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富新书(七尸八命)
四十回 [清]安和先生 著
七尸八命序 #
当稽古今小说,非叙淫亵则载荒唐,不啻汗牛充栋。
使阅者目乱神迷,一旦丧望,所守何如?安和先生所著警富一书,意新词晰,废卷难忘。
可以鼓舞其疾恶奋义之心,存恻隐哀痛之念。
书未成而踵门索观者累累,爰是而付诸剞劂,将见骄矜者到所,警惧狼悍者得践!
国法森严,虽不能与书传并称,望六野史中之一小补云耳。是为序。
嘉庆已巳冬,敏斋居士撰
第一回 #
凌贵兴妄想功名
马半仙细谈风水
昔先儒朱晦奄诗云:“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遒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此诗言吾儒胸中自有真乐,何须爵禄荣身。
试看昔年有个富家学者,急于功名不肯自安其分,后来生出一段荆棘事故,触怒天颜。
看官未晓得,听我始末言来。
话说雍正年间,粤东番禺县谭村梁姓朝大、凌姓宗客二人,素有戚眷,(暗着下文)合伙经营。
人称为莫逆之交,同在南雄府售卖绫罗绢匹,店名“广源”。
当日义堪取信,自然和好生财。
年迈各自归家。
遂传下朝大之子天来宰理。
越数月宗客病故,朝大相继而亡(了却二人,笔法简略),天来为人至孝,念母在堂,不忍远别家乡,图此微利,顿忘膝下之欢。
是年在省城第八甫自创一间糖房生理,店号“天和”。
一日往见宗客之子贵兴,言:“令先君去年奔世,我等为甥之道,未能稍尽分毛甥舅之情,于今耿耿。
(申朗上文戚眷)至如南雄生理,表兄劣手无能,凑着行情冷淡。
正听谓:鸡肋生理,宜速退辞。
”贵兴曰:“表兄所见高明,惟命是听。
”天来遂携他至广源店,将各项货物顶与别人。
惟是尚存玉石花盆二十四个,花梨木椅桌二十四张,并未有人承顶。
二人共议,估价论高者承,天来估银百零五两,贵兴投不满百,因此天来承受。
其后贵兴悔曰:“表弟照价而承,另补花红五两,送此盆桌与我,(说出还字,可见其人心有嫉妒)未审均意若何?”天来答曰:“桌炉尚带松疏,花盆已有破裂,不足以供贤表之用。
如无,回省别置更觉鲜新。
”当时贵兴心虽懊恼,未必仇,因此结事从何来?(将起下文)
缘雍正四年,(紧接上文,入题得法)丙午乡试。
朝廷命正主考王、副主考李分发粤东取士。
时贵兴家有万贯粟陈,新捐国学,潜修孔孟之书,岂意连科下第,不遂所求。
乃托翰林院陈某生,往中途拜会,以疏关节。
能取中五经魁者,许银二万两,文魁者,一万三千两。
王公觌面难却,信口顺承。
陈某以为然,口报贵兴。
贵兴不胜欣喜。
至八月初八日进场,十府生员鱼贯累累,九州士子雀跃纷纷。
正是:
不虑龙门头上点,
已寻云路足跟生。
既满三场.王公搜阅贵兴课艺。
只见八股将通,(二字新极,妙极)卷字尚多出格废卷。
叹曰:“今日原奉钦命求贤,非为朝廷获利。
如此潦草塞责,当在孙山之外,安可妄中其人?”迨至九月初八,龙日放榜。
贵兴以为必中,亲赴榜亭。
从始至末细看几回,竞不见榜中有河间者。
(凌姓郡名)不觉顿足长嗟,赶回三德店中。
(店在板葙巷内,贵兴自创)正是心如芒刺,气可冲冠。
族叔宗孔为入诏倿,从旁叫声:“侄老爹(好个称呼,自古以来未闻有此名目)有此文字尚不中试,若非主考瞎眼?必是风水使然。
(风水二字一篇主脑)古云:命运先风水,阴阳后读书。
五者缺一,难以取功名也。
”贵兴曰:“若论命,府君遗下七星伴月(谚云一瓮黄金七瓮银为七星伴月)衣禄,岂不如人运?何则喜神到限,产下儿子,应科流年,未足为乘。
(产子便要中试则天下之人皆可中试矣。
可发一叹)风水虽属渺茫,然府君在生所有作灶安神,必开罗盘,以定方位,即修渠小故细选历书,堪舆未尝不究四者阴隲,反心自问:虽无功降及人,然而叔父贫难,何曾漠然不顾在?五者读书,非敢自谓超群。
乡中会课,恒列五名。
周李二人咸常拜服。
(所拜者星月耳)五者尚赖何哉?”那宗孔眉头暗皱,眼角偷频,低声劝解曰:“五者之中,风水未尝无碍。
何也?吾恐阳宅有余而阴宅不足,且未可知。
(小人伎俩惯用如此抑扬)贵兴曰:“叔父所言有理。
奈何今日堪舆不过指东指西,卖弄江词,以图糊口之计。
岂有真眼可以转祸为祥?”
宗孔拍案大叫曰:“如今正有其人,系江西省,姓马,号‘半仙’,浑名‘钻穿石’,(天来石室几乎被他缧穿。
)凡一切生衰绝旺可以前知,惟无时可服。
若不登山便往人家相宅,何不叫来一看,试他眼力何如?”(试出好大事来)贵兴曰:“既如此,敢烦叔父一往。
”宗孔领命,走至马鞍街,求请“半仙”。
那“半仙”推辞说:“本日不能如命,缘要下乡定向。
(如果无时可服,今之医生亦多类是)不嫌鄙见,明日可来。
”宗孔曰:“先生不可释他明日。
我今携先生并到谭村。
不消两日,敬酬步金五两。
”“半仙”听得此言,欣然应允。
即随宗孔到三德店。
贵兴一见大喜,雇舟偕“半仙”回乡。
甫到家,贵兴举阳宅与他看。
“半仙”看毕谓贵兴曰:“细看尊府,前后惧高,中间低陷,名猫儿伸懒之局。
行门放水,极合其宜,原兴隆发甲之家,丁财并旺之府。
”贵兴曰:“尚望指教,何须过誉。
”再携他往看山坟。
“半仙”论曰:“凡风水,首以理气为主,次及峦头。
若只说青龙白虎,何足道哉。
如天有一星,地有一穴,无不历历。
详言天之精灵,结成日月星辰;地之秀气,变就江河山岳。
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轻清之气无形,垂浊之气有迹。
概而言之:天有五星金木水火土;地有五岳恒衡太华嵩。
东方甲乙木按东岳泰山;西方庚丰金按西岳华山;南方丙丁火按两岳衡山;北方壬癸水按北岳恒山,中央戊己土按中岳嵩山。
岳岳有生,山山有克。
克不可生,生不可克。
克处逢生,生处逢克。
克极有生,生极有克。
相克相生,相生相克。
克克生生,生生克克。
生克克生,克生生克。
能辨此理,其庶几乎?”
贵兴曰:“敢问山势何以为龙?”“半仙”曰:“龙之为龙,岂有龙形可探?缘为气势变化无穷,如龙一体。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
大则腾云致雨,小则隐界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即此一穴,便是龙盘。
东边文笔既显,西边催官亦猛。
玄武高耸,朱雀坦平,四围革固,八将归堂。
来龙来得极速,结穴就在这里。
应有一名探花,三名进士。
”
贵兴闻言,不胜之喜。
曰:“既如此,如何屡败棘围?”“半仙”叹曰:“所恨前石室,室位居犯煞,最宜平坦,不合高巍。
(千古恨事全在此数语)未晓何人之室?”贵兴曰:“此仆之表兄粱天来之居也。
”“半仙”曰:“有此懿亲,最易图谋。
愿足下不惜千金,与他求购。
(五两步金兑足还想三分经纪)窃思国朝开创以来,贵省儒林未有列入三本者。
(状元、榜眼、探花称为三本)苟能初破天荒,便能流芳百世,诚为巨族光宠矣!佳城之美,惟足下图之。
”(前已牵火,后再加油)贵兴深服其论,欣然送过步金余惠,自不必言。
“半仙”再三辞谢,登舟而返。
斯时贵兴正欲邀取功名,以畅其志。
奈仳石室系天来世居,如何使他变卖?正沉吟间,宗孔厉声告曰:“侄老爹不消筹策。
吾有一计,易如反掌。
凭三寸不烂之舌,往说天来,能变此室为我家物业,任意更移。
”未知此意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
求购宅倒是颠非
扮假棺争长论短
却说宗孔欲往说天来卖宅。
贵兴问曰:“叔父有何妙计?”宗孔答曰:“吾自有计,令其不敢不从。
不消半月,必然买售此宅。
”贵兴曰:“他之石室,向者迮造曾费千有余资,如彼肯卖,当还业价三千。
见志不从,慎毋勉强。
(初意未尝不善)如果干得事来,异日经纪,自当加倍。
”
宗孔欢喜无限,归家嘱其妻曰:“吾今迳往省城归来,自有佳境。
”谢氏曰:“如今粮食已绝,佳境休题。
”宗孔叹曰:“吾之所与交游者。
不少既无粮食,何不往外边赊来?”谢氏曰:“丈夫识者虽多,何人可以暂借?”宗孔不能答,忿忿出门而去。
行至沙街,徒见粜粜纷纭。
暗思:“买既不可赊,亦不能抢,又不敢盗,更不惯眼看,看怎生计较?”良久,偶获一计,奔回贵兴之家。
贵兴问曰:“叔父因何而返?”宗孔曰:“吾今回来典些衣物,以备吾家旦夕之需。
然后可去。
”贵兴曰:“叔父代吾干事,还要叔父伤财?不可!不可!”遂捡出洋钱十个,交附宗孔安家。
宗孔曰:“他日当在经纪内扣除。
”(如此经纪,将何以扣?)然后与贵兴辞别归家,备装而往。
次早,到第八铺“天和号”糖房。
天来兄弟接见。
皆云:“舅父因何到此,当有喜事?”(将有乔迁之喜)宗孔曰:“特来求贤甥成一椿美事。
(只恐反成不美)未晓合否?”天来曰:“甥舅之情何论,有话只管说来。
”宗孔曰:“舍侄祈伯,(贵兴别名)今科不第,未遂男儿志愿,偶然叫得一堪舆,所言极确,所见甚高,人咸呼为‘马半仙’,言我祖山左边文笔既显,右边催官亦猛,玄武之势最耸,朱雀之局坦平。
应有一名探花、三名进士,只为贤甥尊府巍峨,冲犯我祖山坟,不特阻压文运,已入闱犹恐遇灾。
若得改低五尺(府如改低不成府矣)便成龙穴佳城。
‘半仙’所论如此,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天来答曰:“此室之边,世远年湮。
一旦毁拆,何以栖身?既是犯彼文星,吾于心亦不忍,能顺他情,忘其孝义,遂得贤表功名之愿,恐不能仰体先人之心。
奈何,奈何!”(天来亦可谓善为说词矣)宗孔曰:“贤甥之言甚是。
何无叫他补回业价银三千两,售卖与他,意下如何?”天来踌蹰未答。
宗孔又曰:“异日犹子运际风云,名登龙虎,皆藉贤甥所致也。
又何乐而不为哉。
”天来曰:“昔日府君病重时嘱吾兄弟,他年营运不前,听从造化。
惟此室断不可移。
三代之内转与他人,便为不孝,三代以后亦难责矣。
自念父之弃世未久,也其音容如昨,言犹在耳,孝可忘心。
况家业依然,尚有母亲在堂,弟妇妊娠,儿子养福、女子桂蝉,皆髫龄也,相与棱止之故,久何可大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椽莫非其迮也。
而舅父所求购宅者,是以难从也。
”
其弟君来怒责曰:“吾今正住缺地,以购花园。适遇舅父光临,何无转问于他,此宅索价几何?待吾与之购买,使其徙居他处,或登状元且未可卜。”
言犹来毕,养福又骂曰:“他欲中试,叫他多临几行赵帖,勤读几段韩文,自然不负窗前。
一旦下第,反来指我居址,可叹!可叹!”宗孔看见初时礼义问答,迨后愈应愈奇,知事定然不济,遂与天来告别。
天来曰:“舅父何故速回?应要邀留数日。
孩童之语,万勿介怀。
”宗孔曰:“贤甥肯鬻此室,我便不回。
(欲求经纪,又想徒铺揆之天理人情,哪有大便宜事?)如果不从,异日相逢,便为陌路矣。
”君来曰:“饭可畜豕,何必邀留?”骂得宗孔忿气填胸,勃然变色曰:“汝兄弟犹不早作商量,还敢恶言藐视我乎?”言罢,怏怏而去。
天来谓君来曰:“何无可鬻与他亦了,岂不闻乡人云:‘不怕菩萨,只怕祈伯;不畏雷公,只畏宗孔。
’因他是个险人,防其旦夕陷害。
”君来曰:“古语云:一寸山河一寸金。
”(天来述乡人以论,弟君来引古语以证兄)因此天来立下一个不卖的念头。
且说宗孔回见贵兴,备述天来绝无卖意。
贵兴曰:“吾今料他不肯卖。
一者安居乐业,二者家产有余,三者糖房旺相,哪肯燕入他家?但未晓如何回说。
”宗孔曰:“天来原属奸猾。
托父为名,空云本当从命,缘父弃世有云:卖此石室,是为不孝。
今若弃之,他日九显之下,有何词对父亲说乎?”贵兴赞曰:“果是识时务之人,好个人世长者。
”宗孔见其不怒,而反赞天来,便讲:“再后君来说令人真个可恼,他要建园,反欲与汝购买朱门,以扩其地。
”贵兴曰:“吾求他卖,他索我沽。
此亦平人局量,叔父休要怪他。
”宗孔又见其不怒,转说:“养福侥泊异常,说妆作文请人代笔。
若能中试,牛马可飞。
”贵兴曰:“稚子则当以缄口为高。
”宗孔本来要激发贵兴,谁想贵兴殊无愠色,乃倒是颠非。
曰:“天来最力变脸,言汝父进身,原与陈琳无异。
幸得他父携带二八生涯,沉没许多私数。
今日得成富户,不念前恩,而反逼他卖宅。
待汝他日到省,要当面嘲骂,然后可快其心。
”
贵兴听罢大怒,曰:“他父得府君提携,始得成家。
如此反架恶言使我,如何衿得?敢问叔父,何以质证否?”宗孔曰:“既不可质,安能道哉!尚有坊邻亲见亲闻,旁人亦代为忿恨。
”贵兴怒气愈炽。
宗孔曰:“欲泄此恨,又何难哉?”贵兴问之,宗孔曰:“他之祖父山坟,原汝父送他安葬,犹有地券留存。
如今他先作不仁,汝何妨后作不义?胡不用假棺之计,以挟制之?”贵兴曰:“欲用此计,丧主何人?”宗孔曰:“吾弟顺海,生得颧高须髯,声响晴圆,见之必怕,闻之必惊。
其人可当此任。
”贵兴曰:“恐他不从,若何?”宗孔曰:“若有甜头,必然应允。
”贵兴依计而行。
顺海知有甜头,喜出望外。
贵兴即令工匠斲成一个女棺,内藏器械,人人挂帛,一齐奔到梁山,竟将朝大天罡掘破,伐去松株。
天来之仆祈福偶在后园浇菜,见之失惊,慌忙报知天来之母凌氏。
凌氏奔到冢前骂曰:“吾儿与汝何仇?如何若此?”顺海骂曰:“汝这黔婆,老而不死,莫非送肉就枯乎?汝须举眼观,真是汝梁家之地,还是我凌姓之山?我今遇此鼓盆之惨,无地可理。
幸得比儿祈伯送穴牛眠,今有无名盗葬,正要与之理论。
诅意就是你们,尚敢刀恃女流阻吾丧葬?”言罢,舞手向凌氏殴打。
未知凌氏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
绘猛虎宗孔献计
托危病凌氏修书
却说顺海欲将凌氏殴打,偶遇天来之叔翰昭向前劝曰:“众凌亲翁如何作嗔若此?纵使比儿获罪。
亦应预早投知。
何故将先人天罡掘破,擅斩松株?”顺海令人暗中取出器械,厉声喝曰:“汝这狗才,有多大前程。
敢来与我比试?如再饶舌,立将汝者劈垛。
”翰昭见其凶悍,结舌不言,扶凌氏归家。
劝曰:“如此强徒,恶如虎豹,蛮似徭黎。
可待二子归来,然后与之理论。
”于是无可奈何,任其放肆。
宗孔就将松株扛同变卖。
(将以此为佳境乎?)数日之间,仍未见梁家消息。
宗孔谓贵兴曰:“如今天来之室,竟不肯弃。
吾今又有一计,使他即献出来。
”贵兴曰:“叔父计将安出?”宗孔曰:“可于山下面成一只白虎,冲照他之明堂。
如此不堪,自然要鬻。
”贵兴嘉纳其计,遂令人绘着一只白虎,露牙张口,头横尾竖,眼睁睁远远对正梁家之明堂。
凌氏惊骇,跗膺而叹曰:“古云:‘白虎照明堂,一步几人亡。
’(不意亦有此灵性欤?)如此不祥,当以何法治之?”越数日,凌氏亦令人于后墙绘就一只貔貅,与虎相照。
宗孔恒算梁家探听,绝无影响,只见壁上写着一只貔貅,飞报贵兴。
贵兴欲将此兽削去。
宗孔曰:“不可。
何不将计就计,拆去此墙?”贵兴曰:“毁人宅址,于律非轻。
”宗孔曰:“迩来麻痘遭劫,可言此墙有碍小口,则拆之有名,又何如哉?”贵兴然之。
登时率众兄弟投奔梁家毁拆。
凌氏闻拆,喊曰:“贵兴恃富,宗孔凌人。
前者伐树锄坟,吾犹未究。
如何再侵我宅,毁我后墙?欺凌至极,当遣天诛。
”宗孔闻喊,怒将所拆之砖向凌氏掷去。
(闺中女流犹几番被毁,横逆之徒为之一叹矣!)是时,旁有金鱼缸一个,被他击碎。
凌氏幸免其伤,两媳力劝而回。
宗孔又将鱼池填塞,所有名花、异草、古树、灵芝,尽行掠去。
(宗孔又得佳境矣。
)
凌氏转入家堂,忿恨不已。
随着人往后墙窥探,被其拆得零零落落,恰似平原旷野,四面空虚,泣谓祈福曰:“汝可速往‘天和店’,报知大爷兄弟,说吾有病,危在旦夕,叫他刻日归家。
我今有书一封,交与呈上。
”祈福曰:“他若回来,见安人无恙,岂不是责我妄言耶?”凌氏曰:“依我而行,自无所碍。
”祈福领命而去。
且说天来兄弟在店,正是货如轮转,客似云来,果系兴隆景象。
是日,得见祈福,问其来意。
祈福具道:凌氏病势危险,随后呈上家书。
天来兄弟拆视,其书云:
我本风烛之年,朝难保夕。趁来更染沉疴,初时自以为常,岂意延医,服药益觉其沉。汝兄弟可念劬劳,速整归鞭。毋片多嘱!
母凌氏与男天来兄弟同看。
兄弟着毕,呼天号地,皆自以为不孝,使母病至如此。然后始知,遂与君来雇舟,多添水手而行转。
盼间已到家中,见母亲殊无病态,惟有愁容满面。
兄弟同相惊顾,暗道:“书中所言如此,何故这个光景?”向前问曰:“近日媳妇得毋,多行不孝乎?何以母亲若此?”凌氏哭曰:“不然。
吾本无恙,妯娌亦是和谐。
但不知汝等兄弟近来与贵兴如何结怨。
今汝父坟被池掘破,斩去松株,填塞鱼塘,毁拆后墙,掳掠花园,面虎照堂。
凌逼百端,吾皆包忍。
汝等有何错事,可实言之。
”兄弟听罢大骇,皆掩面而哭。
天来曰:“儿不孝罪孽深重,祸及先人。
(何止先人,不久就及于生人矣。
)父仇不共戴天,岂容与他两立哉?”随将贵兴当日求买石室,不从其愿.具述一番。
便要赴县鸣冤之意。
凌氏曰:“官节茫茫,遭冤受屈,一字入门,九牛难拔。
宜细参之,后悔无及。
”君来曰:“母命如此,权且从之。
何无与哥哥同往茶村讨账,依然守业,何如?”天来忿忿不答。
凌氏再三泣劝,天来且得整复山坟而止。
(或云有此冤情,何以含忍余日?不然。
细观凌氏之言,二子不得不止。
)次日,兄弟同往茶村收账。
宗孔遇之于途,飞报贵兴曰:“吾今早窥见天来兄弟同往茶村。
莫不是他誊词控告乎?”时座间一人答曰。
“不然。
茶村原有苏客,与他购糖,兄弟恒往讨账。
今番此去,未必誊词。
”宗孔视之,乃贵兴之表叔区爵兴也。
宗孔曰:“既如此,胡不待他回来,掠去此财,以丧其气?(非是丧天来之志意,乃宗孔自求佳境耳!)贵兴曰:“白日抢夺军民,哪里肯容?”宗孔曰:“吾有一计,欲用久矣。
(观此一语,足见宗孔一生为人。
)可作伪数一纸,写着‘康熙四十八年,梁朝大买售北沙田数顷。
因交价不孚,借到凌宗客本银一千两,凑交田价。
周年计息一分。
’将此纸用米尘弹染,叫其清结。
彼定不从,然后率众抢夺。
斯时虽有坊邻,亦难与他排解矣。
”贵兴乃阴使其叔侄兄弟,乃是柳毓、柳权、润保、润枝、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顺海、美举十四人,星罗棋布,匿影藏形,各于隘口埋伏。
然后携同区爵兴等在于津头以俟之。
再说天来兄弟往茶村付得银三百南,呼渡而来。
正欲登岸,乍见贵兴暗暗盼着,乃忖度道:“三百糖银,凶多吉少。
”于是急叫君来,分缠身上,看景而行。
谁想贵兴一见天来,哪里肯容?即厉声叫曰:“梁老表台,久不相逢,三生有幸。
”向者握手剪敬南槟,未及涂灰。
又问曰:“此项甜延岁月,何时可偿?”天来问他何数。
宗孔接曰:“日前康熙四十八年,汝父置田,曾借宗客本银一千两,以充田价。
如何佯作不知?”
天来大惊良久,徐徐答曰:“既有此项,何不说于分夥之时,而突讨于今日?”宗孔曰:“有数存据,岂容强辩哉。
”向贵兴袖中取出借数一纸,掷与天来,令其自看。
爵兴劝曰:“钱债细故,须念血表相关。
偿回原本,利息可以原情。
”君来答曰:“如此等数,当往大王庙里,鸣鼓清偿。
”天来以目示之,君来会意欲走。
不料左有柳毓、柳权,右有润保、润枝,前有越文、越武,后有越顺、越和,更有宗孟、宗季,宗孝、宗和、顺海、美举十余人,向君来拳脚相加,衣服尽行扯碎,飞花满地,随风而转。
天来欲却,又被柳毓拳打扑地,掠去此财。
是时街坊上适有一人,年可十八,生得两眼如珠,手持一对披刀,飞奔上前,大喝一声:“贵兴休走,何得在此无礼,恃势凌人!”言罢,即向贵兴头上砍去。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
慈母潜身听媳话
强徒施掌博黄粘
且说此人,原系“利隆号”烟店,姓汤,名表,乃新会县人。
素有侠气,惯抱不平。
当日欲杀贵兴,以救天来,却被夥伴幸回,入店苦劝曰:“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汤表只得掷刀而止。
坊邻亦畏其权势,不敢援救。
独有嘉应馆杨广进,剃头为业,因被其击碎面盆,怒骂贵兴几句。
其兄从旁蹑足,广进惧祸,亦哑口无言。
再说天来兄弟受殴归家,泣诉其母,凌氏痛入骨髓。是晚安慰其子,各各归房就寝。
到三更时分,凌氏潜听于天来房外,意以为验声之大小,可见受伤之轻重。
盖天来兄弟原属孝子,并皆痛忍其伤,寂然不作一语。
但闻长媳刘氏云:“今日丈夫被辱冲衖,亡其资本,胡不诉诸县宰,追复斯财?”天来叹曰:“六房中素无交结,如之奈何?”刘氏曰:“妾之叔父履坚现充按察司礼,牝与之谋,及可以相顾。
如果冤不可伸,然后移居以避。
兄弟畏缩,岂男儿之志哉?”天来曰:“明早禀告母亲,才可举行。
”凌氏东西探听,亦闻次媳叶氏云:“贵兴惨毒如此,其何以堪?犹恐他日再遭狼手,性俞相关。
宜早存祟公庭,以杜后患。
”(刘氏惜财,叶氏顾命,意各不同,文法变换。
)君来曰:“母兄在堂,事无大小,岂可造次?”
