处宣淫,因此大家分路。

仁贵将到淮上,早有细作来报道:“崇义王陈仙客带二千人马,离此地三十里扎寨。

”薛仁贵即便驻扎,将兵马分作三路:“到半夜,如此如此。

”众将得令,到了晚间,分兵而进。

行至半夜。

将近敌寨,一声炮响,三路兵马一齐杀入。

那些贼兵各无准备,东西乱窜。

陈仙客正在帐中安寝,忽听得喊杀,连忙爬起,被仁贵赶到,一枪刺死,枭了首级,余军投降。

  却说怀义领三千御林军起行,先差四个徒弟扮做游方僧,前去打探怀清消息。

过了几日,只见四个徒弟领一个老人家来见怀义。

怀义认得是皮匠毛二,因问道:“你为何在此?”毛二道:“小的贫穷,不时蒙怀清师父周济。

因前年师父被仙客拐往睦州蓄了发,做了夫妇,小的也只得随她来。

”怀义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哄骗得这些人动?”毛二道:“那陈仙客喜的咒诅邪术,不想我师父聪明,把这些书符秘篆练习精熟,着实效验,故此远近男女知道,都来降伏皈依。

不想昨夜我主儿陈仙客在寨中熟睡,被薛仁贵杀进寨来,一枪刺死。

小的正要去报知师父,不料被老爷四个徒弟哄骗到此。

”怀义道:“你可晓得你师父文佳皇帝与我是亲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晓得。

”怀义道:“我今奉朝廷旨意来招安你师父,你今快去报知陈仙客死信,并传我之意,我随后就到。

”遂取一件东西付与四个徒弟,教他言语,同毛二一齐起身。

行了几日,到了沛县。

毛二先入城见了硕贞,跪下哭泣,把崇义王被薛仁贵杀死情由说了一遍。

硕贞闻言大哭。

毛二道:“皇爷且莫哭,有一佳事在此。

”又把怀义招安事情说一遍:“如今他差四个徒弟在外。

”硕贞道:“唤他进来。

”毛二出去不多时,领着四个徒弟来见硕贞。

四人跪下叩头道:“家爷拜上娘娘,说有一件东西,奉与娘娘。

”就在袖中取出呈上。

硕贞接来一看,却是自己的玉如意,前时赠与怀义的。

见了不觉泪下道:“我只道与表弟不得见面,谁知今日在这里相逢。

”四个徒弟道:“明早家爷就到。

”到了次早,听得三声轰天大炮,早有飞马来报道:“敌兵来了!”硕贞道:“这是我家师爷,说甚敌兵。

”遂令放三声大炮,开了寨门。

硕贞选三四十人跟随,跨上马来接圣旨。

怀义叫三千御林军扎住,自同三四十个徒弟,背了御旨,直到硕贞寨中。

硕贞命摆下香案,接了圣旨,两个相见。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0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

  却说怀义与硕贞相见,拥抱大哭,各诉衷情。

怀义道:“贤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马如何处置?”硕贞道:“我既归降,自当同你到京面圣。

兵马且屯扎睦州再处。

”怀义道:“如此绝妙。

”硕贞传众军头目说了,军马只暂住睦州候旨,只带三四十亲随,同怀义入京。

行了两日,遇见薛仁贵兵马,怀义把招安事体与他说了。

仁贵闻言,引兵回象州去,具疏奏闻。

怀义同硕贞行到京中,怀义先入宫报知太后。

太后差官迎接硕贞进宫。

太后一见,悲喜交集,大家细把别后事情说了,留在宫中住了两三日,赠了金银缎匹,买一所民房居住,敕赐硕贞为归义王,与太后为宾客,怀义赐爵鄂国公,时时入宫与太后追欢取乐。

  倏忽间又是秋末冬初。

太平公主乃太后之爱女,貌美而艳,素性轻佻,胡作敢为。

先适薛绍,不上两三年,把他弄死。

归到宫中,又思东寻西趁,不耐安静。

太后恐怕拉了心上人去,便将她改适大夫武攸暨。

是日,太后在御园,见草木黄落,苑中无色。

谓近侍道:“明日武攸暨必来谢亲,赐宴苑中,如何使万花齐放,以彰瑞庆。

”近侍道:“如今是秋末冬初的天气,哪得百花齐放。

”太后想了半晌,即宣归义王陈硕贞入朝,叫她用些法术,把苑中花木一尽开花,以显瑞兆。

硕贞道:“若是陛下要一二种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万花齐发,这是关系天公主持,须得陛下诏旨一道,侍臣移檄花神转奏天庭,自然应命。

”太后即写一诏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太后写完,将诏付硕贞。

硕贞又写一道檄文,别了太后到苑中施符作法,焚与花神不提。

太后又传旨,着光禄寺正卿苏良嗣进苑整治筵席。

到了次日,天气融和,万卉敷荣,群枝吐艳。

苏良嗣先到苑中畅华堂检点筵席。

不多时,御史狄仁杰领各官进来,见了这些花朵,不胜浩叹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为。

”内史安金藏道:“不知万卉中可有不开的?”众臣各处闲看,惟有槿树杳无萌芽。

不觉赞叹道:“妙哉槿树,真可谓持正不阿者矣!”正说间,只见驸马武攸暨进宫去朝见了,到畅华堂来领宴。

  又见许多宫女拥着太后进来,叫大臣不必朝参。

排班坐定,太后道:“草木凋枯,毫无意兴,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早万花尽放,足见我朝太平景象。

此刻饮酒,须要尽兴。

”又吩咐内侍:“去看万卉中,可有违诏不开的?”左右道:“万花俱放,只有槿树不开。

”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干,谪在篱边作障,不许复植苑中。

那武三思辈无不谀词赞美。

独有狄仁杰等俱道:“春荣秋落,天道之常。

今众花特发,是冬行春令。

陛下还宜修剩”酒过三巡,众臣辞退,太后也命驾回宫。

三思见太后不邀自己入宫,心中疑惑。

即走到翠碧轩,看见上官婉儿独自倚栏呆想。

三思近前道:“婉姐,你想什么!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不是想你,是想,有一个心上人想你。

”三思道:“是哪个?”婉儿就把韦后的话对他说了:“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她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

’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在房州,她若得回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

”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卢陵王。

我再问你,今日谁在宫中与太后顽耍?”婉儿道:“是怀僧。

”说罢,两人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见狄仁杰诸正人直臣,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怀恨。

适虢州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

索元礼等就密上一表,说狄仁杰、苏良嗣、安金藏等与卢陵王同谋造反。

太后览表大怒。

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

余人谕索元礼勘问。

  元礼临审酷烈,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

良嗣喊道:“天地祖宗在上,如皇嗣稍有异心,臣等甘愿灭族。

”又要把安金藏夹起来。

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欲叫臣去陷君,臣不为也。

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

”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血涌法堂。

李日知见了,忙叫左右夺住佩刀,奏闻太后。

太后即传旨着元礼停推,叫太医看视安金藏。

此事远近传闻。

  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乃李勋之孙,同弟敬猷行至扬州。

时唐之奇、骆宾王因坐事贬谪,亦到扬州与敬业相会。

忽闻京报说安金藏之事,敬业不胜骇怒道:“可惜先帝数年鏖战,始得太平,不期今日被一妇人,把他子孙翦灭殆荆举朝公卿何同木偶也!”骆宾王道:“这节事,令祖先生若在,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说也徒然。

”敬业道:“兄何必如此说,人患不同心耳!设一举义旗,拥兵而进,孰能御之。

”唐之奇道:“既如此,兄何寂然。

”宾王道:“兄若肯正名起义,弟作一檄以赠。

”敬业大喜,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号令三军,竖起义旗。

  宾王展开素纸,写出檄文,送与敬业众人观看。

檄文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尤复包藏祸心,窃窥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

奉先君之成业,荷朝廷之厚恩。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敬业与众人看了,各各大恸。

敬业道:“这事不是一哭可以了事,只要诸公商议做去便了。

”于是敬业起兵矫诏,杀扬州长史,升府库,赦囚徒。

旬日间聚兵十余万,移檄州县。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违君召怀僧丧身

  却说狄仁杰为相,见狱中事奏闻。

太后命严思善按问,周兴尚未知其事。

思善谓兴曰:“囚多不承,当用何法?”兴道:“令囚入瓮,以火炙之,何事不承。

”思善乃索大瓮,炽炭如兴法,因起谓兴道:“有内状推公,请公入此瓮。

”兴叩头服罪,流岭南,为仇家所杀。

索元礼、来俊臣弃市,人争啖其肉,斯须而荆残酷之事,一朝除灭,士民大喜。

  一日,武三思将敬业檄文与太后看。

太后看了,就问:“此檄出自谁手?”三思道:“骆宾王。

”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过也。

”即遣大将李孝逸征讨敬业。

太后又道:“我想卢陵王在房州,若有异心,就费手了。

要着一个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

只是没有人去得。

”三思想起婉儿说韦后慕己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就去走一遭。

”太后尚未应,忽见宫娥来报:“师父进来了。

”太后叫娥儿送三思出去。

婉儿与三思走到僻静之处,取乐一回。

三思就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说了,叫她撺掇。

婉儿道:“这在我,我有些礼物,送与韦娘娘,待我修书一封,打动她便了,只是日后不要忘我。

”三思道:“这个自然。

”遂分手出宫。

  到次日,太后着三思往房州公干。

三思得了旨意,入宫辞太后。

婉儿暗将礼物并书递与三思,三思遂起身。

行了几日,已到房州。

天色已晚,驿馆宿歇。

到次日,三思领了四个小使,到卢陵王府上来。

时王爷不在家。

门上人知是武三思,不敢怠慢,即便报知韦后。

韦后道:“他与我是至戚,不妨请进宫来。

”太监领命,出去相请。

三思步入宫来,看见韦后生得身躯袅娜,体态娉婷,速忙上前拜下。

韦后也回拜了。

坐定,韦后问起太后安乐,三思答应了一回,就问:“王爷何往?”韦后道:“今早往感德寺拜佛,已差人去请了。

不知武爷何来?”三思道:“因上官婉儿思念娘娘,故赍书到此。

”向靴里取出书来,送与韦后。

左右把礼物摆下。

韦后把婉儿的书拆开看了,微笑。

  将礼物收了,忽女奴来报:“王爷回来了。

”韦后进去。

中宗出来与三思叙礼坐定,中宗先问了母后的安,又问:“兄如今何往,寓在何处?”三思道:“寓在府前饭店,明天即行。

”中宗道:“岂有此理!兄不以我为弟,何欲去之速也。

”遂叫左右将武爷寓所行李取来,就请三思到殿上饮酒。

三思把李敬业谋反之事说了:“今太后差李孝逸去剿灭,又差我到扬州,命娄师德去合剿,故此绕道来候问。

”中宗听了大怒道:“李绩是母后功臣,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孙如此倡乱。

若擒住他,碎尸万段。

”更命整席在书斋,中宗进内更衣去了。

三思忽见刚才随韦后的宫奴捧茶近身,悄悄对三思道:“武爷不要用酒醉了,娘娘还要出来与武爷说话。

”说毕,中宗出来入席,猜谜行令。

把中宗酒醉,扶入宫去。

三思见里边一间床帐,已摆设齐整。

三思叫小厮先往厢房去睡,自己靠在桌上看书。

不多时韦后出来。

三思忙上前接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弃。

”韦后道:“噤声。

”两个遂赴阳台,追欢取乐。

韦后道:“你却不要薄情待我。

”三思道:“我回去在太后面前,说王爷许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

”韦后道:“如此甚好。

婉儿我不便写书,你替我谢声。

我有碧玉连环一副,乞为致之。

”遂把连环交与三思,别了进去。

三思在府上住了三日,就辞中宗,上路回京。

  却说当时有个傅游艺,原系无籍,因其友杜肃与怀义相好,怀义荐二人于太后,遂俱得幸,擢为侍御。

游艺耸谀太后说:“李孝逸大破敬业,今敬业已授首矣,陛下宜更改国号,立武承嗣为太子。

”太后大喜,遂改唐为周,改元天授,自称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庙。

武三思回到京中,闻武承嗣欲谋为太子,心怀不平。

及入宫复命,适遇婉儿,把韦后之事说了一遍,就向袖中取出碧玉连环,付与婉儿收了。

遂进宫朝见太后,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细细说完。

太后默然不语。

一日,太后夜梦不祥,召狄仁杰详解。

太后道:“朕昨夜梦见先帝授我鹦鹉一只,两翼披垂,朕抚弄移时,两翼不起。

”仁杰道:“武者,陛下国姓,召回佳儿佳妇,则两翼振矣。

”太后道:“卿言甚是。

但武承嗣求为太子,事当如何?”仁杰道:“文皇帝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今乃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

且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

陛下若立侄,未闻有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后悟,由是召回中宗。

母子相见,悲喜交集不提。

  一日,太后与三思、昌宗、易之闲话,忽见太平公主走来。

  原来昌宗、易之久与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

当日大家上前见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却在此弄这个冷淡生活。

”太后笑道:“正是。

”随命摆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来。

只见啸鹤堂前,荷花开得红一片,绿一堆,芳香袭人。

太后道:“妙呀!”两日荷花正在不浓不淡之间,大家四围看了一遍,入席饮酒。

饮了数巡,只见宫奴捧着莲花三四支进来。

三思把一支置于昌宗耳边戏道:“六郎面似莲花。

”太后笑道:“还是莲花似六郎耳。

”饮酒说笑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去。

  太后着内监牛晋卿去召怀义。

哪晓得怀义因做了鄂国公之后,依势骄傲,私藏美妇,日夜取乐。

这日正吃得大醉,忽见牛晋卿传太后旨相召。

怀义怒道:“这里娇花嫩蕊,尚不暇攀折,况老树枯藤乎。

你且回去,我当自来。

”晋卿无奈,只得回宫,以怀义之言实告。

太后听了,大怒道:“秃子恁般无礼,如此可恶。

”恰好太平公主进来,见太后大怒,忙问其故。

晋卿将怀义之言说知。

公主道:“秃奴无礼极矣!母后不须发怒,待儿明日处死他便了。

”太后道:“须处得泯然无迹。

”太平公主领命而去。

明日绝早起身,选了二三十个壮健宫娥去苑中伏着,又叫两个太监往召怀义,哄他进苑来。

那怀义因宵来酒醉失言,懊悔无及;又闻差人来召,正要文饰前非,即同二太监从后宰门进宫。

太平公主先令官娥于半路传谕道:“太后在苑中等着,可快进去。

”怀义并不疑心,忙进苑来。

宫娥引到幽僻之处,只见太平公主坐着,令二三十个壮健宫娥,一齐执棒痛打。

不消半刻,怀义气绝身死,将尸首装入蒲包内,送到白马寺中,放火烧了,回奏太后。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

  却说太后闻怀义被打死,怒气少解。

但年齿日高,淫心日炽。

中宗虽召回京,太后依旧执掌朝政。

以张昌宗为奉宸令,每内廷曲宴,辄引诸武、二张,饮博嘲谑。

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戏弄。

时魏元忠为相,秉性正直,不畏权势。

由是诸武、二张深恶之,太后亦不悦元忠。

昌宗乃谮元忠有私议,说:“太后年老淫乱,不若扶太子为久长;东宫奋兴,则小人皆避位矣。

”太后闻言大怒,欲治元忠。

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风阁舍人张说,赂以多金,许以美官,使证元忠。

张说思量:“要推不管,他就变起脸来不好意思,倘若再寻了别个,在元忠身上有些不妥。

我且许之,且到临期再商。

”只得唯唯而别。

  太后明日临朝,诸臣尽退,只留魏元忠与张昌宗廷问。

太后道:“张昌宗,你几时闻得魏元忠与何人私议欲立太子?”昌宗道:“元忠与张说相好,前言是张说说的。

”太后即命内监去召张说。

是时大臣尚在朝房探听未归,见太后来召张说,知为元忠事。

张说将入,吏部尚书宋璟说道:“张老先生,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当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

倘事有不测,璟等叩阍力争,与子同生死。

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一举。

”张说点头,遂入内廷。

太后问之,张说默然无语。

昌宗从旁促使张说言之。

张说道:“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证之耳!”太后怒道:“张说反覆小人,宜并治之。

”遂退朝。

隔了几日,太后叫张说又问,说对如前。

太后大怒,贬元忠为高要尉,说流岭表。

  却说张说有爱妾,姓宁名怀棠,字醒花,时年一十七,才容双全,张说十分宠爱。

一日,有个同年之子姓贾名若愚,号全虚,年方弱冠,来京应试,特来拜望。

张说见他少年多才,留为书记,凡书札往来皆彼代笔。

住在家中。

过了数月,全虚偶至园中绿玉亭闲玩,劈面撞见醒花。

全虚色胆如天,上前作揖道:“小生苏州贾全虚,偶尔游行,失于回避,望娘子恕罪。

”那醒花也不回言,答了一礼,竟自走去。

暗想:“我家老爷只说贾相公文才家世,并不提起他丰姿容雅,我看他举止安详,决不像个落魄之人。

吾今在此,终无出头之日。

”倒有几分看上他的意思。

全虚虽然一见,并不知是何人,又无处访问,只得付之无可奈何。

过了数日,正值张说有事,不得回家。

全虚独坐书斋,月色如画,听见窗外有人嗽声。

全虚出来一看,见一女郎,问其何往,女郎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莲,前日醒娘亭前一见,偶尔垂情,至今不忘。

兹因老爷在寓,不敢启行。

  醒娘欲见郎君一面,特命妾先告。”言讫,只见醒花移步而来。

  全虚上前一揖道:“绿玉亭前偶尔相遇,意娘子决不是凡人,所以敢于直通款曲。

今幸娘子降临,小生愿结百年姻眷。

”那醒花徐徐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见往来贵人多矣,未有如君者。

君若不以妾为残花飘絮,请长侍巾栉。

承此多故之际,如李卫公之挟张出尘,飘然长往,未识君以为可否?”全虚道:“承娘子谬爱,有何不可。

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

”醒花道:“你我终身大事,哪里顾得。

”全虚道:“卿字醒花,只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道:“共君今夜不须睡,否则,恐全虚此一刻千金也。

”二人大笑。

碧莲道:“隔墙有耳,为今之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遂忙收拾,连夜逃遁。

  不想早有人将此事报知张说,说差人四下缉获。

获着了,拿来见张说。

张说要把全虚置之死地。

全虚大呼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

男子汉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如此尊贵,今虽暂谪,不久自当迁擢,安知后日宁无复有意外之虞,缓急欲用人乎。

何因一女婢而置大丈夫于死地,窃谓明公不取也!且楚庄王不究绝缨之事,袁盎不追窃姬之人,后来皆获其报。

岂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杀国士乎!”张说奇其语,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

”遂以醒花赠之,并命家人厚其奁资与他。

全虚也不推辞,携之而去。

太后闻知,以张说能顺人情,不惟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

  其时太后所宠爱的人,自诸武、二张之外,只有太平公主与安乐公主。

那安乐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于太后之侄孙武崇训。

他倚夫家之势,又会谄媚太后,太后亦爱之。

他遂骄奢淫逸,与太平公主一样,横行无忌。

  当时朝中大臣,自狄仁杰死后,只有宋璟极其正直,太后亦敬畏之;诸武、二张都不敢怠慢他。

朝廷正人直臣,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日韦等,皆狄仁杰所荐引,与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贼。

  一日,众大臣同中宗出猎,张柬之等五人随骑而行。

到了山中幽僻之处,五人下马奏道:“臣等幽怀,向欲面奏,因耳目众多,不敢启齿。

今事势已迫,不能再隐。

臣思太后惑于二张言语,贪位不还;今又闻太后欲将宝位让与六郎,万一即真,则置陛下于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闻陛下。

”中宗大惊道:“为今奈何?”柬之道:“直须杀却二张、诸武,方得陛下复位。

”中宗道:“太后尚在,怎去杀得?”柬之道:“臣定计已久,无须圣虑。

但恐惊动圣情,故先奏闻。

”中宗道:“二张可杀,武氏之族,望看太后之面留之。

”柬之道:“臣兵至宫闱,不遇则已,如或遇着,恐刀剑无情,不能自主。

”中宗道:“孤若得复位,反周为唐,当封汝等为王。

”柬之等拜谢。

  猎毕而回,各各散去。

  中宗回到东宫,恰好三思那日听说他要出猎,正与韦后在宫中顽耍。

忽报王爷回来,三思大惊。

韦后道:“无妨,我同汝在外头书室里去,打一盘双陆,他进来看见了,包你不说一声。

”三思没奈何,只得随韦后出来,坐了对局。

中宗走进来,看见笑道:“你两个好自在,在此打双陆。

”三思忙下来见了。

  中宗道:“你们可赌什么?”韦后道:“赌一件玉东西。

”中宗坐在旁道:“待我点筹,看是谁赢。

”下了两局,大家一胜一北。

第三盘却是三思输了。

中宗道:“什么玉东西,拿出来。

”三思道:“粗蠢之物,陛下看不得的。

改日再与娘娘复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

”中宗道:“今夜且在此饮酒吧。

”遂引三思到内书室,见灯烛辉煌,宴已齐备,二人坐了。

三思道:“我们怎样吃酒?”中宗道:“掷个状元吧。

”三思道:“状元虽好,只是两个人,有何意味。

”中宗道:“你与我总是亲戚,待我请娘娘与上官昭仪出来,四人共掷,岂不有趣。

”三思道:“妙!”中宗命人去请。

少顷,韦后与上官昭仪出来,大家坐下掷起。

恰好,中宗掷了浑沌,三人笑道:“状元是殿下占了。

”就奉一巨觞与中宗。

中宗饮干,三人又掷。

上官昭仪掷了四个四,说道:“好了,我是榜眼。

”韦后道:“也该吃一杯。

”两人又掷,中宗心中想:“此时初更时分,怎么外廷还不见动静,我今叫人去打听一回。

”就对婉儿道:“你看他两个再掷,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

我今出去就来。

”韦后见中宗去了,一时淫心发起,就令昭仪出去看看王爷何事,并侍女一齐遣开。

正欲与三思做些勾当,忽见昭仪嚷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二人忙走开问道:“有什么不好?”话未说完,只见中宗跑进来。

三思问是何事,中宗便把张柬之等五人要杀张、武二氏说了:“我再三劝他不要加害于汝。

二张想已诛了。

”三思忙跪下道:“求殿下救臣之命。

”身上战栗不已。

韦后道:“皇爷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惊慌。

”忽见许多宫奴进来禀道:“众臣在外,请王爷出去。

”中宗忙走出来。

原来张柬之等统兵入宫,恰好二张正与太后酣寝,躲避不及,被军士一齐杀了。

太后大惊。

柬之等请太后即日迁入上阳宫。

取了玺绶来见中宗,奏道:“太后已迁,御玺已在此,请陛下速登宝位。

”中宗升殿,柬之等呈上玺绶。

又将昌宗、易之首级呈验。

然后各官朝贺,复国号曰唐。

仍立韦后为皇后,封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杨氏为荣国夫人,张柬之等五人俱封为王,改元神龙,大赦天下。

柬之道:“武三思一门,当如二张之罪诛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实难与为僚。

”中宗听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

众人谢恩出朝。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

  却说太后被柬之等迁到上阳宫,思想前事,如同一梦,时时流涕。患病起来,日加沉重,过了数日而崩。中宗颁诏天下,整治丧礼不提。

  却说武三思门下,有兵部尚书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卿李竣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为其耳目,是为五狗,与韦后、婉儿夜谮柬之等。

三思阴令人书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

中宗知之大怒,命监察御史姚绍之穷究其事。

绍之奏言:“敬晖等五王使人为之。

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敬晖等以雪皇后之愤。

”中宗命法司结其罪案,将敬晖五王流边远各州。

三思遣人矫制于中途杀之。

于是三思权倾天下,谁不惧怕。

中宗也没了主意,听其节制。

况韦后一心爱他,常对他说道:“我必欲如你姑娘,自得登临宝位,方遂我心。

”由是弄权,类于武后。

  且说那时朝臣中,有两个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问,字延清,汾州人氏,官为考功员外郎。

一姓沉名佺期,字云卿,内黄人氏,官为起居郎。

若论此二人文才,正是一个八两,一个半斤。

那宋之问生得丰姿俊秀,性格风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领。

他在武后时,已在朝为官,一心要亲近武后,托一个相契的内监,于武后前从容荐引,说他内才外才都妙。

武后笑道:“朕非不爱其才,但其人有口疾,故不便使之入侍耳。

”原来宋之问自小有口臭之疾。

当时内监将武后之言述与宋之问,宋之问甚是惭恨。

自此,日常含鸡舌香于口中,以希进幸。

即此一端,可知是个有才无品行人了。

那沈佺期亦与张易之辈交通,后又在安乐公主门下走动。

安乐公主屡屡在中宗、韦后面前称述沈、宋二人才学。

  一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群臣。

这昆明池,乃是汉武帝开凿,阔大弘壮,池中有亭台楼阁,以备登临。

当下中宗欲来游幸宴集,先两日前传谕朝臣,各献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选取其中佳者,为新翻御制曲。

于是朝臣都争华竞胜地去做诗。

  韦后对中宗道:“外廷诸臣自负高才,不信我宫中嫔御无有才胜于男子者。

依妾愚见,明日将这众臣所作之诗,命上官昭容当殿评阅,使他们知宫廷中有才女子,以后应制作诗,俱不敢不竭尽心矣。

”中宗大喜。

遂传旨,于昆明池畔另设帐殿一座。

  帐殿一侧高结彩楼,等候上官昭容登楼阅诗。

此旨一下,众朝臣俱到昆明池来。

那日中宗与韦后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

诸臣朝拜毕,赐宴于池畔。

酒行既罢,诸臣各献诗篇。

中宗传谕道:“卿等俱系美才,然所作之诗,岂无高下,朕一时未暇披阅。

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宫,朕思卿等才子之诗,当使才女阅之,可做千秋佳话,卿等勿以为亵也。

”诸臣顿首称谢。

中宗命诸臣俱于彩楼之前左边站立,其诗不中选者逐一立向右边去。

少顷,只见众宫女簇拥上官婉儿上楼。

楼前挂起一面朱书的大牌来,上写:“昭容上官氏奉诏评诗,只选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其余不中选者,即发下楼,付还本官。

”当时,婉儿把那些诗篇举笔评阅,众官在楼下仰望。

只见那些不中选的,纷纷飘下楼来。

每一纸落下,众人拾看,见了自己名字,即取来袖了,立过右边去。

众诗落尽,只有沈佺期、宋之问二诗不见落下。

等了许久,又见飘落一纸。

众视之,却是沈佺期的诗,其诗云:

  法驾乘春转,神池象汉回;

  双星遣旧石,孤目隐残灰。

  战鹢逢时去,恩鱼望幸来;

  山花陡骑绕,堤柳漫城开。

  思逸横汾唱,歌流宴镐杯;

  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

  诗后评云: #

  玩沈、宋二诗,工力悉敌。但沈诗落句辞气已竭,宋作犹陡然健举,故去此取彼。

  婉儿评完,下楼复命,将宋之问的诗呈上。中宗与韦后观看,都赞好诗。即召诸臣至御前,将宋之问的诗传众观看。其诗云: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

  舟凌石鲸动,槎拂斗牛回。

  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沈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诸臣看毕,大家称美。

中宗并索佺期之诗来看,又看了评语,因笑道:“昭容之评,二卿以为何如?”二人道:“评阅允当。

”中宗又问:“众卿之诗,多被批落,心内服否?”众官道:“果是高才卓识,怎敢不服。

”中宗大悦。

当日饮宴,极欢而罢。

自此,中宗为韦后辈所玩弄,心志蛊惑,全不留心国政。

  时光荏苒,不觉腊尽春回。

京师风俗,每逢上元,灯事极盛。

六街三市,花团锦簇;大家小户,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金鼓喧天,笙歌鼎沸;通宵达旦,金吾不禁。

