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感天

《孝感天》[清]佚名著

  第一回 为母病舍儿还愿 因歉年卖妻寻妻

  第二回 因年荒卖产无主 遇孙惠兄妹离别

  第三回 因年荒兄妹离散 遇仙人指示投生

  第四回 李天赐告假赴考 中举人夫妻得遇

  第五回 投旅店甥舅巧遇 送吉期父女相逢

  第六回 送吉期父女相会 拜华堂阖家团圆

  第七回 进京会试兄弟巧遇 得中状元阖家团圆

  第一回为母病舍儿还愿因歉年卖妻寻妻

  人生天地之间,须当以孝为先。

  贫贱富贵总由天,不可胡行奸险。

  行善天必赐福,恶者宜降祸端。

  若能积德行方便,美名万古流传。

  《西江月》罢念,引出大清康熙年间一段故事。

〔主人〕出在江南樟榆县草鸡套地方,姓赵名便,每日打鱼为生。

虽然贫寒,事母至孝。

乃父早亡,母亲黄氏抚养他成人,娶妻冯氏,生一子今方四岁,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祖母爱之如同掌上明珠。

这黄氏太太是年迈之人,犹如风中之烛,瓦上之冰霜一样。

忽然一日间,身染重病,着床不起。

请医服药,医药罔效。

赵便至半夜之时在院中焚香,望空礼拜祝祷:“弟子赵便恳求空中过往神灵,保佑弟子母亲病愈,情愿将弟子小儿到娘娘会上祭了火池。

”许愿已毕,叩头站起,进房视母之病。

亦是孝心感动神佛,母亲病已痊愈。

〔赵便〕心中大悦,遂到自己房中,对妻冯氏将许愿之事说明,又言:“咱家寒苦,每日买来食物与母用,其子必分母食。

孝母日短,生儿日长,贤妻不可将此事对母言。

”冯氏假意应允,只当丈夫所言是虚,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日月如梭,不觉春天已过。