及曙,两媳登堂。
凌氏责曰:“妆等女流,夜来并劝夫讼,贤妇固如是乎?”两熄相顾,吐舌赧颜而退。
天来兄弟闻母责骂其妻,愈不敢开言控告。
越数日君来返铺而去。
一日,天来翔步市中。
贵兴偶然遇之,暗思:“天来往日被殴,今番吼他,愈觉精神。
如今正好在此当众之地,再打他一番。
令其畏我之威,不敢抗拒。
”正虑间,遥见族叔易行,左手携粪篸,右手提粪钩,垂眉低脑,东西顾盼,缓缓而来。
贵兴近前问曰:“叔父竞日勤劳未审,有何出息?”易行答曰:“仅供一口(四字有趣味之意)最贱营生。
”贵兴曰:“何不别业,另作良图?”易行曰:“一双白手,安能别业哉?贤侄多情,方望提拔。
”(易行一粪犬耳,尚能知称呼各当其宜,究不如宗孔之称呼侄老爹,真无廉则之人也。
)贵兴曰:“吾今正要叔父一双白手,刻下便可发财矣。
”易行大喜,曰:“贤侄有何见教?”贵兴低声曰:“天来现在前边站立,叔父若能极力打他一番,侄儿即以黄粘补报。
”易行摇首曰:“别人犹可,天来我决不为!缘去年来与他挪借,尚未偿还。
如今将他殴打,何以施诸面目哉。
”(易行可谓有天理良心矣。
)贵兴听罢,大拂其意。
适遇宗孔当前,贵兴尽举其言以告之。
宗孔见其不允,如何遂得侄儿之愿?乃笑谓易行曰:“敢问哥哥,昔日之财,奚在眼前。
光景宜人,哥哥请更图之。
”易行想起与他细谈许久,总属虚言。
回视粪箕,空然无物,晚餐之计,何处而来?不觉点头应允。
贵兴大喜。
易行问曰:“打了之后,得谷几何?”贵兴笑曰:“一掌一担,举数而量。
”(谷价之奇未尝见有如此。
)易行乃用墨涂抹其面,(究竞难以施其面目)向天来横加拳掌,左右换手,连打几番。
天来乍然失色,四顾而走。
贵兴大快所欲,自不必言。
天来既去,易行问贵兴曰:“贤侄曾计得几大掌?”贵兴曰:“叔父归家,五担黄粘,自然送至。
”易行大喜,持篸而归,嘱妻准备箩笠,侍装黄粘谷。
郑氏愕然问曰:“丈夫何故得来?”易行曰:“吾侄祈伯酬我之劳。
”郑氏曰:“向来未蒙其惠。
今日一且送谷而来,得毋欲购我宅,改建行门,故预放谷于我,他日缓缓扣除。
岂不闻狡兔尚有三窟,鹪鹩犹顾一枝?从来贫富相交,一错难解。
丈夫宜细参详。
”易行曰:“不然,彼念我贫,偶值天来过市,叫我殴他,自有黄粘馈送,一掌一担,举数而量。
却恨手迟,只得黄粘五担耳。
”
郑氏闻说,痛责其夫,惊起坊邻劝解。
话伊夫妇为何。
易行诉曰:“吾有衡州故人贩来黄粘数万,干净异常。
闺见合价,蒙他暂记。
这妒妇言我胡不量米祟谷,何为故此,嗔将起来。
有劳诸公劝解。
”(易行一生畏耻,观此杜撰数语,可见其有羞恶之心。
)坊邻皆曰:“嫂嫂非所宜也。
夫有所粜,何论分谷米哉。
”郑氏曰:“不然。
妾思昔日家姑弃世,一贫如洗,殓葬无由,自念与贵兴亲同九族,意以挪移。
岂知托言外出,只得含泪归家。
路遇天来之母凌氏,泣诉于他。
蒙他施以长生各物。
然后家姑始得安葬。
于兹数载,尚未衔环。
何其妄听贵兴一言,遂将伊子天来殴打。
如此恩将仇报,反乎情理之外哉!”言罢,举声大哭,拉其夫往梁家释罪。
当时旁人有劝谕者,或有耻笑者,更有伐其妻而骂者。
易行两颊晕红,默默不作一语,低头赧颜,夺路而往。
其妻含泪附肩相随。
(易行赧颜,郑氏含泪,写出夫妇二人天性。
)
且说天来被辱归家,正在厅堂纳闷。
忽见易行奔入,心内暗吃一惊。
料必“此人凶性,初时殴我,怒尚未息。
如今还要登门讨命乎?”正欲躲避,更见其妻随着丈失,一齐屈膝。
天来欣然接入。
易行曰:“适间市上错殴贤甥,特来负荆,幸勿见罪。
”随将贵兴摆布之言以告。
(易行所以能迁善改过者,以有此耻耳。
孔子曰:耻之于人人矣。
观此可见。
)天来叹曰:“殴人给谷,千古奇闻。
甥若预知,正好使舅父多获黄粘,以活家计。
”郑氏极口代夫请罪,双手频频拭泪曰:“丈夫后车再覆,吾亦无心于人世矣。
”是时一家老少皆称赞郑氏贤良,念彼贫难,馈以升斗周恤。
留其晚膳,同相慨叹一番,夫妇拜领而去。
其后梁凌二姓,酿成八命冤情。
(善哉郑氏者可谓贤德矣,可谓闺中之女丈夫者矣。
)钦差审判,捕灭贵兴诸党。
所有受贿者,无论官民胥役,俱按国法从事。
易行得免其名,未及杀身之祸,皆藉郑氏贤德所致也。
后人有诗赞曰:
易行家计本贫难,赖有贤妻透胆肝。
谁道闺房言莫听,能于危处保身安。
易行去后,天来谓家人曰:“汝等看郑氏嫁此强徒,竟能感化其夫,使他迁善。
可谓闺中之女丈夫矣。
吾稍有过,汝等亦当效之。
”言讫,辞母投省而去。
未知天来去后家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
黄苗冈喽罗掘芋
中秋夜姊妹题诗
却说天来去后,宗孔在乡,愈肆其恶。
一日经过黄苗冈上,窥见白芋刚熟,归谓贵兴曰:“方今中秋佳节八月芳辰,天来冈上之芋密如蝼蚁,大若蹲骒(马易)。
胡不合人往挖。
以与众兄弟同餐?”贵兴曰:“梁家之事遵从叔父所行,纵有不如,侄儿自当担领。
”贵兴未说此后之前,宗孔罪恶己经贯盈。
今一听得此语,益展其谋。
所谓:“鼠犬成群强似虎,小人得志火添油”。
立时率众喽罗,至黄苗冈上,喊声大叫,自朝至晚,晚掘至朝,竟将黄苗冈一带锄得熔熔烂烂,连苗带藤,尽行掘得一空。
正是:
米债近来无芋抵,(运用得妙)
酒钱无靠卖花还。(连上感慨)
且说贵兴之妻何氏与姑娘桂仙,久已知其良心日丧,恶过日生。
姑搜偶尔相谈,何氏曰:“汝兄性情近来改变,致与姑母成仇。
汝与姑母本血脉相亲,今日祸起萧墙,正是操戈入室,何不发一语?”初桂仙幼时,在梁家习得两手锦绣,满腹诗词。
曾与梁天来之女桂婵拜为姊妹,计约金兰。
只见兄长与大来参商,心恒戚戚。
造逢何氏所问,答云:“嫂嫂,吾有是心久矣。
缘未与姑母细谈。
以故不曾启齿。
吾今当往梁家走一遭,然后归来劝谏。
”遂携丫环小娟,私奔而去。
凌氏接见悲喜交集,且与桂婵相会,极言往日衷情。是时八月十五佳节良辰,凌氏谓祈福曰:“汝可往黄苗冈上锄些白芋归来,吾与表娘伴食。”
祈福领命而去,遥见满冈夹陷,四面鲜泥,竟不象从前境地。
退走如风,骇报家主。
凌氏闻报,暗知为贵兴所掘。
桂仙在此,莫可言明。
移时中秋月上,桂影飘香。
三人举贵兴日前所作之事,慨叹不已。
因见抑郁无聊,桂婵曰:“如此明月,阶前丹桂灿烂,何不赋诗一首,以遣愁怀?”桂仙曰:“请问其目。
”凌氏即教他二人,将花月吟咏诗中,句句押此二字。
桂仙按笔写来,连赋十首,其诗云:
其一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花似贤娇临月镜,月明如我傍花香。
扶节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付月尝。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其二 #
花香月色两相宜,惜月怜花卧转迟。月落谩凭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隔花窥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娑。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金枝。
其三 #
月临花径影交加,花自芳菲月自华。爱月眠迟花尚吐,看花且起月方斜。
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算却人间花月会,燃花玩月醉流霞。
其四 #
秋宵花月值千金,爱月花香与月阴。月下花香人寂寂,花梢月转夜沉沉。
杯邀月影临花醉,手捻花枝对月吹。明月易亏花易老,月中莫负赏花心。
其五
花间灿烂月光华,月思花情共一家。月为照花床院早,花因随月上窗纱。
十分皓色花轮月,一径幽香月让花。花月北间成二美,傍花赏月满须赊。
其六 #
一庭花月正秋宵,花气芬芳月正饶。风动花枝探月影,天开月镜照花娇。
月中慢声催花鼓,花下轻传弄月萧。只恐月沉花落后,月台花榭两萧条!
其七 #
高台明月照花枝,对月看花有所思。今夜月明花好处,去年花病月亏时。
饮杯酬月浇花酒,翘首评花问月诗。沉醉欲眠花下月,只愁花月笑人痴。
其八 #
花发千枝月一轮,天将花月附闲身。或为月主为花主,只做花实又月实。
月下花曾留我酌,花前月下厌人贫。好花好月知多少,弄月吟花有几人?
其九 #
月转东墙花影重,花迎月魄若为容。多情月照花问露,解语花摇月下风。
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人生几度花和月,月色花香处处同。
其十 #
花正开时月正圆,花如红锦月如银。溶溶月里花千朵,灿灿花迎月一轮。
月下几般花意思,花间多少月精神?侍看月落花残夜,愁杀花前月下人。
(前文意思极雄壮,收笔忽作此衰飒之语,桂仙之死诗之为一矣去。)
当夜赋成花月诗十首,呈与凌氏。
凌氏览毕批云:“词华意富,出自天然,无半点着迹。
”随问:“桂婵曾赋起否?”桂婵曰:“构思不得,只赋一首,倘欠推敲。
烦贤妹与我改订。
”桂仙接着一看,只见其诗云:
秋花秋月两相宜,月竞光华花竞姿。
花开月中香满树,月笼花外影交枝。
梅花用落江南梦,桂月花传郢北词。
花却何情月何意,我随花月泛金色。
桂仙曰:“姐姐一首胜吾十首多矣!”凌氏曰:“如此难题,倘能赋成十首,真个奇才,我今再出一题,将花月添一酒字,以显才情。
”桂仙援笔亦就时,赋成一首。
其诗曰:
摘花浸酒邀明月,借月俦花入酒杯。酒熟对花和月饮,月明携酒赏花开。
探月弄花酒为主,沽酒寻花月作媒。我欠月前花酒债,不辞花酒月中来。
(桂仙有如此才倩,可谓女中之才子矣。惜乎!其不幸短命死矣,悲哉!)
凌氏一览赞曰;“虽天下才女见之,无不拜服矣!”斯时,月到中天,命丫环设酒赏玩,以竟一夜之欢。
次早,桂仙告辞曰:“吾今归去,苦谏亲哥。
倘或见所,二姓失灵有幸;如不肯从,吾亦无颜再与姑毋相见矣。
”凌氏曰:“须看景而言,勿以我梁家之事而伤汝兄妹之情。
”言罢,桂仙洒泪而别。
未知桂仙归家之后,如何谏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
中庭上妹子直谏
北沙畔贼匪横行
且说贵兴掘芋归来,于十六夜大宴喽罗。
所有凌家子弟诸色人等,咸来追赏月华,贵兴与之交杯。
酬酢数巡之后,宗孔大声叫曰:“大爷有话嘱咐。
”忽然人人避席,个个低头,贵兴曰:“尔等可于某日在沙上,如此如此。
”言罢,转入家庭。
诸喽罗闻贵兴所嘱之言,暗记在心。
酒罢,众皆散出。
贵兴入至家堂,但见妹子桂仙愁容满面,此时贵兴酒量已有七八分了,靠椅而卧。
顷刻沉吟,叫曰:“妹子!(妹子一)汝往梁家何干?归来默默无言?”遂寝。
若又少顷,复叫:“妹子,(妹子二)今宵追玩中秋,正好家庭叙话。
如何总不做声?”桂仙亦不答。
须臾,又叫:“妹子!(妹子三)汝有什么隐情,可备述来,吾能与汝排解。
”桂仙反面向壁,逾时连叫:“妹子!妹子!(妹子四)吾与汝本血肉之亲。
父母去世,兄妹曾有几人?何以全无答应?”
是时,桂仙正欲劝谏,口仙酩叮,是以未言。
后闻说出血肉相亲,承其良心稍动。
斯时进谏,或可见听。
遂答曰:“哥哥(哥哥一)既知与妹系血肉,其与天来是陌路乎?岂可锄坟、伐木、毁拆他墙,何乃明于我而暗于彼也?”贵兴曰:“他既念亲,如何伤我风水,滞我功名?”桂仙曰:“风水原属渺茫。
今日哥哥享百万家财,(哥哥二)或者值他楼房、护卫,且未可知。
”贵兴哂而未答。
少间,桂仙曰:“古人云:功名承祖泽,风水仗心田。
‘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无念,念也。
)愿哥哥以先人为念,(哥哥三)何须较长论短?”贵兴鼾声渐作。
逾刻,桂仙曰:“曾闻人说哥哥自与宗孔叔父交游。
(哥哥四)人咸呼他为虎翼,又名饭匙须。
(粤东有蛇名饭匙头,咬人最毒。
)窃思其为人也机心叵测。
看他两颧高耸,双目歪斜。
若与人言,频频瞻顾。
(既晓甚舆,又诣柳庄。
女风鉴千古一人,奇绝妙伦。
)奚异吮瘫舐时之流,丧心亡命之辈,宜亟远之,慎勿所他鼓舞也。
”贵兴鼾声大作,移时乃醒。
其妻何氏曰:“姑娘所见不低,深知书理。
如今所说,句句是药,字字成金。
愿丈夫见纳。
”贵兴怒责曰:“好个妒妇!汝说她书理深,便来讽我书理浅不成?先时裕耕堂上,真个酒逢知几千杯少。
如今转入来竟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言罢,拂袖而去。
何氏曰:“吾自入嫁以来,所说未尝无理,总不能使他入耳。
吾今而后不敢复言。
”次妻杨氏、少妾潘氏皆曰:“卦师言他身犯五虎,须要设送方吉。
”姑嫂二人不得已,与他禳星拜斗,代他仟悔一番。
谁知拜得他颠颠倒倒,恰似豺狼虎豹,惯爱噬人,正是:
佛力不扶无义汉,
神明难化丧良人。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梳。芙渠已谢,杨柳凋零,老北沙田禾大熟,一带鲜黄,分外可爱。
且说天来兄弟出门,家中只有凌氏。
一日耕人阿仔慌忙登门来报曰:“凌安人,田禾不好了,今早被一班恶少突然抢割,将小人缚在西寮。
皆云贵兴主使,教小人到安人府上,便晓情由。
”(序掘芋是实写,序抢割是虚写。
文法变换。
)凌氏叹曰:“既然被他抢割,我且免租。
”阿仔曰:“还有工费、肥料,一岁勤劳,尽在于此!”言罢,眼晕俱红。
凌氏心中不忍,抚慰曰:“汝且回去,自有补置。
断不使汝小家人吃苦也。
”随后该管沙丁亦至报:“田禾被贵兴抢割,实难敌众,弱不胜强,特来报知主人耳。
”言犹未绝,一人自外奔入,厉声叫曰:“目今国家如此太平,怎肯容这班狗徒,在这处作这般猖厥事?”便要挺身追究。
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
夺椅桌预早移书
庆花坛终宵闹酒
却说此人乃系翰昭,闻报田禾被割,忿忿不平。
即向凌氏索些费用,禀告千总黄公。
黄公提兵至北沙捕捉,但见歼陌缺陷,海壑填平。
只有禾头而凌贼已远遁矣。
当日,贵兴率众抢割归来,散诸喽罗。
(如此散弃则何益矣。
)宗孔等日夜与之交游,投其所好。
(非惟贵兴所好,众喽罗亦有所不嫌。
)渐丧其德,终不自省。
是年雍正六年正月初旬,贵兴家中贺正兰花大放,香飘十里,气透盈阶,吐得灿灿烂烂,人人咸来争鉴。正是:
花迎丽日高低放,
气遂春风远近闻。
古云:牡丹虽好,倩叶扶持。
凡物必有陪衬相映,然后可以悦目。
即如一个美人,虽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诺秃着双脚,视之不特无景,而巨增嫌。
当日,贵兴家里之花虽然吐得芬芳,开得美艳,自觉花盆不甚雅致,不过石湾土产。
(近来石湾亦有精巧变窑者,其山水丰洞不亚玉石)看来索然无味。
忽念起从前玉石花盆,不能投得到手,未免有些恼气。
且无花梨椅桌、摆衬,一切玩物都在天来之家。
盖贵兴系骄矜傲物之人,想来安得不忿?乃仰视而骂曰:“天来,天来!好害怕人!前既阻我功名之愿,今番扫我花坛之庆。
花盆椅桌被汝秘藏,如此恼人!终当还我,终当还我。
”言毕,喝声:“喽罗!前往梁家掳掠。
”区爵兴曰:“何不先致一书,如彼肯从则罢,倘或见拒,然后夺他过来。
”贵兴嘉纳其言,即掺书一封,着喜来带往。
却说天来是个孝子,不时回家定省。
一日得接贵兴之书,暗暗忖道:“自从与他外炭,未有往来。
何故修书前来?莫非自侮其过,欲与我修和也?”即拆书视之。
其书:
槛外百花开放,分外惊人。舍下盆粗不堪悦目,曩日花盆椅桌,幸为分辉。邻烛借映余光,俟酒阑花谢,奉壁原珍临楮。不胜渴望之至。
天来看毕,知贵兴系个险心恶人,当以善言答之。
即对喜来曰:“本应如命。
迩来东江赛会,花盆借与别人。
往日迎神,其椅桌现在医灵会馆,如彼送回,自当敬奉。
”
喜来回家以告,大拂贵兴之意。
霎时间,点齐兄弟,径奔粱家,将往日“广源店”所投之花盆、椅桌,尽掠一空。
恰似宦家嫁女,搬运妆奁。
市上道旁无不叹惜。
正是:
花放只留芳侥畔,
客来空坐碧阶前。
当日贵兴大畅所欲,张灯结彩,广设花坛。
所有贺正菊盆,个个移新换田,将琥珀覆面。
别培金菊八盆,上盖珊瑚珠,旁用宝石砌成“卍”字。
更栽苏州玉兰四盆,高尺许盆,座用象牙雕,通山水人物。
一切奇花异卉,古树灵芝,衬贴得儒儒雅雅,罗列在花梨桌上。
远远观之,竟如锦绣一般。
是时,孟春佳节,初九芳辰,贵兴对妻妹二人嘱曰:“今夜设坛,分为三座。
西厅宴亲家外戚、大小姨娘,妹子桂仙主席。
东所亲疏侄女、老幼姑婆,系汝主席。
其中厅,我与众兄弟盘旋。
二人须要应酬,不可稍怠。
”桂仙曰:“哥哥夺他花盆,掠他椅桌。
见之倘且伤心,安忍将身主席乎?哥哥之命,不敢从矣。
”贵兴曰:“汝既伤心,且勿登堂主席,何敢面刺吾非。
此后更不得倚门旁户,阴往梁家。
汝本女流,须知礼义廉耻。
”(汝之恩维奚在?)桂仙曰:“父母亲情,恩爱难割。
”贵兴曰:“汝视他为恩爱,曾不知我以为深仇?汝欲结拜金兰,交搭养福,将我家事泄漏,皆为汝所败也。
”桂仙曰:“哥哥若肯与梁家修和,妹子纵有金兰,自当裹足。
”言罢,泪流如雨,丫环小娟扶入闺房。
是晚,贵兴嘱咐何氏,兼主东西两座,自主中厅。
闹酒赏花,一呼百诺。
眼前一望,方卉千株,评论一番。
斯时酒兴方浓,忽闻阶下一人厉声报曰:“事大如天!尔等不得在此赏花吃酒。
”不知此人是谁,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
劝夫哥姑嫂自尽
纠盗贼叔侄同谋
却说喜来听得桂仙房中自缢,斯时形忘意乱,不知叫谁援救,只管乱呼。尔等众人所喊,面如灰土。奔入房中,各人夹救。但见:
花落三更难再发,
月沉五鼓不堪留。
花坛酒席尽皆搬去,不在话下。
初桂仙幼时,许配大石街陈洚广之子金玉。
因金玉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暗,年甫八岁便应答如流。
其父生平惯好与人唆讼,人咸称他为“陈状元”。
(因其会做吠便要称为状元世之呼叫浑名者,真乃令人冷齿。
)初时,贵兴看得金玉合意,便忘其父之行为。
如今遭妹死于非命,未免有些疑忌。
便来求计于叔。
宗孔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
”随唤丫环小娟,说个:“如此,如此。
”一边使人报知陈宅,一边备办妆物。
”洚广闻报,惧恨不已,皆其子踵门亲吊。
茶罢洚广曰:“儿子福薄不能招纳。
但不知舍妹何病而故?”贵兴曰:“实不相瞒。
缘舍妹结拜金兰,屡训不遵。
不幸一且悬梁,添辱高门,大失所教矣。
”洚广曰:“既然如此,真假可分。
当请黄公相验,方可殡殓。
”贵兴见此光景,知他系个意思,即欲与之说个明白,又难启齿。
乃左手捧着黄金一包,铺塘契券五纸,右手挽着小娟,对洚广曰:“寒门一向未尝接官到验。
今日舍妹自缢,于我何辜?老亲翁若肯原情,即将此金一百两,东头铺契三张,村跟菱塘二口、侍婢小娟皆伊。
平日使唤,预奁之费,当下交割明白。
永结朱陈,免却外人齿冷。
如有别意,晚生不敢强从。
”洚广改容,答曰:“如生随即说来。
是否可验,自然听候高明。
”言犹未尽,小娟哭曰:“吾于终身之事,倚靠谁人?”贵兴命金玉异日留他为妾,来往凌门。
父子二人领下黄金、契券,携小娟归家,不胜之喜。
(此时何不请验?)按下不题。
此时桂婵与桂仙隔别经句,正欲修词致候。忽见凌家有人带书前来,桂婵忙接过,即拆开视之。其书略曰:
兰闺分袂,只道生离,岂意竟成死别。
缘为同气不和,连枝相煎。
哥哥日丧天良,不惟善言不人,反蒙恶语相加,只得轻生自绝。
叹红颜之薄命,自分当然。
但念姑母之恩,深如沧海,妆台之义,重若泰山。
图报未遑,馀言永诀。
于来世姐姐钟情,闻我无不哀痛。
愿祈珍重玉质,聊节悲伤。
然而闽中寂寞,不妨另寻红闺,再结良朋。
万匆以礼义所拘,坚持古道。
则妹在九泉之下,又何遗憾哉?临终永别,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桂仙垃血裣袵书
读罢,不胜哀惨,遂于帘前祭奠。
贵兴风闻,怒责其妻曰:“吾妹有此遗书,何不呈我,擅自送与梁家?!”言罢,将何氏痛打。
何氏念起往日梁凌之事,屡谏不从,且忿且羞。
是晚亦坠楼而死。
岳丈达安、叔丈达先一家二十余人,登门吵闹。
达先二人索银二千五百,其余众人不知派去多少。
然后干休。
斯时,贵兴之家人亡财散,祸不单行,正宜自省其身销光养晦。
如何昧良肆恶,恃富凌人?(数语有关世故之文。
)一日,对宗孔曰:“吾妻坠死,妹子悬梁。
揆其所由,缘于天来不义。
吾今当要他兄弟二命偿之,才快心中所愿。
叔父可与我别作良谋。
”宗孔曰:“今有二人,极合所用,若能以财帛结之,自然得他死力,则万事可成,而梁家之恨可消矣。
”言罢,嘱贵兴稍待片时,自往外边纠访。
行不数里,只见二人魁梧奇伟,虏若无人。
行至渐近,二人执住宗孔,大喝一声,欲摸其衣。
宗孔乱呼“简、叶二哥,”叫不绝口。
二人再喝曰:“尔是谁人,何故识我。
”宗孔曰:“今有扼要发财之语,正欲与二位酌量。
未审钧意若何?”二人细认,始知宗孔,大笑而止。
盖宗孔往日衣衫褴缕,近与贵兴交游,故得遍身罗绮,而且旦夕膏梁,未免颜容改变。
骤然一见,故尔难认。
当下二人改容而谢曰:“吾侪孟浪,冒渎威严,幸勿见怪。
足下有何勾当?请试言之。
如有机密。
当往尊堂诒诲。
”宗孔邀他到裕耕堂中,指二人谓贵兴曰:“此人姓简名当,勇能射日。
彼系姓叶名盛,胆可包天。
(日不能射,天不能包。
可见二人有名无实。
)二人素有侠气,百党千朋,可泄梁家之恨。
”言未毕,忽闻后堂啼叫甚急,贵兴慌忙转入,未知哭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
命偿命祈伯丧良
贼荐贼简当设计
却说贵兴转入后堂,只见儿子应科啼叫不已。
一见贵兴,涕泗频收。
贵兴携他回步厅堂,与简、叶打话。
简、叶曰:“号泣之声,原来令嗣叫食”。
于是争捐利币,同相抚弄一番。
贵兴曰:“前日妹子缢死,贱内坠亡。
此儿终日叫喊,使我心神顿丧,怀恨入骨。
揆厥所由,皆为天来所致,二君能与吾雪得此恨,当谢洋钱三千两。
如追凶手,自有周全。
”二人听罢,相顾吐舌,暗忖:“他系巨方之家,绅衿之辈。
纵然坏事,担带有人。
”于是一齐问曰:“尊意雪恨若何?”贵兴曰:“吾被梁天来陷了我一家二命。
当以他兄弟二命偿还,才快我心所愿。
汝等可常怀利刃,早晚潜窥。
如遇其面,下妨与他结果。
慎勿误中他人。
”当日,简、叶正欲当街抢夺,一旦见此意外之财,安有不肯之理?乃慨然许诺。
贵兴大悦,即捡出花银五十两,交简、叶权作茶资。
正是:
多财自有邀奸匪,
重赏还能召勇夫。
二人领过此财,与贵兴辞别出门。
行至荒僻处,叶盛谓简当曰:“贵兴所言若此。
从来杀人偿命,决不可逃。
如此大财,非吾所有。
大哥请自为之。
”(意义逼真,文法变幻曲折)简当曰:“公事公办,岂敢私为?何无将此财奔往省城,与人斗胜争雄,或可发财,逃而不返;如不可胜,再作商量。
贤弟意下如何?”叶盛鼓掌赞曰:“大哥有此妙计,小弟敢不遵从。
”二人计议己定,从陆路至省城滩馆。
不数日,尽将此财附之白虎青龙,恰似从前景地。
二人且忿且悒。
不得已,借宿于场中,以图后计。
(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傅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傅信乎聊斋之判言也欤!)
再说贵兴自从发附简、叶往刺天来,意其他必死于二人之手。
常使人往梁家探听,绝无影响,心中正在疑惑,忽闻人报:“简、叶流落在省。
”贵兴立携宗孔、喜来三人同往寻他。
甫到省城,贵兴即述简叶之貌,着令喜来入城谘访,自与宗孔在沙面稽查搜寻。
既穷查无踪遗迹,贵兴戚然不乐。
宗孔曰:“省城地广人稠,增数十万人而不见其多,减数十万人而不见其少;九流共集,三教同居。
旦夕之间,岂可验见?”