韦后闻知外边灯盛,忽发狂念,与上官婉儿及诸公子,邀请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观灯。

中宗笑而从之。

于是各换衣妆,打扮做街市男妇模样。

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随。

挨群逐队,遍游街市,与这些看灯的人,挨挨,挤挤,略无嫌忌。

军民士庶,有乖觉的都窃议道:“这般看灯的男女,像是大内出来的。

不是公主,定是嫔妃;不是王子、王孙,定是公侯、驸马。

可笑我大唐皇帝,难道宫中没有好灯赏玩,却放他们出来,与百姓们饱看。

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杂,贵贱无分,成何体统!”众人便如此议论。

中宗与韦后领一班男女,只拣热闹处游玩,全不顾旁人骇异。

又纵放宫女几千人,结队出游,任其所往。

  及回宫查点,不见了好些宫女。因不便追缉,遂付之不究,糊涂过了。正是:帝后观灯街市行,市人瞩目尽心惊。

  任他宫女从人去,赢得君王大度名。

  未知灯事后,中宗与韦后又作出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

  却说上官婉儿自彩楼评诗之后,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宠爱,她愈恃宠骄恣,横行无忌。

中宗又特置修文馆,选择公卿中之善为诗文者二十余人,为修文馆学士,时常赐宴于内廷,吟诗作赋,俱命上官婉儿评定;其甲乙,传之词林,或播之乐府。

  由是天下士子争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学正人与公谠正言不得上达。

婉儿又与韦后私议,启奏中宗听许婉儿自立私第于外,以便诸学士时常得以诗文往还评论。

因此,那些没品行的官员,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进用。

婉儿因遂勾结其中少年精锐者,潜入宫掖与韦后、公主们交好。

于是朝臣中崔湜、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儿,后即为韦后与公主们的心腹。

  中宗自观灯市之后,时或微服出游,或游幸婉儿私第,或与韦后、公主们同来游幸。

婉儿既自有私第在外,宫女们日夕来往,宫门上出入无节。

物议沸腾,却没人敢明言直谏。

只有黄门侍郎宋璟独上一疏,极言不可。

中宗竟置之不理,宋璟也无可如何。

韦后等愈无忌惮。

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久已自开府第,自置官属。

那班无职幸进之徒,多营谋为公主府中官员。

  安乐公主府中有两个少年的官儿,一个姓马名秦客,一个姓杨名均。

那马秦客深通医术,杨均最善烹调。

二人都生得美貌,为安乐公主所宠爱。

因荐与韦后,又极蒙爱幸。

由是马秦客夤缘升为散骑常侍,杨均升为光禄少卿。

那崔湜与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儿,又转求韦后、公主于中宗面前说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为中书令,崔湜同平章事。

自此,小人各援引其党类,滥官日多,朝堂充滥。

  时突厥默啜侵扰边界,屡为朔方总管张仁愿所败。

默啜密与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贿,阻挠边事。

监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当殿朗读惮章。

原来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当殿面劾,即俯躬趋出,立于朝堂待罪。

是日,宗楚客竟不趋出,且忿怒作色,自陈忠鲠为崔琬所诬。

宋璟厉声道:“楚客何得辩,故违朝廷法制。

”中宗更弗推问,只命崔琬与宗楚客结为兄弟,以和解之。

时人传作笑谈,因呼为“和事天子”。

时有处士韦月将,上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宫掖,必生逆乱。

韦后闻知大怒,劝中宗杀之。

宋璟道:“彼言中宫私于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杀其人,何以服天下。

若必欲杀月将,请先杀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

”中宗乃命免其死,长流岭南。

自此,中宗心里亦颇怀疑,传旨查察宫门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不自安。

那武三思最忌太子重俊,与上官婉儿请韦后废太子。

安乐公主又急欲韦后专政,使自己得为皇太女。

韦后一时无计可施。

一日,杨均以烹调之事,入内供奉。

韦后因召入密室,屏退左右,私相谋议。

韦后道:“皇爷近来有疑宫中之意也,不可不虑。

”杨均道:“皇上千秋万岁后,娘娘自然临朝称制,何必多虑。

”韦后道:“他若心变,我怎等得他千秋万岁后,须要先下手为强。

”因附耳问道:“有什么好药可以了此事否?”杨均道:“药,问马秦客便有。

但此事非同小可。

当见机而行,未可造次。

”且说太子重俊闻知韦后欲要谋废他,心怀疑惧,知道是三思、婉儿辈陷害,因欲先发制人,与东宫官属李多祚等矫诏,引羽林军杀入武三思私第。

恰值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二人皆被拿住斩首。

太子又令军士,把三思合家老幼男女尽都杀死。

  又勒兵至宫门,欲杀上官婉儿。

中宗闻变大惊,急登玄武门楼,宣谕军士,令官闱令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

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乱军中。

中宗见武崇训既诛,即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

延秀即崇训之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矣。

  时有许州参军燕饮融上疏,言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

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饮融捕杀。

中宗心下不悦,露于颜色,韦后十分疑忌。

密谓杨均道:“皇爷渐已心变,前所云进药之说,若不急行,祸将不测。

”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药末,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能言,再饮人参汤即便身死,不露伤迹。

”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

”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

韦后知中宗喜吃玉酥饼,即将药放入饼馅里,乘中宗未进膳,便亲将饼儿供上。

中宗连吃了几枚,觉得腹胀,微微作痛。

少顷,大痛起来,坐在榻上乱滚。

韦后佯为惊问,中宗说不出话,但以手自指其口。

韦后呼内侍道:“皇爷想欲进汤,可速取人参汤来。

”此时人参汤早已备着,韦后亲手擎来,灌入中宗口内。

中宗吃了人参汤,便滚不动,淹至晚间,呜呼崩逝。

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隐忍。

韦后与众议,立温王重茂,遗诏草定,然后召大臣入宫。

韦后托言中宗以暴疾崩,称遗诏立温王重茂为太子,即皇帝位。

重茂时年十五,韦后临朝听政,宗楚客劝韦后依武故事,以韦氏子弟典南北军。

深忌相王旦与太平公主,谋欲去之。

遂与安乐公主及都督兵马使韦温等密谋为乱,约期举事。

  时相王第三子临淄王隆基,曾为潞州别驾,罢官回京。

因见群小披猖,乃阴聚才勇之士,志图匡正。

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韦党,今畏临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擅权,知其有逆谋,恐日后连累着他,遂密遣宝昌寺僧人普润至临淄王处告变。

临淄王即报知太平公主,遂与内监钟绍京,校尉葛福顺,御史刘幽求、李仙凫等计议,乘其未发,先事诛之,众皆奋然。

太平公主亦遣子薛崇行、崇敏、崇简来相助。

葛福顺道:“贤王举事,宜启知相王殿下。

”临淄王道:“吾举大事,为社稷计。

事成则福归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亲。

今若启而听从,则使父王予危事;倘其不从,将败大计。

不如不启为妥。

”于是率众潜入内苑。

  时夜将半,葛福顺拔剑争先,直入羽林营。

典军韦温、韦瑄、韦璠等措手不及,俱被福顺所杀。

刘幽求大呼道:“韦后鸩弑先帝,谋危宗社,今夜当共诛之,立相王以安天下。

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羽林军士皆欣然听命。

临淄王勒兵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诸卫兵皆应之。

斩韦后及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儿等。

临淄王遂传令扫清宫掖,收捕诸韦亲党及宗楚客、张嘉福、马秦客、杨均等皆斩之。

尸韦后于市。

诸韦老幼无一免者。

  天明,内外既定,临淄王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白之罪。

  相王道:“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功也。

”刘幽求等请相王早正大位。

是日早朝,少帝重茂方将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说道:“此位非儿所宜居,当让相王。

”于是众臣共奉相王为皇帝,是为睿宗,改元景云。

废重茂仍为温王,进封临淄王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赠李多祚、燕钦融等官爵,追复张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废韦后、安乐公主为庶人,崔日用出首叛逆有功,仍旧供职,其余韦党俱治罪。

过了数日,诸臣请立东宫,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迟疑不决。

宋王涕泣固辞道:“从来建储之事,若当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

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

”刘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让德,陛下宜报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让。

”睿宗乃降诏,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上皇难庇恶公主 张说不及死姚崇

  却说太平公主与隆基诛韦氏,拥立睿宗为帝,甚有功劳。

  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亲妹,极其怜爱,凡朝廷之事,必与他商酌;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

由是附势谋进者奔趋其门如市。

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

公主怙宠擅权,骄奢纵欲,私引美貌少年至其第,与之淫乱。

奸僧慧范,尤所最爱。

  那班倚势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扰民。

亏得朝中有刚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辈,侃侃谔谔,不畏强贵。

太子隆基更严明英察,为群小所畏忌,因此还不敢十分横行。

太平公主知之,深忌太子,谋欲废之,日夜进谗于睿宗,说太子许多不是,又妄谓太子私结人心,图为不轨。

睿宗心中怀疑。

一日坐于便殿,密与侍臣韦安石道:“近闻中外多倾心太子,卿宜察之。

”韦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国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谋也。

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愿陛下无惑于谗人。

”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

”自此,谗说不得行。

  太平公主阴谋愈急。

使人散布流言曰:“目下当有兵变。

”睿宗闻言,谓侍臣道:“术者言五日内必有急兵入宫,卿等可为朕备之。

”张说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离间东宫耳!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

”姚崇奏道:“张说所言,真社稷至计,愿陛下从之。

”睿宗依奏,即日下诏,命太子监理国事。

  太子既受命监国,闻河南隐士王琚贤,即遣使臣赍礼往聘王琚入朝。

王琚不敢违命,即同使臣来见。

时太子正与姚崇在内殿议事,王琚入至殿廷故意徐行。

使臣道:“殿下在帘内,不可怠慢。

”王琚大声道:“今日何知殿下,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闻言,即趋出帘外。

王琚拜罢说道:“臣顷者所言,殿下有闻乎?”太子道:“闻之。

”王琚因奏道:“太平公主擅权纵淫,所宠奸僧慧范,恃势横行。

公主凶狠无比,朝臣多为之用,将谋不利于殿下,何不早为之计。

”太子道:“所言良是,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伤残,恐亏孝道。

”王琚道:“孝之大者,以安社稷寺庙为事,岂顾小节。

”太子点头道:“当徐图之。

”遂命王琚为东宫侍班,常与计事。

  太极元年七月有彗星出于西方,入太微。

太平公主使术士上密启示睿宗道:“彗所以除旧布新,且逼近帝座,前星有变,皇太子将作天子,宜预为备。

”欲以此激动睿宗,中伤太子。

  哪知睿宗正因天象示变,心怀恐惧。

闻术士所言,反欣然道:“天象如此,天意可知,吾志决矣。

”遂降诏传位太子。

太平公主大惊,力谏以为不可;太子亦上表固辞。

睿宗皆不听,择于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为玄宗明皇帝。

尊睿宗为太上皇,立妃王氏为皇后,改太极元年为先天元年。

重用姚崇、宋璟辈,以王琚为中书侍郎。

黜幽陡明,政事一新。

  时太平公主恃上皇之势,恣为不法。

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

遂与朝臣萧至忠、岑羲、窦怀贞、崔湜等私结为党,欲矫上皇旨,废帝而别立新君。

密召侍御陆象先同谋,象先大骇道:“不可不可!”公主道:“弃长立少,已为不顺,况又失德,废之何害。

”象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废;今上新立,并无失德,何罪可废?象先不敢与闻。

”言讫退出。

公主与崔湜等计议,恐矫旨废立众心不服,将有中变,欲暗进毒,以谋弑逆。

乃私结宫人元氏,谋于御膳中置毒以进。

开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毕,玄宗御便殿。

王琚闻知公主之谋,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发。

”玄宗沉吟半晌,道:“朕欲举发,恐惊动上皇。

”王琚道:“设使奸人得志,宗社颠危,上皇安乎?”正议论间,侍郎魏知古直趋殿陛,口称臣有密启。

  玄宗召至案前问之。

知古道:“臣知奸人于此月之四日作乱,宜急行诛讨。

”于是玄宗定计,与岐王范、薛王业,尚书郭元振、将军王毛仲、内侍高力土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庆化门,执岑羲、萧至忠于朝堂斩之,窦怀贞自缢,崔湜及宫人元氏俱诛死。

太平公主逃入僧寺,三日方出,赐死于家。

  并诛奸僧慧范及其余逆党,死者甚多。

上皇闻变,急登承天门楼问故。

高力士奏道:“太平公主结党谋乱,今俱伏诛,事已平定,不必惊疑。

”上皇闻奏,叹息下楼。

玄宗闻陆象先不肯从逆,擢为蒲州刺史,面加奖谕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也。

”象先奏道:“《书》云:‘歼厥渠魁,胁从罔治’。

今首恶已诛,余党乞从宽典,以安人心。

”玄宗依其言,多所赦宥。

自此朝廷无事。

  玄宗意欲以姚崇为相,张说忌之。

使殿中监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人,臣今得之矣。

”玄宗问:“为谁?”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选也。

”玄宗笑道:“此张说之意,汝何得面欺。

”姜皎惶愧叩头服罪。

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为中书令。

张说大惧,乃私与岐王通款,求其照顾。

姚崇闻知,甚为不满。

一日入对便殿,行步微蹇。

玄宗问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奏道:“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

”玄宗道:“何谓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爱弟,张说身为大臣,而私与往来,恐为所谋,是以忧之。

”玄宗怒道:“张说意欲何为,明早当命御史按治其事。

”姚崇回至中书省,并不提起。

张说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中。

忽门役传进一帖,乃是贾全虚的名刺,说道有紧急事特来求见。

张说骇然道:“他自与宁醒花去后,久无消息,今日突如其来,必有缘故。

”便整衣出见。

贾全虚谒拜毕,说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迹山野。

近因贫困无聊,解书一内臣之家。

适间偶与那内臣闲话,谈及明公私与岐王往来,今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将按治,祸且不测。

不肖闻此信,特来报知。

”张说大骇道:“如此为之奈何?”全虚道:“今为明公计,惟有密恳皇上所爱九公主,为说方便,始可免祸。

”张说道:“此计极妙,但急切里无门可入。

”全虚道:“不肖已觅一捷径,可通款于九公主,但须得明公所宝之物为贽耳!”张说道:“前日鸡林郡曾献我夜明帘一具,未知可用否?”全虚道:“请试观之。

”张说取出。

全虚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迟,只在今夕。

”张说便写一手启,并夜明帘付与全虚。

全虚连夜往见九公主,具言来意,献上宝帘并手启。

九公主见了帘儿,十分欢喜。

  明日,入宫见驾。

玄宗已传旨着御史同赴中书省,究问张说私交亲王之故。

九公主奏道:“张说昔为东宫侍臣,有维持调护之功,今不宜轻加谴责。

且若以通款岐王之故,使人按问,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爱之意。

”原来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笃,尝为长枕大被,与诸王同卧。

平日在宫中,只行家人礼。

薛王患病,玄宗亲为煎药,吹火焚须,左右失惊。

玄宗道:“但愿王饮此药而即愈,吾须何足惜。

”其友爱如此。

今闻九宫主之言,恻然动念,即命高力士至中书,宣谕免究。

左迁张说为相州刺史,不在话下。

  却说姚崇为相数年,告老退休,特荐宋璟自代。

宋璟在武则天时正直不阿,已居相位,更丰格端凝,人人敬畏。

至开元九年,姚崇偶感风寒,染成一病,延医调治,全然无效。

姚崇平生不信释道二教,不许家人祈祷。

过了几日,病势已重,自分不能复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遗表一通,劝朝廷罢冗员,禁异端,官宜久任,法宜从宽,共数百言,皆为治之要,命即誊写奏进。

及至临终,对其子道:“我死之后,这篇墓碑文字,须得大手笔为之,方可传于后世。

当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张说耳。

但他与我不睦,若径往求他文,他必推托不肯。

待我死后,你须如此如此;若做了碑文,你又这般这般,不患他异日来报复也。

记之记之。

”言讫,瞑目而逝。

公子哀哭,随即表奏朝廷,讣告僚属。

大殓既毕,便设幕受吊。

在朝各官都来祭奠,张说亦具祭礼来吊。

  公子遵依其父遗命,预将许多古玩之物排列灵旁桌上。

张说祭吊毕,公子叩颡拜谢。

张说忽见桌上排列许多珍玩,因问道:“设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爱玩者,手泽所存,故陈设于此。

”张说随走近桌边,逐件细看,啧啧称赏。

  公子道:“先生若不嫌鄙,当奉贡案头。

”张说欣然道:“重承雅意,但岂可夺令先公所好。

”公子道:“先生为先父挚友,先父曾有遗言,欲求先生大笔,为作墓志碑文。

倘不吝珠玉,则先父死且不朽;区区玩好之微,何足复道。

”说罢,哭拜于地。

张说扶起道:“拙笔何足为重,既蒙嘱役,敢不从命。

”公子称谢。

张说别去,公子尽撤所陈设之物,遣人送与。

张说大喜,遂做了一篇碑文,极赞姚崇人品,并叙自己钦服之意,交来人带去。

  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连夜镌于碑上,遂进呈御览。

玄宗看了赞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扬也。

”张说过了一日,忽想起:“我与姚崇不和,几受大祸。

今他身死,我不报怨也够了,如何倒作文赞他。

今日既赞了他,后日怎好改口贬他。

”又想文字取去未久,谅未镌刻,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贬于褒之文便了。

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说还要增改几笔。

  使者去不多时,即回来复说:“碑文已经勒石,且又进呈御览,不可更改了。

”张说顿足道:“吾知此皆姚崇之遗算也!我一个活张说,反被死姚崇算了。

我之智不及彼矣!”欲知后事,再看下文分解。

第16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

  却说姚崇死后,朝廷赐谥文献。

后张说、宋璟、王琚辈相继而逝。

又有贤相韩休、张九龄,不上几年,亦皆身故。

朝中正人渐皆凋谢。

玄宗在位日久,怠于政事,专务奢侈,女宠日盛。

诸嫔妃中,惟武惠妃最亲幸,皇后王氏遭其谗谮,无故被废。

又谮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赐死。

一日杀三子,天下无不惊叹。

不想武惠妃亦以产后血崩暴亡,玄宗不胜悲悼。

  自此,后宫无有当意者。高力士劝玄宗广选民间美女,以备侍御。玄宗大喜,令力士前去采眩力士领旨出宫而去。

  却说闽中兴化府珍珍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逊,字抑之,家俬富厚。

娶妻廖氏,年过三十,只生一女,小名阿珍。

六岁能诵二南。

仲逊奇之,遂名采苹,生得花容月貌。

至十三岁,诸子百家无不贯串;琴棋书画,各种皆能。

他性最喜梅花,遂号梅芳。

吟诗作赋,名闻借甚。

高力士自湖广历两粤,各处采选,并无当意者。

至兴化,闻采苹名,得之以进。

采苹年方二八,貌美无双。

玄宗一见,喜动天颜,即令采苹入宫。

赐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回家养老。

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

玄宗令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

饮了一回,玄宗兴致已浓,携着江妃退归寝室。

  一日,玄宗退朝入宫,见江妃在园中看梅。

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宫中各处栽梅,朝夕游玩,赐名梅妃。

过了数日,内侍来报说:“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

”玄宗大喜,吩咐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

一日玄宗宴请诸王于梅园,饮至半酣,忽闻宫中笛声嘹亮。

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她一见。

”诸王道:“臣愿洗耳请教。

”玄宗命高力士宣梅妃来。

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

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

今梅妃试舞一回。

”梅妃领旨,就向筵前曼舞。

有词为证: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

罗衣长袖交横,络绎回翔稳重。

纤毂娥飞可爱,浮腾雀跃仙踪。

衫飘绰约随风,恍似飞龙舞凤。

  舞罢,诸王连声赞好。

玄宗道:“既观妙舞,不可不畅饮。

”遂命内侍斟酒,令梅妃遍送诸王。

时宁王已醉,见梅妃送酒来,起身接酒,不觉一脚踢着了梅妃绣鞋。

梅妃大怒,登时回宫。

  玄宗道:“梅妃为何不辞而去?”左右道:“娘娘履珠脱缀,缀了就来。”等一回不见出来,诸王告醉而别。

  宁王回府大惊,急请驸马杨回来商议。

不一时杨回到来,礼毕,宁王就把席间之事说了一遍:“如今恐梅妃在圣上面前说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稳,特请你来商议此事。

”杨回想了一想,说道:“不妨,我有二计在此。

”就向宁王耳边说如此如此。

宁王大喜,相约次日入朝。

宁王跪下请罪道:“蒙皇上赐宴,力不胜酒,失错触了妃履。

臣出无心,罪该万死。

”玄宗道:“此事若计论起来,天下都道朕重色而轻天伦了,汝既无心,朕亦付之不较。

”宁王叩头谢恩而起。

杨回密奏道:“臣见诸宫嫔妃甚多,又令高力士遍访美女何用?”玄宗道:“朕见妃嫔中,并无一倾国之色,所以欲遍访美女耳。

”杨回道:“陛下必欲找倾国之色,莫若寿王妃子杨玉环,姿容盖世。

”玄宗道:“比梅妃何如?”杨回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去年至寿邸时,有人见了,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陛下莫若召来便见。

”玄宗大喜,即差高力士去宣杨妃来。

  力士领旨,即到寿王府中,宣召杨妃。

杨妃即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祈订白头,谁知皇上来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诀矣。

”寿王料不可违,放声大哭。

力士催促起身,杨妃拜别寿王,流泪而去。

力士领杨妃来复旨。

杨妃参拜,俯伏在地。

玄宗赐她平身,把杨妃一看,见她生得形容体态,宛如越国西施;婉转轻盈,绝胜赵家合德。

玄宗大悦,吩咐高力士令妃自以其意,为女道士,赐号太真,住内太真宫。

更为寿王娶左卫将军韦昭训女为妃。

潜纳太真杨氏于宫中,册为贵妃,赠其父玄琰兵部尚书,母李氏凉国夫人,叔玄圭为光禄卿,兄铦为侍御史,从兄钊拜侍郎。

玄宗以为钊字有金刀之象,改赐其名为国忠。

自是杨氏权倾天下。

  自此玄宗日与贵妃淫乐,便疏了梅妃。

梅妃问亲随的宫女嫣红道:“你可晓得皇上为何许久不到我宫中?”嫣红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来问,便知分晓。

”梅妃道:“你去寻来。

”嫣红领旨出宫,走到苑中,恰好遇见高力士,嫣红道:“我家娘娘差我特来召你。

”力士便同嫣红走到梅妃宫中,叩头见过。

梅妃问道:“圣上为何许久不进我宫中?”力士道:“啊呀,圣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晓得。

且问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力士道:“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亲赐金钿珠翠,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礼皆如皇后。

”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

力士也自出宫而去。

嫣红道:“娘娘不要愁烦。

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装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样说。

”梅妃见说,便向妆台前整云鬟,对了宝镜叹道:“天乎!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岂不令人肠断。

”说了,双泪交流,强不出精神来梳汝。

  嫣红再三劝慰,替梅妃重施朱粉,再整翠钿,打扮得齐齐整整,向南宫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荫,梅妃上前朝见。

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道:“闻得陛下宠纳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求见新人。

”玄宗道:“此是朕一时偶惹闲花野草,何起挂齿。

”梅妃定要请见。

玄宗道:“爱卿既不嫌弃,着她来参见,卿不可着恼。

”梅妃道:“妾依尊命,须要她拜见我便了。

”玄宗道:“这也不难。

”即召杨妃出来。

  杨妃望着梅妃叩头毕,玄宗即命摆宴。

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杨妃一首如何?”就叫左右取来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

梅妃只得提起笔来,写上一绝道: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锈江山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

  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

他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奴从寿邸而来;‘锦锈江山半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

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

”因此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

待奴也赞一首。

”遂提起笔亦向笺上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采得敏快得情。

”遂拿与梅妃看。

梅妃取来一看,暗想:“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已过时了。

”两人颜色有些不和起来。

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

”玄宗道:“你试说来。

”力土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美人,并一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

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

  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衲袄。

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

那时节,只要快活三,那管念奴娇,惜奴娇。

皇爷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

”二妃听了,微微而笑。

玄宗道:“你言有理。

”遂携着二妃回宫。

梅妃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宫。

杨妃又把持玄宗,不得进梅妃宫,终日思量要害梅妃。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回 禄山入宫见妃子 力士沿街觅状元

  却说安禄山乃是营州外夷,本姓康氏。

因其母再适安氏,遂冒姓安。

为人奸狡,善揣人意。

后因部落破散,逃至幽州节度使张守圭麾下。

守圭爱之,以为养子。

屡借军功荐引,直荐他做到平卢讨簿使。

时有东夷别部奚、契丹作乱犯边,守圭檄令安禄山督军征讨。

禄山自恃强勇,率兵轻进,被奚、契丹杀得大败。

那张守圭军令最严,诸将有违令败绩者,必按军法。

  禄山既败,便顾不得养子,一面上疏奏闻,一面将禄山提至军前正法。

禄山临刑大叫道:“大人欲灭贼,奈何轻杀大将。

”守圭壮其言,即命缓刑,将他解送京师,候旨定夺。

禄山贿嘱内侍于玄宗面前说方便。

当时朝臣,多言禄山丧师失律,法所当诛;且其貌有反像,不可留为后患。

玄宗因先听内侍之言,竟不准朝臣所奏,降旨赦禄山之死,仍赴平卢原任,戴罪立功。

  禄山是个极巧善媚之人,他在平卢,凡有玄宗左右至者,皆厚赂之。

于是玄宗耳中,常常闻得称誉安禄山,愈信其贤,屡加升擢。

官至平卢节度使。

天宝二年召之入朝,留京侍驾。

  禄山内藏奸狡,外貌假装憨直。

玄宗信为真诚,宠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

一日,玄宗驾幸御苑,禄山亦到御苑来谒见。

望见玄宗同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故意向前朝拜玄宗,不拜太子。

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道:“太子是何官爵?可使臣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也。

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也。

”禄山道:“臣憨,只知皇上一人,不知更有太子。

当一体敬事。

”遂向太子一拜。

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尔。

”正说间,忽见许多宫女簇拥香车,冉冉而来。

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

太子也行礼罢。

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也望着贵妃拜了,拱立阶下。

贵妃道:“此人是谁,现为何官?”玄宗道:“此人是安禄山,本塞外人,向年归附朝廷,官拜平卢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

”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圭养子,今日侍朕,亦如朕之养子耳。

”贵妃道:“诚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心儿矣。

”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心儿,便可抚之为儿。

”贵妃闻言,熟视禄山而笑。

禄山听了此言,即向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玄宗笑道:“禄山,你礼数差了。

欲拜母,先须拜父。

”禄山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

”玄宗闻言,益信其朴诚。

自此,禄山见贵妃之美貌,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

贵妃见禄山少年雄壮,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

这事按下慢提。

  且说其时乃大比之年,礼部移檄各州郡,招集举子来京应试。

当时西蜀绵州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

原系西凉主李篙九暠世孙,其母梦长庚星入怀而生,因以命名。

那人生得天姿敏妙,性格清奇,嗜酒耽诗,自号青莲居士。

人见其有飘然出世之表,称之为李谪仙。

他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方。

一日,闻人说湖州乌程酒极佳,遂不远千里而往,畅饮于酒肆之中,且饮且歌。

适州司马吴筠经过。

闻歌声,遣人询问,他答道: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吴筠闻诗,惊喜道:“原来李谪仙在此,闻名久矣。

