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水浒

程善之《残水浒》

前言

水浒传,愤书也,英雄不能致用于朝,则放浪江湖,聚啸山林,疏财仗义,慷慨激烈。

虽处江湖,未忘庙堂。

故水浒传既写山林英雄,而必冠以“忠义”二字。

虽 然,欲于七十回天碣之后措笔,使“忠义”与“水浒”并笔,难矣。

至写出卢俊义梦死,而甚至以魏晋名贤之嵇叔夜引长矢以附会张叔夜,何其扯淡之至!或以为金 圣叹作此,余不信也。

水浒英雄,岂必以歼灭为终局哉?然所谓成王败寇,终古不刊之论也,故残水浒一作,分别宋江、卢俊义,一以“甘心为盗”,一以“被逼上 山”;一以“假仁假义”,一以“身曹心汉”;宋江等三十六人,终束手于张叔夜,以符稗史;卢俊义富豪出身,柴进王孙,及林冲、鲁智深等军官出身,弃暗从 明,衣锦被身。

残水浒之“残”,为分裂破残之残也。

是书结构精巧,文笔亦佳,然作者既刻意诋毁梁山好汉,英雄皆成尔虞我诈之辈,比诸前七十回,则人物情节 乖谬造作亦甚耳。

如似许可晁盖,而丑化宋江,未免矛盾;又称栾廷玉为“老英雄”,以一人而尽覆梁山之类。

此书唯不喜李逵、宋江、花荣者,可看秋风、湘亭点 评。

镇江新江苏日报1932版,殷小亭标点。

黑龙江1997版。

  作者程善之<1880—1942>,名庆余,安徽歙县人。

幼年随父居江苏扬州。

16岁补博士弟子员,旋邀约同人,结社讲学,研究历代政治 沿革。

后加入同盟会。

辛亥革命时,执笔于《中华民报》。

1913年讨袁之役,随孙中山参与戎幕,任秘书工作。

嗣归扬州,在美汉中学任教。

倡导成立扬州学生 会。

1928年与弟子包明叔在镇江创刊《新江苏报》,任主笔。

1932年春,被聘为国难会会员。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随报社迁泰县。

后转至上海租界出 版地下油印报。

1942年,上海租界沦陷,随《新江苏报》迁移至常州,因脑溢血突发病逝。

著作尚有《沤和室诗存》、《宋金战纪》、《四十年闻见录》、《清 代割地谈》、《印度宗教史论略》、《沤和室文存》、《骈技余话》等。

皖南程师善之,先兄绶伯挚友也。

三十年前尝共事扬州府中学堂,明叔适肆业于此。

是时风气初开,学校中犹殷殷然以经史为重。

先兄课经学,而善师则课史学;先 兄抱汉宋以来传统观念甚笃,善师则发扬蹈厉,有革故鼎新之志。

两人之私谊甚厚,其论文字讲性理,翕合无间,为全校所注目;而政治之说则大相左,顾彼此不以 为忤也。

先是善师尝以醉心改革之论,为清吏所侦,赖其友洪可亭、许佩芳左右之,幸无事。

在府中学时,其乡人汪菊卣、凌蕉庵辈倡党议南都,善师时托病潜从之 游,不以告先兄,先兄亦佯弗知也,顾以人格相称许者弥笃。

同人往往谓两人迂且怪,诽议种种,胥不以为意。

自光复以后,踪迹不疏,而一见之下,欣悦如故。

善 师生平有狂志,视并世人无当意者,不欲依之以谋衣锦食肉,又格于环境,亦自无以行其志,家居奉母,时时为稗官小说之言,以资娱乐。

  今兹《残水浒》其一也。

书成,明叔请以载本报副刊,署名一粟。

善师四十以后学佛,于世事一切淡泊,尤不欲以著述鸣。

明叔以为方今善师求以忘世,而世未 尽忘善师也。

则剞劂之际,自以真姓名相见为宜,遂不请而刻之。

嗟乎!绶伯先兄之殁,垂十年矣。

使其尚存,其鼓掌掀髯议论风生者,当何如哉!

  民国二十二年秋仪征包明叔序于新江苏报馆

小引

昔读施耐庵《水浒》,爱其善于描写。

一展卷,而百八人之性情品格,活跃纸上。

读之终篇,乃以一石碣、一梦呓为结束;则又怪其前之何其如火如荼,而后之又何 其如梦如幻也。

三复思之,当死生患难之际,是诸人者,固各本其天赋之特性,纵横驰骋,出险入夷,恰以其血气之刚,相为绾合,斯有然矣。

及其组织垂定,虽曰 盗贼,亦必有其法律,有其指挥,以相维于不犯不散;则前之极力描写者,一变而为勉就范围;乃欲于勉就范围之中而仍不损其个性,此则自为之难而无以自解者。

故石碣之后,梁山泊之系统既成,只好于梦寐之中驱除净尽。

无他也,避难之故也。

至《后水浒》之以征四寇为功,以王暹罗为壮,则节外生枝而已。

《荡寇志》则 纯为帝王辩护,其理想已甚卑鄙,无端生出陈希真诸人,崇拜帝王之余,增以迷信,其尤妄矣。

一粟顷以《残水浒》见示,自张叔夜以外,人物无增于《水浒》者。

而特就《水浒》所载各人之性情品格,一一痛快而发挥之!宋江之狡,吴用之智,举无所措手焉,而《水浒》于是乎解散矣。

其结构胜《后水浒》、《荡寇志》远 甚。

一粟之才,不及施耐庵;《残水浒》之文采,不及《水浒》,此无庸讳者。

然而吾以为善读《水浒》者,莫如一粟。

盖能利用前《水浒》之疵病,而一一翘而出 之也。

吾谓一粟此书之成,当谢施耐庵;非施氏描写于前,一粟何从发挥于后;非施氏护前而不肯著笔,一粟何从投间以为之结局哉?读既竟,因略以己意分节评 之,而撮其大要如是。

  戊辰重九日秋风偶识

第七十一回 玉麒麟梦魂惊草莽 智多星妙证稳英雄

话说卢俊义梦中看见自己和一百〇七个兄弟,一齐就忠义堂下草地里处斩,刀锋过处,煞地一阵清凉。

【眉】<水浒>第七十回萧让将一百零八人姓名 写出,此处卢俊义梦见一百零七人处斩,天然凑合于此.可悟文章着眼之方法忽然间身子直跳起来,定一定神,原来完完全全睡在床上。

听那谯楼上已转五更,心里 兀自跳个不住,一身大汗,还不曾收。

次日早晨起来,左思右想,闷闷不乐。

看看忠义堂上比肩的兄弟,渐渐觉得神情与前不同。

退到自己房内,自己将心问心:“ 山寨里果真有好结果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叫做替天行道,这便是替天行道吗?我卢俊义堂堂七尺之躯,枉然学得一身文才武艺,却死在强盗窠里,披千古臭 名,真不值得。

”一连几日,放心不下,渐渐的病魔缠将上来。

心中展转,病如其更加重些,就此死去,倒比较干净,便索性不去支撑,倒将下来。

【夹】可见病不 沉重一连三日,忠义堂上首领,除却宋江、吴用,最关心的便是燕青。

除却二字双关燕青见卢员外连日不出,宋江吴用事忙,料理不到,便独自一个人来看员外。

【夹】燕青眼里是员外.不是副头领只见员外挺在床上叹气,燕青走近前,叫声“员外”。

员外只不答应,一连两三声。

  卢俊义霍地坐起,睁着眼喝道:“你左一声员外,右一声员外,怎地?你须知道我现在做强盗了,叫我卢强盗好了,叫什么员外?”【眉】窃钩者诛,窃国者 侯,古今大盗多矣,卢俊义认为盗,的是可人燕青一时低头,回答不出,彼此默默地呆了半天。

【夹】不是不能回答,是怕更引出祸端来只见卢俊义眼中泪珠却滚滚 下来,拍着床道:“卢俊义!卢俊义!你怎么今日到这个地步?”燕青瞧着情形,一看,四边别无他人,不觉也叹一口气道:“员外低声!如今忠义堂上宋公明哥哥 大事处分快完,好待要来这里。

”卢俊义道:“他来怎地?”燕青道:“员外!你于今是明白了。

小乙有一肚子的话,几回要说,不好说,于今得空索性同员外说 罢。

只是员外你来此已久,怎么今日却发起感慨来?”卢俊义便把梦中的事,细细地告诉燕青一遍。

燕青也就把吴用的妙计,卢俊义头一次上梁山泊,他如何教导李 固,如何沟通贾氏,摆好罗网。

等得回来下狱,却又遣兵调将,救上梁山。

【眉】只此数语,把吴用智赚玉麒麟,张顺夜闹金沙渡,放冷箭燕青救主等事,包罗殆尽 只说得一大半,卢俊义牙齿已咬得格格的响。

燕青便道:“员外晓得,小乙不须再说,添得气苦,只是今日梦中的事,他们如其要来问病,员外可说出不说出呢?” 卢俊义道:“那厮【夹】不叫公明哥哥了猜疑极重,我如说出,他必定说我平地造谣,摇惑人心。

我看自从天书石碣以来,那厮神情更坏。

其实他做的好事,谁人不 知!”燕青道:“小乙看来,近日公明哥哥待兄弟们确是两样,但他另有着眼。

【夹】伏笔小乙是知道的,无关员外的事情。

可是员外一连几日垂头丧气的样子,接 上又是害病,他们怎能不有几分估量?倘不说出,他们的闷葫芦打不破,也不甚好。

据小乙看来,告诉大家,固然不得;就是公明哥哥,也防他突然变脸,不好收 拾。

只吴加亮那厮,不必瞒他。

【眉】自来做领袖者多善猜疑,其立于运筹帷幄之地位者见事较明,此吴用略可推心置腹,而宋江不足与谋也。

但一“做”字也,有 分寸等一会,小乙去特将他约来,员外只要做推心置腹的样子,将梦里所见,拣可说的说明,他必然有话宽解。

员外,你便现出大澈大悟的情形,敷衍他过去,不但 无事,日后还有指望呢!”卢俊义道:“什么指望?”燕青道:“事未可知。

员外你难道忘记了头一次上梁山泊的时候,旗子上写的字么?不要轻易灰心,只要员外 保重身体便是!”燕青说一句,卢俊义点一下头。

燕青出去,卢俊义又款款地睡下。

  不多一会,吴军师便同安道全来问病。

卢俊义称谢了。

安道全请卢俊义伸出手来,诊了脉,开了些顺气宣郁的药,劝卢俊义道:“此病因忧郁而起,于今不可再 闷;只要能得开怀,照服两剂便愈。

”说着,起身告辞道:“前日柴头领的病,也和头领相似,现在也不曾全好,还要去看一看。

”卢俊义道谢了,就床上拱手送安 道全出去,却望了吴用一眼。

吴用会意,由安道全自去,转过身来,傍卢俊义床边坐下。

卢俊义叹口气道:“安先生真是天医星,恁地知道人心事。

  吴用道:“小可和公明哥哥,原先不知道员外抱恙,只奇怪因何几天不到忠义堂,恰恰这几日有些公事,没有空来相看。

直到今日下午,听燕青头领说,方才得 知。

请问员外心中因何事忧郁?小可想员外豪杰心胸,浮云富贵,决不会思前虑后,舍不得当日家私的道理?员外!你有什么心肠?不妨告知小可,也好替员外稍为 分忧。

”卢俊义便附吴用的耳,将梦中光景从看见长人稽康,一直说到一百〇八人,在忠义堂下草地里处决为止。

卢俊义又道:“梦中之事,哪里真有什么预兆,但 是留在心中,总不免有些忐忐忑忑的,所以特地请军师来告诉一番。

”吴用坐着,默默无言地,【夹】想听卢俊义说完,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眉】忽然哈哈大 笑,活绘一个智多星来直笑得卢俊义奇怪起来,问道:“军师笑什么?莫非笑卢某瞎说乱道么?”吴用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可笑是欢喜,是替员外得意。

员外做的梦,千真万确,是将来的预兆。

将来我们一百〇八人必定到这一天,是无疑的。

替员外欢喜,便是如此。

”卢俊义道:“果真到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得意 呢?”吴用嗤的一声道:“员外!你到底是员外,【夹】吴用称员外之心,意与燕青不同,于此表出卢俊义之不肯党贼,亦借口中“到底”二字点明你兀自不曾回头 想一想呢?小可要请问员外,我们忠义堂众位弟兄,比你那贾氏娘子如何?管家李固如何?”【眉】与上文教导李固沟通贾氏等语遥遥相映,章法完密卢俊义摇头 道:“军师恁地颠倒说法,这些淫滥卑污的禽兽,哪里还配得提?”吴用道:“照员外这样说来,是一定抵不上我们忠义堂上众弟兄了。

但是员外平下心来看,假如 当日没有那一出伤天理蔑人伦的事.【央】事是谁串成的?军师认员外不透,弄巧成拙,就此一语伺候员外是非常忠顺的。

员外!你看可比得上比不上呢?”卢俊义 连连摇头道:“什么话!什么话!军师!你尽绕着这些话头怎地?”吴用道:“员外既如此说法,那么,就员外安居在大名城里快快活活地,享豪富的家私,一直无 忧无虑高寿百年,考终正寝,也无过孝帏之内,得这几人的些些眼泪罢了。

不是小可夸口,我们山寨里一百多位英雄豪杰的弟兄,照员外梦中的景况,一个个视死如 归,甘心为员外舍命。

员外!为你一人,大家朝死路上走。

员外!你离开我们忠义堂,天涯海角,去找找看,找得一两个人,便是万千之幸,只怕还不得能够呢?员 外!你能得和英雄豪杰的一百〇七个弟兄同生同死,却不欢喜,难道真的要在家里考终正寝,受寻常儿女的眼泪才欢喜么?员外!你太以看重了寻常儿女的眼泪,看 轻了英雄豪杰的颈血了。

员外!你想想看,山泊上一百〇八人,这梦只配员外一个人做,又可见得老天对员外的意思。

你再要忧愁发病,不是小可瞎说,你太于员外 气了。

”【眉】如山崩如峡流气重,字句下得亦重.所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乃作者启示学文之方法,不可不知吴用一席话,说得卢俊义哑口无言。

停一会,挣扎下 床,对吴用深深一揖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卢某顿开茅塞,领教多多。

”吴用见卢俊义一时醒悟,【夹】此吴用所谓醒悟也也自欢喜,又坐一会,告辞而去。

  吴用去后,从宋江起,许多头领,一一都来问病。

【夹】原先未敢燕青又呈明宋江,【夹】呈字官样暂时宿卢俊义房中几日,照应汤药一切。

不多时,卢俊义病 体复元,上忠义堂帮宋江料理事务。

清早,忽见扑天雕李应和神算子蒋敬上堂来报告:“山寨钱粮,现今才够三月之用,须要早早设法。

”原因本来山寨人马不过七 八千人,后来招收了许多兄弟,尤其是关胜、呼延灼两路人马,总计一万以外。

其他收降官军,以及绿林兄弟,大小头目罗卒,又差不多一万,【夹】先举大数,见 降将旧部之多,为后日正地步所以渐渐地消耗下来。

宋江问:“柴头领怎么不来?”李应道:“柴大哥连日抱有微恙,安先生劝他散散心,今日病愈,引数骑下山打 猎去了。

”【眉】卢俊义有病叙述精详,柴进有病从李应口中说出,轻轻过去。

或详或略,变化多方吴用道:“钱粮的事,小可有计较在此。

”毕竟吴用计较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情为文经,词为理纬,经正纬成,理定辞畅,是为立文之本源。

  此回历叙卢、吴、燕青诸人声音笑貌,无一不本诸情理。

能看重英雄的颈血,才能看轻寻常儿女的眼泪。

观于林、陈谋刺李准,钟明光谋刺逆龙,都从此语中悟出。

湘亭

第七十二回 劫军饷林武师遇友 念庭闱公孙胜归山

话说吴用见李应和蒋敬两个说起山寨钱粮只支三月,便道:“小弟早已料得这一层——往时晁天王在日,只山前山后大路上寻些油水,已够开支。

只是现在同从前两 样,倘仍旧老守水泊地盘,如何得够?【夹】野心起了看赵官家自从花石纲繁扰以来,处处天怒人怨,我们替天行道,正是此时。

【眉】虽有智者不如乘势。

徽宗垂 意花石,任蔡京、朱勔骚扰百姓,正是野心好藉口处如今单就山东各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已经不计其数,我们不妨更拣几处,驱逐了贪官污吏,就便驻扎人马, 替国家安抚百姓。

府库钱粮,是到处有的,我们便不愁行度,更好充公几个地豪劣绅的家私,还怕不行么?”宋江道:“军师说的是,只是打仗也不甚容易,从以往 的事看来,打大名府,打祝家庄,打曾头市,都费了几次的工夫,才能得手。

我们倘若二个月内不能成功,便怕有些缓不济急。

”吴用道:“小可还有一说,记得当 初柴大官人上我们梁山泊的时候,八十多万家私,一同带来。

柴大官人要推归公用,晁天王一定不肯,只好暂行寄库。

【夹】是晁盖不是宋江后来卢员外又有五十多 万家私,也是推来推去,照依旧例,到于今一丝一毫不曾动。

卢员外,你应该记得这事?”卢俊义点头道:“记得!”

  吴用道:“我们暂借来一用,不是山寨里又够七八个月开支么?”正说着,忽山下酒店里催命判官李立来报机密,宋江和众头领见了,忙问何事,李立道:“小 弟店里有个伙计,是郓城县里人。

前几天,婆娘害病,回去看看。

到家的时候,婆娘已好。

却听见朝廷因契丹被女真杀败,便听信童贯的言语,和女真结连,趁势去 夺契丹的河朔,上月已经进兵。

如今种经略大军,在瓦桥关以北,同契丹交锋,未分胜负。

【眉】昔宋太祖谋征契丹,行至瓦桥关得病,童贯建议联金拒辽,种师道 在瓦桥关以北与契丹交锋,看官在此处亦有感触否?后方催赶军需,急如星火。

现有饷银三十万,军粮十万担,打东京运来,预备转南旺下运河,到北地军前交割。

并且听说种经略委帐下一员上将统三千人马,沿路护送,逢州过县,昼夜赶程。

前日闻到荷泽,在城里只住宿半夜,即便起身。

约略明天午前午后,要从我们山下经 过。

所以赶紧前来,报公明哥哥和军师主张定夺。

”吴用静静等李立说完,点头道:“好,好!你所晓得,只这些么?”李立道:“他因为恐怕失了事机,赶紧回头 报告,不曾再等一等,所以晓得的只有这些。

”吴用道:“也罢!你还去料理店里事务,不要慌乱,我这里自有调拨。

  李立下山去了,吴用便和众头领计较方法。

朱武道:“种师道是有名的边将,他手下的军官,也都百选百练,非寻常可比,这回不可轻敌。

”吴用道:“小可还 有一说,我们各有不得已的苦衷,投身水泊,原是等候招安,倘若无端的事体,做得多了,将来恐有不妥。

我想我们水泊过去三十里才是郓城县;又三十里过去,到 白土冈,恰迎着西来大路。

冈东首五里黑松林一条大路,直从林里边穿过,前面夹着几百顷水田,还有许多塘坝,【眉】一幅简明的地图大可于中取事。

【夹】原来 并不怕做多,只是要偷偷摸摸便于掩饰。

只是料不定他来的是否一员上将,须得两个能事的兄弟们去才好。

”刚掉过头来望武松、鲁达,只见鲁智深已霍地立起身来 道:“洒家不去。

”一句话使吴用吃了一惊,急问道:“鲁兄弟说什么?”【夹】还装呆鲁智深道:“洒家说不去就不去!”声音很响.堂上头领呆了一半。

【眉】 吴用吃了一惊,堂上头领呆了一半,奇不仅在字句,而在神气吴用撚着小胡子微笑道:“鲁兄弟,你且说出你的意思来。

”鲁智深道:“洒家是受种经略提拔的,不 劫他军粮。

”吴用正待开言,只听得东边坐位上一声大叫道:“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吴用一看,李逵已跳【眉】“跳”字妙!是因为铁斧子要发利市而高 兴。

只有砍树的本领,没有斩将的本领,奈何!到面前道:“今日铁牛斧子发利市了。

”宋江道:“李兄弟去也好,只是要仔细些,不要使性!”吴用道:“我叫武 兄弟同你去。

”便叫武松:“你来和李兄弟如此这般,不要误事。

”武松领命,自和李逵领二千步兵去了。

吴用再唤项充、李兖带领藤牌手五百,如此这般。

项充、 李衮领命去了。

吴用道:“郓城县那方面,一闻警报,自不能不虚张声势的接应。

兼防别处还有救兵,须得预备两支人马,分头截住才好。

”便点呼延灼、关胜。

一 言未了,呼延灼、关胜同时立起身来,向宋江、吴用道:“公明哥哥和军师在此,小将们【央】不称小弟,已有心矣失律丧师,潜身水泊,原为公明哥哥有言在先, 暂行待罪,等候招安。

究竟对国家,不是有什么寇仇,怎好轻易便反颜去劫军饷?望公明哥哥和军师谅察!”【夹】从此不应点,梁山泊分裂矣。

二人是大将口吻, 与鲁智深截然不同宋江、吴用望众人一望,一时无言可答。

只见林冲立起身道:“二位将军【夹】也不敢称头领所言极是,可是人马已经调拨出去,不便中止。

军师 能否许小弟下山一遭,权当接应?”吴用道:“这也可以。

”便授计林冲,拨马军五百、步军一千带领前去。

宋江道:“往常出兵,都是我和军师亲出押队,今日我 们不去,恐其太偏劳诸位。

我看还是请军师下山同林兄长去,或是我去,如何?”【夹】两人看情形,都不敢轻离巢穴,只因疑虑变生肘腋耳吴用道:“此去路途不 远,就烦卢员外下山一遭何如?好在公明哥哥做副头领时候,对晁天王也是如此。

员外有例可援,不须谦让!”【夹】并非拥戴员外,只是要他抗拒官军一番,杜了 招安之路,便不得不跟宋江、吴用一路走耳卢俊义忙道:“小弟怎敢比公明哥哥。

公明哥哥才高识广,又山寨里许多弟兄们,都由公明哥哥挈带,自然指挥如意。

小 弟白手上山,【夹】无意中表明形迹又兼才疏识浅,怎能当此重任?”宋江、吴用齐道:“员外过谦。

”卢俊义再三再四,执意不肯。

【眉】执意不肯,笔有断制吴 用道:“论当年聚义之时,林武师原是老辈;今就请林武师担任指挥,也无不可。

”林冲慨然应诺,下山而去。

吴用传令,从明日起,报马从前敌来,每隔一个时辰 报告一次。

  到了次日,众头领都在水泊里山头了望消息。

一到了傍午,报马上山,知道官军辎重将到。

不多一会,先听得隐隐马蹄之声。

尘头起处,几十匹马队,人人都全 装铠甲,腰悬弓箭,手执长枪,一对一对过去。

一面大旗,红地中间,一个白“王”字,字方五尺有余。

马上一员军官,镔铁烂银枪,黄金锁子甲,头上錾金兜鍪, 映着日光,耀人眼目,很是魁梧威武。

将官后面,便是驾两马的辎重车——车身高不过五六尺,宽约四尺有零,都漆得透亮非常。

每十辆后,便是二百步兵跟随。

后 面又是车子,又是步兵,一连十几队兵车过去。

压后是三员偏将,高头大马,明盔亮甲,拥着好几百火枪兵,背枪提刀,一路直下。

【眉】文赡而事详,是班孟坚本 色,勿徒以小说目之吴用看了,对众头领道:“这马上将军,果然了得,只可惜太隔远了,看不清面目。

”山寨上好几个头领都道:“这厮身段,好象从何处见来, 只是恨不能上前细看。

  到得次日,天才亮,已有许多喽罗,受了伤抬上山来,络绎不绝。

吴用看了,便知不很得手,却是抬人的喽罗,走得并不急促,不消问得,前方总不曾大败下 来。

【眉】不很得手,不曾大败,所谓远山无皱,远水无波者,非耶?便点拨花荣、孙立、孙新,【夹】此三人是军官而甘心为匪者添带人马,火速接应。

此时李逵 也因伤抬回。

原来武、李两人奉军师将令,先到黑松林里,看清道路才入,把大路两边的松树,一齐砍断。

  【夹】板斧发利市,果然。

李逵之程度,哪能为将,所以于此处用之却用绳暗暗绊住,不许它倒下。

【眉】暗抄<左传>武城人取邾师方法,欺左 丘明是瞎子么?果然一行兵饷车子穿进树林。

只见那马上将军一声号令,步兵顿时分成左右,亮起兵械,夹车子两边拥护着行走。

车子从中间首尾相衔,旌旗行列十 分整齐。

武松遵照吴用吩咐,便和李逵不出来要截,只等兵车过去,便割绳倒树,径分头从后面掩袭过来。

那时,前面的项充、李衮蛮牌突然从坡陀底一跃而前,猛 冲狂吼,赶车牵马的,果然吓得乱跳。

只马上那将军,却勒住不动。

望一望,便指挥军士退到车后。

项充、李衮赶近前时,一声号炮,火枪子弹,暴雨般从车后直轰 出来。

那些蛮牌,只好遮箭,哪能挡枪,喽罗兵便推骨牌一般,纷纷倒下。

项充、李衮急忙约束住,望后退下百步之遥。

却见车子排列开来,人马都在车后,枪也不 响,箭也不发。

再冲上去试试看,到五六十步光景,又被火枪打出。

项充、李衮两人都受枪伤,幸喜不重,只好停军相对。

武松、李逵见前面车子没动静,耳中只听 见枪响,便从后面掩上。

到得相去不远,忽然一阵乱箭,从车厢里头横七竖八地射出,喽罗兵吃他射倒许多。

李逵性发,舞动双斧,拨箭直入。

车后又是一排枪,李 逵肩臂腿上连着几枪,扑地就倒。

武松舍命上去,抢救出来时,身上也着了一枪,幸亏不重。

【夹】前书写王进只一武士,此处特地写他将材一直战到半夜,林冲也 到,便遵依军师的吩咐,将迎面大道,掘得陷下,引塘水灌进。

林冲自己策马挺枪,上前观望形势。

  天色渐渐的大明,官军中也有数骑从车队里转出,相离一箭之路。

为首的马上将军,突然唤声:“林教头,别来无恙!”倒把林冲吃了一惊。

只见那将军已挂住 枪,笑容拱手,原来是十几年前共事的好友,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是也。

此时两马都已迎凑上来,林冲翻身下马。

王进哪肯怠慢,两个人相对剪拂过了,各话别后情 形。

林冲的踪迹,王进倒还略知一二;王进的踪迹,林冲全然不知。

原来王进在老种经略部下,屡次和夏人苦战,积功做到兵马都监;母亲却已死了一年多,这趟差 使完后,还要告假安葬。

两人谈得亲热,渐渐的林冲说到梁山泊的事情,王进只替晁盖叹惜。

【眉】上文光如杲日,此处如升旭日,神品逸品兼而有之林冲又说宋公 明哥哥的忠义,就邀王进上山。

王进正色道:“上山却不必,宋公明既然懂得忠义,烦老兄去说,现在北边战事正在紧急,我们经略大兵,不但对付契丹,兼提防女 真变卦。

如今粮饷军火,急待接济;倘接济不上,眼见得一败涂地,番人要抢进中原。

宋公明倘不愿做暗助番邦的罪魁祸首,便放我们过去。

如必定不肯放过,我已 吩咐手下兵将,三日不解围,一把火烧个干净,看你们山寨得到什么?”林冲沉思一会,王进拱手道:“既如此,便从速去禀命你那公明哥哥。

”林冲只是迟疑不 决,【夹】盖知宋公明非真爱国者,欲自己独断,而又觉得太于违了军师将令耳王进正待勒回马头,却见林冲高叫道:“老兄!我们山寨上义气为重,你过去罢。

” 一面唤过项充、李衮,把国军前敌怃患,略说一遍.道:“你们看还是劫还是不劫好?”二人齐道:“不劫好!不劫好!”便约束喽罗,让出大道,将掘坏的道也填 补起来。

王、林两人,并马押着车仗,且谈且行。

【眉】五光十色,奇趣横生才走了一里多路,后面一骑飞赶追来,连叫“师父!师父!”王进回头看时,不禁口中 “呵呀,你也来了!”史进下马再拜道:“宋公明哥哥因不知来者便是师父,有犯虎威。

赶紧叫史进传令:众兄弟们让开队伍。

却喜林武师已有主张,不曾决裂到 底。

公明仰慕师父有日,务请上山一见。

”王进一把拖住史进的手道:“大郎!十年来难得一见,难道今日只为你公明哥哥来拉拢我么?”【夹】语中有喜有恨史进 道:“师父!弟子不是不要早来,只无奈原先不知,刚才晓得,弟子如今跟众兄弟在山寨里,左一转,右一转,转得几乎连自己身体所在,都茫茫的。

见了师父,似 乎有许多话,偏舌头上一句说不出。

”王进叹一口气道:“贤弟!你的心事我晓得,【眉】“你的心事我晓得”一语有无穷意味不用说了!只烦你回复宋公明,我公 事在身,上山一层,十分不便,即此已领盛情,还望原谅!”史进道:“师父休误会,公明哥哥并不敢留师父在山寨里坐什么位次,只众兄弟们渴愿一见,委实无有 别情。

”旁边林冲也上前劝道:“今日小弟已经卤莽,对山寨军令担几分不是;兄长能得上山一遭,小弟也好将功折罪;倘寨中有不合理的事相强,小弟斩头沥血, 决不叫兄长清名有污一点,总请放心!”只见史进手下人牵那匹照夜玉狮子过来,道:“宋头领知王都监军限紧急,请乘这匹快马,好从速相见,更赶前程。

”王进 见情不可却,吩咐三员偏将,统带兵车,先赶南旺营,尽两天工夫,将船只办妥。

我自来到。

上了坐骑,林冲、史进前后拥护,各拨喽罗,一齐回转梁山。

  离水泊不远,早见宋公明、吴加亮和一干头领,整整齐齐,排队迎接。

渡过水泊,山下断金亭子鼓乐大作。

【眉】忽而干戈,急而鼓乐,令人不测如此王进上得 山来,免不了【夹】三字著眼一番热闹应酬。

住了一日,晚间和林、史两人抵足长谈。

【夹】此方不是应酬临去,宋江率众头领送下山十里,谆谆切托:在种经略面 前方便招安,郑重而别。

【夹】宋江心里,以为此语可以安慰众兄弟也刚要回山,忽见公孙胜向大家一拱手道:“贫道今日也不得不就此告辞,望诸位兄长原谅!” 众人齐吃一惊道:“公孙先生,这是为何?”公孙胜道:“诸位兄长,难道不曾听见昨日王都监说起北边的兵事么?一清在山寨里,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母亲 却在僻县荒山,忍饥避难。

膝下除一清外,又无第二个儿女,再不回去,何以为人?”原来这趟契丹被女真战败,所有散兵土匪,便趁势勾结起来,东抢西掠,内中 奚王和勒博一支,尤为残暴。

奚人本是契丹部下的属番,平时惧怕契丹,不敢胡闹,到此野心发作,杀人放火,无所不至。

蓟州一城,一月之内,被围三次,虽然不 曾攻开,但属下各县,都已焚掠一空。

契丹兵马,一面抵挡女真,一面抵挡大宋,还嫌不够,哪里还有空来征剿?这是王进昨日在忠义堂上谈北边军事说起的。

公孙 胜母亲,便住在蓟州属下九宫县二仙山,怎能不惊慌呢?【眉】公孙胜贤于赵苞远矣,足为梁山泊群盗生色当下宋江道:“先生要去是不错的,只是兵乱之秋,须计 较万无一失才好!”【夹】意欲留之而惮于启齿,故如此说法。

母亲性命,不知有无,儿子要万无一失,真象孝义宋三郎声口吴用道:“先生!如今南北交兵,两边 隔绝,不是着急的事。

今日已过午,且请回到忠义堂上,小可筹画个章程,替先生接母亲到水泊,先生好安心服侍。

”宋江接口道:“可是呢!于今只我山寨上,托 赖众位兄弟的义气,上苍的垂佑,比恁地方都安稳些。

【夹】强盗以强盗山为安稳接母亲这层,只怪我们早些不曾替公孙想到。

”公孙胜道:“军师计策虽好.奈何 小弟心急如焚,却等不得。

诸位兄弟莫怪,小弟就此去了。

”却见戴宗抢前一步道:“公孙先生且慢,一定要去,小弟作起神行法相送何如?”旁边吴用连连摇手 道:“院长!去不得!去不得!你神行法天下闻名,走得太快,实是教人动疑。

现在南北两边,关隘盘诘,非常严密,倘看见情形,拦住盘问,反为不美。

”公孙胜 举手道:“不消!不消!”人丛中樊瑞早挤出一头来,叫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跟师父去。

”【眉】天速星要变把戏,智多星不许,天闲星说不消不消, 混世魔王藉此跑去。

源源本本,一气呵成,作者毫不费力,看官却一字不可忽略宋江道:“好好!只是公孙先生,见了母亲,务必设法接到山泊里来同住,公私两 尽。

”【夹】自命为公,不怕丑公孙胜更不答话,【夹】一者来不及.二者两下从此干净一抖丝缰,师徒两个,背西山日影,滚滚黄尘,顷刻不见。

  大家刚转过身来,忽一簇人民,扶老携幼,鸠形鹄面,从东南大道上来。

宋江忙传令众喽罗不许惊骇于他,且叫几个当先的来马前问一问。

端的问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众人的离心离德,都渐渐地表现出来。

林冲放松了王进,宋江不敢发作,却趁势来做好人,想见用心之苦。

此后梁山上只一百零六人,公孙胜、樊瑞一去不回矣。

秋风

第七十三回 吴加亮议打兖州府 燕小乙组合军官团

话说那些百姓被唤到宋江马前,一个个骇得面容失色。

宋江从容安慰道:“你们莫怕!我们一向替天行道,并不和诸位有甚为难。

【夹】只是为难了浔阳的百姓因为 看见诸位神色仓皇,想是心中定有大不了的事,故此借问几句。

你们诸位,究竟从哪里来?”内中有个老百姓答道:“我们是兖州府人氏,情因【夹】预备告状,牢 牢记住,到此便滑出来,真乡老口吻今年夏间无雨,稻子颗粒不收。

到了秋间,又是蝗虫,杂粮吃个罄尽。

天又干旱,麦都种不下去。

我们没奈何,去城里报荒,请 求赈济,豁免钱粮。

知县却好,接了呈子,亲自下乡踏勘了一遍,便替我们恳切切地报了上去。

上头发下委员来查,不料这个兖州知府,和我们知县【夹】四字不易 得同百姓作对。

硬说报荒的是地方上痞棍,和知县串成,抗粮冒赈。

当时上司偏听,将知县撤任候办。

我们大家不服气,鸣锣聚众鼓噪起来,把新任知县吓得跑了。

连夜上去报告,说我们造反。

那知府也去上边说这些顽民非洗荡一番不可。

大家事后听得风声,害怕起来,各寻躲处。

【眉】封建时代官权甚重,民权毫不发达,专 制的流弊从兖州老百姓口中说出,实包孕无穷史事知府指挥兵马,任意拿人,把平日在地方稍为正直公平点子的好人,都拿下死囚牢里。

还要追缴百姓们本年钱粮。

我们几个不被拿的,草根树皮全吃尽了。

没奈何,一路讨饭进京,想到察院控告,天可怜见,寻条生路。

”宋江道:“你们知府、知县是何等样人?”老百姓答 道:“知县姓陈,唤做陈文昭。

【夹】武松当认得原先也做过府尹的。

只因为清廉正直,得罪上官,降班做了知县。

知府是当朝蔡丞相的小儿子,闻说从前也是在别 地方做知府的。

【夹】戴宗当认得因为失陷城池,将官职革去。

不知怎地,又到这边,依旧做知府。

”林冲一旁问道:“你们兖州有个监酒税的官,是甚人?你们知 道么?”众百姓道:“这却不知。

”宋江教取点散碎银子,分给众百姓,人人称谢而去。

  宋江道:“诸位弟兄,贪官污吏残害人民到此地步,我们忍不一救么?”【夹】确是你们的机会吴用道:“且到忠义堂上公议。

”【夹】渐渐不敢独自点兵调将 了说着,大家都到忠义堂坐定。

吴用提议道:“我们此次是救百姓,不是有什么野心,【夹】对一部分说不可造次发动。

【眉】“不可造次发动”是因为和王进交绥 未曾得手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吴用是深心人须得人先往兖州探听一次,一者看乡愚的话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势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笼络几个 得力的土人,好做内线。

”当下戴宗起身道:“这回小弟该可以去了。

”吴用道:“得院长下山去甚好。

【夹】不许陪公孙先生,原是留作此种用处只是还得一人同 去,凡事才有照应。

”赤发鬼刘唐起身道:“兖州一带,是小可往时熟路,愿同院长去走一遭。

”吴用道:“刘兄弟,独去不得。

”刘唐道:“这是为何?”吴用拍 着头脑道:“你路走得既多,这朱砂痣怕没人省得。

”石秀起身道:“小弟去如何?”吴用道:“石家兄弟去最好。

”宋江道:“此去兖州,我有个故人在彼,可以 访他,说不定,还可以得他些助力。

”戴宗、石秀齐问:“何人?”宋江便把当日杀了阎婆惜,得唐牛儿帮助脱身的事,说了一遍道:“当时他原判定刺配五百里 外,后我替他瞒了买下,消了罪名。

【眉】萦带第二十一回于今在兖州西关外开一个炒货店,到今还时时有往来。

院长此去,不消提起贱名,只说是朱家饭店来的, 他自理会得。

”吴用道:“院长此去,还要小心。

须知蔡九知府那里防有手下熟人识得。

”戴、石两人答应了。

  次早,两人背了包裹,藏好盘缠,也不带从人,一直下山,渡过水泊。

戴宗的神行法,石秀却是第一回试新。

只觉得步子一开,两脚便似机器一般,一片白地 皮,呼呼地往后退。

【眉】绘声绘影才过午牌时分,便到了兖州。

进城看时,果然街市十分冷落,一路行人,好多都带菜色。

寻到西门城外,问一个挑柴的,知道骡 马行间壁,有个炒货店,店老板姓唐。

两人依着言语走去,只见一间门面,也还宽绰,半边堆了些蒲包口袋之类,都是实实的。

那半边安张小小柜台,柜台里有个瘦 长汉子,正坐着拨算盘。

【眉】文笔细腻石秀上前拱手请问:“有位唐老板,可是这里?”汉子见问,忙忙立起道:“尊驾从哪里来?”石秀告称:“从朱家饭店带 信来的。

”汉子连忙起来请里坐,石秀招呼戴宗一齐进去。

汉子一面叫他那蓬头发的浑家,出来招呼店面生意,自己却同二人到后面一间空地。

唐牛儿虽小本生意, 因为每年受宋江津贴,也理会得江湖情义。

当下留二人住下,招待十分亲热。

  二人谈起世事,原来闹荒的是滕县,本年兖州府属各处都荒,只滕县人民执拗,知县又极爱惜人民,不料反因此闹了一场。

连兖州府兵马总管,也因弹压不力, 被上司撤了任。

知府护了总管的印,兼文武两篆,格外威风起来。

许多乡民荒年之际,眼巴巴只望赈济,哪里有气力来再闹。

【眉】萦带前文,恰中绳墨几个稍为强 梁的,也都避祸四散。

二人看唐牛儿胆小,不便说出所以。

唐牛儿也只道宋江手下头目,过此访友,不几日便去。

两人细心四处打听,才知兖州的兵防全不注意,府 库却还满满的,城池攻守的道路,也一一看清。

住得四日,便回梁山,把打听得的呈明宋江、吴用。

顺便告知林冲:“高俅因和童贯争宠被挤,谪在兖州监酒税,果 如王进所言。

”宋江、吴用因天色已晚,不便召集大众,便先邀卢俊义、朱武到机要室商议。

  这机要室是宋江受了天书石碣以后,特地建造,商量紧要军机的。

建造得十分严密,一般头领,纵有紧要公事,不得吩咐,也不许进来。

当下四人入内,宋江将 戴、石二人所探得情形,说了一遍。

朱武道:“事不宜迟,趁着文武两印在纨绔子手里,我们攻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眉】纨绔子不能做事,今古一辙打开城 来,开仓库,赈饥民;饥民归我,怕不似流水一般。