已至四月初八日,乃是娘娘庙神会之期。

赵便为母许下焚儿之愿,庙离村二里多路,赵便抱起孩儿前去还愿,哄母亲只言前去逛庙,向外而去。

冯氏知晓,遂含泪至婆母面前,将丈夫抱儿祭火池还愿之事诉说一遍。

黄氏太太一闻此言,只吓的魂不附体,悲悲啼啼。

婆媳忙不迭的锁门往外奔走,惊动街邻妇女、老翁等人相随而行。

  且言赵便怀抱小儿,不移时来至庙前。

进了庙,进殿拈香祝告:“弟子赵便以小儿还愿,求神圣收愿,保佑弟子母亲身体康健。

”祝告已毕,叩头站起,遂将小儿向院中火池中一掷。

只见香灰一崩,犹如平地打一霹雳,一阵狂风将池中之火及香灰并尘土冲上半空,天昏地暗。

风过去,不见小儿那里去了,满庙中人纷纷议论这事奇怪。

忽见黄氏婆媳跑进庙来,见赵便在那里发怔,不见小孙孙在何处,必然是被火焚死。

黄氏太太就要碰死,那些上会的人及烧香的众人拉着劝解,都说孝心感动神灵,小孩不致于死。

忽然一阵大风吹灭火池中之火,定有神圣将小孩送回家去了。

他婆媳闻此言,看那火池中,果然灰火皆无,心中半信半疑,只得母子三人一同回家。

哪见小孩在家?黄氏太太昼夜想念孙孙。

一日冯氏临蓐,双生二子。

赵便去埋衣胞,刨出一瓮白银,从此富足。

按下不表。

  且言山东沂州府兰山县李家庄有一李德,素好行善,夫人颜氏素晓三从四德,夫妻同庚,俱是五十岁。

家中田产甚多,银钱广有,粮成仓,柴成垛,就是缺嗣无子。

这四月初七日晚上,颜氏劝丈夫纳妾生子,李德大笑,口呼:“夫人你教我老来当忘八鳖?俗言:夫老妻少,女心不足,就要有丑事。

传扬出去,于脸面无光了。

你我夫妻只可随时以度光阴,修桥补路,济困扶危,天必加护,何必纳宠?”夫妻闲话,入夜就寝。

睡至半夜,忽然李德“哎哟”一声,将颜氏从梦中惊醒,忙问:“夫主怎么了?”李德说:“吓死我了!我梦见我同你赴咱庄前奶奶庙中烧香,见一猛虎卧在神橱,故而吓醒了我。

”颜氏说:“这也出奇,我梦与你相同。

”李德说:“即是同梦,又是梦见猛虎,必然见子。

还望你生一子。

”颜氏骂:“老天杀的!你盼想儿想昏了心了。

我自幼未开怀,还妄想我生养儿吗?莫若天明咱夫妻赴奶奶庙去,一来烧香,二来到庙上看一看动静便了。

”夫妻二人又商议那里修桥,那里补路,那里修庙造塔,在家斋僧供道,周济贫穷之事,不觉天已丑末寅出之时,夫妻双双睡着。

忽闻窗外有人叫道:“李德,你夫妻还不快去抱恁那儿来,等待何时?”李德夫妻从梦中惊醒,原是一梦。

看天已有巳时了,遂穿衣而起。

使女送进净面水,夫妻同净了面。

又送进饭来,夫妻用饭已毕,命人套车,赴奶奶庙降香。

  李家庄离庙约一二里地,天有午初。

夫妻乘车,来至庙前,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只见通天彻地一片红光。

众人皆嚷:“此风奇怪!”皆找避风之处而去。

李德夫妻下车,奔至灵官殿避风。

刚来至灵官殿门前,风也住了,天气也清明了。

只见供桌前坐着一小孩。

也不啼哭,衣服整齐,相貌端方,令人可爱。

李德说:“这必是老奶奶送给咱夫妻之子了。

”颜氏迎上前将儿抱起说:“咱夫妻急速回家去罢。

”李德说:“且休还家,且到老奶奶座前叩个头,焚化些纸锞,报答老奶奶的恩德才是。

再者每年奶奶殿前有许多的瘫痪残疾、贫穷之人,对他等说知,令他等往咱家领饭三天。

”颜氏说:“你去焚香化锞、叩头拜神,对贫人去说去罢,我带着孩儿先回家去了。

”李德说:“我明白你的心意,是恐人家来找孩子。

若是人家来寻找孩子,也得给人家,不可离间人家骨肉。

无人找孩子,方是咱的孩子,方应梦兆。

”正说话间,围上许多人。

内中就有颜氏之胞弟颜国顺,走近前问:“孩子你住哪村?你父是何人?”那小孩摇首说:“不知道。

俺爹爹把我扔在火内,有一人把我抱来放在此,告诉我我娘是颜氏。

”李德问:“抱你的那人往那去了?”小孩指着灵官的法身说:“是他把我抱了来的。

”颜国顺说:“不用问了,这是姐姐和姐夫行好,老奶奶令灵官老爷给恁找了这个儿子为嗣,当唱一台大戏,谢一谢神、贺一贺喜才是。

”李德说:“贤弟,你代我向戏上班掌说知,定戏六天。

在这庙会上唱三天,往咱家里唱三天。

”言罢,颜国顺前去定戏,李德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往大殿烧香。

点一点那些乞丐,共有百十余人,遂吩咐众残疾人:“你们到我家,每人领钱五百。

我家甚忙,不能施饭,你等自去买着吃罢。

”众乞丐闻言叩头,口呼“善人”而去。

李好善夫妻二人烧了香,抱着小孩回家。

杀猪宰羊,办席待客,热闹了三天,并无耗费自己一文钱。

列位想:李德平素为人好善,极公好义大名在外,那村邻及远村近庄沾过他的恩惠者都来贺喜,谁不带三百二百、一千八百之贺礼?这也是李德的盛德感人益人甚深之故也。

  一日,颜国顺向李德夫妇言道:“我的女儿年方三岁,我这外甥年方四岁,我意欲与姐夫作这一门亲,不知姐夫允否?”李德笑说:“你不嫌我是拾的孩子,咱就亲上加亲罢!”遂约一位媒宾换了换酒盅,成了姻眷。