”遂请至衙斋相叙,饮酒赋诗,连留几日。

忽报吴筠升任京职,遂拉太白同至京师。

一日,偶于紫极宫闲游,与少监贺知章相遇,彼此通名道姓,互相爱慕。

知章即邀太白至酒楼,解下腰间金鱼,换酒同饮,极欢而罢。

  到得试期将近,朝廷点着贺知章知贡举,又命杨国忠、高力士为内外监督官,点检试卷,录送主试官批阅。

贺知章暗想道:“吾今日奉命知贡举,若李太白肯来应试,定当首荐。

只是一应试卷须由监督官录送,我今嘱杨、高二人,要他留心照看便了。

”于是致意杨、高二人,又托吴筠力劝太白应试。

太白被劝不过,只得依言入常哪知杨、高二人,见贺知章来嘱托,只道是受人贿赂,有了关节,却来讨白人情。

遂私下相议,专记李白的试卷,偏不要录送。

到了考试之日,第一个交卷就是李白。

杨国忠见卷面上有李白姓名,便不管好歹,一笔抹倒道:“这等潦草的恶卷,何堪录送。

”太白欲要争论,国忠骂道:“这样举子,只好与我磨墨。

”高力士插口道:“磨墨也不适用,只好与我脱靴。

”喝令左右将太白扶出。

太白出场,怨气冲天。

吴筠再三劝慰。

太白道:“若我他日得志,定教这二人磨墨、脱靴,方出胸中恶气。

”这边贺知章在闱中阅卷,中了些真才,只道李白必在其内。

  及至榜发,李白偏不曾中。心中疑讶,直待出闱,方知其事,心中懊恨,自不必说。

  且说那榜上第一名是秦国桢,其兄秦国模中在第五名。

二人乃是秦叔宝的玄孙,少年有才,人人称羡。

至殿试之日,二人入朝对策,日方午交卷出朝。

家人们接着,行至集庆坊。

只听得锣鼓声喧,原来是走太平会的。

一霎时,看的人拥挤,将他兄弟二人拥散。

及至会儿过了,国桢不见了哥哥,连家人们也都不见,只得独自行走。

  秦国桢正行间,忽有一童子叫声:“相公,我家老爷奉请,现在花园中相候。

”国桢道:“是哪个老爷?”童子道:“相公到彼便知。

”国桢就随小子走入小卷,进一小门。

行不几步,见一座绝高粉墙。

从侧门而入,乃见一所大花园。

弯弯曲曲,又进了两重门,童子把门紧闭道:“相公在此略坐,主人就出来。

”说罢飞跑去了。

又见石门忽启,走出两个侍女,对国桢笑道:“主人请相公到内楼相见。

”国桢惊讶道:“你主人是谁,如何却教女使来相邀?”侍女也不答应,只是笑着,把国桢引入石门。

只见画楼高耸,楼前花卉争妍。

楼上又下来两个侍女,把国桢簇拥上楼。

国桢看楼上排设物件,极其华美,却不见主人,忽闻侍女说:“夫人来了。

”只见左壁厢一簇女侍们拥着一个美人,徐步而出。

国桢见了,急欲退避。

侍女拥住道:“夫人正欲相会。

”夫人道:“郎君系何等人?乞通姓氏。

”国桢惊疑,不敢实说,将那秦字桢字拆开,只说:“姓余名贞木,忝列郡庠。

方才被一童子误引入潭府,望夫人恕罪。

”遂深深一揖。

夫人答礼。

见国桢仪容俊雅,十分怜爱,便向前伸出玉手,扯着国桢留坐。

  侍女献茶毕,夫人即命看酒。

国桢起身欲告辞。

夫人笑道:“妾夫远出,此间并无外人,但住不妨。

”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国桢同坐共饮。

国桢道:“请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是怡情,何劳多问。

”国桢微笑,也不再问。

两个饮至日暮,继之以烛。

  国桢道:“酒已酣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兴虽阑,春兴正浓,何可言去。”两人春心荡漾,大家起身,搂搂抱抱,共入罗帐,欢娱一夜。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国桢出来,一连留住四五日。

哪知殿试发榜,秦国桢状元及第。

秦国模二甲第一。

御殿传胪,诸进士毕集,单单不见了状元。

礼部入奏,玄宗闻秦国模即秦国桢之兄,传旨道:“弟不可先兄,国桢既不到,可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宴。

”国模奏道:“臣弟于廷试日出朝,至集庆坊遇社会拥挤,与臣相失,至今不门,臣遣家僮四处寻问,未有踪迹,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暂缓琼林赴宴期,俟臣弟到时补宴,臣不敢冒其科名。

”玄宗准奏,着高力士率员役于集庆坊,俟次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三日内寻来见驾。

  这件奇事轰动京城,早有人传入夫人耳中。

夫人只当做一件新闻,将这话述与秦国桢。

国桢又喜又惊,急问道:“如今怎么样了?”夫人道:“闻说朝廷要将二甲第一秦国模改为状元,国模推辞,奏乞暂宽宴期,待寻着状元然后复旨开宴。

”国桢闻言,忙跪下道:“好夫人,救我则个。

”夫人扶起道:“我的亲哥,这为怎的。

”国桢就把真名姓说出。

夫人听了,把国桢紧紧抱住道:“亲哥,你如今是殿元了,我便不留你,只得要与你别了。

”一头说,一头泪下。

国桢道:“夫人不必愁烦,少不得后会有期。

但今我这事弄大了,倘朝廷究问起来,如何是好。

”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一计。

”就取一轴画图,展开与国桢看。

只见上面画着许多楼台亭阁,又画一美人凭栏看花。

夫人指着画图道:“你到御前,只说遇一老媪,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所在。

见这般美人,被款祝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

相留数日,不肯自说姓名,也不问我姓名,今日方才放出。

又被以色帕蒙首,教人扶腋而行,竟不知原出入的门路。

你只如此奏闻,包管无事。

”国桢道:“夫人,我今已把真姓名告知,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待我时时念诵。

”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贵,我不便明言。

”说到其间,两人泪下,依依难舍。

夫人亲送国桢出门,却不见来时的门径,启一小门而出。

  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谁?原来他复姓达奚,小字盈盈,乃朝中-贵官的小夫人。

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故开这条活路,欲为种子计耳。

当下国桢出得门来,已是傍晚时候,走过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急急行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

  却说国桢一时心忙,不觉冲了太监的前导。

军牢们呵喝起来,举棍欲打。

国桢叫道:“啊呀,不要打。

”只听得侧首一小巷里,也有人叫道:“啊呀,不要打,这是我家状元爷了。

”原来马上太监,便是高力士奉旨寻状元。

小巷里的人,便是秦家的家僮,正在寻觅,忽见军牢们扭住国桢要打,所以忙叫起来。

众人听说,一齐拥祝高力士忙下马相见,说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触犯,高某哪处不寻到,殿元两日却在何处?”国桢道:“说也奇怪,不知是遇鬼逢仙,被他阻滞了,今日才得出来,重烦公公寻觅。

今欲入朝见驾,还求公公方便。

”力士道:“此时圣驾在花萼楼,可即到彼朝见。

”于是同至楼前,力士先启奏,玄宗即宣国桢上楼。

朝拜毕,问道:“卿连日在何处?”国桢依着盈盈所言,婉转奏上。

玄宗微微笑道:“如此说,卿真遇仙矣。

不必深究。

”看官,你道玄宗为何不究?原来杨贵妃有姐妹三人,俱有姿色。

玄宗于贵妃面上推恩,姊妹俱赐封号,呼之为姨。

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四姨封秦国夫人。

诸姨每因贵妃宣召入宫,即与玄宗谐谑调笑。

其中唯虢国夫人更风流,玄宗尤与相狎。

凡宫中服食器用,时蒙赐赉。

又另赐第宅一所于集庆坊。

这夫人却甚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乐,玄宗颇亦闻之,却也不去管他。

那达奚盈盈之母,曾在虢国府中做针线养娘,故备知其事。

这轴画图,亦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携来,与女儿观玩。

画上的美人,即虢国夫人的小像。

所以国桢照着画图说去,玄宗竟疑虢国夫人的所为,不便追究,哪知却是盈盈的巧计脱卸。

  当下玄宗传旨:状元秦国桢即刻赴琼林宴。

秦国桢奏道:“昨蒙皇上改臣兄国模为状元,臣兄推辞不就,今乞圣恩,既赐改定,庶使臣不致以弟先兄。

”玄宗道:“卿兄弟相让,足征友爱。

”遂命兄弟二人俱赐状元。

国桢谢恩赴宴。

内侍赍两副官袍金花,至琼林宴上宣赐。

秦家昆仲好不荣耀。

次日,两状元率诸新贵,赴阙谢恩。

奉旨:国模、国桢俱为翰林承旨。

  其余诸人照例授职。

那秦国模为人刚正,他见贵妃擅宠,杨氏势盛,禄山放纵,宫阙不谨,因激起一片嫉邪爱主之心,便与其弟连名上一疏,谓朝廷爵赏太乱,女宠太盛。

又道安禄山本一塞外健儿,宜令效力边疆,不可纵其出入宫闱,致滋物议。

  疏上,玄宗不悦,乃降旨道:“秦国模,秦国桢越职妄言,本当治罪,念系功臣后裔,新进无知,姑免深究,着即致仕去。

  今后如再有渎奏者,定行重处。

”此旨一下,朝臣侧目,莫敢再言。

时奸相李林甫奸狡异常,心中虽忌杨国忠,外貌却与和好。

又能揣知安禄山之意,微辞冷语,说着他心事,使之惊服;却又以好言抚慰,使之欣感。

因而朋比作奸,迎合君心,以固其宠。

杨贵妃乘间与安禄山私通。

自此,禄山肆横无忌。

玄宗又命安禄山与杨国忠兄妹结为眷属,赐赉甚厚,一时贵盛无比。

  一日,禄山生日,杨家兄弟设宴称庆,玄宗与杨妃俱有赐赉。

过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

御驾在宜春院,禄山朝拜毕,便欲叩见母妃。

玄宗道:“妃子适间在此侍宴,今已回宫,汝可自往见之。

”禄山奉命,遂至杨妃宫中。

时杨妃侍宴而回,正在半醉。

见禄山来拜谢,口中自称孩儿,杨妃因戏道:“人家养了孩儿,三朝例当洗儿。

今日是你生日,三朝了,我当从洗儿之例。

”于是乘着酒兴,叫内监宫女们都来,把禄山脱去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做襁褓一般。

登时结起彩舆,把他坐于舆中,使宫人舁之,绕宫游转,一齐喧笑。

玄宗闻喧笑之声,问左右:“后宫何事?”左右以贵妃洗儿对。

玄宗遂亲至后宫观看,共为笑乐。

赐杨妃银钱、金钱各十串为洗儿钱,尽欢而罢。

  却说梅妃江采苹,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不胜悲伤。

怨恨杨妃之心,每每形于言语。

有一宫娥报知杨妃,杨妃大恨,气忿忿来奏道:“梅精采苹,辄敢宣言怨恨,宜即赐死。

”玄宗默然不答。

杨妃见玄宗不肯把梅妃处置,心中好生不乐,侍奉间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

玄宗召来,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

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

既而宴罢,诸王谢恩退出,玄宗暂起更衣。

  杨妃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上,便取来按着腔儿吹弄起来。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来吹。

  此笛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杨贵妃闻言,把笛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

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不较,何独苛责于妾。

”玄宗因她酷妒梅妃,又见连日意态蹇傲,心下有些不悦。

今日酒后与她戏言,她反出言不逊,又牵扯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大怒道:“阿环何敢如此无礼!”遂起身入内,着高力士即刻送她还杨家去,不许入侍。

此时杨妃大惊,欲面谢求哀,又恐盛怒之下祸有不测。

况已奉旨,不许入侍,无由进见。

只得含泪出宫,来至杨国忠家,诉说其故。

杨家兄弟姊妹吃惊不小,相对涕泣。

安禄山欲进一言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轻奏,无计可施。

  那时玄宗把杨妃逐回,便觉宫闱寂寞,欲再召梅妃奉侍。

  不想她因闻杨妃欲谮杀之,心中懊恨,染成一病,正卧床不起。

  玄宗寂寞不过,焦躁异常,内监宫女多遭鞭挞。

高力士微窥上意,乃私语国忠道:“若欲使妃子复入宫,须得外臣奏请为妙。

”时有法曹官吉温,为玄宗所亲信。

杨国忠求他救援,许以重赂。

吉温乃于便殿从容进言曰:“贵妃无识,有忤圣意。

但向既蒙恩宠,今即使其罪当死,亦只合死于宫中。

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而忍令辱于外乎。

”玄宗闻言首肯。

及退朝还宫,左右进膳,玄宗命内侍霍韬光,撤御前玉食,赍至杨家赐杨贵妃。

杨贵妃谢恩讫,因涕泣道:“妾罪该万死,蒙圣主洪恩遣放,未即就戮。

然妾向荷荣宠,今当即死,亦无以谢上。

妾思发肤为父母所生,请以一茎,聊申万感。

”遂引刀自剪其发一绺,付霍韬光道:“为我献上皇爷,妾从此死矣,幸勿复劳圣念。

”韬光领诺,随即回宫复旨,备述所言,将发儿献上。

玄宗大为惋惜,即命高力士以香车乘夜召杨妃回宫。

杨妃毁妆入见,拜伏谢罪,更无一言,唯有呜咽涕泣。

玄宗大不胜情,亲手扶起,唤女侍为之梳妆更衣,温言抚慰。

是夜同寝,愈加恩爱。

  未知后来如何酿祸,且看下回分解。

第19回 谪仙应诏答番书 力士进谗议雅调

  今且不说杨妃复入宫中,酿祸启乱。

且说那时有一番国,名渤海国,遣使前来,却没有方物上贡,只有国书一封,欲入朝呈进。

贺知章询其来意,番官答道:“国王致书之意,使臣不得而知。

候中朝天子启书观看,便知分晓。

”知章引番使入朝面圣,呈上国书。

玄宗命番使且回馆驿候旨,着值日宣奏官将番书拆开宣奏。

那日是侍郎萧炅值日。

当下萧炅把番书拆开看,吃了一惊。

见那书上写的字,尽是奇形异迹,一字不识。

  只得叩头奏道:“番书字迹皆如蝌蚪之形,臣愚不能辨识,伏候圣裁。”玄宗召李林甫、杨国忠一齐上前取看,也一字不识。

  又传示文武官员,并无一人能识。

玄宗怒道:“堂堂天朝,济济多官,如何一纸番书,竟无人能识,可不被小邦耻笑。

限三日内,若无回奏,在朝大小官员,一概罢职。

”是日,各官闷闷而散。

贺知章回到家中,郁郁不乐。

  那时李白正寓居贺家,见知章纳闷,问其缘故。

知章把前事述了一遍。

李白微笑道:“番字亦何难识,惜我不为朝臣,未见此书耳。

”知章大喜道:“太白果能辨识番书,我即当奏闻。

”李白笑而不答。

  次日早朝,知章出班奏道:“臣有一布衣之友,系西蜀人,姓李名白,博学多才,能辨识番书,乞陛下召来,以书示之。

”玄宗准奏,遣内侍召李白见驾。

李白对天使拜辞道:“臣乃贱士,学识浅陋,文字不足以入朝贵之目,何能仰对天子。

臣不敢奉诏。

”内侍以此言回奏。

知章复启道:“臣知此人文章盖世。

只因去年入试,被外场官抹落卷子,不与录送,未得一第。

  今日布衣入朝,心怀惭愧,故不即应召。

乞陛下特恩赐以冠带,更遣一朝臣往宣,乃见圣主求贤至意。

”玄宗准奏,即赐李白以五品冠带朝见。

着贺知章速往宣来。

  知章奉旨,到家宣谕李白。

李白不敢复辞,即穿了御赐冠带,与知章乘马同入朝中。

山呼朝拜毕,玄宗见李白一表人才,满心欢喜道:“卿高才不第,诚可惋惜,然朕自知卿可不至于终屈也。

今者番国遣使上书,其字迹怪异,无人能识。

卿多闻广见,必能为朕辨之。

”便命侍臣将番书付李白观看。

李白接来,看了一遍,启奏曰:“番字各不相同,此渤海国之字也。

但旧制番国上表,遵依中国字体。

今渤海国不具表文,径以国书,非礼太甚。

”玄宗道:“他书中何言?卿可宣读。

”李白于御座前将唐音译出,高声朗诵道:渤海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却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次侵犯疆界。

今差官赍书来说,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俺有好物相送。

太白山之兔,湄泥河之鲫,扶余之鹿,郏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川之绵,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各都有分。

一年一进贡。

若还不肯,俺即起兵来厮杀,且看谁胜谁败。

  玄宗听了,龙颜不悦道:“番邦无状,欲争占高丽,将何以应之?”李白奏道:“臣料番王谩辞渎奏,不过试探天朝之动静耳。

明日可召番使入朝,命臣面草答诏,亦用彼国之字示之。

诏语恩威并着,慑伏其心,务使可毒拱手降顺。

”玄宗大悦。

因问:“可毒是彼国王之名耶?”李白道:“渤海国称其王曰可毒,犹之回纥称可汗,吐蕃称赞普,各从其俗也。

”玄宗大喜,即擢李白为翰林学士,赐宴于金华殿中,教乐工侑酒。

众官见李白恁般隆遇,无不叹羡。

只有杨国忠、高力士二人不乐。

  次日玄宗升殿,百官齐集。

贺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

李白对番使道:“小邦上书,词语悖慢,殊为无礼,本当诛讨,今我皇上圣度,姑置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候。

”番使恐惧,立于阶下。

玄宗命设文几于御座之旁,铺下文房四宝,赐李白坐绣墩草诏。

李白奏道:“臣所穿靴不净,恐污茵席,乞陛下宽恩,容臣脱靴易履而登。

”玄宗便传旨,将御用的云锁朱履着内侍与学士穿着。

李白叩头道:“臣前应试,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

今见二人列班,臣气不旺。

况臣今日奉命草诏,口代天言,宣谕外国,事非他比。

伏乞圣旨,着国忠磨墨,力士脱靴,以示宠异,庶使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臣服。

”玄宗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即准所奏。

国忠、力士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机报复。

”心中虽恨,却不敢违旨,只得一个与他脱靴换鞋,一个磨墨侍立相候。

  李白欣然就座,举起兔毫,手不停挥,草成诏书一道。

另别纸一副,写作副封,一并呈于龙案。

玄宗览诏大喜,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称奇。

原来那字迹与那来书无异,一字不识。

传与众官看了,无不骇然。

玄宗命李白宣示番使,然后用宝入函。

  力士仍与换靴。

李白下殿,呼番使听诏,将诏书朗读。

诏曰:大唐皇帝,诏谕渤海可毒:本朝应运开天,抚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悉从。

凡诸远邦,毕献万物,莫敢不服。

  昔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

岂非逆天之明鉴欤!况尔小国,高丽附庸;比之中朝,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不及一。

若螳臂自雄,鹅痴不逊,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今,朕体上天好生之心,恕尔狂悖;急宜悔过,勤修岁事,毋取诛戮。

尔所上书,不遵天朝书法盖因遐荒,未睹中华文字。

故兹答诏,另赐副封,即用汝国字体,想宜知悉。

  李白宣读毕,番使叩头受诏,辞朝而去。

回至本国见了国王,备述前事。

那可毒看了诏书及副封番字,大惊。

与国相商议,天朝有神仙帮助,如何敌得。

遂写降表,遣使入朝谢罪,按期朝贡,不敢复萌异志。

此是后话。

  且说玄宗欲加李白官爵并赐金帛。

李白俱辞不受,道:“臣愿逍遥闲散,供奉左右,如汉东方朔故事。

且愿日得美酒痛饮足矣。

”玄宗乃诏光禄官,日给与上方佳酝,听其到处游览。

  是时宫中沉香亭下,牡丹花盛开,玄宗命设宴亭中,同杨妃赏玩。

忽见乐工李龟年引梨园子弟前来承应。

叩拜毕,便待奏乐唱曲。

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

”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李白学士来作新词庆赏。

”龟年奉旨出宫,牵了玉花骢,自己也骑了马,一径到干林院来宣召李白。

只见院中人役回说,李学士已于今早微服往长安市洒肆里吃酒去了。

龟年便叫院中人拿了他的冠带袍服,一同寻至市中。

听得一座酒楼上,有人高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龟年听了道:“这歌就是李学士了。

”遂下马入肆,走上楼来。

只见李白吃得酩酊大醉,犹持杯不放。

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

”李白放下酒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罢瞑然欲睡。

  龟年叫众人上前将李白扶下楼,搀上玉花骢马。

众人左右扶持,到得五凤楼前。

有内侍传旨,赐李白走马入宫。

龟年教把冠带袍服就马上替他穿了,走至沉香亭前,搀扶下马,醉极不能朝拜。

玄宗命铺紫氍毹于亭畔,且教少卧。

亲往看视,解御袍复其体。

杨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

”乃命内侍取水,含而噗之。

  李白睡梦中惊动,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道:“臣该万死。”玄宗见他尚未苏醒,命扶起赐坐。

  遂叫御厨将越国所贡鲜蚱造三份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以金碗盛鱼汤进上。

玄宗赐李白饮之,顿觉心神清爽,叩头谢恩。

玄宗道:“今日召卿,别无甚事。

”指着亭下道:“只为这牡丹盛开,欢与妃子赏玩,欲卿来作新词耳。

”李白领命,即赋清平调三章呈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浓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看了,大喜道:“学士真仙才也!三诗清新俊逸,又将花容人面一齐写尽,妙不可言。

今番歌唱,妃子也须相和。

”乃命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和之。

和罢,又令李龟年与梨园子弟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一转,为妃子侑酒。

及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

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

”杨妃乃把盏斟酒敬李白,敛衽谢其诗意。

李白跪饮酒讫,顿首谢赐。

  自此李白才名愈着。

玄宗、杨妃皆爱而重之。

那高力士深恨脱靴之辱,欲进谗言,未得其便。

忽想他清平调中一个破绽,即走入宫来。

见杨妃独自凭栏微吟清平调,点头得意。

力士因密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杨妃忙问其故。

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飞燕比娘娘。

试想那赵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讥刺,娘娘岂不觉乎?”原来玄宗阅《赵飞燕外传》,见说她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被风吹去。

因戏语杨妃道:“若汝则任吹多少。

”盖嘲其肥也。

杨妃最恨人说她肥,李白偏以赵飞燕相比,心中正喜。

今听高力士说是暗指飞燕私通之事,合著她私通安禄山,以为讥刺,于是变喜为恨,遂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放,无人臣之礼。

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

玄宗虽爱李白,因宫中不喜欢他,遂不召他内宴。

李白知为小人中伤,便上疏乞休。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回 逍遥学士识英雄 误用番人作藩镇

  却说李白上疏乞休,玄宗爱其才,温旨慰谕,不允所请。

  李白又恳恳切切再上辞官乞归之疏。

玄宗知其去志已决,召至御前,面谕道:“卿心欲舍朕而去,未便强留。

但卿草诏平番,有功于国,岂可空归。

然朕知卿必无所需,所不可缺者,酒耳。

”遂亲写敕书赐之。

敕云:敕赐李白为逍遥学士,所到之处,官司支给酒钱,文武官员军民等,毋得怠慢。

倘遇有事,当上奏者,仍听具疏奏闻。

  李白拜受敕命,谢恩辞朝,收拾行装,别众僚友,带领仆从,出京而去。李白不即回乡,只向幽燕一带有名山胜景的所在,任意行游饮酒题诗,好不适意。

  一日,李白行至并州界上,见一伙军牢,押一辆囚车前来。

  李白看那囚车中,囚着一个汉子,仪容甚伟,相貌非常。

原来这囚徒姓郭名子仪,华州人氏,为陇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偏将,因奉军令查视兵粮,却被手下人失火,把粮米烧了,罪及于主,法当处斩。

时哥舒翰出巡在并州,因此,军政司把他解赴军前正法。

当下李白见他相貌堂堂,便勒马问是何人?犯何罪?解往何处?子仪在囚车中诉说原由。

李白想道:“这人恁般仪表,定是个英雄。

今天下多事,此等人正是有用之人,岂容轻杀。

”便吩咐众人:“汝等到节度军前,且莫就解进,待我亲见节度,替他说情免死。

”众人应诺。

李白遂飞马跑到哥舒翰驻扎之所,叫从人把名帖传与门官。

  哥舒翰听说李学士来拜,即开门延入。

宾主叙坐,献茶毕,李白自述来意,要求释子仪之罪。

哥舒翰听罢,沉吟半晌道:“学士公见教,本当敬从。

但学生平时赏罚必信,今子仪失火,烧了兵粮,法所难贷。

且事关重大,理合奏闻,未便释放。

奈何?”李白道:“既如此,学生不敢阻挠军法,只求缓刑。

节度公自具疏请旨,学生原奉圣上手敕,听许飞章奏事。

今亦具一小疏,代为乞命。

”哥舒翰欣然道:“若如此则情法两尽矣。

”遂传令将子仪收禁,候旨定夺。

遂具疏题请,李白亦即缮疏,极言郭子仪雄才可用,失火烧粮,乃仆夫不谨,实非其罪,乞赐矜全,留为后用。

自己暂留于并州公馆候旨,哥舒翰设宴款待。

不则一日,圣旨批下,准学士李白所奏,将失火仆人正法,赦郭子仪之罪,许其立功自效。

子仪既获赦,感激李白活命之恩。

李白别了哥舒翰等众官,自往别处去了。

自此郭子仪得以军功渐为显官。

此是后话。

  且说朝中自李白去后,贺知章也告休致去了。

左相李适之因与李林甫有隙,罢相而归。

林甫陷以他事,逼之自荆李林甫倚着天子信任,手握重权,安禄山亦甚畏之。

时杨家兄弟姊妹骄奢肆横,日甚一日。

杨国忠与韩、虢、秦三个夫人,原不是真兄妹,乃是张昌宗之子寄养于杨家者。

三夫人中虢国夫人尤为淫荡,所居宅院与国忠的宅院相连,往来最便,遂与国忠通奸。

安禄山亦乘间与虢国夫人有私。

国忠闻知,遂恨禄山切骨,时于言语之间,隐然把他私通贵妃之事,为危词以恐吓之。

  又常密语杨妃,说禄山行动不谨,万一天子知道了些什么,为祸非校杨妃闻言,也心怀疑惧。

  一日,玄宗于昭庆宫闲坐,禄山侍坐于侧,见他腹垂过膝,因戏道:“此儿腹大,不知其中何物?”禄山道:“此中并无他物,唯有赤心耳。

”玄宗大悦。

少顷,问内侍:“妃子可在?”内侍道:“在后宫坐兰汤洗裕”玄宗微笑道:“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也。

”命人即宣妃子来,不必梳妆。

少顷,杨妃懒妆便服而至,更觉风艳。

玄宗看了,笑道:“适有外国进贡异香花露,取来赐与杨妃。

”叫她对镜匀面,自己移坐于镜台旁观之。

杨妃匀面毕,将余露染掌扑臂,不觉双乳露出。

玄宗见了,说道:“妙哉!软温好似新剥鸡头肉。

”禄山在旁,不觉失口道:“滑腻还如塞上酥。

”禄山说了,自知出言唐突。

杨妃亦骇其失言。

玄宗全不在意,反喜道:“堪笑胡儿只识酥。

”说罢,呵呵大笑。

禄山、杨妃也笑起来。

玄宗并无猜疑。

但杨妃已先为国忠危言所动,只恐弄出事来。

  自此以后,杨妃每见禄山,暗叫他言语慎密,出入小心。

  禄山晓得国忠嗔怪他恐为所算。又惧李林甫能窥察人之隐微,若杨、李二人合算他一个,老大不便,不如讨个外差暂避罢了。

  那国忠暗想:“禄山将来必与我争权,切不可留他在京,须设个法弄他到地方去为是。

”恰好李林甫上疏,请用番人为边镇节度使。

原来唐时边镇节度使都是有才略的文臣,若有功绩,便可入为宰相,今李林甫专权,欲绝边臣入相之路,奏称:“文臣为边帅,怯于矢石,无以御侮,不若任用番人,勇而善战,可为国家捍卫。