府属各县,一挥可定,这是成大业立大功的开基,不可错过。

但南旺、济宁两路,正当南北大路。

南旺营那个武 职提辖不打紧,济宁府尹从前却知过沧州,怕不免和我们寻仇,倒要留心。

”吴用道:“过去的事,府尹未必知道是我们做的。

要取兖州,倒可用不着烦心。

只是另 有一件,是我们山上很碍手的。

为此今日先得一商才好。

”卢俊义问:“什么事?”只见宋江忽地微微一笑,从怀里探出一张纸条来道:“员外,你瞧科。

”卢俊义 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同人等羁身水泊,淹历岁时,莽莽前途,未知所届,眷怀身世,感慨良多。

兹订于月之十九日夜午,集后泊东山,共为对月盟心之举, 凡我同人,各宜省记,勿得遗忘。

”下面是军官团同人谨启。

【眉】一笔转过来,叫人有意想不到的境界卢俊义不觉呵呀一声道:“好个对月盟心!”【夹】是赞 叹,不是痛恨朱武道:“‘省记’二字,显然有点所以,只军官团的称呼,太明白了,莫不是有人用计挑唆离间我们兄弟么?”宋江沉吟不语。

吴用道:“这是昨日 花兄弟给我的。

他昨早去看他妹丈,他妹丈检阅新到北口马去了,书案上遗下这简帖。

他觉得奇怪,袖了转来。

我想秦兄弟确是军官,军官团是抵实了。

我已托花兄 弟留意,看还有几多人在内。

”朱武道:“这字条上笔迹,也是一个推度的线索。

”宋江道:“原条我和吴军师看过,都推度不出。

吴军师怕秦兄弟夫妻间生出误会 来,已叫花兄弟悄悄的仍旧放在那里去了。

这是我家清弟抄下的。

”吴用道:“字迹上就推度出个人来,也无益处。

小可意见,这些人起心就大得很。

我们是早知今 日,悔不当初。

如今设法消弭,还来得及。

徜若他们能替我山泊里多做几件事,也便绝了归路,不好变脸。

”【夹】又倒转头想到王伦逼林冲写投名状的老把戏卢俊 义道:“如此说来,攻打兖州,正是个机会。

”【眉】一笔转过去,回应攻打兖州正文吴用道:“原是如此。

员外,你须设法帮我们鼓动大家点兴头才好。

”卢俊义 称:“是。

”当下四个又密密计较一番遣兵调将的事体。

吴用要调武松、鲁达护持中军,宋江因上回的情形,怕鲁达又不肯。

吴用道:“鲁兄弟是尚义气的好男子, 恩怨最是分明,这回包管无事。

”【夹】军师意思是要表示上回调不动,这回到底调动,非一定要借重大和尚也卢俊义道:“杨家兄弟虽是制使出身,却和高俅有宿 仇,此次可与林头领同领先锋,好畅快厮杀一下。

”宋江称是。

  当下斟酌定妥,卢俊义回到自己房内。

这房子一排四间,卢俊义和公孙胜、孔明、孔亮居住。

平时公孙胜另有静室修道,房是空的,现又回家去了。

孔明、孔亮 有家眷,也不住此。

卢俊义心中有事,对着豆大灯光,再睡不着。

偏偏隔壁空房间里,鼠声唧唧不止。

须臾,又加上些跑赶咬嚼之声。

约莫三更已过,忽然檐瓦上微 微一响,接上空房窗口,似猫子一般直蹿进去,突地落地,煞时鼠声便歇。

卢俊义想定是猫子无疑。

只正在烦躁无聊时候,心下有点不安,还是下床去看看好,跨出 房门。

正好秋季下旬,月光才上,映着空房的门,半开半掩。

【眉】写晚景逼真,非名家无此手笔步到门边,恰恰一条黑影从门里一闪。

卢俊义上前抢一步,早已拿 定。

定睛看时,正是走报机密头领鼓上蚤时迁。

【夹】用前书头衔,非常刺目见了卢俊义,半晌做声不得。

卢俊义道:“你的来意我知道,我不说破,你去罢。

”那 檐下原倚着一根竿子,时迁一晃头脑,便接上瓦栊,无影无踪。

卢俊义刚待转身,竿子又刷地一动,又一个黑影溜下来,却是燕青。

【眉】燕青突如其来,看官当为 愕然。

伏在屋脊后面,倍显出如鬼如蜮的神气卢俊义道:“你怎么此刻来?”燕青笑嘻嘻地道:“有个奉军师将令的,在前过去,小乙怎敢不等候多时呢。

”卢俊义 道:“你好大胆,你前回的把戏,如今通天了。

晓得么?”便把在机要室的商量说过一遍。

燕青道:“好在员外的计划,全在暗中,由小乙接洽。

饶他怎样厉害,看 不出。

而且几个都是旧部最多.他们怎敢动?”卢俊义道:“咄!道他看不出,今夜人来做什么?”燕青道:“他也是疑似之间,于今来人又吃闷葫芦回去,怕怎 地!”卢俊义道:“他不看见你么?”燕青道:“小乙伏在屋脊后面,那厮不知道。

”卢俊义道:“现在消息得了,此处你也不宜多耽搁。

趁着月色,赶快回去罢! 只关照大家,等他们两个出兵去后,再作理会!”燕青竿头进步,卢俊义一枕黑甜。

  次早,宋江上忠义堂,宣布出兵理由,道:“前日难民的情形,所说的话,众位兄弟们都看见听见的。

随后由戴宗、石秀两位兄弟又下山详细打探一过,果然是 府库充实,百姓饥荒。

我们到此,万不忍坐视。

这番出兵,除吊民伐罪而外,更无别的野心。

【夹】此数语是对军官团我们预定城攻下以后,第一事便是开仓赈饥, 第二事便是办贪官污吏以快人心,第三事,顺便捉万恶不赦的高俅,替林、杨两位头领,出十年来的冤气。

”当下众头领并无异议。

吴用便点拨兵马,【夹】可见原 先有些胆怯前军马军五百人,步兵一千人,统将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踏白将赤发鬼刘唐。

中军宋江、吴用,马军二千,统将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步兵五 千,统将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

后军步兵五千,统将拚命三郎石秀、病关索杨雄。

别遣扑天雕李应、小李广花荣、出林龙邹渊、独角 龙邹润,统马步兵三千,截要路下寨,应付南旺、济宁两路。

【眉】军容甚盛留卢俊义、朱武统率众位头领镇守山寨。

【夹】军官团中只杨志一人,此吴用小心处当 下卢俊义提议:“此番出兵,原是吊民伐罪,军律应该格外谨严,应请铁面孔目裴宣随军,掌管军法,如有违犯,登时处决。

兼之各地饥民,急于赈济,克城以后, 所有府库仓廒都应检点明白,造册登记,以备发给。

应请神算子蒋敬,专管此事。

【眉】造册登记用神算子甚当,是作者细心处如查有侵吞盗掠,便会同裴宣,照军 法办理。

”宋江、吴用和众人讨论一会,因山泊上事务繁重,蒋敬不便离开,可调李应到中军,兼管钱粮事务,别调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做花荣的帮助。

裴宣 管军法,自应随征。

一时兵队点齐,天色已晚,二十位头领,【夹】堂皇出军,却每人上面都带个绰号,所以表明其到底不离强盗也都各自整备一切,待到天明,吹 角下山。

卢俊义和朱武,便不得不暂时主持山泊事务。

  几日无话,又是十月朔日到了,【眉】“几日无话”四字轻轻将攻打兖州事搁置不提,忽接着又是十月朔日到了,另叙一番事,引人入胜,是行文变化莫测处便 有执事的小头目,来请卢俊义到九天玄女祠和山神祠拈香。

那山神祠盖在东山坡上,供的山神,便是晁盖,土木工程十分壮丽。

山神祠的间壁,是九天玄女祠,祠的 壮丽,更加几倍。

前殿供的玄女神像。

神龛的制造,全照宋江梦中所见的样子。

所得天书一卷,也供龛中。

后殿还陈列天书碑碣。

卢俊义第一次就主位,率领弟兄们 拈香行礼,免不得趁势将天书石碣,细细赏鉴一回。

【夹】往时是不许的卢俊义笑对萧让、金大坚道:“小弟在北京时,也曾向书法和篆刻两门学习一番。

只是天资 太钝,无甚成就。

听大名家说学楷要好,须先学隶;学隶要好,须先学篆;学小篆要好,还须学古篆大篆。

至于古代刻符铜器,也是雕刻家非常秘宝。

你们看此语是 否?”

  二人齐声道:“是。

”卢俊义道:“如此说来,这天书石碣,你应得常常摩挲了。

”【夹】渐渐引入正说着,外边喽罗气急败坏地,请卢头领从速出去。

【眉】与七十回及第七十一回遥遥相应,见出作者细心究竟因何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吴用划策攻兖州,一步紧是一步;燕青谋组织军官团,却从侧面写来,文章可谓极变化之能事矣。湘亭

第七十四回 黑旋风大闹忠义堂 玉臂匠纵谈天书碣

话说卢俊义闻得小喽罗言语,急忙转身,已听见忠义堂上一片声响。

赶紧去看,只见两个衣服碎挂,满面血流的人,早被一众头领分做两处。

两个人的膊子,被几位 气力大的头领架住,不能够动,便嘴里乱骂,脚下乱蹬。

忠义堂的板壁,都轰轰地震动。

堂上头几把椅子,全掼得粉碎。

【夹】头几把椅子,好笑看那两个时,一位 是黑旋风李逵,一位是矮脚虎王英。

  原来李逵受了枪伤,一连三四天转动不来,心里好不烦躁。

亏得安道全的灵药调治得法,渐渐复元。

但是左肩胛上一粒枪子,没法取出,从此左臂气力大减,使 不得双斧。

这一日,众头领贺李逵病起,兼替他排闷,大酒大肉吃够一顿。

李逵酩酊大醉之后,忽然想起赌博来。

原来上山以后,不曾畅赌过。

那时周通、石勇、王 英这几位也有点酒意,扯入局。

李逵最欢喜赶老羊,偏偏手气低,掷来掷去,总是么二三。

输得急了,对三人把手一摆道:“等等我。

”飞跑回去,拎得大梢袋来, 满满的钱,往地上一丢,大叫:“板本,板本!”王英刚走出去,被他瞥见,赶过来,劈胸揪定,喝道:“直娘贼,你赢家想逃么?”王英忙笑道:“休胡闹!我自 内急,去去便来,怎说是逃?”李逵大喝道:“不许去,不许去!”王英道:“就是公明哥哥也说个理,你难道比公明哥哥将令还厉害么?”话未完,李逵喝道:“ 你左一个公明哥哥,右一个公明哥哥,你把公明哥哥吓我么?”【眉】黑旋风、矮脚虎、小霸王、石将军聚集一处赶老羊,这是何等的可笑,李逵果然破口辱骂矣刷 的迎面一拳。

王英忙使个身法往旁一偏。

石勇、周通上前解劝,都被李逵照面上喷得满满稀糊唾沫,还骂道:“王八蛋,你打算老子的钱,老子有拳头给你打算。

” 石勇、周通好容易一边一个,搿住手腕。

王英知道李逵和公明哥哥亲厚,捉个空,滑脱身子走开。

李逵没了对头,被周、石两人一阵拉扯,气渐渐平了,倒转来向两 人赔笑脸。

两人估量无事,也就各自回去洗面。

  李逵一人独自无聊,不觉逛到忠义堂上来。

此时卢俊义正在玄女祠里谈论碑碣,忠义堂上,悄悄地不见人影。

李逵走了几转,酒醉用力之后,有些倦意,抬头见 忠义堂上两行交椅,宽宽大大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忽然发起奇想:“往时公明哥哥和卢员外们左推右让的,都不肯坐,究竟椅子有多少好处?怎样推法?却又不叫 别人来坐?到他真个坐上去时,面色便不象平日和气,端的为何?这会难得无人,我也来试坐坐看。

”便就第一把交椅一屁股坐下,【夹】偷用<后水 浒>李逵做知县笑话。

似乎是舒服些。

【眉】项羽见秦始皇无道,则曰:“是可取而代也。

”杨秀清则自称万岁,袁世凯则利用无耻下流拥戴为帝,总是和李 逵坐第一把交椅较为舒服的心理一样,勿徒以李逵为可笑也。

古今以来,如逵之可笑者多矣胡思乱想,渐渐身体软在椅上,正好矇眬得快活时,耳边猛听大喝一 声:“咄!铁牛!你配坐这里么?”吓得李逵连身带椅子往上一跳,睁开眼,站在面前的正是王英。

  王英从打架过后,回到家里盥洗过,换了衣服,慢慢走向忠义堂来,心想碰到不拘哪个,好评评理。

那值堂的小头目,在两廊下坐着。

王、李两个先后走来,因 为内里无人,绝不留心,哪知无意中仇人相遇。

王英一看,第一把交椅摊的正是李逵,把柄到手,岂肯放松,一声喝。

李逵惊转,又羞又怒,“啊呀”未了,发起狠 来,随手抡椅,当王英头就砸。

王英退得一步,举旁边椅子来迎。

两人齐齐用力,三两砸,两把椅都只剩一根短桄子在手,爽利些,就当兵器,上三下四,左五右六 地横扫起来。

【眉】好武艺王英武艺,虽欠几分,却缘李逵只单臂得力,两下斗个平手。

值堂小头目知道祸事闹大,一面上前解劝,一面赶忙请众位头领。

左近的几 个,早闻声赶来。

向来李逵发了性,有时连宋江都喝不下,此刻到底人多手杂,将两人架开,桄子夺去。

卢俊义等来到之时,忠义堂上正是一天星斗,声俊义好容易 弹压下来。

知道两人盛怒之下,不可理喻.索性置之不问,只传值堂小头目,讯问经过情形。

小头目一一说明,却不知道为何起衅。

石勇只得拉周通上来,【夹】周 通的心虚,所以要拉一同到卢俊义跟前请罪,把前后原由,说了一遍。

卢俊义道:“这也罢了!我们山泊上本没有禁赌一条,哪能怪得你们。

只宋公明哥哥常说忠义 堂是发号施令之所,应该庄严肃静,【夹】公明俨然以忠义堂作朝廷于今闹得这海沸天翻,倘没有报告,公明哥哥回来时问起此事.我们都要担几分不是。

”当下众 头领商议了一会,决计写信申报宋江、吴用到军前。

闹事的两人都已散了。

卢俊义便和朱武同萧让到私室写信,专等明早派遗喽罗。

  恰好吴用军师前已有信到。

一路行军,倒也安稳。

只是兵到兖州的前一天,官兵已有一支进兖州城驻扎.是从青州都统制处调来,防饥民闹事的。

吴用兵扎城外 离城三十里的高吴桥,一面连着嵫阳山,准备先行合围,觑便攻取。

“现在须添调四千人马,并圣手书生萧让办理军书。

”卢俊义看了,便和朱武商量调度。

却见王 英、石勇、周通三个人踉踉跄跄走进,卢俊义忙问:“何事?”石勇道:“今早的事,总之都有我们在内,不好偏累王、李两位,估量卢头领总要报到军前的,特地 过来请设法周旋一点。

”卢俊义望着朱武沉吟道:“军师看如何说法?”朱武道:“小弟私见,我们山泊上规律,不见得条条实行,【夹】话中看话当日晁天王尚不 能斩新来的杨雄、石秀,何况今日,还干连许多人呢?”卢俊义道:“这事倘竟空空的罢休,我们显见不能弹压一切。

也罢,李兄弟伤才好不能上阵,王兄弟你去挣 点劳绩罢。

我这里一发在书信上写得松些。

周兄弟、石兄弟,你们无干,可不用说。

”王英称谢。

周通、石勇却嫌山泊里沉闷,要下山去走一遭,卢俊义也允许了。

次早王、石、周、萧四个头领,押着四千人马,下山而去。

不一日,渡过运河东岸,便迎着花荣、朱仝的营寨。

问知前敌只小胜一阵。

花荣的兵马,是吴用留防后路 的,老扎着不动。

四位头目统人马前去,倒也秋毫无犯。

  这时正是小阳春天气,黄茅白苇间,还留着几片红叶,映着太阳光格外明显。

这日进了兖州地界,天气晴明,远远望见尼山和梁父,【眉】望见尼山和梁父,读 者应作何种感想?写得若有若无,耐人寻味不浅银白一般,斜斜地横在马头前面。

再走过去,又好似在大道的左边。

凝神看时,却杳杳无尽。

萧让是书生出身,吟咏 的习气,老是不改,也不知被众头领笑过多少。

马蹄刚要下坡,有个喽罗是本地人,指着前面高起的山道:“此山名唤甑山,我们去兖州城只四十里了。

”迎面风 来,已隐隐听见军中吹角之声,众头领一齐起劲,猛着一鞭,直冲下坡。

萧让马上一颠一簸的,还念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眉】马上吟诗,书生积习 “了”字不曾出口,忽崩地从马背翻将下来两三丈远,那马下坡奔跑得急,便从身上真踩过去。

众头领吃得一惊,小喽罗赶上前,勒住空马看时,不知怎的,【夹】 疑窦马肚带齐断,鞍韂掉到坡下泥沟里。

扶起萧让,浑身是血,一腿已经脱骱,头面也被沙石划破好几处,哼声不止。

三位头领想他念诗的神情,都觉好笑。

当下小 喽罗弄块板片抬了,【夹】书生与强盗做伴,精神上许多苦痛可想到宋江、吴用军前参见了。

宋江和吴用先看来信.再问起山上的事情,三人一一具答。

吴用倒也不 说什么,宋江看了萧让,不觉皱眉,【夹】厌恶的表现叫石勇好好送他回山将养,王英、周通留军助战。

【眉】留王、周助战,送让回山,宋江心事和盘托出石勇在 乡村觅得一顶暖轿,带一个小喽罗,自己也改商人装束,路上遇着好几次盘查,石勇口称:“在泰安做粮食生意,因兄弟从店楼上跌下,受了重伤,现赶到北京就 医。

”都被混过。

一直到水泊边,进了朱贵酒店,便听说李逵失踪的事,连石勇也有些奇怪。

  平时萧让、金大坚是如兄如弟,金大坚闻得萧让回来,首先来看。

萧让道:“我的性命是拾得了。

”金大坚看左右无人,便道:“老兄!我和你都慢欢喜,不过 暂时之间能够高枕。

所怕的,将来你是白做瘸子。

须知我和你都拿不稳,不比柴大官人的交情广,好几位头领在内抗着,连吴军师也不肯轻易下手呢。

”萧让道:“ 就我回来也真险,倘非石勇回答得不好,我此刻也在济宁牢狱里。

你还说吴军师呢,借刀杀人,【眉】吴用借刀杀人从萧让口中说出是他的妙计。

他果真不忘柴大官 人的情分?不想出天书石碣的法门,来压住他了。

”金大坚道:“说起天书石碣,真教人悔恨。

只怪我们当初昏了,不该替那厮效力。

”说到这里,忽然房门一声“ 呀”的,一人推门进来,把两个骇了一跳,看来人正是燕青。

【眉】正说天书石碣,忽然燕青推门而入,第七十一回已有伏案燕青却从从容容地说道:“卢、朱两位 头领闻得萧大哥着伤,事忙不能来问候,特地叫小弟前来致意。

”萧让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一介书生,向来蒙两位哥哥厚待,不曾有甚报答,怎敢劳动 起居!只等腿骨接上,稍可行动,定然过去叩谢。

”留燕青坐下,金大坚正待立起身,燕青一把拉住道:“且慢,且慢!你们刚才的话,不曾谈得畅快,怎么就 走?”金大坚道:“没有什么话。

”燕青笑道:“先生,不要再瞒我了,自家兄弟,爽利清楚些。

刚才什么天书石碣,什么不该效力,我也听得一二句,你先生不肯 告诉,难道要我请教别人吗?老实说,到山泊上,各人总是各有苦衷的,说明白,大家周旋点子,也有益处。

”萧让在床上便道:“事也不必瞒了,象前回卢员外和 我们摩挲碑碣,说的话,尽有些在有意无意之间,看来未必不瞧科一二。

小乙哥的为人我们是晓得的,说开也好,替我们出点子主意。

  金大坚道:“说来话长。

小乙哥,你是顶聪明的人,该知道当先的主儿是谁?”燕青道:“我怎会不知道,当先是晁天王。

我们上山的时候,还看见公明哥哥替 他带孝呢!”金大坚道:“还有呢?”燕青道:“还有便要数到白衣秀士王伦。

”金大坚道:“这只是我们梁山上罢了,别的地方呢?”燕青道:“还有什么别的地 方?桃花山么?饮马川么?二龙山么?不是都汇归公明哥哥忠义堂上了。

”【夹】忠义堂属于公明哥哥,便有不满之意金大坚翘大拇指道:“这一位,这一位,你再 想想看!【眉】这一位是谁,读者且慢看下文,且掩卷以思之这一位,休道我们小小梁山,便南边方腊那样声势,还暗中和他通消息呢!论我们梁山上门第资格,算 关胜、呼延灼、杨志,也不过将门之子,比这一位远差得多呢!这是眼前熟透的人,如何不省得?”燕青抓抓头,忽然一拍腿,笑道:“着了!着了!前朝帝子,末 路王孙,你道是不是?”金大坚道:“对呀!此人江湖上交情大极了。

你可知周世宗三驾南征,一番北伐,一生一世,辛苦打得的江山,却在孤儿寡妇手中,轻轻过 到感恩戴德的赵官家手里,于今一百多年。

虽然算是不失富贵,却怎生甘心?从此代代相传,结识江湖好汉,到得这位,才算有些成熟了。

一时五湖四海的英雄,凡 受到他的照应,都心悦诚服的,奉上一纸,齐心合力,恢复江山,再兴帝位的盟书。

”【眉】陈胜建号张楚,韩山童诈称宋后,柴进所以为燕青及金大坚所艳称者在 此燕青忍不住道:“怪道公明哥哥从受了天书石碣以后,对他刻刻防范,两人交情冷了许多。

这下我知道了,只是柴家是被抄过的,怎么不听见抄出这件东西来 呀?”

  金大坚道:“你且慢截断话头,听我说来:柴府上凭空闹出殷天锡一案,幸亏出事的地点在高唐州,盟书却藏在沧州府第复壁之内。

高廉当日,只就皇城府里抄 扎一番,不曾抄得什么。

后来公明哥哥和晁天王搭救他上山,公明哥哥便劝柴大官人,设法去将盟书取来,免得将来被官家发见,更兴大狱。

【眉】萦带五十三回黑 旋风探救柴进本事柴大官人正踌躇着,后来听见官家优恤前代子孙,仍选族人袭了爵位,仍旧住在沧州府第,只索罢了。

可是公明到底心下不安,每和吴军师商量, 如此这般,当真替别人出力,争天夺地吗?曾经叫戴宗、时迁们打探几次,只是沧州的府第太大,藏盟书的是哪一间屋子,非得柴大官人亲自指导不可,所以终究弄 不到手。

后来想到兴兵去攻打城池,顺便将府第付之一炬也就没事。

偏偏柴大官人公然把拥护乡里的题目,出头抗阻。

公明哥哥无奈,只好和吴军师想出这件石碣天 书的法子来,把我们两个鬼也似的关在一间小屋子里。

天天写,天天刻。

说也好笑,蝌蚪古篆,哪里寻得这许多字。

我们只得杜撰些杂凑上去,费若干气力,总算告 成。

【眉】天书、石碣原来是宋、吴和公孙先生变的一出把戏,读者至此宛如溽暑饮冰淇淋矣又请出公孙先生,弄些玄虚,公孙先生吃央求不过,勉强答应。

其实那 晚已有好几位兄弟疑心是从山顶上放一个绝妙广东焰火,还有说闻到硫黄味的。

事后公孙先生便有去志,还劝我们遇事小心,军中尤须避开,怕有借军法杀人灭口的 事。

【眉】公孙先生下山原来为此,与第七十二回相映带。

赵秉钧为袁逆所鸩杀,其智固远逊入云龙矣所以萧大哥前日不得不跌那一跤,头痛顾头,不能脚痛顾脚。

”【夹】偷借<晋书>王敦语燕青道:“以往的事,你们倒知得如此详细。

”金大坚道:“都是公孙先生说的。

要知公孙先生从晁天王的死,痛心已久 了。

”燕青听他说完,望着二人,又一阵嘻笑。

  二人问:“笑什么?”燕青道:“笑你们两位老书呆子,着了道士的迷。

他自己没本事,土遁去了,还教你们害怕到这等地步!须知梁山泊忠义堂上,不是人人 只长头颅、不长耳目,让公明哥哥一人专制得去的。

公明哥哥顶厉害的手段,不过是金钱笼络,和暗中害人。

如今山泊上钱粮支使,有人专管,公用公开。

他笼络的 法子已穷,暗中害人,却苦在不能揭明。

奉劝两位,从今以后,索性揭开明说,一个是怎样写的,一个是怎样雕的,大吹大擂,把山泊上一百多位兄弟,几万名喽罗 一齐都熏遍了,看他怎样?你道公明哥哥会得杀人么?可知道,新近发生一种比他更为光明正大的力量,在你眼前。

你们二位,终日价只是行笔墨磋金石,把来忽略 去罢了。

现在特地说明,你可清楚,不要怕!”【眉】以德服人则王,以力服人则霸,以诈术牢笼人者无不失败。

癸丑湖口义师声讨袁逆,有金钱,有灵即公道,舆 论可收买,禄位无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等语,可见袁逆的手段和宋江一样,然而结局未有不失败者。

作者于此处唤醒奸雄春梦燕青说得高兴,一抬头,早见个方 巾道袍的人,立在面前,原来地灵星安道全到了。

燕青趁势说道:“安先生来得正好,评评我刚才的话错不错。

”安道全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小乙哥说什 么?”燕青道:“安太医,你望、闻、问、切,望不出萧先生害怕的脸色么?连金先生也关心得这样晦气沉沉的?我说就是教他们不要怕。

  安道全道:“果然说得不错。

四肢的伤,有甚要紧;可是一件,尊容上碎石伤痕,须另请高明,我是没法想的。

将来就那几点上,白面书生,怕变成麻面书生。

”【眉】俊俏语说得大家都笑了。

安道全本来兼内外科,又懂得伤科,当时如法诊治已毕,同燕青一齐走出。

到忠义堂上,只见卢俊义、朱武和众头领,正在大开会 议,刘唐络着手臂,也坐在那里。

方知兖州也不甚容易打得。

现在节次将下,只是城外忽然添出一支游兵来,被他袭击了好几次,虽不曾得手,却伤了好些伏路兵, 现在才打探出来,是另外一支绿林里豪杰,为首的是铁棒栾廷玉。

【眉】正是水尽山穷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吴军师因还不曾能够知他山寨的确实所在,只传令严备。

前日孔明兄弟已经中他诡计,被擒过去,幸吴军师设法救回。

欲知详情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李逵失踪,从此粱山上只一百〇五矣。秋风

第七十五回 老英雄立志报前仇 弱书生知机先遁迹

话说刘唐从前敌回来养伤,顺便催运军需器械,报告军情。

原来宋江、吴用兵扎高吴桥,离城三十里跨泗水扎营。

在进攻之先,又是石秀混进城去。

【眉】石秀混进 城去是被捉的伏笔那西门外唐牛儿炒货店,也因兵事,收了搬进城来,【眉】唐牛儿炒贷店也搬进城去,与第七十三回戴、石初入兖州时景况不同恰好和石秀遇着。

石秀知道他虽然贪利,却是安分百姓,便不去惹他。

当夜觅了宿处。

第二日,已开到官兵二千,统领官是都监王定。

随即梁山兵到。

王定当日在大名府,吃过梁山兵 马的厉害,不敢不十分把细。

当下先发号令,编点居民,十家一甲,如有外来生人,须公同禀报,具下店保,方许留宿。

其留宿若干日期,亦须呈明。

其客店商旅, 没有店保的,一律押出城外。

命令一下,随即派兵士查街,石秀估量不能存身,趁闹里早混出城。

官兵来得仓促,城里空地无多,都分驻几个大寺院里。

有一个最大 寺院,叫旃檀寺,就权充都监辕门。

【眉】萦带第六十五回石秀探得,报知吴用。

  吴用见城兵不出,传令攻城。

猛攻一日,不能攻克。

王定城上看得分明。

次日,领兵出北城挑战,梁山阵上吕方、郭盛跃马迎敌,大战半天。

吴用左路兵马,迂 回泗河东岸,直扣南门。

号炮三声,冲车云梯,夹着枪箭,猛烈齐上。

王定火速抽身,被梁山兵马掩杀在城门边,伤了百余兵士。

吴用将城围定,连攻五日。

林冲、 杨志、刘唐当北门扎营,只防城内。

不防夜间城外来一支兵,横冲直撞,劫进营来。

三位头领连忙迎敌,来兵便退。

追将去时,一支人马,倒从营中杀出。

此时吴用 接应兵到,来兵内外呼应,向北方退去。

【眉】双方作战情形活现在纸上,知作者于韬略寝馈深矣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非常骁勇,众头领不敢远追。

次早,吴用遣人 哨探,不得踪迹,和宋江全军退屯嵫阳山。

王定见贼兵已去,传令暂开城门,由人民去砍取柴草。

  到了傍午时候,军士拿进两人,一个是长髯大汉,一个是少年后生,两人前后挑柴进城,在街头相遇。

大汉一把扭住后生,说是梁山奸细。

王定唤来讯问,大汉 咬定后生是梁山拼命三郎石秀,后生却识不得大汉。

王定吩咐细搜大汉身上,绝无可疑的东西。

后生身上,却搜得火药一包,流星花炮三支。

再吩咐将两人柴担挑 进,解开搜检,一担里面搜出两口单刀,那一担里藏着一对流星锤。

王定便问大汉:“你怎么知道是石秀?”大汉仰天长叹道:“王将军!你知道祝家庄苦战【眉】 “祝家庄苦战”五字省去若干支语的事么?”王定当下明白。

喝教把石秀捆了,送下地牢。

便请栾师傅,里面坐。

栾廷玉听见说出他尊姓来,索性老实不客气,拾起 流星锤,跟王定走进,分宾主坐定。

王定问:“好汉!这许多时托身何处?”栾廷玉道:“自从那年庄门失守,落荒走出,觉得茫茫大地,无处容身。

偏仓促之中, 还有百余心腹,一同脱走。

恰从徂徕山下少息,遇几个不成器小厮,下山要截。

吃我一阵杀散,占了山头,暂且住下,等待报仇。

日子过久,盘费缺乏。

说也渐愧, 不免做些落草的勾当。

今年春间,听说官兵剿梁山不动,要先行肃清附近小寇,区区想自已原是良民,何苦同官兵对垒,便把一伙人马,移屯城北甑山。

此番贼兵到 来,哨卒零骑,被我截杀不少。

【眉】北甑山截杀贼兵、扈成劫营都从栾廷玉口中补叙,此处可悟出作文方法。

盖用兵有正有反,作文亦然,正者文之法,奇者不为 法所缚也。

作者邃于武学而能文章,故有此奇文前夜和徒弟扈成去劫贼营,还斩得几十颗首级。

”王定道:“怎么扈成也在一起?”栾廷玉道:“说也可怜,他家破 人亡,就桑林自缢,恰被区区遇见。

前事不谈,入伙也还得力。

前夜他带二百人,罩了梁山泊喽罗的衣甲,伏在贼营附近。

弟去劫营时,他从内杀出,虽不曾大破贼 兵,也叫贼彻夜不安,到底退去。

但是此贼惯用里应外合之计,料想他的退兵,一面是要对付外来人马,一面便抽空混入进城,所以小弟把人马交与扈成统带,自己 赶进城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遇着此贼。

只是恐怕还有余党,须得严行提防才妥!”王定称是。

就此留栾廷玉相帮料理军务。

  入晚,梁山兵马又到,彻夜攻打,直到天明,方才少定。

王、栾两人从城头回到辕门。

王定早见蔡九知府惊惶失色,在那里等候,忙问:“太守有何要紧公 事?”只见蔡九回头一望,左右两个亲随,把文武两印齐齐捧上,便着地一揖道:“仰仗,仰仗!”王定忙问:“此事怎讲?”蔡九从袖中探出一张纸来,给他看 时,正是制置使批准给假三月的公事。

【眉】无可奈何请假了事,是官场惯例,可耻王定这才省悟,只为蔡太师面上,不好讥诮,勉强答道:“太守此刻就卸了事, 也自出不得城,你不听四边喊杀之声吗?”蔡九道:“原是兄弟平生,只知文墨,不曾临过阵。

听这般喊声,心神甚是不安。

幸亏在两个月前饥民闹事之时,已作准 备,只是护理委员不曾来到,所以不好离任。

将军麾下,【夹】叫起将军来,可见情急尽有健儿,要能护送兄弟突围而出,兄弟完此七尺之躯,归见家父,决不忘此 大恩。

”王定看他神情,又好气,又好笑,端茶送客,他也不觉。

【眉】纨绔子弟袭了父兄之余荫者,读此段文亦有所感否?没得法,只好请少坐自便,退入办公室 来。

室本在大殿的东偏,和会客处毗连,是用竹席隔开的。

恰好栾廷玉一人端坐在内,王定招手,同到大殿后边松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问道:“刚才太守的话,足 下可通统听清了?”栾廷玉笑道:“听了如何?”王定道:“小弟替足下想,绿林中非久长之所,难得这个机会,保护他出去,倒是进身之路,不可错过!”栾廷玉 道:“小弟一人,死生付之度外,突围而出,料想不难;只是保着一个比妇女小儿还不如的人,经过千军万马中,实非易事。

”王定道:“英雄豪杰,须为其难。

此 人虽算不得,但足下此时舍此并无他路。

倘不得官家承认,又结怨草寇,岂不两面夹攻?我们初次相遇,交浅言深,可是全为足下设想!”栾廷玉踌躇了一会, 道:“既如此,小弟只好努力试试看。

只是要去,便是今晚。

请都监遴选十个精干军士,一面将文武两印接过来,让他好脱身罢。

”王定见栾廷玉意思活动,走出去 经老实不客气,当众接过印来,叮嘱蔡九结束停当,黄昏来听消息。

  梁山泊人马攻城池,这一日时宽时紧。

【夹】不得内线消息,有疑心故直到黄昏前后,蔡九果然又来,王定先替栾廷玉吹嘘一番,蔡九十分钦慕。

【夹】逃命要 紧的缘故栾廷玉道:“小可蒙王都监吩咐伴送太守出去,这件事端的危险,小可也不知出得去出不去,只有三件,要求太守原谅:第一件,是一切行动,都由小可作 主;第二件,只能保太守一人;第三件,昨日捉得的贼人带着,临时有用。

三件如能允许,就此趁贼人传餐时候出去。

”蔡九道:“好!好!一切依你,【眉】岂只 三件能够允许,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要承认,活命要紧小弟原是新任,还不曾接家眷,只纳两个小妾在此,【夹】浮薄少年,自己画供随后来带,也无不可。

” 当夜饱餐已毕,王定传令牢里提出石秀,四马攒蹄,捆得紧紧。

栾廷玉把来搁在鞍上,一手横着钢刀。

蔡九一匹马,紧随在后。

后面骑兵,鱼贯而出。

  出得北城,只见远处疏疏的几星灯火,隐约可见。

十余骑都遵栾廷玉约束,走得极慢。

路两边夹着水田,黑夜望去,平铺一白,似雪地般。

蔡九在马上,只觉尖 风戳面,眼前不辨东西南北,把定丝缰,由他高低快慢。

约莫走了一个更次,灯火渐渐分明。

蔡九心想贼营不远,又不便问得。

忽然左首现出一大块乌浓浓的黑影 来。

栾廷玉早跳下马。

蔡九和兵士听招呼一齐下来。

各牵各马,向浓黑地方进去。

原是一座大大树林,十几人在里面前磕后碰,脚下又是树根乱绊。

蔡九到此,性命 要紧,也顾不得吃力。

又将近走一个更次,将近出林。

栾廷玉道:“一齐上马罢!此处贼人防备最是薄弱,趁马力有余,快些冲锋。

”兵士们举起兵器,脚下只一 夹,十几匹马飞冲过来。

大路上原有几个伏路贼兵,只凝神照顾前面,不防侧面马到。

刚喝问:“口号!”马头早已撞上,东倒西歪,连排跌倒,这一气使足马力, 一趟子便二十里。

到一桥边,蔡九紧抱雕鞍,幸喜不曾落下。

天色已是微明,栾廷玉回头看见蔡九在马上发抖,问道:“太守冷么?”蔡九努力答【夹】努力可笑 道:“不,不。

”栾廷玉道:“太守放心!出了贼围了。

”话未了,后面马蹄声呐喊声,追赶上来。

栾廷玉道:“不用惊惶,我已有预备在此。

”吩咐兵士:“你们 送太守到甑山南面,转西坡,自然会遇见人。

徜若盘问,只说奉栾头领命令,护送兖州府尊到此,头领停一刻便到,口号是‘荡寇’二字。

仔细着!”十骑拥蔡九自 去。

【眉】护送蔡九用笔周匝,任他自去,直截了当栾廷玉立马桥上,把石秀高高擎起,大喝道:“省事的鼠贼,敢来纳死,便先宰了你这忘八羔子!”来将正是赛 仁贵郭盛,见此情形,大吃一惊。

石秀却开口叫道:“兄弟们!不要顾我,我失陷在人手里,你杀上来替我报仇罢!”郭盛听出石秀声音,看栾廷玉刀口,正在石秀 颈上一圈划来划去,不敢卤莽上前,勒住马,高叫:“来将通名。

”栾廷玉笑道:“梁山贼辈,你要知道爷的大名,叫这羔子说罢。

”刀背就在石秀身上乱敲。

郭盛 忍不住,纵马直上,一戟猛地刺来,早见栾廷玉按住刀,双手提起石秀,迎画戟一架。

郭盛急收回画戟,退下桥去。

想手下人马虽多,无奈一时不好掩杀,正待叫部 下识得水性的.先凫水过去,截住桥那一端。

猛听桥上又是一声喝,栾廷玉已飞马下桥,手里运劲只一摔,把石秀直抛上郭盛马头,道:“无用烂贼,还你罢!”