越三日,喜来侵早出门,遍走一遭,力软筋疲,憩息于永清门外。
遥见两个汉子,手提数股青蚨,朗诵摊经,大惊小怪而来。
喜来暗日;“此必简当、叶盛也。
”(读者亦以为简当、叶盛)慌忙近前叫曰:“简、叶哥,我家大爷等候多时。
请往三德店叙话。
”二人答曰:“吾非简、叶,吾乃简、时头家。
(唐国史补云:今之博徒,假借分两,谓之头家。
什一而取,谓之乞头。
乞头聊贷所谓头家也。
)汝欲找他,速往前边赌馆队中,裸体结辫,束手旁观者是也。
”喜来烦谢,迳至赌馆。
果见二人,神色无聊,徒自吁嗟,束手立于局旁,与人体皮,口中犹喝:“青龙中了,中了!”(二人在喜来眼中写出败北之赌棍。
)喜来低声告曰:“请二位大哥到凌大爷小店叙话。
”
二人闻叫失色,不得已跟着喜来而往。
二人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
”不一时,同至三德店。
贵兴尚未开口,简当曰:“小人往日负托,有误大爷,特来领责。
今后自必效劳。
”叶盛亦曰:“缘为天来连日闭门,早晚窥探不睹其面。
有人说他在省,是以我等奔来,仍未探其虚实。
因见盐引合价,欲借销以值音信。
不意被巡下所获,乃将昔日之茶资用尽,然后始得脱罗。
”宗孔曰:“误人误已之事,切不可为。
”(尔之所为如何?)贵兴曰:“既然如此,我今亦不究汝前非。
嗣后务必尽力与吾作事,不可再此。
”宗孔曰:“尔等须要将功补过,勿负大爷之期望也。
”叶盛曰:“大爷果要取他的命报已之仇,我等二人实不敢允。
”贵兴曰:“久闻二兄百党千朋,意中曾有此人否?”简当曰:“人素所拜服者,惟林大有,颇能相托。
此人智勇兼休,谋之必成,取之必得,身材虽小,跳跃如风。
现在北门外,贩卖鸦片为业。
”贵兴听得大喜,再给洋钱二百,纠他同来,吁咛告诫:“不可再蹈前非。
”二人不息点头,去如箭急。
且说林大有一日在馆中,自觉心内恢恢,闲往城隍庙顽耍。
见一个少年弟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脑后一个师傅,胡须满面,皓首红颜。
招牌上大书“师徒并考”四字。
林大有暗道:“两个师徒,人物非凡。
必然有奸。
”信手揭下一个“闭”字求测,那少年问道:“占何事?”林大有答曰:“求财。
”少年举笔判云:
字义本来闭,休作出门讨。
若不信吾言,此祸非关细。
林大有览毕,心中愈加懊恼,不觉忧形于色。
师傅见此光景,如何讨取卦资?从容解曰:“小徒学问空疏,殊非此字意义。
”乃将‘门’字内添一‘才’字,极口赞曰:“正好财气当门,何得作这等判语?”遂执笔改其批云:
字义虽然闭,须作出门计。
若肯信吾言,此财非是细。
林大有见此批改,忧作喜多,予卦资而去。旁人皆言:“师傅判得有理,真不枉老成练达。”
林大有行不多时,闻前途一人叫曰:“林大哥,适间何往?使我遍寻不见。可速归馆,免却外人等候。”未知林大有归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
林大有改装登岸
张风哥丐食沙街
却说林大有路遇梁上宾,叫他快回,只得紧着相脚,迳回馆中。
却见一人在此哭泣。
(偏有此闲笔夹叙,乃令读者猜摸不着。
)林大有问其所泣何事,其人诉曰:“前日与大哥所买之烟,曾说保过佛山。
谁知在鹰嘴沙地面,被分府差头掠去。
大哥可与我查回,免失下次交易。
”林大有慨然拈出一大缸洋烟,再挑过几两用纸,封固外面,明印‘林众仙馆’图章,未计烟价,嘱曰:“汝可仔细随带,如有留难,说在吾馆采买,自可无虑。
”言罢,送他出门。
适遇筒当、叶盛到探。
(启林大有相见简、叶,不即写来,可见文法曲折。
)三人接见,欢喜无限。
林大有问曰:“二位久不相逢。
今日光临,有何可意?”简叶即以贵兴所许之言告之。
林大有暗道:“测字先生应验,果如财气临门。
”遂答曰:“我等兄弟,不妨前往打劫,掳其家财,掠其衣物。
但不可杀伤人命。
”简当曰:“贵兴之意,正在伤人。
”林大有摇首曰:“倘伤人命,文武官严行追究。
吾兄弟终不免其所获,大非所宜也。
”(所谓兆头出者,如此是也。
)叶盛曰:“万一打劫不成,既不可以领花红,又无所掳掠,吾兄弟岂不是虚走一遭乎?”林大有曰:“即如打劫不下,虚张大闹几番,花红亦当领半。
吾之鄙见如此,二君之意何如?”叶盛曰:“正如是。
吾等实不敢为。
”三人计谋已定,林大有即带领爪牙五人,首一人混名“犬篸声”,姓周,名赞先;次一人混名“擎天本”,姓李,名亚添;又一人混名“跛脚犬”,姓尤,名亚美;及甘亚定,混名“双角日”;熊亚七,混名“四蹄儿”,并喽罗十余人,咸至三德店中。
正是:
五虎下村寻饱噬,
二奸设计陷贤良。
贵兴见林大有身长不过五尺,眼若流星。
众兄弟个个狼牙虎面,呼喝如雷,心中且惊且爱,半信半疑。
遂对简、叶曰:“前日许下花红银三千两,曾交家叔宗孔收贮。
事后自当酬谢。
”众人见他往日未举事之前,二百花边倘且慨然相赠,今番此事后日谅不支难,遂齐声答曰:“大爷有事,虽无此物,我等亦自当效芳。
”宗孔曰:“既蒙诸大哥效力,计须万全。
如此喧哗,恐惹外人耳目。
”乃叫林大有等改装易服,扮成陕西客商,然后登舟,望谭村进发。
是时,中元佳节胜会。
盂兰西北角,黑云密布,顺风吹送。
一息间,已抵谭村,个个匿影藏形,伏在官舱偃息,候至初转二鼓,一齐潜入凌家。
贵兴急唤喜来,往请美闲到来,酌谋是夜行劫之计,宗孔曰:“今夜十五,家家超度,处处焚衣。
月色明朗,往来不便。
而且未曾实探天来兄弟踪迹。
不如十八晚三更时分,一网生擒,庶几划草除根,不至来春复发。
(丧尽天良,恶极,惨极!)缘十九日系伊母大寿,彼必归家祝贺。
斯时下手,插翼难飞。
”
不觉日去夜来,秋光易度。未几,十八之期己届矣。是日,贵兴家里宰杀牛羊,大宴强徒于裕耕堂上。
单说乡中有一丐食人,姓张名风,三岁失恃,七岁而孤。
亲人无所倚靠,屡屡与人佣雇,未及三日,必然告辞。
若不遭于疾病,定遇家主恼丧,总总不利于人,人皆厌绝,以致沿途丐食,经岁如当。
一日,在大王庙前睡觉,遥望见天色昏明,日影朦胧,更不知辰已午未,自以为晚景将来,不敢远离丐食,只在附近街头,挨门傍户,从人打发便了。
偶然经过凌贵兴之家,闻他家里有别具声音,喧嘈不已。
更见简当、叶盛往来其间,意其系礼义之门,简、叶乃是强徒之人,何以在此往来,殊无忌惮?”于是潜听所言,忽闻贵兴叫:“众兄弟可各饮一场。
今夜三更时分,可将天来兄弟斩为两段,各领花红。
”美闲曰:“隔窗有耳,遮莫高声。
”林大有举刀拍案曰:“是谁敢听?吾当以此刀杀灭其口!”张风在外边听得此言,吓得心胆俱丧,由丹田中震惧起来,上下牙一齐扣响,唇面皆无血色,双手冻如冰雪,两足几不可行;探头探脑,转身欲走,刚遇喜来在外面归。
一见惊怪,喝声:“大胆张风,何故在此慌张?必有歹处。
”竟然一手拿住。
未知张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
张义丐偷报奔逃
凌恶监暗充打劫
却说喜来执着张风大骂不已。
张风曰:“小人身中有病,疟疾将来,如今正要回去打睡,恳求大哥放手。
”喜来不由分说,把张风浑身盘摸,见其无所夹带,于是纵他而去。
张风回至庙中,神色稍定,暗思:“贵兴系谭村殷户,如何聚贼吃酒?又言今夜要往梁家打劫,谋杀天来,无怪其家财巨万。
我须往前报知天来,使他趋吉避凶,方是仁人君子。
”回念:“他与我非亲,我与他非戚,所言恐不见信。
斯时反为不美。
将若之何?事属嫌疑,不可,不可。
”遂不报于天来,且在庙前炊。
粥罢方熟,三咽不下。
(义气填胸)叹曰:“人生不能护已,亦当为人何?可自了一身。
”(张风一身且未能了)试思:“古来拾晦盗饭,纳履偷瓜,事虽嫌疑,后来亦可以共白。
今日梁家之难,舍我不救,其谁知之?”遂弃粥不吃,奔至天来之家,叫化酒食。
良久寂然,只得大声叫喊。
祈福闻喊,拿些饭茶而出。
张风嫌其稀少。
祈福取回入内。
少顷,喊声愈急。
(斯时必有慷慨发烈之声。
)祈福不禁其叫,多予肴饭。
张风又言:“无酒,既得酒亦不行。
”祈福骂曰:“汝张风得毋欲求分产乎?何以音成无厌?”张风曰:“小人本与大爷求乞,非与大哥讨取。
必须要大爷亲舍,然后回去。
”祈福曰:“我家大爷官职卑小,不敢与张哥你相见。
”适凌氏在家庭中,闻祈福斗口,谓祈福曰:“汝可入报大爷,言贵兴又使张风登门图赖.必须设法驱行。
”(凌氏之心无一刻不预贵兴来放毒,故有是言也。
)
祈福领命入内以告。
天来出谓张风曰:“张大哥,既有酒肴,便当回去,如何苦苦多求?”张风曰:“今日之事,非小人之苦,乃大爷之苦也。
”祈福骂曰:“汝这流丐,尚不肯甘心求乞,反来恶言,获罪于我家主乎?”遂欲鞭之。
张风顾盼无人,低声告曰:“大爷今晚大难临门。
凌贵兴买贼前来杀害。
”天来正在疑信之间,问曰:“此言何处得来?”张风曰:“适间小人丐食于他家,亲见一班贼匪,声言今夜三更时分,前来劫杀大爷。
小人义关梓里,特来报知。
”天来心中虽未笃信,见其语言切直,义不敢断其必无。
遂捡出花边银二员,赠张风曰:“蒙张哥一副婆心相救,本该厚谢。
因家未便,祈为见谅。
”张风得此银,遂与天来告别而去。
君来谓其哥曰:“张风之言,不过掠美市恩,竟得一场造化。
”(非张风之造化,正乃二君之造化也。
)天来曰:“事宁可信其有,不可忽其无。
缘贵兴系个狼险的人,日前所陷之事,皆出乎人之意外。
张风之言,又安能卜其必无哉?”按下他兄弟不题。
且说张风回至大王庙中,自以为与天来解了一桩大难。
且蒙他赠得洋钱二个,自觉心欢意乐,将此银来玩弄一番。
回思:“天来万一疑我卖恩,不肯逃走,反来误他性命。
”于是返往天来之家,还其所赠之银,谓天来曰:“适间小人所报,原为乡里之义,故来告急。
大爷有此盛德,小人不敢拜领。
”天来兄弟先以张风为市恩故此,尚未惊惧,及见其返所赠之银,知事必然确实,竟然举家惊惶,涕泗滂沱。
张风曰:“大爷可收回此银,速向远奔逃,不致今夜为伊所害。
”此时天来得人报知,如得活命之丹,恨不能分家产以相报。
其视区区小利,安忍收回!遂答曰:“这些薄意不过略酬。
今日指示之恩,异日再行厚谢。
吾兄弟自有盘费,大哥不须介怀。
”张风口口声声连说几个“不敢”,左右拂袖,不顾而去。
(叙张风一生性情言行皆出于老实义气。
)
凌氏泣曰:“今汝兄弟父子三人,可速奔往糖房,我等女流又宽一着。
”天来曰:“事势如此,请与母亲偕遁。
”凌氏曰:“古语云:家有一老,犹有一宝。
我须在家主持。
汝等不必以我为念。
”言罢,即命天来兄弟父子三人,各皆拭泪而去。
正是
极天风雨垂杨暗,
满地关山杜宇红。
且说凌氏有个妗娘。
是日,使者桃着一担礼盒送来,明日贺寿,叫名程三嫂。
当下凌氏正在觉人守屋,助喊盗贼。
偶遇程三嫂到来,留她晚膳。
且言:“明日厨中要人料理,今夜可在此歇宿。
他日酒阑,酬以早田糯米。
”程三嫂答曰:“明日再来如何?”凌氏曰:“五更时候要杀鸡拜神,(竟要留人到五更,为之一叹。
)省得往来趋走。
十年一次,幸勿推辞。
”程三嫂见她如此爱惜,况复天色又晚,于是欣然许诺。
再说贵兴家中招集南番贼匪,约以即晚三更时候举事。个个磨拳擦掌,露爪掀牙。装束得齐齐整整,更将各器械一新。
是时,云暗星稀,秋风飒飒。
(偏叙此闲笔,令读者凄然。
)忽听得樵楼二鼓,孤雁鸣天。
(将写哀景先用雁声映衬。
)贵兴嘱咐众人曰:“尔等兄弟,今夜可踊跃大杀,与我报仇。
如果成功,当倍花红酬谢。
”(与对宗孔说买石室同是一样口吻。
)林大有曰:“蒙凌大爷几番错爱,敢不效劳?”既而水鸡初唱,山月高升。
(至此又是一番景致夹叙,可见文法曲折。
)喜来探听回来,报曰:“市中家家灯息,处处鸡鸣,可于此时进发。
”宗孔曰:“尔众兄弟前往休要惊慌。
文武两衙,我侄老爹咸有往来交待。
今有一言,尔等须要紧记在心:到彼之家,逢男皆杀,遇女休伤,(岂意后来不能杀男而反伤女,可知造化本不由人。
)事后当有花红捡送。
如今侄老爹许以加倍。
此系格外施恩。
尔等不合,与吾讨取,凌大爷亦断不爽约,务其与他奋力,不必怀疑。
”贵兴曰;“若能灭尽梁门,平生之愿足矣。
区区小利,何足道哉!”喜来又报:“如今三更三点,可乘此鸡犬俱宁时候,不可稍待。
”贵兴乃携宗孔、美闲,叫声:“林大哥,吾今与汝众兄弟一齐同往。
”但见十六个喽罗,执着虎头牌八面,燕尾牌四双,挟锋刀裹赤带,随后八人手拿丈二长针,周赞先、李亚添各执锥木鼠尾棍;熊亚七、尤亚美满身弓矢;甘亚定持着双锤;柳毓、柳权、润保、润枝四人扛着一门佛郎机大炮;越文、越武并使栏门;宗孟、宗季皆持火把;越和、越顺、宗孝、宗和扛着无数枪刀器械及一切引火之物;美春与海顺携带火药;林大有上着京青布衫,下穿薯茛绸裤,头戴尖竹帽,两手握七星洋剑一双,腰间束一条花红绉纱带,双足裹一对外国皮鞋,前边点起凌家部选提笼两个,与贵兴并肩而行。
方才出门,适遇一人喝曰:“前途有官兵防御,尔等休要进去!”不知所遇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
凌美闲烟攻石室
黄千总兵按沙街
却说喜来一夜在街头探听,偶遇黄千总查夜回衙。
奔回报知兄弟。
林大有闻报喝声,众人住脚。
再说凌氏是晚准备御贼之计。
家中所有老幼尊卑咸躲入石室之中。
惟祈福年庚稍长,不可入去。
嘱他睡在回廊,以报外边消息。
移时,月到中天,银河泻影,祈福听得大炮一声,如雷灌耳,又闻得四围嘶喊,恰似山崩潮长,飓作倾垣。
(不在贵兴口中叙出,却在祈福耳中所来,叙法奇妙,令读者猜摸不着。
)即向石室里报曰:“果有贼到,尔等可速闭石门!”言罢,躲入后园。
林大有催进,叫周赞先、李亚添数十人在沙街口把守,以防策应;越文、越武等并立东街。
熊亚七逾墙而下,大展四门,叫曰;“兄弟进来!”众贼匪蜂拥而入。
林大有见楼门扃闭,提刀一劈,两只木门随手折去。
楼内妇人喊救,四邻鸡犬鸣吠。
还有铁门,急难砸下。
宗孔叫熊亚七、尤亚美十余人攻打不入。
于是杀猎取油,涂油于门。
下边架满柴秆,放药入里,举火焚烧。
霎时间,一对铁门红如旭日。
林大有引锤撞去,楼中各妇寂然(写楼内笔笔提点,句句关照,吓杀惊人。
)惟程三嫂在门楣上举水浇淋。
准想铁门儿早已展开了。
是时东街上更练虽有数人执戈前来护救,却被越文等拦截,不敢拒敌。右邻梁翰昭闻炮声震地,又见火气冲天,急令家人鸣锣助喊,单身投报黄千总。
且说祈福在园惶遽,意欲逾垣而走。
只见四围高峙,只得躲落池中,将荷叶覆在头上,不敢号救。
(正与楼内人相反衬)当下贵兴见攻破两重楼门,意谓天来兄弟势必不能逃生。
谁知更入一层,又有石门塞闭。
怒喝林大有曰:“尔等可乘夜攻开,与吾雪恨,不使众人脱逃。
”林大有曰:“大爷不须叮嘱,小人自有工夫,再与众兄弟催攻。
”大有攻之已久,竞如铁壁铜城。
林大有掷锤叹曰:“自来掳掠多人,石室之坚,未尝有此!”(此时林大有已有退意。
)贵兴曰:“如此完固,力之奈何?”美闲答曰:“彼有护身之方,吾有讨命之法。
”即以桐油捻楼,放火取烟。
绞烟入室,攻屈得几个女流喊声断续。
(二字描写烟攻)楼上楼下,奔去奔来,两边鼻鼾不绝,几行眼泪争流。
凌氏将欲登楼,程三嫂偶然下阁,二人相遇,一总倾来(叙明老生少死之由),程三嫂翻身再走,而凌氏伏地不起矣。
(读者至此,总以凌氏必遭于死,岂意为后文得苏伏线由,明其何以得不死。
是故叙法微细,真不可及。
)长媳、次媳,(八命中次媳叶氏有其二矣!)有呼无吸;春桃、秋菊(二婢之名)似鼠如虾。
孙媳虽贤,托与来主服侍;桂婵无憾,此宵可与桂仙同游赋诗。
程三嫂且由糯米可餐,只恨者成寿饭!腹中儿可怜天鬼,未曾出世已先亡。
正是:
八命衔冤千古恨。
七尸遭劫一门伤。
且说梁翰昭飞奔投报千总。
黄公闻报,此时正在寤寐之间,急提兵策应。
兵至沙街,忘带火药。
林大有听得沙街有簇军马,当前喝声:“柳毓放炮!举提各器械!”熊亚七、尤亚美矢发如雨。
惊得黄公心胆俱丧。
因见贼势浩大,遂按兵不动,贵兴谓林大有曰:“如今石至里寂然不动。
天来必然结果了。
我等须当回去。
酌酒酬劳。
”言罢放炮三声而散。
(果如写得声势)黄千总赶得火药前来,这贼党已远去矣。
是晚,张风在大王庙中,听得炮声震地,人马喧天,一夜心中惊怪。
凌晨而起,尚未澡洗,(流丐不肯澡洗亦是如常。
)亟往梁家打探。
但见祝融仍在,回禄犹存,满目赭垣,不性叹息:“喜得天来犹未遇害。
”即趋往省城报知。
且说天来兄弟。
父子三人到店。
店内人皆言:“草堂寿诞,正宜归家报本,何以反奔而来?”天来具道其故。
一人顿足叹曰:“梁兄差矣,但凡横逆之来,心中先有主宰,才可解得意外之变,消得局申之危。
胡不在本地方官处,赍款礼仪,求请其发兵防御。
然后与母祝寿,岂不美哉?不谓弃母而逃,不顾家人,不谋取救,竟然裣手待毙,保身明哲,果如是乎?”(此公大有卓见,惜乎未记其姓氏耳!)天来闻说,如梦初觉,似醉方醒。
俄见张风当前,心中先吃一惊。
张风叫曰:“梁大爷,家中不可了!昨夜三更时分,果然被贼所害,打劫不遂,举火焚烧;燃烧不成,绞烟入室。
至今石室尚未开门,但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
大爷可速回家。
”天来闻说失色,登时气死在店,逾时方醒。
遂偕子弟与张风四人,雇舟而返。
将就到门,遥见务德里司李公、千总黄公同相勘验。
天来兄弟、父子三人,向石室里呼之不应,听之无声,骇然放声大哭。
李公指后墙责曰:“此为护室之所,不应拆去,以致窃匪从此往来。
(明是贼寇,何言窃匪?)大为一家之害!”天来禀曰:“前为凌贵兴毁拆,填塞鱼池。
”李公细看墙下鱼池,果有残砖敝瓦,塞去大半。
(余小半为祈福是晚躲身之计,读者须知叙法,一字不能苛且。
)李公曰:“犹幸窈匪未曾掠物。
(人命为重,物为轻。
)我今回去详堂。
如彼不能自开石室,可速令工人砍凿。
”言罢,偕黄千总回衙而去。
未知司爷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
黄县宰相验七尸
何谊父推荐良友
却说天来送了司爷回衙,意遣人唤石工,一面禀报县宰。
此县宰系江西省人,姓黄,进士出身。
是年三月下车,一向太平,未曾得办盗案。
当时到勘,首将更夫黄元大痛笞五十,押起坊邻,惟石室重间紧闭,喝令石工奋力砍凿,半晌仅通一窦,(石室之坚上文已记叙过,此回再叙,令人见其真确。
)急着人入内往探。
少顷,搜出八个女尸,个个如柴一般。
黄公指一人问曰:“此人是谁?”天来禀曰:“蚁妻刘氏。
”黄公曰:“庚长几何?”天来曰:“四十九岁。
”复问一人,天来对曰:“女儿,年方十七。
”黄公见此两人寂然不动。
早有秽臭之气。
验至凌氏,天来兄弟泣告县主曰:“(不待回而先告,文法变换。
)此是母亲凌氏,行年七十有一。
”君来探其心头尚暖,慌忙提起灌药,幸得缓缓翻苏。
初凌氏跌下楼来,俯伏于地。
轻烟离地五寸,犹可喘息,因此得活。
仵作黎亚三禀曰:“这两个丫头,未审何名,遍身冰冷,难以援救。
”(叙验丫头,文法又一样变换。
)天来禀曰:“此名秋菊,彼唤春桃,皆母亲使女。
”君来见其妻七窍流血,稽颡报曰:“蚁妻叶氏,今年三十二岁,死不足惜。
惟腹中尚有一命,恳太爷验明在案。
”(一气引出二人,文法变得自然。
)黄公听得愣然,合人取出新瓦一块,用炭火煆红,放入醋内来暖,覆之于腹良久,揭验果有男形。
是时凌氏醒来,蒙眬之间,骇见尸骸遍地,捶胸哭曰:“我们一家受害,祸及他人,还有一个程氏三腥。
(验程氏三嫂在凌氏口中叙出,文法愈变愈妙。
)系妗娘使她送礼而来,更不知她生死。
”黎亚三揭尸报验,见其两目迸出,四体如柴。
报之县主,皆存在案。
正洗验间,一人近前跪泣,黄公问曰:“汝是何人?何故在此零涕?”此人答曰:“蚁本姓陈,名盖,单生一女,嫁入梁门,不幸遇此大害。
恳太爷明鉴,相验在案,追贼伸冤。
”养福招一人禀曰:“此蚁之妻,即伊之女,今年十有九岁。
”陈盖亲扶而救,谁想面色转蓝,呼吸已绝。
(验孙媳陈氏,又在陈盖口中写出,亦是文法之变换。
)黄公叹曰:“吾观此七尸七命之案,令人惨目伤心。
即当回衙存案,与汝追贼便是。
”君来曰:“蒙经验确,当以八命申详,不使幽明抱恨,俾得生死沽恩!”验毕,买棺殡殓,皆停于石室之中。
亲戚故旧咸相吊问,不在话下。
且说凌贵兴是夜焚劫归家,大排筵席。饮毕,当堂交出花红银六千两。林大有等,各各除谢而去。
当下贵兴喜杀天来,令人报知爵兴。
爵兴闻报而来。
贵兴即举夜来焚劫之事以告。
爵兴曰:“吾为舌耕,致与表侄隔别经年,未能代为画策。
如今拨去眼中之钉,(赵任礼官来州。
及罢职人皆喜其去而相谓曰消除心上火,拔去眼中钉。
继而复任,合民出拔钉钱。
如不纳者,皆鞭扑之。
今爵兴以此言加于天来,天来亦当以此例罚于爵兴也可。
)诚如众人所愿。
(就贼党中,筒、叶曾说只应劫掠讨命,实不敢为这话,何得说如众人愿耶?)惟事关重大,必须掩蔽为高。
”言未绝,一人来报:“天来兄弟归家禀官勘验。
”贵兴顿生惊怪,谓爵兴曰:“吾以天来受烟而毙。
如何死里逃生?”爵兴曰:“天来未死,事机一泄,将有灭门之祸。
宜先拜会司爷,说个‘如此如此’,随后买嘱更练,恕可无虞。
”
贵兴登时整衣结带,入见李公,言:“被梁天来昔年吞去本银一千两,近日与生成仇,生之妻妹皆为其所逼。
令他逼盗,闻他扳生,以冀图逃债。
万望父台明察。
”言罢,递过茶金银七百两。
李公曰:“年兄身居学者,量无此事。
堂翁有问,吾当善答,年兄不必介怀。
”(七百茶金博得两个年兄)贵兴暗喜而归。
再说天来家中,七尸经验,八命无讹。
斯时不过口传问话,究竟还未具凛公门。
一日,张风登门催告,天来叹曰:“吾意欲告贵兴纠贼焚烧。
细思之无以为据,不如告喊。
待贼攻他。
”张风曰:“大爷如果指实贵兴,小人愿为见证。
倘有异心,皇天鉴察。
”天来曰:“前蒙报救,今番安可牵连?”张风摇手曰:“不妨,不妨;勿以小人力念,顿忘八命之冤。
”天来见其义气凛凛,辞母携张凤往省城,觉人具诉。
次日,二人遍走一遭。
所逢讼师,不敢应允,皆言:“命案延缠,非比寻常盗窃。
此时此际,无可奈何。
”正是:
须知世上从来苦,
莫比人间取次愁。
当下天来虽有雪恨之心,终无具禀之策,只得偕张风回至天和店中。
正踌蹰间,有人报:“养福谊父何杰臣踵门吊问。
”天来接入,泣告一番。
杰臣嗟叹不己。
天来又言:“现下乏人作禀,如之奈何?”杰臣曰:“足下休要耽愁。
吾今有个砚弟,为人寡言慎行,静索沉思。
本不念财,原非唆讼。
特此七寸之官能倾百万之家。
见人之所不及见,为人之所不能为。
但不易为人谋事。
(上数语极言其人之可求,令天来惧然起听,及后一句又使听者索然添愁意之惊。
持文之曲折,诚为作学拜服。
)得他首肯,何愁冤不伸耶?”天来曰:“既然如此,求之计若何?”杰臣对天来说个“如此如此。
”天来谨记在心。
杰臣说罢,告辞而去。
未知杰臣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
施智伯仗义誊词
简勒先贪财设计
却说何杰臣系部堂冬夏班司办。
时值七月下旬,故得与天来偕箸。
是日,至西关入见砚弟,言:“近来京城有一新上谕颁行,系将朝廷律例变换一新。
且有直隶奇闻,可偕足下到吾敝馆一览。
”言罢,即携他而回。
行至第八甫,适遇天来在天和店首站立。
(杰臣之计)杰臣一见大喜,三人携手入店。
施礼已毕,天来问杰臣曰:“敢请令友尊姓大名?”杰臣答曰:“施公智伯,新会县人。
吾今携他敝馆同览上愉。
不意为足下所留。
未知有何见教?”天来曰:“久不会面,当叙一欢;邂逅相逢,正宜少敬。
”遂唤厨子具酒款待。
智伯欲行,却被杰臣代为挽留,曰:“吾与公相交,无异与他相处。
原属知已,皆可以患难相扶,(突然说出患难二字,使其知有所求。
)未尝有些尔我。
今日偶然相会,何防聚首谈心?”(好个谈心,竟然要他呕出心血。
)
逾时,满目杯盘。
三人分宾主而坐,酒至半酣,杰臣问天来曰:“梁公近日形体癯瘠,面着愁容,不知何事为廑劳心?”天来叹曰:“我家七尸遭杀,八命含冤。
一寸心人如烧如刺,岂但愁容满面而已哉!”二人见说,相顾失色。
杰臣佯作不知,讯其被害之由,天来始末尽说。
更言虽有证人可据,恨无高手誊词。
言罢,不胜哀惨。
智伯问曰:“既有证人,今在何处哉?”天来即唤张风近前。
智伯问张风曰:“汝能在公庭实证乎?”张风曰:“能。
”又复言:“如此莫大之案,只恐他年刑证。
汝果能不反所供乎?”张风又曰:“能。
”智伯见他貌虽不扬,胸中却有义气可取。
(以貌取人去之张风)慨然谓天来曰:“不嫌鄙见,当效犬马之劳。
”天来改忧作喜,捡出笔资一百两,递与智伯,智伯固辞。
杰臣以目送之,智伯会意领下,酒阑言毕,二人辞别而行。
行至太平门外,智伯将笔资转递杰臣。
杰臣讶曰:“此公之物,于我何干?”智伯曰:“公既不取,何故以目示吾?”杰臣曰:“当时不受,恐彼生疑。
”智伯只得单身回至天和店返之。
天来泣曰:“先生不肯代谋,不特八命冤沉,我命亦难逃矣!”智伯曰:“不然。
大丈夫一诺千金,何须此物?吾今决无爽约,足下休要生疑。
”遂不顾而去。
次日,写就一词,交天来曰:“宜将此词读熟背透,县宰有问,可言出自心裁。
慎匆说吾代笔。
”天来誊过细览一遍,即持此纸赴县投递。
黄公阅之,其状云:
具禀人梁天来禀为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
蚊悲蛀寡人,居住凌贵兴叔侄肘下。
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
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
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拷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盘、花梨木椅、桌,种种欺噬,事事有据。
蚁欲誊词上控,因母所训,贫富相悬,卵石不敌,只得忍止。
岂料恶十害不休,祸于戊甲年七月十八夜,知蚁母生辰,料知兄弟旧家报本,纠台强徒,统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
蒙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确证。
有此大冤,势着沥血上鸣。
乞天丙鉴,沾囗恩切赴。
贾公览毕,抚慰天来而归。
登时饬差,往捕凌贵兴等。
陈德领命,带领小差十余人,飞奔至谭村,蜂拥入凌“裕耕堂”,忙将贵兴、区爵兴二人押起。
随后捡出县票掷看。
二人看毕,相顾失色。
爵兴曰:“吾本区姓,凌大爷亦是儒家。
(明是大伙贼首,何云儒家?)今日梁家失窃,(己被儒家取了八条性命,尚说人家失窃,恶极惨极!)于我何辜?”陈德曰:“曲直之理,小差不敢预闻,只知奉票行事。
”爵兴曰:“尔等到来办案稳无升调之理,无非欲索东道,何苦乃尔?”陈德曰:“案情重大,东道难从。
二人务必到案。
”爵兴骂曰:“尔这狼差,怎样前程,曾不惧凌大爷重放汤头,卸去尔远年身役?(汤头必须要用金银花及珠珀散,不然则又不可以治远年之恶毒。
但不知轻重多寡耳!)长时归家吃粥,你便知错!”(远年之症渐效斯时必要饮糜粥,然后徐徐乃得痊愈。
)
陈德暗思:“自从得充此役,乃能畜妻活子。
万一被他革去,如何度沽聊生?(势盛财雄,谁云不俱?)况他系大富之家,想必系个意思。
不如索东道为高。
”即向众小差喝曰:“凌大爷身居学者,位列绅衿。
(学音绅衿四字一百两银买来)尔等兄弟何得无礼?”众小差会意息手。
贵兴见其颇晓事体,令人捡出银一百两,交他许以后事。
再交一百,倘有改差,另行打点。
回衙可说外出迟日归家。
具诉众差,点头而去。
正是:
祸至门前犹可脱,
灾生眼底竞能逃。
众差既去,贵兴击掌大喜曰:“适闻之言,美如金玉。
微表叔,吾今夜卖难捱矣!”爵兴曰:“此不过暂解目前。
惟县主要即,觉人打点。
”贵兴曰:“若何?”爵兴曰:“吾有一友,姓简名勒先。
现在番禺衙内,表侄可与谋之。
”贵兴雇舟同至三德店,看人往请。
勒先闻请而来。
贵兴优礼相待,举其事以告之,欲挽勒先代为排解,当有厚报之意。
盖勒先为人附势趋炎,知有其利而不知有其身。
意其系百万家财,便欲分肥染指。
遂答曰:“今此之案,其大如天。
黄公加意究办,我不可言。
非得舅爷,无以见听。
”贵兴遂许以黄金千两,送入公堂。
后来结案,另酬行事。
勒先唯唯而去。
欣然入见舅爷,具道贵兴之意,舅爷欢喜无限。
勒先辞别而归。
原舅爷系江西省,姓殷,与县宰同府同县。
自从三月随任,囊槖无余。
当下闻勒先说有黄金千两,喜出望外,(饿鬼见馒头,正宜合适。
)一日黄公退堂,殷舅言:“凌贵兴被梁家诬捏。
今许以黄金八百,(明落出二百了)送入公堂,求姊夫调停改禀。
”(即做官亲又来要做二八老官。
殷舅一身能当得几役哉?)黄公见说惊愕,怒驱之(黄公怒至如此,殷舅怎能用计干成此事?)殷舅暗思:随他赴任,意以肥囊。
谁想他坚执不从,随之何益?不如旋踵为高。
悻悻然入房,取束行装。
忽闻外边一人喝曰:“尔与我来,当与我去!”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
拚罚俸孺人催审
指溢保干证遭刑
盖此人系具宰之妻孺人殷氏。
赋性过于慈悲,伤于节俭。
遇有杀生繁费等事,必执拗不行,虽丈夫亦不能制。
当下闻殷舅旋乡,便要与他同去。
殷舅曰:“吾有所力,不得不行。
姊姊随任未久,因何而返?”孺人曰:“我常闻此犯人鞭挞之声,欲去久矣。
汝今有何所为,可试言之。
”殷舅即以天来之案从头具说,言姊夫固执不从,孺人乃转问县主:“如何不肯纳谏?”黄公叹曰:“近来州县罚俸皆是多因命案所致。
朝廷煌煌,岂容偏办哉?”殷舅素知孺人慈悲吝啬,低声私谓其姊曰:“据他办案,将来杀戮必多。
而且解犯往来,文书调周,日久不能结案。
其繁费岂易当哉。
(杀戮岂得慈悲,繁费焉能节俭数语,极中孺人心窍。
)何能超生民命,坐享黄金。
”孺人曰:“朝廷好生之德,尚且减刑。
立法虽严,行法每从其恕。
既有黄金八百,即如罚俸。
亦可以抵填吾弟所谏,未尝无理。
”竟将天来状词说与师爷,从宽批出。
批云:
“准拘审究。”
孺人复叫丈夫,刻日升堂审释,不可苛政残生,以伤后嗣。
初县主进身时家中田产质典与人。
加今受此八百黄金,便可归家收赎。
而巨生平俱内,一闻细君之语,不敢不从。
霎时问,约齐两造凌姓衿耆,拘出左右坊邻及更夫黄元大、见证人张风,咸跪于大堂审讯。贵兴呈上诉词,县主视之,其词云:
具诉词人监生凌贵兴
诉为藉死架祸乞囗天察释无辜事。
生父宗客,在日与恶梁天来父朝大在南雄合伙二十余年,是时情同管鲍。
因康熙四十八年朝大置老北沙田数顷为欠价银与生父,借出九五色银一千两,凑交田价。
至康熙五十七年分伙,生父欲取回此银。
朝大因见息微,合算不思吐还,甜延岁日。
生父亡后,朝大相继而亡。
屡向天来兄弟讨取,初还认欠,再后问取,则云:“人死债烂”等语。
窈思天来有万富家财而负千金之数背逃瞒生,欺吞至极。
去年渡头一见,天来兄弟理应问取。
恶见生弱,拳脚相加,街邻劝之不住。
幸得旋叔宗孔闻声奔救,教授区爵兴劝解得免。
斯时欲誊词控上,缘伊母系生之姑,亲来泣劝。
因见姑悲,更追先人之义,只得忍止。
自谓:有姑一日,一日不敢具词,俟其良心自返。
岂料贼劫其家,恶以八命陷人,希图卸债,乃以“虎监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捏生叔侄在案。
蒙县台唤审,敢不凛遵赴诉。
外开梁朝大的笔借数一纸呈电。
乞天察释无辜究偿欠项。
举家沾恩切赴!