”玄宗允奏。

国忠乘此机会,就上疏说河东重地,非安禄山不足以当此任。

玄宗览疏,深以为然,遂降旨以安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赐爵东平郡王,克期走马赴任。

禄山闻命,倒也合著自己的意思,叩头领旨。

即日入宫,拜辞杨妃,两个依依不舍。

适三位夫人也入宫来,禄山各各相见。

虢国夫人闻知禄山远行,甚为怏快,然无可如何。

  禄山不敢久留,告辞出宫。

玄宗又赐宴于便殿。

禄山谢恩过了,辞朝赴镇。

既至任,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坐镇范阳,兼制平卢、河东,声势强盛,日益骄恣。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1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

  却说杨国忠乘机遣发安禄山出去,少了个争权夺宠之人。

  眼前只让李林甫一个,遂骄奢淫逸,也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耻笑。

时值上巳,国忠奉旨,与其弟杨铦及诸姊妹,齐赴曲江修禊。

于是五家各为一队,姬侍女从不计其数,乘马驾车不用伞盖遮蔽,路旁观者如堵。

国忠与虢国夫人并辔扬鞭,以为谐谑。

直游至晚,秉烛而归。

遗簪坠舄,遍于路衢。

到了次日,俱入宫谢恩。

玄宗赐宴内殿,国忠奏道:“臣等奉旨修禊,正为圣天子迎祥迓福。

昨赴曲江,威仪美盛,万姓观瞻,众情欣悦,具见太平景象。

臣等不胜庆幸。

”玄宗大喜,取出内府珍玩颁赐诸人。

赐韩国夫人照夜玑,赐虢国夫人锁子帐,赐秦国夫人七叶冠。

杨妃奏道:“陛下宝屏赐妾,屏上雕刻前代美人容貌,以妾对之,自觉形秽。

今请转赐妾兄国忠何如?”玄宗准奏,即以此屏赐国忠。

原来这屏名为虹霓屏,乃隋朝遗物。

  屏上雕镂前代美人的形象,宛然如生,各长三寸许,水晶为地,其间服玩衣饰之类,都有众宝嵌成,极其精巧。国忠谢恩拜,将屏安放在内宅楼上。

  一日,国忠独坐楼上,看屏间众美人。

想道:“世间岂真有此等尤物,我若得此一人,便为乐无穷矣。

”正想间,不觉困倦,因就榻上偃卧。

才伏枕,忽见屏上众美人个个摇头动目,都走下屏来,顿长几尺,宛如生人,直来卧榻前,一一自称名号。

国忠虽睁着眼看见,却是身体不能动,口中不能言。

诸女各以椅列坐。

少顷,有纤腰倩妆女妓十余人,亦从屏上下来,遂连袂而歌,其声极清细。

歌罢,诸女皆起,指着国忠骂道:“汝名为相,实乃误国鄙夫,何敢亵玩我等,又辄作妄想,可恶可恶!”一女笑道:“此奴将来受祸不小,吾等何必与较,且去且去。

”于是一一复归屏上。

国忠方才如梦忽醒,吓得冷汗浑身。

急奔下楼,叫家人将屏掩过,锁闭楼门。

自此,每当风清月白之夜,即闻楼中隐隐有女人歌唱之声,家中人无敢登此楼者。

国忠入宫,密将此事奏知,只隐过了美人责骂之言。

  玄宗道:“待朕问通玄先生和叶尊师,便知是何妖祥。

”你道通玄先生和叶尊师是谁?原来玄宗最好神仙,于是方士竞进。

有人荐方士张果是当世神仙,因礼召至京,拜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

又有人荐方士叶法善有奇术,善符咒,亦礼召来京,称为尊师。

其他方士甚多,惟此二人最著名。

  当下玄宗将国忠所言屏上美人出现之说问之。张果道:“妖由人兴。此必杨相看中了屏上娇容,妄生邪念,故妖孽应念而作。

  叶师治之足矣。

”叶法善道:“凡宝物易为精怪,臣当书一符焚于屏前以镇之。

今后观此屏者,勿得玩亵。

每逢朔望,用香花供奉,自然无患。

”言讫,书灵符一道。

玄宗遣内侍赍付国忠,且传述二人之言。

  国忠闻说妖由邪念而生,不觉凛然。

遂登楼展屏,将符焚化。

自此以后,楼中安静,绝无声响。

至朔望瞻礼时,见屏上众美人,愈加光彩夺目。

玄宗闻知,愈信叶法善之神术。

一日私问法善道:“张果先生道德高妙,朕常询其生平,但笑而不答。

何也?”法善道:“他在唐尧时,曾官为侍中。

苦其出处履历,惟臣知之,但不敢轻言,言则俱有祸及。

”玄宗道:“尊师神仙中人,何惧有祸,幸勿托词隐秘。

”法善沉吟道:“陛下必欲臣言,臣今言之必立死。

陛下幸怜臣,可立召张先生来,不惜屈体求之,臣庶可复生。

”玄宗许诺。

法善请屏退左右,密奏道:“他是混沌初分时白蝙蝠精也。

”言未已,忽口吐鲜血,昏绝于地。

玄宗急唤内侍,召张果入宫见驾。

少时,张果携杖而至。

玄宗迎接道:“叶尊师得罪于先生,皆朕之过。

朕今代为之请,幸看薄面恕之。

”言讫,便欲屈膝下去。

张果忙扶定道:“何敢劳陛下屈尊。

但小子不当饶舌耳。

”遂以手中杖,连击法善三下道:“可便转来。

”只见法善蹶然而醒,即时站起,向玄宗谢恩,随向张果谢罪。

张果道:“吾杖不易得也。

”玄宗大喜,各赐茶果而退。

  时至上元之夕,玄宗于内廷高结彩楼,张灯饮宴,不召外臣陪饮,只召张、叶二人。

张果偶他往未至,法善先来,玄宗赐坐共饮。

一时灯月交辉,歌舞间作,十分欢畅。

玄宗道:“此间灯事,可谓盛矣!他方安能有此。

”法善举目四下一看,用手向西指道:“西凉府城中,今夜灯事极盛,不亚于京师。

”玄宗道:“西凉灯事既盛,尊师有何法,能使朕一见否?”法善道:“陛下欲见不难,臣当奉陛下御风而往,转回不过片时。

”玄宗欣然愿往。

法善请玄宗更衣。

玄宗命小内侍二人同换衣服,俱立庭中,法善叫都闭目,只觉两足腾起,如行霄汉中。

少顷,脚已着地,耳边但闻人声喧闹。

法善叫请开眼。

玄宗开目一看,见彩灯绵亘数里,观灯之人往来杂沓。

心中大喜,到处观玩。

  因问法善道:“尊师得非幻术乎?”法善道:“陛下若不信,请留征验。

”遂问内侍身边有何物件,内侍道:“有皇爷小玉如意在此。

”法善乃引玄宗入酒肆共饮。

须臾饮讫,即以玉如意暂抵酒价,要店主写了一纸手照,约几日遣人来赎。

出了店门,步至城外,仍教各闭双眼,腾空而返,直到殿廷落地。

席上所燃灯烛,犹未及半。

  忽左右来奏:“张果先生到。

”玄宗即时延入。

张果道:“臣适往广陵访一道友,不意陛下见召,以致来迟。

”玄宗道:“广陵此去甚远,先生往来何速?”张果笑道:“陛下适间驾幸西凉,往来俄顷,亦何尝不速。

”玄宗道:“此皆叶尊师之神术也。

先生适从广陵来,广陵亦兴灯事否?”张果道:“广陵灯事极盛,陛下若有余兴,至彼一观何如?”玄宗喜道:“如此甚妙。

”张果道:“臣此行不须腾空御风,亦不须游行城市。

  臣有小术,可上不至天,下不着地,任凭陛下玩赏。

”玄宗道:“此更奇妙。

”张果请玄宗与高力士并伶工数人,各换华美衣服。

张果解下腰间丝绦,向空一掷,化成一座彩桥,自殿廷直接云霄。

张果与法善前导,引玄宗上桥,高力士及伶工等俱从。

行不上百步,张果说:“陛下请止步,已至广陵矣。

”遂与玄宗及高力士等立于桥,上观天汉,月明如昼;低头下视,见广陵城中灯火之多,不减于西凉。

那些看灯的女士们,忽见空中有五彩云,拥着一簇人,衣冠华丽,疑是星官仙子出现,都向空瞻仰叩拜。

  玄宗大喜。

法善请敕伶工奏霓裳羽衣一曲。

奏罢,张果、法善仍引玄宗与众人于桥上步回。

才步下桥,张果把袖一拂,桥忽不见。

只见张果手中原拿着一条丝绦,仍把来系于腰间,众皆惊异。

玄宗道:“先生神术,真乃奇妙。

”张果道:“此仙家游戏小术,何足多美。

”玄宗命赐酒,直饮到天晓。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22回 公远预寄蜀当归 禄山请用番将士

  却说玄宗,过了元宵即密遣使者,将西凉府酒店主人写的手照,到彼取赎玉如意。

却果然赎了回来,乃信元夜之游是真非幻。

过几日,广陵地方官上疏奏称:“本地于正月十五夜二更后,天际忽视五色祥云,云中仙灵历历可睹,又闻仙乐嘹亮,迥非人间声调,此诚圣世瑞征,合应奏报。

”玄宗览疏,暗自称奇,不明言此事,只批个“知道了”。

  原来这霓裳羽衣曲,乃玄宗于开元间尝梦游月宫,见有仙女数十,素练宽衣,歌舞于广庭,声调佳妙,因问此为何曲,答说名为霓裳羽衣曲。

玄宗梦中密记其中声调,及醒来,犹一一记得,遂指示乐工谱成此曲。

果然不尽人间声调也。

玄宗益信二人为神仙。

又闻张果每出,必乘一白驴,其行如飞。

及归,便把此驴折叠如纸,置于巾箱中,欲乘,则以水噀之,依旧成驴。

玄宗愈奇其术。

自此,益好神仙。

那些方土,亦益进一日。

  鄂州守臣上疏,荐方士罗公远,广有神术。

那罗公远不知何处人,亦不知何代人,其容貌常如十六七岁一孩子,到处闲游。

一日游到鄂州,恰值本州官府因天时亢旱,延请僧道于社坛内启建法事,祈求雨泽。

人丛中有穿白衣人在那里闲看。

其人身长丈余,顾盼非常,众皆瞩目。

适罗公远至,见了那人,怒且咄斥道:“这等亢旱,汝何不去行雨济人,却在此闲行。

”那人拱手道:“不奉天符,无处取水。

”公远道:“汝但速行,吾当助汝。

”那人应诺而去。

众人惊问:“此是何人?”公远道:“此乃本地水府龙神,吾敕令行雨救旱。

奈未奉上帝之命,不敢擅自取水。

吾今当以滴水助之,救济此处的禾稻。

”言讫,看见那僧道诵经的桌上,有一方大砚,因才写得疏文,砚池中积有墨水。

公远上前,把口向砚池中一口吸起,望空一喷。

喝道:“速行雨来!”只见霎时间日掩云腾,大风顿作,暴雨骤至,落了半晌,约有尺余,方才止息。

却也奇怪,那雨落在地上,沾在衣上,都是墨墨的。

原来龙神凭仗仙力,就这口墨水化作雨泽,以救亢旱,故雨色皆黑。

当下人人诧异。

问了公远姓名,簇拥去见本州太守,具白其事。

  太守欲酬以金帛,公远笑而不受。

太守道:“天子尊信神仙,君既有道术,吾当荐引至御前,必蒙敬礼。

”公远道:“吾本不喜遨游帝廷,但闻张、叶二仙在京师,吾亦欲一识其面,今乘便往见之亦可。

”于是太守具疏,遣使送公远来到京中。

  使者将疏章投进,玄宗览疏,即传旨召见。

那日玄宗坐庆云亭上,看张果与叶法善对弈。

内侍引公远入来,将至亭下,玄宗指向张、叶二仙道:“此鄂州送来异人罗公远。

”张、叶二人举目一看,遥见公远体弱颜嫩,宛如小儿。

都笑道:“孩提之童,有何知识,亦称异人。

”公远行至亭下,玄宗敕免朝拜,命升阶赐座。

因指张、叶二人道:“卿识否?此即张果先生,叶法善尊师也。

”公远道:“闻名未曾谋面。

”张、叶二人笑道:“小辈固当不识我。

”公远道:“二师待人简傲,仆之不相识,亦未足为恨也。

”张果笑道:“吾且不与子深谈。

人称子为异,当必有异术,吾今姑以极浅之技相试,倘能中窍,自当刮目。

”便与法善各取棋子几枚握于手中,问道:“试猜我二人手中棋子各几枚?”公远道:“都无一枚。

”二人大笑,开手来看,竟一枚也不见了。

只见公远伸出两手,棋子满把,笑道:“棋在吾手矣。

二位老仙翁遇着小辈,直教两手俱空。

”张、叶二人大惊异,各起身致敬。

  玄宗大喜,即时赐宴,给以冠袍,又赐邸第,称为罗仙师。

  过了几日,张果、法善具疏坚请还山,说:“罗公远道术殊胜臣辈,留彼在京,足备陛下咨访。

臣等出山已久,思归念切,乞赐放还。

”玄宗知其归志已决,准许暂还,候再宣召。

二人谢恩出京。

凡天子所赐,及各官所赠之物,一无所受,飘然而去。

自此在京方土,只有罗公远为玄宗所尊信。

时常召见,叩问长生不死之方。

公远道:“长生无方,只清心寡欲,便可却病延年。

”玄宗勉从事其说,或时独处一宫,妃嫔不御。

后廷宴会,比前也略稀疏,杨妃甚不喜欢。

时值中秋,玄宗不召嫔妃,独与公远对月闲谈。

说起昨岁元宵,与张、叶二师腾空远游,甚是奇异。

因问:“仙师亦有此术否?”公远道:“此亦何难。

陛下昔年曾梦游月宫,却不曾亲身目睹。

臣今请陛下亲见月宫之景可乎?”玄宗大喜。

公远即起身,向庭前桂树上折取数枝,用彩线相结,置于庭中,吹口气化作一乘彩舆,请玄宗升舆腾空而起,直入霄汉。

公远在空中紧紧相随,教玄宗只把眼望着月,不可回顾。

转瞬间,已近月宫。

玄宗凝眸观望,见月中宫殿重重,门户洞开,里面琪花瑶草,映耀夺目,远胜昔年梦中所见。

玄宗道:“可入去否?”公远道:“陛下虽贵为天子,却还是凡躯,未容遽入,只可在外观瞻。

”少顷,只闻得异香氤氲,一派乐声嘹亮。

仔细听之,正是霓裳羽衣曲。

  玄宗道:“人言月里嫦娥美貌无比,今可使朕得见乎?”公远道:“昔穆天子与王母相会,夙有仙缘故也。

陛下非此之比,今得瞻宫殿,已是奇福,岂可妄生轻亵之念。

”言未已,忽见月中门户尽闭,光彩四散,寒风袭人。

公远急叱白鹿,驾转彩舆。

  少顷,冉冉至地,只见彩舆仍化为桂枝,白鹿亦不见,如意仍在公远手中。

  玄宗又惊又喜。

公远告辞回寓,玄宗还独坐呆想,啧啧称异。

内监辅璆琳道:“此幻术惑人,何足惊叹。

”玄宗道:“就是幻术,朕亦要学其一二,以为娱乐。

”璆琳道:“幻术中惟隐身法可学,皇爷若学得隐身法,便可暗察内外人等机密之事。

”玄宗喜道:“汝言是也。

”次日,召公远入宫,告以欲学隐身法之意。

公远道:“隐身法乃仙家借以避俗情缠扰,或遇意外之事,聊用此法自全耳。

陛下以一身为天下之主,正须向阳而治,学此隐身何用。

”玄宗道:“朕学此法,亦借以防身耳。

”公远道:“陛下尊居万乘,时际太平,车驾所至百灵呵护,有何不虞。

若学得此法,定将怀玺入人家,为所不当为。

万一更遇术士能破此法者,那时陛下之身危矣。

”玄宗道:“朕学得此法,只于宫中为之,决不轻试于外,幸即相传,万勿吝教。

”公远当不过他再三恳求,只得将符咒秘诀一一传与,并教以学习之法。

玄宗大喜,便就宫中如法学习,及至习熟试演,始则尚露半身,既而全身俱隐,但终不能泯然无迹,或时露一履,或时露冠髻,或时露衣裾,往往被宫人觉得,个个含笑。

玄宗又召公远入宫问道:“同此符咒,如何自朕做来,独不能尽善?”公远道:“陛下以凡躯而遽学仙法,安能尽善。

”玄宗因演法不灵,宫人窃笑,已是惭愠。

又见公远对着众人,说他是凡躯,好生不悦。

想是不肯尽传其秘,遂拂衣而入,传命公远且退。

  时宰相李林甫因夫人病,闻得公远常以符药救人,遂亲来他救治夫人之玻公远道:“夫人禄命已尽,不可救疗。

况夫人先终于相公之前,其福过相公十倍矣。

何必多求。

”林甫闻言甚怒,是夜其妻果死。

次日,秦国夫人患病,杨国忠奉贵妃之命,来求公远救治。

公远道:“所救只救有缘法之人,与能修行之人。

今夫人既无仙缘,又无美行,得终于内寝,较之诸姊妹已为万幸,岂复有方可疗。

七日之后,名登鬼录。

”国忠愤恨,回报杨妃。

杨妃大怒,泣奏天子,说公远诽谤官眷,且加咒诅。

李林甫也乘机劾奏他妖术惑众。

玄宗已自不悦,又闻内外谗言交至,激成大怒,传旨将公远斩首西市。

公远闻命,呵呵大笑。

走至市中,伸颈就刑。

钢刀落处,并无点血。

只见一道青气从颈中出,直透云霄。

玄宗忽想起公远是道术之人,何可轻杀。

忙传旨停刑,却已杀过。

玄宗懊悔不及,命收其尸。

  至七日后,秦国夫人果然病死。

玄宗闻讣,不胜嗟悼,益信公远之言不谬。

忽见扬州守臣疏奏,张果于本年某月日在琼花观中端坐而逝,袖中有谢恩表文一道,其身尸未及收殓,立时腐烂消化。

玄宗览表,十分叹伤。

因思叶法善不知在何处,乃命内监辅璆琳出京寻访,迎请他来。

  璆琳奉旨,带着仆从出京访问。有人说他在蜀中成都府。

  璆琳即带仆从望蜀中一路而行。

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忽见山岭上-个少年道者,迤逦而来。

行至马前,璆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却是罗公远。

忙下马作揖,问:“仙师无恙。

”公远笑道:“天子尊礼神仙,如何把贫道恁的相戏。

  如今张果怕杀,已诈死了。

叶法善也怕杀,远游海外,无处可寻。

你不如回去罢。

”璆琳道:“天子方自悔前过,伏望仙师同往京中见驾,以慰圣心。

”公远道:“你不必多言,我有书,并一信物寄上天子,可为我致意。

”便于袖中取出一封书,内有一物,外面封好,付与璆琳收了。

璆琳道:“天子正欲叩问仙师,还求师驾一往。

”公远道:“无他言,但能远却宫中女子,更谨访边上女子,自然天下太平。

”说罢,举手作别,腾空而去。

璆琳咄咄称异,想叶法善既难寻访,不如回京复奏罢,遂趱程回京。

见了玄宗,备奏路遇罗公远之事,把书信呈上。

  玄宗大为惊诧。拆视其书,却无多语,只有四个大字,下注一行小字,却是:安莫忘危。外有一药物,名曰蜀当归,谨附上。

  玄宗看了书和药物,沉吟不语。

璆琳又密奏他所云宫中女子、边上女子之说。

玄宗想道:“他常劝我清心寡欲,可以延年。

今言须远女子,又言莫忘危,疑即此意。

那蜀当归或系延年良药亦未可知。

但公远明明被杀,如何又在那里。

”遂命内侍启视其棺,见棺中-无所有。

玄宗嗟异道:“神仙之幻化如此,朕徒为人所笑耳。

”看官,你道他所言宫中女子是谁?是明指杨贵妃。

其所云边上女子,是说安禄山也。

以安字内有女字故耳。

“蜀当归”三字,暗藏下哑谜。

至云“安莫忘危”,已明说出个安字了。

玄宗却全不理会。

  此时安禄山拥重兵,坐大藩,又有宫中线索,势甚骄横,常怀异志。

他平日所畏忌,只有李林甫一人,每遇使者从京师来,必问林甫有何话说。

若闻有称奖他的言语,便大欢喜。

若说李丞相寄语安节度,好自检点,即攒眉嗟叹。

林甫也常有书信问候他,书中多能揣知其情,道着他心事,却又预为布置安放。

以此受其笼络,不敢妄有作为。

不料林甫当璆琳回京时,已患病不能起床,再过几日,呜呼死了。

那李林甫自居相位,惟有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耳目,以成其奸;嫉贤妒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威。

自东宫以下,为之侧目。

为相一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

玄宗到底不知其奸恶,闻其身死,甚为嗟悼。

国忠本极恨林甫,只因他甚得君宠,难与争权。

今乘其死后,寻事泄忿。

乃劾奏林甫生前多蓄死士于私第,托言出入防卫,其实阴谋不轨,其心叵测。

又朝臣交章,追劾林甫许多罪款。

杨妃因怪他挟制安禄山,也于玄宗前说他奸恶,玄宗方才省悟。

  下诏暴其罪状,追削官职,剖其棺,籍其家。其子侍郎李岫亦革职不用。

  时杨国忠独掌朝权,擅作威福。

内外各官莫不震慑,皆遣人赍礼往贺。

独安禄山不肯相下,亦不来贺。

国忠大怒,因奏玄宗道:“禄山本系番人,今雄据三大镇,殊非所宜,当有以防之。

”玄宗不以为然。

禄山闻知国忠在御前害己。

遂对人前将国忠谩骂。

国忠闻知,益发恼恨。

又启玄宗说:“安禄山向与李林甫相依为奸,今林甫死后,罪状昭著,禄山心不自安,必有异谋。

陛下若不信,遣使召之,彼必不奉诏,便可察其心矣。

”玄宗唯唯而起,退入宫中将此言述与杨妃。

杨妃着惊道:“吾兄何遽疑禄山反耶?彼既怀疑,陛下当如其所奏,遣一中使往召禄山,若禄山来,便可释疑矣。

”玄宗依言,即遣辅璆琳赍诏赴范阳召安禄山入朝见驾。

璆琳领命,正欲起行,杨妃以金帛赐之,付手书一封,密谕道:“此书可密致禄山,教他闻召即来,凡事有我在此周旋,包管他有益无损;切勿迟回观望,致启天子之疑。

”璆琳领命,奉诏来至范阳,宣召禄山入朝。

禄山接诏,设宴款待天使。

问道:“天子召我何意?”璆琳道:“天子想念之深耳。

”遂请屏退左右,密致杨妃手书,并述所言。

禄山大喜,即日起身到京,入朝面圣。

玄宗喜道:“人言汝未必来,朕独信汝必至,今果然。

”遂赐宴于内殿。

禄山涕泣道:“臣蒙陛下宠耀到此,粉身莫报。

奈为国忠所忌,臣死无日矣。

”玄宗抚慰道:“朕自知,可无虑也。

”次日入见杨妃,赐宴深叙。

禄山道:“儿非不恋慕,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

”杨妃道:“吾亦不敢留你,速去为是。

”禄山点头会意。

次日奏称边镇重任,不敢旷职,辞朝而去。

  至此,玄宗愈加亲信,禄山益无忌惮,因想:“三镇之中,把守险要,将士都是汉人,我他日若有举动,此辈必不为我用,不如以番将代之为妙。

”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勇健者不能守御。

汉将柔懦,不若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二人,代守边汉将。

玄宗览疏,批旨依允。

自此番人据险,边事不可问矣。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3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

  却说玄宗,一日在便殿,平章事韦见素与杨国忠同在上前,高力士侍立于侧。

玄宗道:“朕春秋渐高,颇倦于勤政,今以朝事付之宰相,以边事付之将帅,亦复何忧。

”高力士奏道:“诚如圣谕,但闻南蛮反叛,屡致丧师。

又边将拥兵太盛,朝廷必须有以制之,方可无忧。

”玄宗道:“汝且勿言,宰相当日有调度。

”国忠道:“南蛮背叛,王师征剿,自当平定,无烦圣虑。

至若边将拥兵太盛,力士所言是也。

即如禄山坐制三镇,久有异志,不可不防之。

”玄宗闻言,沉吟不语。

韦见素道:“臣有一策,可消禄山之异志。

”玄宗问是何策,见素道:“今若内擢禄山为平章事,召之入朝,而别以三大臣分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则禄山之兵权既释,而异谋自沮矣。

”国忠道:“此策甚善,愿陛下从之。

”玄宗意犹未决。

退入后宫,把这话说与杨妃知道。

杨妃虽极欲禄山入朝,再与相聚,却恐怕他到了京师,未免为国忠所害。

乃密启玄宗道:“禄山未有反形,为何外臣都说他要反。

陛下无故征召,适足启其疑惧。

不如先遣一中使往观之,若果有可疑。

然后召之,未为晚也。

”玄宗依言,即遣辅璆琳赍珍果数种,往赐禄山,潜察其举动。

  璆琳奉命至范阳,禄山早已得了宫中消息。

遂厚款璆琳,私将金帛宝玩赠与,托他周旋。

璆琳受了贿赂,一力应承,星夜回朝复旨,极言禄山忠诚,为国并无二心。

玄宗信以为然,遂不召禄山,日夕同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

杨妃与韩国、虢国夫人辈,愈加骄奢淫逸。

  杨妃身体颇丰,性最畏热。

每当夏日,止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挥汗不止。

却又奇怪,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同,红腻而多香,拭抹于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绝不犹人。

一日,玄宗与杨妃避暑于骊山宫,那宫中有一殿,名曰长生殿,极高畅凉快。

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气炎热。

玄宗与杨妃同坐于长生殿庭中纳凉,至二更余,方将相携手入寝同卧。

宫女们亦散去歇息。

杨妃苦热,睡不安稳,乃拉着玄宗再出庭中乘凉,不唤宫女们服侍。

二人只穿小衣,并肩而坐。

玄宗一手摇扇,一手抚杨妃说道:“今夜牛女二星相会,未知其乐何如?”杨妃道:“天上之乐,自然不比人间。

”杨妃道:“人间欢聚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成配。

”玄宗笑道:“若论他会少离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欢聚。

”说罢,不觉怆然嗟叹。

玄宗感动情怀,把杨妃搂住说道:“你我恁般恩爱,岂忍相离。

今就星光之下,密相誓心,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

”杨妃点头道:“阿环同此誓言,双星为证。

”玄宗大喜,两个相搂相抱,同入罗帏,作阳台之梦。

玄宗自此对杨妃更加恩爱。

  是年九月,蓬莱宫中柑橘结实。

这种柑橘,是开元十年间江陵进贡来的,味极甘美。

玄宗命将数枚种于蓬莱宫中,一向只开花不结实。

那年忽然结实,立言余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者无异。

玄宗欣喜,亲自临视,命摘来颁赐朝臣。

杨国忠率众官上表称贺,玄宗大悦。

那柑橘中却有一只是合欢的,左右进上。

  玄宗见了,愈加欢喜,谓杨妃道:“此果似知人意,我与你同心一坪,所以结此合欢之实。

我二人可共食之,以应其详。

”乃促坐同剖,交口而食。

杨国忠又复献谀,以为此乃非常之祥瑞,宜赐酺称庆。

玄宗准奏,遂降旨,以宫中有珍国之祥,赐民大酺。

于是择日,率领嫔妃及诸王辈,御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听人纵观,与民同乐。

都下士民男妇拥集楼前,好不热闹。

教坊女人,有王大娘者,能为舞竿之戏,将百尺长的一根大竹竿,捧置头顶,竿儿上缀着一座木山,为瀛洲方丈之状,使一小儿手持绛节出入其间,口中歌唱。

王大娘头顶着竿,旋舞不辍,却与那小儿的歌声节奏相应。

玄宗与嫔妃诸王等看了,俱啧喷称奇。

时有神童刘晏,年方九岁,聪颖过人,官为秘书省正字。

是日在楼侍宴,玄宗命咏王大娘舞竿诗,刘晏吟道:

  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

  谁道绮罗偏有力,犹自嫌轻更着人。

  玄宗与妃嫔及诸王,见刘晏少年吟诗敏捷,词句中又隐带谐谑之意,都欢喜称赞。玄宗以锦袍赐之。

  宴至晚夕,楼上挂起各样花灯,光彩眩目。忽楼前人声鼎沸,也有嬉笑的,也有争嚷的,也有你呼我应的,极其嘈杂。

  玄宗问是何故,内侍奏道:“众人争看花灯,拥挤喧哗,呵斥不止。

伏候圣裁。

”玄宗道:“可着该管官严饬禁约,如再不止,拿几个责治示众便了。

”刘晏忙奏道:“人聚已众,不可轻责。

况陛下既与民同乐,许其纵观,如何又加责治。

以臣愚见,莫如使梨园乐工,当楼奏技,传谕众人,令各静听。

众人喜于闻所未闻,则喧声自止矣。

”玄宗道:“此言极是。

”遂命内侍先传圣旨,晓谕诸人。

随后梨园众子弟,个个锦衣花帽,手执乐器出至楼头,齐齐整整的都站立于花灯之下。

众人拥着观望,那欢笑之声,虽未即止,然不似以前喧闹了。

高力士奏道:“众乐工之中,惟李的羌笛,尤为擅名,是乃众人之所喜听,宜令其先吹一曲,以息众喧。

”玄宗依奏,命李先独自当楼吹笛。

李领旨,就于楼头把手指着楼下,高声道:“我李奉圣旨,先自吹笛与你们众人听。

你们若果知音,须静听着。

”说罢,双手按着一枝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嘹嘹呖呖吹将起来。

这一曲笛儿真正吹得响彻云霄,清泠动听。

楼下万万千千的人,都定睛侧目,寂然无声。

玄宗大喜。

李笛声吹毕,众乐齐作,继以清歌妙舞。

楼下众人都静观寂听,更无喧闹。

  玄宗直欢宴至晓钟鸣动,方才罢散。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

  玄宗自勤政楼宴乐之后,以为天降休祥,太平无事,惟日夕在宫中取乐。

杨妃亦愈加骄奢极欲,玄宗游幸各宫,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

杨妃常不喜乘舆,欲试乘马。

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极其驯良,以备骑坐。

每当上马,众宫娥扶策而上。

内宫女侍数百人,前后拥护。

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

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以为快乐。

  杨妃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得陛下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固当让着先鞭。

”玄宗戏道:“只看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头。

”杨妃也戏道:“此所谓老当益壮。

”说罢,二人相顾大笑。

  自此,宫中饮宴,即并为风流阵之戏。

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

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帐,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

  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

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歌唱,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

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酒一杯,因酌金斗奉与玄宗先饮。

玄宗亦酌金杯赐与杨妃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

”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若陛下色胜,妾方可饮。

”玄宗笑而许之。

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

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杨妃已掷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

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

”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一个重四。

玄宗笑向杨妃道:“我呼卢之技何如?你该饮酒了。

”杨妃举杯饮尽,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之共。

”杨妃口称万岁。

玄宗因掷色得胜,心中欢喜,又与杨妃连饮几杯,不觉酣醉。

乘着酒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

高力士忙跪而收之。

玄宗见力土爬在地上拾骰子,便戏将骰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他背上掷色。

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呼四,掷个不了。

  高力士双膝跪地,双手撑地,一动也不敢动。

正好吃力,只听得层梁上边咿咿哑哑说话之声道:“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也让高内监起来掷掷么。

”这掷掷么三字,正隐说着直直腰。

玄宗与杨妃听了,俱大笑而起,命内侍收过了骰盆,扶高力士起来。

力士叩头而退,玄宗与杨妃同入寝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原来是一只能言的白鹦鹉。

  这白鹦鹉是前日安禄山进献与杨妃的,畜养宫中已久,极其驯服,不加羁绊,听其飞止。

他总不离杨妃左右,最能言语,善解人意,伶俐异常。

杨妃爱之如宝,呼为雪衣女。

忽一日,飞至杨妃面前说道:“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己身为鸷鸟所逼,恐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

”杨妃道:“梦兆不足凭信,不必忧虑。

你若心怀不安,可将般若心经时常念诵,自然福至灾消。

”鹦鹉道:“如此甚妙,愿娘娘指教则个。

”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般若心经》,合掌诵了两遍。

  鹦鹉在旁谛听,记得明白,朗朗的念出来,一字无差。自此之后,那鹦鹉随处随时念诵《心经》。如此两三月。

  一日,杨妃闲坐于望远楼上,鹦鹉也飞来立于楼窗,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翩,擎着一只青鹞从楼下走过。

那鹞儿瞥见鹦鹉,即飞起望着楼窗便扑过来。

鹦鹉大惊道:“不好了!”急飞入楼中。

亏得一个执拂宫女将拂子尽力拂那鹞儿,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飞落楼下。

杨妃急看鹦鹉时,已闷绝于地,半晌方醒。

杨妃抚慰道:“雪衣女,你受惊了。

”鹦鹉道:“恶梦已应,惊得心胆俱碎,谅必不能再生,幸免为所啖,当是诵经之力。

”于是紧闭双眸,不食不语,只闻喉间念诵《心经》。

杨妃时时省视。

三日之后,鹦鹉忽张目向杨妃道:“雪衣女仗诵经之力,幸得脱去皮毛,往生净土矣。

娘娘幸自爱。

”言讫,长鸣数声,瞑目戢翼,端立而死。

杨妃见了,十分嗟悼。

  命内侍殓以银器,葬于后苑,名为鹦鹉冢。不在话下。

  再说安禄山在范阳,思欲称兵造反,只为玄宗待之甚厚,要俟其晏驾方才举事。

但杨国忠时时寻事来撩拨他,意欲激他反了,以实己之言。

于是禄山生个事端,遂上一疏,请献马于朝。

其疏略云:臣安禄山,承乏边庭,所属地方多产良马。

臣今选得良马三千余匹,愿以贡献朝廷。

每马一匹用执鞚军二名,臣更遣番将二十四员部送,俟择吉日即便起行。

伏乞敕下经历地方,各该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庶不致临期缺误。

谨先具表奏闻。

  禄山此疏,明明是托言献马,要乘机侵据地方,且要看朝廷如何发付他。

当下玄宗览疏,沉吟不决。

因将此疏付中书省议复。

国忠入奏道:“边臣献马于朝廷,亦是常事。

今禄山故意要多遣军将部送,以三千马匹,而执鞋者反有六千人。

那二十四员番将,又各有跟随的军士。

共计当有万余人行动,此与攻城夺地者何异。

陛下当降严旨切责,破其狡谋。

”玄宗道:“彼以贡献为请,无所开罪。

即云部送多人,亦未必便有异志,何可遽加切责。

只须谕令减省人役罢了。

”国忠见玄宗不从,快快而退。

  时高力士侍立于旁,玄宗对他说道:“朕之待安禄山,可谓至厚,彼必不相负。

今表请献马于朝,虽欲多遣番将部送,谅亦无他意。

而国忠欲请严旨切责,朕不以为然。

前者,朕曾遣辅璆到彼窥察,回奏说他忠诚爱国,并无二心。

难道如今便忽然改变了不成。

”原来辅璆琳平日恃宠专恣,与高力士不睦,因此力士乘间密奏道:“老奴闻得,辅璆琳两番奉差到范阳,多曾私受安禄山贿赂,故饰词复旨,其所言未可信也。

”玄宗惊讶道:“有这等事,汝何从知之?”力士道:“老奴向已微闻其事,而未敢信。

近因璆琳奉差采办回来,老奴往候之。

值其方浴,坐以待其出。

因于其书斋中案头,见有安禄山私书一封,书中细询朝中举动与宫中近事。

又托他每事曲为周旋遮掩,又约他每事密先报知。

那时老奴窃窥未完,璆琳浴毕而出,连忙藏好。

据此看来,他内外交结,贿赂相通,信有其事矣。

老奴正欲密将此事上闻,适蒙圣谕,谨此启知。

”玄宗闻言大怒,即唤璆琳来面讯。

又差力士率羽林军致其第搜取私书物件。

不一时璆琳唤到,其所有私书与所受的贿赂都被搜出,上呈御览。

  原来璆琳与禄山往来的私书甚多,力士检看其中有关涉杨妃的,即行销毁。

因此宫中私情之事,幸不败露。

当下玄宗怒甚,欲重处璆琳。

力士密启道:“皇爷欲加罪璆琳,须托言他事以征之,切勿发露通信受贿之事。

不然恐致激变。

”玄宗点头道是。

  遂命将璆琳就于内廷杖杀,只说他采办不称旨,赐死。

故禄山多遣军将来献马,玄宗亦有些疑心。

即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往谕止之。

其略云:览卿表奏,欲献马于朝,具见忠悃。

但马行须冬日为便。

今方秋初,田稻将成。

农务未毕之时,且勿行动。

俟至冬日,官自给夫部送来京,无烦本军跋涉。

特此谕知。

  冯神威赍诏至范阳,禄山已窥知朝廷之意,又探知杨国忠有许多说话,心中大怒。

及闻诏到,竟不出迎。

冯神威来到府中,禄山乃大陈兵卫,据胡床而坐,也不起身迎接。

冯神威开诏宣读毕,禄山满面怒色,也不设宴款待,只叫他出就馆舍。

  过了两日,冯神威欲还京复命,入见禄山,问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否?禄山道:“诏书云:‘马行须俟冬日至’。

十月间,我即不献马,亦将亲诣京师,以观朝臣近政。

今亦没甚表文,汝为我口奏可也。

”冯神威不敢多言。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

  却说玄宗恨禄山,杨妃没奈何,只得劝解:“禄山原系番人,不知礼数。

又平日过蒙陛下恩宠,待之如家孺子,未免习成骄傲之性,故不觉一时狂肆。

他前日表情献马,或原无反意。

  现今他有儿子在京,结婚宗室。

他若在外谋为不轨,难道竟不顾其子孙。

”原来禄山长子名庆宗,次子名庆绪。

那庆宗聘宗室之女荣义郡主为配。

因此禄山出镇范阳时,留他在京就婚,尚未归范阳,故杨妃以此为解。

玄宗听了,暗想:“如今可着安庆宗上书于其父,要他入朝谢罪,看他来不来,便可知其心矣。

”遂命高力士谕意于安庆宗,作速写书,遣使送往范阳去。

  庆宗领旨,随即写下一书,呈过御览,即日遣使赍去。

只道禄山见书自然便来,谁知杨国忠恐怕禄山看了儿子的书真个入京来,朝廷必要留他在京,暗想:“他有宫中线索,必然重用,夺宠争权,老大不便。

不如早早弄他反了,既可以实我之言,又永绝了与我争权之人,岂不甚妙。

”时有禄山的门客李超寓在京中,国忠诬了打点关节,遣人捕送御使台狱,按治处死,欲使禄山危疑不自安。

又密差心腹人,星夜潜往范阳,一路散布流言,说天子以安节度轻亵诏书,侮慢天使,又察出他交通宫禁的私事,十分大怒,已将其子安庆宗拘囚在宫,勒令写书,诱他父亲入朝谢罪,便要把他父子来杀了。

禄山闻此流言,甚是惊疑。

不一日,果然安庆宗有书信来到,禄山忙拆书观看。

其略云:前者大人表请献马,天子甚善忠悃。

只因部送人多,恐有骚扰,故谕令暂缓,初无他意。

及诏使回奏,深以大人简忽天言为可怪。

幸天子宽仁,不即督过。

大人宜便星驰入朝谢罪,则上下猜嫌尽释,谗口无可置啄,身名俱泰,爵位永保,岂不美哉。

况男婚事已毕,渴思仰睹慈颜,少申子妇孝敬之意。

书到日,希即命驾。

  禄山看毕,问来使道:“吾儿无恙否?”使者道:“奴出京时,大爷安然无事。但于路途之间,闻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

  又闻人传说,近日宫里有什么事情发觉了,大爷已被朝廷拘禁在那里,未知此言何来?”禄山道:“我这里也是恁般传说,此言必有来由。

”又密问道:“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甚密旨着你传来么?”使者道:“贵妃娘娘没有什么旨意。

”禄山闻说,愈加惊疑。

看官,你道杨妃时常有私信往来,为何这番偏没有?盖因安庆宗遵奉上命,立刻写书遣使,杨妃不便夹带私书。

心中虽欲禄山入京相叙,只恐他身入樊笼被人暗算。

因欲密遣心腹内侍寄书与禄山,教他且勿亲自来京,只急急上表谢罪便了。

书已写就,怎奈杨国忠移檄范阳,一路关津驿递所在,说边防宜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

杨妃探知此信,恐怕嫌疑是非之际,倘有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未即遣使。

  这边安禄山不见杨妃有密信,只道宫中私事发觉了。

若果发觉,察出私情之事,这便无可解救,其势不得不反了。

遂与部下心腹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商议明日如此如此。

到了次日,号召部下大小将士,毕集于府中。

禄山戎服带剑,坐堂上,却诈为天子敕书一道出之袖中,传示诸将道:“昨日有人传到皇帝密敕,着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

公等便当助我,前去扫清君侧之恶。

功成之后,爵赏非轻。

”诸将闻言,愕然失色,不敢则声。

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而起,对着众人厉声道:“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

”禄山亦按剑厉声道:“有不遵者,即治以军法。

”诸将素畏禄山凶威,又见严庄等已出力相助,便都不敢异言。

禄山遂发所部十五万众,反于范阳。

即日大飨军将士,令贾循守范阳,吕知海守平卢,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俱引兵而南。

此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事也。

  原来,当初宰相张九龄在朝之时,曾说:“安禄山有反相,若不除之,必为后患。

”玄宗不以为然。

哪知他今日确为国家祸患。

当日安禄山反叛,引兵南下,声势甚张。

那时海内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见兵革,猝然闻知范阳兵起,远近震骇。

河北一路州县,望风瓦解;地方文武官员,无有能拒之者。

禄山以太原留守杨光翙依附杨国忠,又为同族,欲先杀之。

乃一面发出大队人马,一面遣部将何千年、高邈引二十余骑,托言献射手,乘驿至太原。

因光翙尚未知禄山反信,只道范阳有使臣经过,出城迎之。

却被劫掳去,解到禄山军前杀了。

  玄宗初闻禄山已反,还犹未信,及闻杨光翙被杀于太原之报到,方知禄山真反,大惊大怒。

杨妃也惊得呆了。

玄宗召集朝臣,共议其事,众论不一。

也有说该剿的,也有说该抚的。

  惟有杨国忠洋洋得意道:“此奴久萌反志,臣早已窥见其肺腑。

故屡渎天听,今日乃知臣言之不谬也。

”玄宗道:“番奴背叛,罪不容诛,今当何以御之?”国忠大言道:“陛下勿忧,今反者只禄山一人,其余将士都不欲反,特为禄山所逼耳。

朝廷只须遣一旅之师,声罪致讨,不旬日间,定当传旨京师,何足多虑。

”玄宗信其言,遂不以为意。

那安庆宗闻其父反,一时大惊,只得肉袒自缚,诣阙待罪。

玄宗怜他是宗室之婿,意欲赦之。

杨国忠奏道:“禄山久蓄异志,陛下不即诛之,致有今日之叛。

庆宗乃叛人之子,法不可贷,岂容留此逆孽,以为后患。

”玄宗准奏,传旨将安床宗处死。

国忠又劝玄宗,并将其妻荣义郡主亦赐自荆其时适有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问以讨贼方略。

  那封常清是个志小言大的人,便率意奏道:“陛下不必过虑,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发仓廪,召募骁勇,击此逆贼,计日取其首,献于阙下。

”玄宗大喜,遂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赴东京,募兵讨贼,听许便宜行事。

  封常清奉旨,星夜至东京,动支仓库钱粮,出榜召募勇士。

  时应募者如市,旬日之间,募得六万余人,皆市井白徒,并非能战之士。

又探听得禄山兵马强壮,是个劲敌,方自悔不该大言于朝。

今已身当重任,无可推诿,只得率众断河阳桥,以为守御之备。

玄宗又命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统陈留等十三郡,与封常清互为声援。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

  却说安禄山兵陷灵昌郡,贼兵纵横,残杀不堪。

时张介然到陈留才数日,禄山兵众突至,介然连忙率兵登城守御。

怎奈人不习战,心中畏惧,又兼天时苦寒,手足僵冻不能防守。

太守郭纳引众开城出降,禄山入城,擒张介然斩之。

次日探马来报,说安庆宗在京已被天子杀了。

禄山闻知大怒,大哭道:“吾有何罪而杀吾子。

”遂纵兵大杀降人,以泄其忿。

  却说玄宗在朝,忽见探马来报,说安禄山攻陷陈留郡,张介然已被害了。

玄宗闻报,急与众臣商议,时众议纷纷,并无良策。

玄宗面谕群臣道:“朕在位已几五十载,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因水旱频仍,不欲以余灾遗累子孙。

今不意逆贼横发,朕当亲征,使太子监国,待寇乱既平,即行禅位。

朕将高枕无忧矣。

”遂下诏亲征,命太子监国。

杨国忠闻言,大惊失色。

  朝罢回家,哭向其妻裴氏与韩国、虢国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到了。

”众夫人惊问其故?国忠道:“天子欲亲征,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

太子素恶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吾与姊妹都命在旦暮,如之奈何。

”于是举家惊惶涕泣。

虢国夫人道:“我等作楚囚相对,无益于事。

不如速与贵妃密计。

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

”国忠道:“此言有理,速烦两妹入宫计之。

”两夫人即日入宫,与杨妃相见,密告与国忠之言。

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婉言者。

”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

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道:“妾闻陛下将亲临战阵,是弃万乘之尊,以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骇汗。

况臣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

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

愿碎首阶前,效侯生之报信陵耳。

”说罢伏地痛哭。

玄宗命宫人扶之就坐,执手抚慰道:“朕之欲亲征,愿非得已。

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

妃子不须如此悲伤。

”杨妃道:“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亲征。

”玄宗闻言,点头道:“汝言亦是。

”遂传旨停罢前诏,特命皇子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军出征。

又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

诏旨既颁,杨妃方才放心,拭泪拜谢。

玄宗命宫人为妃子整妆,且令排宴解闷。

韩国、虢国二夫人也都来见驾,一同饮宴,大家互相劝酒,直饮至夜阑方罢。

两夫人辞别出宫。

  是夜玄宗与杨妃同寝,朦胧之间,忽若己身在华清宫中,坐一榻上,杨妃坐于侧边椅上,隐几而卧。

忽见一个奇形异状的鬼魅,走到杨妃身边,嘻笑跳舞。

玄宗大怒,欲叱喝他,无奈喉间一时梗塞,声唤不出。

欲自起逐之,身子再立不起。

顾左右,又不见一个侍从。

看杨妃时,伏在桌上不语。

再定睛一看,不是杨妃,却是个头戴冲天巾,身穿衮龙袍的人,宛然是一朝天子的模样,但不见他面庞。

那鬼还跳舞不休,看看跳舞到玄宗面前,忽手执一面明镜,把玄宗一照。

玄宗照见自身,却是个女子,十分美丽,心中大惊。

忽见空中跳下一个黑大汉来,头戴玄冠,身穿圆领袍,手执牙笏,身佩宝剑,浓眉豹目,蓬鬓虬髯。

那黑大汉把这跳舞的鬼只一喝,这鬼缩做一团,被黑大汉一把捉在手中。

玄宗问道:“卿是何官?”黑大汉道:“臣终南不第进士钟馗也。

生平正直,死而为神,奉上帝命,治终南山诸鬼。

凡鬼有作祟人间者,臣皆得而啖之。

此鬼敢于乘虚惊驾,臣特来为陛下驱除。

”言讫,伸着两指,把那鬼的双眼挖出,纳入口中吃了。

倒捉着他的两脚,腾空而去。

玄宗惊觉,却是一梦。

  那时杨妃也从梦中惊悸而寤,口里犹作咿哑之声。

玄宗搂着问道:“阿环为甚不安?”杨妃定了一回,方才答道:“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而来,对着我跳舞。

旁有一美貌女子,摇手止之,鬼只是不理,却口口称我为陛下。

我不应他,他便将一条白带儿丢来,正兜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魇。

”玄宗也把所梦述了一遍。

杨妃道:“这梦真是奇怪,陛下梦中,女变为男,男变为女;又怎生我梦中也见一女子,也恰梦那鬼呼我为陛下,可不奇怪么。

”玄宗戏道:“我和你恩爱异常,原不分你我。

男女易形,鸾颠凤倒之意耳。

”言讫,两人都笑起来。

  次日,玄宗临朝,问诸臣道:“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馗么?”给事中王维奏道:“臣闻终南有进士钟馗,于高祖皇帝武德年间,为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

时人怜之,陈情于官,假袍带以葬之。

嗣后颇着灵异,至今终南人奉之如神明。

”玄宗闻奏,遂宣召善画的吴道子来,告以梦中所见钟馗之形,使画一像,特追赐钟馗状元及第。

又因杨妃梦鬼从宫后而来,遂命以赐钟馗之像,永镇后宰门。

因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之像于宫门,喟然叹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

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如秦叔宝、尉迟恭这两人。

”忽想起:“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当年曾上疏谏我,极是好话。

我那时反加废斥,由今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

”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秦家兄弟两个,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

  忽一日,有一个通家朋友来相访,那人姓南名霁云,魏州人氏。

  其为人有志节,精于骑射,勇略过人。

他祖上与秦叔宝有交,因此他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契。

那日策蹇而至,秦家兄弟接着,十分欢喜,各道寒暄,问其来京何事?霁云道:“原任高要尉许远,是弟父辈相知,其人深沉有智,节义自矢。

他有一契友,是南阳人张巡,博学多才,深通阵法,开元中举进士,为真源县尹。

许公欲使弟往投之,今闻其朝觐来京,故此特来访他。

”秦国模道:“张、许二公是世间奇男子。

愚兄弟亦久闻其名,今兄投之,得其所矣。

”遂置酒款待,共谈心事。

正饮酒间,忽闻家人传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举兵造反,有飞报到京了。

秦家兄弟拍案而起道:“吾久知此贼必怀反志。

”南霁云道:“天下方乱,非吾辈燕息之时。

弟明日便当往候张公,与议国家大事,不可迟矣。

”次日,即写下名刺,怀着许远的书,骑马入京城。

访至张巡寓所问时,原来他已升为雍邱防御使,于数日前去了。

霁云听了,即要往雍邱,遂来别秦家兄弟。

行到门首下马,只见一个汉子,头戴大帽,身穿短袍,策马前来。

霁云只道是个传报的军官,等他行到面前,举手问道:“尊官可是传报么?范阳的乱信如何?”那汉看霁云一表非俗,遂下马举手答道:“在下是从潞州来,要入京访一个人,未知范阳反乱真实。

尊官从京中出来,必知确报。

”霁云道:“在下也是来访友的,尚未知其祥。

如今所访之友不遇,就要别了居停主人,往雍州去。

”那汉道:“主人是谁?”霁云指道:“就是这里秦家。

”那汉举目一看,见门前有钦赐兄弟状元匾额,便问道:“这兄弟状元可就是秦叔宝的后人么?”霁云道:“是。

”那汉道:“在下久慕此二公之名,恨未识面。

今敢烦尊官引我一见何如?”霁云道:“在下愿引进。

”遂各问了姓名,一同入内,见了秦家兄弟,叙礼就坐。

霁云备述访张公不遇而返,指雷万春说道:“门前邂逅雷兄,说起贤昆仲大名,十分仰慕,特来晋谒。

”二秦就动问尊客姓名、居处。

那汉道:“在下姓雷名万春,涿州人氏。

因求名不就,弃文习武。

常思为国家出力,怎奈未遇其时。

今因访亲,特来到此,幸遇这南尊官,得谒二位先生,足慰生平仰慕之意。

”国模道:“雷兄来访何人?”雷万春道:“要访那乐部中雷海清。

”霁云闻言不悦道:“那雷海清不过是梨园的班头,兄何故远来访他?难道要屈节贱己,以为进身之媒么?”万春笑道:“非敢谋进,因他是在下的胞兄,故特来一候。

”霁云道:“原来如此,在下失言了。

”万春道:“南兄,你说访张公不遇,是哪个张公?”霁云道:“是雍邱防御使张巡。

”万春道:“此公是当今奇人,兄要访他,意欲何为?”霁云道:“今禄山反乱,势必披猖。

吾往投张公,共图讨贼之事。

”万春慨然道:“尊兄之意正与鄙意相合,倘蒙不弃,愿随同行。

”秦国桢道:“二兄既有同志,便可结盟,共图讨贼。

”南、雷二人大喜,遂拜了四拜,结为生死之交。

秦家兄弟设席相款。

  到了次日,霁云同万春入城来访雷海清。

行至住处,万春先入,拜见哥哥,随同海清出来迎迓霁云,叙礼而坐。

万春略说了些家事,并述在秦家结交南霁云,要同往雍邱之意。

海清欢喜,向霁云拱手称谢。

霁云道:“此是令弟谬爱,量小子有何才能。

”海清对万春道:“贤弟,我想安禄山这逆贼,称兵谋叛,势甚猖獗。

那杨右相大言欺君,全无定乱之策。

将来国家祸患,不知如何。

我既身受君恩,只得捐躯图报。

贤弟素有壮志,今又幸得与南官人交契,同往投张公,自可相与在成,誓当竭力报国。

从今以后,我自尽我的节,你尽你的忠,不必以我为念。

”说罢泪下如雨。

万春也挥泪不止。

霁云为之慨然。

  海清取出酒肴满酒三杯,随起身道:“我日逐在内廷供奉,无暇久叙。

”遂取出一包金银,赠为路费。

大家洒泪而别。

二人回至秦家,便束装起行。

秦家兄弟又置酒饯行,各赆程仪。

二人拜别,往雍邱而去。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7回 矢忠贞真卿起义 遭疑忌舒翰丧师

  却说秦国模、秦国桢闻禄山反信,甚为朝廷担忧。

忽一日,中书省奉特旨起复国模、国桢原官,行下文书来。

二人拜受恩命,即日入朝面君谢恩。

玄宗温言抚慰,即问讨贼之策。

二人以次陈言。

大约都以用兵宜慎、任将宜专为对。

  忽吏部官来奏睢阳太守员缺,候圣旨选用。

国模奏道:“睢阳为江淮之保障,今当扰乱之时,太守一官非寻常之人所能胜任,宜勿拘资格,不次擢用。

臣所知高要尉许远,既有志操,更饶才略,堪充此职。

”玄宗准奏。

即谕吏部,以许远为睢阳太守。

因又问二卿:“亦知今日可为良将者为谁?”国桢道:“昔年学士李白,曾疏奏待罪边疆郭子仪,足备干城腹心之寄。

  陛下因特原其所犯之罪,许以立功自效。

今子仪屡立战功,主帅哥舒翰表荐,已历官至朔方兵马使。

此人真将才也。

”玄宗点头道是。

遂降旨升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又命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防御安禄山。