  郭盛不敢用兵器招架,措手不及,撞个满怀,几乎连自己也要落马。

【眉】栾廷玉捉住石秀,仍从栾手夺回石秀,奋笔直书,一气奔放,在笨手写来至少要多二 三十字急忙接住,拔出腰刀,把石秀身上绳子割断,已是四肢麻木,好半天才挣扎起来。

遍体都被刀背敲得鳞伤,头颈四围,皮肉全行割开,好似绕根红绳一般。

【夹】辱石秀是一种报仇法,比杀他还快心再看桥上的栾廷玉,早已趁空脱身。

郭盛率众待过桥再追时,又听见桥那边山里,隐隐有好几处吹号之声。

【夹】栾廷玉 的布置恰好吕方、周通也到,大家商量,前面恐有埋伏,无意中救了石秀回去,也算得了。

便一齐掉转马头,回向本营。

  却听见呐喊之声,和枪炮连珠声响,端的十分紧急。

将近城边,已望见城上竖了“替天行道”的大旗。

【眉】“替天行道”旗帜高竖,兖州城得矣,只用呐喊之 声和“枪炮连珠声”二语,将苦战状况写出。

高手作文能以少许胜人多许.可于此见之城里兀自巷战未休,三将赶进城来,城中官兵,已有一大半跟统将夺门而去, 少数的各街头巷尾一场混战,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也有上百人。

宋江、吴用到知府衙署驻马,计算各位头领,两次入城,探得消息,被擒受苦,失口不招,是石 秀的功劳。

跟石秀混进城中,暗暗在水关底下,用小船火药炸开水关,是杨雄、王英的功劳。

奋勇先登,占住城头,是武松、鲁达的功劳。

进城以后,搜杀残兵,肃 清街市,是林冲、杨志、李应的功劳。

救回石秀,是郭盛、吕方、周通的功劳。

镇压军士,破城之际,不扰百姓,是裴宣的功劳。

刘唐攻城受伤,先回山泊养病,也 算有功。

【眉】诸将叙功,文笔整饬而有变化孔亮、孔明,前日攻城未下,夜半遇敌劫营,不奉将令,私自追赶,致落陷坑被擒,幸接应兵到随即救回,功罪两抵。

【夹】又是徒弟出丑杨志因追王定不获,自请免除功绩,【夹】微意吴用不许。

这晚,吴用传令:武松、杨志轮流领五百兵士,巡查各处,以备意外。

  次早,宋江传令,一面盘查府库钱粮,一面在城里适中之地,设立平粜局两处,城外四门,各设粥厂,就派李应会同裴宣,管理其事。

果然各处饥民,闻风而 集。

每日四城吃粥的人,如潮似浪,前推后拥。

【眉】料理善后布置甚妥,引得各处饥民闻风而至,盖民苦苛政久矣幸亏各头目用心照应,不曾有争夺踏伤的事。

宋 江十分欢喜,对众头领道:“你们看赵头儿高拱九重,省得什么?放着许多好事不做,只是歌舞太平,任那些贪官污吏,激成民变,还不在意。

你看我们,一到此 地,小小赈济点子,每日救活成千整万的人。

将来这些人,怕不替我们各处传扬么?此后我们‘替天行道’的名誉,加一倍高,弟兄们面上,也加一倍光彩。

不要看 轻区区山泊,将来托诸位弟兄们的努力,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呢!”又过了好几天,外边沸沸扬扬地传说官兵要大举前来攻打城池。

宋江和吴用商量。

吴用道:“他要 攻打,来攻打好了。

目今城外满坑满谷的饥民,让他涂炭一次,才见得我们的仁义呢。

  说着,外边传进卢俊义的信来:“李逵失踪,不曾觅得;萧让骽伤才好,和金大坚下山试马,又是三日不回。

”宋江看了,不免也有些踌躇。

吴用道:“他两人 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罢。

只是萧让、金大坚有妻女,可嘱卢员外好生看顾。

”宋江道:“军师看卢员外如何?”吴用道:“上回纸条上那话儿发现之时,不是已探 过了。

【夹】时迁他老实倒还老实,好在有朱武相帮,一切无虑。

”宋江道:“失踪的事,和那话儿怕是也有点关系?”吴用摇头道:“不是,不是!那话儿不在小 处着眼。

他果然有心,此刻早已大张旗鼓,难道山泊里当真有人能阻住他么?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宋江问道:“这是为何?”

  吴用道:“这也没别的。

他们怕轻易动手,官家倘不承认,他怎么处?那时地位只好和我们一样,更担个反复的声名,未免太不上算。

因这一点,我们趁这时 候,还可以想法收拾转来。

你看汉朝韩、彭,哪里是服服帖帖地,不过高祖善于用将,便笼络得住。

公明哥哥,你地位自在,且休着急。

”宋江道:“我怕还有那方 面。

”吴用摇头道:“放心!那方面魄力更小。

近几年经我们的镇压和训练,他的人差不多都上我的路,怕什么?倒是眼前栾廷玉这厮,死命和我们作对,此人志不 在小,且是将才,倘不剿灭,日后必成大患。

”宋江道:“军师能设法弄这人入伙么?”吴用道:“这大大不必!难道嫌他们人少,闹不够吗?【夹】军师作法自 毙,于今也怕了好在昨天已探得那厮剿穴,便在甑山,去此不远。

我们移得胜之师,取他也还容易。

近来留心看过,饥民之中,也有些精壮。

过两三天,便好设法部 伍起来,又添几千精兵。

”宋江道:“可是军饷格外多了,日久怎生区处?”吴用道:“我别有办法。

城外人民,多是城里大家佃户,只消对他说,你们穷到这般, 都为城里大户收租太狠,弄得平日全无积蓄的缘故。

他们城里安富尊荣,生活有余,你们乡间,辛辛苦苦,生活不足,你们不会缴租么?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专一帮 助穷人,给你们兵器,教你们武艺,你们去办团练,我还可以叫几个得力头目,助你力量。

一者防外来盗贼,二者好对付田主。

如此这般,怕不是我的兵么?官兵到 来,怕他们不出力抵挡么?我们既得兵力,还可加官兵一个残杀的声名,不是一举两得!”【眉】好毒计宋江连连说好。

次日,正待如法进行,忽然裴宣气呼呼来报 告一件事,宋江、吴用,齐吃一惊。

欲知此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栾廷玉报仇,足补正《水浒》之所不及,描写入神,以石秀、蔡九为陪衬,见出此老的身分。

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见梁山泊首领设立平粜与粥厂,几有争夺踏伤之事,则其欢喜神态不言而喻。

值民生凋敝之际,贪官污史而不能绝迹,鲜有为野心家所利用而操纵者矣。

湘亭

第七十六回 劫商妇难为裴孔目 献头颅大气宋公明

话说裴宣自从出师以来,担了随营军政司的职分,心想:【眉】裴孔目自诉语,是能问天理良心者“自己当年地位虽卑,所作所为,也还问问良心天理,岂料就这上 头,恶识了贪官污吏,几乎性命不保。

到后来,不得已上了梁山泊,平平过得许多时。

这番公明哥哥出兵,把军法的重担交给我,无非是为饥贫的百姓,受不了喽罗 的罗唣;【眉】民苦贪官污吏久矣。

再受喽罗罗唣,将如火益热,如水益深。

默想强盗本来面目,我为兖州民众危我倘不实心任事,不但对不起这些贫民,也对不起 公明哥哥,对不过自己。

”因此,在职分当做的事,十分顶真.宋江、吴用都极口称赞。

  这一日合该有事,偏是武松巡街,【夹】<水浒传>武松最正直,于此特表之带几个喽罗,走到东城一个巷口,时候已到半夜,隐约听见一两声号 哭,随即咽住了。

【眉】哭声胡为乎来哉?武松心疑,再凝神看时,只见两条影子,在巷口一晃,又缩进去。

武松大喝声:“是谁?”脚下早一个箭步,直跳到巷口 边。

带的喽罗兵,不敢怠慢,擎着灯笼,抢步跟去.直进巷来。

巷却不宽,可是很长。

武松留心左右,家家都是关门闭户,鸡犬无声,走过好一段,忽一家大门半 掩,武松觉得奇怪,当头跨进门去,蓦地门内一声大喝:“什么人,来这里乱闯?”喽兵手  中灯笼高举,早照见门里站着两人,都穿的是梁山上号衣。

武松大 怒,圆睁两眼,骂道:“贼囚!你恐吓谁?半夜三更不归营,在这里干什么?”话未了,有一个冲着武松便是一刀,武松略偏身,避过刀口,凑上去,肩膊只一靠, 那人已经滚倒在地。

这一个刚待转身,武松手到,夹后颈轻轻提过,往地下一丢,喝教跟来的喽兵,先把两个驴子捆了。

【眉】驴子遭殃再走进去看时,转弯便见一 排三间,堂屋里灯烛辉煌,许多人正在觥筹交错,每人身边都夹着一个女人。

武松瞧科,已自明白,略一挥手,早有一个喽罗先出去报告。

  武松三两步直上堂阶,正中坐的是小霸王周通,左右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眉】三星拱照,偏有此闲情逸致下边坐的是几个小头目。

见了武松,齐都一 惊,面面觑看,做声不得。

武松刚待开口,周通已走下来,招呼道:“武二哥,请上坐,巡夜辛苦,权用一杯,解解寒气。

”【眉】满面春风,周通神情毕露,非具 有写实本领者不能有此妙文武松眼睛四下里一转,问道:“这些妇人怎的来?”众人赔笑道:“此间本是妓院,妇人是在此间生意上的。

”说着,武松努力把一个面 上满满泪痕的素装妇人一望,妇人颤巍巍地往下就走。

周通一把拉住道:“慢走!”武松问妇人:“你也是此地的么?”妇人道:“不是的,是巷口油烛店的。

”武 松道:“怎样来的?”妇人不敢答应。

武松道:“我在此,尽说不妨。

”妇人道:“奴家今早在店后刺绣,听见前面丈夫和人吵闹,走出来看时,【眉】若以旧书生 眼光看,应呵责此妇人曰:“谁叫你出来看热闹!”这位大王一拳将丈夫打倒,把奴家拖到这里,交代鸨儿看守,径自去了。

晚间同众大王来吃酒,强要奴家把盏, 嗔奴家不向着他,抽了好几鞭子。

”武松忍不住,问旁边小头目道:“这些话可真?”小头目还未回言,周通赶紧叫道:“武二哥!我们彼此逢场作戏,何必顶真。

”【眉】“逢场作戏何必顶真”,是中国几千年谬误的人生观,此种谬见不除,终必为碧眼赤髯者所征服武松跳起来把桌一拍,崩地一声,桌上杯盏跳得比人高,骂 道:“万恶狗强盗,【夹】连宋江在内你道逢场作戏,人家的名节,是给你逢场作戏的吗?”周通冷笑道:“二哥!我们是强盗,你是什么?难道你不曾杀过人?不 管拒过捕?不曾吃过人肉馒头么?二哥,我看你高似我们也有限,不要想做君子罢!”武松正待发作,却听背后有个尖锐的声音道:“诸位不必动气,有什么话,说 明白好了。

”大家猛抬头,天井里明晃晃八把钢刀,簇拥着铁面孔目裴宣,徐徐走上堂来。

裴宣右手擎着军前执法小旗,左手按着宝剑,众人一时肃静。

武松把巡夜 到此,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裴宣对着杯盘和妇女【夹】赃证在此,写出法官厉害正色道:“诸位头领,平时公明哥哥【眉】口口不离“公明哥哥”,奉若神明欤?视 若偶像欤?亦不过如那教徒之称上帝口头禅耳如何说来?出兵时候,怎样告戒的来?武二哥所说如果不错,诸位也未免太于大意了!”众人都望周通,周通只好挺身 说道:“是我太大意了,裴兄弟你待怎地?”裴宣道:“小可一介区区,何敢怎地?只军法是公明哥哥定的,诸位是服从公明哥哥的。

今日的事情,看公明哥哥怎样 就是了。

至于这几位职分低点的,当然在军法范围之内,小可是应该管辖的,请跟随去就是了。

”说着,口中呼哨一声,阶下早涌上好几个黑衣喽卒,人人身上一把 铁练,豁喇地把几个小头目一套,连鸨儿也一索扣了,转身便走。

周通们待要争持,见武松满面杀气,【眉】武松满面杀气和周通满面春风,可谓遥遥相对威风凛凛 地站在旁面,都不敢动,悄悄散归营去。

  次早裴宣正待区处,恰好李应到来,邀去商量赈济的事。

直到太阳过午,才得回来。

看守的喽罗禀道:“早间周通头领带领百十多兵卒,口称昨晚你们拘得的犯 人,是我部下,应该归我处治。

硬闯到军法监的里边,统通带走,还带去几个别案的军犯。

”裴宣听罢,还未开言,门外已有喊冤的妇人,号哭进来。

问其所以,老 妇人道:“我们是在东城开油烛店。

前天儿子言语不慎,得罪了周大王,被他打伤;又将媳妇抢去。

昨天蒙恩放回,今早周大王又叫几位将爷们,将小店捣毁一空。

儿子、媳妇都被拖去。

临走还说晚间要来放一把火,将这条街烧个尽罄。

【眉】打人家的儿子,擒人家的媳妇,捣毁人家的店,又要放火,这是大王手笔。

老妇人语 有含蓄,作者曲为写来,是<春秋>笔法老妇无奈,只好来叩求开恩!”【夹】不称裴宣大王,不以盗视裴宣也说着,连连碰头。

裴宣只得吩咐小喽罗 带老妇下去,好生宽慰,等候发落;一面教备马来见宋江,诉说一番道:“这回事如办不下来,我们梁山泊忠义的声名扫地;替天行道的旗帜,也难再竖,只好一切 算了。

”宋江没法,仍是和吴用商量。

吴用问裴宣:“意见如何?”裴宣道:“小可看来,第一,这店主夫妇必须叫他完聚,油烛店必须复业;第二,犯事的人不问 是谁部下,都应该叫他交出。

至于高位次的头领,应是公明哥哥内断于心,小可不便多话。

”【眉】裴宣宣布意见,对周通无所表示,足见乌合之众不足与言法字正 议论,林冲又到。

林冲道:“刚才在军政司,寻裴大哥不见,听说在此,所以特地赶来。

”吴用忙问:“什么事?”【夹】军师也忙了林冲道:“小弟访闻这两天城 内外,有些小小不安,亲身便服去查查看,恰在城门口遇见乡下捆三个人来,一是地棍,两是小弟部下。

提来讯问,岂知供出多人,各人部下都有,再问他时,他们 口口声声都道:‘自从投归山寨以来,每到一处,总是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就是头领下的号令,也不曾有过十分顶真。

偏这回出兵,恁地严紧,连一个取乐的 机会都没路,我们只是落草,又不真替国家出力,难道一个月几两银子就算了!早知如此,别地方落草也好,何必梁山。

’”【眉】小喽罗实行纵欲主义.语多憨 直,不失可取林冲又道:“外间还有一种谣言,说日内就要起事,先行烧抢城内几条大街。

小弟觉得事情重大,已将犯人送到军法监里。

”说着,袖中将口供和人名 单交出。

吴用一一看过,便请裴大哥先回军政司,静等处置。

【夹】卢俊义要裴宣从军,其结果如此裴宣去了。

吴用教林冲去告诉周通:“事坏了,大家不利,何如 趁未曾通天,放明白些。

武松那里也知会一句,凡事只八分为是,不要过紧。

”【夹】此语却不敢教裴宣听得林冲也去了。

吴用对宋江长叹道:“罢了!罢了!本来 忠义是最会磨难人的。

谁叫我们被这个忠义套子,如今倒反套住了自己手足!【夹】的是强盗眼孔我看只好从速退兵罢!不然,早晚有大乱子出,归根是一败涂地。

”【夹】此亦裴宣从军之结果宋江也叹息不已。

这里吴用传吕方、郭盛、杨雄各领兵卒,帮助武松、杨志,日夜巡查,遇有犯令者,格杀勿论。

裴宣回去,过了一 会,林冲送油烛店主夫妇来到,传宋公明哥哥将令,给钱十千压惊。

母子夫妻,好生回去营业。

【眉】文笔细腻,无处漏缝别事一概不提。

  城中三日无事。

【夹】难得宋江在府衙里办了许多桌筵席,把本地的绅商头脑,都邀请到位,众头领轮流把盏。

酒过三巡,宋江起身说道:“小可宋江.一介小 吏,本没有非分的野心,【夹】急急表明只缘遭了官司,不得而已,避刑水泊,以待招安,身虽落草,心却不曾落草。

无奈朝廷一味信任贪官污吏,把豪杰进身的路 都塞了,众兄弟们尽是满怀冤屈,来相结合,【夹】话也有几分实在,但是如秦明、朱仝辈之冤屈,谁致之者?所以我们旗上,特地标出‘替天行道’四字。

就是这 回,也因这一方天灾官祸,【夹】二字新来得太重,【眉】官逼民反,的确是一部二十五史常有之事实。

“官祸”二字切确不移我们心中不忍坐视,要替诸位设点法 子。

现今听得国家就有大兵到来,我们想兵来必然还有争战,不曾救得诸位,怎好反害诸位呢?所以决计明早便引兵退去。

这番虽然累诸位受些子惊恐,也算在地方 上小小出点力。

只是贪官污吏不曾杀得一个,【眉】贪官污吏不曾杀一个叫人认为不满,自是事实,宋公明以此向众道歉,俨然领袖口吻诸位料想也有些不甚快心。

今日请诸位商量,也没别的,只是要公推几人,暂摄地方上事.以免我们去后,官兵未来之间,宵小乘机发动。

还有剩余仓谷若干,再请几位接理赈务。

这总是我们 要有始有终的意思,望诸位谅解!”众人彼此商量一回,当场推出几个人来,一夜之间,俱已办妥。

次早,天色才近黎明,宋江军马,已是整整齐齐地分头撤退。

城 内城外,家家户户,无不焚香恭送。

【眉】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焚香恭送.足令为民牧者猛省之助。

【夹】放开栾廷玉,不敢问了一路无话,直抵运河,接着花荣 等人马,一同奏凯回山。

  山上头领闻知得胜回来,由卢俊义率领,整队迎接。

计算这一次只兖州府库所得金帛,足够一年以外钱粮。

而且人民又交口称颂,总算名利双收。

宋江只因山泊 里兄弟又少几位,心中有几分不快,却得兄弟宋清迎头报王英、秦明俱有添丁之喜,也算山寨上兴旺气象。

【眉】王英、秦明添丁是伏笔大家到忠义堂坐定,宋江问 卢俊义出兵后梁山上事情,卢俊义一一回答。

忽然小喽罗呈上一封书信来,宋江接过,看见封面,早吃一惊。

抽出看时,上面写道:

  公明长兄执事:宣以愚直,构罪上官,辗转飘流,遂蒙提挈。

当是时,见我兄之雄才大略,与众兄弟之胜概豪情,想慰以待招安,相勉以行忠义。

宣一旦倾心, 遂忘固陋。

嗣是以后,黾勉和同,虽未能为山泊树风声,亦幸不为山泊招玷辱。

近者兖州之役,在吾兄誓师之始,便言救民,即侪辈在军之中,亦称去暴。

方谓戮力 同心,昭宣义问,立高世之美誉,作招安之始基。

宣虽庸驽,亦与荣施。

岂料任隆望卑,才疏责重,坚守不移之节,几成交哄之阶。

以言职事,则未尽其宜;以对人 民,则不胜其歉。

始悟书生之性情,不可以处草泽;文史之绳尺,不可以律英奇。

宣于是知难矣,又于是知愧矣。

反躬自问,山石可碎,不能改其冥顽;野雉可罗, 不能革其耿介。

与其执一己之私见,而累众人;何如完众人之同情,而退一己。

【眉】裴宣毅然下山,并非无故,参阅前文,自得要领用是即乘凯唱之机,不待骊歌 之赋。

对于我兄平时殷勤之待遇,款至之交情,虽异道途,长铭肺腑。

冀豪杰为国驰驱之有日,庶鲰生望风思慕为不虚。

谨布怀来,恕非面谢。

裴宣顿首。

  宋江看了,与众头领传观,付之一笑,【眉】付之一笑,了之最干净搁置不提。

【夹】卢俊义暗中鼓掌随即由吴用将出兵交战情形,叙述一遍。

吴用道:“李逵 兄弟素来忠直,无有他肠,此番失踪,定是擅自下山,到兖州助战,【眉】宋江忽想起李逵,恰在奏凯归来以后,到兖州助战一语顾盼生不知缘何在路上闯下祸来。

可请戴宗、杨林两位兄弟下山打探踪迹,附近州县牢狱,一一访问。

”话未了,早见左首座前一位女头领,婷婷袅袅地走向前来,众头领看时,乃是一丈青扈三娘。

三娘两手还捧着一个粉红包袱,【夹】偏是娇艳的颜色从从容容,走到宋江面前,微微一笑。

【眉】叠用笑字,画绘出一丈青的神态这一笑,直笑出满面杀气,连宋 江、吴用也吃怔住。

三娘道:“公明哥哥在上,实不相瞒,李逵并未曾走开,是小妹子杀了。

头颅在此,不须更烦寻觅。

小妹子一身做事一身当,听公明哥哥处分好 了!”说着,轻轻将包袱解开,一颗头发蓬松齿牙暴露的怪头颅,石灰淹着,还不曾坏,谁说不是黑旋风呢!宋江定一定神:“你当真杀他的么?”

  三娘且不回言,望一望四面众头领,放开清脆的喉咙,【眉】“你当真杀他的么?”有推聋装哑的意味。

喉咙上冠以清脆二字,如见其人说道:“诸位兄长,听 小妹一言。

当初公明哥哥三打祝家庄时候,我扈家因为小妹的缘故,特地讲和。

那时公明哥哥将令,明明白白说,敢有动扈家一草一木者斩,诸位兄长想也记得。

我 扈家正为这个缘故,不加防备。

不料这黑厮逞着兵势,杀进庄来,把我父亲、母亲和一门良贱,杀个罄尽,我嫡亲哥到今不知生死。

事后,公明哥哥也不曾加甚责 罚。

连丈夫王英也奉公明哥哥将令,【夹】夫妇之间,有将令在,怪极不敢泄漏分毫。

【眉】公明不加责罚,是不能实行将令也。

王英虽奉将令,不敢泄漏此将令, 果能保持秘密乎?直到前回,这黑厮倚醉,偷坐忠义堂上第一把交椅,和丈夫打架。

丈夫盛怒之下,才说出来。

也是天网恢恢,妹子即日送丈夫出兵之后,回到后 泊,这黑厮独自一个在水边洗澡,是小妹暗中一手弩,直贯其心,随取首级,裹回山寨。

本要呈明卢头领和朱军师,不道次日,即行分娩,所以留到今朝,才捧出 来。

诸位兄长,小妹虽然是报父母之仇,可是依着公明哥哥将令,这黑厮【眉】“这黑厮”三字新颖不是早就该杀吗?”此刻宋江两眼直挺挺【眉】两眼直挺挺的有 不屈之概,眼珠叠叠翻转,无可如何于此可见矣。

文字传神之处,如是如是望着扈三娘,三娘说一句,宋江眼珠翻一下。

到得三娘说完,宋江还未开口,忽地旁边闪 出一位大胡子来,迎着扈三娘深深地几大揖道:“感谢贤妹!真正女英雄!我朱仝枉然为人,大半世怀恨在心,几次不好发作。

贤妹,你真好气概!好胆量!我朱仝 真正惭愧死!”【眉】朱大胡子作揖来得奇突旁边吴用见此神情,忙遮向前,【夹】八字有防备不虞之意对宋江道:“此事在我们山寨发现,是有些不好。

但这回王 英兄弟攻打兖州,立有战功,他们夫妇一体,就将功折罪罢!”宋江哑口无言,听凭吴用分付。

众人看宋江的脸色,比三娘还要发青,一场战胜庆功的盛会,就此纷 纷退去。

【眉】纷纷退去,有无限含蓄吴用知道宋江心里烦闷,邀同花荣、朱武,来宋江私宅商个排遣。

恰好宋太公闻道军前得胜回来,也叫宋清预备几件宋江平时 欢喜合口的菜蔬,顺留三人小饮。

饮到半酣,宋江见捧上大盘子清蒸河鲤,【眉】“清蒸河鲤”四字,见之馋涎欲滴想起当年浔阳江上初遇李逵的情景,不觉放下筷 子,叹息起来。

朱武劝道:“公明哥哥,只请宽怀。

从古开基创业,总以驾御英豪为主,区区恩怨,一切置之度外。

公明哥哥,你但看曹孟德,虽是痛惜典韦,后来 并不因此杀了张绣。

”宋江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我把人置之度外,人却不把我置之度外,当面给我个下不去。

【眉】“当面给我个下不去”,于威信有 损,是真心话我纵不为李兄弟报仇,在自已威信上着想,又怎能轻易放过?”花荣道:“现在人心难问,变化真多,倘若偏重一方,还恐激起其他反动。

”【眉】“ 反动”二字在花荣口中发出太不值钱宋江道:“我心只不甘服,如其不能彰明较著地办去,便暗暗做了,也出口气。

象今天忠义堂上的情形,我是到死不忘记的。

” 吴用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法子尽容易,【眉】“法子尽容易”,离不掉大军师口吻只恐祸机一发,不止此耳!”朱武、花荣都道:“办事要有机会,才得手脚干 净,【夹】隐然指晁盖倘若勉强去行,拖泥带水,反是不好。

”宋清却没话说,只低着头尽吃。

【夹】无用的现形忽然“呀”的一声,【眉】“呀”的一声,令人诧 异得很旁边一扇小门开了,走进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座上人一看,正是宋太公,连忙齐齐让坐,宋江赶过来端交椅。

宋太公道:“我吃过了,不用闯你们的席,你 们尽坐。

”自走到靠壁一张长藤椅上,半倚半躺地坐下。

  宋江请大家都坐。

太公道:“刚才我在间壁静听你们商量,是不是要对付我那扈家干女儿?”吴用连忙赔笑【眉】真笑耶?假笑耶?道:“哪有此事,谁不知道 她是你老人家的干女儿。

不过公明哥哥为李逵兄弟,有些伤心,我们说几句在气的话儿,排解排解。

”宋太公道:“果真如此,倒也罢了!你们听我道来,方知我不 是偏向她,抑勒自己的儿子。

”吴用等众连连答应。

毕竟宋太公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裴宣辞职出书,后半颇似宋四六,前半太凝炼,尚非宋体。筑公裴宣、萧让、金大坚又去,梁山上只有一百零二人矣。秋风

第七十七回 群雄领袖抱恨家庭 故国王孙伤心盟府

话说宋太公要替扈三娘表白,当下对众人长叹一声道:“我想不到,在山泊里又过到六十五岁了!老伴去世多年,剩下这两个多灾多难的儿子,清儿的糊涂,不用说 了。

”指着宋江道:“就是他,外间都称他孝义三郎,其实他一天到晚做英雄,结好汉,【眉】夸赏得太过分了哪里有空在我跟前一刻,给我看看。

【夹】连看也不 得,其孝可想幸亏认识这个干女儿倒好,在我身边赛似亲女儿。

你们休道她是刺枪弄棒的女将军,须知她的温和沉静,便女学士也及不得。

就连王英那般粗莽,跟着 她看我也和丈人无二。

”说着,掠过皮袍,把脚翘道:“你们看!我这衬棉布底的云头履,就是扈家女孩子做的,可是多么好呀!不是她,我有这等合式的鞋子 么?”又把袖子一伸,“你们看!这又是她替我做的小褂子,着了一年,还不曾破呢!”【眉】乡愚神情,历历如绘太公此时说起兴来,更指定宋江道:“你们一味 胡闯,下梢还不知怎样。

在郓城的时候,劝你娶房好媳妇,你却不肯,推说要等几年;偏不知不觉,勾上了那贱人,弄出大错,一直躲到这里。

【眉】指杀阎婆惜事 我于今为你两个,每夜只睡得一两时辰。

睡不着时,每每想起你们的后来日子,心里便怔忡不止。

哎!才得这合人心意的女儿,留我宽宽心罢!”吴用等听宋太公说 话之时,嘴里喷出酒气,舌头也比平时强些,知道老儿喝了点酒,话说多酒涌上来,【眉】原来乃一老酒徒耳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宋江耐不住,【夹】别人耐得 住,亲生儿子耐不住,即此便见孝义宋三郎之是否孝义辩驳【夹】罪状字眼道:“父亲!话虽如此说,但是孩儿一寨之主,【夹】父亲最痛心,却是儿子最得意的事 扈三娘虽是孩儿义妹,既在忠义堂上有了坐位,也是一位头领,当然要归孩儿节制。

而且她……”,“她”字不曾说完,宋太公早立起身来,道:“好,好!你做一 寨之主,你做主去罢!我老子用不着做你草头王的太上皇,【眉】“草头王的太上皇”名词,簇族生新我明日便下山,自回郓城报到,由他要杀要剐,索信让你在这 里做完全的寨主罢!省得还有个老不死的在你头上。

”“砰“地门一推,往里就走。

骇得众人不知所措,宋清急急忙忙赶将进去。

  只宋江仍旧坐着不动,众人十分诧异。

再细看,已是面色铁青,两眼上翻,知道是气厥过去。

吴用忙叫喽罗快斟一杯热茶来,扶着头,用羹匙一匙一匙地灌将下去。

过一时三刻,渐渐气转,喉咙咯地吐出几口痰来。

众人看情形,没好多说,只敷衍几句,就此告辞。

  到了次日,宋家父子,一齐病倒,众头领齐到宅前,等安道全诊视出来,问个详细,方知父子两个,病症都差不多。

只是宋太公年老,气痛过甚,怕经不起。

宋 江微有些风寒夹滞,虽属延缠,还无大碍。

因病中不好烦神,各头领由卢俊义为首,分班从宋清问候。

一直过了残冬,宋江方得痊愈。

【眉】气能使人晕绝,气能使 人气倒,气之为害大矣。

儒贵养气,佛主去嗔,非无故也元宵,宋太公扶杖出来,大家只是心照,旧事不提。

【夹】“心照”二字可怕。

  梁山众头领,就中只浪里白条张顺、神行太保戴宗和李逵交情最好,便邀同卢俊义替李逵开个追荐道场,【夹】宋江不好发起,可怜就山神庙里布置起来。

许多 头领,都列名在荐疏里,公孙胜不曾回来,山泊上只戴宗肯吃素.天天到场照应。

宋江亲来拈香,着实滴了好几点泪。

其间最触目伤心的是柴进,柴进每天早上来 时,一直到中饭边不止,哭得似江崩海啸一般。

林冲看不过,极力向前一把拖到旁边,苦劝几次才罢。

【夹】宋江是好几点,柴进却如此哭法。

旁边苦劝,想见有不 情愿叫人听见的山泊上道场圆满,宋江发遣和尚道士下山,又想起公孙胜来,又闻得女真有攻取燕云的消息,和众头领纷纷议论。

段景住起身道:“小弟原先在北边 贩马,往来多次,大小道路都还熟悉。

现在边境戒严,虽不能明过,还有法子偷渡。

只要得公明哥哥亲笔,访问到二仙山,当面招邀.公孙先生决无不来之理。

”宋 江望吴用道:“如何?”吴用道:“段兄弟去是容易,但是公孙军师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乱杂的时候,公孙先生为人.岂肯和母亲分开?讲到偷渡,那是昼伏夜行的 事,【眉】昼伏夜行,神秘得很怎好携带七十岁的老母亲。

再者路途之间,论不定也有些要用武艺的地方,段兄弟一人,还嫌力量单薄。

”段景住道:“携带老年人 在乱军中偷渡,小弟确乎没有这个本事。

至于一人力量不够的话,石勇、杨林两位头领,都曾经和小弟走过北边道路。

他如同去,还怕什么?只照应老人的事,军师 设个计较便是!”

  柴进起身道:“这事不消军师费心,公孙先生母子尽管能来,包给小可办去就是了。

北边平时南北通和,商旅来去,都从瓦桥关大路。

这路白沟河横亘在前,现 在南北交兵,彼此都在沿岸布防,所有船只,都被拘集,哪能去得?另外一条,便是易州紫荆关,抄山中小路,绕道西山,横出昌平县,这路万山丛杂,小路甚多, 容易避人耳目。

【眉】熟悉地理可是山中绿林豪杰,不知其数,倘遇见不讲交情的,也有几分为难。

段兄弟说偷渡过去,是这里么?”段景住点头道:“是!”柴进 道:“还有一条水路,为两方面不留意的。

我们沧州有一条减河,东去二百里便是海面,海船趁潮,可以直泊沧州城下。

从河口出海,不过一百里,就是沽河河口, 这沽口正当南北分界。

再过去,全是契丹地面。

还有一道河,从蓟县南来,离沽口北边二十来里。

船从此处进口,直抵蓟州。

往年承平时候,许多私商都从此地来 去。

大船装载,南北货物极多。

我们这边官家原不知道。

契丹那边,因为南边每每偷运米粮过去,于他有益,非但不禁,而且极力保护。

近年契丹兵乱,【眉】契丹 兵乱,指阿骨打崛兴之事北货已是不通;兼之山东一带又是荒年,米粮也难运出,这路上私商,多半消折了本钱,但是船只还在。

小可和私商有好几个都是相识,可 以记得。

只要船到沧州,再换内河船只.直达梁山泊下.原是一水之便。

年老人只在船中随便坐卧,有何不安?有何辛苦?这不是顶好一条路么?”吴用道:“那一 百多里海道如何?”柴进道:“那海道只是沿岸,并不飘洋,绝无风波之险,可以放得心的!”【眉】海道如何有计划周之意,是大军师口吻众头领都表示赞成,宋 江和吴用自无异说。

【夹】不得而已当下议定,次早四人一齐动身。

吴用叮嘱道:“我闻新起的女真国,攻入辽邦以后,渐渐招揽英雄,【夹】着眼在此有进窥中原 之势,未知是否。

【眉】要藉金帮为进身之阶,这是没有民族的缘故你们此去,务必留心察看情形,倘能径出松亭关,看过的实,那便更好。

公孙先生果其定不能 来,不可象前番李逵那样鸟强,闯下祸事。

”【夹】其实是不定要他来,却借斧劈罗真人事遮掩四人四骑领宋江书信而去。

  一路无话,一日先到沧州,柴、段、石、杨四人进了南门招商客店,柴进和三人说明,回家一看。

原来崇义公的府第,就在城里中市,是柴进的老家。

往常柴进 欢喜洒落,有许多江湖朋友,城内出入不便,多是城外东西庄往来居住,只是到了岁时祭祀,仍旧在府中举行。

所以家眷总住在府里。

府里还有一座“御书楼”,藏 着历代敕书,以及铁券等等,寻常官民,不得轻易进去。

【眉】崇义公府第的结构,在寥寥数十字中叙得清清楚楚,着眼在“铁券”二字柴进高唐事发,只抄了邑外 庄房,城里不曾敢动,便是为御书铁券的原故。

高廉死后,殷天锡的案子已含糊了结,所有赐庄因案不曾通天,都仍归柴氏所有。

柴进在梁山泊的事,外间并不曾宣 扬。

高俅一失势,柴进更是点事全无。

平时,柴家还有几位本家耆老,在公府里相帮照应。

这些事情,柴进早经探听明白。

这一次放心回去,走出街衢,仰起头来, 看看青天白日,不觉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柴进,柴进!今番出了虎穴龙潭,再不受江湖豪杰的骗了!【眉】大彻大悟哎,可是到底骗了!骗了!”