览毕,骂责天来,言:“汝父所欠之项,既无力以偿还,何得捏他以图搪塞?”天来禀曰:“此伊为数,且无中保为凭。
恳太爷明鉴。
”黄公曰:“中保有无,事犹可缓。
汝家被劫,见证果谁?”张风稽颡禀曰:“小人于十八日亲见贼匪出入凌门,声言是晚要往梁家焚劫,谋杀天来兄弟。
小人亲见亲闻,并无虚诈。
”左邻梁翰昭又禀曰:“小的眼见得贼队中多有凌家子弟,往来其间。
”(何不说是时小的曾亲往投禀黄则爷?)
黄公又问元大曰:“尔本该地更夫,所见心实。
凌姓强徒是夜曾得见否?”元大禀曰:“小的所闻者,隔县声音;所见者,异乡生面之辈。
”黄公怒,遂将翰、风二人各笞三十,责其滋事。
当时凌家伪衿臣良翘伯、耆民裕国、昌明皆言:“贵兴向来肄业不作,非为家有小康,可保可结。
”天来力证其假冒衿耆,恳太爷明察。
张风又指裕国系嘉应州人,剃头为业,昌明本是姓郭,屠狗为生。
黄公诘张风曰:“彼既屠狗为生,本县且问尔作何事业?”张风曰:“小的自来畏法,丐食多年。
”黄公怒责曰:“凡人百艺随身,何竟成无赖?尔本非瞽非疾,当壮之年,甘于叫化,可见尔为人之行也。
”呼皂隶再笞五十。
(二共八十)张风忍痛不过,大叫冤情。
后边鼓革乱鸣,黄公退堂与师爷酌议详文。
单留元大一人,余俱散出。
正是:
广州城中云盖日,
番禺县里风鸣时。
当下天来审毕,携张风归家,泣诉其母。
凌氏泣劝其子,不可再讼。
天来曰:“前者十害不休,儿皆曲忍。
如今一家受害,母命难从。
”言讫往见智伯,将开堂审判之语以告。
智伯问曰:“张风被打时,后堂鼓有鸣否?”天来曰:“张风刚打,后鼓随鸣。
”智伯曰:“如此光景,受贿无疑。
可再做一词上府投递。
”天来曰:“词内立意若何?”智伯曰:“彼以财神佈捏,词中首尾连及番禺。
”援笔写成一纸,交附天来。
天来读毕,称赞不已。
再说贵兴具诉归家,与爵兴等大张筵席,随着人带银两,到黄元大家中,叫其妻子,勤进米饭。
正欲间,有人报:“天来上府控告。
”贵兴曰:“区表叔高见若何?”爵兴尚未对,宗孔厉声答曰:“吾有一计,可以转忧作喜,释怨成恩。
侄老爹可饮巨觞,听我说来。
”乃双手擎着一只雄黄精杯,满酌一杯萄萄美酒,递过贵兴。
贵兴饮满尽欢。
宗孔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
”(前既大声,又复低声,便是小人作用所为,如是天来可不惧哉!)贵兴曰:“叔父有此妙计,宜作速行之。
”即交出黄金五十两、屋券一张,命喜来随艳婢美兰,靓妆更服,三人同步而去。
未知此去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
张风作嗔辞买嘱
天来含泪具遵依
却说宗孔三人出门,适遇张风在道旁扪虱。
宗孔抗声问曰:“张哥别来无恙?吾今特来纠访,商酌一言。
此处非打话之所,可偕大哥前往僻处,然后细谈。
”(正可扪虱而谈,何必前往他处。
)语毕,拉张风且行且叹,欲言不言。
张风知宗孔系与贵兴同流,心中早有几分焦燥,遂答曰:“审话可速说来,何必在此吞吐?”宗孔曰:“不然,大哥有所不知。
吾侄祈伯,与天来原属血表相关。
二家所以雀角者,只为大哥一人而已。
大哥苟能超乎局外,则梁凌二姓可以结和。
现有黄金五十两、东街宅契一张,将此小婢许配,酬答大哥之义。
不知钧意若何?”那张风举起一双冷眼,但见美兰年可二旬,生得如花似玉,杏脸桃腮,秋波儿斜斜顾盼,微含带笑,俨如仙女降凡。
(故意卖俏,使人消魂。
谁知张风置之无有。
)正是:
东风可嫁宁嫌瘦,
处士无家合占春。
张风正色骂曰:“语自幼不惯风流,敢拟从前京兆。
何须布局以乱吾心?”言讫,怏怏而去。
(张风乃流丐也,财色皆不动其心,此亦千古中之出色欤!)至天和店,尽述所遇。
天来深服其义,遂偕张风往广州府上诉。
刘公阅之,具禀云:
具禀人梁天来 #
禀为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伸雪事。
蚁悲姓寡人,单居住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见志不从。
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
屡被势逼,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折后墙、填塞鱼池。
掳掠花园,渡头截杀。
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木椅、桌。
岂料恶十害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纠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蒙黄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
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呜冤。
恶以雄财贿县,衙棍把持,朋奸受顺,保恶为良。
彼称乡老,比认耆民,贿吏贿官、瞒详拒判。
如此宫寝民冤,势着沥血上鸣。
乞天电烛衔恩切赴!
计粘原词一纸 #
刘处览毕,叹曰:“观此呈词,与该县详文大相悬绝。”即出票差胡班等捉拿贵兴。
再说宗孔三人回见贵兴,言:“张风非但不从,而且被他垢骂。
”贵兴曰:“真个一生福薄,千古呆人!”复求计于爵兴。
爵兴再荐一人为其筹策。
贵兴与之相见,领他姓氏。
爵兴答曰:“陈公邦爵,他之令嗣系我谊男。
今他现居广州府。
廨中一切事宜,访他便知详细。
”贵兴问之邦爵,答曰:“仆曾见县主详文,字字皆有关照。
足下但未知刘公主意如何?”贵兴曰:“此文先生能记念否?”邦爵援笔写来,交与贵兴读之。
(叙祥文不在县主一边,又不在府尊一边,却在贵兴口中补出,此亦文法之变刻,奇极巧极。
)其文曰:
知番禺县黄某为遵详七尸八命事。
先据务德里司李芳报称,谭材乡民粱天来家被贼劫。
卑职闻报惊骇,随往检验。
果见其家中女子七人受烟攻毙,内有君来妻叶氏怀孕。
据所捏之监生凌贵兴叔侄纠贼焚劫,随即拘伊讯审。
伊诉天来因债成仇,藉死架祸。
当堂绅衿耆老皆出公结,保伊叔侄为良。
天来以一张风为证,能令卑职取信流丐而不准衿耆哉?比卑职弃小就大,不敢轻断贵兴为贼者也。
查朝大欠数虽存,既无中保,亦不能起死者而验。
笔迹均未准诉,此亦卑职尽牧民之本心矣。
令将原被两词曰其判语,据实备详宪览。
求察卑四知之心.不胜待命之至!
贵兴读罢,谓邦爵曰:“有此详文,量无所得。
”邦爵曰:“不然。
刘公心如玉洁,性本冰清,大小案不可循办。
近来病后虚寒,心无主辛,事多遗忘。
惟鲍师爷可以代理。
若得其人首肯,可以拟得八分光景。
”贵兴曰:“若此当何如?”邦爵曰:“他今与人购得珍珠手钏一双,尚欠交银六千两。
如可计办,必然又有九分光景。
”贵兴欣然取出银六千两,托他前往斡弄。
当日,鲍师爷正在乏银交价,欲将手钏还人。偶遇邦爵所求,慨然领下。登时入见刘公,试问梁姓命案如何批判。刘公援笔写来,批云:
尔天来如果被贵兴摆布财神,冤沉八命,该县何得瞒详?岂容污吏恶民徒令生死男女并受其害?自当从重究处。
刘公曰:“批内四十四字,不可更移。
”鲍师爷一见此批,如何受得凌家之贿?遂叹曰:“府台差矣,此案原贵兴受冤,天来藉此卸债。
稍有所偏,便成武林县案矣。
”刘公暗思:“前日宰武林县时,曾不听老鲍之言,也因办差一桩命案,后夹弄得零零落落,得他极力操持,然后可能免罪。
今若不听其言,又来办错,若之何哉?”乃谓鲍师爷曰:“我病未瘳,日里精神恍惚,心无主宰,夜来魂魄飘零。
尔可与我细心批来,慎毋贻累。
”鲍师爷唯唯点头,教刘公升堂审判,须要“如此如此”。
一日排衙吊审,贵兴呈上诉词。
广州府刘公视之,其词云:
具诉词人监主凌贵兴
诉为两仇出捏架祸吞财乞一天究救事。
生父宗客在日,与恶梁天来父朝大合伙二十余年。
是时情同管鲍,义若雷陈。
因康熙四十八年朝大置老北沙田数顷,为欠价银与生父宗客借出九五息银一千两,凑交田价。
至康熙五十七年分伙,生父欲取回此银。
朝大因几息微,合算不思吐还,甜延岁月。
生父亡后,朝大又相继亡。
屡向天来兄弟讨取,积恶成仇。
岂料贼劫其家,恶以八命陷人,希图卸债,乃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捏叩,更有积匪张风,在生家下曾偷晒陈,被家人毒打,怀恨在心。
天来买之为证,捏生叔侄在案。
幸有衿耆乡正知生平日读书守法,天来的系架祸卸债,共愤不平,公堂保结。
蒙县台审释无辜。
但以反造之条不究,千金之债不偿,儒弱书主惮祸,不敢与闻,只得遵依官断。
岂料恶狼陷不休,乃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伸雪事”蒙行牌唤审,敢不凛遵?赴诉外开明梁朝大借数一纸呈电。
乞天察释无辜究偿欠项,举家顶祝公堂。
沾恩切赴!
刘公览毕,举笔而判之。判曰:
梁天来轻信张风之言,遂告贵兴为贼。
一定贼劫在前而张风报之在后。
做状人必不真切,易以张风报之在先,贼后突至。
夫张风既有先报,何不报明水汎营兵,取下狞船?况该司衙门不远,岂肯知顶毙哉!尔自问良心,不无枉告贵兴之理,县判不遵?因欠数未消,诬告之案有存,恐贵兴不肯干休,未异日故再下石。
一则以免后患,二则闻胜为奇,何其道理?显然为识者洞鉴肺腑,朝延律例森严,奚容尔民刁讼哉?凌贵兴其中不无逼勒,抢割田禾。
查律例,凡欠债估人妻女,准折者绞监候;估人田产准折者,重则军徒,轻则枷责;夺人财货者,虽不足亦算还清,嗣后不得向天来讨取分毛。
天来亦不得诬告贵兴抄杀八命等语,捏人命案,例该徒杖。
但念尔天来一家受害,姑宽不究,各具遵依存案。
天来意以在府伸冤,谁想被府台勒写遵依,不觉气丧心堕,泪如雨下。
更见张风鞭得血流遍地,愈觉凄凉。
此时意欲不遵,势不可得。
只得勉强写成一纸,呈与刘公。
刘公曰:“嗣后只可问官追贼,尔二人无许再行冒渎。
”言罢,转入后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
负重财爵兴往镇
受夹棍张风归天
却说天来具遵出衙,借张风归家。
泣诉其母凌氏,哭曰:“张哥两次受刑,于心有所不忍。
古云:蝇蚋岂可负山,卵石焉能与敌?”张风摇首曰:“不妨,不妨!此仇可复,死亦甘心。
”天来曰:“大小官员终有明断。
母亲且要开怀。
”安慰已毕,又携张风往见智伯,将开堂审判,具写遵依,张凤被打以告。
智伯叹曰:“吾词内句句真切,字字关情。
前日县台不准,今朝府宪不怜。
钱神用事,奈彼何哉?奈彼何哉!”天来曰:“弟辈命运乖违,多承顾盼。
敢求再画一策,叩禀刑明。
是否可行,万望羌生见教。
”智伯曰:“遵依已具干证,遭刑如此,措词又多折駮。
而且此衙刑重,未晓张哥之意何如?”张风厉声曰:“先生肯费心血,小人敢惜微躯?”(二句乃为后文智伯吐血、张风亡身谶言。
)智伯见其两次鞭笞,口心不屈。
今番再审,量不更移。
乃援笔写来。
(按察司之禀乃在智伯笔中叙出,文法又与前不同。
)其禀云:
具禀人梁天来 #
告为捏凶叠噬坑杀八命七尸台宪受贿沉冤干证非刑受夹号天究救死生有赖事。
蚁悲姓寡人单居住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
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见志不从。
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
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国,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雷菊玉石花盘、花梨木椅、桌。
岂料恶十害不休,锅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纠贼焚劫,炯杀七尸八命。
蒙黄县台验明在案。
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
蚁以“虎监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鸣冤。
恶以雄财贿县。
蚁复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伸雪事”到府伸叩,恶以雄财大贿刑证沉冤,逼蚁具词存案。
蚁悲一家受害,奚惜微躯?势着望光伸雪,死生有赖。
沾恩切赴!
计粘原词二纸 #
写毕交天来,赴臬衙投递。按察焦公接览,火速行牌到县。
贵兴闻风,早已取出银一万六千两,托爵兴带领十余人,缠束上勇。
说个“如此如此”,一齐同往佛山。
其后焦公吊审,两造所供与府县无异,(此句省却无数笔墨)半日不能决,于是细诘张风曰:“汝既证人,谁非谁是,据实供来!如有挟仇妄指,按律施刑。
”张风直指其“抄杀七尸八命,亲见亲闻”等语。
焦公默然良久,乃将贵兴诉词三番四复细阅几遍。
阅毕,勃然变色,责张凤曰:“看汝这不逞之徒,鹘眼鹰头,必非善类!如此偷闲放荡,不治营生。
既无恒产,必无恒也。
(万六金贺得两个必字,为读者废书三叹。
)原告已具遵依,干证何得潜事?本司洞鉴肺腑,岂容汝流丐诬捏斯文哉?”立时上起夹棍,叫其从实招来。
张风所供如故。
天来见张风夹得如花似粥,不禁凄然,近前叫声:“张哥”,曰:“尔可顺口供来,免至命归黄土。
”张风摇首曰:“刑法可以乱行,我口不可以乱说。
”天来以袖与他拭泪,众皂隶一齐发力,张风仰天哀喊。
是时九月初旬,天朗气清。
忽然阴云密布,风雨将来。
焦公退入后堂。
天来哀求六、七人,暂松棍索。
谁想这班皂隶私受贵兴五百余资,恨不能早日夹毙,各各分肥。
此时张风受苦难堪,哀叫天来曰:“梁大爷,梁大爷!吾困矣,吾命休矣!吾与大爷永诀矣!”(三吾字有无限义烈,三矣字有万状凄凉,票票浮于纸上。
)言罢,大小便一齐迸出,长叹一声而逝。
正是:
斯君可继关睢齿,(暗藏张)
此地翻成落风坡。(明点风)
天来罔知所措,环抱而哭。
先是爵兴往镇山时挽亲豆李辉国代行其事。
是日偶遇其子乘龙,(不用扳荐,白来贵舍)辉国意欲却辞。
因见有万六横财,竟托他人代理婚仪。
星夜埋城,(万六财逐去一新翁)侵早走入臬衙,将此财与贵兴斡弄。
又预买嘱夹棍手黎二等,故此张风得以致命。
当日张风既死,天来使人扛至天和店,嘱养福开丧,买水义服齐衰。
智伯闻惊入店,偕天来并哭。
天来曰:“如此大冤被他沉了八、九,不识可以继此而得告乎?”智伯曰“奉命以来,未尝寝食,空劳无补于心,实有所惭。
”斯时,虽欲再求,难以解齿,乃掩袖而哭。
智怕不忍其悲,慨然谓天来曰:“君如不弃,请更图之。
”天来频频收泪,归家说知母亲,母子为之哀惨。
凌氏诚其子曰:“公庭事一笔匀宜转,心不可构望其地灭,俟其天收。
”天来强用善言安慰其母,复往省城与智伯酌议,再行禀告之计。
未知天来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
凌贵兴交结李丰
施智伯拜服东来
却说智伯于天来虽则无功,心中依然未舍良朋意气,可谓相投。
一日天来往问告抚词意若何。
智伯曰:“前禀虽难,犹有证人可恃。
如今张风已毙,孤掌难鸣,词中当直指其据证沉冤,然后提出坑生灭死九命难伸,如此或可见怜,不负高明所托。
”乃闭目幽思良久,惧然而起,写成一张禀帖。
天来带往抚衙印戳号房,见此禀系舍官吏,不敢相从。
天来再三求之,终不肯所遂,入告杰臣。
杰臣曰:“探得大人来日炷香城隍,何不拦舆投递?”天来从之。
次早,大人果往进香。候至回衙,俯伏于甬道呈词。萧公览毕,收纸入内。天来暗喜而返。
且说贵兴自从与天来构讼,一向交结李丰。
缘贵兴心有所求,且女往来不胜礼貌,又常挥金似土,曲意逢迎。
盖李丰系抚院萧公内弟,势利机人。
闻贵兴素称谭村殷户,亦欲与之往来,曾力荐于萧公,言贵兴“才名夙著,有三唐学士之风,两广文人之誉”。
萧公取其课文披览,贵兴乃将别人佳章以进。
萧公以为然,遂纳为门下,尝赐食全羊。
(全羊未详或云脍成白八香羹。
)二日闻得张风夹死,在家大演俳优,与爵兴等闹酒。
酒至半,巡忽有二人入报:“巡抚大人有召。
即晚更要到廨,留下南门,请凌老爷登时发驾。
”贵兴领命而去,入至后堂。
只见萧公怒责李丰曰:“尔这狗才!不晓世务,不谙民情,荐此凌姓罪人与我。
”言罢,掷天来告词于地,令李丰看。
李丰执起有读。
(巡抚禀在李题口叙出,文法奇勾。
)其状云:
告为屠证沉冤坑生灭死千金易捏九命难伸鬼泣人悲泣叩超生雪死事。
蚁悲估寡人,单居住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
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木,见志不从。
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
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未椅、桌。
岂料十害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统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
蒙县台验明在案。
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
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鸣冤,恶以雄财贿县。
蚁复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究救事”,恶以雄财大贿刑证沉冤,逼蚁具词存案。
蚁悲一家受害,八命沉冤。
蚁又以“捏凶叠噬坑杀八命七尸台宪受贿沉冤干证非刑受夹号天超雪死生有赖事”蒙行牌吊审,将谓王法昭昭,盘冤可雪。
孰知官寝民冤,张风证贼不讳,惨害刑酷,夹毙公堂,轻如群蚁。
势着望光匍赴。
乞天超雪生死。
衔恩切赴!
计粘原词三纸 #
李丰读毕稽首谢曰:“此案是否未分,惟臬司曾经办案。
伏望吾兄执法从宽,免取下民晒笑。
”(不畏律法森严,徒挽下民晒笑,何等强词。
)萧公亦将贵兴骂责。
贵兴嘿嘿无对。
(竟不能答可见绝无才智)萧公大怒,引得肝气盛作,心火上炎,一月未尝下相。
所有大小案尽附詹师爷与李丰循办。
贵兴常进珠宝于二人,求他护卫。
二人欣喜无限,遂与贵兴图谋。
再说天来通禀后,日日到衙探听,全无影响。一日见照壁上贴出大书“梁天来批”四字下边幼字两行。批云:
尔天来屡告官判不遵,胆敢告官告吏,倍告贵兴。真乃刀笔健讼,打死,该打死!
看罢,错愕不能行,乘舆泣诉智伯。
智怕跌足叹曰:“今番不准,再告无词。
奈何?奈何?”二人无所为计。
天来暂别而去。
智伯意欲再诉一词,细看此批,无处可以安脚。
左思右索,三日不能着笔。
正虑间,忽闻童子报:“门外有人求见。
”(伊何人哉?)智伯整衣而出,只见一人丰神飘洒,气宇逍遥。
上衣色蓝单袍,下穿蒲履,头戴立纱网巾,手持白鹅羽扇,神舒气畅,立于门外。
智怕欣然接入。
茶罢.智伯曰:“高僧光临,有何见教?”东来曰:“今日仲春八日诗会佳期,可与公同到大佛寺中吟咏。
”智伯曰:“吾今正在一字不下。
”东来笑曰:“诗坛尚未出题,如何一字不下?”智伯曰:“不然。
曾为他人构禀,被其批死,再告不能。
”东来问曰:“批语云何?”智伯举天来之案细述一番,且说批中有“该打死,该打死”之句。
东来叹曰:“枉汝一生博学,不善誊词”(智伯不问,东来不说,作非一顿。
)智伯愕然问曰:“批中著此,下笔何如?”东来笑曰:“如此批语,正好着笔。
”(不笑其问,徒赞其批,再作一顿。
)智伯奇其言,再叩其旨曰:“事为人谋,敢求教益。
”东来曰:“禀中之语,即批之言,施公请更追思。
”(不肯道出令其自想,又作一顿。
)智伯愈怪其荒,捦首良久,再三诘曰:“如此用意,实非所谙?”然后东来微拊其背曰:“胡不曰‘宁愿该打该打死不愿含冤屈死事’?”智伯闻言,如获异珍,倒身下拜。
(倒字用得巧,写出当日情景。
)东来回礼,长揖与智伯告辞。
徐行缓步,飘飘而去。
未知东来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
施智伯怒拗毛锥
孔制台严拿贼党
且说智伯听得东来道出不愿含冤屈死之句,于是细心裁成一张冤状。
不觉目倦神疲,憩息于几席之间。
(三日劳倦成有此安息)适遇天来奔入,见案上写就一纸诉词,(此禀在原告人,叙出,文法又一变。
)执而读之曰:
具禀人梁天来 #
告为宁愿该打该打死不愿含冤屈死事。
窃鳄毒非文公不徒,旦恶非王法不诛。
蚁于初一日拦车告以“屠证沉冤坑生灭死千金易捏九命难伸鬼泣人悲泣叩超生雪死事”,蒙批“尔天来告官告吏,倍告贵兴。
真乃刀笔健讼,打死,该打死!”蚁伏读金批,心胆俱碎。
蚁悲一家受害,奚惜微躯?故不避斧钺之诛,冒死扳辕再渎。
乞天吊案赐审,台前魑魅难逃,皋鉴巨恶岂漏,王章沥血披陈。
不胜待死之至!
计粘原词四纸 #
天来读罢,竚立于案前。
半响,智伯醒来。
天来极言词中意义逼真,当不见弃。
智伯曰:“内有朋助,非我全谋。
”天来持往抚衙投递。
萧公阅毕,顺手批云:
业经查案,毋许多渎!
天来见批如此,号泣不己。越数日,更诉一纸词。内有云:
密云无雨不得不渎事
萧公览犹未毕,发回天来,前后三纸,竟然不准。
天来以告智伯。
智伯执笔叹曰:“冤沉不起,用此何为?”将此笔掷于地,忽然吐出心血。
(正应十七回中张风之言)
天来扶至榻前,再三劝解。
智伯泣曰:“吾不特不能与八命伸冤,更移害于张风,皆吾不才之过也。
”天来含泪劝曰:“先生且要保全贵恙,以作良图。
”智伯曰:“吾病草矣。
不能与公伸冤。
公可求教于东来。
其人与总督孔公同年兄弟。
彼为时事所感,削发为僧。
现埋隐于海幢古寺。
”言罢,再呕一斗,登时面转洋青,浑身冰冷,须臾气绝。
正是: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天来放声大哭,捐资代为殡葬。
捡出银三百两,酬他二子,二子拜领。
天来安慰一番,归家具道:“抚昔不怜,智伯已死。
”凌氏击案怒责曰:“城狐社鼠,当避其锋。
昔日张风己故,如今智伯不存,助汝者皆不祥,如何屡诚屡控?吾今而后无容汝赴公庭。
”天来闻责,情不自禁,以袖拭泪,低头无语。
久之告其母曰:“大小职员曾经具禀,惟有总督尚未誊词。
智伯临终嘱我,求僧取救。
母亲在家安息,待儿走往河南。
”言罢,零涕而去。
奔至海幢,求见东来,备述冤情,恳他拯拔。东来曰:“汝欲雪冤,可潜身于此寺。看我‘如此如此’汝便‘如此如此’,或者庶几乎野衔。”(超拔)
却说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两广总督部堂孔大人一日舟乏海江,直望河南进发,稽查监政。
盘诘诸仓事毕,经过海幢,步入禅坛礼佛,知会同年。
是时梅花初放,十月小阳,扫雪烹茶,谓活火敲冰,煮茗迮奇香。
东来呼诸徒办斋置酒,正问答间,忽闻面边喊声断续,隐隐有人。
孔大人遥见帘前下写出一首恍似五言排律,句句叶韵惊人。
(此禀在寺中叙出,事异而文亦变)近前读之曰:
虎鉴置鲸吞,家命遭坑杀。
祸因恶祖山,丙午科不发。
称屋犯文星,勒逼蚁巢拆,见志不允从,恃豪行不法。
招蚁祖坟堂,画虎照家宅。
峰校入花园,强把围墙拆。
茶村讨账回,渡头遭辱挞。
惨殴命几亡,掳掠银三百。
冈芋秋受锄,田禾冬被割。
椅桌玉花盆,捏凶明勒索。
十恶陷人深,惨冤难摘发。
知蚁母生辰,四方纠盗贼。
斩草要除根,不使来春发。
张风幸得知,叩门对蚁白。
只道贼害男,岂知女祸及。
是夜一家人,哀哉被烟煞。
弟妇怀孕亡,七尸而命八。
县诉棍把持,府禀遇势惬。
桌告愈加冤,证人枉毙来。
三齿抚不亡,批云该死责。
萤蚁望光来,泣天恩电雍。
如告一字虚,当堂甘受押。
匍赴切衷哀,万世沾恩译!