那时禄山陷灵昌,取陈留,破荥阳,直逼东京。

封常清出兵交战,大败而走,贼兵乘势追击,遂陷东京。

河南尹达奚珣出城投降,留守李忄登、、中丞卢奕、判官蒋清等不肯降贼,被禄山斩之。

封常清收聚残兵,西走陕州,见高仙芝,说贼锋不可当,宜退守潼关,以保长安。

仙芝从其言,遂与常清引兵固守潼关。

果然贼兵冲至,不得入而退。

这也算二人守御之功。

谁知那监军宦官边令诚,怪二人无所馈献,遂密疏劾奏二人未战先奔,轻弃陕地,又私减军粮以充己橐,大负朝廷委任之意。

玄宗览疏大怒,即赐令诚密敕,使即军中斩此二人。

令诚乃佯托他事,请二人来面议。

二人既至,令诚喝左右拿下,宣敕示之,遂把二人杀死。

玄宗命哥舒翰统其众,并番将火拨归仁部卒亦属统辖,镇守潼关。

  再说禄山,遣段子光赍李忄登、、卢奕、蒋清之首,传示河北,令速纳款。

传至平原,那平原太守乃临沂人,姓颜名真卿,字清臣,是个忠君的人。

他于禄山未反之前,预知其必反,乃密约诸郡,共举兵讨贼。

召募勇士,得万余人,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愤,愿效死力。

那贼党段子光把三个忠臣的头往来传示,被真卿拿住,腰斩示众。

取三人之头,续以蒲身,棺殓葬之。

  于是附近州郡,各皆起兵接应,共推颜真卿为盟主。真卿遣人赍表文从间道入京奏闻。玄宗览表大喜,遂加颜真卿河北采访使。

  时常山太守颜呆卿,乃真卿族兄,为人忠义。

闻禄山兵至藁城,杲卿力不能拒,与长吏袁履谦计议,先往迎之。

禄山大喜,赐以紫袍金带,使仍守常山。

遂与履谦密谋起义。

恰好真卿遣人至常山,与呆卿相约,欲连兵断禄山归路。

那时禄山僭号,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呆卿乃假传禄山的恩命,召伪井陉守李钦凑,率众前来受登基的犒赏。

俟其来至,与之痛饮,至醉而杀之。

宣谕解散其众。

贼将高邈、何千年,适奉禄山之命至北方征兵,路过常山,亦为呆卿所执。

于是传檄诸郡起义,河北响应。

杲卿以李钦凑的首级与高邈、何千年二人献于京师,使其子泉明与内丘承,张通幽赍表赴京奏报。

张通幽即张通悟之弟,他恐因其兄降贼,祸及家门,思为保全之计,知太原尹王承业与杨国忠有交,欲借以为援。

乃劝承业留止泉明,改其表文,攘其功为己功。

杲卿起义才数日,贼将史思明引兵突至。

  呆卿使人往太原告急,承业既攘其功,正思欲杲卿死,遂拥兵不救。

杲卿悉力拒战,粮尽兵疲,城遂陷。

为贼所执,解送禄山军前。

禄山喝道:“汝何背我而反?”杲卿瞑目大骂。

禄山怒甚,令人割其舌,并袁履谦一同遇害。

杲卿尽节而死,却因王承业掩冒其功。

张通幽诡诞其说,杨国忠蒙蔽其事,朝廷竟无恤赠之典。

直至肃宗乾元年间,颜真卿泣诉于肃宗,转达上皇,那时王承业已为别事被罪而死,张通幽尚在,上皇命杖杀之,追赠杲卿为太子太保,谥曰忠节。

此是后话。

  却说郭子仪奉诏进取东京,特荐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分兵万余,出井陉,至常山,常山守将出降,郭子仪与李光弼合兵。

贼将史思明闻常山失守,引兵来战,被郭子仪大破之。

思明步行逃走,河北十余郡皆下。

那时副元帅哥舒翰屯军潼关为长安屏障,按兵不动,待时而进。

河源军使王思礼乘间进言道:“今天下以杨国忠召乱,莫不切齿。

公当上表请斩国忠,以谢天下,则人皆快心,各效死力矣。

”哥舒翰不应。

思礼又道:“若上表未必便如所请,仆愿以三十骑,劫取国忠至潼关斩之。

”翰愕然道:“若如此,直是我反,不是禄山反了。

此言何可出诸口。

”那杨国忠,也有人对他说:“朝廷重兵,尽在哥舒翰掌握,倘假人言为口实,援旗西指而为不利于公,将若何?”国忠大惧,寻思无计。

忽闻人报贼将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羸弱无备。

国忠即启玄宗,遣使催哥舒翰进兵,恢复陕、洛。

  翰飞章奏言: #

  禄山习于用兵,岂真无备,其示弱者诱我耳!我兵若轻往,正堕其计。且贼远来利于速战,我兵据险利于坚守。

  况贼残虐失众心,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而擒,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姑待之。

  玄宗见疏,犹豫未决。

国忠心怀疑忌,力持进战之说。

玄宗信其言,连遣中使数辈,往来络绎,催督出战。

翰见诏旨严敕,势不能止,抚膺恸哭,遂引兵出关,与崔乾祐遇于灵宅。

  贼兵据险以待,翰引兵前进。

见乾祐所率兵马不过万人,部伍不整,官军望见皆笑之。

谁知他己伏精兵于险要之处,方才交兵,乾祐退走,官军追之。

忽听连声炮响,伏兵齐起,乘高抛下木石。

官军被击死者甚多。

隘道之中,人马如束,枪戟不得施用。

翰以毡车数十乘为前驱,欲借以冲突。

乾祐却以草车数十乘,塞于毡车之前,纵火焚烧。

恰值那时东风暴发,风大火烈,烟焰所被,官军不能开目,妄自相杀。

乾祐遣将率兵转出官军之后,首尾夹攻。

官军大败而走,被杀死者不可胜数。

后军见前军大败,亦皆自溃。

翰独与麾下百余骑逃走入关。

乾祐乘胜攻破潼关。

翰走至关西驿,揭榜收散卒,欲图再战。

部下番将火拨归仁心欲降贼,乘翰不意,缚而执之,送至禄山军前,禄山用好言劝他降顺,翰只得归降。

禄山命为司空,逼令作书招李光弼等来降。

光弼等皆复书切责之。

禄山知其无效,乃囚之于后苑中。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28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潼关失陷。

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

贼兵乘胜来取长安。

报马连忙飞报入朝,玄宗大惊。

  急召廷臣商议。

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

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

”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战而败,悔已无及。

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

”玄宗闻奏,问宰相之见若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旨。

但潼关既陷,长安甚危,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聚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

以臣愚见,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惊扰。

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

”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诸臣纷纷议论,皆言不可幸蜀:“若车驾一行,京都孰守?陛下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玄宗传谕诸臣,齐赴中书省,再议良策复旨。

遂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国忠为何忽倡幸蜀之说?原来他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

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缓急。

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

当下国忠见上意未决,想道:“前日天子欲亲征,多亏我姊妹们劝止。

  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撺掇才妙。

”遂走到虢国夫人府中,慌慌张张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何事?”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为今之计,莫如劝圣驾幸蜀。

我们有家业在彼,到那里可不失富贵。

怎奈众论纷纷,圣意不决。

须得你姊妹入宫与贵妃一同劝驾为妙。

若更迟延,贼信紧急,人心一变,我辈齑粉矣。

”虢国夫人听了,急约韩国夫人一齐入宫见贵妃,密将国忠所言述了一遍。

姊妹三人同劝玄宗早早幸蜀。

你一句,我一句,继以啼泣,不由玄宗不从。

  遂召国忠入宫共议。

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廷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

今宜虚下亲征之诏,一面起驾西行。

”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内宫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

既夕,命龙武将军陈玄礼整敕护驾军士,选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

次日黎明,玄宗与杨妃姊妹、皇太子并在宫的皇子妃、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

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

”于是玄宗遂行。

梅妃与诸王孙妃主之在外者,俱不得从。

  当时百官未知,乃仍入朝,宫门尚闭,立仗俨然。

及宫门一启,宫人乱出,嫔御奔逃,喧传圣驾不知何往。

秦国模、秦国桢料玄宗必然幸蜀,飞骑追随。

其余官员四出逃之。

军民争入宫禁及宦官之家,盗取财宝。

公子王孙有一时无可逃者,号泣于路旁,甚可怜悯。

  那时玄宗西幸,驾过左藏。

国忠奏道:“左藏积粮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请焚之。

”玄宗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勿重困吾民。

”遂驱车前进。

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

玄宗闻之,咄嗟道:“人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

”留高力士率军扑灭之。

及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遁,日已向午,犹未进食。

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荆玄宗厚酬其值,百姓都哭失声。

玄宗亦挥泪不止,用好言慰谕而遣之。

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村落觅食。

是夜宿金城驿,官民皆走,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无分贵贱。

  次日,驾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怀愤怒欲变。陈玄礼言杨国忠召乱起衅,欲诛之。东宫内侍李太国密告太子,未决。

  会吐蕃使者二十余人来议和好,随驾而行。

这日遮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回答,陈玄礼大呼曰:“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可共杀反贼。

”于是从军一齐鼓噪起来,登时把杨国忠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荆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

时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她砍死。

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着,个个被杀。

  当日玄宗闻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驿门,用好言安慰。

各令收队,众军只是喧闹不散。

玄宗传问:“你等为何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诛,贼根犹在,何敢便散。

”陈玄礼奏上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

”玄宗惊慌道:“国忠谋反与妃子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然无罪,但众军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

  愿皇爷慎思之。

将士安,则皇爷安矣。

”玄宗默默点头,转步入门,倚杖垂首而立。

久之,韦见素之子京兆司铎韦谔跪奏曰:“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

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宁国家。

”玄宗乃步入行宫,见杨妃一字也说不出,但抚之而哭。

门外哗声愈甚。

高力士道:“事宜速决。

”玄宗携杨妃出驿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哭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

”玄宗令力士引至佛堂,大哭而入。

杨妃至佛堂礼佛毕,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之梨树下。

年三十八。

尸置驿庭,召玄礼引众军入观之。

众军见杨妃果死,免胄释甲,顿首呼万岁而去。

玄宗命力士速具棺殓葬于西郊之外道北坎下。

  及葬毕,玄宗谓力士道:“妃子向有异梦,今日应矣。

”力士道:“贵妃何梦?”玄宗道:“妃子曾说梦与朕闲游骊山,至兴元驿。

方对食,后院忽发火。

忙走出,回望驿中,树木皆焚。

  俄有二龙至,朕跨白龙,妃子跨黑龙。

忽见一黑人,状如鬼魅,自云是此峰之神,称上帝命授妃子为益州牧蚕元后。

悚然而觉,明日即闻范阳叛信。

如今想起来,与朕游骊山,骊者离也;方食火发,失食之兆;火为兵象;驿木俱焚,驿与易同,加木于旁,杨字也;朕跨白龙,西行之象;妃子跨黑龙,幽阴之象;峰神者,山鬼也,山鬼乃嵬字;益州牧蚕太后,蚕所发致丝,益旁加丝,缢字也,正缢死于马嵬之兆。

”高力士道:“梦兆如此,系前缘所定,皇爷宜自宽,不必过于伤情。

”正说间,玄礼入奏,请旨约饬军队启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留灵武储君践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

  却说陈玄礼约饬众军,请旨将欲启行,众人以杨国忠将吏皆在蜀,不肯西行。

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还京师,众论不一。

玄宗意在下蜀,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不语。

  韦谔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

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

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

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

”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众人。

  众人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启行。

临行之时,有许多百姓父老遮道请留。

玄宗命太子宣慰之。

父老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率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

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聚至数千人。

太子不肯留,策马欲西行。

太子之子建宁王炎,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殿下不如收西北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子之大者,何必区区温清定省之文,为儿女之恋乎!”众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

太子乃使其子广平王俶,驰白玄宗。

玄宗道:“人心如此,天意可知。

是朕之幸也!”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

谕之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善辅之。

”又使庙臣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

西北诸部落,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

吾即当传位于汝也。

”太子闻诏,西向号泣。

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汝等。

”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欢然而散。

太子既留,莫知所适。

建宁王道:“殿下昔曾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

今河陇之众皆败降贼,其父子兄弟多在贼中,恐生异图。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方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

此上策也。

”众皆曰善,遂向朔方而行。

至渭水滨,遇着潼关的败兵,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斗,死伤甚众。

及收聚余卒,渡过渭水,通夜驰行三百余里,士卒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上一千。

  话分两头,再说玄宗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扶风郡宿歇。

士卒连日饥疲,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

玄宗甚以为忧。

会成都来进贡春彩十余万匹,玄宗命陈之于庭,召将士谕之曰:“朕衰耄了,托任失人,致逆贼作乱,远避其锋,卿等仓猝从朕,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劳苦至矣。

朕甚愧之。

今将入蜀,道路阻长,人马疲瘁,远行不易。

卿等可各还家,朕自与子孙中宫内人前往。

今日与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归见父母妻子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

”言罢涕泪沾襟。

众皆感激,亦泣道:“臣等死生,愿从陛下,不敢有二。

”玄宗挥泪良久,道:“愿留听卿。

”即命玄礼将春彩尽数给赏军士,流言自此顿息。

次日,玄宗起驾,望蜀中进发。

行至河池,蜀郡长史崔园前来迎驾,具陈蜀士丰稔,甲兵全备。

玄宗大喜,即命于驾前为引导。

  不则一日,玄宗一行来至成都。

见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整齐,却喜得贼气已远,可安居。

只是少了一个宠爱的人,未免嗟叹。

当时诸臣上表,请急为讨贼之计。

  玄宗降诏,以永王璘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节度使,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

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

哪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

  原来太子当日渡渭水,于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

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运使魏少游、判官崔漪、卢简、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

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

”于是,杜鸿渐自迎太子于平凉,说以兴复之计。

会河西司马裴冕至,亦劝太子往灵武。

于是太子率众至灵武驻扎。

次日,裴冕与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时皇上欲即传位之命,宜早正大位,以安人心。

太子不许,笺五上。

太子及许之。

是日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改元至德。

尊玄宗为上皇天帝。

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

肃宗遂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

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

”遂命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赍玉岫、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

肃宗涕泣,拜领册宝。

  看官,你道当日玄宗西狩,太子北行,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

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

及数日后,禄山闻知车驾已出,方遣孙孝哲督兵入京。

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

差人往睢阳报知禄山,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隔,此亦天意也。

及禄山至长安,闻知马嵬兵变,杨妃赐死,国忠与韩、虢二夫人俱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害我阿环姊妹。

”又想起其子安庆宗被杀,益发忿恨。

乃命人大索在京的皇亲国戚,尽行杀戮。

令设安庆宗灵位,将所杀之尸,悉剜取其心以祭。

行刑刽子方欲动手刳心,忽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座击得粉碎。

禄山大惧,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

又下令,凡平日所怨恶之人,及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一并杀戮。

又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宫,回获一腐败女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

又下令凡在京官员不来投顺者,悉皆处死。

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等俱降贼。

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

其余朝士,都授以伪官。

自此禄山志得意满,纵酒贪婪,无复西出之意,遂心恋东京,不喜居西京。

正是:恋土贼人态,要窃燕皇名。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30回 凝碧池乐工殉节 普施寺摩诘吟诗

  却说安禄山僭号称尊,东、西二京都被窃据。

他只是乱贼行径,并无深谋大略,一心为恋着范阳故土,喜居东京,不乐居西京。

既入长安,即以所得宦官、宫女等,以兵卫送赴洛阳。

  其府库中金银币帛与宫闱中珍奇好玩之物,都辇去范阳藏贮。

  又下令要梨园弟子与都坊乐工,都与向日一般承应,敢有隐避不出者,以行斩首。其苑厩中所有驯象舞马等不许散失,都要有司中整顿,以备玩赏。

  看官听说,原来玄宗注意声色,每大宴集,有坐部,有立部。

那坐部诸乐工,俱于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

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

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

更可异者,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中掌象的象奴,引驯象入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教习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圉人牵马至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都仰首顿足,回翔旋转舞将起来,自然合著那乐声的节奏。

当年禄山侍宴旁观,心怀艳羡,早已萌下不良之念。

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

  一日,诸番部落的头目闻禄山得了西京,都来朝贺。

禄山欲以神奇之事夸哄他们,乃召集众番人赐宴,对众人言曰:“我今受天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物类,莫不感格效顺;即如御范中所畜之象,见我饮宴,便来擎杯跪献;那御厩中的马,闻我奏乐,也都欣喜舞蹈,岂非神异之事。

”众番人俱俯伏呼万岁。

禄山传令,先着象奴牵出象来。

不一时,象奴将数十头驯象,一齐牵至殿庭之下,众番人俱注目而观,要看它怎样擎杯跪献。

不想这些象望殿上一看,只见南面而坐者不是前时天子,便怒目直视。

象奴将酒杯先送到一头大象前,要它擎着跪献。

不想那象却把鼻子卷过酒杯来,抛去数丈。

左右尽皆失色,众番人掩口窃笑。

禄山又羞又恼,大声骂道:“孽畜恁般可恶。

”喝把这些象都牵出去,尽行杀却。

于是辍宴罢席,不欢而散。

禄山被象出了丑,因想那些舞马或者也倔强起来,亦未可知,不如不要看罢,遂令将舞马尽数编入军营马队中去。

  自此禄山恣意杀戮。

闻前日百姓乘乱盗取库物,遂下令着府县严行追究,且许旁人首告。

于是株连蔓引,搜捕穷治,殆无虚日。

又有刁恶之徒挟仇诬首。

有司不问情由,辄便追索,波及无辜,身家不保。

民间骚然,益思唐室。

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即日将至。

或时喧称:“太子大军至矣!”百姓奔走出城,市里为之一空。

贼望见北方尘起,相顾惊惶。

  禄山料长安不可久居,不若早回范阳。

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安忠顺为将军,镇守关中。

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

宣谕诸将,自己与次子安庆绪领军还守东都。

却于起行之前一日,大宴文武官于御苑疑碧池上,传谕梨园子弟、教坊乐工都要来承应。

这些乐工,惟李、张野狐、贺环智等数人随驾西去,其余如黄幡绰、马仙期等众人在京,不得不凭禄山拘唤,只有雷海清托病不至。

那日凝碧池头殿上,排下许多筵席。

禄山上坐,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

酒行三巡,先大吹大擂,奏过军中之乐。

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分五队而进。

其旗幡巾带衣服,各分青、黄、赤、白、黑。

穿青者立于东,穿白者立于西,穿赤者立于南,穿黑者立于北,穿黄者立于中央。

  每队中,为首押班、乐官各一人,乐工子弟各二十人,惟中央乐工子弟四十人,共一百三十人。齐齐整整,各依方位而立。

  禄山问道:“你等乐官都到齐吗?”众官道:“诸人俱到,只有雷海清患病在家不能同来。

”禄山道:“雷海清是有名的乐官,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而来。

”左右领命,如飞去了。

  禄山令众乐人,各自奏技。

于是凤箫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磬、秦筝羯鼓、琵琶手拍,一霎时吹弹敲击,声韵铿锵,真个悦耳动听。

忽见五面大幡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

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按方位立定。

禄山看了大喜,掀髯称快。

说道:“我想李三郎平时费了多少心力,教成这班歌儿,如今被我赶出,自己不能受用,倒留下与我受用,岂非天数。

”众乐人听了这话,伤感于心,不觉堕泪。

禄山早已瞧见,怒道:“朕今日欢宴,众乐人何得作此悲伤之态。

”令左右查看,若有泪容者,即行斩首。

众乐人大骇,连忙拭泪。

  忽闻庭中有人放声大哭。

你道是谁?原来是雷海清被禄山遣人逼来。

及来到庭中,闻禄山说这些狂言悖语,且又恐吓众人,遂激起忠烈之性,高声痛哭,奋身上殿,把案上陈设的乐器尽扫于地,指着禄山大骂道:“你这逆贼,受天子厚恩,负心背叛,罪当万剐,还敢胡说乱道。

我雷海清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伏侍你这反贼。

”禄山气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叫:“快砍了,快砍了。

”众人扯雷海清下殿,乱刀砍死。

禄山命撤去宴席,将众乐人拘禁候旨发落。

  忽见探马来报,太子已在灵武即位,今以山人李泌为军师,命广平王、建宁王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分统军马,恢复两京。

  禄山闻报,遂令起马回东京,另议调遣军将应敌。

临行之时,禄山乘马过太庙,遂命军士将太庙放火焚烧。

军士领命,顷刻间四面放起火来,禄山立马观之。

火方发,只见一道青烟,直冲霄汉。

禄山仰面观看,不想那烟头随即下来,直冒入禄山目中。

登时两目昏迷,泪流如注;不便乘马,另驾轻车往东京而去。

自此禄山害了眼病,医治不痊,竟成双瞽。

按下慢表。

  且说雷海清死节一事,人人传述,个个称扬。

因感动了一个有名的朝臣。

那朝臣不是别人,就是给事中王维,字摩诘,太原人氏,开元年间进士及第,天性友孝,与其弟俱有才名。

  当禄山反叛、上皇西幸之时,不曾随驾,为贼所掳,乃服药取痢,佯为暗疾,不受伪命。

禄山素重其才,不曾杀害,遣人送至范阳,拘于普施寺中养玻一日闻人言雷海清殉节于凝碧池,因细询缘由,备悉其事,十分伤感,望空而哭。

想那凝碧池在宫禁之中,忽被贼人在彼宴会,提起伤心的事,遂取纸笔,题诗一首云: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这诗不过是自写悲感之意,也不曾赞到雷海清,也不曾把出与人看,不想竟被人传诵出去。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

  却说西京乐工子弟,被禄山带至东京。

他们都是久仰王维大名,今闻其被拘在普施寺,便常到寺中来问候。

因有得见此诗者,你传我诵,直传至肃宗御前。

肃宗闻之,动容感叹,便时时将此诗吟诵。

及至贼平之后,那些降贼与陷于贼中的官员,分别定罪。

王维虽未曾降贼,却也是陷于贼中,该有罪名的了。

  肃宗因记得他凝碧池这首诗,嘉其有不忘君之意,特赦其罪,仍以原官起用。这是后话。

  却说禄山自两目既盲之后,愈加暴厉。

左右供役之人,稍不如意,即加鞭挞,或时竟就杀死。

他有个贴身伏侍的内监,叫做李猪儿,日夕不离左右,不知受了多少鞭挞。

更可笑者,那严庄是他极亲信的大臣,或一言不合,亦不免鞭挞。

因此内外诸人都怀怨恨。

禄山向已立安庆绪为太子。

后有爱妾段氏生一子,名唤庆恩,禄山因爱其母并爱其子,意欲废庆绪而立庆恩为嗣。

庆绪闻知,又兼屡被鞭挞,心中惊惧,恐有性命之忧。

  一时计无所出,乃私召严庄入宫,屏退左右,密与商议,要求一保身之策。

严庄这恶贼是惯劝人反叛的,近又受了禄山鞭挞之厚,愤恨不过。

平日见庆绪生性愚痴,易于播弄,常自暗想:“若使他一旦袭了位,便可凭我专权用事。

”今因他求计保身,就乘势劝他弑逆之事。

因说道:“殿下处今之时,度今之势,若束手则必至于死;若欲不死,却束不得手了。

俗谚云,‘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

’说便如此说,但人急则计生。

即如主上与唐天子,岂不是君臣,况又曾为杨妃义儿,也算君臣而兼父子了。

只因后来被他逼得慌,却也不肯束手待死,竟兴动干戈起来,彼遂无如我何。

不但免于祸患,且攻城夺地,正位称尊,大快平生之志。

以此推之,可见凡事须随时度势,敢作敢为,方可转祸为福。

但不知殿下能从此万无奈何之计,行此万不得已之事否?”庆绪听了,低头一想,便道:“先生深为我谋,我敢不敬从。

”严庄道:“然虽如此,必须假手于一人。

此非李猪儿不可,臣当密谕之。

”遂辞别出宫,恰好遇见李猪儿于宫门首,就约他:“于晚夕到我府中来,有话相商。

”至晚,李猪儿果至,严庄置酒于密室,两人相对小饮。

严庄叹道:“近来主上暴厉,诸臣屡被鞭挞,即太子之贵,亦常遭鞭挞。

奈何?”李猪儿道:“太子岂止被鞭挞?而且近来主上有废长立少之意,太子将来还有不可知的事,未知二子知之否?”严庄道:“太子岂不知之。

日间正与我共虑此事。

我想太子为人仁厚,若得他早袭大位,我你正有好处。

不知当用何策可使主上禅位于太子?”李猪儿摇手道:“主上如此暴厉,谁敢进此言。

”严庄道:“若不然呵,我是大臣或者还存些体面。

你屈为内侍,将来不止于鞭挞,只恐喜怒不常一时断送了性命。

”李猪儿听说,不觉攘臂拍胸道:“人生在世,总是一死。

与其无罪被杀,何如惊天动地做他一常拚得碎尸万段,也还留名后世。

”严庄引他说出此话,便把日间与太子商议之言实告:“我因想着足下必与我同心,故约你来相商。

”李猪儿道:“既如此,事不宜迟。

只有明夜,趁他两目作痛不与女人同寝,独宿于便殿,正好动手。

”言讫,作别而去。

  次日黄昏时候,庆绪、严庄各暗带短刀,托言奏事,直入便殿门来,值殿官不敢阻挡。此时,禄山已安寝于帏帐之内。

  李猪儿持刀突入帐中,禄山目盲,不知有人来。

李猪儿揭去其被,见禄山袒着大腹,即把刀直砍其腹。

禄山负痛,以手撼帐竿道:“此必是家贼也。

”口中说话,那肚肠已流出数斗。

遂大叫一声,呜呼哀哉了。

时肃宗至德二载正月也。

可恨此贼,背君害民,罪恶滔天,竟受此弑逆之报,可见天道昭彰也。

时左右侍者,相与惊骇。

庆绪与严庄各持短刀,喝叫不许声张。

  众人见是庆绪与严庄作主,便都不敢动。

严庄令人就榻下掘地深数尺,以毡裹其尸而埋之,戒宫中勿泄漏。

次早,宣言禄山疾亟,命传位于庆绪。

于是庆绪即伪位,密使人将段氏与庆恩缢死,伪尊禄山为太上皇,重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