  正在心中辗转之际,忽然背后叫柴大官人,声音极熟,回头看时,是钱米店的掌柜,昔年受过照应的。

柴进不得不敷衍几句。

一条街走下来,倒撞着七八处招 呼,【眉】听乡音尚无改故人,大官人回想往事,应作如何感想?都道:“我们说官司了后,大官人定然回到府里,果是不错。

”柴进本向不摆架子,一一应答。

心 中自觉人情不改,该不致有别的意外,也鼓起点兴来。

  去公府不远,一个老管家迎面看见,叫一声:“大官人!”不等柴进问话,飞跑回去。

【眉】老苍头神情毕露于纸上比及柴进走到门口,早已大开中门,几个本 家齐出门前迎接。

相见之下,悲喜交集。

【眉】悲者不忘备尝艰苦,喜者重还故土诉说:“外间种种谣言,并且风闻地方官因大周【眉】大周二字,是柴氏宗人口吻 嫡派子孙无人,要将赐庄奏明收回。

如今好了,可以放心。

”柴进抚慰上下一番,走进厅内,打开几年封锁的内室,看看梁上燕泥,窗前鼠迹,已有许多,便不再 看。

回过头,传命管家赶备祭品,后日祭祖。

又吩咐备马往客店,将几位伴当接来,自己就在书斋和三位头领又盘桓一天。

船已雇好,送三位上船,说定在沧州等候 接应,三人飘海去了。

  柴进回到书斋,写上一篇悲悲切切的祭文,叙述自己在外的屈辱,和几回几乎不免的险事。

如今组织的几路人马,都被别人牢笼过去。

祖宗的遗业,已无恢复之 望。

从此心灰气绝,烟消火灭。

都是做子孙的无能不肖,生无面目于世间,死无面目于地下。

祭筵备好,亲跪读,大哭一场。

付炎焚化。

【眉】伤心得很从此在公府 里安坐了三个多月,也不招结宾友,也不出去打猎,每日只是闭阁静养。

公府上下,有人问说家眷,推说留在京中。

人人都说大官人总经过格外伤心的事,只不好追 问。

【夹】此处见乡亲和家族的情分自然,到底胜似有心笼络人者一直到端阳节近,三个人才从北边回来。

三人谈起契丹情形,现在是格外支持不住了,大金王子已 经进住黄龙府,料想契丹不久必为金灭。

至于蓟州一带,盗贼和散兵到处皆是。

公孙胜母子早已迁徙无踪。

【眉】汉武帝晚年悔过说:“世间岂真有神仙乎?”不见 真人一语,唤醒世人痴迷不少,奈道君皇帝执迷不悟何二仙山上,不见真人,倒有大王几个,只是他们一味凶残,不似公明哥哥会讲仁义。

【夹】“会讲”二字可见 当晚柴进留三人住下。

  次日早饭已毕,邀三人在府内花园,游赏一过。

这花园有假山,有鱼池,还有几亩地茂林修竹。

三人跟柴进到三间堂厅里面,看见堂上排列一围雀屏,柴进指与 他们道:“这是我当日在园里养驯的几对孔雀,不想我几年不回,这孔雀竟死得干干净净,只留得羽毛在此。

”【眉】借孔雀发泄牢骚,哪得不令人太息!三人深为 叹息。

杨林走过一带桂树林下,猛抬头见隔墙矗起一座高楼,都是雕栏朱户,十分壮丽,便问柴进:“这是什么所在?”柴进道:“这是往常所说过的御书楼,三位 便去瞻仰一番,也算不虚来此处。

”便举步前导.三人跟在后面,柴进吩咐主管不必跟随,只在书斋温茶伺候。

一边指点三人右手转弯,从紫藤架下,穿过六角墙 门,便见高墙当面,两扇黑漆褪光的高门,门上錾金兽头,衔着碗大铜环。

【眉】公府第气象森严柴进招手,教三人推门进去,随转身将门从内里关好。

三人看这院 落,约十来步宽,两丈多长。

朝南偏东一溜五大间,檐下白石堂阶五层,阶上两边都是嵌云母的雕窗,中间六扇朱漆槅,上横双簧大锁。

柴进探怀中钥匙,将锁开 放,带领三人转过堂后,跨梯子上楼。

楼两边房间,都藏的周太祖、世宗、恭帝的手书文诏,以及御用器械。

中间堂上紫檀长案,供的宋朝太祖、太宗两代赐的铁券 丹书,和仁宗皇帝封崇义公柴咏的手诏。

柴进见三人左顾右盼,现出矜持的样子,笑道:“我看帝王也没甚和人不同处,何况剩下来的败鳞残甲,诸位何妨饱看一 顿。

”【眉】革命家的口吻欤?厌世派口吻欤?亲手便把东西间房门推开,让他们走进,逐件细看。

又将案上香楠木匣盖抽开,丹书铁券一一捧出。

三人看到匣底, 还有卷白绫,只当诰命轴子。

柴进早就手拿过,对石勇道:“这个你该识货?”石勇一想,不觉点头。

杨林、段景住兀自茫然。

柴进把绫幅一展,露出标题四个隶字 来,是:“还我河山”,再看后面,都写的“重扶周室、再兴柴氏”的话头,乃是一幅盟书。

后面是江湖豪杰按订盟的前后,顺着年月日下去,具名签押。

  最先列名是梁山泊首领王伦,以下许多人有识有不识的,单梁山上从晁盖、吴用、林冲、宋江以下,共有三十多人,连石勇也在其内。

【眉】这一干人等果足与 谋匡复大计乎?宜乎柴进之心灰意冷也众人从头看完,柴进笑道:“你们一向知道有这件东西么?”杨林道:“在梁山上,自来也传说有这件事,但模糊影响,哪里 知道是大官人。

”柴进长叹道:“我如今也不作此想了。

可是你们公明哥哥真好手段,声声口口,替我在江湖上招揽人才,谁知道,人才总招搅在他一身。

我到忠义 堂以后,晁天王不忘记香火情,他箭头刻字,借史文恭害了晁天王性命。

【眉】宋江在晁盖死后,不云乎晁哥哥虽死,肉尚未冷,安敢为主?又说今日权居此位.原 来都是诈伪!几回出兵,陷我重地,都亏众头领照应。

一次搀毒酒内,被我发觉,便先敬他一杯,他从容接过,说要先奠亡友,把酒泼了。

我岂不知?”杨、段、石 三人齐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亲眼所见,便是打开大名,回来庆功之时。

我们奇怪,怎地公明哥哥忽然想起晁天王来?原来有这段故事在内。

”柴进顿足道:“ 我如今省悟了!皇帝不是没有雄才大略的人所能做的,就是历代帝王,也只强吞计取,本没有道理可说。

区区一个龙位不曾登,已有朱温等候,以后可想而知。

” 【眉】这几句话包括一部二十四史杨林道:“这上边还有方腊的名字,他现在不是很得势吗?”柴进道:“不必罢。

人情一样,谁肯把气力打来的江山,现现成成双 手捧给别人。

”说着,手中“支例”一声响,盟书早已撕做两半,随手盖上香楠匣,和三人一齐下楼,回到书斋,点起火来,把盟书烧成灰烬,【眉】了得最干净只 将梁山诸位所签的花押,个个剪下,写封委委婉婉亲笔手书,致谢宋江,连花押一同托三人带去。

三人见柴进如此神情,也不好再添枝叶,只依言带了,一路回去。

  无几日,到山泊忠义堂上,把北边的事体说了一遍。

段景住道:“公孙先生是无处寻觅,倒是无意遇见一位旧时贩马同行,说起大金王子尼玛哈,四处出榜,访 寻照夜狮子那匹坐下马,如有人寻得送去,赏黄金百两,并五品官职。

【眉】有志投金,是祸是福,请读者掩卷以思之我们看形势,女真是准入中原,只怕为寻马的 缘故。

将来保不定是山寨的祸事呢!”吴用问:“柴进如何不来?”三人呈上书和花押,许多头领在旁,不胜感慨。

【眉】“不胜感慨”一语,令人有无穷慨喟吴用 道:“这是柴大官人聪明,他到底明白了。

他祖宗姓柴的白坐了几十年江山,还想和赵家算帐。

以前的秦、汉、隋、唐,又同哪个算帐呢?”【眉】大军师明见万 里,诚然不错。

当日为什么要在盟书上签押呢?宋江问:“柴大官人有什么话说?”石勇道:“也无什么,只说皇位不是没有雄才大略的人所能争的。

如今省悟,不 作恢复之想了。

”吴用问:“盟书在何处?”三人道:“藏在公府御书楼上,同铁券放在一个匣内,只垫在底下,铁券盖在上面。

据柴大官人说,因为铁券的缘故, 官府不敢搜查,所以始终不曾破露。

”宋江道:“他写信来还要接婶子和妻小回去,军师你看该允许么?”吴用道:“这是可以允许的。

柴大官人的功劳,是谁也比 不上。

不说其他,【夹】照应人一方面不好说,只得不说就八十多万家私,捐助我们的军饷,梁山上寻不出第二个。

”【夹】丑宋江道:“军师说的是,我们替天行 道,忠义为本,只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夹】还要当下就叫石勇歇息一天,送柴大官人家小到沧州去。

吴用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和宋江退到机要室,详细计议 已定。

次早,传令段景住,再到北边一趟,探听消息,兼带紫髯伯皇甫端同去买马,仍取沧州水路和石勇同行。

分拨才定,忽马军五虎上将董平,请宋、吴二头领, 有话面谈。

究竟所谈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柴进已走,连石勇此后也不回来,梁山泊上整剩百人。

第七十八回 了前仇寨中进醇酒 消旧恨船头认宝刀

话说宋江正和吴用商量大事,忽然董平来请面谈,吴用连忙催宋江快些到西寨里来。

人到帐前,只见董平龙颠虎倒地睡在榻上,榻前好几堆血印,安道全坐在旁边。

董平见宋江来,槌着榻边叫道:“哥哥!小弟中了毒了!不救了!”【眉】如闻呻吟叫苦之声宋江、吴用齐吃一惊,问道:“怎样地?毒从何来?”安道全道:“毒 便是这桌上这瓶酒,小弟已细细检验过,是木鳖子毒。

董兄弟酒吃太多了,小弟虽然进了解药,只不过暂时安静点子,心脏已伤。

老实说,看七天后罢!”董平喘气 道:“小弟不是怕死的人,但毒是何人下手?公明哥哥和吴军师都足智多谋,【夹】四字含多少疑心在内务给小弟一个明白,小弟虽死不恨。

”吴用拿起瓶子,慢慢 地看过一番,道:“这瓶酒是哪里来的?”董平道:“家中带来的。

”吴用道:“什么酒?”董平道:“是台儿庄的竹叶青。

”吴用问道:“买的还是朋友送的?” 【眉】军师俨然有裁判官的态度董平道:“我手下有个小头目家住台儿庄,春间特地嘱他顺便带了一百二十瓶来,已经吃去小半,家中还有六十多瓶。

”吴用道:“ 这瓶酒是在家里开了带来,还是在寨里开的?”董平道:“带到寨里来开的。

”吴用道:“早间到寨之后,有人来此没有?”董平道:“林、魏、单三位头领都来 过,谈了一会,先后到他自己寨里去了。

”吴用道:“你将酒拿来,放在案上,自己曾经走开没有?”董平道:“小解一次,算走开一下了。

”吴用道:“你开瓶时 候,看清瓶子是原封么?”董平道:“这层没留心,大约【眉】“大约”二字含糊得很是原封的。

”此时宋江见董平舌头渐渐蹇涩起来,安慰道:“兄弟不必忧愁, 在我身上包你捉住犯人,叫你报仇雪恨。

”说着,便同吴用走出,让安道全配药。

  两人出来,走到机要室。

吴用道:“我刚才仔细想过,第一便是买酒的小头目,大有嫌疑。

其次去秋的那话儿,多少有点牵带。

”宋江道:“我也做这么想,此 案倘不破,在这人心摇动时候,你我都有些不利,但是急切寻不出个人手处。

林、单、魏三人,是董兄弟西寨同事,或也有点着落,须请来谈谈。

”吴用道:“单、 魏两人,不须惊动。

【夹】成见在胸林教头一人,尽够商量。

此外花兄弟最是精细,也好参酌。

”叫请林冲、花荣、卢俊义头领。

一会子三人到齐,吴用把猜疑的几 件,一一告诉。

林冲道:“董兄弟帐前那头目,是他跟前最得力的人。

他夫人带来一个丫鬟,就配此人。

小弟平时看此人是个小胆小心的,不象敢做这种犯上的事。

就山寨同人看来,董平弟平时玲珑倜傥,也不曾得罪过谁。

这中毒的根由,着实有些费解。

”卢俊义道:“酒既是他家中携来,我们也须留意他家里情形,不必专门 在寨中着想。

【眉】谈言微中董兄弟平日自号风流双枪将,或者未免有种种沾惹。

小弟觉得女人性情,是最难捉摸的。

”【夹】影前书贾氏花荣道:“军师第二件的 疑心,虽有理由,但去年秋天的约会,小弟也恍惚听说他在其内。

”吴用道:“他虽在内,可是东平的事,却不能脱干净身子,不比他人完全是力屈而来的。

他们内 里不能信任,就难保不发生猜忌。

朝夕共事的人,尽有下手机会。

”花荣道:“这也说得是。

”宋江当下又商量几句,吴用又有别事料理,就请花荣、林冲两人担当 一切,二人许诺。

【夹】都为“足智多谋”四字,不能不极力托人,才好洗刷自己花荣出来,顺首转到妹夫秦明家里。

正见他夫妇两个在抱孩儿。

花荣坐下,便谈起 董平来,道:“象董兄弟这般和气,怎么也有人谋害?”他妹子道:“程小姐真是苦命,早些我和王英嫂子和她,三个人同时怀孕,两人都得小孩子,偏她不知怎 地,三个月就小产。

从此以后,夫妻情分,也不似从前那般浓厚。

看她的温柔贤淑,我们山泊里,真正寻不出第二个。

只可怜她脸上终年怪闷沉沉的,不曾看见她笑 过一次。

如今又遭这件事!”【眉】这不是家庭琐话,正是董平致死之根秦明道:“这是董兄弟忒会笑,笑脸被做丈夫的占尽了,还有什么给女人笑呢?”花荣 道:“做丈夫的,各人情性不同,象妹丈,你便是不常见笑脸。

”秦明道:“你叫我笑什么呢?”花荣拍着外甥道:“教阿爷笑。

”【眉】滑稽之至秦明道:“这倒 不错。

咄!生下就是小强盗,如何不给人笑话?”花荣知道秦明脾气,也不多论,逗一回小孩,起身告辞。

  一夜沉思,次早来看董平。

董平得安道全如药调解,胸心稍宽,他娘子程氏带几个下人来抬董平回家养病。

花荣见过了礼,却暗暗看她神情,虽是有几分愁闷之 颜,指挥吩咐,非常从容干练,不现出丝毫仓惶恐惧的神气。

【眉】活绘出一个女中丈夫来心下迟疑。

回来,便叫喽罗请燕青、石秀。

二人请到,坐下来,花荣便请 他将贾氏同潘巧云当日情形,从头至尾讲说一遍。

静听半天,不觉摇头。

二人奇怪起来。

花荣道:“我不为别的,我要揣摩荡妇的性格,可象我所猜的人不象?” 【眉】绘声绘影二人道:“象么?”花荣连道:“不象,不象!”石秀问道:“究竟象谁不象谁?”花荣方才将董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二人,道:“公明哥哥急于 要把这事弄澈底,小弟因外边摸头不着,所以疑心到他家里人。

但是照你们二人说来,此人毕竟不象有外心的,是我错了。

”燕青拍手大笑。

花荣道:“小乙哥笑什 么?”燕青道:“就是笑你花兄长,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怎么会悟不来?”石秀道:“小乙哥,请你老实说,怎样是聪明?怎样是懵懂?”燕青忍笑道:“老实 说,你去问董大哥,泰山何在?”二句话,花、石两人齐跳起来道:“到底小乙哥聪明!”燕青道:“且慢着!这不过推想的话,不能做凭据。

而且不好出口,究竟 有无事实,还够费点子心思。

须趁早去他家里踏勘,迟日怕改动形迹。

  当下三人计较已定,径到董平家来。

董平神气,似乎又好一些,倚在榻上。

娘子坐在旁边,三人都招呼了。

问候几句,燕青要看放酒瓶所在。

董平叫娘子指点他 们到堂屋东首厢房里。

开门看时,摆满盛酒的瓶子,十个一排,好几排,方方整整,摆在一处。

那些空瓶,颠颠倒倒乱在四边。

三人看过退出。

董平问:“看出什么 形迹没有?”三人含糊应了几句。

却问:“董平,这一次酒瓶是甚人拿给兄长的?”董平道:“是我自己拿的。

”花荣道:“平时都自己去拿么?”董平道:“我素 来欢喜自己动手。

”三人也不再问,看时候不早,起身告辞。

【眉】陆放翁诗云:天机云锦为我用,剪裁妙处非刀尺。

我读此文,作如是想。

若以具侦探家手段目 之,则犹渺乎其小走出门来,花荣邀二人同到林冲那里。

林冲已将置酒的头目盘问半天,只不得头脑。

见花荣来,忙问:“花兄弟,这事有些下落没有?”花荣拍燕 青肩头道:“锦囊在此,问他罢?”燕青道:“花兄长休要取笑。

”便把刚才计较,和眼见情形,讲过一遍道:“小弟和花、石两兄长说过,那瓶上和地上的灰印, 是一个线索。

酒瓶在厢房地面,是排做方形,横直都成行。

现在还留着不曾开过的六十六瓶,共直行七行。

董兄长吃的,是第七行第四瓶。

我们在第六行第四瓶浮灰 上发现指印两颗,那印子比我们指头瘦削许多,明是女人指印。

【眉】文笔细腻极矣。

“明是女人指印”一语是承前启后的一大关键地面在离瓶五六寸光景,浮灰上 又有两个弓鞋印子,前深后浅,推想起来,是人蹲在地上的缘故。

因为蹲着做事,身子倾向前来,脚尖用力,印子自然前深后浅。

再者我们看那放过酒瓶的地方,瓶 底在灰上,每留一圈圆印,只董兄弟现吃的第七行第四瓶,虽然拿去,地下则叠着两圈圆印,分明是拿起又放下的痕迹。

可想瓶里的毒是这时候加入,不是本来有 的。

推想所以要在原地做手脚,也无非为避人眼目。

”林冲听得出神,只顾点头。

燕青又道:“小弟听说,这置酒小头目新娶妇人,是董家嫂子身边丫鬟,现在日里 还进去伺候。

可趁晚间叫来,问问夫妻的情形。

再者我们山寨里原没药店,这木鳖子何处得来?小弟想:这合蒙汗药时,要掺这件东西,这一件须在山下四处酒店里 去问一问。

最是孙二娘、顾大嫂两位女头领处仔细访访。

”林冲道:“这话果然不错。

我这里便叫那头目去带他妇人来,请小乙哥在这里帮我问话,请花、石两位哥 哥就此到山下饭店去。

”二人去了。

  一时妇人唤到,战兢地立在面前。

燕青看她年不过二十来岁,青衫布裙,充过大家丫鬟,见人有些不敢抬头。

便道:“你休害怕。

今日你主人中毒的事,你们该 已晓得。

依寨主意思,你主人倘有差池,你们伏侍的个个是嫌疑犯,莫想活命。

【眉】先用恐吓手段但是林头领和吴军师道:‘这里面容有冤枉,须得详细讯问一 回。

’于今问你,你只好好说来,得这事水落石出,你们就有性命。

”妇人道:“小妇人不敢隐瞒,头领但问。

”燕青道:“我也不多问,你只说,去年冬天,主母 为甚事打胎?”妇人愣了一愣道:“胎是主母狠狠地在桌角上撞,撞下来的。

至于为什么事,小妇人委实不知。

”燕青道:“你说不知,你主人为此和主母拌嘴,可 是有的?”妇人道:“有是有的,但落胎的缘故,主人并不清楚,只怪主母为何不小心自己。

”燕青“咄”的一声道:“你还要瞒,你主母和主人拌嘴之后,告诉你 什么事?”这一回,妇人做声不得。

燕青拔剑在手道:“你真不要命么?”妇人道:“小妇人说。

当时拌嘴之后,主母恨恨地道:‘自己要儿孙,就不该害人的父 母;杀了人的父母,还要替你养儿孙,天下有这等便宜事!’”【眉】这几句话耐人寻味。

世间偏有涂人肝脑而求子孙福禄绵绵者,可以知反省矣燕青道:“这就可 见打胎有缘故了。

【夹】完全是听花荣说的,但只是顺推下去,便问出许多话来,纯是钩矩之法我再问你,你主母和山寨哪一位娘子最好?”妇人道:“和扈三娘子 最好。

”燕青道:“这月里你主母和她会过面不曾?”妇人道:“不曾。

”燕青道:“听说这月里你主母下山一回,是到哪里去?”妇人道:“是去看孙二娘。

她独 自去,不曾要人跟随。

”燕青道:“主人知道么?”妇人道:“主人处说明的。

”燕青发放妇人:“去罢!只今夜的话,不要告知主母,切记!”妇人诺诺连声去 了。

  燕青对林冲道:“事不须再问,天明等花、石两位来,看是如何?”两人坐到天明,果然花荣、石秀一齐来到。

一见燕青,便道:“小乙哥真正料事如神,果然 孙二娘说十天前,董家嫂子来店闲谈之时,恰好我拈乳钵在合蒙汗药。

她说房中夜里耗子太多,闹得不好安枕,要些木鳖子粉去毒杀它。

当时不经意地给了二三钱, 哪料得弄出大事来,这不是确凿证据?”【眉】假使我在他们旁边,硬要说董平丧命自有人承认,不必多劳诸位费心侦探林冲道:“既如此,事不宜迟。

我们一同去 告诉公明哥哥,商量个处置。

  四个人顷刻跑到忠义堂上,正见宋江、卢俊义等好多在堂上议论,林冲等走上去,如此如此。

才快说完,忽然安道全踉踉跄跄走进,道:“董平头领真个不救 了!病状大变。

不知怎的,看形相是第二次中毒。

不到两个时辰后,就要七孔流血而死。

【眉】死得太惨宋江大惊,忠义堂上大家不由得一哄。

都到董平家来,近得 门前,已有关胜、宣赞、郝思文、呼延灼、韩滔、彭玘、张清、龚旺、丁得胜、秦明、黄信、魏定国、单廷珪、徐宁、凌振、杨志、汤隆等,黑压压地挤满一屋。

【夹】军官团全体,于此点明者,以董平亦军官团中人也宋江进来看时,那位程小姐,【夹】此处称小姐者,本其志而言之,盖已彰明较著,非董家娘子也珠冠玉 佩,头上九龙钗,足下凤头履,端严装束地站在堂前招待。

【眉】有子路正缨而死的意味,程小姐的是可人远远望见宋江来到,玉手一招道:“公明请进!”

  宋江虽然已经心下明白,究竟料不到这种神气,不免诧异,踟蹰顾望。

走近前时,程小姐砉地长笑一声:“宋公明!叫你知道,你的董平【夹】四字妙被我杀 了。

他信从你们的引诱,强迫无辜的弱女,于今报复到了他,差不多也要到你了,如今先给个信。

董平杀得我一门,我便杀得董平。

他是贼是仇,我杀贼杀仇。

你们 大家听着:休道妇人失了身.就不得不受人牢笼。

须知失身不是失节,失身是没有力量,失节是没有志气。

没有力量,是无可如何的,志气不改,总有一天,复仇的 机缘到手。

没有志气,跟贼党,替贼效力,那才是下等人,才算失节呢!宋公明,于今愿遂了,志酬了,毒饱了,我也走了!”猛地大叫一声“好!”那股鲜血,直 从口里喷出几尺长来,站在前面的头领,不是躲得快,几乎被她溅着。

再看时,那程小姐,身子往后一仰,恰倚在壁上,铅粉般的白面,朱砂般的嘴唇,定着乌溜溜 的双眸,泚着白森森的牙齿,两袖张开,脚分八字,直挺挺不动。

梁山上好汉许多,都不敢向前。

【夹】暗抄<荡寇志>武行者力尽宋江才定定神.猛 听见背后有人长叹道:“真正烈女,羞杀我们也!”宋江不敢回头,勉强举步.进到房里。

床上董平,已在血泊中断了气,手足搐缩,蜷做一团。

可怜平时的伟丈 夫,几天苦痛,临终竟瘦小到这般模样。

【夹】将程小姐之死,与董平之死,写得连尸首样子都不同。

所以为程小姐吐气也宋江不免痛哭一场,拭泪出来,吩咐众人 从速将他夫妇棺殓【夹】宋江口中,还用“夫妇”二字,到底不改作伪掩饰的习惯宋江从此格外闷闷不乐,只恨扈三娘无端要报李逵的仇,引出事来。

【眉】萦带前 文这日,【眉】“这日”二字一转,另开一种局势,看作者轻轻写来毫不费力林冲打听得仇人高俅,重新托人疏通童贯,设法叙入收燕军功,入京谋干,想调一支人 马到南旺湖或黄河边要截。

因见宋江深恶痛绝“报仇”二字,不敢提起,径来就吴用商议。

吴用道:“论到用兵,须有词可藉,不独要公明哥哥高兴,也要就大家商 量。

高家父子,罢官之后,无权无势,还不小鸡一样,手到拿来,要兵马做什么。

既是水面上的事,邀三阮帮忙够了。

再不,添一个时迁,足足有余。

好在一来一 去,十日为期,总之不远。

公明哥哥处且慢说。

”林冲欣然自去。

三阮和时迁正苦无事,闻说尽皆踊跃。

【眉】三阮、时迁尽皆踊跃,见得他们兴高采烈了原来林冲 手下有个喽罗,本属兖州府人氏,兄弟两人,在兖州开个酒店,因欠下酒税,被高俅追比下狱。

恰遇宋江兵马打开兖州,从狱中放出,兄弟两个,一个投在林冲部 下,一个做帮船伙计。

相处日久,渐渐知道林冲也恨高俅,因此暗中打听消息,恰好高俅搬取家私,全家都乘这船,喽罗得了消息,赶紧告知林冲。

林冲自同三阮、 时迁带这喽罗不分昼夜,沿运河道迎上去。

  那高俅从兖州开船之际,官场消息灵通,只道他要重新得意,船傍码头,便有地方大小文武,递手本请安。

高俅也知道官家规矩,职位不曾开复,吩咐当差的在 船头一律挡驾,不敢当。

船直到济宁,倒也安静。

到济宁时候,天色渐晚,当差照例将一叠手本呈上。

高俅看不到几张,忽然“呵呀”一声,面容失色。

高衙内听 得,忙从后舱出来,高俅将红柬递给他道:“你看!”高衙内看了,半晌做声不得。

原来柬上是“前禁军教头林冲”,端端正正七个大字。

【眉】狭路相逢,冤家对 面,哪得不大惊失色高衙内看岸上来人已散,叫当差的问道:“这手本上诸位,你都见面不曾?”当差的回道:“手本是由码头上总传下来的。

岸上停的车轿,都垂 下帘子.小人只胡乱迎上去谢了,不能够见面。

”高俅咄声:“蠢才!”当差的退去。

高衙内忽然挺身道:“这般热闹码头,前前后后靠定百十只船,看他怎地?” 高俅道:“你不用嘴强,祸都是你当日撞下来的。

停会他真个来,你怎地?”高俅原有一把削铁宝刀,因为衙内怕它锋芒,见了寒心,收在衣箱里,此刻取出,挂在 床头。

【眉】宝刀挂床头为壮观瞻欤?为防粱山好汉光顾欤?父子两,一夜巴到天明,船又开了。

高俅道:“那厮多分不敢来。

不然,为甚事虚上手本?”衙内 道:“孩儿也如此说。

”这日船过一站,日晚拢岸。

高俅便留心来的手本,果然又有林冲在内。

问当差的,仍是不清楚。

不觉失声道:“跟下来了,跟下来了!”高 衙内道:“跟下来也不过昨天一般。

”高俅道:“你省得什么?前面总有落空地方,似此跟法,怎地好呢?”高衙内道:“我们上岸,问地方要几个汛兵护送。

” 【眉】要几个汛兵护送,是膏梁子弟的口吻高俅道:“上岸呢,他真在岸上等,休说几个汛兵,你不识得林冲的手段呢?”高衙内不敢做声。

高俅想一想,叫船驾长 来,问到:“这条河道,向来安静么?”船驾长道:“回大人的示,这条水路,向来安静,不过有时小小走漏。

自从近地有了梁山好汉,格外安静。

”高俅听说梁山 好汉.不觉一个寒噤,勉强问道:“梁山好汉怎地?”船驾长道:“这条河从徐州起,直到沧州,南北一千多里,处处有梁山的人在此收取行水,只要缴了行水,保 护格外精密,强似官军十倍。

但除有仇,不免请他吃馄饨板刀面。

”【眉】高俅以显宦资格听这些话,作什么感想?高俅格外心惊,定定神问道:“从此往北,难道 没有别的河道么?”船驾长道:“是还有一条夹港,一直通到黄河,只因水浅,不好走。

休道客商,连强盗也不借路。

”高俅道:“我这一路官员迎送,实在麻烦, 想从别港过去,清静一些,你们看好走么?”【夹】还要打官话船驾长道:“大人要走也可,河水太浅,须添七八个拉纤夫,才能过去。

”高俅道:“这不妨事,我 可以多给几个钱,今夜开船罢。

”【眉】乘夜溜之大吉船驾长道:“今夜来不及,大人既决意要走,只好船泊在这里,小人连夜找齐纤夫,明天黑早开船。

”当下议 定。

  高俅父子,又过一夜,【夹】四字可怜天才亮,纤夫唤齐,船掉进横头一条港,一面芦洲,一面低岸,果是窄狭。

恰遇顺风,扯起篷来,约莫走了二三里,船忽 然停了。

高俅看一看,四无人烟,忙问:“这是什么地方?”水手道:“这里叫断篙港。

”【眉】断剁同意,篙高同音,不祥得很,自然要吃一惊问:“为甚停 船?”水手答道:“篷索断了,要上去重安。

”高俅在舱内无聊,踱上船头来看,一个纤夫头目,手执纤板,范阳笠盖到眉毛,蹲在船边。

高俅近前,忽地毡笠一 起,执手道:“太尉!别来无恙?”高俅才识得是林冲,天灵盖着了霹雳一般,顿时发呆。

林冲从从容容道:“我们久别重逢,舱里叙叙。

”【眉】舱里叙叙,可谓 别有闲情牵着手走进。

高衙内全不知道,一脚跨上,当头撞见,林冲一个一个,拖到舱内,并肩坐下道:“好,好!我们细谈。

”父子两个,脚跟抖到舌尖,哪能开 口。

林冲一眼看见那把刀,哈哈大笑道:“是我一千贯买来的,如今还我了!”抽出来,晃晃横在膝上。

毕竟高俅父子性命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董平死,梁山只九十九人矣。秋风

第七十九回 排祭品太尉当少牢 触碑石义夫殉烈妇

话说林冲认得是当年买的宝刀,将来往膝上一横,高俅被青摇摇的刀光,从面上漾过,不由得双膝发软,要跪下来。

林冲早经觉得,顺手把他往坐下捺住,笑嘻嘻 道:“何必如此,还早呢,还早呢!”【眉】冷语逼人,凛若秋霜随掉过刀背,桌面上劈劈啪啪一阵敲,高叫道:“拿酒来,拿肉来,我们叙老交情,吃个畅快!” 水手早托上一大盆肉,抬一坛子酒来,沙沙倾下三大碗。

林冲举碗向高俅父子道:“快吃罢,我们真难得会面,莫错过!”啯的一口,一碗酒早干干净净。

高俅父子 要待不吃,林冲漾着刀,催快吃,怎敢不吃,连咳带呛地自灌自下了肚皮。

林冲点头道:“好,好!吃了酒,怎不吃肉?”那盆里堆满一寸多厚、三四寸长挺硬的咸 牛肉,林冲夹起来一口就是一片,又催他们快吃肉。

惊得肉进嘴,忽地喝声“快吞”,惊得肉在嘴里跳,一路跌滚过了喉咙。

【眉】较诸鸿门宴樊哙的豪情,愈觉透 露白话文之所以可贵者在此林冲刀背又在桌上敲着催吃酒,三人一气都啯五六大碗酒,七八片肉,酒坛都见底了。

收去台子,林冲却又酒兴发作,使起刀来,满舱冷 风呼呼,寒毛都动。

高俅父子伏在舱板上,不知怎地是好,半死半活地昏昏沉沉。

一会儿,睁眼看时,月光从舱缝照进,父子彼此想着,大约是恶梦醒了。

【眉】原 来是梦,此正是文家故作狡猾处再看时,舱板上得密密地,舱里并无第三个人,日间前舱住的当差,后舱住的家眷,此刻都不知哪处去了。

只前后的鼾声龙吟虎啸一 般,父子两个依旧蜷着,不敢动。

  渐渐天明,船又动了,只听风水声中,有人高唱苏学士的“大江东去”,正是林教头的声音。

不多时,舱门又开,别是一个又瘦又黑的人进来,头戴浩然巾,歪 到耳后,脚下登云履,踢在后跟,身上纻丝袍,纽扣全散,中间玉色丝带齐腰横束,高俅父子也不敢问,那人当面就坐。

【眉】当面就坐,是不速之客只听前舱叫 道:“时大哥,小心在意些,这是林嫂子祭品,不要饿瘦了,摆上台盘不好看。

”那人应道:“阮七哥,我自理会得。

”一刻,水手摆下桌凳,托了三大碗饭,几件 菜蔬来。

那人举筷道:“太尉、衙内,请哪请哪!”高俅父子哪里吃得下,勉强几口,停了筷子。

那人碗底早已朝天,见他父子停筷,道:“不吃么?刚才阮七哥的 话,听见没有?”高俅哀告道:“大王,实在吃不下。

”【眉】可怜虫那人道:“莫非有病?”高俅趁势道:“委实有点子病,求大王宽恕!”那人掉脸向高衙内 道:“老子有病,知道么?”高衙内不及回答,那人一把便将高衙内拖过,叫道:“快拿火锅来!”从腰间探出尺长尖刀,笑呵呵道:“衙内快些割股。

老子病,除 割股,还有别法么?”又叫道:“火锅快来!”一面割,一面喂他吃,才是到地新鲜第二十五孝呢!”【眉】二十五孝名词新鲜高衙内挣扎不得,臂上着刀,杀猪般 叫。

前舱的人早哄起来,齐声大笑道:“时迁大哥,你弄错咧!自来只有忠臣出孝子,哪有捉奸臣当孝子呢?放手罢!”时迁刚松手,只听水面扑通一声,原来高俅 乘众人不在意,推开船舱,竟往河里就跳。

【眉】较诸管仲连何如?被一手擎住,说道:“太尉,你是人曹的大官,怎么想到水府上任去?”【眉】水府上任,想是 龙王要请太尉了说话的正是阮小五,船头上又一个跳下来,道:“太尉想是渴了,给他点喝喝,也见我们是会得伏侍贵人的!”接过来,头往下,脚往上,水面上一 蘸一提好几下,这个却是阮小二。

早听舱里叫道:“老二!拿上来,不要耍坏了林大哥的宝贝,没处赔哩!”阮小二把高俅重往船上一丢,道:“太尉保重!” 【眉】太尉保重,承请关照如此这般,又闹一天。

高俅父子,简直弄得只剩眼珠能转。

【夹】奇语第三天,清早,却好到了梁山泊,时迁先去报知宋江、吴用。

计高 俅家私,尚有金银六十余万,婢妾九人,童仆十三人。

宋江大开忠义堂宣布:“这次林头领所得油水,十成中提八成入库,二成归公众分用。

”先唤高俅童仆上来, 道:“你们都是平民,家贫无奈,投靠显宦。

我们梁山替天行道,决不伤害无辜。

现在每人给银一锭,各自下山,寻求生路。

”【眉】草头王假仁假义,拿贪官污吏 所赚的民脂民膏,分给一班头领喽罗,可谓惠而不费各童仆叩谢而去。

又唤婢妾上来,按姿色高下,分派这次跟随下山出力的头目喽罗为妻,也当场领去。

此时林冲 已到,宋江早已吩咐宋清备好祭筵,就在山神庙东边斋房设祭。

高俅父子都已在水边洗刷干净,披红插花,木塞衔口,【眉】披红插花,大有新婚燕尔之概,木塞衔 口,殆以高氏父子为马矣林冲临进又吩咐捆上一匹黄牛放在中间,合做三牲,摆上祭盘。

【夹】太尉只算少牢,殆因其只能刮地,不会耕田也旁边曹正捧刀盘伺候。

林冲道:“亡妻生前,吃斋保素的日子最多,身后哪得还享血肉?祭后,高俅父子可送厨下烹调,这牛更可放生。

”曹正诺诺而退。

林冲捧杯含泪祝道:“贤妻!你 生平情义,我十年来,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今日报此大仇,灵魂有知,念我情意。

莫嫌山寨不洁,来享一杯。

”【眉】林教头不失英雄本来面目哭着奠了。

随后宋 江等众人一一上祭,从辰时直到午时方才礼毕。

  众兄弟重新替林冲作了贺。

早见史进上前,递过一封书,道:“这是师叔【夹】改称呼者,从师父,不从梁山辈分也动身后两日,王师父处转朱贵酒店来的。

”林冲看封内还有一纸墨榻碑文,心下明白,便先抽碑文看,上面道:

  有宋宣和二年秋,吾师林公〇〇夫人张氏殁于京师,行年二十有七,非疾也。

呜呼伤哉!林氏自吾师祖父某父某,至吾  师.三世皆因材武显名。

夫人父张 叟,以材官与吾师朝夕邂逅,因以息女妻焉。

叟之为人,质直好义,老无子。

夫人归吾师,论者以为两姓之潜德幽光,将于是发之,而孰知遘祸不测也?先是殿帅某 公者,起家厮养,父子不肖,求逞其欲,患吾师岳岳之操,不可以势力挠屈,则陷之狱,几死,竟以放流成谳。

夫人惟衅之生也隐,而祸之作也暴,其灰身绝缘,庶 几免夫子于难。

日夜为师纫衣裳冠履之属,匝旬而尽春秋寒暑之备,比师之行,雪涕授之,勉以自重。

归谒老父,泣谢不孝,迨委禽者及门,遂自系绝吭。

叟衰年饮 痛,亦含哀长逝,呜呼!〇〇等昔年之橐弓矢挟干戈以从师讲习也,敬谒内主,致礼登堂,羔雁具陈,枣修告虔。

吾师雄冠剑佩,意气轩昂,弟子辈抵掌睥睨,谓西 羌北虏,一朝警边,会看吾师横槊跃马瀚海、伊吾间耳。

【眉】规摹西京,建安七子不敢望其项背也曾几何时,夫人既殁,而吾师避仇削迹,鸿飞冥冥,阴霾翳天, 白日无色,〇〇等兴言及此,不觉涕之交颐也。

呜呼!裘葛载更,丰部覆餗,乡里贤士大夫乃为夫人请旌于朝,即故所居里门,树坊表焉,以昭来许。

而吾师五湖四 海之躅,犹未回也。

〇〇等感念旧恩,不敢懈事,爰于伊阙之左,卜吉启土,以安夫人。

有婢锦儿,夫人所爱也,既适人矣,遂购田五十亩,筑茅屋一椽,俾夫妇居 之,以守夫人之墓。

伐石树碣,勒之铭曰:

  山望夫,石填海,山遥遥,海漼漼,石可枯,心不改。征车槛槛归何期?千秋万岁长相思。

  林冲再看王进那封信时,方知高俅贬谪之后,便由林冲在京的徒弟一百多人,连合起来,公禀刑部衙门,将前番定案便撤销了。

往时有几个在先得意的徒弟,都 升到指挥以上,官职大,自然说话也响些。

【眉】案已撤销,门多显达,林冲可以去矣道君皇帝因为童贯攻打燕山败军两次,很注意有能为的武士,所以公禀上去, 刑部当时便准。

徒弟们又连合几个绅耆,替林师母到礼部请得旌表,以及安葬等等,办得十分妥贴。

恰好王进因告假葬母,到伊阙山中,择定一块牛眠吉壤,就在林 家坟墓旁边,顺手将拓好碑文,一齐寄来。

信中叙得很为详细,末后还有几句劝林冲的话道:“嫂夫人冰清玉洁之躯,义不受辱,固然无负于阁下;阁下以顶天立地 之男儿,亦须无负于嫂夫人临别之属望。

【眉】以林夫人之义不受辱,为劝林冲归顺之张本,是善于词令者宋公明朝夕以大义为言,何不乘机劝导,出为国家效力? 现今经略军前,但有人材,无不器使。

弟虽劣薄,尚可保任。

倘迁延不决,日久变生,恐势不由人,难为追悔耳。

”林冲将信看过,又重看碑文三四遍,黯然不语。

  一时忠义堂上,众人各散。

吴用看情形,对宋江叹息道:“林教头又有去志,不久便要下山,我们许多年要好兄弟,不料今日如此!”宋江问:“有法留住他 么?”吴用道:“此人不可强屈,你不见他对王伦么?而且我们梁山所以能兴旺的原故,是因奸臣当道,豪杰不得进身,所以纷纷来投。

如今有了门路,怎能在一个 小小山泊里终老?自古道:‘小心意难留’,倒不如做现成人情罢。

”【眉】宋江意在留林,吴用知是不可强屈,是吴用见识过人处果然过了一日,林冲来和宋江说 明,回去扫墓,宋江不得不许,却暗暗对吴用叹息,吴用劝宋江不必着急,只等段景住们从北边回来,大家有路走,自然心定。