计粘原词六纸 #
读罢,愕然叹曰:“我只疑是诗文,岂意民间命案?!”遂问原告人。
突在东来未及答,回廊下闪出一人,稽首泣告曰:“小的梁天来,恳大人与生死伸冤,不至冤封九命!”孔公曰:“汝既有此大冤,何不赴本部堂辕门投诉?”天来曰:“因有母在,屡禁小的誊词,不与虎监凌贵兴相争。
自恨生死含冤痛入肺腑,也曾不孝母命是违。
巡抚臬台均批不准,府宪县主并不矜怜。
(十六字中有无限笔墨,无恨悲哀。
)是以不避斧戟之质,有违慈亲之训,只得在此哀求。
伏望大人鉴察。
”言罢,两泪交流,痛肠欲断。
孔公曰:“汝且归家奉母,不用悲伤。
本部堂不比赃官污吏,纵恶陷良。
俟获贼与汝伸冤便是。
(竖制台方愧尼山后裔)嘱毕,摆道回衙而去。
天来听得孔公如此嘱咐,心中暗喜,复转生疑。
固见贵兴往日于大小衙门打点得四通八达,恐今番仍来作弄,不得不防。
乃回东来曰:“今日冤情幸遇明员,喜出望外。
未窜何日可亦?”东来曰:“孔公秉政坚刚,临民恺悌;待百姓若子孙,视金银如草芥,一切奇珍玩物,不能稍易其心。
乃当今天子之师,孔仲尼之嫡裔也。
曾听得康熙年间,圣祖仁皇帝偶临孔圣庙,欲开中门而进,孔公犯颜谏曰:‘敢请陛下,当行何礼?’圣祖曰:‘师弟之礼若何?’孔公曰:‘师弟之礼用下敬上,谓之贵上。
’复问君臣之礼,孔公曰:‘群臣之礼用上敬下,谓之尊贤。
贵上尊贤,其义一也。
’遂不放中门而进。
其生平耿介如此。
迨后圣主闻粤东洋匪援攘,特调孔公捕授。
不数月而海晏河清,威沐孔公恩泽。
今日凌家诸贼亦何患,其因循哉。
”言未毕,忽闻炮声三响,一徒欣然入报曰:“梁官人可贺,可贺!三尺之法已行,九命之冤将雪矣!”未知所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
杨福单拳怜大有
李丰双足跪高全
却说孔制台点起文武官兵,放炮三声,前往捉拿凌犯。委员杨福、千总苏安带领牌刀弓箭手百余人,严严整整乘大舟于珠江,兵分三哨望谭村乡进发。
是时雍正七年小阳月令。
贵兴以为讼事安然,将欲大排筵席,广集梨园。
区爵兴谏曰:“几番宴饮不终,被他冲散。
须防讼事有变,且勿惊扬。
”贵兴曰:“表叔是何言也?今日酬答长友,正好与众兄弟痛饮一宵,以显我凌家声势。
”遂不听爵兴之言。
邀齐一班恶党,仍集于裕耕堂中,惟熊亚七、尤亚美二人未曾赴席。
当夜三更时分,官兵刚至,一网生拎。
初林大有听得官兵将到,飞奔上仪门瓦面。
杨、苏将各犯捆束出门。
遇遇天上有饭流下,涂秽杨公之衣。
(事奇而笔亦幻)杨公惊怪,(不特当时惊怪,读者亦惊怪)单身上瓦,只见一人躲身俯伏,酪酊流涎。
(可为嗜酒者戒)大有窥见杨公腾身,乘醉而走。
杨公不暇叫喊,随后环屋追赶。
追渐近,大有迸力一跳相隔,盈又杨公翻县倒逐。
大有不预其意,被杨公一手拎拿,二人比试几合,大有乃用“童子拜观音”法,两手拨开,又相去远。
杨公发声大喊,众官兵听得扳帘而上,然后把他捉获。
一齐关起三木,押解埋城。
正是:
梨园满日空歌舞,宾主无端又别离。
是夜,获得贼匪三十余人。
次早传入天来讯质。
孔公一鞠,各各不讳,惟贵兴独不肯招。
孔公以铁板煆烘燃他脚掌,贵兴禁不得苦,捏不得痛,两眼几乎迸出,只得从实招来。
于是发往监中。
斯时尚有熊亚七,尤亚美二人未获。
孔公之意,侯获到二犯,然后将他王法。
云当日贵兴被获,家中无所为计,乃托李丰向孔公之弟高全求情,许银十万释放。
高全素知其兄情赋清廉,不可以金银作弄,直却李丰不能如命。
李丰恳意綦切,高全固辞。
李丰倏然跪下,曰:“今日虽与贵兴生计,实为我兄之谋。
将来变案,此祸非轻。
”言罢,眼晕俱红。
高全见他如此哀求,扶而慰之曰:“足下休要如此。
吾即往谏便了。
然听与不听,皆为汝之造化,非敢以逆料焉。
”遂入见其兄,语言以渐而进,及说到贵兴富有百万、学足三余之句,却被孔公举足一踢,怒责曰:“如何作此不差语?”于是,左右足连踢五脚。
(天来受打五掌,高全受踢五脚。
一手一足,遥遥相对。
)高全惧抱头而窜,暗思:“事为人谋而身受其辱。
心甚不甘!”即唤下人邝漱向李丰索银五百两。
李丰以为得计,大喜而进。
之后久不闻音耗,访察邝漱,漱言:“二爷被踢五脚,故此索银五百。
较诸往日灭价殊多。
”(易行五掌,领谷五担。
高全五脚,索银五百。
一谷一银,遥遥相对。
)
未几,圣旨到粤东,宣如孔公督理黄河急务,限日限时。
竟将九命冤情附托于肇庆府连公监督,叮咛告诫,刻日扬帆。
天来闻孔公登程,亡魂丧胆,催舟追赶。
谁想官船去后,舟舣填河,日行三、五十里。
幸得有些南风吹至飞来寺下,窥见孔公入寺参神。
待其回舟。
俯优于船头号哭。
悲惨之声惹起峡猿助叫。
孔公抚慰一番,给予金银布帛。
天来归告其母曰:“大人者,所仰望而冤伸也。
今若昆!”与其母弟相对泣于中庭,而孔公己度岭去矣。
(孔公度岭之易正可与下文天来度岭之难相对。
)因此观之,则君子之清政莅治,其黎民不爱慕者几稀?此话休题。
且说肇庆府遵领孔公之命,将各犯带回府监。
谁想当日简勒先听得贵兴案情发作,逃在端州。
今闻贵兴带到府监,便改装往问。
二人相见,且惊且喜,设计偷生。
贵兴嘱他“如此如此”,勒先点头许诺。
忽闻后边一人叱曰:“汝等休要在此生事,贻害于吾。
”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
府太爷置酒求谋
简勒先快船赶贿
且说简勒先与贵兴刚刚讲到投机,被狱吏徐焕喝退。
勒先出,遇蔡顺于途。
蔡顺问所从来,勒先答:“在府监。
”二人握手同至蔡馆,勒先备述其因,且言贵兴牢中所许,有能释放者,酬银十万两;但得免死而减刑徒杖者,许以二万五千;获理人自当厚报。
蔡顺欣喜无限,竟日与他筹第。
盖蔡顺系顺德都宁司人,在端州当行出官,与府公子往来綦善。
是日先告其友徐风,托他“如此如此”,然后入见公子,首将仓库,试其盈亏。
公子嗟悼不已,遂实告其空虚。
然后微叩梁凌之案。
公子答曰:“此犯业经监候家严,尚未详文,势必将他处决矣。
”蔡顺讶曰:“尊翁拜所宜也。
曾不知昔日天来禀中,巡抚几番批死;臬台堂上,证人屡次遭刑。
四品徽臣可与大人比较。
况复衿者、乡正联保为良。
闻彼百万家财,迩日遗子登朝抱告,将来钦差到审。
如之亲何?”公子曰:“制台本意,自有担当。
”蔡顺叹曰:“兄更差矣!黄河此后自古称为苦差,哪有回邦之理?将见同僚,大小仇视尊翁,如有所失,其祸非轻!此时此际,虽欲与子优游同乐于此地者,其可得乎?”公子听罢,遍身冷汗,慌张欲告其父,蔡顺止之。
曰:“与兄数载相交,所言俱是心腹。
慎毋吐出吾言。
”语毕,辞别而去。
公子入内,将蔡顺之言作为己意告知其父。
府爷曰:“我儿所虑精详,自当原情定案。
”然后御告之意何处听来。
公子曰:“孩儿目睹民间长者所言,伏望父亲听信。
”府爷暗思:“蔡顺久在当行,必谙民间消息。
”于是传他而入,款以百味珍馐,将其子之言以诘。
蔡顺答曰:“探得凌贵兴家有七星伴月,富似石崇。
近闻其子拖星带月,抱告朝廷。
”俄顷徐风拜见杜师爷言:“贵兴许银十万,送入府衙。
师爷若肯与他调停,另有黄金厚报。
”师爷大悦,徐风退出。
师爷入见府爷。
府爷述蔡顺之语,师爷吐徐风之言。
府爷复问蔡顺曰:“果曾听得此语否?”蔡顺曰:“闻本确闻,但未审其虚实。
岂敢平地风波,滋生议论乎?”府爷感谢一番,蔡顺拜辞而去。
师爷告府爷曰:“蔡顺言他有百万家财。
今他许以十万,此言可见非虚。
”须臾,一人入报:“巡抚大人不日亲临查库。
”公子曰:“如今仓库两陷,可预为之。
”府爷曰:“奈何?”师爷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
”盖蔡顺与徐风系八拜之交,徐风之子拜社师爷为谊父。
是以蔡顺荐他往说其言易入,蔡顺在旁鼓舞,愈不可疑,复说许多利害相关之语,一且堕其术中。
当日蔡顺回馆谓勒先曰:“梁凌之案,功己将成,可速办礼而来。
如礼不到,定然主变。
”勒先出更遇徐风,徐风亦催他办礼。
勒先奔至海旁塔脚街叫得快艇五只,每只各用七人。
勒先嫌其太少,每只再添四名。
限时八个,便要赴到谭村,给予工银三十。
船户摇首曰:“工价慢谈,惟此路程辽远,快则十时、迟则十二。
任他四面风来,可以如期而至。
工价百圆,迟一刻罚我七两;早一刻赏我十圆。
所有火烛支消、巡船费用,官人自行给发。
”其后订准八时二刻,来往皆然。
工价竟依船户。
(不减价而减时方是当年情景。
若价时不减便不成其为文矣)此日未时初刻开船,布散海面。
众快头踊跃,捷如驰马,快逾龙舟。
(龙舟无风可乘而快艇则有帆兼用并非获)偶值西风大作,顺水扬帆,转盼已到西南,移时又抵禅山。
忽闻夜钟九点,(亥初)沿岸寥寥五了营兵喝声:“住浆盘诘,何船?”众快头一齐发力,更不答言,去如箭急。
钟声两点(正丑)到谭村。
附自鸣钟: #
一点丑未刀,二点正丑未,三点寅申刀,四点正寅申,五点卯酉刀,六点正卯酉,七点辰戍刀,八点正辰戌,九点巳亥刀,十点正巳亥,十一点子午刀,十二点正子午。
勒先奔入凌家,具道牢中受苦,蔡、徐求救,许财十万有余,立解金银,异日丈夫释放;届期不至,后来机会难逢。
家人急唤喜来将七星摘下二颗,团圆缺去一角。
(点逗星月)命彼随行,带不尽干粮器械,(干粮所以防饥,器械所以防御,二者皆扼要之物。
)卯时开船,是日亥时随到。
(水有顺逆,船有轻重。
往来相去三时,可见作者心细。
)竟将此雪白鲜黄数十人舁入府衙而去。
正是:
能于祸处反成福,
解向仇家买得恩。
欲知贵兴释放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
端州署贵兴反案
双门底天来被辱
再说天来居家,痛恨孔公离任。
一日闻人叩扉,天来缓步而出。
却被十余人不分皂白,拘押而去。
天来骇然问曰:“尔等何人,因何事故?”左边一人厉声答曰:“番禺陈德!”天来回顾,右边一人低声告曰:“奎庆府新任差爹秦登是我,(有此低声,故能充得差爹秦登)请梁官人前往端州听审。
”
行不上半里,前面有一汉子拦住去路,喝声:“尔等前往不得。
”天来抬头一看,其弟君来也。
众差役闻喝,慌忙捡出府禀掷看。
君来览毕,从容而言曰:“既有府禀,便当前往。
惟家兄近有微恙,烦众贵差与我周全。
切不可大惊小怪。
今有花银五两,权作茶金,异日再行厚谢。
”众差役领过,欣然释手随行。
天来顾谓其弟曰:“汝可归家奉母,数日我自有当返。
”君来归告其母,凌氏捶胸大哭,呼天而救。
君来再三泣劝不题。
一日,带至端州。
府爷升堂,传入拘出各犯跪下。
府爷听讯,天来应答如流。
(几番经练安得不应答如流?)府爷大责贵兴曰:“汝本身充国学道人呈门,如何罔知法纪,纠贼行凶?”贵兴具言:“天来八命陷人,希图折债。
”复责各犯曰:“尔等亡命之流,听谁鼓惑,焚劫梁家?”林大有禀曰:“小的系彼旧日耕人,拖下田租,与他有隙。
被其诬为贼匪,久困监牢。
小的有母在堂,今年九十有五,伏乞太爷明察秋毫,大开汤网,俾得回家奉侍,免受饥寒。
”府爷拍案大怒曰:“尔本贼性,还说孝子虚言!”喝皂隶痛笞五十。
林大有不敢招认。
府爷再诘曰:“如果系贵兴学尔等打劫,抑或尔等自行从实供来便了。
”林大有所供如故。
府爷将他发上招架,夹得林大有手足冰冷,苦极难禁,徐徐禀曰:“小的曾与他批佃老北沙田,拖下租银二百。
连日登门逼勒,也曾与他厮打,因子他日成仇。
故被他诬为贼匪,万望太爷鉴察。
”天来禀曰:“他并不是耕人,现有原耕可对。
”府爷曰:“尔等欠租,还将业主殴打,便是贼人气慨。
”喝皂隶扣紧架索,但见林大有咬齿摇头,竟然不肯实招。
连审三堂,终不肯决,只得向天来大骂曰:“汝曾在广府具下遵依。
何故几番控告?!此盆此桌,何处而来?”天来答以父亲遗下,府爷曰:“既父所遗,如何单号尔名,不见君来物业?即此一事,可见糊涂物各有主。
犹思冒认,诬人捏事,自不必言。
巡抚大人批‘该打死’,本府照批行刑就是。
”(何不述孔公之语而偏引巡抚之批?)审毕,将贵兴等各犯放出,反留天来一人。
越数日,天来具下甘结,然后始得归家。
泣告母弟,举家大哭。
天来系今孝子,日来尚且含忍不敢多啼。
恐致母亲动念,夜里登床就寝,两行珠泪暗地偷垂。
正是:
九回肠牵三更梦,一片魂惊五夜鸡。
天来夜夜悲伤,不能安枕。
每至五更时候,神疲思倦,方能乍见周公。
偶然一朝,睡至日出三竿,还未起来澡洗。
君来揭帐视之,但见泪落连滩,两边浸烂,骇告其母。
凌氏待他醒来,抚慰曰:“我儿可往省城复业,免来连夜悲伤。
死者不可复生,贫者安能敌富?如再述而不醒,将来有误生涯。
”天来暗忖:“与贵兴构讼多年,满城大小官员也曾具禀。
即如告准,亦属空谈。
此志此心被他丧去八、九。
”一闻凌氏之言,对母自咎曰:“儿不孝,不遵母训,屡屡呈词。
今日误人误己,财散冤沉。
自知其过,以后虽有明员,儿亦断不敢与他再讼矣。
”(有此一段,生出后文。
正所谓水穷山尽如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言罢,辞母往省而去。
一日行至双门底前,偶遇贵兴乘一座玻璃大轿,手持一把销金纸扇,居边小子两个相随,扬扬得意而来。
天来俯首疾走。
贵兴一见,停轿而出,叫声:“表台”,天来佯作不闻;再叫一声:“梁表”,天来亦不答。
乃提天来之手,且笑且骂曰:“汝莫不是到衙控我乎?”天来曰:“从心所欲,从吾所好。
贤表又安能拒我哉?”(其志犹在)贵兴曰:“汝欲告吾,惟有四君可告:天上帝君,地下阎君,届中灶君,朝内人君。
除四君,何地可控我?”天来曰:“汝量吾不能赴京御告乎?”贵兴曰:“果能此事,当以笔资奉送。
”言罢,呼小子捡出钱二百摘于地。
天来曰:“如此鄙人,誓必告汝,誓必告汝!”拂袖而去。
贵兴跟前,再执其手,从容而告曰:“贤表贵冗多端,精神疲惫,此心犹恐忘记。
吾今当以此扇,打醒尔的精神,使尔常常记念。
”言罢,举起一双冷眼,向天来照头照脑乱打无数,竟将一把销金纸扇打得熔熔烂烂,骨肉俱离。
(四字关意)天来四顾无援,掩面而走。
正是。
路逢狭处难回避,运到乖时惯折磨。
未知二人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
梁天来拦舆递禀
蔡显洪念友遗金
却说贵兴在双门底打辱天来,回至三德店中,扬眉大笑。
爵兴问其所哂何事,贵兴答曰:“吾自从与天来关讼,所耗财不下三十余万,反不如今日双门底撒去二百铜钱。
”宗孔亦怪其言,欠身请曰:“侄老爹莫不是费工钱而使人击辱天来乎?”贵兴曰:“不然。
适遇天来于道,悻然要往皇都告我。
我看他体瘠形癯,仅存皮骨,(在贵兴眼中写出一天来)安能干得这般难事,赴得万里燕京?(然则到京者尽怕笑乎?)岂不是空想的话?故此赠他笔资以告,将扇头打辱一番。
恨不能在十三行中使异邦鬼子、外国夷人同看此痴人说梦矣。
”(傲极恶极)爵兴叹曰:“表侄大非所宜。
天来系个有志之人,非吾与汝可及。
(小人亦有自知之明)今日省会之地,千眼同窥,安忍为人所辱哉?可常着人探听,勿视为闲。
”贵兴见他将事如见,不敢不信。
遂唤喜来往侦消息。
再说天来归家,哭诉双门底被辱,母干相对饮泣。
天来便要与弟瓜分产业,将名下家资赴京告御。
凌氏怒骂曰:“汝往日所言,虽有明员,亦不与他再讼。
何乃痴心若此,不念前言!”天来禀曰:“儿以为原告不题,被告必然休手。
谁想今日在于大街之中,尚且敢施毒手。
他日相逢暗地,害不堪言!”君来曰:“七千余里水路遥遥,朝内无人,何以举事?前日新制台到任,如无再递一禀,看他批出何如。
如再不准,然后另酌计较。
”天来从之。
(不即赴京极写天来之孝。
)兄弟酌意己定,即日写成一纸,拦舆投递。
总督杨公看见词内有赌吏封冤之句,暗思:“此案虽冤,执法亦来,功不在已,即如变案,罪不关身。
此时肇庆府已将各犯放出,天来又具下遵依。
何可别生一事?况且初到韶关之时,也曾受得贵兴一个千金之礼,不如不准为高。
”(韶关礼在杨公说出,一语省却先数笔墨。
)看毕摘下。
天来前边头锣乱响,几人唱道齐鸣,一直回衙而去。
天来持纸而归,再告其母,又来与弟瓜分家业,共贵兴决个戴天之仇。
君来曰:“家中有兄犹国中有主,事无大小,惟命是听。
”天来取出田契一张,禀告母亲,出门而去。
行至归德门外濠畔街头,入见显洪。
且说显洪系福建省人,姓蔡自号继田,与人交接,仗义轻财。
屡中货殖,有范蠢之风雅。
劝时人,无论居国居家,皆以谦和为贵。
试看当日三田和合,可见吾人买易当以抑己从人。
因自号为继田,曾与朝大任大新街合伙,贩卖珍珠,号“奇珍店”。
显洪系个知几之人,看见行情冷淡,二家分伙,各人获利数万。
后来我朝廷清政,重廉耻而省奢华,尚朴素而轻珠宝,行中各店俱做得零零落落。
显洪有些疲帐,尚未收清。
乃在濠畔街租下一间大馆,凡有货物合价者.他亦废居候时,十余年来竟成巨万之家。
当日接见天来,不胜之喜。
天来将前日七尸八命之事以告,且言近日肇庆反案,双门被辱,具述一回。
显洪大惊曰:“我回家数载,不意世侄遭此大害,殊多欠候。
且问合堂福祉何则。
”天来答曰:“迩来遭此大害,夜夜悲伤。
”显洪叹曰:“汝父一生刚直,半世勤劳。
恶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其何如哉!”言罢,亦待为哭泣。
天来亲手进茗,显洪接过,饮毕,问其来意。
天来将赴京御告之意以告。
显洪恐他费用不敷,取出银一千两,说曰:“此银系往日‘奇珍号’疲账,我在福建新收,乃前任协镇大人洗公之数。
”天来曰:“宪君名下合收五百。
”即以五百送回。
显洪力劝曰:“如再不敷,不妨谋及于我。
勿使半路而返。
”天来呈上田契,卖与显洪。
显洪大讶曰:“此汝父之血产也,昔年我劝汝父所置。
汝父见他价昂,尚且踌躇。
少待我说此系上税之田,老北沙一向太平,曾未有人偷割,(回照上文翰昭之怒)汝父然后肯从。
吾今失汝之业,他日九泉,有何颜面见汝父耶?”(不曰临汝之田而曰失汝之业,长者之言也。
)再捡出黄金八百两赠之,曰:“此金我与外甥二人共置。
待价而沽。
今日赠与世侄赴京。
叔作程仪之意。
”天来辞曰:“世叔既与令甥合伙,愚侄不敢拜领。
”显洪即以四百两赠之,又将向日奇珍,另顶手银五百两交他。
天来再辞曰:“黄金足矣,何用白银?”显洪曰:“不然。
当日顶价一千,我曾说生意事务,汝父之功居多,余不敢受,汝父只收一半。
今汝可带回家.以待不时之需。
”天来念母在堂,慨然从命。
二人叙话一番,天来告别。
显洪瞩他路上切要保身入店,须防仔细。
正是:
莫言便吐三分话,
正好全抛一片心。
未知天来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
程医生赚奸辅友
林贼首领赏开筵
却说天来自濠畔归家,禀知母亲,凌氏暗喜,嘱子往众厚亲友辞行。
天来领命出门,到第六铺“永济堂”蜡丸店。
岂知程万里赠以程仪三百两,人参大小三枚,“旁身丸”两盒。
天来感谢一番,附耳说个:“如此如此,”辞别而归。
盖万里少时与天宋学习管弦,(此句为后文泗昌行唱曲伏线)二人意气相投,缓急相济,有管鲍之风。
是日得他其臂,天来又往刘宅,禀知岳母左氏。
友氏赠以珍珠手钏一双,泣谓天来曰:“此吾入嫁妆奁,父在廉州采卖。
当时值价八百余两。
汝可带在身去。
如费用不足,不妨变售以充盘费。
吾今年逾七十,取之何用?若能与我女伸冤,便是男儿壮志矣!”天来谢曰:“忝叨坦腹,不意祸及高门。
如此力尽计穷,犹有懿亲顾盼。
若不可以鸣冤,恐无颜以见泰水。
”言毕,顿足具嗟。
左氏劝曰:“纵无人助,自有神扶,何可自堕其志!”二人悒恨不已,天来拜辞。
行不多时,回步告左氏曰:“吾今此行,外人未有觉者。
恐贵兴拦阻,有误前程,因与岳娘母子之恩,不得不来禀告。
逢男遇女,幸勿疏言。
”左氏曰:“竟日居家,哪有泄漏?汝在外边,万望调停饮食,千祈谨慎风波。
”言罢,天来唯唯而去。
且说喜来回报贵兴言:“天来在白米巷口捕舆递禀,杨公不准,发回原纸与他。
”爵兴曰:“前日千金未尝枉用。
”(杨公之礼未有实序,在此一提,针线尤密。
)贵兴曰:“表叔明如观火,天来不及多矣!”爵兴曰:“此纸不准,必赴燕京。
”贵兴曰:“果若是,表叔有何善策能阻他行?”爵兴曰:“他若赴京,必鬻田以作盘费,宜者人在老北沙看守,如有拭竖,作速报知。
”贵兴不胜喜纳,依计而行。
又唤喜来到“天和店”访他踪迹。
一日喜来回报,言:“天来病卧糖房,延请程万里朱生诊视,门外果有药渣,且有衣灰混杂。
”贵兴再叫喜来到永济堂“如此如此。
”喜来领命,人至万里馆中,问:“天来近日症治何如?”万里反诘之曰:“尔与彼有何关涉,问他则甚?”喜来诈曰:“社中诸友托我而来。
因有案本留存,系他带用。
闻先生与他发药,特来借问一言。
”然后万里从容而答曰:“天来之病,六脉无根,真元衰惫,三焦已失,荣卫虚寒,(三焦未失魂已夫矣!荣卫未寒胆已寒矣!)非但小生劣手,即如扁鹊难疗。
”喜来回告贵兴。
爵兴喜曰:“幸他有病,我辈安然。
如果赴京告御,举家鸡犬不宁,籽有杀身之祸!”竟日燕食,遂不以为意。
再说天来卜吉登程,将七尸祭奠。凌氏致嘱一番,天来与弟告诫一遍,皆祈福二人含泪而去,君来随后相送。
至‘天和店’小些元室、衣袭,禀告张风。
自往城隍庙求签,签内有“但得东方人着力,此时名利一番新”之句,更去城西北帝庙许愿,将登程赴京御告之意详禀一番。
(不细)禀毕回店,与祈福二人改装易服,暗暗登程。
舟至佛山汾水,听见上落篙声乱喊,往来日渡鸣锣。
惊得天来胆丧心寒,忽生呕吐。
祈福近前抚慰曰:“大爷须要镇定,勿使惊慌。
不过外边水手行船,何至乃尔?三月到京还有八十九日,如此受怕担惊,何日可至?”(生既不细,仆亦疏虞。
岂有不无泄漏?)是时,旁有一船,系勒先之弟勒尚,解犯埋城。
窥见天来主仆,侧耳倾听。
闻祈福说出三月到京之话,暗记在心。
乃至省城,带各犯人臬衙交代。
事毕奔至勒先之馆,不见勒先。
复往其家,亦不睹面,嫂答“凌家请酒”,连忙奔至谭村。
且说贵兴在三德店中与爵兴等宴饮,贵兴曰:“与少乐不若与众。
我们可回乡与众兄弟再饮一番,以酬林大有昔日肇庆之劳。
”乃归家大演排优,邀请一班乌合,声言凌大爷有银给发。
是日,应召之匪如雨饼集,(或间熊尤二相未知,在否,余日既家酒食,又复赏赐。
自可言外见得。
)贵兴逐一赏赐。
惟林大有与区爵兴以金代银,赞大有智勇兼全,爵兴料事如见。
二人当以另眼相待。
竟将天来之玉石花盆、花梨椅、桌罗列于裕耕堂中,画栋前张灯结彩,梨园上鼓乐齐鸣。
是时仅至初更,贵兴家中牝鸡乱唱,各各心疑。
霎时一阵狂风大作,所有灯烛尽灭。
忽听得阶下一人厉声喝曰:“大兵将到,特来报知!”主人熊亚七、尤亚美二人早已腾身上瓦,(茗点二人妙手几失)众人亦四散奔逃,(先有此疑,再遇此惊,安得不四散奔逃?)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
访天来爵兴点贼
托陈式德先赠书
却说当夜众人被吓,又遇灯烛灭去,其后举火辨真,始知勒先。
贵兴急问其所以,勒先告曰:“吾于城西北帝庙中,偷听得天来口禀,言往京都御告。
他若告准,当有大兵到来,我兄弟怎生计较?”言未绝,勒尚亦到,低声谓贵兴曰:“我曾在佛山窥见天来主仆,因此在意留情,潜听所言。
其仆说出赴京之语。
吾自解犯稍暇,便来报知。
”爵兴叹曰:“天来此去心腹之患也。
”亟唤润保、润枝:“驾一只快船追赶,见他主仆,登时刺杀投诸江中。
归来自有厚谢。
”(如此许诺是否刺杀可据。
)再唤喜来:“解银一万两,将五千送与南雄千总刘升,余五千留下韶关听用。
携同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并散手二十四人,在北门陆路进发,直到南雄,切不可使他度岭。
如公盘诘,叫他须要严紧,不可稍有放纵。
美闲可拥银五千两,带领十二人,前往赣州关打点。
倘费用不敷,可修书与喜来在南雄府解运,或走流星马报知,不可因财失事。
陆续行程亦要访他踪迹。
”一一分拨己定。
忽有二人抗声问曰:“我等不才,当作何事?”视之乃柳郁、柳权也。
爵兴嘱曰:“尔二人可到梁家,如此如此。
”各皆领命而去。
且说凌氏自从其子去后,无时无日不念心头。
偶然一夜三更时分,在家堂中,许下保子平安福,力具禀其子某日登程赴京,御告与九命伸冤。
显洪赠金以去,祈福相护而行,海外风波,仰望神明保护;(伏下过湖)山间云雨,惟祈佛力扶持!”(关照下文度岭)却被柳郁、柳权伏在瓦面潜听,慌忙报知贵兴。
贵兴曰:“怪不得守田人总无消息,原来福建这个老贼胆敢与吾作对!”爵兴叹曰:“显洪赠以四百两金,天来便可走得七千里路。
如果赴京告御,予及汝皆亡也。
”(此教授只有得孟子一句,用来妙极妙极。
)是日再拨水陆两路,沿途截杀者三十余人,按下不题。
且说天来在佛山多添水手,限日包程,许以花红神福。
众水手并皆踊跃,凑着南风大作,若驰驱。
(未写南雄之甫,先写佛山之风,作一引子)未几,已抵韶关。
是时,国家太平,过关者尽是衣冠人物,商贾往来。
一岁之中,从未有人瞒税。
早晚两关,只有官亲代放,不甚严查。
故此天来未曾耽搁,扬帆破浪,直抵始兴。
(可见家神自有灵庙,今之妇人或禱于异乡荒僻之由,或求于寺观庵堂,甚则滋生秽事而反咎神之不可,岂理然哉?)主仆二人舍舟登岸入白石村,求见德先。
且说德先娃蔡,本处贤人。
天来与之世交往来三代。
二人一见大喜。
德先曰:“地之相去千里,心之悬隔十年。
何期生辉蓬华?”天来答曰:“顺经此道,故来拜候尊颜。
”德先乃将天来行李貯顿。
德先呼镣子安排筵席,便要留他半月,方许登程。
天来力辞。
德先曰:“我自入京以来,离家八载。
本月归家,方才数日,正好与世叔盘旋。
”天来曰:“有难羁身,不敢如命。
”德先曰:“心中何事?吾能与之分排。
”天来具道其因,求他指示章程之意。
德先闻听意外,大讶良久。
二人遂无心于饮食,相语达旦。
德先诘他带得礼仪盘费多少,天来答以“八千。
”德先叹曰:“八千之数,尚未足以刑部支消。
还有通政司与大理寺,安能递得此词?”乃代为筹策,修书赠与天来。
说他带入京城,呈上给事科陈式。
因彼与通政司及大理寺咸有关照,其人可以相愿。
天来问曰:“世侄与他有何瓜葛?”德先曰:“愚侄系彼之内弟,大家姊赛兰之丈夫也。
”天来所得赛兰,系幼年与伊顽耍,到此必然不弃。
回念昔日城隍之签,有“但得东方人着力,此时名利一番新”之句,看来岂不是陈式?遂领下所赠之书,欲与德先作别。
德先乃谓家人冯二曰:“汝可速往南雄,等问般实寓所,觅个好好净房,打扫得虔虔洁洁,待梁老官人前往安息。
”冯二领命先行,随后天来谢去,不题。
且说润保、润枝快船回见贵兴,言水面全无消息,也曾赶到清溪,只见下水船多,去船无几,凑着敝帆细小,虽有南风可用,实凭浆橹而行,料得他在老龙直上和平小领,知吾拦阻,偷行土十八淮(或云当日天来若经此路,免却许多惊险,余曰不然。
不由梅岭,哪有德先所赠之书,南雄苏沛之之信?故曰智慧之深,不如造化之巧。
)爵兴曰:“和平小岭路属东江,何以船经汾水?”