  这李德自从得了这个孩子,越法广行善事。

日月如梭,明晦代更,倏然就是三年。

孩子已是七岁,送入南学读书。

先生给他起学名李天赐。

读书甚是聪明。

到了十二三岁,就能背诵五经,十四岁进了府学,众亲友皆来贺喜。

李德心中大喜,操持款待亲友,忙个不了。

亲友散去,自觉过力受风,渐渐沉重,医药罔效,辞世逝去。

颜氏痛哭夫主太伤,身染重病不起。

颜国顺见姐姐无人扶侍,一想自己家中无人,只得将女儿送来扶侍姑母,自己亦安朴心照管李家之事。

又见姐姐病体日见沉重,医药罔效,也就一命归西。

李天赐只哭的死而复苏。

颜国顺代他料理丧事,至发引出殡,安葬祖茔,连衣衾棺椁,花费了一千三百余两白银。

  李天赐闭门守孝,不料歉收,年年荒旱。

常言说:不怕歉收,只怕连荒。

自从颜国顺与他照顾发丧,乏项只可典卖物业;又有近枝本家也来与他照料家务,众族人皆向手中搂把。

这一分大家业,一年的光景就踢登了一大半。

颜国顺见李家本族上了手,明抢暗吞,这分家业凋零,暗说:“不好!知道的说李家本族侵吞,不知道的说我肥了己。

我想我无有妻子挂念,年岁又荒,在此也难过活,不如离开他家,往关东且寻生路。

”主意已定,舍了亲生闺女,一跺脚竟徉徜奔关东去了,抛下闺女颜桂香。

  这颜桂香与李天赐原是姑舅结亲,李德夫妻出殡已竟,颜桂香衤兜了下寿罐子了。

虽与李天赐为夫妻,未曾拜堂,仍以表兄妹相称。

忽然两三日不见颜国顺之面,家中又无柴米,忍饥挨饿。

李天赐只得去寻族叔李旺。

这李旺曾在他家做过生活,相隔不远。

李天赐来至李旺家,口呼:“叔叔,侄儿有事相烦你老。

”李旺问:“贤侄,你有何事烦我?”李天赐说:“侄儿如今少吃无烧,烦叔叔代我找主,典卖几亩田地,得些钱好买柴籴米,俺兄妹好度日。

”李旺说:“放着颜国顺是你母舅,又是你岳丈,何用你来找我呢?”李天赐说:“我的母舅好几天未来家中。

我访问他人,外人传说是上关东去了,所以来烦叔叔。

”李旺说:“既然如此,你去写一张文书,我给你找一买地之主。

”李天赐闻言,即刻回家写了一张文契,交给李旺。

李旺持契找了一主,好地十亩卖了三十吊钱,净得了二十吊,李旺扣讫十吊。

李天赐买柴籴米,柴米甚贵,那些乞食的人甚多,他又是有名的施舍之家,所卖之钱未有两个月,花费已尽。

只得又写了一张文契去找李旺,代己典卖地亩。

那李旺说:“咱这庄及各邻村皆是卖儿卖女,活人妻另嫁人,各自逃生,那清亮瓦舍皆不值钱,卖地无主买,教我向那里卖去?若依我说,你的丈人已经上了关东去了,目下北府里来了两个寻人的,不如你将你未合房的媳妇暂且卖几吊钱,你也顾命,他也逃生。

忍过这歉年,你是少年秀才,是甚么人家择那上好的再聘纳一个。

就是你丈人还家问他的闺女,你就说是饿死了,谁还与你作对证?”李天赐闻听这一夕话,眼含痛泪,低头不言不语,回家去了。

正是:

  善人难躲颠沛事,满腹经纶不充饥。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因年荒卖产无主遇孙惠兄妹离别

  为人须要行好事,积下阴功胜积金。

  吃斋本是干熬口,施舍布施为善人。

  千里烧香是望景,高堂现有供二尊。

  可笑世人不省事,不笑父母痛儿孙。

  话说李天赐闻听族叔一夕话,低头不语,眼含痛泪回家。

小姐颜桂香看见表兄李天赐如此悲哀,口呼:“表兄不可如此愁烦!且放宽心。

小妹情愿合你同忍饥饿,并无怨心。

但盼你服制已满,上进求名。

倘若金榜题名,那时扬名显祖,小妹面上也有光彩。

”李天赐闻言含笑说:“贤妹之言与兄志气相同,无奈这人可能忍几天的饿,何日是个盼头?”自己嗟叹不已。

  只得又去烦人典卖物业,适遇着孙惠(曾在李家做过觅汉,此人善为说辞,外人与他起一外号叫作“孙巧嘴”。

)迎面问道:“李相公,欲向何往?”李天赐遂将寻人作中,典卖物业的事说了一遍。

孙惠说:“前者不是你的族叔李旺作中,与你卖了十亩吗?你还去找他才是。

”李天赐遂将李旺教他卖媳妇的话学说一遍。

孙惠闻言,口呼:“李相公,你休嗔怪。

我说那李旺给你出的主意,指的这条路实是不错。

怎说呢?连我未见过今岁之年景,一庄人饿死大半。

有吃的俱早关闭门户,若卖田园,向何人去卖?这李旺的主意是不错,若卖了颜小姐,你可度过荒年,颜小姐也逃出饿死。

若不依此言而行,只恐你夫妻双双饿死;若依此道,二人皆已活生。

闯过凶岁,你起了服赴考,倘若金榜题名,何愁无有淑女相配?你再思再想!”李天赐闻听孙惠这一夕话,不由低头不语,暗自思量:“若依孙惠之言,就得卖了表妹,绝了夫妇之情;若不依孙惠之言,典卖土地又找不着主。

”心内踌躇,方欲举步回家,孙惠口呼:“李相公,你不言不语,莫非嫌我说的话不济?主意在你,你若是从我的话,可以能活你;若是不从吾言,只怕饿死是小事。

”李天赐问:“饿死是小事,还有甚么大事?”孙惠说:“你无见那有儿的可以葬埋尸身,那少年无亲眷的饿死了,被人家将衣服扒了去,众人遂将肉割下分而食之,令人见之可惨。

”李天赐闻言暗想:“何尝不是实话?”遂有了相从之意。

口呼:“孙大哥,你虽说的是实话,我这卖表妹的话难以出口向他说。

”孙惠说:“不妨,我先去探探他的口气。

”李天赐说:“你若去探他口气,见了我的表妹,千万休说我有意卖他!”孙惠说:“不用相公嘱咐。

”言罢,自往李天赐家内去。

  这孙惠现今充了人牙子,专意与人家买卖人口而图利。

他知颜小姐生得人才出众,仪容非凡,不像那些村姑丑陋不堪,妄想着还要多得些谢礼。

闲言少叙。

已经走进李天赐的院中。

颜小姐问:“来者是孙惠吗?你自从不在俺家下有这些年,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孙惠口呼:“小姐!当初我在你家之时,李大爷、李大娘待我甚好,就是小姐待我也不错。

自从李大爷、李大娘下世去了,偏遇着年景饥荒,就用不开我了,我所以就来的疏了。

我方才听得李相公说颜大舅往关东去了,撇下你们年少二人,又遇这样年景,我来望看望看你们怎么度日了?”颜小姐说:“自我翁姑下世,我爹爹替我们照理家务,就遇着这荒旱的年景。