【眉】段景住来紧防受窘过一会,史 进又来,道:“恩师信来,尽腊底葬母。

想当年传授武艺情分,须住吊祭一番。

顺便和林师叔同行。

”操刀鬼曹正原是林冲徒弟,要趁此会会同门,也告假和师父 去,宋江也只得许诺。

【眉】不得不许诺耳三个人收拾好包裹行囊,告辞下山。

宋江等直送过水泊,到大路边,握手作别。

宋江不觉望着三人,掉下泪来道:“我们 山寨上,年来偏是好几次生离死别,真正教人难受。

惟愿三位兄弟们记念平日情怀,早去早回。

”三人亦各各怅然。

【眉】有黯然离别之感带了一个喽罗,四骑马上 了大道。

  约莫五六十里,大家看日色已近午牌,人马都稍为有些饥倦,恰到小小乡镇,路边挑出一支酒旗来,就便下马进去,拣座头坐了,叫酒饭来吃。

史进见店里的客 人,出入都要看林冲一眼,忽然想起道:“师叔!师父有件东西带来,师叔且看过一番,以便路上应对。

”随即从包裹中检出。

林冲接过,原来是经略军前调用的一 角公文,上面填的姓名年貌籍贯,正是自己。

史进道:“师父来信说,师叔脸上印记还在,虽然案子已销,总怕路上无意中生出枝节来,所以特地从经略幕府弄到这 个。

”林冲叹息道:“真多谢你师父的好意,为人周到。

可奈我回首前尘,伤心已极。

早经无意人世,只怕今生难以完他的盛意。

”史进等再三劝慰。

路上行来,一 连几日,每逢关隘盘诘,呈出公文,便分毫都不留难。

【眉】文笔细腻,无处罅漏直到汴梁城下。

  林冲因旧案的取消,和建坊的禀请,多多承情,不得不宽住几日,分头致谢。

林冲在先原有殿前龙卫指挥从五品的官职,依徒弟们都以为要趁用人的时候,往兵 部投到,可望开复原秩。

林冲只是触景伤情,一切无意似的。

随身一个小包袱,是当日临刺配出去之时,娘子连夜赶做给他的,一向不舍得穿着。

【眉】睹物怀人, 倍觉伤感到得京城时,每天早起,必走检开点看一过,自言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

【眉】有无限感触众人怕撩拨起心事,更不敢劝。

每每大家酒酣耳热说英雄勾当 时,无端垂下头去,眼泪向杯中直滴。

一天,偶然经过旧居巷口,勒住马,左右顾盼,忽然头晕,撞下马来。

【眉】忽然头晕和自己撞头不同众人连忙扶住。

史进、 曹正看此情形,和众徒弟商量不必多住,老老实实陪从他到伊阙山来,了其心愿。

一行人众走不几天,早到了洛阳城。

穿城过去,约莫三十里光景,早听见潺潺流水 之声。

  原来伊阙山是两岩夹峙,中间门一般,一条伊水从中奔流直向东北。

隆冬天气,草木枯落,四山苍松翠柏,依旧郁郁葱葱的。

从林木缺处望时,百尺高的佛像, 色相庄严,端坐岩畔,好似向路旁行人,表示悲悯的样子。

这都是北魏时代,就山石凿成,许多年来完全如故,众人无不赞叹。

【眉】一幅绝妙风景画林冲马上又对 徒弟叹息道:“我但愿果真有西方净土,那就好了!”众人道:“这是为何?”林冲道:“许多含悲茹痛的魂灵,到此便有安慰他的佛菩萨。

就是地上不曾死的人, 心下也略略放些。

”说话之间,早已到了龙门寺,大家下马,走进山门。

这龙门寺,又名石窟寺,也是北魏时代的工程,大凡瞻仰石佛的人,都要从寺里进去,穿过 寺后,才到岩边,所以游人极众,寺也广大。

林冲等转过大殿背后,瞥见一簇人众立在庭心,石香炉旁边。

史进眼尖,早望清一位素冠白袍的人,便是师父,先抢上 来相见。

林冲等齐进招呼。

  王进葬母的日期还有几天,灵枢权寄殿后东院。

王、林两人相见,彼此悲喜。

林冲等众,都到王母灵前先拈香行礼。

王进旁边答拜过后,利尚已经送出茶点。

王 进邀大家坐了,说起当年避难之时,不知累母亲吃多少辛苦,【眉】王进累母,林冲累妻,想见亡命之苦天幸自己在延安保到都监,给母亲欢喜中做一个七十诞辰, 此外更不曾有甚承欢之处。

林冲见座中并无外人,顺便将捉住高俅,如此这般,告诉王进。

王进喟然叹息道:“报仇的事,只是活人快意,于死人何干?幸亏诓到山 泊里去,手脚干净。

不然,又是拖泥带水,生出许多意外来。

”【眉】王进语有含蓄林冲点头。

  次早,便有坟上的人来到.林冲教他引路。

从寺门右转,沿一条山涧,只四五里路,早见一中年妇人迎上来叫主人【眉】来者是谁,林冲见之不觉洒泪矣——这 妇人正是锦儿。

林冲识得声音,一见便泪如泉涌,直哭到坟前。

锦儿夫妇已将祭品排好。

史进、曹正瞧着情形,一左一右扶着,等到纸钱化完。

锦儿夫妇请到茅屋坐 地,劝林冲止了哭。

  林冲问起去后家里情形,锦儿一面揩着眼泪,一面说道【眉】林夫人死的情况,由锦儿说出,愈叫林冲难堪:“主人那时动身,记得是七月天气。

动身后一天, 张老爹便计算京城不好住得,连夜雇下车子.暗暗和娘子忙一夜,打叠好包裹。

次早天色黎明,娘子用青纱罩了面,和我带了箱子包袱上车,张老爹亲自骑驴押着。

不料走出巷口,转个弯上得大街.当头便碰到富安那厮,和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将车拦住。

老爹忙向前道:‘我们出城烧香,你来拦住做什么?’那厮冷笑连声 道:‘老头儿,你要使乖,你想带女儿逃去不成?实在告诉你罢,我们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只为衙内还要给你面子,和你好说,老头儿不要太不漂亮。

’老爹七十多 岁的人,口里争辩,却连舌头都气得抖抖地。

娘子看情形,就教回车子到家。

从此三天两天,高太尉那里常有人来,和张老爹软说硬说,不知淘多少气。

老爹四处托 人,想尽法子,只脱不得身。

这一天,娘子知道没奈何,对老爹道:‘罢罢!你如此年纪,一个女儿,偏不能够送终,也是命里该应,狠一狠心罢!’老爹知道娘子 意思,彼此痛哭一场。

【眉】张老爹不能顾及女儿了,自然要彼此痛哭一场过一天,那厮又来,简直对老爹说道:‘我们衙内因为怜惜的缘故,不肯动蛮,教我们三 番五次地跑腿,现在可也急了。

老头儿,休得不知好歹!’那一天正是七月初七,【眉】点清日期,愈觉凄惨我到房里,替那厮倒茶,娘子给我一百个大钱,教斟过 客人的茶,上街去买一扎红绳。

我绳子买回,正遇见老爹送那厮出来。

我将绳子送到房里去,娘子已在床前解带自尽。

我急忙大叫,老爹来时,已经不救。

老爹也不 气也不哭,只说道:‘也好,完了!’从此老爹得嗝食病。

好几位旧相识的,带医生来,都不肯诊脉,总说:‘死去最好。

’到得最沉重那天,叫我到床前道:‘我 家里的事,你是一一知道的,女婿如有回来的日子,告诉他,我女儿一生清白,劝他好好提起精神,不要糟踏了一身武艺!’”【眉】张老爹弥留数语,足以鼓动林 冲勇气。

【夹】此段纯是偷取<荡寇志>陈希真父女出亡之事而反用之锦儿说着,林冲木鸡似的,瞠着两眼,只是呆听。

等到话说完时,霍地立起身 来,往外就走。

史进、曹正问他:“往哪里去?”

  林冲见二人跟来,一言不发,壁直飞跑。

两人料知不好,只得一面叫,一面赶来。

茅屋和坟门不过一箭之路,两人刚要赶上,林冲早已一头往碑石撞去。

两人从 后面赶紧伸手来抓,恰好各人拖住一边袍角。

林冲去得势猛,袍角不牢,“支勒”地一声响,齐腰撕下半边,却亏这一拖,撞势稍慢点儿,只碰在额角,划开一块 皮。

再要撞时,二人左右抱定。

林冲摔开手脚,拚命挣跳,三个人几乎齐倒。

正在相持,树后早又一个人奔上来,相帮拖住.叫道:“好兄弟!我们这几天怎样谈 来,仇也报了,案也清了,这般的一身的本事,为甚看得鸿毛样轻?”这人却是王进。

林冲也叫道:“王大哥,你们放手!你只知道功名富贵的好处,不知道死生契 阔的伤心。

【夹】二语真是情至,但武师口吻,何得至此?一根痛苦的长绳,扯在心上,一刻一拉,先前仇未报时,还有别事分心。

如今仇报了,案清了,心无别 事,只有死去舒服,你们当是做好事罢!”三人如何肯放。

忽然又一个人,方巾道袍,须髯疏明,【眉】道貌俨然从山上下来,叫声:“林教头,你何苦如此?”王 进也唤:“林大哥!我们的话你不听,难道恩人在此,你头也不抬么?”【眉】救星来矣林冲抬头看时,原不认得。

王进道:“这位是东京孙老先生,官名单一个定 字。

林大哥,你当日到开封府过堂时,他老先生便是当案孔目。

”话未了,林冲“阿呀”一声,扑翻虎躯拜将下去,孙定急忙答礼。

王进道:“可是呢,孙老先生来 得正好。

大丈夫磊磊落落地,恩是恩,仇是仇,哪有大恩不报,此身肯死的道理?”回头叫从人:“快牵马来,我们仍旧到寺里谈。

  到得寺里,早见客堂上一位虬髯虎颔的伟丈夫,和知客僧高坐谈心,一见王进,急整衣下座招呼。

林冲、孙定、史进、曹正等也一一见礼。

林冲依稀有些认得, 却称呼不出,只索立住脚呆想。

那人特地走到林冲面前哈哈大笑道:“林武师!你忘却独龙冈上相逢吗?”林冲恍然大悟道:“阁下原是铁棒栾将军么?真久违 了!”【眉】武人相逢,肝胆披露栾廷玉笑道:“不久不久。

兖州城下还交锋一次,可惜黑夜彼此不曾认清。

”林冲动问起来,方知栾廷玉因京东制置司保举,现在 已授职曹、郓沿河巡检司,他同王进少年时是同里同师。

孙定是由孔目升吏员,现已转到京东路天平节度使判官,【眉】补叙栾廷玉、孙定官职,是史官笔法早年也 是和王进相知。

两人都因到部引见,顺道送葬。

  从此一连几日,为送葬来到寺里的朋友甚多。

其中有小半都和林冲相识,更有些不认得的,王进替林、史、曹三人,纷纷介绍道:“于今我们都是一起,不用再 提梁山的话了。

”这日葬务完毕,王进对林、史、曹三人道:“赶快回京罢!我们要谈到正事上了。

”毕竟所谈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林冲、史进、曹正就此下山,忠义堂上,只九十六人矣。

第八十回 悼前尘愤挥热泪 阻通番首抗雄威

话说王进等回到汴梁城里,孙定自到节度判官任上去了。

【眉】孙定上任,紧接上文栾廷玉部下新编入官军,急须训练。

扈成已来信催促两次,兼之巡检司赴任日期 已迫,也到山东去了。

【眉】栾廷玉到山东另有下文,详后此时燕山城兀自不曾攻开,女真也有从平地松林一路进兵消息。

京邑里传说,枢密使已下令山东,从速踏 平山泊,以清官军后路。

又传方腊将次讨平,不日便移得胜之兵,来剿捕宋江。

王进听得便告诉林冲们道:“照此形势,梁山万不可去了。

只有在京谋干,或到经略 军前效力。

但是京中武职,多是闲曹。

纵然一官,仍是浮沉宦海,不如就此同往经略军前投效,戡定幽燕,不怕没有建立功名之处。

”三人都以为然,只虑着将来山 泊用兵之时,和宋公明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王进道:“种经略用人,我是知道的。

这一层只要声明在先,到也无虑。

”三人都甚愿从,便公写一封婉转平和的信,叫 跟来的一个喽罗交上公明哥哥,自己却跟王进去到经略军前。

  信到梁山,宋江看了,不禁心中纳闷。

【夹】梁山泊之组织,林冲为其首功,其崩坏则林冲之先去以为众望,亦有力焉吴用劝宋江索性专等段景住、石勇、皇甫 端回来再说,【眉】望段景住来,是望其速死也这信暂且不覆。

叵奈俗语说得好,等人容易老,偏偏几个人一去二个月,没有消息。

  这日,花荣无事,偶然去看看妹子,瞥见妹夫秦明从外边进来,手里拿一叠纸片。

一见花荣,顺便递一张给他。

花荣看时,上面写道:“谨于元月廿三日,寒族 遇难五周年之期,发哀追荐,洁具杯酌,恭邀同情。

”下款是:“待罪秦明率子太平载拜。

”【夹】从前书元宵算来,日期恰好不差花荣看了,不觉一个寒噤,只得 勉强说道:“妹丈!你现在有了孩子,这也是应该的事。

”秦明冷笑道:“你说得是,原是多承令妹!”【夹】一个钉子花荣不好再说,敷衍盘桓一会子,抽身来见 吴用,将此事备细说知。

吴用道:“秦兄弟素来为人是霹雳火,怎会下这冷着。

你可知道他在哪里追荐?”花荣道:“听说仍是在山神庙。

”吴用道:“这件小事, 虽然于山寨无损,总是人面难堪。

【眉】慢说人面难堪,有胜于此者在我和公明哥哥都不便说什么,还是你去同令妹商量,阻阻看,可能作罢?”花荣叹息道:“论 他上山的时候,原怪我用计太刻毒些,道他是直性人,事过便罢,谁知道偏会记恨。

如今山寨上人心摇摇不定,也不只他一个。

不知何故,近来公明哥哥的恩义,竟 没有用处!”吴用道:“论公明哥哥的恩义,原抵不过朝廷的爵禄。

只缘朝廷被一切资格簿书蒙住了,不会得用爵禄;公明哥哥却会用恩义,所以英雄豪杰都投向公 明哥哥。

但是这西洋镜【眉】“西洋镜”三字新颖日子多,渐被几个调皮人拆穿。

加上去年林冲们勾结了什么王进,无端下山送葬,一去不回,又写信来劝公明哥 哥,也去投种经略麾下。

你道林教头和公明哥哥多少年交情,倒说此言,不奇怪么?”花荣道:“假如公明哥就此放手,落得好下场,也罢了。

”吴用道:“公明哥 的志气,就不做太原公子,也要象虬髯一流,难道甘心低下头来,受人支配么?【眉】宋江恐配不上张三呢?这是吴用替他捧场的话好在我们现在也另有布置,眼前 大家忍耐着些。

就如秦兄弟这件小事,你假如拦不住,也不用放在心里。

  花荣去后,这里吴用想起前回跟林冲去的喽罗,说京城近来的风俗,是娼优最为行时,道君皇帝每每亲自出来微行到娼家取乐。

蔡太师几位公子,个个都是串戏 的名家。

【眉】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皇帝而曰“道君”,公子而兼串戏。

极五光十色之观很有人在这里面得好遭际的。

便来和宋江商量道:“种师道军前既然不 去,难保林冲们不写信给别人乱放野火,还是走朝廷的别门路子好。

如今京城风俗,既是如此,可着一个口齿玲珑兼会歌唱的前到京中,设法搭进班里,于中斡旋。

只要保全得我们部分不散.度过这趟难关,将来哪怕没有进身机会?”宋江道:“段景住还不曾回来,此事如何?”吴用道:“我们又不是真正忠臣,【眉】不是真 正忠臣就可私通外国吗?怕什么?双管齐下,总有一着。

”宋江道:“我们山上,论武艺的人材,不为罕稀,吹弹歌唱的事,真难选呢!要去,或者只有燕青去得。

”吴用遵:“你忘却燕青是谁的人?近来看他很有点手段,不好驾驭。

【夹】是董平中毒的事露了才情的缘故更讲起他那主人翁,常是那般不即不离地。

我们先还道 他老实,信他的话,在兖州几乎闹出大兵变来,裴宣也因此闹跑了。

我现今省悟,他手段绝高,许多事情,怕都在内,不过一时发觉不出罢了。

”宋江点头。

两人又 商量一回,议定选就一位头领。

  又一天早晨,大家齐集忠义堂上,正当议事,铁叫子乐和上来告宋江道:“小可有外祖,八十多岁,老病在东京城里,表兄有信来说,他想看看亲人。

小弟意欲 下山去走一遭,怕去迟之时,不及见面。

”宋江沉吟着,问卢俊义道:“许他去罢!”卢俊义道:“公明哥哥说了就是。

”宋江便叮嘱乐和早去早来。

【夹】商量好 的事,要在人前做一番。

巧诈之人,其愚拙处正在此乐和整顿行装,匹马下山而去。

【夹】连平时饯送之事,都不敢有,极意遮人眼目忠义堂散后,花荣和吴用同 行,吴用问:“秦明的事如何?”花荣道:“几天来,委实不好意思去得。

想他事在必行,不久帖子必到。

  果然走不几步,已遇下帖子的喽罗。

花荣和吴用分手,不知不觉的,信步从秦明的门口过.心神一悚,脚步一凝,忽听门里一阵杂乱,身不由己地住下来。

再听 时,秦明正在大叫大骂道:“你那天杀的哥哥,为救姓宋的一命,无端害我一家,你还开口亲眷,闭口亲眷呢?你自己不知道,他把他亲妹子做了无耻东西,美人计 的物品,我自明白得很。

你想我一家上下十几口,你一个人能抵几条性命?”他妹子一味嘤嘤地,听不清说什么。

花荣立久,觉得心窝仍有些疼痛,【夹】“美人计 ”三字也自走回家。

  次日,山神祠和尚道士的法场,铙钹钟磐,早已热闹起来。

秦明角巾素服,放声大哭。

众多头领,都劝不住。

只宋江、吴用来行礼时,忍着泪捧出自己做的祭文 来。

二人看文虽粗俗,语言却极沉痛,还有几句刺人的话头,夹在里面。

宋江明知当面骂他,不好招架,忍气吞声地看完。

晚上秦明留众头领筵燕,因宋江先去, 【眉】俗语说“指着和尚骂秃驴”,宋江不得不先走一步就将宋江、卢俊义两人合送的一桌祭筵,整治成熟,送到宋江家中。

【夹】未达不敢尝这回花荣心病,竟是 日渐沉重,只得请安道全诊治,好几日才得松些。

秦明夫妇又闹起来。

花夫人没奈何,抱小孩子归宁。

临出门,却被秦明把小孩子夺了转来,道:“这是我秦家骨 血,不许带走!”【眉】和董平服毒、审问某妇事恰打一照面恰得王英夫妇一外一内,好容易转圜。

花夫人接回夫家,但是一场哭诉,花荣病又气得反复。

  宋江甚不放心,每每抽空来问候花荣病状,长是不好不歹地,病中常对宋江叹息。

问到原故,又含糊应答。

宋江好几回耐不住了追问道:“贤弟,你几番象心里 有话,待说不说似的,其中定有缘故,务必剖开一谈。

贤弟,我和你是生死交情,何消吞吞吐吐的。

”催逼到三五次,花荣只得说了道:“小弟原不敢说,却又不忍 不说,说出不中听时,哥哥休要见怪!”宋江道:“贤弟说了,能做的无有不做,就一时做不到的,也许终久要做。

贤弟总是一团好意为我,哪有相怪之理!”花荣 道:“那么,小弟便斗胆说。

兄长,你要受招安的那句话,须要实行才好。

”【夹】当顶一针宋江道:“只为兄何尝不想实行,只为当今朝廷不明,奸臣当道,专一 陷害好人。

在朝廷的尚且不安于位,何况我们身在草野,反要自己投去呢?”花荣道:“小弟又要多话了。

种经略那里,林冲哥哥和史进兄弟不是已经跟王进去了 么?听说对我们大家都有引进之意。

兄长,你要招安,这不是一个机会?【眉】这是梁山泊上人的出路小弟觉得多数兄弟,都是因为兄长时时提起‘招安’二字,所 以上山。

日久不见分晓,自从公孙先生下山后,陆陆续续自动地走了几人。

于今再不设法,只怕后来还有全体倒戈之日。

【眉】倒戈可虑不瞒兄长说,小弟也算功臣 之后,半路上为要救兄长,和刘高那厮赌口气,也只道暂时落草,如今弄得这样进退不得!”说到这里,喉中格外呜咽起来。

宋江沉吟半晌,【夹】还是用老法子来 答道:“贤弟放心。

愚兄不是那不忠不义的人,现今大众心情,也测摸得一二。

前番段景住到北边去,十天前乐和下山,都是愚兄叮嘱,为一众兄弟们谋个出路。

” 宋江说着,将身子伏到枕边,附耳低言,又说好几句。

花荣一声长叹,转面向壁更不开口。

【夹】其情可想宋江走出来,找吴用说了一遍,道:“我看花兄弟,竟和 卢员外当日差不多,不一定是为秦明的事呕气的。

军师你会劝人,且设法宽解他一番,看是如何?”吴用冷笑【眉】鬼头鬼脑又冷笑了道:“不必了。

你看他如此这 般的病和心事,还得好吗?我们只赶紧干我们事罢!”

  正说着,外边传进报机密的喽罗来。

这喽罗先时跟段景住们到北边去。

那喽罗道:“段头领、皇甫头领,大家已在北边从海道动身,奉命抄旱路,单身先来报 信,大约海道进口,换内河小船后,走得慢些,也无过五七日后就到。

”说着.怀中探出段景住的信来,宋江和吴用看过备细,收了信,【夹】着眼问喽罗:“公孙 先生有消息没有?”喽罗道:“听段头领说,在蓟州城内外,着实去寻几遍,并无踪迹。

后来还是在燕山遇见一个卖柴的,是公孙先生山中旧邻居,他道:‘在兵乱 未起之前,罗真人已转到口外雾灵山参同道院,许多徒弟都带家眷同去。

公孙先生同母亲,都在其内。

’据真人说:‘十年以内,都是劫期,【夹】真象道家口吻, 不知从哪个神坛处学来万万不可下山,怕山下有人来寻。

’真人已作起十里雾来,将山罩定。

公孙先生临去曾经说过,去后南边倘有人来,叫他千万不要入山,免得 真人不欢喜。

【夹】又怕人来,可见雾并不能罩住因此大家都不便去探访。

”【夹】可惜李逵宋江知道北边使者已在路途,心中顿然开朗。

吴用劝宋江暂且不必泄 漏,待得临时仓促宣布出来,好教大家格外惊喜。

【眉】心中不必太乐,紧防不乐在后。

【夹】军师也防变局宋江问起一切细情,喽罗却不甚清白,只知皇甫端因相 马的遭际,在金帮已经实授驾部郎中,非常荣显。

吴用吩咐喽罗,此事在别人面前不许提起,违令者斩。

【眉】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吴用大有此神情 又道:“这回路中很吃辛苦,先就库中提白银五十两、素缎一匹作为犒赏。

”【夹】一赏一罚,以塞其口,军师自为缜密,以后只消金钟罩一着,岂知仍罩不住果然 出了五天,大家正分班列坐忠义堂上。

段景住一骑先到山下,进了忠义堂,昂着头,挺着胸,开口叫:“公明哥哥!【夹】得意如此天使已到,【眉】何来天使?就 在三十里外,顷刻进泊,大家作速冠带,整队下山恭迎。

”【夹】他也做发令的口气众人正待动问缘由,宋江早立起身来宣布道:“诸位兄弟,小可宋江,一介匹 夫,待罪山泊,原无别事,只为官家自从宣和以来,所信的是奸邪,所行的是苛政,年年岁岁不是兵戈劳役,便是苛敛重征,弄得百姓无处安身,豪杰不胜冤愤,所 以禀承晁天王遗意,揭‘替天行道’旗帜。

只要困苦的百姓有处诉冤,不平的豪杰有处托足,便算区区努力报效国家的了。

【眉】投降外国,还有什么报效国家可 言!许多年来,我们大家立意,一不是贪财,二不是造反,得了地不占,破了城不取,这是大家兄弟们晓得的。

可是直到今日,朝廷仍没有招安的消息。

似宋江的庸 庸碌碌,原不算什么,诸位兄弟抱奇材异能,坐看年富力强的时候流水般过去,岂不可惜!宋江想:如此终非了局,只得从没法中想出法子。

久闻大金【眉】“大金 ”二字说出口.面上有无限光荣王子有包举天下的雄心,胜契丹以来,广行招贤纳士。

江想:这也未尝不是建功立业之处。

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诸位兄弟要成就功名,这是干载一时机会。

恰好上次段头领往北方去,听得大金王子悬赏追寻那匹照夜玉狮子坐骑,劝宋江趁这机会将去进献,果然大金王子非常 之喜。

同去的皇甫头领,竟因此【眉】“竟因此”三字想皇甫端有意想不到之乐授职驾部郎中。

趁便提起我们山寨里各位英雄,王子十分羡慕,禀明老皇帝,降旨招 安。

我们忠义堂上同人,顶高的授职节度使,最低也有散职指挥。

所有诰身,俱已填好。

只今接洽完备,将来大金进了中原,我们便是首功。

这回全亏段头领和皇甫 头领的能言善说,把大金王子说动,是我们大家都要感谢的。

  说到这里,忽然东边座上一位头领霍地立起身来。

众人一看,正是大刀关胜。

关胜从容走向段景住面前道:“小弟还不曾知道这件事,原来全是你大哥的偏劳。

我们大家要感谢,都是感谢你大哥。

”段景住连连口称不敢,道:“我们这次,北上共计三人,石勇大哥过沧州被柴大官人留住,不曾得去。

皇甫大哥因为大金皇帝 器重,授了官职。

这回和大金国钦差随后就到,他也算大金国钦差的随员。

小弟是因人成事,何足挂齿!”【眉】何足挂齿,是自谦乎?抑自矜也?忽地关胜大喝一 声:“卖国贼!”刀已出鞘。

段景住刚退得一步,宝刀已横腰削来,拍达一声,早成两段,下半截身子倒在忠义堂上,上半截身子被刀口一撇,直撩到庭心里去, 【眉】自来卖国贼多矣,安得关胜化作百千亿万身而诛之。

【夹】一段变为两段,绝倒心肝血肉,流得满地。

关胜收住刀,【夹】青龙刀只斩金毛犬,可惜朗朗地对 众人道:“我们梁山泊上旗号是‘忠义’二字,须容不得石敬瑭、毛延寿一流人物。

今后大家监察着,倘有此事,被我等发现者,以此为例。

”【夹】陈泰对司马昭 的话,只有其上,更无其次关胜说一句,许多头领齐叫一声:“好!”一直叫得说完,早见关胜走到宋江面前深深一躬道:“公明哥哥,对不住,对不住,只缘此事 发觉得太晏了,不及进谏,先行断决。

为忠义上面,哥哥莫怪!”宋江身边,也有几位心腹头领,各各按住兵器,见叫好的人多,连鲁达、武松、朱仝、雷横等,都 在拍掌,【眉】他们同音叫好,宋江、吴用心中要喊:“不好了,不好了!”便不敢轻动。

宋江无言可说,看吴用军师.已不知何时先行走开。

  当下昏天黑地退出忠义堂,一人独坐。

过半天,心里稍为清醒,才见吴用来到。

宋江叹口气道:“连军师也避开,众叛亲离,我真要做王伦了!”吴用知他气急 之下,且不发言,定一定,对宋江道:“公明哥哥,山上刚才情形,你是眼见;山下情形,你可知道如何呢?”宋江恍然大悟道:“呵呀!倘若他们把番使干了, 【夹】此刻也称他是番使,不是钦差连所有诰身一齐夺去,献上官家,倒给他们大大一个进身机会,我们格外不堪设想。

军师,你说这话,莫非已有布置?”吴用 道:“布置迟,来得及吗?我看见关胜立起身来,走向段景住面前,我就知道不是好事,赶忙抽个空,转到外面,吩咐喽罗速速迎上去,告知皇甫端,快和番使回转 头逃命,事体变卦,一慢便死,不要犹疑。

此刻好在已去四五十里,不必顾虑。

”宋江叹口气道:“我今日受辱,比上回扈三娘捧出李逵的头来便进一层,我这第一 把交椅,真真坐不下去了,另推一人何如?”吴用笑道:“你推哪个?”宋江道:“论地位自然是卢员外。

”吴用点头道:“不错,不错!只是你知道卢员外的心 么?这地位今朝让人,明朝你便低头受人支配;再者,人家倘若拿你做进身的礼物,你待如何?”宋江道:“军师看怎样设法?”吴用道:“据我看来,宁静为是, 【眉】宁静为是,倒是不错且慢慢等乐和那边消息。

好在他已经进了鸿喜堂班子,我第一个锦囊已有效力,不久总可在老奸身边,谋个机会。

如若运气再好些,论不 定还巴结上道君皇帝。

而且如今朝廷上只去掉一个高俅,象童贯、王黼一班,搭上王仔昔、林灵素,这些杂色人等,随便都好恭维一个,那时我亲身再去走一遭。

若 不得官家招安的旨意,不得保全这支人马,不得仍用你我去做统领,我赌个誓,不叫吴加亮了。

”宋江道:“如此又只好再为忍耐一次,但是更有一两次来时,真是 天亡我也!”果然不过几天,喽罗捧上一封信来。

宋江见封面上果是乐和从汴梁京城寄来的,不觉大喜。

【眉】宋江又觉大喜了,且慢究竟书上写的什么,且看下回 分解。

  段景住被斩,梁山泊只九十五人矣。

花荣自是实心实意为宋江者,到此也知懊悔,只宋江仍是冥顽不灵耳,然亦已寒心矣。

吴用预备和得手时,进京谋干,是赚宋江的先声,其心之不良,尤甚于宋江也。

  宋江、吴用,好几回商量过来,商量过去,都是说段景住北边消息,到此却以一刀了之,爽辣已极,而宋江、吴用又转向乐和,盖至死不悟也。秋风

第八十一回 汴梁城乐和演戏 曹南山吴用失机

话说宋江自从乐和到了京,设法搭进班子,便知道有些指望。

本来京城里贵游子弟没有事做,便人人把捧角当生活。

【眉】贵游子弟把捧角当生活,满清末年.亦有 此景象,毕竟是亡国之征耳乐和在戏场上化名百合花,凭着嗓子圆朗,台步轻灵,渐渐出了风头。

蔡京几位公子,也会串得几出拿手好戏。

百合花借这因缘,一一巴 结上。

恰好蔡京生日,百合花调进相府,前后三天,很显些身手。

蔡京看得出神,十分赏识,便叫到跟前,说明要保举他到道君皇帝御前,做五品供奉。

百合花照依 吴用秘授的计策,忽然跪下【眉】忽然跪下,自觉神秘得很道:“蒙太师恩典,无奈小人是国法不赦的罪人,不敢累太师欺君,要求详察!”蔡京不觉奇怪起来, 道:“你不过是个优伶,伶官是古来有的,难道唱戏是罪犯不成?”【眉】唱戏当然不是犯罪,不是犯罪何必如此?百合花又连连在地上碰几个响头道:“太师恩 典,罪民原来不是叫百合花。

”蔡京道:“我晓得,百合花是戏名,自然不是你真名。

大凡唱戏的都另有戏名,这也不为欺君。

”【眉】百合花不是真名,也不得谓 欺君。

何必如此的奇怪百合花又连连碰头道:“罪人原叫乐和,原是梁山宋江的部下。

”蔡京听说起宋江,吃了一惊,定定神问道:“既如此,你不在梁山上大秤分 金银,大碗吃酒肉,却钻到这里来做衣冠傀儡的生涯,又是甚心路呢?”乐和叩头流泪,【眉】利用以叩头哀求奸相,下气如此,劫生辰纲时所万想不到者也道:“ 罪民只缘受宋江的恩重了,罪民流落江湖,几回冻饿得要死,承宋江收留下来,【夹】一味遣诳解衣推食,亲兄弟一般看待,罪人的良心上,不能不感激效死,因此 逗留下来。

每每见宋江闲时,【夹】不闲之时做什么.无意中出了漏洞便顿足叹息道:“我们不幸,陷于叛逆,不知何年何日,才有改邪归正的机会。

”【眉】宋江 原来想改邪归正,并自认叛逆,可丑就是山寨同人,多半草野愚顽,不知法纪,但提起朝廷恩意,人人无不想望。

上回不得已抗拒官兵,宋江悔恨得拔剑自刎,幸亏 众人夺住,到今颈上还留着疤痕。

【夹】不羞宋江几次商量,预备亲身到刑部自首.【眉】宋江也想自首,回忆癸丑义师失败后,无赖党人争以特赦为荣,真是可 羞。

作者殆欲藉此为妖孽写照又恐山泊上大众没人约束,倒弄出别的事来。

罪民想着平时志气,原不是甘心落草的。

既是宋江进退两难,不如自己拼着一身,替大家 洗刷。

因此投到京城,从戏班里拜师父,才得转得太师跟前。

平时山上众人,每每传说太师是当朝柱石,天子腹心。

倘得叩见太师一面,伏侍太师一日,就是小人无 限光荣,死而无怨。

罪人今日,不敢求太师别的恩典,只求本师察看梁山上众人的赤心,能够在皇帝面前,方便一句,许其免罪。

将来山上数万健儿,都感太师大 德,赴汤蹈火,定所不辞。

【夹】竟欲以曹操、司马懿待蔡京至于罪人自己,本无寸长,惟有蒙混太师之罪。

太师如觉情无可原,就此送交法司定罪,或杀或剐,以 惩效尤,罪人决不敢有什么抵赖。

”说着,怀中又探出一纸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吴用等悔罪的呈子来,伏在地上,【眉】宋江悔罪的呈子,较诸某君永不革命的甘 结何如?又是一顿叩头流涕,把地上方砖也沾湿了好几块。

【夹】此不过抄当日朱武对付史进方法,然事体的大小,内容的繁简,却相去不知几倍,所以事终不成蔡 京一面接过呈子,一面叫乐和起来,吩咐两个干仆,好好陪伴住他,听候发落。

  蔡京把呈子从头看过一遍,心想乐和所说,也还不错。

但是倘若真个依规矩办起来,必须将呈子移交刑部。

无奈具呈人宋江等又隔在山东,一时传不到案。

算来 不如从中向道君皇帝奏明,竟下招安的谕旨。

又自己想想事体重大,须得皇帝面前最亲信的说才妥。

随即叫左右去请大公子来。

【眉】左思右想,不得不借重得君宠 遇的大儿子,奸臣心事历历如绘原来蔡京长子蔡攸,现官宣和殿大学士,最得道君皇帝的宠遇,别有赐第,和蔡京分居。

相府管家去时,蔡攸刚从便殿回家,卸了冠 带,正和妹夫梁世杰分曹打球。

闻得父亲呼唤,二人一齐来见。

问安已毕,蔡京把宋江呈子拿出给二人观看。

梁世杰道:“奇怪,宋江也会说出砺诚自首、恳求免罪 的话头来!岳父意见如何?”【眉】生辰纲遇劫,梁世杰当然不能忘情于此,自觉可异蔡京未及开言,此时小儿子蔡绦也在跟前,抢着说道:“父亲恐不便允许。

他 既悔罪,为何自己不来?这呈子虽然说得恳切,往时攻城掠地的大案子,都没有着实认罪的字样,这案子有一两件是通天的。

倘若皇上一时记起,问到如何回答?”