正踌躇间,座间一人叫曰:“某有一计,便知明白。尔等休要生疑!”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
和平县大有分兵
泗昌行区明度曲
却说润保、润枝探得天来在和平县度岭,众人是否未分,忽闻宗孔说:“有一计便知明白。
”贵兴问之,宗孔曰:“胡不遣人到程万里一访?则真伪立见,何用狐疑?”贵兴乃请爵兴往第六铺访察。
爵兴入至永济堂与万里相见,试诘天来之病。
万里暗知贵兴使来,亦以微言挑之。
二人各具隐情,不肯实吐。
爵兴回告贵兴曰:“天来此去实所难明。
”贵兴曰:“润保、润枝之言,宁信其有,不可必无。
”遂取出银二百两,命林大有带领力士六人,飞奔至和平县,候他度岭,暗地施谋。
林大有曰:“他由此路,我不能擒,自当束手请罪。
”言罢,七人陆路而去。
且说天来主仆侵早在白石村出门。
是日,雨水泥泞,午后始到南雄。
遥见冯二在泗昌行门外站立。
冯二一见天来近前,接过行李,引祈福入房安顿。
天来取出些小包,谢与冯二。
冯二拜领而去。
盖此行开,创百有余载。
是日偶然修整,尚未竣工。
故此客商稀少,不甚喧嘈。
行主系南海九江乡曾姓人,喊呼他为曾三公。
与南安府泗源行同事。
当下接见天来,问他姓名。
天来实对姓梁。
改名德有。
语毕,主仆入房安歇。
天来嘱祈福,夜来须要提防,不可熟睡。
祈福点头应诺。
次早意欲起程,因见行李尚湿,天来着令祈福捡出晒曝,以待明天。
此日中秋佳节、十五芳辰,行主开筵邀客,赏玩月华。
是晚,同席者四人,三公指一人告天来曰:“此位与梁兄系广府乡亲,姓区,名明,字元榜。
尊府陈林果箱大客,前往苏州宝号区江便是。
数十年来,所有货物过出,俱在本行出入。
为人老成练达,韬略过人,诸事每堪重托。
请梁官人代吾致敬一觞。
”天来细看此人,生得身村五短,肉暖骨清,相逢不见其耳。
于是擎杯而作,叫声:“区伯爷,今承三公之命,特来奉敬。
倘宝号货物往来,请人押运,如肯相信,当效犬马之劳。
”区明曰:“老夫虚长梁兄十有余年,一事无成,哪堪错爱?如此邂逅相遇,未曾领教大名。
”天来答曰:“不倿名呼德有,前往江西。
今日幸聆区诲,何相见之晚耶?”区明楼过此酒,一饮而尽。
天来见席间一人,器宇不凡,问其姓名、居地。
其人答曰:“姓苏名沛之,京都到来,前往贵省。
”天来亦与他交饮一杯。
已而杯盘狼籍,感不尽明月清风。
忽闻四邻弦管玎珰,引动区明雅兴,勃然而作,提着一个擅板,欲与天来唱和。
天来推作不谙。
区明再请,天来固辞。
区明乃自援板而歌,放声唱一只“伯喈赏月”。
唱毕,众皆喝彩,即传板与天来,叫他唱“负剑西游”。
天来强从其意,唱到“鸳鸯日里并肩以游,夜中交颈而宿,想俺苏秦为着‘功名’两字萍踪靡定,破伤家乡。
父母不能奉侍,妻子不能相亲。
可见人而不如禽鸟”,(曲本游侠愁人,歌咏反作断肠)不觉触动平日八命愁怀,今日离乡告御,忽然跌下地来,昏迷不起,吓得众人不知所以,共扶至榻。
未几复苏,区苏二人亦各归房就帐。
(如此中秋佳景,被他扫去。
正是世土每多愁苦事,入间能得几回欢?)天来念起:“家中有此大冤,满城大小职员竟不能以共白,只有孔总督可以鸣冤,调往燕京而去。
”再思:“张风已故,智伯又亡,知心相辅者亦复寥寥。
有母在堂,家资消乏。
幸得显洪助以费用,犹且不敷。
今日影只形单,寄身客店,前程还有六千里之遥。
万一告来不准,岂不是虚走一遭?”细想贵兴这个仇人,如果被他系得好苦。
咬牙切齿,不知不觉鼓床而叹。
隔房区明刚刚睡着,被他惊醒。
斯时三更三点,月上东墙。
须臾,区明神疲眼倦,将入南柯。
复听得床声一响,再吃一惊。
如是者数,区明倾耳而听。
但闻天来嗟叹不已。
乘夜过房,间曰:“梁兄终宵不寐,为甚缘由?”天来叹曰:“夜来种种愁怀,茫茫如海。
家计艰难,不可与人共白。
”区明曰:“居家子不惯离乡,枕席间自觉无聊之叹。
”天来曰:“不然。
我心之忧不比他人小次,竟然痛入心肠。
”言罢,再叹一声。
区明曰:“君今不过客中寂寞,便说无限凄凉。
曾下记盛乡天来?彼亦与君同姓。
一家被陷,屡告冤沉,将人比已君更何如?”天来闻说失色,不觉潜潜泪坠,只得推心置腹。
言:“侄辈本是天来。
自念明早过山,今夜如何安枕?”区明听得大骇。
忽一人入房问曰:“汝二人竟夜多言,命我不能成寐。
”天来拭泪接见。
正是:
莫道夜深无别耳,
须知窗外有间人。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
林大有宿娼被获
张阿风托梦防奸
却说天来对区明说出真姓、真名,被苏沛之在外边听着,入房问候。
天来见他二人并皆忠厚长者,尽吐真情。
再将赴京御告之意道之。
柿之曰:“敢问梁兄,带得盘费几何?”天来直对:“八千。
”沛之叹曰:“如此稀微,劝君趁早归家,免生妄想。
”天来自思进退实为狼狈,于是仰天而泣。
沛之不忍其冤,良久谓天来曰:“梁兄既有此冤,自当图谋,非可以哭泣了事。
”天来拭泪,求他二人画策。
区明曰:“老夫身居商贾,不能力助梁兄。
苏先德燕京大客,当有良谋。
”天来乃向沛之极意哀求。
沛之曰:“吾今客务倥偬,不敢为君久计。
可修一书与君,到京都投入吏部衙门,呈上吾师李坤大人收览。
大人自有照料。
”言罢,将天来冤情颠末写入书内。
天来拜领。
是时,天色将晚,沛之遂卷膊而行。
盖沛之系新授广东按察甫,到粤界便改名微服,访察民情。
当日赠书与天来,正欲与民除害。
天来得书暗喜,唤祈福挑着一担行李先往,随后与区明行主作别。
行不上半里,祈福飞奔而返。
天来问之,祈福骇声叫曰:“前途不好了。
小人窥见乡中越文、越武等立在街头,左窥右探,必然访我行迹。
大爷且要少待。
”天来闻告,心寒疾趋而返。
不得已将往日情由告知行主。
三公听得大讶,随着人往外边体探,果见许多生面之徒,踪迹可疑之辈,入房实告天来。
天来惧与祈福并相哭泣。
区明闻说,亦戚戚不安,力劝其主仆潜身被祸,不用悲伤之意。
正是:
北望朝廷何太远,南来寇盗又相侵。
且说喜来当日到了南雄,求见千总刘升,呈上礼单拜帖,具言贵兴之意、天来之貌。刘升大喜,留他在此帮查。
须臾,一人入报宗孝、宗和等八人解到银一万五千两。
喜来与之相见,问其来意。
宗孝曰:“往日林大哥带领兄弟六人,分兵在和平县把守,查无俏息,各各心烦,咸在石龙镇宿娼。
当夜声势扬扬,所有美妓叫齐在水面取来,却被分县老爷捕获,惟林大哥一人奋力打释,余捆往入衙。
特着我等到来,叮嘱众兄弟,不可效尤。
免贻累无正事。
”喜来又问:“解来之银何用?”宗孝曰:“恐赣关不敷,本处不能接应。
大哥可于各衙、隘口交粘周密,不可吝惜资财,以失太爷所望。
”喜来乃将此财干弄一番,然后与刘升同登梅岭,通日在挂角寺等候天来,声言:“大人新令,无论过往军民,验过方许放行。
”
有人带得洋烟一罂,装成驼子,藏于背上;又一人贩婢为生,将小婢四人扮作良家小子;吉安府邑庠生庐协清行李山有骰子数颗,一一被他盘出,遂将三人执法遂究。
一切遗禁等物,搜得清清楚楚,更不许开遮戴帽,掩饰颜容。
虽有贵介公子乘舆,每每揭帘相验。
当时走私瞒税不敢经由,来者尚不着急,惟去者加意严查。
过往客人共相惊讶,无贵无贱不得不从。
(极写严紧,以见度岭之难。
)
三公风闻,夜来入告天来。
备言:“大人新令,岭头盘诘甚紧。
凡有禁物,不可随带,非但客程担搁,且贻害于本行。
”天来暗忖:“主仆二人无物可税,更无禁物随行,过山哪有拦阻?”先教祈福,唯唯三公退出。
是时二更三点,万籁无声。
入店以来,连夜未尝安枕,孤灯寂寞,星眼朦胧。
忽见张风当前告曰:“大爷赴京朝告,小人特意跟随。
来日挂角寺前千总添兵把守,南雄岭上喜来居此稽查。
”天来叹曰:“如此艰行,吾当自返。
”张风曰:“休要惊慌,自有三魂之力。
慎毋退缩,免沉九命之冤。
日里过山谨慎,夜来入店提防。
”言罢,大叫三声而去。
天来偶听得邻鸡一唱,猛然惊醒,乃是南柯。
思:“冥冥冤魂,未尝无验。
万一被其所执,将若之何?”不觉悲叫之声,惊起隔房元榜,拥衿而问,天来备述其因。
二人半信半疑,无所为计。
适遇三公当前告曰:“某有一计,只恐官人不为。
如肯乐从,可保泰然无事。
”未知此计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
泗昌行装箱作假
南雄岭遇雨逃生
却说区明与天来正欲设计过山,偶遇曾三公入房,说有妙汁。
区明问之,三公曰:“吾来日与客官发赁,欲将此货轻载。
合其主仆扮作挑夫,从中遣人代膊如此,废力无多,亦何难以掩饰?但伊主仆未审钧意乐从乎?”天来拂泪答曰:“若能度岭,万死不辞。
”区明曰:“足下之计,掩耳盗铃而已。
曾不思他装可改,貌不可移。
”三人商议一番,无以为计。
不觉日上三竿,天来泣曰:“如此累卵之危,望区伯爷怜而救之。
”区明沉吟良久。
三公曰:“区官人宝号货物过山,历年未经插验。
何无将伊主仆匿在箱里,不知众意何如?”区明点头称善。
主仆亦以为得计。
众人酌议己定,三公吩咐众挑夫:“明日五更造饭,侵早与区江号验货。
”密唤心腹人十六名,将四人肩挑天来,又四人分扛祈福,余八人以代膊,一进一退须要知机。
斯时,果箱计得一百无零。
其中大小不同,参差不一。
三公捡出两个稍大,却将箱底击穿,旁边斜钻几个小孔,以疏喘息、放乾粮等物。
外面大书“盈”字九十九号,又一个为“重”字一百号无零,听有天来行李改印区江字号。
是时四更三点,天高风净,月色如银。
(写月色反衬下文风雨)三公谓天来曰:“请梁官人饱餐入箱,免抵饥于来日。
”天来闻请,早吃一惊,霎时不省人事。
祈福扶而救之,少顷惭渐醒来,长叹一声。
区明近前抚慰曰:“大丈夫卧薪尝胆,不已为难。
望梁兄开怀,莫作女儿之态。
”天来猛然一醒,腾身与祈福啖饭。
啖毕,意欲入箱,一人报:“外边有许多生面之人,一夜街头探听,尔等须要提防。
”既而邻鸡乱唱,五鼓齐鸣。
三公与区明慌忙扶插天来,放入“重”字号果箱里面,几人含泪安慰一番。
祈福亦自跃入“盈”字号果箱而去,然后轻覆箱盖,假贴封皮,用麻蝇细固。
门外挑夫齐来,纷纷叫喊。
区明唤他九十八个先往,后边两个跟随,遂与行主告辞,望南安府进发。
于是步搀岩而履危桥,绕松林而穿梅径,既度一山,又逢一涧。
但见四面山景,叠叠重重,又闻两省歌声,来来往往。
忽然来至挂角古寺,寺前一个巡厂,厂外大书“盘诘奸细,严拿走私”八字,十余人皆举探筒在手,分列两旁。
区明俯首向前,呈报韶关税单。
千总刘升览毕,喝众插验。
区明禀曰:“本号数十年来未尝走私。
恳总爷免插。
”刘升叫声:“区年兄,如今大人新令,毋论官军客商,往来货物,皆要严查。
”言未毕,只见众插手将各箱插得熔熔烂烂。
是时,节逢白露,暑气犹存。
各挑夫从其插验,憩息于丛林之间。
遥望天色阴凉,熏风徐至。
(将起狂风,先以薰风点缀。
)于是再作安排整顿,缓缀而行。
当下刘升问所插之箱多少,众插手皆云:“九十八个。
”区明讨思:“还有两个未验,进退不能。
”哀声再禀曰:“后边两个果箱,系奉苏州府太爷代办,决决不可疏风,非但厥本所关,而且受宪所责。
伏乞总爷雷蔡矜怜,小的无在瞻感。
”禀毕,知势不可逃,不觉心悸肌慓,只得将高王经默诵几遍,暗叫:“大发慈悲。
”刘升见他九十八个未有欺瞒,量此两个亦无私货。
况他系个长者,字号经年无异,可以取信官民。
遂准其言,纵他而去。
(有此一箱,文势一曲。
)谁想喜来报曰:“前九十八个,果无夹带。
今此两箱,正有可疑。
恳老爷插验,然后可放。
”刘升急唤喜来亲自往插。
喜来提起一个三尺探衙,棱分双角,锋芒如箭,飞奔向前而来。
忽然狂风大作,黑气漫天,霹雳一声,四面飞沙走石,滂沦大雨势若倾盆。
咫尺之间,对面与人不见,尽将一个巡厂吹得满山零落,各司辨东奔西走,逃往山坎。
喜来举手欲插,遇着一个披发花子,被他照颊一掌,霎时跌下山堑。
区明催十六个挑夫.一齐载膊,冲云冒雨,直抵南安。
刘升在电光中,照见七个女流将他缠束,不知所以,沾得浑身冻雨,震惧起末,趋至敝俯伏。
俄顷,云收雨雯,天色晴明。
刘升起来,且见一林树木皆倒,两边涧水齐鸣。
正是:
撞破铁笼逃虎豹,
顿开金锁走蚊龙。
未知天来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
苏臬台微行访察
凌公子无意逢迎
却说天来夫后岭头巡馆尽被风雨倒压。
刘升四顾无人,但闻坑底有呻吟声,视之乃喜来也,发声大喊.众人飞奔而至。
刘升喝众作速往救。
只见喜来神色昏迷,口面歪破,含惊问众人曰:“张风尚在否?”刘升听得骇异良久,细诘之。
喜来徐徐答曰:“吾在风雨中被他向颊一掌,不知此处是何所在。
可叫凌太爷祭他一祭。
”言罢,双眼乍开乍合,作畏惧之状。
刘升愈怪其颠狂,令人煮蒜水,与他浇面,折柳挽扶其口,终不可复。
由是喜来夜夜合眼,便见张风在前,放眼时亦不见他。
(所以乍开乍合之由,前是真鬼。
后是假鬼。
)且恐且惊,连日不起。
再说区明亲护天来主仆到了南安,十六个挑夫一齐担入泗源行寓所。
区明附耳低声述与行主。
曾四公见说骇绝,忙将“重”字号果箱解去麻绳,劈开封皮,然后轻揭箱盖。
只见天来寂然不动,满箱秽臭,熏人鼻板。
箱底之孔,已被沙泥填塞。
(可见旁边小孔之功,老区作事真个老成练达。
)吓得众人手足无措,一边扶入卧室急救,一边打开“盈”字果箱。
祈福腾身而起,见天来牙关紧闭,下体皆为粪所染。
区明浑身湿透,举姜汤而灌天来。
祈福曰:“区爷请往更衣,小人自有主意。
”乃以糠灰炒暖,盛其瓮中,覆其心腹,冷则易之。
逾时而苏,几人相与安慰不题。
且说苏沛之在南雄,一路访察半月,始到省城。
微行在臬衙测字,偶遇李辉国揭下一宇求测,自言:“你臬衙司办,闻新臬台上任,连日盼望,还不见来。
不知这个狗才所因何事?先生谓我判来。
”沛之领他姓名,辉国遂以实对。
沛之暗记在心,将此字寻索一番,良久未判。
辉国问曰:“此字解作会什么意义,读作什么声音,如何测法,为我批来。
”柿之答曰:“此是‘盎’字,即孟子所谓‘盎于背’者是也。
(唐明宰相尚不识此盎字,况乎臬衙司办?无怪其询。
)细看字头原属‘央’字,谐声,测来道上当有灾殃。
下边一个‘血’字,象形,而测解作‘西’字,远到江西,近在西南。
(远在天边,近在目前)辉国曰:“风闻新臬台法令威严,不容胥役展翘。
如果路有灾殃,我等谢天谢地。
”沛之曰:“敢闻大哥,前任按察如此清廉,因何离任?”辉国笑曰;“此话哪里听来?若使清廉,吾侪便当吃醋。
”沛之曰:“看君气色,印堂明亮,紫气重重,近日财源可贺。
”辉国曰:“历数年来得办梁凌一案,上下衙役,咸获其利。
岂徒弟辈而已?”沛之一一记在心头。
二人问答一番,辉国递过封资,感谢而去。
沛之更往谭村访察,依然测宇为名,寡坐一天,无人问测。
(省会荒村,生灌自别)
次日沛之于招牌上写出“苏半颠奉赠测字,”悬于市中。
(前有半仙,后有半颠,遥遥相对)是日纷纷到测,密如蝼蚁。
沛之言必奖誉,个个拜服点头。
(不应封资,自然采得拜服。
)
正批论间,遥见一个中年公子,身穿象眼绸袍,外披十行马褂,左顾右盼,乘轿而来。
那公子看见人多挤拥,又闻旁人说他有见往知来之术,下轿而出,顺手揭下一个“踵”字,交沛之测。
沛之细看,那公子生得大仓丰满,地角方圆,(富相)五岳无亏,三停平持。
(衣禄相)只为两观高耸,(恶相)双目斜窥,(奸相)气散神昏,(天相)语言浮动。
(傲相。
此段补前文所未序)便问:“公子尊姓尊名?”那公子举手动足,答曰:“凌是吾姓,贵兴吾名”。
干是两手凭着,抬头听讲。
沛之闻答,暗吃一惊。
问他:“所测何事?”贵兴迸退旁人,低声告曰:“我与梁天来雀角多年。
他说登朝抱告,不识可以赴京乎?先生为我直笔批来,幸毋隐讳。
”那沛之揣摩“踵”字,测闻原系一个千里足。
若悦天来可以到京,必然惹他百计追寻。
竟援笔写来,其判云:
行人在外贵身轻,(泛测)足重如何赶得程?(合测)
半路不成应自返,(分测)动时无力赴燕京。(减测)
贵兴看毕,鼓掌赞曰:“先生神笔,不亚古之客师也。
(丂凡之孙)如应所言,当有厚报。
”沛之微叩其事。
贵兴曰;“我曾分拨多人,或在东江把守,或在庾岭生擒。
水陵两途去者八十余人,追他而返。
”言末毕,当前一人报曰:“凌大爷,我等在南雄岭已带人回来,可速归家发处。
”(故作惊人之语,令读者不得不急看下文。
)贵兴大喜,捡出卦资与沛之,谢去。
未知贵兴归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
梁祈福身遭横祸
区元榜智激良朋
却说贵兴测字归家,满拟捉获天来,讵意喜来抱病而返,心中不胜懊恼。
遂问:“岭头消息何如?”喜来答曰:“小人在此稽查,一向严紧。
惟一日区江号果箱过岭,尚有两个未捕,其间有些疑惑。
因斯时狂风骤雨,电闪雷轰,烟沙扑面,人鬼难分。
(回顾张风)是以纵他而去。
区爵兴跌里叹曰:“凡事有疑,正须加意严察。
胡不亲自稽查?”喜来曰:“小人既是偷安,何有坠坑之祸?如今遍头损破,老爷还未见乎?”那爵兴细看喜来,果然换面改头不似从前汉相。
贵兴延医与他调治,自不消题。
再说苏沛之微行至南海,访得黄经一段冤情,随到佛由陈村等处,连访半月,所有风土人情,猜嫌好尚,以是为非,反非为是,一切含冤诬告之事,无不具悉于胸中。
然后复衙升任,急唤李辉国开堂盘问。
辉国答应稍迟,即将他痛笞五十。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上下衙役,咸相畏惧不题。
再说天来自从过山,惊吓抱病在床。
祈福偶暇,捡衣往溪头洗涤,(污秽之衣不得不往溪头洗涤)久不见回。
天来正在盼望,忽有人报:“祈福在官堆被人捆缚,不知何故。
”天来闻报,心胆如碎,病愈加沉。
区明与四公咸来议救,天来曰:“我曾几次嘱他隐匿,他竞不遵。
今为贵兴所获,无怪其然。
望二位与我分忧。
”二人未及答,忽见祈福飞奔而返。
天来转忧作喜,戒勉一番。
盖南安府曲路崎岖,凑着祈福初到,自往溪头洗服。
洗毕欲回,茫然不知所向。
偶遇千兵失去水盘衣服,窥见祈福手持湿衣,外貌惊慌,千兵愈更可疑,向前一手拿住。
祈福虽有辩言,千兵哪肯听信,遂系于营前鞭挞。
后来辨出非本人赃物,然后释放。
正是:
不特主人多险难,
更连厮仆亦遭磨。
当下天来对二人曰:“今日得遇诸君,虽粉骨碎身,难以补报,求为再作良谋,(既与分忧,又作良谋,有客如此,吾恐三公兄弟不眠应酬矣。
)早赴皇都,不至淹留此地。
”正话间,一心腹人入报:“赣关近日加意严查,传语南昌夫犯、大小客商,每每留心相验,往来货物到也无妨。
(前重去而不重来,今重人而不重货,文法变换。
)四公问他:“始自何时?”其人答曰:“始自中秋佳节,遽尔而行。
早晚两关,四品大员亲放,满衙吏役各厌烦难。
”(写严查又一样笔法,与庾岭不同。
)言罢退出。
四公问计于区明。
区明曰:“吾有一友,姓何字天爵,世居南海沙头,为人好胜邀名,当以恶言激励。
闻他寄寓本处远来行内,今夜具酒邀请。
彼如赴会,老夫自有机谋。
”遂与天来、四公二人说个:“如此如此。
”急着人投刺往请。
天爵闻请而来,四人接见大喜。
施礼已毕,天爵坐于客位,各领姓名。
区明曰:“久别丰仪,每感意于暮云春树。
今日得瞻颜范,足慰平生。
”天爵谢曰:“叠逢错爱,未尝一事效劳。
”是时天来亦在座间,脉脉不作一语。
须臾,搬出嘉肴美馔,三人延天爵于上座。
区明谓天爵曰:“与子义属乡间滥叨知己,如此脱粟相邀,幸勿见怪。
”天爵惭谢不已。
酒至数巡,天爵见天来似贾非贾,似儒非儒,举手请曰:“敢问梁兄所向,欲往何方?”天来掩袖而泣曰:“赴京有路,作伴无人,九命冤情何日可报?”天爵听得愣然而起,区明举其所遇以告之。
天爵闷闷不悦。
曾四公见天来涕零不已而谕之曰:“梁兄暂且放怀,以尽今宵欢爱。
”区明举酒与天爵曰:“足下饮此一觞,求荐一人护他过厂。
此吾厚友,幸为与之分忧。
”天爵引满尽欢暗思:“一身本要到京,还有何人可荐?意欲与他同往,恐彼见疑。
”(因天来有黄金数百,长者之行不使人疑。
)乃俯首沉吟良久。
四公问曰:“何客官往哪处经营,未曾领教。
”天爵答曰:“今有香椽百担,珠宝一箱,投往皇都发卖。
”四公曰:“如此便可与他同往。
”天爵未及答,区明接口曰:“许大功劳!何见肩带不起?(一抑)非得经济之人,不可与他过赣。
何兄不过商贾能人,(大场有度)只可往来押运,焉能当得此任哉?”(又一抑)天爵听得忿火填胸,(好胜人技艺难禁)举箸掣案曰:“仆之不才。
岂特可以保他过赣,直可与彼同到燕京!”(待他自说,妙极,老区韬略委实过人。
)区明曰:“岂谓足下不才,惟恐中途有失。
”天爵曰:“大丈夫为人谋事,敢不忠乎?”天来不胜感谢。
忽见一个长者当前摇手曰:“适闻先生保他过赣,总属虚谈。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
淫女儿通奸被逐
富家翁屈打成招
盖此人系泗昌行曾三公,因见当日过山遇雨,特来探候平安。
与天爵各通姓名毕,天爵曰:“足下与梁兄虽属宾主恩情,东南之美;然吾与彼亦乡党之义,周急相关。
仆今保他过厂,足下言其虚语,莫非因我生疑?皇天在上,仰祈洞鉴。
”三公曰:“不然。
近闻赣州稽查严紧,何官人以孤客而保他过厂,必然功弃中途。
”天爵戏然不悦,曰:“足下以仆为孺子乎?既承区公所托之重,自然心有主张。
”区明听得暗喜,问其计将安出。
天爵回:“吾有比儿,赴京会试。
不幸遇遭时疾,中途而死。
现停柩于城外,尚有藩台友票、会试灯笼。
持此过关,是谁敢阻?”众人闻说喜极,相与卜吉登程。
(喜得自家通关,不管他人侄死亡于处,虽贤者亦间有之)按下不叙。
且说雍正八年,南海县有个富翁,姓黄名经,职捐司马。
原籍江西运司,曾举殷商。
是时私盐充斥埠中,虽设巡丁,定不可禁。
后来办得疲难,未及半年,自行告退,尽将巡丁所用之器械搬归。
当日有个武举吴威,系彼姨拐。
偶然亦有军器寄顿,皆屯于柴房。
家中养得一女,名唤如仙,(前有桂仙,后有如仙,前后遥遥相对。
)年方十五,生得眉如新月,髻若浓云,轻步步莲花小脚,软摆摆杨柳纤腰。
生憎蔴莫雅爱樗蒲,若不当昼而寝,必然昏暮。
挨街见花翁而娇声唤买,遇情郎而媚眼频舒,不时更服,连日睹妆,或饱餐于邻舍,或寄宿于奄堂,父母以她年幼,无意提防。
其后稍知,方才责骂。
非但不从,更来斗口。
逢男遇女每每厚颜。
一日会经他出,如仙毫无畏惮,与人密约偷香。
正是:
钗横髻乱欢多少,
凤倒鸾颠话短长。
适遇其父归家,奸夫无以躲匿,被黄经鞭挞无数,遂将如仙逐出。
如仙携此奸夫,潜入柴房,共议终身之计。
盖奸夫姓萧,字辉鸿,现充臬台差役,瞰见房中军器屯积如山,低声问如仙曰:“贤娇欲报仇乎?”如仙答曰:“自幼以来未尝拷打。
(无拷打故有此拷打)今朝被辱又不可回,(非无颜以见人,实无地以容身矣。
)莫道与彼萍水相逢,既如生父,此恨难消。
”辉鸿闻说,携之归家,计约百年恩爱,再来生起一点歪心,捏他造反,投报按寮焦公,言:“探得黄经素有异心,家中暗藏军器,将有叛谋。
”
焦公急点文武官兵,果然搜得无数枪刀、几千弓矢,所有军器件件俱齐。
竟将黄经一家三十五人,捆解臬衙审判,诘他党羽何人。
黄经禀曰:“器械系往年办埠所存,巡丁听用弓矢乃武举吴威寄顿,并无叛逆机谋。
”焦公曰:“不然,汝可据实供来。
本司从宽而办,作汝行谋未遂,尚可偷生。
如有包庇,凌迟勿悔。
”黄经不肯强认,焦公将他一家大小发往监中。
乘舆拜见运司,访问黄经向年办埠之事。
语毕回衙,饬差往捕吴威。
一日开堂甫审,带出黄经,责他:“胡说多端,希图挡塞,所办之埠未久,如何军器屯山?”黄经禀:“大半系吴威之物。
”随后吴威投到,焦公责问。
吴威暗恩:“身为武举,不得不来听审。
虽然往日寄下弓矢与他,此物尚属无据,可以推倭不认。
若招实自家之物,必至株连。
万一将吾正法,夷其九族,如之奈何?”(吴威既昧良心,又无胆略,虚负武举之名。
)遂禀曰:“武举吴威,禀请大人:威素练武,犹望于城,以与国家除害,何敢异心以图不轨?这弓矢并非威物。
威自有可用者贮家,大小‘威’字号记,恳大人细验。
”黄经极证:“其去年五月寄顿,何以反心味理,丧尽天良?”吴威又言:“平素与他有隙,被其嫁祸牵连。
”焦公怒责曰:“汝黄经真个刁民!前说巡丁器用,固属虚诬。