过了几日,方传禄山死信,命群臣不必入宫哭灵,密起其尸,草草成殓,发丧埋葬。

自此庆绪日以酒色为乐,凡禄山所宠的姬妾,都与淫乱,大小诸事,俱取决于严庄,封严庄为冯翊王。

严庄使伪汴州刺史尹子奇,引兵十三万攻睢阳,睢阳太守许远求救于雍邱防御使张巡。

  且说张巡在雍邱,那南霁云、雷万春,已投入麾下为郎将。

  当车驾西幸之时,贼将令狐潮来攻雍邱,张巡率诸将悉力拒守。

  围困已久,城中缺箭。

张巡命作草人千余,蒙以黑衣,乘夜缒下城去。

贼兵惊疑,放箭乱射,遂得箭无数。

次夜仍复以草人缒下,贼都大笑,更不为备。

张巡乃选将士五百人缒下去,径砍贼营。

贼军出于不意,一时大乱,弃营而奔,杀伤甚众。

令狐潮愤怒,亲自攻城,张巡使雷万春登城探视时,雷万春闻其兄雷海清殉节的消息,十分哀愤,才哭得过,便咬牙切齿,上城观望。

不妨贼人连发弩箭,万春面上连中六矢,只是挺然立着不动。

令狐潮疑为木偶人。

及见万春用手拔箭,流血披面,方询知是雷万春,大为骇异,甚服张巡军令。

少顷,张巡引兵出战,大破贼兵,令狐潮败入陈留。

忽探马来报,说贼将杨朝宗引兵袭取宁陵,断我后路。

张巡引兵至宁陵击破之。

至是,尹子奇来袭睢阳,许远因兵少,遣使至张巡处求助。

张巡闻知,即引兵三千人马至睢阳,合许远所部兵,不过七千人。

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数将,并力出战,屡次得胜。

南霁云射中子奇左目,子奇败退入营。

自此,许远将战守事宜,悉听张巡指挥。

睢阳被围日久,城中粮少,渐已告匮,每人只日给米一二合,掺以茶、纸、树、草为食。

贼兵攻城愈急,张巡乃修守具,所为皆应机立办。

贼服其智,不敢复攻,但于城外,列营围困。

  张巡、许远分门而守。

  时许叔冀在淮郡,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

而临淮与睢阳左近,巡乃令霁云突围而出,告急于进明。

谁知进明素与许叔冀不睦,一来恐分兵他出,或为所袭;二来又心怀妒忌,不欲张巡、许远成功,竟不发兵。

说道:“此时睢阳当已失陷,我即发兵,已无及矣。

”霁云道:“睢阳死守待救,大兵速去,必不至失陷。

若果失陷,仆请以死谢大夫。

”进明只是不允,心爱霁云勇壮,意欲留之。

遂命设宴款客,以待霁云。

霁云哭道:“仆来时,睢阳城中已不食月余矣。

今欲独食,安能下咽。

  大夫坐拥强兵,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道:“仆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

归报主将,与同死耳。

”座客皆为泣下。

进明决意不救,度霁云不可留,竟谢遣之。

  霁云去至宁陵,与偏将廉坦,引数百骑冒围至睢阳城下,与贼力战。

砍坏贼营,方得入城。

城中人知无救,皆恸哭。

或议弃城东走。

张巡、许远晓谕众人道:“睢阳乃江淮保障,若弃之去,贼必长驱东下,是无江淮也。

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远,必遭残杀。

临淮虽不肯相救,诸镇岂无一仗义者,不如紧守以待之。

但城中绝粮,何忍强留你众同受饥饿。

今请众自便,我二人为朝廷守土之官,义当以身殉之,不敢言之去也。

”众人闻之感激,愿同心以守城。

茶、纸食尽,杀马而食;马食尽,罗雀掘鼠而食;雀鼠亦尽,张巡杀其爱妾,许远烹其家僮,以享士卒。

人心愈加感激。

明知必死,终无叛志。

又过几日,将士饥馁患病,不能拒守,贼遂登城。

巡向西再拜道:“臣力竭矣,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城陷,巡、远及诸将皆被执。

尹子奇将许远解赴范阳,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共三十六人皆遇害。

后许远亦死节于京师,张巡至死神色如常,霁云、万春等都骂不绝口而死。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2回 李石上逢怪虎 老翁吹笛惊蛟龙

  却说河南节度使张镐,闻睢阳危急,引兵倍道来援,犹恐不及。

先遣飞骑驰檄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引本部先往。

闾丘晓素傲,不奉节制,竟不起兵。

及张镐至,城已破三日矣。

镐大怒,遣武士擒闾丘晓到军前,杖杀之。

即移书于贺兰进明,责其不救睢阳。

恰闻朝廷有旨,命张镐镇临淮,进明移驻别镇。

  张镐乃率军攻打睢阳,与尹子奇大战。正战之间,忽然阴云四合,寒风扑面。贼兵都闻鬼哭神呼之声,空中如有鬼兵来冲突。

  一时大乱,四散狂奔。

子奇只得弃了睢阳,退奔陈留。

谁想陈留百姓恨其荼毒睢阳,又痛惜忠良被害,遂出其不意,杀将起来,斩了子奇,开城迎降。

张镐安民已毕,分兵留守,引众回镇。

  再说上皇在蜀中,闻安禄山焚毁祖庙,杀害宗室,残虐臣民,拊心顿足,十分哀痛。

随又传闻安禄山已死,乃嗟恨道:“朕恨不及手斩此贼也。

”因追念故相张九龄,昔年曾说禄山有反相,不宜宥其死,当时若从其言,何至有今日之祸。

特遣中使往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因降手诏,命朝臣查录一切死难忠臣,申奏新君,并加恤典,不得遗漏。

忽见乐工张野狐入奏道:“梨园旧人黄幡绰向陷贼营中,今从东京逃来,甚欲见驾。

  止因失身陷贼,恐上皇爷欲加之罪,故逡巡未敢进。

”上皇道:“汝等俳优之辈,安能尽如雷海清这般殉节。

但他既从贼中来,必知海清殉节之详,朕正要问他,可便唤来。

”左右领旨,将黄幡绰宣到。

幡绰叩首请罪,上皇赦其罪问道:“雷海清殉节于凝碧池之日,谅你所目睹,汝可详细奏来。

”幡绰便把那日禄山设宴奏乐,众乐工感伤堕泪,雷海清如何大哭,骂贼而死,自始到末,一一奏闻。

上皇叹息道:“乐工且能尽忠如此,彼张均、张垍辈,真禽兽不若矣。

”又问幡绰道:“汝于此时亦曾堕泪否?”幡绰道:“触目伤心,自然堕泪。

”时内监冯神威在侧,平日与幡绰不睦,因奏道:“幡绰此言妄也,奴婢闻人传说,幡绰在贼中,谄奉禄山。

禄山曾梦纸窗破碎,幡绰解云,此为照临四方之兆。

禄山又梦自身袍袖甚长,幡绰又解云,此所谓垂衣则天下治。

如此进谀,岂是肯堕泪者。

”上皇即问幡绰:“汝果有此言否?”那幡绰本是个极滑稽善戏谑的人,闻了此言,从容奏道:“禄山果有此梦,臣亦果有此言。

臣因禄山有此不祥之二梦,知其必败,故不直言以取祸,只以巧言对之,正欲留此微躯,再观天颜耳。

”上皇道:“怎见得二梦不详?”幡绰道:“纸窗破者,不容胡也。

袍袖长者,出手不得也。

岂非必败之兆乎!”上皇听说,不觉大笑,遂命仍旧供御。

  忽一日,又有一个梨园旧人到来。

你道是谁?却是笛师李。

原来李于大驾西行时,同着一个从人奔走随驾,不想走迟了些,失落在后,遇着哥舒翰的败军冲来,前路难行,忙逃入山谷中躲避。

谷中有座古寺,寺僧询知是御前奉侍之人,不敢怠慢,留他暂寓,住了数日。

一夕,月明风清,从人先自去睡,李心中烦闷,且不即睡,便向囊中取笛儿,独自步出寺门,在一大树下石上坐着,把笛吹起。

真个声音嘹亮,响彻山谷。

才吹罢,忽见林中走出一个大汉来。

李视之,乃一虎头人也,心中大骇。

那虎头人身穿白衣,露腿赤足,就寺门槛上,箕踞而坐,说道:“笛声甚妙,可再吹一曲。

”李不敢不吹,只得按定心神,吹起一调。

虎头人听得酣适之际,不觉睡去。

  横卧于槛上,鼾声如雷。

李欲待跨入寺门槛去,又恐惊醒他,不是耍处。

回首四顾,没处藏身,只得将笛儿安放草间,尽力爬上那大树极高处,借树叶遮身,做一堆伏着。

不移时,虎头人醒来,不见了吹笛的人,懊叹道:“恨不早食之,却被他走了。

”遂立起身,向空长啸数声,便有十余只虎跳跃而至,向虎头人俯首伏地。

虎头人道:“适有一吹笛小儿,乘我睡熟,因而逃脱。

我方才当槛而卧,量彼不敢入寺,必奔往他处,你等可分路索之。

”众虎遂四散奔去,虎头人依然踞坐。

约五更以后,众虎俱回,说道:“我等四路追寻不获。

”正说间,恰值月落斜照,见有人影在树上。

虎头人笑道:“这小儿原来在这树上。

”乃与众虎望着树上,跳身攫龋幸那树甚高,跳攫不及。

李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坠下。

忽闻空中有人喝道:“此人乃御前之人,汝等孽畜,不得猖獗。

”于是虎头人与众虎俱各散去。

  少间天曙,仆从来寻,李方才下来。

见那笛原在草间,依旧拾起步入寺中,因受惊恐,卧病数日。

病愈,方欲起行,适有旧相知的京官皇甫政,新任越州刺史,因赴任偶宿此寺,遇见李,问其何往。

李道:“将欲西行,追随大驾。

”皇甫政道:“近日西边兵马充斥,难以行走。

不如且同我到越州暂住,俟稍平静,西行未迟。

”李应诺,遂别寺僧,随皇甫政至越州。

  一日,皇甫政公事之暇,见月白风清,一时高兴,欲游镜湖,令人具酒肴于舟中,约集僚友同李泛湖饮宴。

但见月光如水,水光映月,放舟而行,如游天际。

众官饮至半酣,皆向李请教笛韵。

李就取出笛儿吹起,其声音之妙,真足以怡情悦耳,听者无不啧啧称叹。

一曲方终,只见前面有一叶扁舟,一童子鼓棹而行。

船上立着一位老翁,高声叫道:“大好笛音,肯容我登舟一听否?”众人于月下视之,见那老翁葛巾野服,衣貌堂堂,知非常人,不敢轻慢。

遂请他过大船,以礼相见。

  就坐后,老翁道:“偶游月下,忽闻笛声甚佳,故冒昧至此,欲有所陈。

”李道:“拙技不足污耳,承翁丈闻声而来,定是知音,正欲请教大方。

”老翁道:“顷所吹者,乃紫云回曲也?此调出自天宫,今尊官已得其妙,但所吹之笛,乃紫纹竹所造。

此竹生在云梦之南,于每年七月望前生。

但今年七月望前生,必须于明年七月望前伐。

若过期而伐,则其音窒;先期而伐,则其音福适间细听笛声,有轻浮之意,当是先期而伐者。

此但可吹和平繁靡之调,若吹金石清壮之调,笛管便将碎裂。

”李听了,口虽唯唯,心还未信。

老翁道:“公如不信,老朽请一试之。

”遂取过李所吹的笛几吹起一曲金石调来,果然其声清壮。

及吹之入破之时,众人正听得好,忽地刮刺一声,笛儿裂作两半。

众方惊服。

  老翁笑道:“损坏佳笛,如之奈何?老巧偶带得二笛,在此当以其一奉偿。

”遂向衣裾下取出二笛,一长一短,乃以短者送李道:“便请试吹。

”李接来一吹,果然应手应口,心中欢喜,再三称谢。

皇甫政道:“从来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寄与佳人。

老丈既以敝友知音,何不并将那一笛惠赐之。

”老翁道:“那一笛非人间所宜吹,即使相赠,亦未必能吹。

”李道:“小子愿一试之。

”老翁便把那笛递过。

李吹之再四,都不入调,且亦不甚响,乃言道:“此笛量非老丈不能吹,必求赐教。

”老翁摇头道:“人间吹不得。

”李道:“人间吹了便怎么?”老翁笑道:“尊官前日山谷中所吹人间之笛,尚且有虎妖闻声而至。

今于湖中吹动那一笛,岂不大惊蛟龙乎?”众人道:“不信有这等事。

”老翁道:“诸公不信,老朽试略吹之。

倘有变动,幸勿惊讶。

”遂取过那笛,信口一吹。

  其声震耳,树头宿鸟俱惊飞叫噪。

到五六声之后,只见月色惨黯,大风顿作,湖水鼓浪,巨鱼腾跃,举舟之人大骇。

都道莫吹。

老翁大笑,起身告别。

李道:“还不曾拜问大名?”老翁笑道:“前宵于空中喝退虎妖者,即我也。

不须更问姓名。

”遂跳入小舟,忽然不见。

众人大惊。

  自此李得了仙笛,其技愈精。

皇甫政打听得路途稍通,即遣发起行。

不则一日,来到蜀中。

先投谒高力士,引至上皇驾前朝见。

李将途中遇仙之事,从容启奏。

上皇闻言,十分叹异,仍令供御。

  忽见肃宗遣使来奏。言永璘王谋反,称帝于江南。上皇大怒,命速遣将讨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3回 郭令公上表报恩 广平王立功奏绩

  却说肃宗自灵武即位后,即命郭子仪为兵部尚书,灵武长史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又遣使征召李泌。

  那李泌字长源,京兆人氏,生而颖异,身有仙骨,至七岁便能吟诗作赋,聪慧异常。

开元年间,上皇闻知,遣中使召之。

李泌应召而至,朝拜之际,礼仪娴雅,应答无穷。

上皇嘉之,厚加赐赍,命于翰林院读书。

及长,欲授以官职,李泌辞谢,乃与太子为布衣交。

太子甚相敬爱,李林甫、杨国忠都忌之。

李泌遂告归,隐居颍阳。

至是,肃宗思念旧交,遣使征至行在,待以殊礼,事无大小皆与商酌,欲命为右相,李泌固辞。

  一日,肃宗于袖中取出敕书一道,以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又辞。

肃宗道:“朕非敢相屈,期共济艰难耳。

俟贼平任行高志。

”李泌方受命。

肃宗欲以建宁王倓为大元帅,李泌曰:“建宁王果堪作元帅,然广平王居长,若建宁王功成,岂可使广平王为吴泰伯。

陛下独不见太宗、上皇之事乎?”肃宗道:“卿言是也。

”李泌退朝,建宁王迎谢道:“顷闻先生奏对之言,正合吾心,吾受赐多矣。

”李泌道:“殿下孝友如此,真国家之福也。

”于是肃宗以广平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李光弼等所部之军,俱属统率。

郭子仪以河北居两京之间,得河东而后两京可图。

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子仪密使人入河东,与唐官之陷于贼中者约为内应,内外夹攻。

崔乾祐不能抵御,弃城而逃。

子仪引兵追击,斩杀甚众,乾祐仅以身免,河东遂平。

肃宗闻知,即以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正谋恢复两京。

忽报永王璘反于江陵,僭称帝号。

原来永王璘出镇江陵,骄蹇不恭。

  及闻肃宗即位灵武,乃与其部将商议,以为“太子既遽自称尊,我亦可据有江表,独帝一方。

”遂举兵反,自称皇帝。

思欲招致有名之士,以为民望。

闻知李白退居庐山,遂遣使征之。

李白辞不赴。

永王璘使人伺其出游,要之于路,劫至江陵,欲授以官,李白决意不受,永王璘遂羁禁他,不放还山。

肃宗闻永王璘作乱,一面表奏上皇,一面遣淮南节度使高适、副使李成式,引兵追讨。

时内监李辅国,阴附宫中张良姊,专权用事。

  于是李辅国奏称,原任翰林大学士李白,现为逆藩永王璘谋主,宜诏刑官,注名叛党,俟事平日,按律治罪。

你道李辅国为何忽有此奏?只因李白当初在朝,放浪诗酒,品致高尚,全木把这些宦官看在眼里,所以此辈都不喜欢他。

今辅国乘机奏,是欲报私怨。

不料肃宗听信,传旨法司注名。

早惊动了郭子仪,他想:“昔年李白救我,今安可坐视。

”即上一表,其表略曰:臣伏观原任词臣李白,昔蒙上皇之恩,不次擢用,乃竟辞荣退隐,斯其为人可知。

今不幸为逆藩所逼。

臣闻其始而却聘,继乃被劫;伪命屡加,坚意不受;身虽羁困,志不少降。

而议者辄以叛人谋主目之,则亦过矣。

臣请以百口保其无他。

待事平之后,倘不如臣所言,臣与百口,甘伏国法。

  肃宗览表,命法司存案,待事平日,查明定夺。后永王璘兵败自尽,有司拘系从逆之人,候旨处决,李白亦被系狱中。

  朝廷因郭子仪曾为保救,特遣官体勘。

回奏李白系被逼胁,罪亦减等。

有旨:李白长流夜郎,其余从逆者,尽行诛戮。

至乾元年间,李白赦回,行至当涂县,于舟中对月饮酒,大醉。

欲捉水中之月,坠水而卒。

当时江畔之人,恍惚见李白乘鲸鱼升天而去。

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建宁王愤李辅国、张良姊二人表里为恶,屡于肃宗前直言二人许多罪恶。

二人乃互相谗谮,诬建宁王欲谋害广平王,急夺储位。

肃宗大怒,赐建宁王死。

李泌欲谏,已无及矣。

  至德二年,肃宗驾至凤翔,命广平王与郭子仪等恢复两京。

  子仪以番人回纥兵马精锐,请旨征其助战。

回纥可汗遣其子叶护,领兵一万前来相助。

肃宗许以重赏,叶护请于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朝廷,金帛子女归回纥。

肃宗急于成功,只得许诺。

  遂聚兵马与回纥西域之众,共十五万,刻日启行。

李泌献策,请先攻范阳捣其巢穴,使贼无所归。

然后大兵合而攻之,贼必灭矣。

肃宗道:“朕定省久虚,急欲先恢复西京迎回上皇,不能待此矣。

”遂令兵马望西京进发。

行至长安城西,阵于沣水之东,李嗣业领前军,广平王、郭子仪、李泌守中军,王恩礼统后军。

贼众十万阵于其北,贼将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贼军齐起,官军少却。

李嗣业肉袒执戈,身先士卒,大呼奋击,立杀数十人。

官军气壮,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贼众不能抵挡。

  又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

子仪探知,急令仆固怀恩引回纥兵往击之,斩杀殆荆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夹攻,自午至酉,斩首六万。

贼兵大溃,余众走入城中。

天明探马来报,贼将归仁等俱已遁去。

大军遂入西京。

叶护欲如前约,掠取金帛子女。

广平王下马拜于叶护马前道:“今方得西京,若便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难以复龋请至东京,乃如约。

”叶护惊跃下马答拜道:“当与殿下即往东京。

”遂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沣水之东。

百姓老幼见广平王为民下拜,无不夹道欢呼。

广平王驻西京三日,留兵镇守,遂引大军东出。

  捷书至行在,肃宗即遣中使啖庭瑶赴蜀奏闻上皇,请回京复位。

一面遣官入西京,祭告宗庙,宣慰百姓;一面以快马召回李泌。

李泌驰至凤翔入见,肃宗道:“朕已表情上皇。

东归复位,朕退居东宫,以尽子职何如?”李泌道:“上皇不来矣。

”肃奉惊问何故。

李泌道:“陛下即位已历二载,今忽奉此表,上皇心疑,且不自安,怎肯复归。

”肃宗爽然自失,顿足道:“今将奈何?”李泌道:“今可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尽孝养。

  如此则上皇心安,东归有日矣。

”肃宗道:“是。

”即命泌草表,立遣中使,星夜入蜀奏闻。

不则一日,中使还。

言上皇初得表章,仿佛不能食,欲不东归。

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诏定行日。

  肃宗大悦,召李泌告之道:“皆卿力也。

”因命酒与共饮,至夜留宿,同榻而寝。

李泌道:“臣今略报圣恩,愿请复为闲人。

”肃宗道:“朕与卿久同忧虑,今方同乐,奈何思去。

”李泌道:“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宠臣太深,任臣太重,臣功太大,亦太奇,此所以不可留也。

”肃宗笑道:“且睡,另日再议。

”李泌道:“陛下不许臣去,是欲杀臣也。

”肃宗惊讶道:“卿何疑朕至此,朕岂是欲杀卿者。

”李泌道:“杀臣者非陛下,乃五不可也。

陛下向日待臣如此之厚,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

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肃宗道:“卿此言,必因朕不从卿先伐范阳之计乎?”李泌道:“非也,乃建宁王之事耳。

”肃宗道:“建宁欲杀其兄,朕故除之。

”李泌道:“建宁若有此心,广平王当恨之。

今广平王每与臣言其冤,为之流涕。

况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王。

若建宁王果有害兄之意,必深恨臣,何当日以臣为忠,愈加亲信。

此可察其心矣。

”肃宗泪下道:“卿言是也,朕知误矣,然既往不咎。

”李泌道:“臣非咎既往,只愿陛下警戒将来。

昔天后无故掩杀太子弘。

其次子贤忧惧,作《黄瓜辞》,其中两句云:‘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希’今陛下已一摘矣,幸无再摘。

”李泌这话,因知张良姊忌广平王之功也,常谗谮他,恐肃宗又为所惑,故言及此。

当下肃宗闻说,悚然道:“安有是事。

卿之良言,朕当谨佩。

”李泌复恳求还山。

肃宗道:“且待东京报捷再议。

”又过了几时,东京捷报说,贼将自西京败后退走保、陕,安庆绪遣严庄引兵助之,郭子仪等与贼战于新店,叶护引兵击其后,腹背夹攻,贼兵败走。

子仪遣兵分道追击,庆绪率其党走河北,临行,杀前所获唐将哥舒翰等三十余人,独许远自刎而死。

广平王入东京,出府库中物与叶护,又令民间助罗锦万匹与之,免于俘掠,百姓欢悦。

肃宗闻报大喜。

李泌即请还山,肃宗知不可留,乃许之。

泌辞朝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回 达奚盈盈续旧好 江采苹妃返故宫

  却说李泌辞朝隐居衡山,可惜肃宗不曾从其先伐范阳之策,以致两京虽复,贼气未殄。

安家父子乱后,又继以史家父子之乱。

劳师动众,久而后定,此是后话。

  当时肃宗闻东京捷报,即遣韦见素、秦国模入蜀奏上皇,便请上皇驾回西京。

又命秦国桢赍诏往东京褒赏将士,慰安百姓。

又命兵部员外郎罗采为之副,一同往东京,即日起行。

那罗采是罗成的后裔,与秦国桢原系中表旧戚。

二人作伴同行。

  罗采道:“我有一位姑娘,小名素姑,嫁河南兰阳县白刺史家,无子而早寡,守志不再醮,性喜修真学道,得遇仙师罗公远,说与我罗氏是同宗,因敬素姑是节妇,赠与丹药一粒,服之却病延年,今已六十余岁,向在本地白云山修真观里焚修,待公事之暇,当往候之。

”国桢道:“他是兄的姑娘,就是弟的表姑娘,明日到那里,与兄同往一候便了。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各官迎接入城。

国桢开读诏书,抚恤士庶,出府库钱粮犒赏军士,毋得搔扰百姓。

当时军民人等闻诏,都欢呼万岁。

秦国桢与罗采宣诏毕,退就公馆。

  过了两日,便相约同往访候素姑,遂起身至兰阳县,在馆驿歇下。

至次日,二人各备礼物,换了便服,屏去仆从,只带两个家人,上马来至白云山前,策马入山。

访问至修真观前下马,见观门掩闭。

家人叩了三下,走出一个白发老婆婆,开门说道:“客官,我们观主年老多病,闭门静养,有失迎接,请回步罢。

”罗采道:“我们非别客,烦你通报,说我姓罗名采,长安居住,是观主的侄儿,特来拜候姑娘。

”那婆婆听说是观主的亲戚,只得让他们步入观中,忙进内边去通报。

少顷,钟声一响,只见素姑身穿白道袍,头裹幅巾,足蹑棕履,手持拂子,冉冉而出,面容和善,举止轻便。

罗采与秦国桢上前拜见,素姑答礼,命坐看茶。

各自略叙寒喧。

素姑向国桢问道:“此位何人?”罗采道:“此即吾中表旧戚秦状元名国桢的便是。

”素姑道:“原来就是秦家官人。

”说罢,只顾把那秦字来口中沉吟。

国桢与罗采各命从人将礼物献上。

素姑道:“二位远来相探,足见亲情,何须礼物。

”二人道:“薄礼不足为敬,幸勿麾却。

”素姑收了礼物,因问二位:“为何事而来?”罗采道:“我二人都奉钦差赍诏到此。

请问姑娘,前日贼乱之时,此地不受惊恐吗?”素姑道:“此地极幽僻,昔年罗公远仙师曾寄迹于此。

他说此地可免兵火,因指点我来此住的。

我自住此,立下清规,并不使俗人来缠扰。

今二位是我至戚,我也忝居长辈。

既承相顾,不妨随喜随喜。

”便叫女童摆上素斋来吃了。

随引二人入内边到处观玩。

  行过一层庭院,转出一小径,另有静室三间,闭门封锁,只留下一个关洞,也把板儿遮着。

忽闻一阵扑鼻的梅花香国桢道:“这里有梅树么?”素姑微笑,把手指那三间静室道:“梅花香自此室中来。

却不是树上开的。

”罗采道:“这又奇了,不是树上开的,却是哪里来的?”素姑道:“说也话长,请到外面坐了,细述与二位贤侄听。

”三人仍至堂中坐下。

素姑道:“这件事甚奇怪,我也从未对人说,不妨为二位言之。

我当年初住此间,罗公远曾云,‘日后有两个女人来此,你可好生留着,二女俱非等闲之辈,后来正是有好处。

’及至禄山反叛,西京失守之时,忽然一个女人,年约三十以外,骑一匹白驴跑进观来。

那时我起身迎住,扶她下驴,那驴儿即腾空而起,直至半天,向西去了。

我心中骇异,问那女人,他不肯明言来历。

但云:‘我姓江,为李家妇,因在西京遭难欲死,遇一个仙女相救,把这白驴与我乘坐。

教我闭了眼,任它行走。

觉得此身如行空中,霎时落下地来,即到这里。

据那仙女说,你所到之处,便且安身。

身既到此,不知肯相容否?’我因记罗公远的言语,遂留她住在这静室中,不使外人知道。

那女人也足不出户。

过了几时,又有个少年美貌的女子进来要住,那女人是原任河南节度使达奚珣的族侄女,小字盈盈,向在西京已经适人。

因其夫客死于外,父母都亡,遂依达奚珣到任所。

不想达奚珣降贼,此女知有后祸,立意要出家。

闻此间观中幽僻,禀过达奚珣,径来到此。

我留他与那姓江的人同祝两月前罗公远同一位道者,说是叶法善,到此间,那姓江的却知二师之神妙,乃与达奚女出关拜谒。

叶法善向空中幻出梅花一枝,赠与江氏说道:‘你性爱此花,今可将这一枝供着,遂你四时常开,清香不绝,享完后福,与花同谢。

’罗公远就取纸笔题诗八句,付与达奚女说道:‘你将来的好事,都在这诗中。

你有遇合之时,连那江氏也得重归故土了。

’言讫二仙飘然而去。

自此那枝梅花供在室中瓶里,直香到如今,你道奇也不奇。

”二人听了,都惊讶道:“有这等奇事。

”因问:“那八句诗怎么说?”素姑道:“那诗句我却记得,等我诵来,二位便可代详解一详解。

”其诗云:

  避世非避秦,秦人偏是亲。

  江流可共转,画景却成真。

  但见罗中采,还看水上苹。

  主臣同遇合,旧好更从新。

  二人听罢,沉吟半晌。

国桢笑道:“我姓秦,这起二句,像应在我身上。

”素姑道:“便是呢,我方才听说是秦家官人,也想到此。

当日达奚女见了这诗,私下对我说,在京师时有个朝贵姓秦的,与她曾有婚姻之议。

今观仙师此诗,或者后日相遇也未可知。

今恰好表侄姓秦。

”秦国桢道:“此女既有此言,敢求表姑去问她在京师住居何处,所言姓秦的是何名,官居何职,就明白了。

”素姑道:“说得是。

”就走入去。

少顷出来说道:“我问他姓秦的果然是贤表侄。

他说向住京师集庆坊,曾与状元秦国桢相会来。

”国桢听了,欣然道:“原我前所遇者乃达奚女。

”便欲请相见。

素姑道:“且住,我才说你在此,她还未信。

且云:‘我既出家,岂可复与相会。

’”国桢道:“等我题诗一首寄她。

”诗曰:

  记得当年集庆坊,楼头相约莫相忘。

  旧缘今日应重续,好把仙师语意详。

  国桢题完,再求素姑拿与她看。盈盈见了诗,沉吟不语。

  素姑道:“你出家固好,但详味仙师所言,只怕俗缘未断,出家不了,不如依他旧好从新之说为是。”盈盈闻言,也就应允。

  国桢闻知欢喜。

但念身为诏使,不便携带女眷同行。

因与素姑相商:“且教盈盈仍住观中,待我回朝复命了,然后遣人来迎。

”当日只在洞前与盈盈相见一面,含悲带喜,虽不交一言,而情已难舍。

是晚,国桢、罗采在观中止宿。

素姑挑灯煮茗,与二人谈及这八句诗。

罗采低头凝想,忽然说道:“是了是了,我猜着了。

这江氏说是江家女李家妇,莫非是上皇的妃子江采苹么?你看诗句中明明有江采苹三字。

前日乱贼入宫,或者遇仙得救,避到这里,日后还可重归宫禁,再侍上皇,也像达奚女与秦兄复续旧好的一般。

不然,如何说‘主臣同遇合’呢。

”国桢道:“这一猜甚是有理。

表兄姓罗名采,诗语云,‘但见罗中采,还看水上萍。

’却像要你送她归朝的。

”素姑道:“若果是江贵妃,自然该奏报请旨。

”罗采道:“只要问明确实,然后好具表申秦。

”素姑道:“待明早我问达奚女,她必然晓得。

”到了次早,素姑至静室中见了盈盈,私问那江氏毕竟是谁家的内眷?盈盈笑道:“她一向也不肯说,昨日方才说出,你莫小觑了她,她就是上皇旧日宠幸的梅妃江采苹哩。

”素姑闻言大喜道:“我侄儿猜得不差。

”看官听说,原来梅妃向居上阳宫,甘守寂寞。

后安禄山反叛,逼近京师;太子西狩,乱贼入城。

梅妃恐为贼所辱,大哭一场,将白绫一幅,就庭前梅树上自缢。

忽有人解救,身子依然立地,睁开眼看时,却是一个星冠云披的美貌女人。

梅妃问是何人,那女人道:“我是韦氏之女,张果先生之妻也。

特来相救,你日后还有再见至尊之时。

今不当便死,我送你到一处暂且安身,以待后遇。

”遂于袖中取出白纸,放在地上,吹口气,登时变成一匹白驴,扶梅妃骑上,腾空而起,来到修真观中。

因此得遇素姑,相留住下。

当时不敢实说来历。

素姑又见白驴腾空而去,疑此女是天仙,不敢盘问。

梅妃忽闻诏使罗采姓名,与诗中相合。

盈盈又得与秦状元相遇,诗中所言,渐多应验。

又闻两京克复,上皇将归。

因把实情告知盈盈,要她转告素姑,使罗采表奏朝廷。

恰好素姑来问,盈盈细述其事。

  素姑惊喜,随即请见梅妃,要行朝廷之礼。梅妃扶住道:“多蒙厚意,尚未酬报。还仗姑姑告知罗采诏使,为我奏请。”素姑应诺,便与罗采说知。

  罗采先上笺广平王启知其事,广平王随于东京宫中选几个旧曾供御的内监宫女,到观中参谒识认,确是梅妃,乃具表奏闻。

罗采亦飞疏上奏。

疏中并及秦国桢与达奚盈盈之事,意说盈盈是国桢向所定之副室,因乱阻隔,今亦于修真观中相遇,虽系降贼官员达奚珣之族女,然能心恶珣之所为,甘作女冠,矢志自守,其节可嘉。

肃完览奏,一面遣人报知上皇,一面差内监二人率领宫女数人,赴修真观中迎请梅妃速回故宫。

又降诏达奚盈盈即归秦国桢副室,给与封诰。

那时国桢起马回朝,中途闻诏,即差家人至修真观传语盈盈,教她唤达奚珣家老仆、女仆随侍,跟着梅妃的仪从,一齐进京。

当下梅妃与盈盈谢别素姑,一齐起程。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回 得画像上皇题诗 遗锦袜老妪获钱

  却说上皇在蜀中,常常思念梅妃。

因有人传说,贼人曾于梅妃宫边获一女尸,认是梅妃之尸。

上皇闻此言,只道梅妃已死,十分伤感,日日挥泪。

高力士见上皇悲思甚切,乃求得梅妃的画真,进呈御览。

上皇看了,叹道:“画像绝肖,惜不活耳。

”遂亲题诗一首于上云:

  忆昔娇娃侍紫宸,铅华懒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年态,怎奈秋波不顾人。

  后有人传说梅妃不曾死,前所获女尸不是梅妃。

上皇闻之,疑其散失民间,遂下诏:军民士庶,有知妃子江采苹所在者,即行奏报候赏;或有遇见奉送来京者,授六品官,赐钱百万。

  诏谕方下,恰好肃宗见罗采的表章,遣使来奏闻。

那时上皇已发驾起行,途次得奏,大喜。

传旨罗采等候驾回京颁赏,江采苹着回宫候见。

此时梅妃已至西京,承肃宗之意,仍入居上阳宫了。

上皇行近西京,肃宗率百官出都门奉迎,百姓遮道罗拜,俱呼万岁。

肃宗俯伏上皇车前,涕泣不止,上皇亦涕泣抚慰。

肃宗奏请避位,上皇不允。

车驾即日至太庙告谒,因见太庙残毁,仰天大哭。

臣民感伤。

告谒毕,车驾回朝,肃宗乘马傍车而行。

上皇至朝,不御大殿,只就便殿暂祝上下诏:“朕尊为太上皇,以兴庆宫为娱老之所。

朝廷政事不复与闻。

”遂退入兴庆宫,即召梅妃入宫见驾。

梅妃朝拜悲啼,上皇甚不胜情,好言慰劳,即以所题画真与看。

梅妃拜谢道:“圣人之情,见乎辞矣。

臣妾虽死,亦当衔感九泉。

”因又把当日投环遇救,避难逢仙之事,面奏一番道:“妾若非张果先生使其妻远来相救,安能今日复见天颜。

”又将叶法善所赠梅花,呈与上皇观览。

上皇见花色晶莹,清香袭人,不胜骇异道:“你得此仙梅,庶不愧梅妃之称矣。

”梅妃又将罗公远的诗句奏闻道:“此诗虽赠达奚女,而妾因罗采方得奏报之事,已寓于中。

”上皇嗟叹道:“罗公远昔曾寄书与朕,说,‘安莫忘危’,这‘安’字明明说安禄山。

又寄药物,名蜀当归,是说朕避乱于蜀,后来仍当归京师。

当时莫解其意,今日思之,无一不验。

”上皇传命加罗采官三级,赐钱百万。

封罗素姑为贞静仙师,赐钱二百万,增修观宇。

命塑张果、叶法善、罗公远三仙之像于观中,虔诚供奉。

梅妃又念盈盈同处多时,互相敬爱,因请上皇以虢国夫人旧宅赐与住居。

这正是应罗公远诗中“画景却成真”一句。

当初盈盈把虢国宅院的画图与国桢看了,隐过了自己的事。

  谁想今日竟把画图中的宅院赐与她,却不是弄假成真。

当下秦国桢接到盈盈,就于赐宅中相会,重讲旧情,十分恩爱。

国桢夫人徐氏极是贤淑,因此妻妾相得,后来各生贵子。

那素姑寿至百有余岁,坐化而终。

此是后话不提。

  当日梅妃朝见上皇过了,便欲辞回上阳宫,上皇留她在兴庆宫同处。

自此,上皇复得梅妃侍奉,甚可消遣暮年。

但常念及杨妃惨死,不胜悲痛。

前自蜀中回京,路过马嵬,彼时欲以礼改葬。

侍郎李揆奏道:“昔日龙武将士,因诛杨国忠故累及妃子,今若改葬故侍,恐龙武将士疑惧生变。

”上皇闻奏,暂止其事。

及回京后,密遣高力士潜往改葬。

且密谕:若有贵妃所遗物件,可以取来。

力士奉旨,即至马嵬驿西道北坎下,潜起杨妃之尸,移葬他处。

其肌肤已朽,衣饰成灰,只有胸前紫罗香囊尚然完好。

那紫罗乃外国贡来,冰丝所织,囊中又放异香,故得不坏,力士收藏过了。

又闻得有遗下锦绔袜一支,在马嵬山前钱妈妈处,遂以钱十千买之。

原来杨妃当日缢死于马嵬驿中,匆匆瘗埋。

车驾既发,众驿卒至驿中。

其中有一姓钱的驿卒,拾得锦绔袜一支。

知道宫中嫔妃所遗,遂暗暗藏过,回家把与母亲看。

那母亲钱妈妈见这绔袜上用五色锦线绣成一对并蒂莲花,光彩眩目,余香犹在,便道:“此必是那亡过的妃子所穿,这样好的东西,不容易见的。

”忽有邻居老媪过来,也看了一回,于是传说开去。

就有人来借观,这个看去了,那个也要来看。

后来要看的人多了,钱妈妈便索起钱钞来。

越得钱多,越有人要看,直索至百文一看。

那妈妈获钱数万,好不快活。

高力士闻知,将钱来买,钱妈妈不敢不与。

力士将这锦绔袜与那紫罗香囊,一并献与上皇。

上皇见了这二物,嗟悼不已。

即命宫人藏好,闲时念及,常取来观看叹息。

一日,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为请命赦宥两个降贼的朝官。

  未知是哪个,且看下回分解。

第36回 赦反贼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

  却说上皇见肃宗有表章到,展开一览,是为处分从贼官员的事。

原来肃宗迎上皇之后,蒙上皇传旨云:“叛臣不可轻宥,当正其罪,以昭国法。

”肃宗乃分六等议处。

法司议得:达奚珣等一十八人应斩,家口没入官;陈希烈等人,应赦令自尽;其余或流,或贬,或杖,分别拟罪具奏。

肃宗俱依所议,只于斩犯中欲赦二人。

那二人即故相燕国公张说之子,原任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驸马都慰张垍。

  你道肃宗为何欲赦此二人?只因昔日上皇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心怀忌嫉,朝夕视察东宫过失,纤微之事,俱上闻于睿宗。

  其时肃宗尚未生,其母杨氏本系东宫良媛,偶被幸御,身遂怀孕,私心窃喜,告知上皇。

那时上皇正在危疑之际,想:“这事若使太平公主闻之,又要说我内多嬖宠,在父皇面前谗谮,不如以药下其胎。

”时张说为侍讲官,得出入东宫,乃与密议此意。

张说道:“龙种岂可轻动。

”上皇道:“我年方少,不患子嗣不广,何苦因宫人一胎,滋忌者之谤言。

吾意已决,急欲觅堕胎药,却不可使闻于左右。

先生幸为我图之。

”张说应诺,回家自想:“良媛怀孕,莫大之喜。

今欲堕落,岂不可惜。

又想太子若不如此,谗谮固所不免,那时我亦难为太子强辩。

今我听之天数,取药二剂,一安胎,一堕胎,送与太子,只说都是堕胎药,任凭取用一剂。

”上皇大喜。

是夜尽屏左右,密置炉火,随手取一剂亲自煎煮好了,持与杨氏,渝以苦情,温言劝饮。

杨氏不敢违太子之命,只得涕泣饮之。

上。

皇看她饮了,只道其胎即坠。

不意睡至天明,竟无发动。

原来倒吃了那剂安胎药。

上皇心甚疑怪,那日因侍睿宗内宴,未与张说相见。

  至夜回东宫,仍屏左右,置炉火亲自煎起那一剂药。

煎到九分,忽然神思困倦,坐在椅上打盹。

恍惚之间看见一人,赤面美髯,蚕眉凤眼,绿袍玉带,威风凛凛,绕火炉走了一遍忽然不见。

  上皇惊醒,起身一看,只见药铛已倾翻,炉火炭火已尽熄,大为骇异。

次日,张说入见,告以夜来之事,且命更为觅药。

张说拜贺道:“此乃神护龙种也,不可轻堕。

臣前日不敢违殿下之意,故欲决之于天命。

所进二药,其一实系安胎之药,即前宵所服者是也。

臣意二者之中任取其一,其间自有天命。

今既欲堕而反安,而欲堕则神灵护之,天意可知矣。

殿下虽忧谗畏讥,其如天命何。

腹中所怀必非寻常伦匹,还须调护为是。

”上皇信其言,遂息了堕胎之念。

未几,睿宗禅位。

至明年,太平公主以谋反赐死,宫闱平静。

时肃宗诞生。

及长,张说谓其貌类太宗,因此上皇属意,初封忠王,及太子瑛被废,遂得立为太子。

至肃宗即位,杨氏已薨,追尊为元献皇后。

她平日曾把怀胎的事说与肃宗知道,肃宗极感张说之恩。

  张说亡后,二子张均、张垍俱为显宦,恩荣无比。

不意竟以从逆得罪当斩。

肃宗不忘旧恩,欲赦其罪。

却因上皇曾有叛臣不可轻宥之谕,今欲赦此二人,不敢不启奏上皇。

只道上皇亦必念旧,免其一死;不道上皇深恨此二人,批旨不准。

肃宗得旨,心甚不安,即亲至兴庆宫朝见上皇,面奏道:“臣非敢徇情坏法,但臣向非张说,安有今日,故不忍不曲宥其子。

伏乞父皇法外推恩。

”上皇道:“吾看汝面,姑宽张垍便了。

张均这奴,我闻其引贼宫,破坏吾家,决不可活。

”肃宗不敢再奏,谢恩而退。

上皇乃即日下诰运云:张均、张垍,本俱应斩。

今从皇帝意,止将张均正法,张垍姑免死,长流岭南。

余俱依所拟。

  诏下法司,遵即施行。张均与达奚珣等众犯,俱斩于市。

  自此上皇居兴庆宫,朝政不预。惟有人征讨、大刑罚、大封拜,肃宗具表奏闻。

  那时肃宗已立张良姊为皇后。

这张后甚不贤良,性狡而忌,及立为后,颇能挟制天子,与权阉李辅国比附。

辅国又引用其同类鱼朝恩。

时安、史二贼尚未殄灭,命郭子仪、李光弼等各领兵往剿。

乃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统摄诸军。

于是人心不服;临战之时又遇大风昼晦,诸军俱溃。

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出东京。

肃宗听鱼朝恩之言,召郭子仪回朝,以李光弼代之。

子仪临发,士卒涕泣,遮道请留,子仪轻骑竟行。

上皇闻之,使人语扇宗道:“李、郭二将俱有大功,而郭尤称最,唐家再造,皆其力也。

今日之败,乃不得专制之故,实非其罪。

”肃宗遵命。

因此,后来灭贼功成,行赏功之典,李光弼加太尉中书令,郭子仪封汾阳王。

子仪善处功名,富贵不使人疑忌;虽握重兵在外,一纸诏书征之,即日就道,故谗谤不得行;七子、八婿俱为显官;家中珍货山积;享年八十有五,薨逝后朝廷赐祭葬赐谥,福寿双全,生荣死哀。

这是后话,且不必细述。

  却说梅妃复侍上皇之后,四方依旧进贡梅花。

但梅妃自得了那枝仙梅,把人间凡卉都看得平常。

这仙梅果然四季常开,愈久愈香,花色亦愈鲜洁。

梅妃随处携带把玩。

忽一日早起,觉得那梅花香气顿减,花色憔悴。

把手去移动,只见花瓣儿多飘飘零零落下。

梅妃惊骇道:“仙师云,我命当同此花同谢,今花已谢矣,我命可知。

”自此染成一病,卧床不起。

太医切脉进药,梅妃不肯服药,说:“命数当终,岂药石所能挽回。

”上皇亲来看视,执手劝慰道:“妃子有病,还须服药为是。

”梅妃涕泣道:“臣妾自退处上阳,自分永弃,继遭危难,命已垂绝,岂意复得重侍至尊,此真万幸。

今福缘已尽,仙师所云‘与花同谢’,此其期矣。

妾死之舌,那枝仙梅留在人间料难种植;若以殉葬,又恐亵渎。

宜取佛炉中火焚之。

”上皇道:“妃子何遽言及此。

”梅妃道:“妾前宵梦寐之间,复见那韦氏仙姬在于云端,谓妾曰:‘汝两世托身皇宫,须记本来面目,今不可久恋人间,蕊珠宫是汝故居,何不早去。

’据此来看,妾死后当入佳境,谅无所苦。

但圣恩如天,图报无地,为可叹恨耳。

”言讫瞑目而逝。

上皇放声大哭,高力士叩头劝慰。

上皇道:“此妃与朕,几如再世姻缘,今复先我而逝,能无痛心。

”遂命以贵妃之礼殓葬。

上皇记念梅妃遗言,即命将一枝仙梅,以佛炉中火焚化于梅妃灵前。

说也奇怪,那梅枝一入火中,香气扑鼻,火星万点,腾空而起,都化作梅花之形,飞入云霄而没。

  时肃宗闻知梅妃薨逝,上皇悲悼,遂亲来问慰。

即于灵前设祭,各宫嫔妃也都吊祭。

只有张后托疾不至,上皇不悦。

因对力士道:“皇后殊觉骄慢。

”力士密启道:“内监李辅国阿附皇后,凡皇后之骄慢皆辅国所教。

”上皇道:“朕久闻此奴横甚,俟吾儿来,当与言之。

”力士道:“皇后侍上久,辅国握兵权,其势不得不为忧容。

所以皇帝亦不与深较。

太上即有所言,恐亦无益。

”上皇沉吟不语。

未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37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 遣鸿都结证隋唐

  却说上皇闻李辅国与张后内外比附弄权,心中忍耐不祝一日,肃宗来问安,说了些朝务。

上皇道:“从来治国必先齐家,今闻阉奴李辅国附比中宫,怙势作威,汝知之否?”肃宗悚然起应道:“容即查治。

”言讫而退。

原来张后恃宠骄悍,肃宗因爱而生畏,不敢少加声色。

李辅国掌握兵柄,阿附张后,倚势弄权。

肃宗虽亦心忌之,只是奈何他不得。

故虽承上皇严谕,亦隐忍不发。

那知上皇这言语,早被内侍们传入李辅国耳中。

辅国密地启知张后,各怀怨怒,相与计议道:“上皇深居宫禁,安知此事。

此必是高力士妄生议论,闻于上皇故也。

力士为上皇耳目,当图去之,更须使官家莫要常与上皇相见,须迁上皇于西内为妙。

”却说上皇所居兴庆宫与民间闾阖相近。

其西北隅有一高楼,楼上可见街市。

上皇时常临幸此楼。

街市过往的人,遥望叩拜。

  上皇有时以御膳余剩之物,命力士宣赐街市中父老,人都欢乐,共呼万岁。

李辅国便借端密奏肃宗道:“上皇居兴庆宫,而高力士日与外人交通,恐不利于陛下。

且兴庆宫与民居逼近,非至尊所宜居。

西内森严,当奉迎太上居之,庶可杜绝小人,无有他虞。

”肃宗道:“上皇爱兴庆宫,今无故迁徙西内,殊拂圣意,断乎不可。

”辅国见肃宗不从,乃密启张后。

张后将欲上奏,适肃宗偶触风寒,身子不豫,暂罢设朝,只于宫中静养。

  辅国遂乘此机会与张后定计矫旨,遣心腹内侍及羽林军士,诣兴庆宫见上皇奏道:“皇爷称兴庆官逼近民居,有亵至尊。

故特请驾幸西内。

皇爷现在西内候太上驾到。

”上皇心下惊疑不决。

高力士奏道:“既皇帝有旨来迎,太上可且一往,俟至彼处与皇帝面言,或迁或否,再作计议。

”上皇无奈,只得上辇,力士令军士前导,内侍拥护銮舆。

将至西内,李辅国前来迎接。

  车驾入西内,至甘露殿上。

上皇下辇,升殿坐定,问:“皇帝何在?”辅国奏道:“皇爷适间正欲至此迎驾,因触风寒,忽然疾作,不能前来,令奴辈转奏,俟疾稍痊,即来朝见。

”说罢叩辞而去。

上皇连声叹息。

力士道:“今日迁宫之举,必是辅国作祟,皇后主张,非皇帝圣意。

”上皇道:“兴庆宫是朕所建,于此娱老,颇亦自适。

不意徙居此地,茕茕老身,几无宁处,真可为长叹息。

”说罢,凄然欲泪。

那时,李辅国矫旨迁上皇于西内,恐肃宗病愈见责,乃托张后先为奏白。

肃宗骇然道:“得毋惊太上乎?”张后道:“上皇已安于此,并无他言。

”肃宗想张后、辅国如此作为,亦无可奈何。

及病小愈,即欲往朝,又被张后阻祝再过数日,肃宗命驾往西内,朝见上皇起居毕。

上皇没甚言语,唯有咨嗟叹息。

肃宗心上不安,逡巡告退。

回至宫中,张后接见,又冷言冷语。

肃宗受了闷气,旧病复作。

上皇闻知,遣高力士来问疾。

肃宗闻上皇有使臣到,即命宣来。

哪知张后与辅国正恨力士,要处置他。

便遣小内侍假传口谕,教他回去。

待力士转身回步后,方传旨宣召。

力士连忙再回到宫门,辅国早劾奏说:“高力士奉差问疾,不候旨见驾,擅自转回,大不敬,宜加罪斥。

”张后立逼肃宗降旨,流高力士于巫州,不得复入西内。

一面遣中官奏闻上皇,一面着该司即日押送力士赴巫州安置。

后力士闻上皇晏驾,追念君恩,日夜痛哭,呕血而死。

  当时上皇闻力士被罪远窜,益发惨然。左右使令都非旧人。

  止有旧乐工张野狐、贺怀智、李等三四人随侍。

上皇每日思念梅妃与杨妃,涕泪不已。

时有一方士姓杨名通幽,自称鸿都道士,闻上皇追念故妃,因自言有李少君之术,能致亡灵来会。

  李闻知,荐于上皇,召入西内,要他作法,招引杨妃、梅妃的魂魄来相见。

通幽乃于宫中结坛,焚符发檄,步罡诵经,竭其术以致之,竟无影响。

上皇不胜嗟叹。

通幽道:“二妃必非凡品,当是仙子降生,故难招来。

臣请游神驭气穷幽极渺,寻取仙踪回报。

”遂俯伏坛中,运出元神,游行霄汉。

忽见一白鹦鹉展翅飞翔,作人言道:“寻人的这里来。

”通幽知是仙禽引路,就随其飞而行。

忽见一所宫殿,那鹦鹉飞入宫中去了。

  通幽见宫门上有金字匾书“蕊珠宫”三字。

又见二仙女从内而出,一穿绣衣,一穿素衣。

那绣衣仙女指着通幽道:“下界生魂,何由来此?”通幽稽首道:“下方道士,奉上皇命,访求故妃魂魄,今逢二位仙娥,莫非是杨太真、江采苹乎?”绣衣仙女道:“非也,我乃河伯夫人。

”指着素衣仙女道:“此位乃龙女也。

那江采苹宿原世系蕊珠宫仙女,两度谪落人间,今她尘缘已尽,仍回本处,汝未可得见。

那杨阿珠,多作恶孽,安得至此。

汝欲访她,可向东行去,自有人指示你。

”通幽闻言,望东而去。

来到一座高山,遥见苍松之下,坐着三位仙翁,二仙对弈,一仙旁观。

通幽上前参谒,叩问三仙姓氏。

那位上首的仙翁道:“我即张果,此二位即叶法善、罗公远也。

我想上皇今已老矣,也该觉悟,却又命你来访求二妃魂魄,何不洒脱至此。

”通幽道:“梅妃在蕊珠宫,弟子适已闻之,只不知杨妃在何处,伏乞仙师指引一见,以便复上皇之命。

”张果道:“你可知上皇与杨妃的前因后果么?”通幽道:“弟子未知。

”张果道:“上皇宿世乃元始孔升真人,因在太极宫听讲,不合与蕊珠宫仙女相视而笑,犯了戒律,谪生尘凡,罚作女身,即隋宫朱贵儿是也。

当时贵儿骂贼而死,天庭最重忠义,应得福报。

只因她与隋炀帝有宿缘,又曾私相誓愿来生再得配合,故使转生为开元天子,完此一段誓愿。

”通幽道:“请问朱贵儿与炀帝有何夙缘?”张果道:“炀帝前生是只怪鼠,因窃食九华宫皇甫真君丹药,被真君缚于石室一千三百年。

  他在石室潜心静修,立志欲作人身,享人间富贵。

那孔升真人偶过九华宫,知怪鼠被缚多年,怜他静修已久,劝皇甫真君放他,往生人世,享些富贵,酬其夙志,有此一劝,结下宿缘。

  皇甫真君因奏请上帝,将鼠怪托生为炀帝,以应劫运。

恰好孔升真人亦得罪降谪为朱贵儿,遂以宿缘而得相聚,不意又与炀帝结下再世姻缘,因又转生为唐天子,炀帝转生为杨妃。

那炀帝既为帝王,怪性复发,且有弑逆大罪,上帝震怒,只判与十三年皇位,敕以白练系颈而死,罚转女身,仍姓杨氏,与朱贵儿后身完结孽缘,仍以白练系死,然后还去阴司候结。

那弑逆淫暴的罪案,况她为妃子时,又恃宠造孽,罪上加罪。

如今她的魂魄已入地狱,要那里去寻她。

”通幽道:“原来有这些因果。

但弟子怎好把这些话去回复上皇。

”叶法善道:“你不妨用饰辞以应之。

”通幽道:“饰辞无据,恐不相信。

”罗公远道:“要有凭据也不难。

我闻得天宝十载,杨妃从上皇避暑骊山宫,于七月乞巧之夕,并坐长生殿庭中纳凉时,已夜半,宫婢俱已寝息,杨妃与上皇相誓,愿世世为夫妇。

此事世间无一人知道,你可以此回奏,自然相信。

”通幽道:“朱贵儿与炀帝有私誓,遂得再合,今杨妃与上皇也有私誓,来生亦得再合否?”公远道:“贵儿以忠义相感,能如愿。

杨妃无贞节,其私誓不过痴情痴念,哪里作得准。

”通幽道:“梅妃前因,还求仙师说明,好一并回奏。

”张果道:“梅妃即蕊珠仙女,因与孔升真人一笑,谪降人间。

两世都入皇宫,在隋时为侯夫人,负才色而不遇主,以至自经再转生为梅妃,方与孔升真人了一笑之缘。

如今仍作仙女去了。

你今回奏,只说二妃俱是仙女,各各安乐,须劝上皇洗心忏悔,勿昧前因,当复仙位。

”言讫,把袖一挥。

通幽早于坛中惊醒。

遂趋上皇御前启奏说:“梅妃、杨妃俱是蕊珠宫仙女,云:‘上皇系仙真降生,与我有缘,故得聚首,今虽相别,后会有期,不须悲念,奉劝上皇及早明心养性,万岁后,当复仙位。

’”上皇听了,心还未信。

通幽又把杨妃七夕私誓之言奏上,上皇闻言,始信其真,厚赏通幽。

  自此,上皇屏去纷华,辟谷服气,日夕诵经,至肃宗宝应元年夏四月,无疾而崩。肃宗闻知涕泣,病势转重,不久亦崩。

  张后欲废太子辅国不从,竟弑张后,立太子,是为代宗。后辅国被刺客刺死。那安、史余贼至代宗广德年间方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