  蔡京便将乐和的话,备细告诉。

蔡攸道:“原来百合花就是梁山上乐和,孩儿一向只觉得色艺都不错,哪知还是草头王呢?”梁世杰乘机说道:“梁山强盗,专 一和我们作对,小婿在大名,不亏李成、闻达,几乎没有性命。

就是生辰纲那事,也不曾处治得。

到于今他们还在江湖上夸耀呢!”蔡绦道:“可是呢!这种人嘴里 哪有真话,来人安知不是刺客或侦探?留在肘腋之下,还怕有别的危险,父亲不可不防!不见九弟在浔阳,把官职弄掉;新近在兖州,又险得一命。

”蔡攸却大不为 然【眉】梁世杰与蔡绦的心理和蔡攸不同,不知蔡京何所依从矣道:“你们两人一味计较私情。

论国家大事,古人射钩斩祛,只要人才可用,都不责备。

现今皇帝恢 豁大度,【眉】现今皇帝昏糊颟顸则有之,恢豁大度则未必也驾驭天下豪杰,这点案子豫先陈明,也不算什么。

至于那十万金珠,更细之又细。

孩儿适才在便殿,朝 廷新得奏报,我师克复涿、易二州,契丹将郭药师已举常胜军十万来降。

皇帝面谕孩儿即日往燕山府收地。

孩儿正在计算,要招募勇士充帐下亲军。

现在梁山这支人 马,孩儿顺便招来,恰是好处。

”蔡绦道:“哥哥如此相信他,能保住狼子不野心吗?”蔡攸道:“你不听见父亲说么?他特地自己投到,正是侠义之士,【眉】一 则曰狼子野心,一则曰义侠之士可靠,可见彼此争持已各走极端矣如何难保?”蔡绦道:“就算保得乐和,能保得宋江吗?”蔡攸平时本来和蔡绦不睦,闲常嗔着父 亲偏护。

此刻见兄弟层层驳诘,格外生气,不顾父亲在上,厉声道:“我保得!我以全家百口保他。

”蔡绦回顾蔡京道:“大哥休以百口保宋江,父亲和孩儿都在百 口之内,孩儿好怕啊!”梁世杰怕丈人下不去,解劝道:“事要做稳些,倒也不错,内兄不须平空争论,还是叫乐和来问一问罢?”蔡京吩咐传乐和来。

  乐和见众人,总是叩头认罪。

说到兖州的事情,道:“原先不知是九公子治下,后来甫经晓得,宋江随即退出,不敢逗留。

”梁世杰问起劫生辰纲的事,乐和一 发碰头道:“这是当日晁盖为首做的。

现在梁山泊首领乃是宋江,晁盖死去已久。

【眉】生辰纲遇劫.梁世杰当然伤心,归罪晁盖,都是死人倒霉,未见不顾心之所 安矣至于劫去的物件,只要奉到太师恩命,他们敢不加倍认罚!”蔡京见蔡攸一力担承,晓得在皇帝面前说话非他不可,不好拗违。

当下吩咐乐和通信到梁山,问清 宋江意思再说。

【夹】仍是舍不得金珠耳,宰相如此,可笑可怜乐和得了蔡京的命令,自然赶着写信到梁山。

宋江自是欢喜,不免因段景住的事,有点戒心,和吴用 商量,设法疏通大家一下子。

吴用道:“这是名正言顺的事,要疏通做甚,【眉】你都自命不凡,要疏通做甚只消在忠义堂将来信朗朗宣布便是。

至于蔡京那方面的 需索,好在乐和照我的计策,另纸写来。

这一张暂不宣布,省得他们又说我私行贿赂。

”当下商量妥当,便将卢俊义请来,把信看过,就请他在忠义堂上宣布。

卢俊 义一口答应,却问吴用道:“军师,乐和不是说到外家去看病么?怎地倒是在京里串起戏来?虽然蔡京是被义气感动,但这件事和段景住北边的话头,前后不过几 天,真成骑两头马似的。

军师也要预备一番话才好!”【夹】似乎帮助,实是挑眼,员外也渐渐露出点锋芒来吴用沉吟道:“这都是公明哥哥的苦心,【夹】招出来 了总该被大家原谅的。

”【眉】带病串戏,可谓滑稽之至矣。

附金而又归宋,是骑双头马也,咄咄怪事卢俊义无语,随鸣钟击鼓,在忠义堂上会集众多豪杰,【夹】 彼自以为堂皇正大也卢俊义当场念完了信,吴用起身道:“蔡太师当朝首相,他既有此好意,定然朝廷恩旨,不日就要下来。

大家弟兄们看如何?小弟料想都承认 的。

”堂上许多头领,果然不约而同的齐声承认。

只刘唐一个高叫:“公明哥哥,且慢!”宋江问道:“慢什么?”刘唐道:“我们当初起事,为劫生辰纲,便是对 蔡京那厮的。

你哥哥不在内,彼此不妨.如何叫我们好投降蔡京?【眉】吴用、刘唐都是参加劫生辰纲者,刘唐便说不可投降蔡京,人品自在吴用之上宋江道:“刘 兄弟不要着急,我们不是投降蔡京,是替朝廷效力。

蔡京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替我们传达的人,决不得叫我们受委屈,尽管放心。

”刘唐还要想说话,众头领拖他坐 下。

吴用又道:“这是我们自己刷新的机会,且不管朝廷是什么人,我们但过了这一关,便不被人家看成绿林豪杰,可以放手做事。

但是小可心想有两点,请大家预 先留意:【眉】第一点、第二点大有汉高约法三章之意,其自命不凡之概可知第一点,朝廷既是招安,便不见得许我们仍旧住在水泊里边,必定要调出去,用国家军 制来改编。

那时我们弟兄,固然个个是朝廷的人;可是官职的大小,和部队的分划,都要听从朝廷作主。

各人地位,不见得都照山泊上旧职分,所有小小不如意之 处,大家须忍耐着,不要任意放言,引出嫌疑。

【夹】此言为国家为大众,都是不错,岂知是封住大家,不要出头,好由他摆布第二点,我们既受招安,就不得不遵 国家法度。

过去的恩怨,固然休提;就是眼前有点难过,大家要想着自己前程,不要计较。

现在正当用兵之际,燕山未下,金人举动,也很难测。

倘诺调我们去打前 敌,不管那气候的荒寒,胡骑的劲悍,都要努力向前,不可推诿,不受调度。

这是小可替大家奉献点意思,还望大家采纳。

”众人称是。

【夹】这是吴用占宋江面子 第一次忠义堂散后,宋江同吴用回到机要室里,叫蒋敬来商议,盘算仓里的粮草,还有多少;库里的银钱,还有多少;预备整治二十万金珠,十万作为赔偿生辰纲, 五万作为进奉;再有五万,供各方面的敷衍。

蒋敬道:“山寨上所有,足够供给全部人马九个月粮饷。

金珠高俅有一笔款,尽可抵用。

”蒋敬退出,吴用教请戴宗来 到,商量将金珠先行送到京城。

戴宗道:“我这神行法,只能够同一两人,不能多人。

二十万金珠太重了,怕带不去。

”吴用想一想道:“既如此,烦院长先带一封 信,和忠义堂上众人履历册,另外节略一份.【夹】此中说些什么?送交乐和。

再叫他设法,请一张护照来,免得金珠在路上,被关隘盘查。

”【眉】护照要紧,我 恐怕没有多大的效力戴宗领命即日下山,吴用又叮嘱切莫泄漏。

  戴宗单身上路,尽量使起神行法来,午时渡泊。

申初已到曹州,进了城,一直到府东大街鼎生客店歇脚。

鼎生客店老板,复姓钟离,当年便是居住祝家庄,替石 秀指路的。

祝家庄打破以后,得宋江许多金帛的赏物。

老儿寻思,日久官家追究起来,不大稳便,因此带了儿子,搬到曹州,改姓为张,开设客店。

不料开不多时, 刚遇着梁山一个细作来店投宿,回山说起,宋江又送了些金帛。

从此梁山上有人来到曹州,总认定鼎生主顾。

老儿一者贪得金钱,二者惧怕声势,都是殷勤招待。

【眉】乡愚神情可怜这日戴宗住店,自是照例,不必细表。

清早出城,向西大路而去。

  事有凑巧,栾廷玉进城,戴宗出城。

栾廷玉心下奇怪,马头勒转,从后追来,高叫:“戴院长请住!小可有话面告!”【夹】抄杨林旧卷只见前面那人,略为回 顾,跑得格外快。

栾廷玉马赶一程,也赶不上。

仍进城来,缓住马缰,左顾右盼,从鼎生客店门前过去。

忽见这老儿立在门首,好生面善。

顿时省悟,便走进店里, 坐下来,叫老者问姓名。

老者见是军官,吓得抖抖地道:“小人姓张,名叫张中,同儿子张禄,【夹】有意借用在此开设客店。

”栾廷玉一笑【眉】老英雄念念不忘 祝家庄前事,一笑大有用意道:“张中、张禄,里面有干净房间没有?”老儿父子连忙引到后面一进三间两厢里坐下,道:“这是顶好房间,一位从北京带家眷来的 包住三天,今天才走。

”栾廷玉点头,向跟随的兵丁使个眼色,兵士齐退出来,屯在店门口。

栾廷玉看左右无人,向老儿道:“你当真认不得我么?”父子两个不曾 回答,栾廷玉冷笑道:“你是不是要等我自己说出来么?”老头连忙拖着儿子一齐跪下,道:“小人委实糊涂,只缘那时节无意中帮助梁山强盗,误了大事。

事后也 知犯罪,只好逃这里来。

看见栾爷,不禁心虚胆怯,说不出来。

没奈何,想混过去,小人知道错了。

”栾廷玉道:“我念你是个乡愚,烂好人,不省得什么,不用和 你计较往事。

但问你,如今你客店里,梁山上时常有人来往吗?”老人吱吱吱地回答不清。

栾廷玉道:“不用说,我早晓得。

只问你,今早从你店里出去的是梁山上 什么人?”老人低低答道:“是神行太保戴宗,化名宗访,昨天傍晚来的,住了一夜,清早便去。

”栾廷玉道:“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呢?”老儿道:“想是梁山 上来。

往哪里去,小人不曾敢问。

”【眉】是一出绝妙的文明戏栾廷玉道:“只一夜么?”老儿道:“实只一夜。

将爷不信时,可查往来客簿。

”栾迁玉道:“既如 此,也罢,我不责备你。

日后梁山人来,你依旧好好招呼,只不许说破,暗中给我消息便是。

你儿子年轻力壮,我中意他,补他一份钱粮,给我做伴当,就此跟我 去。

你起来罢!”老儿诺诺连声,哪敢喘气。

张禄跟栾廷玉到营里,老儿心下尽是不安。

过不多时,又一连两回,梁山小头目在客店经过,只得照依言语,暗暗地报 上去,却都不见动静。

又好几天,栾廷玉因郓州出件盗案,到郓州查办,连张禄也带去了。

老儿虽不放心,无可如何。

  戴宗从京里回来,又是住这客店。

戴宗前回被人在背后呼唤,心下甚是猜疑,不知是走快了误听,还是真有来追的人。

本待不进城去,却在城外遇见山泊来人, 说栾廷玉不在曹州,戴宗因此进城住一夜。

【眉】紧防中计次日赶到梁山,见宋江,呈上乐和回书,兵部颁的护照一纸。

宋江不敢迟延,和吴用连夜配好车辆,叫朱 武带同朱富、李云、童威、童猛、王定六、郁保四共七个头领【夹】都拣和栾廷玉不曾会面的保护着,路上一切由朱武调度。

一行三十多人,都是经商打扮。

吴用又 叮嘱道:“栾廷玉那厮是起心和我们作对的。

趁他在郓州时,赶快过了曹州,不是他的地界,他便不能奈何我们。

【夹】你也着了道儿路上遇有盘诘,大大方方展开 护照来给他看,切不可动武。

客店中倘遇赛会迎神演戏等事,都要小心,切不可贪热闹,以致酿出意外。

”七位头领领了意思,轻装便服,暗藏兵器,下山去了。

  话说栾廷玉果真在郓州么?郓州去了一日,把手下亲兵留屯在那里,自己早在一处埋伏得好好的。

本来戴宗未到之先,扈成已得宋江要受招安的密信,此时扈成 在栾廷玉部下当统领官,偶然去沿河巡哨,拿获细作一名。

那人自称奉命来送信给统领的,并不是来盘躧子。

扈成拆开信,正是妹子的手笔,由头至尾,一共十来 张,从被虏上山,直到近来招安的事为止,颇为详尽。

【眉】这封信大有关系问来人名叫龙得标,乃是王英帐下的心腹。

方知扈三娘已嫁王英。

扈成将信呈栾廷玉看 得一遍,两人商量宋江受了招安,仇便难报,从此格外留心往来的人。

朱武等将近曹州,大家商量,先着李云、朱富到城里打探。

大众押车辆从城外东城绕到西城, 拣客店歇下。

护照取在手里,预备兵士盘诘。

岂知自从栾廷玉到郓州去后,兵士无人监督,也就松懈下来。

朱、李两个从城里听得清楚,大家会合。

过一夜,清早启 行,又三十多里,到曹南山下。

山下原设汛兵十名,一个哨长,不免照例查问。

见了护照,也就不提。

【眉】暗算难防大家进山不曾几里,忽然一阵鼓乐声,从山凹 转出一顶彩舆,二十来个执事乐队,七八个提刀护卫,后面又几个抬奁具的。

遇见大队车辆,便攒上来一路同行,从山坡又十五六里走到山顶。

顶上一片平阳,只一 座玉露禅院。

车辆推进山门,和彩舆都在甬道上排列。

众头领齐到殿后歇息,吃茶、生火、弄饭。

喽罗兵和护送彩舆的人攀谈起来,方知是东面戴村村董的女儿,嫁 给山西面曹大户,因为山上下几十里没有村镇,怕有盗贼,特遣八个士兵护送。

众人又道:“我们戴村也有二百多户人家,只这位新娘是村里顶尖儿美人,临上轿妆 亲,我们从格子眼里张见一下子,真是连画上也不曾有过。

【眉】滑稽这番嫁过去,新郎不知怎样欢喜呢!”

  一时饭熟,大家吃着谈着,众头领在殿上也捧着碗筷,忽然前面吵闹起来。

王定六、郁保四两人饭先吃过,走出看时,乃是喽兵要看新娘,这些随从的人极力阻 挡,由嬉笑变成怒骂。

见王、郁两人来到,都道:“你们莫狠,你家主人来了!”王、郁两人也听说新娘美貌,要想看看,便喝手下人:“看新娘须好好商量,休得 持蛮罗唣。

”那边人道:“不是这话,新娘是拜喜神封轿门,倘若不曾到亲郎家里,先开轿时,触犯喜神,非大富贵人,才不妨事。

”【眉】滑稽之至两人一齐哈哈 大笑道:“原来真有喜神,我们倒要瞻仰瞻仰。

”郁保四仗着力大,把众人一分,一步抢到轿前,伸手将轿帘一掀。

才掀开来,刷地一流星锤,从轿里飞出,打个正 着。

【眉】新娘子变成一个流星锤,死的人都不明白底蕴把斗大头颅,爽脆得跌破西瓜一般,黑籽红瓤,摊得两地。

  随即栾廷玉一个箭步,跳到王定六面前,王定六急待转身,锤到处早中肩背,倒在半边。

跟轿的人,都已亮出家伙,喽罗们争先看新娘的,不及防备,被他们一 刀一个,空手怎能招架,赶杀上来,人人没命乱跑。

殿上几位头领,刚得拔兵器走出庭心来迎斗时,忽地弓弦响处,一箭正中朱富后心。

霎时上面瓦片和弓箭,疾风 暴雨般当头盖下来,李云和童威、童猛也都受伤。

三十多喽罗,早被栾廷玉扫得干净。

李云等抢到前面“韦驮像”前,山门已闭。

众人簸箕般围上来,只得辗转死 斗。

扈成和二十多壮士从瓦面下来,挠钩套索齐上,饶他武艺通天,也自无能为力。

当下死的死,捆的捆,收拾完毕,扈成回头,忽见天王手内琵琶颤动,再搜一 搜,竟在天王像背后搜出朱武。

【眉】天王手内琵琶颤动致朱武一并也被擒获。

朱武一定要恨天王太不帮忙朱武当时料知不好,众人向前,他向后便逃,不料殿后墙 门都经砌实,没法想,贴在天王背后.还逃不过。

计算这番杀死两人:朱富、郁保四;捉五人:朱武、李云、童威、童猛、王定六,端的一个不曾走脱。

究竟这五人 如何处治,再看下回分解。

  此回又去七人,梁山上只八十八人矣。

  栾廷玉坐新娘轿,是有意抄上回鲁达醉入销金帐赚周通的故事。

  中计者朱武等,而标题曰:“吴用失机”.盖此种责任,当归之军师也。秋风

第八十二回 一杯广座断送少年 双泪荒山悲怆死友

话说朱武等一众,被栾廷玉捉住,在玉露禅院,扈成方欲讯问,栾廷玉道:“这是郓州案内要犯,我们知到的,何必讯问,【夹】瞒过兵丁,防漏风声也但是羽党众 多,路上或有疏虞,就这里做了罢。

”挥令兵丁,一一斩讫。

【眉】栾廷玉处决朱武等人,有快刀斩乱麻之概,不失武将风度就山里埋却尸身,佛殿料理干净;车中 物品,也检查清楚。

回到曹州沿河巡检衙门来,栾廷玉把护照烧了,【眉】护照无灵,吴大军师所不及料者也哈哈大笑道:“此事办过,宋江招安的希望,已经九分 九靠不住。

只还有蔡京那头未稳,防吴用有他计,我们还要缜密些。

”扈成道:“蔡京那头,只好仍找蔡九。

”栾廷玉道:“我正是此意,我明日就去会他。

贤弟你 且在此弹压。

好在王定现任泰安提辖,老将军王进,也由种经略先行官,驻扎大名府,倘若梁山泊知道此事,发愤兴兵,来攻打州城,你只坚守不战。

等两路兵马发 动,抄其后面,自然解围。

”【眉】待机而定,是熟于兵法者扈成应命,栾廷玉押着车辆,又到郓州东平府来。

  原来蔡九知府从兖州失陷逃出之后,亏得城池不久收复,事不曾报到京城,官职无恙。

现在又调署东平。

因感栾廷玉相救,又当阳、兖州两次惊骇,知道武将的 有用;栾廷玉志在报仇,也极意联络,所以两下都处得来。

当下栾廷玉见了蔡九,寒暄过几句,便请屏退左右,将所得梁山几件公文私信,一齐取出。

蔡九见上有吴 用等名字,大吃一惊,【眉】你几乎送命,当然要吃一惊问:“从哪里得来?”栾廷玉道:“小将原不知此事,【夹】诳蔡九者,恐冒破坏蔡太师招安之政策之嫌也 缘前日在曹南山下,遇见二三十人,手持刀杖,拥护大队车辆,小将看形迹可疑,向前盘诘。

不料贼人竟出兵器行凶,小将督率兵丁,围住格杀,夺得车辆,搜出公 文。

【眉】坐新娘轿子的话不谈了,此中写有权谋因事关太师,不敢擅动,特地前来奉告。

”蔡九问:“那宋江信上所说金珠,现在哪里?”【眉】听到金珠,大有 小儿食饼之乐,一定要眉飞色舞。

【夹】急急跟来,活画出污吏口吻栾廷玉道:“现在小将都带来在车子上。

因此贼原说是呈上太师赎罪的,也算一种公款.小将何 敢擅行处分。

【夹】真会说,不知武将从何处学来技俩好在车子在衙门口,只府尊传谕,叫人将车上三双黄皮箱搬进,便见分晓。

”蔡九登时叫伺候人取来看过,收 进去了。

栾廷玉道:“这件事,完全是小将误会,弄假成真。

”【眉】“弄假成真”四字,有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之概。

谲哉,栾廷玉也蔡九道:“将 军不必多虑!家父为人,我是晓得的。

二十万金珠,只要十万到位,他老人家便无话说。

【眉】儿子乾没老父的赂贿,想见蔡京夙有义方之教。

【夹】先为自己干没 地步.又说父亲贪婪,都缘得意忘形,自然流露栾廷玉道:“梁山那方面,赔了钱粮又折兵,替他想想,怎肯干休?他那乐和,便在太师肘腋之下,强盗心性,一有 变局,何堪设想?而且他们如其不甘心,有意毁谤,传扬开去,还怕吹毛求疵的谏官,平地生出风波来。

”蔡九道:“据你更怎样说?”栾廷玉道:“据小将看来, 府尊只消写一封家报,极力向太师将利害说透,先就里面干干净净将乐和办了。

一二旬内,梁山上未必打听得出。

赶紧由太师转枢密院调种师道回来,从速将梁山剿 平,【夹】灭口更怕什么?”蔡九拍案赞成道:“好主意!正合我心。

宋江鼠辈,专和我们作对。

眼前兖州这一次,虽不曾奈何得我,却是收复城池以后,两个小妾 寻访无踪,多分吃那班草寇掳去。

【眉】尊宠失踪,诚可痛心,吴梅村谓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与蔡老九可称同调父亲不知为何,忽地想要招安他们?料来定 是我那欢喜生事的长兄,出这主意。

你话不错,这信我立刻就写。

只是你也秘密些,休要叫人知道。

”【眉】要秘密些,当然不劳交代,此处可见出蔡九是个无用的 纨绔子弟栾廷玉道:“好在前回盗案未结,小将只说搜得盗赃,现已寄库。

”蔡九道:“好,好,好!就照此说法。

”【夹】贪庸纨绔,情状可笑栾廷玉自回曹州原 防而去。

  可怜宋江,还高高坐在梁山泊上,耐心等候,指望金钱万能,买得蔡太师照节略行事,自已依旧是众人之长。

不料朱武等去后看看将近一月,杳无消息。

【眉】 古今奸雄大率利用金钱万能垄断一切,结果也未必靠得住。

作者为宋江写照,将此点道破唤醒痴人迷梦不浅此时梁山上大小头目,都纷纷议论:以为照吴用那天口 气,招安十拿九稳,而且就在眼前,怎么石沉大海似的?莫不是假冒不成?宋江也有些听得。

一天又一天,直等得心惊肉跳起来。

有时候,一伏枕,便做希奇古怪的 恶梦。

这一日,早上起来,和吴用见面,彼此都说一个梦。

吴用是梦乐和死了,宋江是梦朱武等被杀在山涧里。

【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见宋、吴苦心焦虑之 甚彼此猜详之下,忽然到京里去伏侍乐和的喽罗来到山泊,报告:“乐和是死了。

”两人大惊,忙问详情。

那人道:“乐头领在相府里住,小人独自一个住在客店 里。

隔三五日,看见乐头领出来一次,知道太师相待极好,府里上下人等,都肯照顾。

在相府里住下一月,居然连面皮也白胖许多。

【眉】心广体胖,想见百合花之 得意态度十几天前,太师府里宴客,所有大位官员通行在座,叫乐头领当筵吹笛,众人叹赏不绝。

太师得意之下,吩咐替乐头领添一座位在旁,亲手将金杯斟满一 杯,递给乐头领吃了。

这一日,宾主尽欢而散。

到了半夜,乐头领忽然肚痛起来。

太师府中规矩严紧,半夜里哪能够去请医生,捱到天明,便咽了气。

太师府里又不 许停搁死尸,随即从花园里墙洞中拖出来,当时棺殓,抬出郊外便葬。

【眉】从蔡九写信到乐和暴卒,中间有许多话删节未叙,此处耐人细想。

若缕缕写来转觉无意 味矣至于所有留下物件行李,在相府中都付火化。

小人是第二日才晓得,到相府打听如此。

”吴用不等说完,跌足道:“罢了,罢了!大事坏了!说甚么蔡太师蔡丞 相,只一个害人的老奸罢了。

”宋江还要问朱武、李云等等到京的消息,吴用摇手道:“不必问,不必问!自然是到了,不过他不知。

”那喽罗果然称不知道。

宋江 道:“怎见得是到了?”吴用道:“金珠不到手,他好谋害人么?据我看来,岂但乐和,连他们七位性命都已难保,【眉】吴用以为蔡京因金珠到手而杀人,不知京 正因金珠未到手而杀人,然而朱武等毕命,却已料到,毕竟吴用之谋虑过人一等也但中间还不知有无别的情节耳。

”【夹】吴用只猜透七分,却猜不到栾廷玉吴用说 着,只见宋江忽地“呵呀”一声,鲜血直喷,往后便倒。

【夹】扈三娘一气,程小姐一气,关胜一气,到此凡四气矣,虽然倒下.毕竟耐得住吴用急忙和喽罗一边一 个,左右架住,一面叫伺候的人,将宋江抬到后边床上睡下。

【眉】与宋太公晕倒遥遥相应一面赶紧请安道全。

宋太公、宋清闻信都赶到榻前看护。

  吴用便抽身带了喽罗到忠义堂上,从卢俊义起,到各头领,都招来议事,【夹】吴用渐露代宋江之意把乐和的事,先说大略。

来的喽罗,又细说一遍。

又将宋江 的病重,告诉大家,道:“照此看来,乐和兄弟,死得很是蹊跷。

先前公明哥哥不放心,叫朱武、李云、朱富、童威、童猛、王定六、郁保四七位兄弟下山打听,到 今也无消息。

外间沸沸扬扬,传说种师道大队人马从河北南下,想来朝局已变。

我们梁山受兵,只在早晚。

朝廷恩旨,是决乎望不到的了。

公明哥哥又病到如此。

这 是一个紧急关头,小可恐迟误事机,所以擅自作主,请诸位商酌。

”只见忠义堂上你望我,我望你,一言不发,有几位只是吱吱喳喳地交头接耳商量着。

【眉】彼此 观望,窃窃私语,此中包含许多曲折,善读小说者当从此处理会得吴用催道:“诸位兄弟,今日须是定个主意,不要等大事临头,措手不及才好。

”众人仍不答话。

  过一刻,忽然东边最后一排挺出一位头领来,正是没面目焦挺,抢出人前,问吴用道:“军师!我们山上也还有十来万人马,我们何不就此杀上汴梁城去?替大 宋皇帝把那老奸蔡京杀了,却不是天下太平?”【眉】为国除贼,快人快语,正不可目焦挺为唐突也吴用凝神将他一望,禁不住好笑,【眉】凝神将他一望,禁不住 好笑,吴用神态活现在纸上道:“杀上汴梁城?兄弟,你经过几回事,见得天子京城,这般容易抢法?”众人不觉跟着齐笑起来。

【夹】没面目总是没面目那焦挺忍 不住怪眼圆睁,叫道:“既不能这样做,何不就爽爽撇撇径投官军。

【夹】这话虽粗糙,却很厉害蔡丞相那边纵然不行,种经略那边有林冲哥哥在彼,我们就顺便请 他引进,顺便在河北那边割几个鞑子的头颅,也显见我们的身手。

”【眉】比段景住的人格高明得多了此时众人却都笑了。

吴用也正言厉色向焦挺道:“既如此说 法,你可能就向种经略军前……”焦挺说:“有甚不能。

我们能上梁山投公明哥哥,便能下山投种经略,却不都是一样?”吴用道:“既如此,你去种经略面前,大 众招安的事,便都托在你身上,你担任得下么?”焦挺道:“这个我不会得。

我只晓得大家原是一个一个来,今日还是一个一个去,不是甚好!人人都有手有脚,难 道不会得自己行动,定要结大帮去担个招安的名目吗?”【眉】焦挺寥寥数语足为武人倒戈的口头禅吴用冷笑道:“不错,不错!兄弟,你就照此做,也好给榜样大 家看。

”焦挺欣然起身便走。

才到阶下,忽然回头望望大家,自己说道:“兄弟们都不去,我一人生辣辣的。

”【夹】老实得如此,居然也能窘吴用,真胜伪故也众 人又是好笑。

忽地跳出一个人来,正是鲁达,叫道:“好,好!你要去,洒家陪你去,洒家认得种经略。

”鲁达拱拱手,大踏步下阶来;背后武松、施恩连步走下, 四人飘然自去。

【眉】四人飘然远去,明是拆台主义,梁山大局大去矣弄得吴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忠义堂一场会议,无结果而散。

只神行太保戴宗自告奋勇,下 山去寻觅朱武等一干人踪迹。

吴用叫时迁同去,【夹】还有时迁支配得动道:“先在汴梁京城仔细打听一番,倘不得消息,便回到曹、郓一带探看。

只怕栾廷玉那厮 作怪,也未可知。

”【眉】果然不出所科二人领命而去。

  一直到汴梁城,住了十来天。

朱武等一些探不出,只戏园子里百合花失踪的话,纷纷纭纭,倒有好几说。

【眉】百合花忽以失踪闻此正文,用笔巧妙处因为同时 有个女戏子,也是不知去向,大半说是相约而逃的。

两人听在肚里,不便说什么,抽空到荒郊上寻寻乐和埋葬地方。

偌大京城,四围几百里,也似海底捞针,空费气 力。

一天早晨,客寓传说燕山一路已由大金送还中国,蔡攸学士奉旨前去宣布朝廷旨意。

街上好不热闹,一队队金符玉节,幡幢麾盖,簇拥着绮年玉貌金鞍骏马的蔡 学士。

仪从排去,长有四五里。

戴宗饱看热闹,【夹】耐烦暗暗地对时迁道:“蔡攸前者一力要招安我们梁山,原是为到北边去,好做卫队。

【眉】处处回笔上文, 并非闲笔如今蔡攸已去,朱武等又毫无影响,只管在此耽搁做甚.不如且回去罢。

”【眉】经戴宗道出蔡攸已去,朱武失踪愈觉黯然无光两人没精打采地出了京城。

幸喜一路往来,逢关过隘,都没有甚留难。

  将近曹南山下,大路上行人已是传说种经略从北路班师,大军南下。

曹南山中岭,都被军马拥塞。

两人商议,取山南小路。

【眉】因绕山南小路而发生许多枝 节,在此总叙一笔,眉目清朗大路三十里,小路只二十五里,可是比大路陡峻得多。

带着甲马,两条腿虽然非常之快,但是一上一下,格外是连颠并撞。

当头的秋阳 照着,两人喘得肺都几乎炸开。

刚到山脚,才算留住步。

脚板下的地,还是动动的。

时迁早望见大路边上一家茅屋,门前一架豆栅,【眉】秋光先到野人家绿阴底 下,放一张歪脮方桌,四边四条长凳,桌上不知堆的什么野菜,青扑扑地。

一位百发老婆婆正伏在那里拣择。

时迁掌不住,走下路去,请教一声:“婆婆。

”戴宗也 就坐下。

那老婆婆一面答应,一面低头只顾拣她的菜,不防门里睡着一条村狗,见是生人,直撞出来,一顿狂吠。

【夹】狗咬偷鸡贼老婆婆连忙喝住,抬起头来,见 戴宗是道家装束,二人满头是汗,便问道:“法师从哪里来?这般毒太阳底下,真不容易跑路。

”【眉】充满乡愚口吻,此老婆婆较<石头记>刘姥姥 何如?戴宗随口道:“从京城白云观来,往泰山朝碧霞宫。

适才走中岭大路,恰遇种经略大兵挤塞不通,只好改小路从这里经过。

委实渴热得了不得。

”当下攀谈起 来,方知老婆婆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下田去了。

老婆婆请二人且坐一坐,“我要下厨弄饭。

他们出力回来,正好就吃。

”戴宗和时迁二人在荫凉地上歇得一刻, 汗是干了,听老婆婆说,也觉得肚里有些饥饿,戴宗从衣囊里摸出一小锭银子,约四五钱重,双手捧给老婆婆道:“贫道和这伴当走得路多,早晨到此刻,也有些饥 饿,相烦婆婆带锅弄点子充饥。

这些微不成意思的酬金,还望不要嫌菲。

”老婆婆接在手中,又推一阵。

【夹】乡人状态,若城里人之推,必放在桌上,而其情一也 才笑嘻嘻地【眉】“笑嘻嘻地”是传神之笔走进家里去了。

不多时几个黄泥腿戴草笠的壮汉在前,后面又几个半大的孩子,又后跟几个布包头大脚女人,一路从田埂 上走来。

戴宗和时迁知道是老婆婆的儿子、媳妇和孙子,暗暗叹羡好福气。

【夹】梁山上莫想有此福气恰恰老婆婆托着一大盘菜从家里出来,指着两人,对他们说 了.【眉】对他们说了,是指儿、媳等人而言便招邀入座。

大家见坐位不够,又搬张竹榻出来,叫小孩就榻子上吃。

  时迁同戴宗一排坐着吃饭,忽然捏戴宗一把,戴宗转过头来,看见那边葵花盘下一双大雄鸡,竦起长颈,正够够儿地叫,只当他又注意到这个,连忙摇手。

【眉】借时迁取笑,涉笔成趣时迁知道是误会,【夹】绝倒又暗暗将戴宗手一拖。

戴宗跟他方向看时,只见一个十来岁孩子,手把一个狮蛮带头,吃着弄着,铜色黄 澄澄映眼。

那狮头原是安上去的,随手退下来,又安上去。

两人认得是朱武素日束腰的,狮蛮后面是刻铜图章,篆刻“神机军师”四字。

【眉】无意发现狮蛮带头, 有异军突起之概戴宗心里想想,搁下筷来,呆呆地看。

旁坐的那个年壮农夫,正是婆婆大儿子,知道他看中这件东西,便道:“法师,你也当这东西是金的吗?果然 象金子的。

我那日在西头杉树坡砍柴,从树根下拾得,当是金的。

拿到镇上,请当铺朝奉估看,他道是铜的,至多值五十文,留住换糖罢。

因此给小孩子玩玩。

【眉】农夫这许多话自属实情。

其实戴、时二人面生可疑,言下兼有防生意外之意戴宗道:“我们一向在京城里,听人说曹州杉树坡好风水,有黄巢祖上的坟墓。

” 老婆婆道:“原来有这话。

我生长到七十岁了,却不知道黄巢有祖坟在此,只听人说那边有好风水,是不错的。

但因为那里有好几个野猪洞,没人敢葬,怕拱坏了 坟。

先生,你敢也是会看风水?”戴宗点头:“小道便是爱看风水,在这里面讲究过。

【眉】戴宗以道士装束托词会看风水,自足令人可信。

可见风水家充满迷信色 彩,不可为训曹南山年来走过几次,中岭上玉露禅院地方很大,杉树坡想来离玉露禅院不远。

”农人道:“还隔三里路光景。

只是壁直陡下,不好走。

下去时,正是 禅院后门菜园地。

  时迁从旁插说道:“这带头能不能卖给我?我情愿出五百文。

【眉】戴宗谈风水,时迁买钩头,都是一派鬼胡话,令人喷饭我先前替一位官人挑脚过岭,官人见 我发奋做事,给我一条带子。

将与人看,都说没带头,不好卖。

凑好遇见这个,安上去,好道在城里,卖二三千文大钱。

”农夫一口答应道:“好!”时迁摸出四百 钱来,又向戴宗凑了一百钱,递给农夫。

【眉】另借一百文,分明做假农夫接过钱,便从小孩手里取过带头,递给时迁。

小孩待要不肯,农夫数一把钱给他,便不说 了。

【眉】小孩也知钱是好的吗?戴宗们起身道扰,上大路去,两人商议:“曹南山正在过兵,不好去得,且在曹州附近寻个僻静客店住一二日。

经略大兵过得山 去,径向曹州驻扎。

但来者是小种经略,老种经略还在河北,等十几日后,燕山善后事宜妥协,也就来了。

”戴宗等打听得实,两人商量:“山寨的事,只好听天由 命。

【夹】没奈何语我们既经来此,为兄弟情分上,生死总要查个分明。

好在兵队已过尽,便再上曹南山去。

  将近玉露禅院,山门前竖起两面军旗,随风飘飐。

几位雄纠纠的军人,手持军器,当门立着,两人不免徘徊。

恰见来一个道人,招招手,【眉】两面军旗竖在门 前,想见军容整饬。

两人在门首徘徊,恰遇道人招手,其乐当不可支引从东首傍门进去。

和尚邀到客堂,和几位过路客人一同坐下。

戴宗有心要打听一些,见客堂也 坐着一位军人,便不敢多言。

  时迁只是伴当身分,提把壶到厨房泡茶,和火工道人攀谈,知道:“寺里驻有兵丁一百名,千总一员。

因是上回在此盘获郓州大盗三十多名,所以格外提防。

” 谈过一阵,炉水烧开,提茶壶往外来时,戴宗已等得不耐烦,发话道:“你恁地爱耽搁,可知道我要趁太阳去后山看风水呢!”【夹】做出身分时迁不敢答话,背着 包裹,拾茶壶跟戴宗一直从后门出来。

走上半山,时迁把火工道人的话说过一遍,道:“据他们所说情形和车子等,都和朱军师们相象,只动手之先,官军传暗号, 叫和尚们躲开。

办清之后,又叫他们出来,所以中间经过,一些儿不知道。

【眉】从火工道人口中道出朱武等遇害真相,由时迁复述一遍,文笔有错综变化之妙但晓 得统兵的将官,正是栾廷玉。

”戴宗道:“我也是被那哨官监定,不好问得,只托辞看风水,哄得他相信,才能够从后面出来。

据他们说:翻过杉树坡,谷中还有二 十多家小小村落。

我们今夜就那里借歇罢,不必回禅院了。

  两人且说且行,这幽僻的深山,除却草木之外,便是兽蹄鸟迹,可是别的人影全然不见。

【眉】一幅深山旅行图有时隔着一段,听得樵斧之声丁丁振动,要寻 时,并不知人在哪里。

戴宗、时迁在荆棘蓬蒿里面,且拨且行。

时迁有一等绝技,便是爬树,赛过弥猴猩猩。

每每到看不清时,立即上树远望。

饶他如此努力.依旧 没有什么发现。

盘桓许久,戴宗猛然见身上影子拖在坡前,长出一丈以外,知道太阳不久就要落山,【眉】此情此景,非生长平原者所能道出商量着过岭去罢。

话未 了,“呼”的一声响,手脚灵便,一个畜生,长王毵毵,有驴子大,迎面冲来,比箭还快。

幸喜两人都是学过武艺的,往侧边一跳,不曾冲着。

只是山道险仄,步下 收不住,直溜下去二十多丈。

还亏腿上有力,不曾跌倒。

再看时,一只大野猪窜过对山去了。

戴、时二人回头重跨上坡。

野猪所过,荆棘分开似小门一般。

二人怕还 有猛兽在内,抽腰间短剑在手,步步存神,近前张看,不见动静。

索性大胆低着头钻进几步。

树窝里彷佛是一堆新土,被野猪拱得七零八落。

泥里草里许多骨殖,还 有几十颗头颅滚在一边。

皮肉被啃已完,骨头泛白。

戴、时二人都觉心下突突地,眼珠发酸,把短剑往草里拨时,几件衣服,都破烂不成颜色,辨认不得。

再拨时, 忽拨出一件东西,两人齐齐“啊呀”一声。

【眉】“啊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究竟拨得何物,且待下回分解。

  乐和死,焦挺、鲁达、武松、施恩去,梁山只八十三人矣。秋风

第八十三回 杉树坡大贼遭小贼 梁山泊降盗散降书

话说戴宗、时迁看这情形,再将农人和火工道人的话合将上去,十成已有七八成明白断定,只是总要检查一下子。

便把短剑在草中乱拨,不期拨出一件背心来,黑溜 溜的颜色,两人认得是水靠,【眉】发现水靠背心,此中定有蹊跷是会水性人着的,原料是广东蕉布,在桐油里浸得二三年,入水不透,十分坚固,所以在泥里也不 曾烂坏。

  时迁掩定鼻孔,忍着气味,将剑尖一捎,挑在剑上一抖,在口袋里面抖出薄薄一包金叶,【眉】发现金叶是惹祸之根也,是归顺之根,此处切莫轻轻看过去一把 小刀。

索性寻时,又寻得一件,里面还裹定些儿残骨,更是腥臭不堪。

剑尖划去,口袋划破,露出一块布来,朱红色印泥还未褪尽,正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的 军中暗记。

两人明白死者必是童威、童猛两个。

在路上特地穿在贴肉,以备危急时从水里逃命,不料却断送在山上。

【眉】预备从水中逃命。

偏死在陆地上,人事变 化无常,防不胜防再寻时,更寻不出什么。

两人低着头,蛙行鸭步,倒退出荆棘丛中,太阳已经带紫,横搁在半林上面。

山上鸦鹊声,渐渐啁噪起来。

戴宗在坡上立 定脚,望一望,想起这几人生前都是好友,如今在荒烟蔓草之中,不禁长叹一声道:“人生如此收场,真是可惜!”眼泪籁籁地直泻。

时迁也洒泪道:“看来梁山气 运如此,我们随波逐流,将来也不知这几根骨头丢在哪里?”【眉】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戴宗等当有此感说着,忽然旋风一阵拂面过去,远远几声钟响,送到耳 边。

时迁道:“这是玉露禅院的晚钟,时光不早,我们去罢。

”【夹】须知此八字是说梁山情势,不是泛泛从光阴讲也当时脚下起劲,仗神行之力,顷刻到了村边。

戴宗因恐被人看破行藏,离村不远,便缓缓而行。

碰见一个农夫,牵着牛在屋前打着稻场,便去借歇。

农夫问道:“从哪里来?”两人答称:“到此看风水的。

本预 备在玉露禅院过宿,不料禅院住满了兵,禁止闲人,和尚没奈何,指引到此。

”【眉】向农夫借宿,又是一番口吻,和上回细细比较,可悟行文方法农夫虽有些奇 怪,因见戴宗礼貌周到,便带去离村百步远近,有座红土地庙内安顿。

庙中甚是荒落,连庙祝道人也没有。

戴宗、时迁幸喜备有干粮不曾用着,就村里讨壶热水,和 着吃了。

寻些树枝,把大殿扫开一间,放下铺盖。

走路辛苦的人,放倒头,便呼呼睡着。

  岂知此时稻熟,有个偷稻的贼径来割取。

他知道田里有人巡守,便弯下腰,一步一步,顺田埂子边上俄延过去。

【眉】曲写贼的心理刻画入微才到庙边,贴住 墙,直起腰来,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心里暗暗吃惊,莫不是神道显圣。

再仔细听时,是个人说梦话,索性蹑手蹑脚走进去,格子眼里张看,黑魆魆地不见什么。

听 了一会,无意中身子一侧,那殿门本来稀松,稍微倚靠下子,便分开来。

门枢里面,因久积灰尘,全然不响。

【夹】此种情形,从何处试验来?星光和将残的月映到 殿上,约略见香案前睡定两人。

他估量下子,将门轻轻带拢,走出来面向庙墙,探出怀中火石,敲火将筒点上,一手笼定。

【夹】怕人见其火星也。

此类贼心,从何 处体会来?走进庙,放开殿门,只见两人身边,除一把茶壶以外,并无他物,道袍一件,卸在一旁。

轻轻拖时,袖子压在睡人身下,便不敢动。

只伸手往袍里摸摸 看,摸到衣囊,有一包沉甸甸的,似是金银之类。

【夹】贼偷贼忽然睡的人肩膀一动,他身不由己,往外就跨。

跨出来,见没有动静,又轻轻带上殿门。

再把火筒照 时,象是整包金叶,心下狐疑。

仔细照时,忽听得田里叫道:“谁呀?”他情知道火筒拿得高,被远处望见。

贼心人虚,丢下火筒,翻身急走。

  脚下有了声响,立刻赶来几人,他向前飞跑。

后面人向前飞赶,正赶得起劲,一个大汉.恰迎面撞来,劈胸一把,登时掀定。

待要挣扎时,后边人一拥而上。

【眉】贼打算逃去,偏又被人捉住,一个大汉做前驱,余人蜂拥而上,热闹极矣此时村中听说捉贼,立刻有人拿火把来,半路上迎着,将贼人一照,一俱认得的 道:“呸!原来又是张大麻子。