今以弓矢诬他,有何可据?”黄经结舌,不能自伸。
焦公将他发上招架,黄经口面俱变,声如寒雁,泪似啼鹘,苦极难禁。
暗思:“哟一死矣,不如暂认,或可逃生。
”无奈勉强招成。
其后督抚会审,所供又变,连审三堂,终不能决,依然发往监中。
不觉天桃已谢,金菊将开;日沉月转,春去秋来。
黄经久在囹圄,心意稍顺。
一日当昼而寝,忽听得司狱卒当前叫曰:“黄官人,今有大贵人到探,可下床与他相见。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
念母舅程书探监
护主仆天爵登舟
却说黄经一日在监昼寝,忽听得狱卒报外边有大贵人到探。
黄经接见,系外甥程书。
其人乃江西进士,是年要往皇都引见,途中遇盗,进退两难,特投粤省母舅借贷。
闻寞被陷,迳到牢中。
甥舅一见,悲喜交集,各述所遭。
黄经附耳曰:“本省职员不可与舅来伸冤。
惟望贤甥赴京,代为朝告。
”言罢,血泪沾襟。
程子曰:“无伤也。
(程书语纯用四书,天然凑合。
)君子亦有穷乎?今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此则与禽兽奚异哉?”黄经曰:“辉鸿素性奸险,架祸于吾。
知汝为吾谋事,恐来贻害贤甥。
”程子曰:“斯人曰: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则为狼疾人也。
彼哉,彼哉,何畏彼哉?”黄经又告曰:“吾有东滘田租,汝可收来,以作盘费。
”程子举手感谢曰:“予将有远行。
夫子之言,多助之至。
”黄经更言:“离家千里,饮食须要调停。
”程子对曰:“一人之身,饔餮而治,必敬必戒,无违夫于矣。
”黄经嘱他在途中,一切越分之事不可为。
程子又答曰:“夫于教我以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
是非君子之道,吾弗为之矣。
”黄经且将投店事宜叮嘱,以防小人暗计。
程子点头曰:“不仁者则知恶之。
”黄经恐他不惯江湖舟行,须要仔细。
程子曰:“吾闻之观于海者其虑患也深。
”黄经戒其以上下相处,须以义交,不可以怨结。
程子欣然曰:“于既已知之其有不合者,受之而不报矣。
”黄经遂问其引见后,何日锦旋。
程于叹曰:“千里而见王,几千人矣,皆引领而望。
王如善之,是预所欲,王若弃之,(若字请声借用)非赤子之罪也,岂予所欲哉!以待来年然后归。
”甥舅问答一番,同相哭泣。
程子安慰其舅曰:“大人者今也不丰。
虽在缧绁之中,不能一朝居也。
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莫之致而至者,则君子不患矣。
”言罢而别。
程书至东滘,讨得租银数万,收拾行装,雇舟登程而去。
但见:
风月一江供笑傲,
云山满目壮行游。
未几,舟次南雄,高登庾岭。再雇一舟,望北而去。
且说何天爵卜吉与天来,主仆登程。
一边着令亲人营柩而返,遂与区明等又行。
区明泣谓天来曰:“吾今为贸易所羁不能随护足下,竟至中途而废,心甚不安。
乃作七绝一首留别。
”诗云:
与君聚首别今朝,又隔江山万里遥。
望保千金图报复,他年雪恨诉天朝。
天来览毕,愁肠欲断,不禁凄然。遂将原韵赓和。其诗云:
时穷运蹇竞连朝,今日茫茫去路遥。
赖有诸君同着力,微躯应可赴公朝。
写毕呈与区明,曰:“后会无期,感诸公再造之恩。
不知何日可报?”四公曰:“梁官人须要宽心,勿以我等为念。
今日何客官慨然仗义,真乃一场造化也。
”天爵曰:“吾今保他北上,事如兄弟,自然不负所托,诸公且莫介怀。
”天来取出前后饭店钥递与四公。
四公辞曰:“君子之交以义。
区区小利,何足道哉!”天来再三放下。
四公嘱咐管店人将三人行李、货物搬至客船,交代明白,无使有遗。
(此句似极间极,缓之笔然,决不可少阅,下文便知矣。
)
三人辞别登舟。
天来嘱祈福隐身入舱,勿惹外人耳目。
是日,南风天作,云满秋江。
天爵在船头观望。
行不上半里,遥见后边一只小舟,舟后插两个灯笼,大书红黑二色,汤几枝横浆,乘风破浪,快快追来。
高声喝曰:“前面什么客船?”天来闻喝心骇。
少顷又一人叫曰:“系梁某人船否?”主仆二人惊顾,匿在官舱屏息。
船户虽有应答,他竞不听。
(彼在上风故不可听)天爵心中疑惑,左右瞻顾,佯作不闻。
(既在下风,如何佯作不闻?夹写一爵,总为后文取势。
)天来在舱闻他再喝一声曰:“若系梁某人船,前往不得!我等兄弟便要过来。
”(读至此为天来捏一把汗)飓尺之间,喝声渐近。
(斯时虽欲佯作不闻,亦不可得。
)天来慌得遍身冷汗,神色昏迷;祈福手足无措,愈不敢出来叫救,主仆慌作一团。
(极意描写以见下文之趣。
)天爵叫船家乘此顺风,高挂轻帆,任他叫喊。
但闻他在后边声声乱叫低帆,如此帆大风高,小舟焉能追赶?自然越追越远,随喝随行。
(从一笔又写天来解宽。
)
不意遇着一阵狂风,吹断客船帆索。众水手纷纷叫喊,却被后边小舟赶到,高声赞曰:“好风!”(声犹在耳)未知此舟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
苏按察细查田案
粱庶民假扮新科
却说何天爵被后边小艇追到,扑入官舱,叫声:“何梁二位官人,我们行主有个程仪,特来致敬。
(不惊则已,何须致敬)适因勿遽遗忘,幸勿见怪。
”天爵曰:“如此风高,何须苦苦追来?”来人曰:“还有灯笼一对,未曾携带。
恐怕夜来要用,有误舟行。
”天爵唤船户,将灯笼安放后边。
(此非闲笔,正好为上文登程下文过关吊线)领过一个豚元,封些果金答礼,使附旌使,谓来人曰:“辱蒙厚祝,感领殊多。
烦大哥与吾致意。
”来人领命而去。
天来主仆渐渐醒来。是日二人被吓,连日倒床。天爵亦偶然伤风,(竟日立在船,夫安得不有此病?)竟将一个豚元发咐船家,与众水手餐饲。
是时,国家太平。舟行每至三鼓后湾泊,天未大亮,亦复行开船。未几,转吹北风。(既为南风补叙,北风收束)众水手一齐牵缆,顺水行舟。正是:
天若多情天亦老,
水如有意水长流。
再说苏按察当日升任,将李辉国痛笞五十,暂泄向日微行之怒。
夜来查出梁天来一件七尸八命冤情,三番四覆细阅几遍,不觉拍案而叹。
淑人怪而问之,苏公历言其冤。
淑人曰:“丈夫既知冤情,自当与他办理。
如何作怒惊人?”苏公叹曰:“五岳之山易改,七尸之案难移。
彼要伸冤,只有登朝抱告。
我在南雄访察,也曾赠书与他,带往皇都李坤大人收听。
未审子书投到否。
”沤人曰:“曾听得丈夫言李大人明年正月寿诞,何不修书一封,办些仪款,先祝千秋,后及天来案事,有何不可?”苏公从之,嘱咐‘千里马’麦如云,限时限日到京,叫他将此书与礼仪一并藏在身上,驾一只快马,士衣轻裘,下边用绉带缠束,头戴工丝绒雪帽,加鞭出北门而去。
又一夜看至黄经一件谋反案情,暗思:“此案虽冤,督抚业经批准,部文未下,暂且归监。
惟是行谋未遂,不能将家小行刑。
若经发觉,然后可及妻奴。
曾记拂山访察之时,民间皆言黄经受柱。
今日为民父母,何可附之罔闻?”乃开堂审讯,尽将黄经一家二十余人审释归家,单留黄经一人监候,然后详文达部。
淑人曰:“谋反罪议凌迟,如何释纵?将来督抚见责,若之何哉?”苏公曰:“行谋未遂,罪及本人。
子女妻奴,又当别论。
况曾访察,犹有疑冤。
如此孩提衰老命若蜉蝣,何可久困囹圄,横加桎梏?前台下民易虐,我今上天难。
有胆无谋,不可以提揆之察;有谋无胆,亦难以理刑明。
岂谓巡抚部堂,便要曲可?有民曰:知圣旨六部,亦当详驭得宜。
生平五经二十一史,习来何用哉!”
苏公本是清廉耿介之官,复得淑人许多参赞,民情大小案件,竞然明察秋毫。
自从下车以来,夜夜披阅民间案件,日日吊审。
审出民冤三十三条,尽将被告释放,警责原告之人。
未及半年,盗风日息,讼事恬然,官清民乐,雨顺风调,远近异邦咸称粤东大治。
此话休题。
且说赣州一日两关稽查得严严密密,一丝不泄,两翼难逃。
公务之船到此,未尝免诘。
商贾之客,正须加意严查。
见有知非之年几人,揣摩四体,闻有番禺土语。
一齐监察五官。
(又一样写祛,与庾岭不同。
)上下舟舣往来累累,鱼贯左右客商,传报一一无私。
关口查丁,个个眼悬秋月;座中司办,人人舌卷春雷。
忽见左边江面两座客船竖起黄旗两道,首一只大书“奉旨引见”,两旁执事“金殿传胪”(实)后边一只新科会试何姓灯笼,(主)乘风破浪,滚滚而来。
(岭头敬在度岭人眼中写出,关口船在放关人眼中写出,俱各声势动人。
)将到关前,一齐下帆。
关上鸣锣迎接,座中同事起立,两旁船户高声唱曰:“进士程书奉旨赴京引见,现有沈台文票。
”后边一只又报曰:“广东南海县举人何某新科会试,呈览该省布政文凭。
”
太爷闻报,见他俱为功名,须要还些面子,将欲免查。
不料美闲在旁禀曰:“县名南海,连接番禺。
须妨奸细弄假。
恳太爷凿验。
”太爷听得,急唤差投,索取文凭,差人登入程书舟中。
程书捡出交附,转身入抢。
差役随入,见官舱里一人峨冠博带,手持羽扇,踞蹲于马鈒之上。
那差人禀曰:“请何客官发出文凭,与小人带上关前相验。
”天来未及对,天爵在旁答曰:“我且与你同到关中。
”差人点头唯唯。
天爵乃捡出文凭,拉他同去,将香椽之数列明。
其珠宝作为家用之物,不录报单。
太爷以香椽系生果食物,因免其税。
各司办将二人文凭遍与太爷相验。
那太爷细验文书中果有两省藩台红印,量无虚伪,不甚稽查,同胥役高声喝曰:“那边两只客船,系赴京殿选。
尔等差役毋得停留。
”差人领命,举声叫曰:“程何两座客船,大爷有令,速整桂帆。
”天爵听得,登舟解缆而去,关上鸣锣护送喧天震地,声彻三江。
天来在舟中窥见美闲眼看看对着两道黄旗,如痴如醉。
正是:
江间波影兼天涌,
关上金声彻地喧。
天爵客船行不数里,忽遇几只巡逻小艇拦住,厉声喝曰:“好个走私客船!初时可以瞒太爷,如今不可以欺我等。
”船家闻喝,只得低帆。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
惶恐滩遇惊丧胆
滕王阁触景生愁
却说何天爵保护天来主仆已过赣关,幸得泰然无事,三人心里稍安。
刚刚出至储潭庙前,遇着几只巡船拦在,窥见生果盈舱,狼索税单查验。
天爵曰:“关口太爷曾经免税,汝等兄弟何得多端?”巡丁曰:“百担香椽可以息免,将来关中有何可税?”便要回关理论。
天爵曰:“吾本求名,非徒为利,岂可顷刻停留?如到关前,汝等大有不便。
”遂捡出小包予之曰:“今有纹银二两,给发汝等,权作酒食,休要多言,再敢留难,立将汝扭禀究。
”言毕,喝声船户扬帆解缆,趁此顺风而行。
众巡丁闻有小包相送,欣然纵他前往。
先是天爵在赣州时也曾刻明香椽一百担,谁想关口太爷看少个百字,因他系求名举子,未曾细诘诸舱,见其食物无多,故此将他免税。
是日出口被巡丁留滞半日,其后开船,风转西北,连日舟行,俱凭桨橹。
一日舟至十八滩头,两岸相去五十余丈。
满江尖石,个个如峰。
中有崎岖小路,仅容一舟。
但闻水声游游,盖耳不闻人语。
天来问滩何名,天爵答曰:“滩名惶恐,岁岁伤人。
任他铁打肝肠,到此心寒胆震。
十八滩中之最险者也。
”天来见滩头凿出一首七言绝句,翘首而读之曰:
十八滩头十八名,一名隍恐最伤情。
人生不为君亲计,谁肯移舟到世行。
读罢,感起旧日愁怀,不觉凄然下泪。
天爵曰:“梁兄见此滩泷,便生畏恐。
我们一岁曾经几次,心尚坦然。
从来死生有命,何足惧哉。
”天来曰:“不然。
自念出门以来,到此只有二十余里,曾历许多惊险。
屈指计之前程更远,何日可到?奈何,奈何。
”船户曰:“今日过滩,客官可秉烛祈神庇佑,休要哭泣,不利于吾。
”二人慌忙跪下,叩禀神明,叫齐本土兄弟,协力帮扶。
另请滩师二名,一正一副。
众兄弟并皆举力,篙发如箭。
岸上鸣锣助势,船众放钞帮扶,喊声大叫。
然后可过此滩。
是晚,其酒酬神,不在话下。
越数日到吉安府城,泊舟于三曲滩前。
众花子登船乱叫官人打赏,恶如狼虎,嚇得天来心慌意乱。
天爵探得香椽合价,在此地头发卖。
因见天来惊怖,着令开船,留下大半到京。
未几,舟次江西省城。
天爵见天来连日耽愁,遂说曰:“我当偕梁兄同登膝王阁上顽耍,以遣愁怀。
”天来应诺,二人舍舟登岸。
行至冲衢上,见有‘豫章古迹’四字,果然物华人宝,人杰地灵。
二人携手登阁。
是时,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凭栏而望,但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又闻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举头见当日王子安所作之赋,天来向前读之。
读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忽然触起平日一点苦衷,不觉坠下两泪。
天爵劝曰:“下边‘君子安贫,达人知命’,梁兄何不读之?”天来拭泪再读,见有“酌贪泉而觉爽,处洞辙以犹欢”,乃快然自释曰:“见此一序,为他所感。
吾今当以君子达人自励也。
”言罢,二人握手下楼。
天爵曰:“吾意欲赴衙售此记念,只恐担搁梁兄前程。
”天来曰:“如此大德,何日可报?”遂登舟解缆而去。
再说凌贵兴自从喜来归后,知天来己渡梅岭,犹有赣关未过,连日盼望美闲,乃求计于爵兴。
爵兴曰:“表侄宜恒探钦差,到省办个隆仪,大人自有照料。
如大人不受,我等便要逃往外邦。
那时虽有狼差酷吏,任他访迹寻踪。
此吾之鄙见也。
”贵兴闻说,寝食俱废。
偶然一夜,在书房中与妾潘氏取乐遣愁。
那潘氏年可十八,生得美目巧笑,螓首蛾眉。
入嫁以来,无半点抗拒之意。
贵兴与之如鱼得水,二人举酒交杯,丑态百出。
贵兴求她云雨,潘氏曰:“相公请先就帐,待妾解衣,然后登床奉侍。
”贵兴方才欲枕,忽见二人手挎三张木刀,冲入书房。
首将贵兴两乳割下,再举刀刺入心窝,透出背外。
未知贵兴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
鄱阳湖祈神庇护
常王山遇盗惊慌
却说二人持刀刺杀贵兴。
是时三更三点,灯影朦胧。
贵兴被嚇惊醒,却是南柯一梦。
(天来有梦贵兴亦有梦。
天来之梦,张风所托;贵兴之梦,不知何人所托矣。
)放眼见潘氏熟睡,心中骇异,慌忙唤醒潘氏,以梦告知。
潘氏曰:“相公夜来酒困,故有此梦。
”(所解未梦不是)贵兴自觉梦疑,遂无心与潘氏取乐。
侵早出门,欲将此梦求教方士。
(侵早说梦便是不祥)偶然经过一“问菲”馆,见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服,丰姿俊爽,道貌非常,蹲踞于蒲团上,垂帘卖卦。
贵兴近前施礼,二人各道姓名。
贵兴欣然起敬曰:“明先生尊号,既称善详,必善与人详梦。
”(善详姓名反在贵兴口中道出,文势之勾,自来未有。
)明善详曰:“只管说来,吾自有见解,殊非杜撰欺人。
”贵兴曰:“我与梁天来雀角多年。
日间饮食不安,夜来偶作一梦,遇二人持三张木刀割我两乳,刺我心窝。
未知吉凶应在何人,先生为我直笔批来,不必寓言隐讳,使我趋吉避凶,感德良深矣!”言罢,先将卦资递过。
(先交银后听讲,序法与前不同。
)善详曰:“愚直之夫,言来倘有冲犯,幸勿见责。
”贵兴曰:“不妨!不妨!”那先生批云:
木刀三张便是梁。〔有此明法卦定然灵)
君家听我说端详。
贵兴愣然,曰:“莫非就是梁天来否?”善详再批曰:
二人暗隐天来字,(天来二字暗藏二人)
贵兴曰:“有人教我定往外洋,是否可行?”善详又判云:
不若移舟往别乡。(无限天机为他所泄)
贵兴看罢大惊,归告爵兴。爵兴曰:“此言正合吾意。”
正话间,美闲自赣而返,昔赣关稽查甚紧,杳无音耗。
爵兴曰:“不消何说,他已赴京无疑。
诚有疏虞未备。
”贵兴曰:“料他未到北新,我们到京打点,倘属未迟。
非得智谋殷实之士,不可放心重托。
敢烦表叔一往。
”爵兴曰:“事势至此,不得不然。
”贵兴乃修书,先着千里马带往燕京,访交前任抚院萧公之弟萧荣,求他在此关照之意。
随后爵兴陆路赶程,却将土屋换过珠室,唤越文、越武偕行。
三人缠束在身,致嘱而去。
再说天来自膝王阁开船,行至大江之中。
一望无际,水与天接,天与水连。
天来问此处是何所在,天爵答曰:“此湖号曰‘鄱阳’,为天下五瑚之一。
周围且八百余里。
当日明太祖与陈友谅大战,幸得槐树领圣,杀退敌人,即此地矣。
”天来果见湖边有间定远功用古庙,庙前栽种一条槐树,高仅二尺许,根深蒂固,叶盛枝横。
(洪武传所记功臣三十六人,并不载此槐树。
余尝亲见庙里助标姓氏一一不差,惟槐树之高不满三尺。
乡人皆言当日显圣,奉之如神。
附此以见野史失载。
)二人惆怅不已。
天来谓船户曰:“如此广阔风恬,方可过湖。
”船户曰:“过湖系饶州浮梁景德大镇,出产磁器之所。
我今沿湖而去,不到湖心。
客官休要惊怖。
我兄弟素谙江湖,自言小心便是。
”天爵曰:“梁兄休张风波。
吾观天文,近日必无风暴。
”天来曰:“天地广大,风云变化不测。
足下何由知之?”天爵曰:“余昔年曾遇异人。
投得一书,可以预知风雨。
其术最为直捷,人所易晓,验之无不应。
可惜被内子毁去大半了,至今犹存数页。
此后吾每出必藏诸行李,以被风雨之虞。
”天来曰:“足下有此妙术,肯传与人否?”天爵欣然捡出此书示之(今之医生在汤头中抄得一方,便如珍似宝,不告传人。
济世之婆心而何具器之偏少也。
)书云:
兵船交战,仰观日月星云,预知风雨。
日晕主雨,月晕主风。何方有缺,即此方风雨将来。
一日没返照处,有胭脂红,无风必有雨。
一星光闪灿不定,主有风。
一夏秋间有海沙云起,谓之“风潮”。其名日“飓飓”者,四方之风,东西两粤常有。
一凡风单日起,单日止;双日起,双日止。
一风早起晚和,须防明日再多。
一暴恶之风,尽日而没。
一防夜起之风必毒。
一东风急云起愈急,必雨,其雨最难得晴。
一春风易于传报,一日南风必还一日北风;虽早有此风,向晚必净。
一防南风尾,北风头。南风愈吹愈大,其大在尾;北风初起即大,其大在头。
一春南夏北,有风必雨。
一云起如炮车形,主大风。
一云既起复下散诸,四野如烟如雾,名曰“风花”,主有起风。
一云若鱼鳞,不雨也风颠。
一雨阵自西北起者,必云黑如泼墨,又必作眉梁阵,主先大风雨,后雨急易晴。
一水际生靛青,主有风雨。
一秋云阴暗,无风则无雨。
一海燕成群而来,主风雨。
一海猪乱起,主大风。
一夜听九逍遥鸟叫,亦可预卜风雨;一声风,二声雨,三声断风雨。
一虾笼张得鳞鱼,主风水。
一月尽无雨,来月必有大风雨。俗云:“廿五六若无雨,初三四莫行船。”
一春天有甘,四番花信风。梅花风打头,栋花风打末。
一潮长风起,潮平风止。
一朔望越二、三日,潮初起风必大。
一上下弦越二、三日,潮渐退风必大。
一月为潮之母,雷为雨之父。故潮随风,雨随雷。
一当寒对天明无雨,风从西北暴至。名日:“飓囗”。
一当暑时天昏有雨,风从东北暴至,气甚寒。谓之“青冻”;若天昏无雨,风从西北暴至,如乱石搏去,名曰“石尤”。
一风辄起辄止,亦名“石尤”。此风多于夏秋间时发,发必三日连发,望西北云起如蠄螃爪,瞬息即至此,则风之变也。
一东粤、西粤春夏多南风,秋冬多北风,反是则有雨。
故风之恶毒,莫甚于岭南,最易伤人。
暖风一至百剩,剩跌木出,水地蒸液,墙壁生硷,衣裳、白醭、书册霉缄。
一广东黢琼郡周岁皆东风,夏秋必飓飓之作,草昔干顼。
一琼郡三四月时,昼有南凤,夜则无之。至五月乃有过夜。南崖州人最昔南风,盛夏时士庶出入,率以青布里头,恐南风为害,急不可救。
一风之始发,常在月之七、八日及早、晚二候。过此即甚暴列,多不终朝。谚云:七风八到,九日不来风过造。又曰:朝三晚七,半夜吹风无过日。
一先风后雨为顺,先雨后风为逆。
一先雷后雨,其雨必小;先雨后雷,其雨必大。
一琼州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有再,若广州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无雨。
一处暑无雨则白露必雨,处处皆然。故曰:处暑若逢天下雨,纵然结实也难收。
天来览毕,曰:“足下身当贸易,又能博览诸书,周知天地。
诚不愧达人君子矣!”天爵曰:“书理虽则如此,然而江湖险阻更须祷神庇护,才可过湖。
”天来遂唤祈福炷香秉烛,自往船头跪下,默禀湖神。
禀毕,然后与船户众人开出一个罗盘,挂帆前往。
孤舟影双,万籁俱无,飘飘乎身在水云之乡。
越数日,始到王山县界。
二人舍舟投店。
天来问曰:“此去北新关口,尚有多少程途?”天爵答曰:“明日度岭,使是常山县属,与北新关相去数百余里。
”天来听得此言,早吃一惊。
暗思:“往日南雄度岭,险死还生。
来日过山,犹恐贵兴更有拦截。
奈何,奈何!”遂说曰:“蒙足下保护到此,知厪劳心。
但明日途中,未知还有奸细否?”天爵曰:“到此地而有谁敢阻?如此过虑,何异杞人忧哉?”天来曰:“不然。
贵兴之恶,阴毒异常,奸谋出人意外,不可不虑。
”天爵曰:“此山不过百有余里,一望平原,牛马可度,童叟可行。
非比南雄险阻。
何无将汝主仆扮作挑夫,意下何如?”天来从之。
天爵不得已,着心腹人相随捍卫,挑着一担香椽,望常山县界慢慢而行。
刚至草萍,适遇前途数人高声叫曰:“尔等不可前往,不若回去为高!”主仆二人相顾失色。
未知数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
北新关当官纳税
神州城藉友投书
却说天来主仆挑着一担香椽,行至草萍。
适遇挑夫数人,叫他不可前往。
天来息肩而问,几人一齐答曰:“天色已晚,尔等难到常山。
何不将货换货,以筹易筹,各归行日交代。
岂不美哉!”当下天来本要过山,哪肯所从,竟载肩而去。
原此数人惯盗客人货物,常闲伪筹假货以煽生面挑夫。
是晚,三人同到常山投店。
次早,天爵再雇一舟,望北新关进发。
斯时,金菊开残,玉梅盛放。
秋光易老,寒气侵人。
天爵谓天来曰:“他日过关,不宜假扮会试,恐至反生破绽。
不若改名换姓,认作商人便了。
”天来曰:“足下见识高明,一切事宜,惟命是听。
”
越数日,舟次关日。
天爵将香椽根明轻重,纳过税银回庄,意欲解缆。
猛听得岸上查丁高叫:“生果客船休去!”正慌忙间,回顾后边舵开已被岸上铁钩搭紧,几人扑入舱来,所有行李、衣箱,一一开锁查验。
被他查出一个箱子,内装一钏记念,更盘出吏部李大人及给事科陈式之书。
众查丁叱曰:“尔等既系商人,何以有此珠宝,且与吏部大人交结?莫不是内有机谋?”言罢,竟将天爵三人带到关前审讯。
是时,关宜姓沈、名昭,福建省人。
沈公诘曰:“此书何由而得?”天来禀曰:“陈大人与蔡德先原属内外兄弟。
苏沛之与李大人系师弟交情。
小的义关亲卷,不过代他投递,并无来带书中。
”沈公曰:“尔等本属民家,何故有许多内用珠宝?”天爵禀曰:“小的所用无几,代人携带居多。
韶赣两关蒙经相验,恳太爷明察。
”天爵心怀理直,自然气壮不惊。
沈公见有此两书,其珠室必大人所用。
然后乃准释放。
三人回舟,再将行李安顿停当,挂帆而去。
其后过坝渡河,稍得安然无事。
舟行一月,始到神州。
(京城古徐神州)但见官民载道,利名满途。
四海之夫,英雄寄迹;九州之士,才智争先。
(数语为尺,京城景地)天爵谓天来曰:“吾当与梁兄同到岭南会馆,何如?”天来曰:“本该从命,但今正在机密,与公同居,恐惹外人耳目,作事多有未便。
”天爵乃先往陕西巷中路,代他寻个殷实寓所,投在悦来客店,为天来安放毕,然后将自己行李、货物搬至会馆。
不时到悦来行与他细谈所有利害事宜,提撕检点一番。
是时,京城有割辫之炎。一日天来寡坐行中,忽觉头上所鬓之发,被妖剪去大半,心中骇异,神色痴呆。天爵访求良方,与他疗治。其方云:
珠砂 雄黄 金银花
青柯 麻末 独蒜子
囗 囗 囗(上竹下痂)
将此三字同药煎洗,洗时默念咒语三遍。
咒曰: #
割辫割和尚,灾害自己当。疾速还家去,独自守桥梁。
天来洗咒毕,其发如故,众皆惊喜。远近闻者,照此方无不应效。由是,此妖遂息。
一日天来问于店主曰:“此去给事科衙,远近若何?”店主曰:“此衙庶民罕到。
倘有妄投,于我不便。
”天来曰:“我与彼原有故交,殊非冒认,求为带路前往。
”店主乃引天来至给事衙前。
天来送些门包与把门,曰:“敢烦老哥传递,说有广东广州府番禺县庶民梁天来投到。
”把门领过,翻自转入,良久寂然。
店主曰:“我且回行,官人在此少待。
”言毕而去。
少顷,一人自内而出。
天来拱手请问。
其人叱曰:“尔是哪里到来,好不懂事!立在此处何干?”天来意欲说个端详,其人转身远去矣。
又良久,见有数人从外而来,将到衙前。
天来低声请他代为传递,几人皆不应答。
正烦闷间,忽见把门出来。
天来以为传入,欠刍而向,那把门叱曰:“如有所言,自然吾对尔说。
”天来更取出小包予之,曰:“再烦老哥,说有蔡德先书带来。
”那把门入内又禀。
陈式闻禀,传他而人。
天来自辰至未,等候半日,然后始得进身。
一见陈式,跪相姓名,呈上德先之书。
陈式收拆览毕,谓天来曰:“我之妻舅德先既与汝三世相交,汝今有此大冤,到来御告,可一一诉来。
”天来尽将襄日之禀,贵兴之诉,大小官员之批,开堂审判之语,和盘托出,递与陈式。
陈式才看,天来之泪随流。
陈式览毕,叹曰:“如此莫大之案,曾经孔尚书审实归监而肇庆府犹可以重新反变。
此吾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
”遂询其带来礼仪多寡。
天来实对八千。
陈式听得,形神失色。
忽闻脑后一人叫曰:“梁大兄到来何如,吾当与他相见。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
给事衙宜人认亲
保和殿吏部奏本
却说陈式见天来带得礼仪尴尬,心中正在烦闷。
忽听得后边一人要与梁大兄相见,视之五品宜人蔡氏。
陈式问曰:“汝本女流,如何与彼相识?”宜人答曰:“妾之谊父即彼先君,幼年相与顽耍,亲如姊妹。
妾祖与彼宗公同在南雄广源店相交,业经三世。
自从广源卸事,一向音问殊疏,今日始得相见。
”天来曰:“宜人莫非赛兰大姊乎?”宜人遂叫天来近前相见,说不尽两门家势。
天来亦尽拆迩日冤情。
宜人听罢,嗟叹不已。
陈式曰:“既有如此懿戚,吾当与尔画策。
惟此八千之数可以支消。
”天来又言:“曾在南雄蒙苏沛之赠得一书,带往吏部衙门李坤大人收拆。
书内大抵有扶持提拔之意,或可省费未定。
”陈式曰:“目今岁将除夕,日近残年。
文武两衙。
民情不理。
若要投书,来岁然后改行。
梁兄主仆打在本衙过岁。
”天来欣然迁行李入给事科衙内,与祈福二人在此送年,按下不题。
且说区爵兴与越文、赵武携带金银珠宝赴上燕京。
行至江西泰和县界,因闻其地酒美,遍买家家之酒,日夜与越文、越武评论酒味高低。
一夜三人饮至将曙,区爵兴击案赞曰:“真不愧青州从事,无此一到,几乎虚度人生。
”谁想旨酒迷人,自古英雄皆为所害,何况爵兴一人饕餮之辈,安能遏欲自持?更有越文、越武本属少年亡命,流连纵饮,宁无酩酊终宵?一旦病遭酒厥,恐不免死,旋踵求医。
且说京城大理寺萧荣一日得接贵兴之书,连日盼望,杳无消息,竟将此书付之丙丁。不觉白旬过隙,红日如梭,转眼韶光又复一岁。
是时雍正九年,京城内外张灯结彩,庆贺春王正月,共祝天子万年之乐。
众黎庶探得二十日系吏部李坤大人寿,且处处留灯等候,并祝千秋。
陈式与李大人系师弟之情,连日赴衙,答应往来礼物,不时居此,参谋早晚威仪。
忽见麦如云持书而来,李大人即拆视之。
览毕,嘿然忧形于色。
陈式问曰:“今日夫子寿,且何为有不豫之色?愿闻其略。
”李大人曰:“得接粤东苏按察之书,言该省番禺县有一冤民到来御告,说我纠寻此人,与他办理。
如此无踪无影,何处追寻?”陈式问:“是何人?有何冤案?”李大人曰:“粱姓天来,九命沉冤,官员受贿。
”陈式听得大讶,遂禀曰:“其人去年已到,现在生衙。
”李大人即命陈式带来审讯。
天来一见吏部,泣诉前冤,再呈苏沛之南雄所赠之书。
李大人读毕,叹曰:“汝本庶民,安能在金殿抱告乎?”天来俯伏不语。
陈式将前日词章、官批呈上,李大人细诘得清,拍案大叫曰:“国家之设职如此其众,粤东之受禄无愧者何等也!”怒犹未息,偶然得接江西省进士程书状词,词内言母舅黄经含冤被陷之意。
陈式曰:“未子明日拜本,何不眷天来之案附在后边,如此带入便是。
进士抱告。
岂不美哉!”师弟酌意已定。
次早,李大人斋戒沐浴,拜本于保和殿上。
圣主览见其本云:
臣李坤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今有江西省某府某县进士程书代舅鸣冤,抱告一案。
后附广东广州府番禺县庶民梁天来八尸受陷,九命冤沉。
冒渎龙颜开呈察夺,临楮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未知圣主览毕如何批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
程进士触犯天颜
马太师抚慰民望
却说圣主览毕李大人所奏之本,更问程书之状。其词云:
抱告人江西省某府某县进士臣程书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禀为挟仇架祸官伏民冤乞恩察释无辜事。
臣舅黄经,广东广州府南海县民籍。
于某年蒙运司曾举殷商,力得疲难。
臣舅自思非所素谙,仅充三月,自行告退。
是时,埠中设立巡丁,因有器械留存,归家收貯。
舅之姨甥武举吴威,适有弓矢借顿。
不料于雍正八年七月十三日被按察焦公将臣舅一家大小二十五人发监,责以谋反大题。
其后会审,吴威惧祸株连,昧良不认。
臣舅之冤愈无可白。
舅念一生畏法,半世无仇。
何以祸从天至。
惟家中养得一女,名唤如仙,及笋未字失教多年,一日被奸逐出。
奸夫系臬台差役,萧姓辉鸿。
臣舅痛辱家门,将伊二人鞭挞。
二人遁入柴房,见器械屯积其间,使来捏舅造反妄禀。
焦公当堂审判,屈打成招。
臣义关甥舅,目睹惰形不忍坐视其亡,势着冒渎天颜,历情禀告天察释无辜临禀,不胜感激待死之至。
后附
广东广州府番禺县蚊民梁天来诚煌诚恐稽首顿首待死禀为财封国法官养民殃势侵人鬼恶贯阴阳乞叩钦差究救事。
蚊悲姓寡人,单住居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
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见志不从。
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
破祖父天罡,斩伐长大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木椅、桌。
岂料十恶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统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
蒙黄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
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呜冤,恶以雄财贿县。
蚁复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究救事”叩府刘公,恶以雄财大贿刑证沉冤,逼蚁具词存案。
蚁悲一家受害,奚惜微躯,再以“捏凶叠噬坑杀八命七尸府宪受贿沉冤干证遭刑受挞号天超雪死生有赖事”泣禀臬台。
蒙焦公行牌吊审,将谓王法昭昭,盘冤可雪。
孰知冤愈加沉,张风证贼不讳,惨害刑酷,夹死公堂,轻如群蚁。
蚁复以“屠证沉冤坑生灭死千金易捏九命难伸”合禀抚院萧公,蒙批“尔天来屡告官判不遵,胆敢告官告吏,倍告贵兴,真乃刀笔健讼,该打!该打死!”蚁又告宁愿打死,不愿含冤屈死。
蒙批:“业经查案,毋许多渎。
”蚁更以密云无哺,不得不渎,三告不恰。
幸得孔部堂审,实发恶归监肇庆。
恶以雄财贿肇,连公檄具甘结,反案沉冤。
其后遇恶于城,沿途追蚁打辱。
探蚁来京,多方截杀。
有此惨毒,冤魂奚息?国法奚容?势着冒渎天颜,待死城下。
恳乞 钦差究救慰死,超生万世。
沾恩!谨告。
圣上览毕,触犯天颜,朱笔批云:“程书未引见而擅誊词,不异乱臣作事。
天来不究祖山之惨,竟伤妻子之情,何殊贼于行为?吏邵以捏事奏先,命案附后,轻重颠倒,大小混淆。
发交刑部重究。
”写毕罢朝。
李大人捧诵御批,心胆如碎,回衙叹曰:“吾今古稀之年,位不足惜。
惟有民冤不白矣!”回念:“马齐太师系三朝元考。
当有善策。
曷不与他相谋?”即携天来、陈式,三人拜见太师,备述其事。
马太师曰:“圣主共仰,明君所责,未尝无理。
金批不准,难以进言。
”
正话间,一人入报:“兵部尚书孔大鹏回朝。
”李大人密着人往请。
少顷,孔公到衙,备述黄河事务。
众大臣同相慰劳毕,李大人谓孔公曰:“往日广东八尸九命之案,经汝判断,如何反案无端?”
孔公听得大惊,暗思:“肇庆府当日必然受贿。
”向李大人连声自咎。
李大人再将御批不准,述之同僚。
当下众大臣虽有为民之心,而圣怒不可犯。
但见面面相嘘,无以为谋。
陈式禀曰:“马太师才智兼人,其闻必有车见。
”天来竟日跪下,泪下禁栖,悲不敢鸣。
马太师讥吟良久,曰:“吾有一策,虽不能逆料圣主准奏,亦可以乘机进言。
”众皆问之。
马太师谓孔公曰:“吾先‘如此如此。
’后汝‘如此如此’。
”孔公点头许诺。
众大臣亦鼓掌称善。
然后天来频频收泪,各归本衙而去。
未知此策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
孔尚书御前对局
梁监生殿角鸣冤
却说程书到京,偶然得染春温,恐不能与舅鸣冤,故将黄经状词禀告吏部,一边在礼部告病,不能引见。
谁想吏部奏表在先,而礼部具指在后,故得以触犯天颜。
其后程书得览御批,自悔其过,诉词请罪,始得龙颜雯威。
然后,乃准引见。
是时,春王正月,日暖春蝺,民丰物阜,舜日尧无。
一日圣主偶御养心大殿,自觉意畅神舒,宣召马太师登朝,命取闆棋耍乐,要异余与未阑,更取象棋对局,马太师连放三枉。
适遇孔公回朝禀告黄河竣工,圣主赐以金貂绢疋。
孔公谢恩,欲退。
马大师奏曰:“臣本愚劣,非敢与陛下敌手。
孔大鹏素有棋名,陛下合与手谈。
”
圣主闻奏,赐坐孔公。
孔公固辞不敢。
马太师曰:“君命召,于礼何伤?”然后孔公方敢就位,仍将象棋对局。
圣主见孔公兵车不整,而谕之曰:“闻卿素称国手,休要守谦。
”孔公闻谕埋炮,圣主推车打去,纶音一发,镇喝将军。
孔公签士掩将,圣主释手,叹曰:“将之得士,犹国君之得佐也。
朕亦姑上一士。
”言罢,举起右边之士,孔公见圣主一进一退,咸有制度布成,局势凛然。
于是良久不敢发子。
圣主曰:“卿家构思已久,如何不肯推行?”孔公听得,正在惶遽之间,不觉进马行田。
圣主哂曰:“卿家差矣。
危车将伏此马,岂可行田?”孔公曰:“退马守车。
”斯时马太师在局外旁观,默然不作一语。
(今之徒劳观局者,每多喧闹。
其视马太师相去又何如耶。
)须臾,圣主进卒,孔公恐遗圣谕,不敢久思,一时措手不及,竟然飞象过河。
圣上勃然变色,马太师从旁责曰:“孔大鹏,好生大胆!先着进马行田,圣量汪渊未究。
如今复学象过河,欺君明矣!以小推大,其罪可容乎?”孔公避禀曰:“臣因方寸错乱,原非有意欺君。
伏乞陛下宽宥。
”
圣主曰:“卿家督理黄河,毋得尚未妥乎?缘何方寸错乱,司历言之。
”孔公奏曰:“不然。
臣自入京以来,闻广东冤民梁天来家中七尸八命,匍赴陛下抱告。
臣想当初莅任粤东时,经巨判断,如何得漏?王章承命与陛下手谈,不觉忘机失度,安敢存心诈伪,藐视天颜?伏乞陛下鉴察,矜怜微臣,无任瞻感。
”
圣主听罢,遂不终局,欲召天来审讯。
马太师奏曰:“国朝九十年来,庶民未有登朝抱告者。
恳陛下法外施恩,使彼得近天颜于咫尺。
”圣主闻奏,恩赐监生天来。
天来受赐,整衣赴审,由长安门直入天安门,又入端门,午时至太和门。遥望西边,有座乾清宫,右边有个勤政殿。天来匍匐而进,俯伐丹墀。
圣主从容审讯,天来屏息低声,徐徐而告。
圣主责曰:“汝祖山被挖,不到鸣冤,妻子受灾,便来控告,孝义奚在?天理何存?”天来忍气藏声,心无主辜,战战傈傈,应答不来。
马太师奏曰:“彼尚有母,恐不能以自主。
埋虽不合,情有可原。
伏祈陛下霁威。
”圣主又责曰:“妆本健讼刁民,告官告吏,曾不知死有余辜,还敢登朝再渎?”天来闻责伏地泣血,不敢仰视天威。
孔公代为解释曰:“伊本愚民,非衿非职非王化不到。
(本属无知)先圣君所谓:愚而自用灾及其身者也。
伏望陛下姑恕其罪,使伊悉吐隐情。
”
须臾,圣怒稍解,再取当日官批审判之语、被告诉词,一一细心披览己毕,谕孔公曰:“朕自正位以来,政治肃清,不意粤东有此虎监,惨恶异常,殊关万方风化。
卿既与朕莅此上洎,此民此案曾经判决,斯时胡不正法,然则所恃何人,所办何事?朕今命卿协同太监李时枚前往广东审判梁黄二案,慎毋绥顽,以负朕意。
”孔公唯唯遵命。
天来稽颡谢恩而出,往见李、陈二大人,将御前审判之言告知。
二大人闻说暗喜。
天来复到岭南会馆,与何天爵辞行。
参后跟随钦差官船回粤,与贵兴对审。
未知天来
出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
韶州关参军提兵
广州府钦差结案
当下天来跟随钦差官船出只,所到之地十里逢迎,幽魂暗辅,水陆平安。自不消说。
一日舟次苏州府城。
文武官咸来拜见,候请圣安。
天来居舟无事,翔步至闾门外,遥见一人身材五短,肉缓骨清,相逢不见其耳。
天来暗曰:“此非我前日恩人区明乎?”趋而下拜曰:“区伯爷,前蒙再造,感德良深,容当回省厚报。
”区明回礼毕,搔首而问曰:“与子貌甚如故,一时忘记。
敢问尊姓大名?”天来答曰:“昔年关山遇难,非得伯爷与何先生,哪有今日相见?”(开谢其所荐之人)区明讶曰:“君莫不是番禺梁兄乎?别来未久,如何须发皆霜?”(讼事经轮去,生得发如霜。
)遂诘其到此之由。
天来始末道之。
区明叹曰:“叠逢艰辛,犹可以哭庭雪恨。
虽昔之申包胥、吴之伍员不外是久。
”(伍子胥叠逢艰辛,申包胥哭庭雪恨。
天来境遇兼此二人。
)二人相语良久,然后天来问其商贾生涯,因何濡滞。
区明曰:“近年风雨调和,果实繁盛。
而且本号之货,大不及人。
(既练风息,又沾雨水。
区明之货本不及人,区明之义人亦不可及也。
)因此贵来贱卖,本月方才沽讫。
老夫不久亦当归乡。
”天来曰:“如此千里之遥,犹不可以获利。
所谓穷通得失,自有其时。
”区明叹曰:“老夫经营四十余年,折本之多,莫此为甚。
”天来悒恨曰:“宝号有多毁烂,致伤缺本,皆愚侄昔年负累所至也。
”区明曰:“老夫家虽淡泊,然归乡尚可度活,梁兄休厪劳心。
”二人刚刚讲到投机,忽闻江上放炮三声,头锣齐响。
天来恐官船远去,不及追随,只得与区明作别,登舟而去。
正是:
去路既遥来路远,
别时容易见时难。
且说区爵兴酒病归来,大失贵兴所望。
因见事急,无以为计。
一日丑更时分,亲往大王庙祈求讼事平安。
刚至庙门,忽然狂风大作,(天来遇风贵兴亦遇风。
天来之风得神所救,贵兴之风为鬼所侮,一鬼一神遥遥相对。
)吹起一团黑气。
黑气中闩出一人,怒目攒眉,遍身鲜血,大叫一声:“贵兴还我命来。
”贵兴骇绝仆地不能起,从者扶救而归。
正惶恐间,有人报李丰求见。
贵兴命人接入问曰:“京城消息何如?”李丰曰:“探得天来告准御状,二月十八日钦差已出京城,不日必然到省。
年兄可预为之。
”贵兴曰:“若此当何如?”李丰曰:“年兄果能多捐财帛,犹可转祸为祥。
倘有吝惜,非吾所料。
”贵兴曰:“今当此徬徨之际。
举目无人,敢求足下为吾护理。
”李丰曰:“家母因有微恙,吾当回省服侍。
缘为事大关天,特来告急。
”贵兴曰:“迟日捐资候驾何如?”李丰匠诺而归。
贵兴命陈金玉到家嘱曰:“吾今备便银四十万,烦贤妹丈偕喜来押运到省,交耐李丰,托他带往北江,为吾致意钦差。
”金玉唯唯遵命,遂与喜来雇舟,拖星带月,望广州城进发。
(仍以星月收束)贵兴又遣美闲准备洋船,遇有不测,举家赴走。
是时,爵兴酒病已痊,贵兴请其带金银到众衿老邻佑家再行贿嘱,一一分拨已定。
忽见金玉回报:“是日舟行十里,大雨滂沱。
喜来生起一点不良,欲将小弟谋杀,吞财。
方才举刀,幸得天公有眼,霹雳一声被雷殛,须臾尸俘江面。
是时风高水急,逐之东流;(了却喜来)只得单身投见李丰。
此财业经交代,舅兄不在挂怀。
”贵兴悒恨不己,宗孔曰:“此奴心怀不轨,今为雷神所殛,此天之助侄老爹也,又何恨哉?”(或云语虽谄谀,其实有理。
余曰不然。
言虽近理,实则谄谀)贵兴迩以为然。
再说钦差一日舟次南雄始与,适遇李丰请见。
李时枚接入,屏退左右而言。
李丰具道:“贵兴有个礼仪送上叔父大人,求大人执祛秉公。
不致虚扳被捍,使彼得以潜修习读,邀取功名。
(功名二字回顾首卷)他年有所进用,皆赖大人所荫也。
”李时枚曰:“他卑读书学者,我当原情定案,断不使圣门人吃苦也。
”言讫,慨然领下此财。
李丰暗喜而归。
李时枚举其言以告孔公,孔公大怒。
李时枚曰:“大人休要作色。
今凌贵兴巨百万家财,着令吾侄送礼而来。
若然拒绝,彼必生疑。
万一此犯远逃,我等回京将何言以应主上?吾今受之,正以固其心志,异日将此财以充公费,有何不可哉?”孔公改容而谢。
来日舟抵韶关,孔公急唤该府参军叶坚带领官兵数百人先往番禺谭村,拎捕凌犯,计开有名人等,查出稍有私纵严行。参军叶坚领命而去。
再说李丰回见贵兴,备言钦差大人加意体恤学者,一闻肄业之人,便另眼相待,曾经收下此礼,说有“原情定案”文语,贵兴以为然,命家人开筵,邀请贼党及一切护理之人,咸宴于裕耕堂中。
贵兴谓众人曰:“如今大人收下我个厚礼。
他日恐要诸公开堂讯质,必须众口同词,吾自加意服料。
事成之后,断不相忘,自皆应允。
”少顷美闲自澳而返,贵兴举酒赏劳一番。
正饮间,李丰回念母病未愈,饮食如何得安?遂与贸兴告辞。
行不上半里,忽闻背后炮声乱响,人马齐鸣。
回望烟火冲天,数百人把那个凌家生重重围得水泄下通。
(李丰孝子竟能得漏王章)众人裣手受缚,惟林大有气力刚强,接取官兵器械,左冲右突,杀伤牌刀手八人、弓箭手二十五人。
叶公见其凶暴,近前斩得骨肉如酱。
(了却林大有)随入贵兴内室,束其妻子,一齐解至臬衙。
然后至马鞍街捉拿马半仙,到案审察。
是日钦差到省,与众文武官接见毕,会苏按察于大堂。
孔公居中,李时枚居左,苏按察居右。
两旁皂隶厉声赞堂,吊在黄经审释,将萧辉鸿与如仙二人正法。
(了却黄经事)其后,拘出凌犯数十人及原告人梁天来,咸脆于大堂审讯。
孔公骂贵兴曰:“好个学者,如何昧良肆恶,藐祝朝廷。
溺信堪舆,不知畏耻!既纠贼以行凶。
复多方而贿吏。
如此作为,习什么诗书,治什么经典!岂非砧辱我孔家先圣?况曾经本部堂确审归监,何得恃刀反变,屡摆财神?”言罢伏倒一个签筒喝打。
众皂隶摸去贵兴下衣,露出两臀,几人换手,乱打无数。
贵兴哀声叫苦,便血交流堂下。
庶民观者如堵。
李太监曰:“凌贵兴有话,可实诉来。
不得虚言搪塞!”贵兴禀曰:“监主自来畏法,常被人捏,不敢谋人,为伊欲图卸债,因而架以大题。
监生之行,衿老可保可结,乡人信之谅之。
”(国人皆曰贤犹未可信,何况乡人?贵兴以乡人而开其莫大之罪,此其所以为贵兴也。
)
天来禀曰:“监生天来,原有证人张风,被恶雄财贿吏,屠证封冤,触犯天颜,登朝抱告。
恶知监生赴京。
复行截杀。
幸遇商人区明、天爵,保过关山。
今日始丘冤情,伏望鸿恩洞察,奕世沾恩!”
贵兴禀曰:“伊以截杀扳诬,足谁可据?大人细察此语,洞见前冤。
”苏公怒曰:“本司举出证来,尔当何罪?还下记在谭村访察,曾经自吐隐情。
如今还说这等刁语!本司历任各省封疆,未见有如此虎监,刁顽至极,惨毒异常!”言罢,喝声“掌打!”打得贵兴口鼻血一齐迸出,身着之服沾染成红。
孔公再责曰:“尔当日业已招成,今者在本部堂前尚敢更变,何况别官别职,自不必言。
”贵兴暗思:“大人既受此礼,如何拷打?若此,莫非李丰埋没此财,未曾与吾致意?我若招成,必然臬首,不如捱过一场苦楚,或可偷生。
”只得咬着牙根,连声叫枉。
孔公见其终不肯招,令人发上招架夹之。
贵兴怒目睁眉,呼天号地。
堂下庶民喝采,案前各犯骇然。
李太监曰:“尔可及早供来,吾或可以为妆暂宽一线。
”贵兴喘气摇头禀曰:“监生实掠得花盆、椅、桌,未曾举火焚烧。
缘为伊父欠下本银一千两,也曾掘得用芋,割得田禾,至若挖彼祖山,途中截杀等事,监生断不敢为。
”孔公曰:“尔之罪恶曾不止此!可再供来,稍有包庇,登时处死勿悔。
”贵兴所供如是。
孔公呼皂禁于左右,扣紧架索。
其时贵兴身中魂魄早已分离,眼中水火一齐迸出。
(水火二宇去极趣极)李太监见其寂然不动,谓孔公囚:“何无暂松架索,依其醒来供尽,然后按法如何?”孔公依议。
逾时,贵兴复苏,不得已从实供来。
孔公乃将各犯拷打无数。
各犯虽有辩辞,孔公哪肯听信。
天来言此案大半系宗孔与爵兴把持。是时,宗孔已打得皮开肉烂,爵兴亦遍体皆伤。其后复打,见他二人舌胀满腮,竟不能再发一语。
孔公责骂马半仙曰:“尔这堪舆,诵什么青鸟之书,说什么青龙白虎如何,罔知法纪,左道惑人!”言罢,撒发喝打。
打得马半仙鲜血淋漓,后臀之肉肿胀,形若伏盆。
(先生后边立武之势高耸矣)含惊禀曰:“小的艺习三世,据学而言。
彼善彼恶,何由得知。
伏乞大人电察,矜怜小的无任瞻感。
”
孔公谓李苏曰:“如此九命之案,当以何法治之?”苏公过席,答曰:“国朝设法森严。
当日康熙三十九年粤东洋匪屡惯杀人,拟议凌迟处死。
卑职所见,宜照此例行刑。
是否可行,仰体大人裁夺。
”李太监曰:“何无减此屡惯二字,处剐何如?”孔公点头称善。
登时,拘各犯及其妻子出法场行刑。
先将贵兴额肉割开,刮伤两乳,手足微斩四刀,然后刺入心窝,割断毒肠五寸。
贵兴舌根迸出,血溢沾襟。
须臾,哀叫一声而逝。
惟时,贵兴之子应科尚属髫龄,将欲就刑,嚇得魂不附体,忽然两泪如泉。
孔公叹曰:“一人之恶,祸及妻儿!无奈朝廷律例森严,不如是如何慰九命之冤。
”
正惆怅间,法场外闪出一人,(此何人哉?)稽颡大哭。
孔公视之,原告人梁天来也。
孔公讶曰:“吾今为汝生者除害,死音伸冤,如何反作悲伤?”天来禀曰:“监生与彼一脉同生,不忍绝去凌家之嗣。
父虽不善,子亦无辜。
伏望大人宽宥。
”孔公曰:“剐此一人,不足以偿九命。
情虽可悯,国法难容。
”应科听得此言,四顾张惶,哀惨之声啼之愈急。
千百人见者,无不坠泪。
天来再禀曰:“监生姓孤人寡,两世三丁。
母舅之家今亦仅存一口。
万望大人原情减免,俾得两姓衔恩。
”(词意俱类十二郎文)孔公默然良久。
李太监喝曰:“余此恶种,异日生端,终为汝子孙之患;稍有宽恕,难以警戒万方。
”呼皂禁推倒斩之。
天来回顾应科,神色惧失,匍匐近前环抱,竟然引领以代。
苏公见此情形可悯,起居禀曰:“何无着伊具下保章,保其三世减行仗责,以杜将来则彼虽有泄恨之心,终无以展其私志。
似此律依情,当两得其宜。
孔公以其临民有恺悌之方,欣然依议。
各犯有应斩、绞,流、徒、枷杖责释放,一一分别轻重治之。
大小职有受贿循办者,俱按国法(四字中有无数笔墨,关者当理会之)计关。
斩犯: #
凌宗孔(混名落地舌,一名虎翌,一名饭匙夫)、凌美闲、区爵兴、林大有(死后加刑)、周赞先(混名犬篸声)、李亚添(混名擎天木)、尤亚七(混名跛
脚夫)、熊亚美(混名四蹄儿),甘亚定(棍名双角目)、简当(混名射日矢)、叶盛(混名包天胆)、凌越文、凌越武、凌越顺、凌越和、凌宗孟、凌宗季、
凌宗孝、凌宗和、凌其誉、凌海顺、凌柳郁、凌柳权、润保、润枝、黎亚二;
绞犯: #
简勒先、蔡顺;
流犯: #
马半仙(混名钻穿石)、徐风;
徒犯: #
殷出、陈德、杜师爷、陈邦爵、秦登、胡班、鲍师爷;
杖责释放: #
陈金玉、应科、杨氏、潘氏、亚金、婉兰、清柱、婉菊、清莲(俱贵兴婢)。
孔大人又将贵兴家财拨回三千两于天来,补置冈芋田禾,筑墙修山等费。
所有花盆、椅、桌,发归原主。
恩赐一个匾与区明,颜曰:礼义可风。
更赐一个岭南义士与何天爵。
人咸称:“皇上明君,钦差大人善判。
”其后,乾隆年间,贵兴托生惠州府,瞽目为奴。
宗孔哑口丐食。
梁天来身居贵介公子。
欲知三人后世端详,请看《警富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