  这张大麻子是远村一个无赖,【眉】一偷再偷的是无赖上年为偷稻,已经被他们拿住,打过一顿,故此认得。

再看时,庙墙角边,还搁着一把铁篦子,一个笆 斗,人人都大怒起来,拖到村上。

刚要打时,保正出来止住众人,先去贼身搜一搜,搜出金叶来,这保正倒吃一惊。

再看外包是块印布,保正颠倒看过几遍,总不认 得印上篆字。

问贼人:“从何处偷来?”贼人指着庙门道:“是这里两个睡觉的人口袋里的。

”保正回头问众人:“庙里睡的是谁?”众人说明如此这般。

保正沉吟 道:“这两人也大有可疑,怕的也不是好人,怎么身上那般衣服,配有这般东西?”众人中有几个暴桀的,就要去捉。

【眉】有人就要去捉,活绘出乡愚不胜愤愤之 概保正摇手道:“谈何容易!你们通共不过二十多个壮丁,都不会得武艺。

我们外边这样的吵闹,哪能保他不醒?倘是大盗,只怕反要被他伤几个。

你们可知道当年 祝家庄,何等英雄,只为捉贼上惹起祸,几乎被梁山踏成平地。

”【夹】倒勾一笔,在时迁真是眼前报应众人道:“如此说来,只好将东西还他。

”保正道:“还他 也不必,倘若他疑是有意窥探,又要生出枝节。

【夹】保正到底狡猾,心里已晓得是梁山上人,尽有几分疑惧,口中却吞吐着我看官兵现住玉露禅院,离此不远。

着 个会跑的去报官兵,请来检查一下子,随呈印布作证。

倘若官兵看得无甚要紧,我们也可将贼捆给他看,还他东西,教他知我们是好人。

”当下村中大众,觉得这话 有理,登时有人擎火把抄岭路去了。

  到玉露禅院,天尚未明。

官兵中有位书记,识出印文,道:“这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上贼头的暗记。

前回我们在禅院捉强盗时,也曾搜得好几方,和这个 是一样。

”千总听了,不敢怠慢,【眉】哪敢怠慢忙点起三十名兵丁,兵器之外,都带有软绳套索、钩连枪、留客住,直奔村里来。

到得村时,天光恰恰转亮。

可怜 戴宗、时迁两人,才只披起衣来。

戴宗探口袋,里面东西没有了,不免有些疑虑,告知时迁:“物件失得奇怪,我们快些打包裹走罢。

”两人手忙脚乱,扎起包裹。

才背了走出庙门,官军已到,戴、时二人仗着神行符法,飞步跑去。

官军紧紧后追,不下五六里,戴宗回头一看,官兵已渐渐赶近,心下暗暗叫苦,【眉】心中暗暗 叫苦,这时魂不附体矣只见那软绳套索、钩连枪、留客住麻林般上来。

两人急拔防身短剑,且战且逃。

无奈兵器太短,挑拨不开,三十多人伺候他两位,还有甚不周 到处,消得几分钟后,都横拖倒拽过来,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就村中唤辆小土牛车子,连人和先前的包裹都装上去。

保正也呈出金叶,官兵在保正家中,吃茶歇息。

带兵的干总人颇明白,奖励保正几句,簇拥着解到禅院。

添拨人马,押两人到曹州去了。

  此时梁山上宋江病得昏昏沉沉,吴用一个人苦心维持着,幸喜粮草充足,官军未来,暂时不至于发生问题。

戴、时二人一去杳无消息,索性置之不理。

【眉】索 性置之不理,有无可奈何之意这日,忽得皇甫端密信,【眉】皇甫端未死于关胜刀下,诚属幸事说大金粘没喝王子,因朝廷受平州张谷投降,勃然大怒,准备进兵南 来。

劝宋江、吴用索性弃了山泊,去投那边,定得重用。

吴用覆信:“等宋江病好再说。

”从此皇甫端也不再通消息。

原来自从栾廷玉任曹、郓沿河巡检使后,梁山 上纷纷传说:“种经略兵来时,便委他做向导,好剿灭梁山。

”山上就有许多人怒发冲冠,要决一死战。

为首的是李应,【眉】撇清皇甫端,专提李应等的活动,文 章的局势为之一变,并为之一振以下石秀、杨雄等四十多好汉,暗中也结成团体,反对招安。

吴用恰探得军官团和种经略处已经通了声气,乐得借此抵制,便暗暗替 他们主持筹划。

因为有此靠背,所以不肯轻弃基业,去投北方。

从此梁山上暗中两系,都极力进行,相持得十分急迫。

  不料戴、时两位下山两个多月之后,忽然时大哥独自一个,清晨来到忠义堂上。

堂上众人正会议未散,时迁手持一大卷纸片,吴用不及问讯,他早将纸片摊开 来,从卢俊义起,每人一张,人人面前,都散遍了。

【眉】正虑时大哥不知去向,忽到忠义堂上散传单,奇突之至大众一时茫然,接过看时,原来是种经略< 谕降檄文>,大略说:“果能悔罪,一律不咎既往;愿归田者,准予归田,愿投效者,准予委用。

勿得徘徊观望,以致攻讨之下,玉石俱焚”等语。

众人看 着,尽有许多交头接耳。

吴用审察情形,估量时迁已经投效官军,劈口便问:“你在种经略部下当甚军职?”时迁道:“现在领迪功郎,还是白衣。

”吴用便不再 问。

【眉】便不再问者,以位卑不足道时迁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眉】原来二字一转,有正是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概戴、时两人当日拿到曹州,恰恰老种经略已到,栾廷玉出城迎接,不曾回来,两人囚在军 牢。

过一日栾廷玉方到,提二人讯问。

时迁是早经认识的,审实那一个是戴宗,便不多问,径押二人到经略辕门禀见。

经略闻知被擒的有戴宗在内,便先提戴宗审 问。

戴宗此时也只道去死不远,岂知经略颜色十分和蔼。

偷眼看时,旁边侍立诸将,林冲、鲁达等好几个人都在其内,心下略宽。

便把经略所问的事,从实供出。

  问答了许多话,忽然经略问道:“你这神行的法子,是真会,是假会?”戴宗道:“会是真会,不敢假称。

”【眉】问的细密,答的有理经略道:“如此,何以 前日偏被他们追捉。

”戴宗道:“这是小人该死,本来神行法,是忌浑的,小人一时忘却,所带干粮.是牛肉粉和米粉,所以符法不灵。

”经略问:“明早到教场试 验,你敢试否?”戴宗道:“小人今夜吃素,明早可试得。

”经略点头。

又问时迁山泊上事,时迁因山泊上许多秘密,有众人不晓得的,经略都理会得,便不敢隐 瞒,从实说明。

经略道:“到也罢。

久闻你是走报机密的头领,便想到你所知道的.必多似别人,果然不差。

”吩咐松绑,【眉】吩咐松绑,有意想不到之乐便有手 下人将二人带到旁边一间耳房内,特地给戴宗一顿素斋,又洗了澡换了衣服,安稳地睡到次日天明。

  头一个推门进来的是林冲,接上史进、鲁达、武松连焦挺等好几个人都来厮会,各人已是按品级穿上军服。

谈话之间,戴宗方知经略久经注意到他,此时只要稍 有劳绩,便当重重提拔。

众人又将经略如何公平严正,从头告知。

戴宗听了,不好说什么。

时迁道:“你们几位哥哥都是好武艺的人,戴院长又会神行法,自然都不 怕没有效劳之处。

似我这等低微的本事,在经略麾下,不见得有用处?”【眉】倒底贼人胆小心虚林冲道:“经略的用人,因材而使,你只要到他面前,他多少总看 出你的用处来,你且莫慌!”说着,已听见鼓角之声,大家道:“经略到校场了。

”引领着二人,走到校场。

  经略已在将台高高坐下,两旁数十位明盔亮甲的将官,早经左右排开。

顷刻,台上点戴宗的名,戴宗应声走过台前。

经略道:“戴宗,你今日可以试神行法了。

”戴宗称:“听凭吩咐。

”登时队里转出四个人来,原是选好最会跑路的。

掌旗官手执小旗,连戴宗五人,都引到校场西角站定。

指点他们看时,地上早有石灰画好 的界线,绕校场成三道圆圈,约莫二百多步光景。

【眉】俨然一所运动场号令一下,十条腿齐齐努力。

从梁山来的几位将官,平时也只听说戴宗会得神行法,并不曾 看见过他和人赛跑。

有时出门,因同行的缘故,总是步步跟着,也不显得十分快疾。

此刻都留神细看,十步以内,也不曾分明前后。

到十步外,再看之时,十条腿剩 得八条,方知他已去得老远。

更抬头看时,标旗下面端端正正站定一个戴院长。

登时台上台下叫好的声音,倒墙一般。

台上早传戴宗上来,给了衣甲,就派在众将之 中。

经略道:“戴宗,于今保你走马承受之职,此系五品职衔。

【眉】神行太保当曰俺之始愿不及此从白衣起,须积资四转,方递升到此。

因你在奇材异能之列,不 拘常格,特地拔擢。

此后须谨从公!将向日野心,一切收拾!”戴宗诺诺拜谢。

又传时迁,且以白衣试职迪功郎。

【夹】从九品,窃贼得此,亦豪矣两人从此在经略 麾下。

  过了好几天,种经略从河东路调到马军提辖李成,鄜延路调到金明砦铃辖闻达,都向辕门禀见。

种师道知道兵马已经到齐,召集将佐在经略行辕开军事会议。

经 略先开口道:“我们这里调来人马,都是边关劲卒。

往时在河北、河西一带,累立战功,都用长枪大戟骠骑劲弩冲锋陷阵。

现今奉命南来,征讨贼人。

我看梁山虽是 小小土寇,附近地形,却多是芦苇泥泞,夹着葑田积潦,我军不得施展所长,上次呼延灼失利,正因这个缘故。

诸位将军和梁山贼徒累次苦战,识得他们战法。

还望 出平时经验,共商良策。

再者,梁山泊上也有几位上等人材,平时寻访不易。

而且历来官军中,许多精兵勇将,怀惭抱恨,不好安身,都暂时羁栖在彼。

对于国家, 未必忘情。

但官家未有招抚明文,未免各存观望。

倘若任意剿除,亦甚可惜。

【眉】孟子谓“地利不如人和”,马谡谓攻心为上,种经略可与言矣今番用兵,这层还 望诸位将军注意!”【夹】此王进所以能引进林冲诸人也经略说过,诸将默默沉思一番,栾廷玉上前献议道:“宋江此贼,志不在小,所以累次破城,不肯占领者, 正是想官家不注意到他,却好暗蓄势力。

等势力蓄足之时,便一举发作,惊天动地。

却也亏他抱定这种主意,将各山零股匪徒,收在一处,不致出为流寇,散开荼炭 地方。

于今趁他们内里不和,彼此两相监视,官军到时,不能出大队抗拒,可以就势荡平。

但只怕他们到万分紧急时,仍只有舍命冲出,化为流寇的一途。

果真如 此,大河南北,平原四达之地,只不免糜烂。

【眉】诚如尊虑小将愚见,目今官军数目十万有奇,应该划分地段,布成长围之势,徐徐进逼。

贼如冲突,便当截定; 如其退去,也不急追,只慢慢地一步紧似一步,箍将上去。

他们山泊上所恃的是港汊分歧,出没无定。

港汊所以看不清的缘故,因芦苇枝叶,掩盖住了。

等再过两 月,水退草枯,霜寒风烈,官军可以逼近水泊,因风纵火。

小将闻得泊内只有几处是瓦屋,其余尽是草房。

【眉】径乎不知发乎不意,此兵家要旨也芦苇烧着,必定 延到草房上去。

贼人虽有水军船只,泊内水道不宽,火势一逼,自然退避。

那时官军跟着火势,直渡过去。

梁山贼众,自当瓦解。

”经略回顾众将道:“此策如 何?”众将同声道:“此策确有见地,可以实行。

”经略见众人同意,即传令王进、王定引兵二万,从郓城县,进当水泊东西;李成、闻达引兵二万,从曹州进当水 泊西面;栾廷玉、扈成领兵二万,绕出濮州南境,遮断水泊北面;亲统中军三万人,直指水泊南方金沙滩正面。

又发游兵二万,分为五队,往来循环接应。

【眉】布 置有方别檄运河水师,分向大汶河,以及曹济水道,列队游巡。

各路军马,不问昼夜,多设踏白队伍,步步哨探,联络而进。

遇有贼兵,只以封锁堵截为主,不得透 漏一人一骑。

又传令林冲、史进、施恩、曹正、武松、鲁达、焦挺、戴宗等,随从中军,办理招抚事宜。

【夹】不要他们厮杀。

以全其友谊一面唤过时迁吩咐道:“ 今日号令已下,不过三日,官军便要合围。

你先将檄文一千份,到山寨里去散布。

寨中头领有话询问,可从实回答,不必隐瞒。

事毕下山,迎大军报告,算汝一功。

”时迁奉命来到梁山,将檄文对各头领当面散布。

  平时这位时大哥虽然在忠义堂上也有坐位,却轮不到他说话。

几位有势力的头领,从不曾正眼瞧得一瞧。

此时滔滔流水般一顿报告,忠义堂上众人都呆了。

【眉】与上文遥相呼应吴用到此,方知朱武等中计而死,心下十分懊丧。

时迁说完,向大家拱手道:“小弟是奉命而来,如今檄文散过,小弟公事已毕,和诸位兄 弟,相见有日,【眉】一则曰奉命而来,再则曰公事已毕,三则曰相见有日,时哉时迁也小弟去也。

”【夹】时迁也有在忠义堂出风头之日,亦所以暗辱宋江、吴用 耳一时众目睽睽,头领中有几个禁不住露出摩拳擦掌的神情,看吴用镇静如常,都不好发作,不过议降议战,尽有些纷纷扰扰激昂慷慨。

【夹】八字相连,是崩坏中 神情卢俊义高高坐着,终不开口。

李应问道:“卢大哥,山寨到这地步,你老也该发表意见了!”【夹】身为一系首领,到此要想出头卢俊义笑道:“正是今日轮到 我发话,但是我不消说得。

【眉】彼此心照,无言可说诸位兄弟耳聪目明,大势所趋,难道还看不见,要等小弟说吗?”

  大家正谈论未决,忽然喽罗来报,花荣头领病重身死。

众人相顾,又是一番叹息。

弟兄情面上,先后都去祭奠。

内中哭得凄惨的,是大头领宋江。

【眉】喽罗来 报不是别事,正是小李广病故,大有家败人亡之概,宜乎宋江痛哭宋江近日大病新愈,吴用怕他劳动伤神,叮嘱宋太公、宋清留宋江在家里再养几天,莫问外事。

闻 得花荣危笃的信,赶来永诀,已是不及。

思前想后,【夹】四字不关花荣的事放声大哭。

哀到极处,病又犯了。

吴用也不暇顾及宋江,只是忙忙布置。

【夹】非战也 此时山下四路酒店,知道官军大队将到,俱从速收拾,退进泊来。

官军四路人马兵不血刃,直抵水泊,扎下大寨。

早晚鼓角声音,忠义堂上,依稀听得。

登高一望, 十来万人马,烟火连绵,旌旗接属,端的水泄不通。

【眉】叙梁山结局。

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概山泊上石秀、孙立等,好几回催吴用设法破敌。

吴用只劝静等时机。

【眉】吴用深心大用,非汝辈所能及料他们真正耐不得,石秀、杨雄、孙立三个人径来和李应商量,背着吴用,私自出兵。

石秀道:“于今吴军师眼看着如此,偏左 推右托,一筹不展。

天气渐寒,快到深秋,我们水泊虽说周围八百,其实港汊居多,陆地直径,才只三四十里。

几万人马,带上家眷,编茅盖屋,密密地排着。

只要 官军趁芦苇枯黄时候,一把火,我们不都成赤壁冤魂吗?”李应道:“说起军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军师连日秘密造册造得忙。

【夹】又造册,蔡京一次,此 是第二次了,毕竟还有秀才习气蒋敬兄弟昨天来我这里道,钱粮出入,点清楚了。

听说还差别人将各路人马器械,都检查一番,登上册子。

”杨雄问道:“这是为 何?”石秀嗤的一声道:“你不明白么?这是投降的预备,不过撇我们在圈子外罢了!”【眉】一语破的话未了,杨雄、孙立齐齐大怒起来,道:“我们就死也拚一 拚。

”毕竟如何拚法,且看下回分解。

  戴宗、时迁投种经略,花荣死,皇甫端不归,梁山只七十九人。

  栾廷玉的建议,石秀也同时虑及,可见梁山地盘,实非可守者也。秋风

第八十四回 豪杰刚肠死生一决 军师深算肘腋成谋

话说杨雄、孙立咬牙切齿地要拼一下子,破坏投降的局面。

【眉】石秀建议破坏降局,不失为血性男子石秀道:“二位兄长莫慌,小弟已有计较在此。

我们梁山后泊 方面临岸边,除关口之外,都是悬崖峭壁,他不便来,我不便去,防备必不甚严。

对面扎的那支兵,主将是栾廷玉、扈成,这两人所带,都是山东土兵,不比外边调 到的是沙场劲卒。

并且他的营盘,我已着人探过,是用草泥堆成人字形式,虽然坚固,容易跳越。

我们这里把守北关的,从李逵以后,是穆春、穆弘两兄弟,水路亦 是阮小五、小七两弟兄,都肯帮忙。

我们今夜劫寨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看吴军师能怎地我们!”几个人计议停妥,分头要约。

当夜三更饱餐结束,齐集后泊。

李 应、杜兴先领一队喽罗,抄左边过去了。

孙新、顾大嫂领一队喽罗,【眉】母大虫当然不可少抄右边过去了。

议定都拣隐僻地方上岸,顺坡陀树木之势,横抹旁抄。

杨雄、石秀、孙立邀同解珍、解宝、邹渊、邹润,选精悍喽卒二千,从中间径抢栾廷玉老营。

官军每夜步哨,直到水边,却分四班,轮流替换。

众头领估量将近换班 时候,哨兵有了倦意。

渡过水来,喽罗兵知道,一面吹角报警,一面火速退后。

  栾廷玉在军中,本和衣而卧,听得角声,知道贼人来犯,立刻下令准备。

梁山兵马冲过一段,便将火把上竹筒抽去,晃一晃,火光大发,照见官兵寨前,疏疏落 落,不多几人。

只是寨前百步有横绕濠沟一道。

忽地一声吹角,沟内神臂弓、床子弩、神锋弩,撇地直扫过去。

前队军士跟着弩箭,败叶一般,纷纷堕地。

【眉】写 官军方面御敌,如生龙活虎擎火把喽罗,最是官军的目标,攒射过去,连排穿透,火把尽灭。

  梁山队里,孙立、杨雄、石秀们亲身冒箭押阵,传令藤牌向前挡箭。

再整阵脚上前去时,濠沟里火器又发,藤牌依旧不能抵挡,解珍、解宝都中箭阵亡。

邹渊左 肩上也吃一枪子,倒撞下马。

孙立铁掩心被铅丸击碎,只争不曾透入。

石秀急对孙立说:“我们用火把,官军一味漆黑,他从暗击明,我们如何抵挡得?快将火把灭 了,再攻上去。

”【眉】石秀明白用火把失计,可惜晓得太迟了,作战贵神速袭击,兵贵神速,怎容你从容火把才灭,忽然“砰”的一响,一道火光从众人头上过 去,直打到水泊里,把泊边一条船打个笆斗大的洞。

随即一连几响,雷轰电掣般,水泊的兵船,破的破碎的碎,打得无处存身。

阮小五、阮小七只好将兵船开过一 边。

那时孙立们业经到此,索性不顾死活,用散星的阵式,抢近濠沟。

沟内官兵,还是在沟内拒战。

彼此短兵相接,又战了一阵。

孙立等看看要占上风,忽然角声 处,一左一右,遥遥相应。

知不是头,忙忙勒兵退后。

两腋下两支生力军已经杀到,左边来的是栾廷玉,右边来的是扈成。

孙立、杨雄、石秀、邹润分头迎敌,半夜 里濠沟边苦战。

【眉】“苦战”二字用得辛辣带来喽罗已损去三分之一,剩下来的还有一半带伤,到此如何抵挡。

官军势大,卷地上去,便将贼兵截成十来段,隔开 围住。

左右两路李应、孙新,都不见来。

孙立和杨雄舍命冲突,挣到水泊边上,用旗子招阮小五、小七水师来接应时,官军又一排几尊炮齐发,孙立连人带船,轰沉 水底。

杨雄逃过泊来,到得北关,已见孙新、顾大嫂带领败兵残甲,屯扎在那里。

杨雄诉说全军覆没。

【眉】败北之余,彼此相见应作如何感想?孙新道:“我也似 乎中计。

我知道对岸一条小河,直通内地,便带领喽罗们荡船进去,竟不曾遇见一个官兵。

但是不时听得鼓角一声,或在东岸,或在西岸。

我们荡船进去,只一里多 路,便不敢深入。

刚退回时,岸上树丛里乱箭齐发,喽罗吃他射伤许多。

我们整队上岸迎战,那知不见一人。

退回船来,又听见四面角声,似是集合包围的意思。

幸 亏退出得早,不受大损。

”杨雄听到,嗟讶不已。

  此时天色大明,又几十个喽罗气急败坏,逃上山来,报道:“李头领和杜头领都已阵亡。

”众从急问其详。

喽罗道:“我们人马渡泊过去,官军哨骑先已退下, 李头领也自生疑,却隐隐听中路枪炮声响,便挥兵前进。

到邹家坡前,恐有游兵追蹑。

杜头领领一半人马转中路接应,李头领权就坡前屯扎,把定李家道口来的大 路。

一会子,杜头领回转来道:‘去不得!前面隔林子已扎有官军营寨。

远远望见灯旗飘动,不知人数多少。

’李、杜两头领恐形势不利,急掣兵回来。

不料官兵先 已沿水抄来,把带来船只,全打烧得干净。

官军拦住水口,前队多用火器,喽罗们当不得,被官军倒逼出去。

转到东面,忽然马蹄声响,拥出一支马队。

我们全是步 兵,李头领急令团结成阵,以防冲突。

岂知马队和走马灯一般,顷刻已绕我们队伍过去。

马上是连环火枪,绕着放着。

步兵避枪人人乱挤,到后来越挤越紧,手脚施 展不来。

官军那面,又是一支长枪大刀,直斫入阵。

李、杜两位头领只得带伤力战,力尽而死。

【眉】由喽罗口中详述李、杜阵亡状况,补叙苦战情况,用笔有狮子 搏兔,亦用全力之概我们剩下几百人,都束手被擒。

拿到一位白发老将军面前,【夹】王进也老将问道:‘你今番识得官军威力否?’我们只好应道:‘识得。

’ 【眉】识得否?识得。

一问一答,官军气盛,梁山气馁,可于此处见之老将便吩咐解去绳,对我们道:‘你们既然识得,我不杀你,可回去将官军厉害,一一告知众 人,切莫来轻易尝试!’杨雄等听罢,也只好面面相觑。

计此番出去,李应、杜兴、孙立、孙新、杨雄、石秀、邹渊、邹润、解珍、解宝、顾大嫂,共十一人。

【夹】都是栾迁玉对头回来时只杨雄、孙新、顾大嫂三个,那八位尽殁在阵上。

【夹】栾廷玉吐气官军这回得力,全在枪炮和马队。

梁山泊上原也有马队,最精的是 五虎将和大骠骑麾下。

这十三位头领中,董平、花荣已死,林冲、史进又去,其余几位,除却穆弘,倒有八位同情于官军。

火枪队是魏定国部下,炮队是凌振部下, 都不是甘心替公明哥哥效死的人。

【眉】官军所以得胜者在此所以吴用不敢出战。

杨雄等冒冒失失一闯,一切设备都不及官军,怎能不败。

  杨雄等三人,此时心无主宰,还只有到忠义堂上去看看再说。

才走不几步,忽听见山下官军营里四面掌起号来,山泊里便发出四五处号音相应。

霎时,泊内泊 外,号音接成一片。

【眉】号声起兵,梁山群盗末日将至矣三人久在军中,懂得这是大队集合的号音,心下好不惊疑,忙忙走上去时,迎面十字路上,早见滔滔滚滚 的大队,从前头过去。

每一队步兵,便间一队马兵。

好多员头领顶盔贯甲,左右弓刀,手提惯使的兵器,压定队伍。

【眉】军容甚盛三人见他们面上,都现一种庄严 肃杀之气,不敢动问,停住步正在观望,忽然一员步将,按着宝剑,轻裘缓带,从侧面转来。

抬眼看时,正是燕青。

燕青道:“三位要过去,可跟着我走。

”走近大 队,燕青一个口号,军人早让出路来,直穿过去,迤逦走到忠义堂。

堂上早经寂寞无人,燕青一直寻到机要室来,见吴军师一人独坐,面前放一札文书。

【眉】勤劳 鞅掌,其吴军师之谓乎?燕青道:“我们一众兄弟特嘱小弟代表,来谢谢军师和公明哥哥平日相处的情分。

我们因为不忍在山上倒戈,只好自行下山,投入官军。

” 杨雄等到此,才知燕青的来意。

刚要退出,燕青回顾道:“何必去呢,且听一听。

我们是正大光明的举动,须不瞒人。

”又向吴川道:“卢员外还有句话,教小弟面 陈。

我们此刻下山之后,到了过午,山上倘无表示,官军便当布置炮队,四面轰攻。

【眉】哀的美敦书至矣并且这炮队的炮,便是军师亲自指点凌振造的。

西山嘴架 炮之处,也是昔时公明哥哥按军师讲求攻守方略,指定这里可以打到忠义堂的。

军师,我们去后,山上还有一半的头领,几万喽罗兵以及家眷,卢员外实不忍见死不 救。

军师,你须注意!”

  只见吴用面不改色,拈起桌上文书,道:“我已晓得,而且久已预备。

”便双手将文书递给燕青笑道:“小乙哥!借重!借重!请卢员外面呈种经略,吴某毕竟 在大宋考过一名秀才,不是不知大义的啊。

”【眉】吴用竟以秀才骄人乎?燕青点头而出。

【夹】吴用到此,还借秀才头衔来压宋江此时大队人马关胜、秦明、呼延 灼、杨志、张清、徐宁、索超、朱仝、雷横、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王英、扈三娘、汤隆、龚旺、丁得孙,二十二筹好汉,中 间簇拥卢俊义,押后的是燕青拥部下二万七千余人马,直下山泊。

把泊里所有的船只,联成四道浮桥。

那水寨的首领李俊、三阮、二张,以及各关守将,出其不意, 不同心的,全被监视住了,不能够指挥拦阻,这都是卢俊义预先布置。

连杨雄等的劫营,也是卢俊义探得密谋,先报官军,【眉】到此方补叙卢俊义密报杨雄等劫 营,是为画龙点睛所以处处都有准备,果然是:“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

  兵队去尽,几位不曾同去的头领,都来见吴用。

吴用道:“这都怪公明哥哥有心要包容一切,到后来众寡不同,反客为主。

如今除却投降,还有何说?”众头领 道:“此时事急投降,能得保全么?”吴用道:“诸位兄弟放心,区区便可保得。

只一切听区区部署。

倘若迟疑,西山嘴的大炮一响,那就难以保全了。

”众人无 法,只得一切听吴用摆布。

  众人中只三阮心下最是不服。

回到寨中,阮小七对阮小二、阮小五道:“公明哥哥患病,至今不愈,梁山泊显然是由吴用军师出卖了。

【眉】吴军师出卖梁山, 经三阮道破,有趣有趣我们便死也得帮公明哥哥出这口恶气。

”阮小二道:“我也这般想。

可是你不见李应、孙立么?我们动手,须仔细着。

”阮小七道:“李应、 孙立去劫官军营寨,却不知已有人走了消息,所以顿遭毒手。

如今我们不是这样,另有一种计划。

”阮小五道:“你的计划,莫不是去搬西山嘴大炮?”阮小七 道:“正是!【眉】阮小七要搬西山嘴大炮,和日本当明治维新前,有人投水用斧凿西洋兵舰,同一笑话我看西山嘴,只是一个石矶伸到水里,二十多丈,前面宽不 过四五丈,后面靠岸,宽处也不过十来丈,但石墩子却有二丈多高,正是他们架炮所在。

估量那地方,顶多也只架十几尊炮,便是吴军师说来谎吓我们的。

于今水寨 喽罗,会水的也不少,只挑选三四十个精壮的,各带挠钩铛棍,凫水过去,蓦地跳上,杀散些少官兵,把大炮搬开,推往水底。

所有火药桶,替他点上炸去。

官军定 然吃一大惊,疑心到投降是假,那时吴军师势成骑虎,不怕不出力,替我们设法决战。

”阮小二道:“那厮果真象我们这般想么?很是难说。

不过事到临头,就是刀 山剑树,也只得冒一冒。

”谈论着,恰好刘唐来到。

三人说明主意,刘唐也很赞成。

【眉】赤发鬼当然要赞成天尚未晚,四人先到各处巡视一番,暗中注意矶上,立 着几个护卫官兵,手握长刀,面对面站定,动也不动,石人一般。

远望又似小塔几座,泊上众人,都咬着指头叹息。

到晚上再看时,官军不比昨夜,几百里连营,灯 旗明亮,星斗般排过去,数之不尽。

军士提铃喝号,隐隐入耳。

  刘唐对三阮道:“这回官军,端的十分了得,我们自来不曾见过。

”阮小二道:“你还不知。

昨夜我在山头看时,对面一片漆黑,什么没有,口号也不闻,鼓角 也不响,只黑影里恍恍惚惚,教人觉得有千千万万的恶鬼似的,那真可怕。

【眉】此情此景,的是可怕今夜是料定我们不去劫营了,所以不曾放出那鬼气来。

”大家 呆看一会,踌躇不敢下手,捱到四更已过.将转五更,四人带喽罗暗中游水过去。

刘唐水里本事不高,自有三阮扶持。

顷刻到石矶面前,阮小七和刘唐手提朴刀,先 去后面截岸上官军,阮小二、阮小五各持虎头钩攀崖而上。

官军并无动静,四个守护的官兵,面对梁山泊站着,似不觉得有人从旁面来。

二人和喽罗到上面平坦处, 星月光下,只见整整齐齐,斜列十二尊红衣大炮,【眉】炮的布置从星月光下看见,此夜深人静时也每炮相去约五尺光景。

炮的外面,拦定了层纵横纷乱的铁丝网, 网外面还有一层网。

阮小二、小五大惊,仗着手内虎头钩,走上前就网上用刀扯开。

岂知扯开了,网的两头都通住铃索,一阵铃铛响亮,阮小二、小五知道不好,赶 忙转身,下得山崖一半,上面乱箭已经雨点价洒下来。

阮小二、小五估量阴崖之下,可以遮蔽得,都拣块凸出石骨,伏身贴在底下,毫发不曾受伤,只射翻几个喽 罗。

停一刻乱箭过后,刚下水去,更不料去岸不远,又围定一道铁丝网。

这网先前平放水底,这时忽竖起来,好似渔家蟹簖,两人和几个喽罗困在网中,正在设法腾 挪,早听上面高叫:“诸位不要放箭,看我薄面,饶他去罢!”立刻网上铁绳刮地一松,那网依旧卧倒水底。

【眉】铁网穿破而铃声响而乱箭来,而有人高叫而铁绳 忽松,读者如听隔壁戏矣二人听那声音,正是凌振。

阮小二、小五脱命逃回。

到岸时,阮小七、刘唐和众喽罗也游水来到。

四人所遭,彼此一样,不消说得。

【眉】 总束一笔从此山泊里,再没人敢提起抗拒官军的话头。

  就是这天,吴用便传出命令来:先把山寨前那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卸下,再将忠义堂前的“忠义”二字大旗,也同时抽去。

【眉】大军师下令卸旗,可怜之 至恰好戴宗、时迁奉经略命令,来到山上,和吴用商量停当。

吴用接受经略府颁到的木质关防,随即写就数十张“经略府委任办理梁山泊善后事宜吴”煌煌告示, 【眉】官衔当头.告示煌煌,官气十足.张贴忠义堂门前,以及各关各寨等处。

次日,官军便撤去长围,只分三大寨,三面扎定。

不时派遣马队各处梭巡。

李成、闻 达将五千人渡过水泊,从半山断金亭上直到头关以内,望去一带黄色行帐,尽驻官兵。

【夹】头关不战而下宋江在家养病,山上众人,因奉吴用意思:“公明哥哥, 烦心不得,毋许惊动。

”居然一切不知。

  这日,安道全又来诊视,知道宋江身体已经复元。

忍不住,谈起外边情形,如此如此。

宋江大惊道:“这样子是梁山上大势已去,现在众兄弟们在山上的,怎地 安插呢?”安道全道:“现在是由吴军师和种经略那边谈判妥协。

现在忠义堂上,大旗都已下了。

不过十日,布置清楚,全部都要下山,听候种经略编制。

目今山上 已沸沸扬扬传说,将来这支人马,编就五个指挥,由吴军师做都统制。

经略已微微露出意思来。

”【夹】宋江听来,一句句是锥子,锥人心坎宋江问道:“种经略 处,时常有人来否?”安道全道:“天天有人来,而且来者一半是我们梁山泊旧人。

昨天经略府书记官萧让、金大坚,来此帮助吴军师办公事,顺便取家眷,我们都 见面的。

”宋江道:“他们问起我不曾?”【眉】宋江此问,有无限希望存焉安道全道:“他们也知道公明哥哥有病,他们也自知道,问病有之,别的没说什么。

” 安道全去后,宋江急急着人去请吴用来谈话。

吴用回道:“连日奉经略府委任,办理善后事宜,事忙得紧。

【眉】正忙料理善后,哪有闲情就来此,可谓秀才大摆官 僚架子等有暇,抽身便来。

”一连三四次,都请不到。

宋太公劝宋江不必焦躁,早晚吴军师必有分晓,他总不致于害我们的。

宋江道:“害,料想他做不到。

只是一 切由他包揽过去,孩儿好多年辛苦,置身何地?难道仍旧到郓城县伺候衙门不成?”宋太公叹气道:“我儿,休要争强斗气,且看在梁山上这些年来,有一天象郓城 县那时,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吗?做无挂无牵的平民,便是福气。

我儿,你怎地还不省悟呢?”宋清也帮着劝。

宋江越法不服气,但吴用总不来,眼看大众头领忠义 堂前奔走得热闹得很,宋江一肚皮话没处说。

  直耐得两天多,吴军师好容易来了。

一见宋江,便满面春风地拱手称贺。

宋江倒呆住了,问:“军师,有甚可贺之处?”吴用笑道:“第一件,贺哥哥贵体康 复,少烦少恼。

【夹】难受的话第二件,贺招安已定,哥哥和众弟兄,都从此做好好良民,太公可以放心了。

【夹】先行封住小弟记得晁天王当日,苦邀哥哥上山, 哥哥说:‘父亲明明训教,不要入伙,不争随顺了,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

’这句话,我们忠义堂上同人,在座的都听见。

【眉】用子之 矛,攻子之盾,何如?到后来你哥哥身不由己,屈在山泊里做首领,连太公也请上山了。

我们记起这话,日夜替哥哥不安。

于今小可总算竭力设法,不敢居功。

【眉】吴用亦善于词令者只成就哥哥的素志,差不多稍微报答哥哥点情分。

”宋江听了,没得话说。

吴用便起身告辞。

宋江又留住道:“且慢!”吴用重坐下来 道:“哥哥请说。

小可事体太忙,不能久等。

”宋江又想一想,【夹】气昏了,说不出来,公明到此可惨道:“军师,你受朝廷什么官职?”吴用道:“没甚官职。

”宋江道:“没甚官职,怎么办理善后呢?”吴用道:“办理善后,是经略委派的,官职还未奏明。

”宋江道:“兄弟们大家地位如何?”吴用道:“各人都有专 长,将来都由经略察核委任。

”【夹】便是说足下没有专长随即拱手辞出。

【眉】吴用去,宋江叹气,现出苦乐异趣宋江眼看吴用出去,叹口气,回转头来,在阶前 尽力一顿跌脚,把后面宋太公和宋清都大吃一惊,齐跑出来。

究竟宋江作何摆布,且看下回分解。

  此番梁山上又死去八位,自动下山的又二十四位,梁山上存者皆下驷,不足数矣。

梁山上拥护宋江者是一团体,拥护卢俊义又一团体,吴用又反复和其间,另自 为谋,宜山泊之不能复存也。

前书叙战阵,动辄两介战几十合,殊不合于事实,《荡寇志》又加甚焉。

此书作者特注重指挥进退,可谓一洗陋习。

秋风

第八十五回 及时雨猛烧忠义堂 小旋风几隳崇义府

话说宋江从吴用去后,恨得只是顿足。

太公和宋清走出来,又劝一番,宋江怒气渐渐收敛。

此时梁山上各关各寨,都有经略府来的委员,会同原来头目,来来往往, 查看一切。

宋江恐无意中碰到,有点难为情,索性安坐不出。

恰好平时亲密的头领刘唐、三阮、白胜,前后过来相看。

宋江满心委屈,就便叙述一番。

五人都目瞋眦 裂,怒发冲冠。

刘唐便道:“料不到区区酸秀才,偏有如此狡猾。

我们前儿虽然吃了一次亏,偏要再试试看。

上回对付的是官军,这回对付的和我们一样的人,难道 又输与他不成!我们就明知砍头,也去试试。

”宋江道:“且慢。

如今那厮勾结官军,声势极大。

我们这几个人,喽罗们的向背,尚未可知。

我们就是不服,也没法 奈何他。

须多邀几人来商量才好。

”果然五个人出去,暗暗邀约。

  到晚间,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 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都来了,连宋江、刘唐、白胜、三阮,共三十六位。

阮小七道:“我们就此招呼喽罗们,一直杀上忠义 堂去,把吴用和什么经略府的军官,全行剁了。

然后出其不意,杀向头关,和官军死战一场,大家预备同归于尽,便死也做个爽快鬼。

”杨雄道:“此事只恐不易。

吴军师平常足智多谋,此刻又有官军帮助,不见得杀上去便能得手。

我们不是怕死,只怕死而无益,白白给这厮快活了。

好在山泊内外要地,虽有官军,船只还在我 们手里,我们出了山泊.先拣一个地方落草。

现在边疆多事,种经略未必能久驻。

等官军去后,我们回来,同德同心,重整山泊,也还不妨。

”宋江道:“杨兄弟说 得是。

我们这番不单争这口气,也须设法脱身。

【眉】不单争气,须设法脱身,是真情流露语目下官军驻扎泊里,内中倒有一半军官,是我们山泊旧人,道路熟识, 马队梭巡不绝。

我们就使撑拒得,也只限在二关以内。

休说陆地难以活动,连水上船只也被头关上炮台和泊外各山嘴炮位禁住。

现在事急,只有一法,可以打通一条 路出来。

”说着,就用指头画个火字在桌上,众人都暗暗点头。

  这时深秋天气,连日西风甚紧,二更将尽,吴用和李成、闻达、栾廷玉、林冲四人还在忠义堂上,商量次日应做的事。

忽呼地一阵风,从堂前过去,门户都轧轧 有声,手臂粗的红烛,焰头一摇,烊得蜡泪四迸。

风声才起,西北角上已是一缕红光,上冲霄汉。

便有一个梁山服色的罗兵,跑到忠义堂报告:“草料堆失火。

”吴 用心下明白,急急吩咐先将来报火的人扣住,对四将道:“今夜恐是内变,将军作速警备。

”四将抽身而起。

此时恰逢宋万、杜迁二人在忠义堂值班,吴用吩咐两人 各领神臂弓五十张,分护左右夹道。

一时几趟报火的,都被扣住。

火光里果然有一簇人,奋勇冲来。

接连几阵,俱被神臂弓射退。

那火乘风威,风助火势,着地卷 上。

【眉】“般若如大火聚,触着即烧”,佛说此法,令世间一切烦恼断绝。

作者精通内学,藉火烧忠义堂一事,唤醒世人迷梦.是善于说法者李成、闻达的部下, 早将船只占领。

从西泊渡上三千官兵,绕道火背后,跟火上来。

岂料官兵俱把定水面,其余原有梁山水师兵丁,全被赶到泊外,只每船留二三人荡桨。

梁山上吴用和 栾廷玉、林冲部队也联合起来,排成几道人墙。

所有山上男女,尽从弄中脱命,逃上头关,一队队分别上船,渡到泊外种经略大营前面,自有官兵弹压。

这一场火从 西到东边,将梁山整个烧通,间有一两块火焰不曾到之处,也慢慢地出烟。

直到天色大明,火场里浓厚的烟,腾上去结成几道黑气,东山上来的太阳,都被遮断。

【眉】叙火烧状况,变化莫测,此作者为本书写照,非等闲笔。

【夹】前书龙虎山之黑气,水泊之起源,此番梁山之黑气,水泊之收局,作者盖有意耶平时最讲究的 建筑忠义堂、山神庙、九天玄女祠,剩一片片败墙,黄黄黑黑,高高低低地立着。

梁山上府库钱粮,以及男女人等,因一二日内便要下山,都已包裹的包裹,装车装 担的装上车担。

官兵临时又布置完密,不许乱撞瞎磕。

所以大灾之下,竟不曾焚死一人,物件也毁得有限。

宋江等带领喽罗,竟因无可施展,退上小船,喽罗们各自 分散。

三十六人还倚住棹,在僻处观望。

四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绕定泊外扎一圈子。

宋江叹道:“梁山上号令,从上至下,周遍全体,至少也须三四个时辰。

如 今官军竟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号令齐整,真是节制之师,迅速已极。

”火势从西山渐近东山,千千万万火老鸦,群向岸那边军官营房扑去。

宋江等还指望将营房带 着,岂知官军一见火起,便就近将水里湿泥掘将起来,往草房面上涂匀,火鸦上去,立刻熄灭。

【眉】熄火方法,甚为巧妙宋江等料想火势衰后,官军必来搜查,便 从黑烟中渡出水泊,望梁山洒泪而别,【夹】此泪不徒三十六人,吴用等当亦有之直向北河。

  吴用在纷乱中,因见报火警的人来得太快,而且气不喘,面不改色,便知是豫定的,故意来扰乱人心,随后还拿住几个,事体审实,免不得带同几位在梁山头 领,到经略帐前俯伏请罪。

经略抚慰道:“过去之事,汝等既经悔过,自可不问。

现在事件,显见是在逃的渠魁,心怀不服而起。

这班人背公私党的习惯,久已养 成。

平空夺得权柄,如何便能无事过去。

此是力量不及,并非有意疏防。

昨宵所获活口具在,汝等无罪,足以证明,不必慌恐!”【眉】吴用镇静,经略宽厚,一并 写来,有双管齐下之妙吴用起身,呈上清单,【眉】此为结束全书之张本计现存梁山头领一十二员,马步兵三万一千余名,马六百七十匹,鞍辔全备,镇山大炮四 尊,火枪二百四十杆,神臂弓三百六十余张,箭九十三万七千余枝,刀矛三万二千五百余件,镗甲一千六百八十领,火药铅丸共五百余斤,行军篷帐八百副,大旗四 十杆,金银财货估存五十八万有余;草料二十万斤,分三场堆垛,现经绕尽,仓米九万一千余石,烧去外搬出一半,约四万余石,一一陈列泊外官兵指定之处。

经略 接阅清单,问李成、闻达二将道:“查看过不曾?”二将躬身应道:“连日俱已检阅清楚,单上所记不误。

”【眉】应有的文字吴用等禀陈已过,从中军帐上退下。

自有梁山旧人,置备酒筵,殷勤招待。

  经略便一面移文各府州县,缉拿宋江人等,一面呈枢密使报告梁山盗窟,现已肃清。

一面下令曹、郓沿河巡检司选派人马,设防御使一员,驻扎梁山旧址,镇压 一切。

巡检司栾廷玉呈明经略,保统领官扈成补授防御使,留兵一营,就地弹压。

【眉】办理军事善后各事已毕,经略奉到枢密院札子,收兵先驻大名,听候调遣。

大军随即启行。

梁山所有新旧降员,一体随军北上。

扈成因扈三娘兄妹关系,由栾廷玉呈明经略,拨王英在梁山襄理一切,就授为统领官。

  此时最伤心的是宋太公,大儿子宋江不知下落,二儿子宋清又因宋江在逃未获,同太公拘在经略使执法处。

虽然官中有旧人照应,还算优待,总觉得十分愁惨。

【夹】文笔凄清入骨。

【夹】这是宋三郎的孝义这日,扈三娘来送别,又是太公平日所爱,老头儿胡须涕泪,粘做一团。

三娘也不胜悲感,留些食物盘缠,再四抚 慰,然后分手。

  经略使所请兵部诰身,一时还不曾发下来。

经略府人员,不时和梁山降将谈论,人人在经略面前,俱称吴用才学,因此经略不时也召吴用过去谈谈。

【眉】吴用 也乐于过去谈谈,卖弄才学卢俊义每日只随班进退,连燕青也不似从前的诙谐浪漫。

又足足过了十多天,经略府中军官传下令来,道:“诰身已到,所有梁山上这一 次新降各员,晚衙可参见领取。

”到得经略帐前,第一名便点卢俊义。

经略传谕道:“卢俊义志在剿除,不幸陷身贼窟,能以清洁自守,不失节操,暗中斡旋,克成 大事,贼渠虽然帷幄有谋,侦探有人,都不及觉察。

智勇深沉,全终全始,足为大将之材,【眉】端庄凝重,古雅异常今特保授清塞军都统制。

所有兵队,即用梁山 旧部编制,分左右厢马步各指挥。

此系军中特擢,汝宜早晚努力,毋负国家!”卢俊义拜命而退。

次传燕青、杨志上前道:“本使深知卢俊义在梁山上运动策划,燕 青出力最多。

杨志虽陷贼中,尚明顺逆。

前番兖州一战,不肯为贼邀截官军,足为效顺之证。

燕青可清塞军左厢都指挥,杨志可清塞军右厢都指挥。

其余宋万、杜 迁、张青、汤隆、蔡庆、蔡福、朱仝、雷横各授指挥之职。

山寨马步兵原三万余。

连日检阅,汰弱留强,存一万人。

即由卢俊义督护,不日开往燕南,统归燕山路经 略司节制。

”燕青、杨志等拜命而退。

又传关胜、呼延灼、秦明、张清、徐宁、【夹】大将、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魏定国、单廷珪、凌振、龚旺、丁 得孙,【夹】偏将经略道:“汝等本系官军,军败被俘,罪有应得。

但后来所立功劳,足以补过。

关胜手诛段景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足以折逆谋寒贼胆。

本使深为 嘉许,特提请兵部,授经略使军前马步都虞侯之职。

余人都各按原来官品,一律开复。

”关胜等也照例拜受诰身。

到此方传吴用上来,经略道:“吴用,早年虽替宋 江谋策不少,但后来举山寨投降,保全亦多。

本使不咎既往,今题授经略判官之职。

判官一职,亦非等闲,勿疑本使有心摧抑。

”吴用也只得照例接过诰身,拜谢经 略。

随即传蒋敬、侯健、安道全,各授武功大夫,留军中效力。

其他梁山人员,投效在先者,均已随宜委任,不在此例。

【眉】酬勋盛典,一笔不苟其宋清一名,虽 从众出降,仍候捕获宋江以后,再定处置。

又女将二名,因本朝未设女官,封典一从夫职。

【夹】此中只吴用有点抱屈,要亦过于狡猾,有以致之这番统计梁山一百 〇八筹好汉,先行引退者五人:公孙胜、柴进、樊瑞、石勇、裴宣。

已死者二十人:花荣、董平、李逵、李应、石秀、解珍、解宝、朱武、童威、童猛、乐和、杜 兴、邹渊、邹润、朱富、李云、孙立、王定六、郁保四、段景住。

先后投官军者四十五人:卢俊义、吴用、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朱仝、鲁智深、武松、张 青、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史进、雷横、燕青、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龚旺、丁得孙、萧让、金大坚、蒋敬、安道全、侯 健、曹正、宋万、杜迁、施恩、汤隆、焦挺、蔡庆、蔡福、王英、扈三娘、张青、孙二娘、时迁。

投入女真一名:皇甫端;未决者一名:宋清。

在逃未获者卅六名: 宋江、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 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

【夹】排列姓名,最是重叠可厌。

前书如此,结尾亦不得不尔经略府 中,连日正开庆功筵燕,忽然【眉】“忽然”二字一转,令人目炫神移礼部发下一件公文来,大家都觉奇怪,种经略拆开看时,却是为查办崇义公柴进的事。

公文大 略说:“有人告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盗首小旋风柴进,曾在高唐州因事下狱。

贼魁宋江遂攻陷高唐,杀知州高谦,将其劫出。

查当时崇义公柴进,呈报身患重病, 不能入京朝贺元旦,外间纷传失踪。

直到三年以后,方能朝贺如仪。

此三年之中,正梁山草寇横行之际,柴进称病,委实情有可疑。

今梁山已灭,宋江克日就擒,崇 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是否一人,仰即降俘中,从严勘问,并传崇义公柴进对质,毋得枉纵!”种经略看毕,召集幕友商议。

众人都道:“梁山降将今在麾下, 召来一问,便见分晓,不用等捉到宋江。

”种经略笑道:“梁山上事情,自林冲、戴宗、时迁三人来后,所有一切,我皆明白。

今日忽然生这波澜,正是蔡丞相因我 成功,对他没有甚关顾,所以先从远处下手。

【眉】种经略聪明勋位的事属于礼部。

从礼部来,叫人不惊。

其实柴进这案,假如追究既往,那末后来投诚诸将,便好 遵例吹求。

大信一失,人心立变,连我也不免罪名,何况其他?于今要想一解法才好。

”踌躇一会,叫请判官吴用来,将公文给吴用看了。

经略道:“你看来意如 何?”吴用道:“判官愚见,这是表面上事,骨里只怕是要推翻我们的成案罢。

”种经略道:“你且说如何应付?”吴用道:“判官斗胆,觉得这件事非大大斡旋 【眉】大大斡旋,语极包孕一下子不行。

”种经略点头。

吴用又道:“柴进倘不到案,这奉命查难办的事,也交代不下去。

”种经略也称不差。

随遣走马承受戴宗、 中军官曹正【夹】走马承受和踏白使,都是宋朝特有官名,前后各朝所无往沧州传示礼部公文.召柴进到案。

又对吴用道:“我知道柴进在高唐州下狱时,系节级蔺 仁朝夕监守,此人于柴进面貌自当熟识,亦案中要证。

烦判官往高唐一行,将此人调来,以备质对。

【夹】传示公文者,正因崇义公勋位未革,不得以官法加之耳, 传蔺仁遣吴用,亦是有意三人去不几日,柴进、蔺仁俱到,经略先请崇义公柴进当面询问一过。

随即唤帐下几名梁山降将来认,人人称不认得。

一面又传到蔺仁,也 说当时狱中所困,不是此人。

种经略原先调高唐案卷,无奈经宋江兵火之后,案卷全失。

种经略又从京东路承宣观察使处,调取当时高唐州知州高谦呈报文书, 【眉】先当面调问,旋叫人来认,又问蔺仁,又调案卷,又调呈报文书,所谓大大斡旋者如此,读此可悟文章开合之法也只称梁山贼首小旋风柴进,内中并无崇义公 柴进话头。

【夹】此是高廉因柴进有世袭爵位,兼御书铁劵护身.恐成大案.故但以梁山贼首上报,岂知后来恰好救了柴进就是沧州知州当日为小旋风柴进的事,将 崇义公柴进几处庄房,抄检一过,也不曾得有梁山贼寇踪迹。

经略便吩咐书记萧让草申复礼部文书,大略说:“奉命查办梁山贼首柴进与崇义公柴进是否一人,查此 案重要之点,全在佐证。

既梁山贼首有柴进其人,则梁山降盗中,必有认识柴进者,此为证者一;据梁山降将言:往时小旋风柴进,在高唐被获之时,有节级蔺仁奉 命看守,前后数月有奇,视柴进面目,必然一见便识,今蔺仁现在,可为证者二;又当宋江以劫夺柴进为名,侵扰高唐,当时高唐州呈文,至今尚存观察使署,此可 为证者三。

职念事关勋爵,不得不郑重出之,因星夜从高唐调到该节级蔺仁,并向京东观察使处调到案卷。

先召梁山降将于人丛中指认,皆茫然不识,佥称小旋风柴 进年在五十以外,须发苍老,核与崇义公柴进年貌不符。

当即询问再四,坚执不移。

职部梁山降将四十名,一并出具甘结。

又召高唐管牢节级蔺仁,与崇义公柴进面 对。

据称昔年在狱中之小旋风柴进,身长面黑多须年老,与崇义公柴进之身中面白无须年壮者迥异,当时亦立具甘结。

又前高唐州知州高廉呈文,皆称梁山贼首柴 进,并无涉及沧州崇义公字样。

查该知州历充要缺,熟知国家法律,如其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泊之小旋风柴进,自应呈请开革,然后归案讯办,断不致于未经开革之 先,案情未明,擅行逮捕世爵,钉镣收禁。

据崇义公柴进口称,当梁山贼寇侵犯高唐之时,外间谣传小旋风柴进,亦属崇义公支族,以致该管州误听,抄检庄院前后 两次。

彼时横被冤诬,不胜痛恨,构成心病,卧床三载,方得痊愈。

据此则外间所传之事,原属以讹传讹。

且当时既抄检两次,并无附逆证据,更可表明崇义公柴 进,与小旋风柴进,实非一人。

”【眉】情景动人,非擅长公文者无此手笔等语。

复文去后,风平浪静。

柴进谢了种经略,自回沧州。

平时柴进待人极厚,自梁山脱 身以后,索性连内外宾客一切都不往来。

此时也知京里有人借题发挥,又托朋友去打点破费些,也就无话。

  众豪杰在种经略麾下,未免簿书约束,英气潜消。

这一日,忽然刑部来文,提宋清父子进京,并闻宋江等三十六人,已由海州知州张叔夜拿获,递解京城,【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笔始终不懈,是真健者一时又不免动起侠义心肠来。

究竟宋江因何被获,请等下回分解。

  种经略斡旋柴进处,全是弄弊,盖专制政体之下,不得不尔。

  吴用在种经略面前,论柴进事,引而不发,确是判官身分;种经略一闻便悟,不烦多说,亦足以服吴用之心。借此点染,见吴用之不复反也。

第八十六回 离山超海不改野火 出死入生方知罪过

话说宋江从水泊中官军监视之下,趁着烟火之势,换了衣服,乘船从乱军中脱去。

【眉】乌鲗遇敌则放墨汁,使海水混浊,乘机而逃。

宋江乘烟火之势乘船而去,殆 师乌鲗之故智乎?“烟火”二字遥接上文,不另起炉灶,是文字经济手段大家商议行止,众头领各人提起旧据的山头。

宋江道:“都去不得。

这些地方,旧时梁山上 都有人投到官军那边,可以做得向导,我们如何当得?休说种师道,便王进、栾廷玉一干人,也不是何涛、黄安那样脸色。

我们与其占一个山头,束手待敌,不如还 是设法渡过黄河,投到女真那里,有皇甫端在彼,可以替我们先容。

女真要进中原,我们至少也得一个张元、吴昊地位。

”【眉】穷极无聊,想附女真,博得一个张 元、吴昊地位,可怜亦复可笑。

急不暇择亦系实情.与袁世凯辈甘心卖国者不同。

【夹】关胜骂着众人一想,都说不差。

这番仓促动手,各人都是几两金叶子,扎裹 在腿布里面,盘缠银两,原带得不多。

  大家到东平州.小船不便走黄河,就半路上设法卖了。

在东平州客店里,早听说梁山已破,宋江等三十六人在逃,官家已行文各处关津隘口,严密访拿。

不久还 有各人图像,要发下来各处张挂。

众人幸亏分几处客店住下,不曾露出踪迹。

宋江只得叫郑天寿、孟康将些金叶往银楼兑换。

【夹】一个是白面郎君,一个是玉幡 竿,取其貌似公子哥,不惹人注意耳偏柜台里那位伙计,见二人口音不对,再三再四盘根问底,两人也怕惹祸,耐着性支支吾吾回答。

那位年老的经理先生一会子衔 着象牙嘴长旱烟袋踱出来,才拦断话头。

【眉】戴、时因金叶被窃而为官军所捕,这番又因金叶而几发生意外,金钱足以害人,可以想见。

作者语重心长,殆欲作贪 婪者之当头棒喝耳银楼标价,十六换八,这位经理先生硬说出入不同,要在十五换以内,落后又扣秤扣色。

两人看他有意纠缠,不便多事,七两多金叶,只换一百两 散碎银子,连发票也不要了。

【眉】银楼乘机扣秤扣色,奸商牟利,无微不至,的是可恶。

郑、孟连发票都不要,手忙脚乱之概,活现于纸上,可为一笑拿出来,暗 暗对众人道:“那银楼里人眼光不对,难保不是借端留难,还有坏事在后头。

”大家便不敢停留,急急走出城去。

  果然城里公人们,已经分头到客店拿人,扑一个空,便一直赶向黄河渡口。

却不道宋江等众,都是久经大敌之人,早已料到,先从僻路绕向蚕尼山。

这山林深箐 密,三十六人寻得一个无人古庙,抄些涧水,吞下干粮。

躲了一天一夜,乘暮色下山,听见黄河水声,李俊同三阮、二张告奋勇先去探看,却是马家口古道。

寻了几 转,恰有一只大商船泊在河边。

深夜之中,灯火无光,船人尽睡。

六个人各显神通,凫水过去,抽出短刀,跳上船来。

船上无一人敢动,就便将船夺下,回报宋江, 大家都上船。

宋江见船上这般模样,埋怨先上来的人道:“我们借船,应该好好商量,怎个硬夺了来?把人捆得粽子一般。

”【眉】不肯揭穿忠义假面目那船上的 人,只是瞠两眼望着,口里塞紧麻核桃,做声不得,被搬起来,丢在岸上。

大众都好笑,公明哥哥欢喜讲义气,却只把捆的人搬上岸便完了。

【夹】到死不改再检点 货物,却是装的一船布。

宋江道:“我们若是就此渡河,这船也不免弃去,若是出海,这船便不可弃。

大家看出海不出海呢?据我看来,还是出海的好。

我们如若过 河,还要走旱道一千多里,才出大宋地界。

在地界以里,我们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

我看这是只小海孑子,只要顺风,三天便可出海,兼且水面上难得看破行藏些。

”【眉】宋江以刀笔吏起手,若在吴大秀才曾经念过几句四书,定然要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众人赞成。

  这只船顺风顺水地赶程,只三天,便赶到海口。

一路上竟然没有官兵拦阻,只几处小小关津。

宋江自称布商,送点贿赂,便登时放过。

【眉】宋江送贿,关吏受 贿,打倒贪官污吏的老招牌至此粉碎无复存留。

此是羞辱梁山群盗之紧要关头,不可不注意也这日到海口,已是天色将晚,连日都好快晴,从舵楼上朝东海望去,只 见平平稳稳地碧海如天,碧天如海,界限全分不清。

海口上帆樯无数,一只一只连接过去,简直无边无尽。

离岸略远点子,三四条鲛鱼扬鬐鼓鬣,在水面露出栲栳般 大头,【眉】鲛鱼活泼地跃于纸上一上一下。

只听得邻船上那位老大说道:“报信的鱼儿出现,几日内必有风暴。

我们且等风暴过后,再开船罢。

且把锚链扯紧些, 船后梢再添下一只锚来。

”又一个人望着东南道:“不好,不好,飓母已现!”宋江等初次出海,正不知道什么是飓母,依着他向东南看时,天底下垂着紫里带黑的 雾气,雾底下托着一条红光,恰如初日一般。

光渐渐推上来,越法明亮,红色转成一片金色,彻天地把东南角拥定。

上面黑雾徐徐散开,恰似鲛绡般薄薄罩住。

【眉】海景变化,令人莫测,是作者为自身作品写照,这海景变化固不可测,作者行文变化亦不可测。

本书将结束,文境亦叹观止矣正看得出神,忽地脚下突突震 动,吃惊不小。

立定脚再看时,却是晚来的海潮,横展开来,直向河口卷进去,沙地一响,便从船底刮过,刮得船头船尾掀上掀下,船板都轧轧发响。

【眉】晚潮忽 来沙地一响,文境又为之一变矣连连三道潮,船上便是三次大震动。

不多时候,已到上流。

向西望时,十里外几道匹练,渐远渐低。

天色昏黑,看得不甚分明。

船上 好在水米俱经上足,大家吃了晚饭,商量一番。

大家都觉有官军在后追逐似的,管不得风暴不风暴,决定明早开船。

这夜天上星斗格外分明,从大海中望去,好似较 陆地还要大些。

到天明时候,只微微点风色,宋江们这只船决定出口。

李俊同二张、三阮,虽是水面上好手,可是大海风波,一向不曾经过,只杨林走海道来去两 次,水路方向,还依稀记得。

  船开出时,邻船上有几位看不过,齐道:“好大胆!你们有甚急事,把性命来拼?”【眉】逃命要紧,自然把性命来拼宋江们只作不闻。

果然船开不远,河里已 赶到几只兵船。

这边船上三道风篷,早经扯满。

兵船赶来几里,也怕风暴,收归港内。

宋江们还怕沿岸各港藏有兵舰,索性远岸开行,取东北方向。

张横在后面把 舵,海风虽然不大,已觉浪头越过越硬,也自十分提神。

时光渐到巳末午初,席子大的黑云,追赶似的从后面上来。

风声呜呜从云里响。

顷刻,手臂粗的大雨劈头盖 下。

风篷被风猛地荡去,船便激箭般直驶。

【眉】风起浪涌,大雨倾盆,令读者为之心悸海底的浪,已和风雨交斗,舂杵般往下乱舂。

千百道水头十来丈高,山峰倒 陷的样子,把一条船乱推乱滚,在浪里,彷佛叩头的人,连点带碰。

船上所有物件,无大无小,只在舱里乱滚。

正在惊慌之时,又来一阵横风,船上的舵竟把不住, 船早在水中旋转起来。

李俊看形势不好,对阮小二道:“快点将风篷解去!”【眉】快点将风篷解去,是梁山泊最后结局,语妙双关阮小二和张顺才走上船顶,轰的 一声,一簇十多丈高奔涛,恰恰正打中舱面,两人齐齐打倒,幸亏会得水性,侧着身,就势手一划,脚一送,从浪头里分身出来。

那阮小五同小七连忙来助,知道风 篷是急切卸不下来的,人急智生,大家奔入舱内,取出刀斧,尽力一阵乱砍,那时左摇右摆的船身,澎湃奔腾的海浪,好似同时助力。

三枝大桅,轰隆的倒两枝下海 去,剩存一枝,篷索也用长钩钩断,船便不甚旋转。

大雨仍旧不歇。

船上一口淡水舱,也被浪头打上,都变咸水。

【眉】般若如清冷水涤除尘垢,令一切世间法出世 法,究竟清净。

作者藉海水敷畅奥旨,是菩萨化身大家幸喜都是锻练过身体的,除却宋江,没有晕吐的。

只虑将来淡水不够,将几个未破的木桶,尽量收盛雨水。

看 看天色晚将下来,风势连转几转,昏天黑地,不知东西南北,尽着飘泊。

李俊同二张、三阮,一日一夜,轮值把舵。

其余在舱门内外各自努力,用瓢桶等件,将舱中 海水往外泼去。

  好容易捱到天明,雨息了,风又转向。

远远望见几里外点点青螺,【眉】乱山青似不凋松,此景庶几近之散浮海面。

大家知道海岛在前,也不管是甚地方,总想 寻个避风之处,将船挪近。

无奈相离不远,海涛格外险恶。

船遇着,竟似琥珀吸芥不由作主的,直碰上去。

还亏把舵的阮小二尽吃奶的气力,进住舵柄一扳,船刚刚 从一道水门中间平闯过来。

白晃晃礁石,夹在两三丈内,几乎刮着船舷。

宋江只仰天合掌,念“九天玄女娘娘,【眉】按:宋江当日杀吴伟与阎婆惜后,郓城县官捕 之急,江避于九天玄女庙内,旋投奔梁山,故当危急时诵九天玄女娘娘,正不得专以愚夫口角目之灵应!灵应!”【夹】还要出了险再看时,海水漆黑,波浪更是千 重万叠。

大家到此,才看船上所存的罗盘,今更知航路已向东南。

  杨林大叫道:“不好了!我们适才经过不是渤海的大门,城隍岛、庙岛么?转向东南,论不定又到了大宋地界了!如何是好?”阮小七一面把住舵,一面答 道:“这也不能顾得。

我看这个舵也许要出毛病,渐渐不应手起来,时时发‘格侧格侧’的响声。

【眉】时不利兮骓不逝,此项羽自慨语也。

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舵 又偏出毛病,是谓加倍形容法假如还是大宋地方,我们便死,归骨中原,胜似冤沉海底。

”正当猜疑不定,一天风云已缓缓消散,海水颜色转黄,天光向午。

忽然几 只海燕一路唧唧唧,迎船头飞过,【眉】一天风云消散。

海燕飞来,此情此景耐人寻味。

本书结束在即,故作曲折徘徊之势,令人哪得不为神移大家都知道是去陆不 远。

检看船身,虽然打毁数处,却好一些不漏。

就着风水,再走一程。

早望见几堆淡墨,横在天水交界处,隐约中渐渐分明。

凝视一回,不禁齐声道:“陆地,陆 地!”便忙忙碌碌,添架几支长橹,益法七手脚,荡船凑近。

当面早伸出高高山嘴,转个湾,恰进入一围海港,又深又平,水面清澈得镜子一般,好不有趣。

  避过浅沙,将船靠定,看岸上时疏疏落落十几家,夕阳影里,门前都挂着一幅一幅的网罟。

宋江在船里,听那岸边鸡鸣犬吠,叹口气道:“定然是到淮北,快回 我们老家乡了!”白胜、朱贵、李立先上岸去,将几匹布和乡人商量,换回得几条鱼、百来个鸡蛋,果然地属海州。

【夹】史称宋江为淮南贼.此处本之那山嘴正是 云台山东麓。

三十六人苦撑得两天一夜,到此不胜疲倦,吃饱后,放倒头呼呼大睡。

直到次早红日满空,才醒转来。

先前宋江因在水面,不比陆地,和众人商议:“ 张顺水性最好,推做副头领,专管水面上事。

”【眉】张顺因通水性而被推为副头领,可谓用其所长。

按元曲中有张顺水里报怨一种,可知顺系懂水性者此时宋江大 病之后,又船上颠簸过度,还要休息一日。

便将船移进数里,在大镇市边,和众商船停泊一起。

由张顺带领二十人先行上岸,都暗藏兵器.去海州地面探看有无安身 之处。

再者趁便雇几个工匠修理船只。

海水浸透的布匹,也设法摊开,晒在舱面。

张顺等进城,一日无事。

傍晚,带工匠来将船看过,舵牙的修理费事些.须三天之 外,方好出海。

宋江等没法,只得多给银两,请他快些。

捱过两天,忽然从城里头来的人说:“刚才在州衙前茶店里,听说知州张叔夜点集民壮.十分严急,只怕是 于我们事体有关。

”宋江连日也进城探过两次,便道:“自然是要办我们,不消问得。

我听说海州民壮共一千多人,知州张叔夜甚是风厉。

他今天召集,虽然人未必 齐,明早定来薅恼我们,我们不可束手待毙。

【眉】与<宋史.徽宗本纪、张叔夜传>所载,适相符合,可知此书并非完全虚悬响壁要发动便在今夜, 否则只好弃船逃走。

但逃又向甚地方?”周通道:“我昨日听地方人传说,这知州极会捕盗。

江湖强人被他拿去二三百,下在牢里。

怎地设个法子打进牢去,这二三 百人,怕不是我们大大臂助?”宋江道:“我有个主意在此。

大家分为两组:水上一组,仍是李、张、阮六位兄弟看守船只,兼为后应;我们三十人算陆地一组。

此 时各种妆扮虽不应手,也可分几班前后进去,州衙前取齐,看风色行事。

你们道此意如何?”众皆赞成。

  天尚未黑,宋江等已分头上岸。

留在船上六位眼睁睁坐着,心下计算州城和码头这十多里道路。

过一会子,天色昏黑,岸上已见灯火,忽然几阵歌声送来水面, 【眉】项羽困于四面楚歌,宋江末路亦有妓女歌声,同有回光反照之概张顺有些懂得,【夹】回映浔阳楼上道:“唱歌的必是妓女,嗓音倒不错。

”便走上岸看来, 李俊、张横一同跟去,果然客店里临水,灯火明亮,坐着几个妓女,听歌客人密密层层,有百十位。

三个攒进人堆。

阮氏弟兄在船头两眼看定城里,始终不见约定的 旗花放起。

正踌躇时,岸上灯火刷地齐灭,欢声顿息,人声偏嘈杂起来。

一刻,客店一棒锣声,沿岸耀出十数火把,【眉】又有火把出现,却与石秀等用火把意境不 同明晃晃簇拥着捆定三人,正是李俊、张横、张顺。

  阮小七看见道:“不好了!”拔刀往岸上就跳。

阮小二、阮小五没法,索性齐追上岸。

那擎火把一伙人,发声喊,往街市急走。

三阮随后赶上,早有几十个公人 单刀铁尺,拦住三人,步步截斗。

阮小二看势头不对,正想招呼弟兄后退,无奈沿水一带已被遮住。

三人挤在街心,冲突不去。

街面两旁铺子里,无数椅子板凳家 伙,都向三人劈头掷下。

三人连架连躲,这许多东西,落在身子四周,步步碍脚,挠钩套索,纷纷又到。

三人支持不住,齐被拿下。

先前三阮上岸时,早有公人趁锣 声吩咐众船齐开对港,只宋江这只船没人驶,依旧不动,众公人一面抄小路将拿获的转送进城,一面将宋江来船放一把火。

【眉】又一把火,却与火烧忠义堂不同。

细玩此段,作者志在说明因果,警人为恶,可谓苦口婆心十几丈大船,火势烘烘,不减于楼房失慎。

  此时宋江等正在海州城下。

宋江去时,先叫孔明、孔亮、穆春、穆弘绕道南门,陶宗旺、孟康、李立、朱贵绕道北门,都觑便先放一把火,再到州衙前截杀。

自 已同杨雄、周通等二十一位,缓缓向东门直进。

哪知天未大黑,城门早闭。

孙新、顾大嫂先向前叫城,城里问:“什么人?”顾大嫂道:“我们是由乡下来城探亲 的。

”城里道:“你既是此间乡下人,怎么口音不对?”顾大嫂忍住气答道:“我母家原是山东。

”城里人一阵狂笑道:“我就料到是山东,果然果然。

”城门仍旧 不开。

宋江情知不好,和众人商议回船,欧鹏、邓飞道:“我们回船,不是害了城里那八位兄弟么?”宋江顾盼猜疑,顾大嫂早耐不得,叫道:“那边一带城墙,凹 进凸出,不用多说,我们跨上去就是了。

”衣服一掳,大踏步直上。

【眉】母大虫活现于纸上大家跟踪上得一半,城上一声哨子,火把通明,官兵齐喝道:“狂贼来 送死么?”宋江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州官红袍玉带,纱帽乌靴,端坐城楼。

城堞上刀枪密布,许多弓弩都开满向前,只是不发。

那州官又喝道:“强盗你还不知进 退,看见榜样么?”宋江等人一看,才觉手足无措,原来从南北两门进去的八位兄弟,分四对捆在那里。

每人面前一条火把,照得明亮。

退一步,又见水上火光,心 知前后没路。

再看城上,又添六个囚徒,【眉】相从患难者纷纷被系,宋江其何以堪正是李、张、阮各人。

宋江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不必更为出丑,大家一起 死吧!”说着,兵器往地上“砰”地一丢,仰面叫道:“我们愿甘同死,请州尊发落!”这时城门砉然大开,出来二百名步卒,团团围住。

他们更不抵抗,由他捆 缚。

一时三十六人,统被擒获,官军不曾损折一命。

  宋江等到案,略讯一过,人人自知必死,不抵赖。

张叔夜判道:“此贼在本州境内,是图劫未成罪名,不为十分重大;但既是邻封大盗,应呈报观察使,听候办 理。

”【眉】判词老辣宋江等在州牢十日,因州尊法纪严明,也不曾吃甚大苦头。

随又到观察使那里,宋江过堂,也是流水般画了供,便解到京城刑部狱来。

不久, 宋太公、宋清也都解来。

宋江见这胡须皓白、铁索锒铛的父亲,不免良心发现,放声大哭。

【眉】宋太公曾被郓城县捉去,今又铁索锒铛矣,宋江不得不良心发现宋 太公、宋清也挥泪不已。

刑部讯得:“宋江等屡犯大案,拒捕戕官,直至大兵到来,网开三面特许归降,犹复乘间放火,夺船逃逸。

辗转到海州境内,尚思蠢动。

势 穷力屈,始俯首受系。

实属怙恶不悛,应不分首从,一律斩决。

宋江之父,与其弟宋清,虽无扶同为逆之迹,但安居贼巢,享受供养,为父者不能教子,为弟者不能 谏兄,律以连坐,亦非枉滥,当绞监候。

”宋江索性安心等死,幸喜暗中还有念旧情替他们打点的,总算不过为难。

【眉】一线曙光只是一等三个月,不见行刑,长 日如年,不胜寂寞。

  忽一日,新任熙河路统制关胜,因过班到京城引见,特地来狱中访问宋江等众。

宋江等俱憔悴不堪。

关胜一见面,先拱手道:“恭喜哥哥,朝廷改元大赦,大众 可以望免罪了!”宋江倒无话可说。

宋太公叹道:“天呀!赦罪是真的么?”【眉】人情每当患难获救时,转疑为幻,此中有不胜叹息之概,亦有不胜忻忭之概关胜 道“怎么不真?”说着,从靴页里掏一纸呈文底稿来,原来投诚军官四十一人,公保宋江等,从此悔过,决不为非。

如其再犯,甘当同罪。

宋太公接过看了。

关胜又 含笑说道:“适才已托人打听过,三四日内,必有喜信。

”宋江看到纸尾,列名最先的是卢俊义,往后一排排下去,直到王英为止。

内中却不见吴用、林冲的名字。

宋江忍不住问关胜道:“小弟有句瞎问,怎地吴军师、林教头名字都不在内?是不是诸位不曾去问过他?”关胜正色,【眉】“正色”二字有力望着宋江道:“公明 哥哥,你应该晓得这个缘故。

”宋江道:“委实不晓得。

小弟待他们二位,自信并不曾敢有失礼……”关胜道:“哥哥既不知,那便恕弟粗鲁,从直说了。

他们两 位,我和卢大哥都邀约过,异口同声,说是:‘假若保了哥哥,怕对不起晁天王。

’”宋江大惊道:“这真是冤枉,晁天王中箭时,我又不在场,这是史文恭射的, 于我何干?”关胜道:“据林冲哥哥说:后来捉住史文恭,曾经留意检点,他壶里的箭,没有一枝刻过名字的。

而且刻字的箭,和史文恭所佩的弓.也长短不配。

事 后有一天,两个小校打架,一个说你是放冷箭害晁天王的,我要报仇;那个说诬陷。

告到你哥哥面前,你亲自拔剑,把两人齐斩了。

吴军师说你怎地如此暴躁,你叫 吴军师不用再提。

【眉】笔力干钧,如百川齐汇东海,用以结束全书,可谓胆识过人可有这事么?而且晁天王死后,你哥哥延着不肯出兵报仇;后来倘若史文恭肯得 还马,晁天王的仇,也不见得再问。

吴军师还有一句话道:‘你哥哥早年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所用的钱帛从哪里来?不都是柴大官人津贴!你哥哥得手以后,几回想 害他性命。

’可有这件事么?”宋江被关胜一顿数说,目瞪口呆,急急地回答不出。

关胜又道:“就是这一次,卢员外便说过,论你哥哥平时孝义的名,这回不顾七 十多岁的父亲,轻身逃走,也甚不合。

只是梁山上事,是我们破坏,不要被江湖上看得太不顾交情,所以只好担保。

而且料想这次以后,你哥哥江湖上信用全失,再 组不成第二次梁山泊,哥哥要从此明白才好。

”关胜说完,起身飘然自去。

【眉】飘然自去,妙不说然宋江回过头,早瞥见三十几对眼珠,一颗颗冒着无限杀气,齐 齐向身上射来。

宋江坐在杀气之中,不言不语,缩着头,静候赦书。

  借关胜口中痛骂宋江一番,是全部结局,后事不必说明更好。

秋风《水浒》截至七十回戛然中止,士林每以来窥全豹为憾。

继施耐庵而作者,有《后水浒》二 种:一名《荡平四大寇传》,有赏心主人为之序;一名《后水浒传》,为陈忱著。

又有所谓《续水浒》者,一名《荡寇志》,为俞万春著。

三书皆意有偏宕。

复按 《宋史?张叔夜传》、《侯蒙传》、《通鉴记事本末》、《通鉴考异》等书,均述及宋江后事。

秋风先生以为后事不提最佳。

愚以为,为阅者欣赏名著计,正不得不 请求善之先生从事赓续,以饱爱读稗官野史者之眼福耳。

湘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