又见家业凋零大半,惟恐旁人说他不善料理,竟赚人家财产,故而徉徜而去。

教俺二人无依无靠,少柴无米。

前者卖了十亩田地,过了两月有余,就手中无分文。

实对你说,俺兄妹天半未进饮食。

”言罢,二目不由的落下泪珠。

孙惠说:“你兄妹二人亦当拿一个主意,不然这样歉年怎么过?”颜小姐说:“你想我乃是一闺女,那有何主意?除非教我表兄典卖土地田园,暂且度日。

”孙惠说:“不中用!土地田园无有买主,使用的物件亦无人要。

我方才听得李相公说‘俺舅爷舍了我,还可连他的亲生女儿都舍了。

待卖物业又无受主,教我也无法子,我不若也逃命出外’。

他若果出外去,你是一女子,可待怎么过度?”颜小姐一闻此言,忙忙问道:“此言是虚是实?”不由含泪口呼:“孙大哥,烦你快找回他来,我好问明。

他若果有此意,我令他瞅着我颜桂香悬梁自尽,好教他放心逃生。

”孙巧嘴本意是来探颜小姐的口气,若顺了道,他为人牙子的好赚这分厚用钱使,故而用圈套说了一片谎言。

颜小姐信以为真,欲求一死,好令表兄逃生。

催促孙惠去找表兄回家,看着他一死,好教他放心逃生之意。

孙惠说:“我却有一求生之法,怕你二人不允,也是枉然。

若是允了,求生有何难哉?”颜小姐问:“求生有何法?”孙惠说:“目下有关北里来人要买使女,想你这样女子也还可卖十数吊钱。

一来你先吃饭逃命,二来李相公得几吊钱暂且度日。

待年景丰稔,李相公前去将你赎回。

他身是秀才,人家不敢不两手奉献。

”有俚言单道人牙子无礼云:

  大凡作牙子,全凭两片嘴。

  言而无有信,心中想捣鬼。

  只为挣银钱,不愿干跑腿。

  行事顾眼前,那管有后累。

  虽然孙惠为挣人牙子钱撮拢其事,离间人家骨肉,不管人家死别生离,若论李天赐夫妻二人倒亏他调说,方得生路,日后夫妇得其团圆。

不然所卖田宅物业又无主要,他夫妻必然饿死,焉能有日后显耀?闲言少叙。

  且言颜小姐闻听孙惠之言,便问:“这买使女的人家离此相隔多远之路?”孙惠说:“是木龙关北里,青州府人氏,离此有三百里路,冯相府、斐太太差人前来买使女。

这差来的人在咱这庄上相了许多闺女,也无相中一个。

我想像你这样人才,再无相不中的。

”这孙惠的话是半真半假。

这买人的虽是北府里,可不是青州府,他不过随口而说,诓哄颜小姐而已。

闲言少叙。

这颜小姐说:“你且去找我表兄来向他说,看他是何主意?”孙惠说:“这个话我对他说不得,他是秀才,岂肯卖妻?相公若来家,你就说因饿难忍,两逃活命。

你照此话对他说便了。

”言罢走出大门。

  只见李天赐站在胡同东口,在那等候回音。

见孙惠出了自己大门,点手而唤。

孙惠来至近前,口呼:“李相公,你恐他不允,我探他的口气,他还怕你不允哩。

”李天赐含泪说:“我何尝有此心负我表妹?年景逼迫,无计奈何。

”孙惠说:“我向他说,日后年丰时,你还去将他赎回。

”李天赐说:“只恐那买人的不肯哪!”孙惠说:“人家自然不肯。

你是不知咱这关王庙前是清晨人市,并不用单赈文契,相中了人,当面讲价,与买卖牲口一样,交了钱就领着走。

若卖了你表妹,我先给你问问他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后来年景一好,你去回赎。

你是一秀才,他敢不赎给你?我是为相公一片热心,久后相公不可辜负了我的好心。

”李天赐口呼:“孙大哥,既在俺表兄妹身上费了心力,我李天赐非是忘恩负义之人。

还有一件难处:令我到家领我表妹往市当面去讲价,休说我表妹不肯前去,我也不能令他前去,这如何是好?”孙惠说:“无妨。

我多费些唇舌,就不用你二人往人市上去。

你且在家中等候,我到店内向那买人的去说,教他前来相人。

你可教你表妹在大门外站一站,方好相之。

”言罢徉徜而去。

  李天赐来至家中,只见颜小姐含泪默坐。

近前口呼:“表妹,且免悲伤。

愚兄找人卖咱的物业,并无主要。

偶遇孙惠,给咱兄妹寻一求生之路,不知表妹心下如何?亦是暂且偷生,从权之计。

”遂将孙惠之言一说。

尚未说完,颜小姐闻听夫妻要离别,就放声大哭起来。

李天赐不由的也哭起来。

表兄妹哭在一处,暂且不表。

  且言孙惠往店中而来,这店中掌柜李棠问孙惠从何处来?孙惠口呼:“李大叔,店中可住着买人的客人否?”李棠说:“适才进来两位,在上房咧!”孙惠一直进了上房,那客人欠身说:“里面请坐。

”孙惠说:“随便。

”一同落坐。

孙惠问道:“二位兄台是那一府人氏?”二人答道:“济南府历城县人氏。

”孙惠说:“二位来到敝处,可是要买黑头,是买白头呢?”二人说:“这也不定。

黑头合式买黑头,白头合式买白头。

”孙惠说:“时下有一白头,我领你去相一相何如?”客人问:“兄台贵姓?”孙惠说:“牙行孙惠就是我,咱北府里来办人的,我管的不在少处。

若经我手,保管你两来无失。

若买成了,那怕乡约地保,出首拦挡,管你人财落一样。

”二人随口说:“久仰大名,未得拜望,兄台恕过。

俺今来到贵处,凡事皆仗孙大哥鼎力办理。

”孙惠说:“岂敢!岂敢!”二人问此女年庚几何?人才如何?售银多少?”孙惠说:“此女今年一十三岁,若说人才,无人可比。

正是:

  若论这女子,世上一等人。

  三国貂婵女,那却是耳闻。

  越中西施女,谁可见得真。

  若说是仙姬,怎能到此村。

  若说是仙姬,怎能到此村。

若说此女实是世上罕见,这一带的庄村算数他是第一女子。

不是我夸讲他俊俏,真乃天上少有,地上缺无。

不信随我前去,当面一相,必然相中。

那时相中了再讲身价。

”言罢一同出店。

  不移时来至李天赐门首,见他兄妹并未在门前站立。

孙惠说:“二位随我进去无妨。

”言罢一同走进院内,站在内房门外。

孙惠走进屋内,见他兄妹二人痛哭未止。

孙惠说:“你表兄妹也不必悲伤,这不是为年景逼迫,各求生命吗?哭也哭不出钱来,也哭不出粮米来。

你兄妹须要忍得离别,才是生路了。

”这两个人贩偷眼窥见颜小姐的美容,又闻孙人牙在屋内相劝,男女二人是兄妹,遂在门外叫道:“孙大哥,你且出来,有话问你。

  不知问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因年荒兄妹离散遇仙人指示投生

  劝君当记圣人云,巧言令色鲜矣仁。

  且看此传孙巧嘴,说的夫妻两离分。

  夫妻虽然未拜堂,父母有命配成双。

  因歉离别求生路,恋恋难舍哭断肠。

  闲言少叙。

话说孙惠正劝他表兄妹止悲,忽闻门外人贩呼唤他,遂走出房门问道:“兄台有何话讲?”人贩子问:“他二人是兄妹吗?”孙惠遂将姑舅作亲的话言了一遍。

那人贩闻孙惠之言,遂即说道:“既是如此,你去劝他这个不妨。

遇这凶年是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的年头。

若不离别,必然双双饿死。

”孙惠遂将人贩子就拉离开房门,低声说道:“你莫说是济南府,只说是青州府,冯相府裴太太买使女,还许回赎。

他若愿意,你交了钱,他交了人,那怕你上北京,他亦不知,也拦不住你。

”人贩说:“我记下了。

孙大哥,你去成全成全,看是如何?”孙惠回答:“再无不成之理,不过多费些唇舌。

”言罢奔上房来。

  这李天赐见人贩把孙惠唤出去,遂向表妹说:“你未听明孙惠之言吗?咱若不忍离别,只可咱兄妹等着饿死,是一句实话。

贤妹恋着我,愚兄岂有不恋贤妹之理?同孙惠出去的那个人,一定是买人的。

孙惠曾和我说是冯相府内来买使女,咱兄妹暂离别,得其生路。

这青州府离此不远,不过三百路程。

若果是冯相府买使女,那位裴太太极好行善,乃是良善之家。

我去回赎,必然令咱夫妻团圆。

若不是冯相府来买使女,咱兄妹宁饿死在一处,亦不令贤妹去。

我且去问问那买使女的。

”这孙惠背地嘱咐完贩人的,一同来至上房窗外,听房内二人说话,遂停步侧耳细听。

口中不言,心内暗说:“幸亏我嘱咐人贩子,不然这宗钱我赚不着了。

”遂低声口呼:“兄台,我嘱咐你的话可要牢记。

”那人贩点了点头,二人奔上房。

李天赐迎出门外,口呼:“孙大哥,咱们陪着客人到书房有话说。

”遂一同至书房让坐。

李天赐向人贩问道:“客长上姓高名?仙乡何处?”那人贩依孙惠之言说:“我是青州府冯相府门下,我名冯金琮。

领裴太太之命,来买一使女。

你兄妹难割难舍,这也无妨。

若年景丰稔,亦许你赎回。

那时裴太太一怜恤,你也许白白领回来。

”李天赐闻人贩之言,信以为真,遂欲铺纸研墨。

孙惠问:“相公研墨何为?”李天赐说:“写张卖契呀。

”孙惠说:“不用单帐目文契,言定身价。

当面交钱,当面交人,岂不两便?这身价若是平年,总得五两银;这人吃人的荒年,可不值这个身价,亦比不得别人家卖女孩,也有三吊的,也有一吊八百的,还有不使钱,跟随人家去的。

今我作个高出头的价,你就使五吊钱罢。

”人贩说:“孙大哥定的价,小弟也不违背。

”李天赐只得应诺。

  人贩立时前去扛来六吊钱,给了孙惠一吊,交与李天赐五吊。

李天赐将颜小姐唤出房来,交与人贩子。

颜小姐口呼:“表兄,从今离别,未卜何年何月相会重逢?”遂将耳坠摘下一只,递与李天赐之手:“奴留此作一记念,从此用心读书上进,倘若一步侥幸,功名显达,切记赎小妹回家。

”不由二人抱头痛哭,难割难舍。

那个光景,令人可惨。

孙惠说:“李相公,你兄妹不必如此了,日后还可回赎,只有见面之日。

教小姐随客人到店内去吃饭,俗语万事好当,一饥难忍。

你也好铺排做甚么吃。

”言罢人贩和孙惠头前,小姐无奈在后相随,兄妹洒泪相别。

  这孙惠领人贩子在人市上又买了几个妇女,雇一辆大车,顺着大路奔往苗山家乡。

非止一日,到了家,凡买的妇女,随心便卖,赚钱多寡这且言讲不着。

且言李天赐用卖了表妹之钱买柴、籴米,未曾用饭,眼含痛泪,心中不安。

不由长吁短叹,遂吟道:

  时运不济将妻卖,黑云罩住栋梁材。

  他年若得风云会,超平人间登金阶。

  霎忽到了春暖花开之时,李天赐心中暗想:“这五吊钱堪堪使尽,我指望甚么活生?我不如且到青州府冯相府,一来探望表妹,二来我把功名匿讫,作为小觅汉,且混一碗饭吃,有何不可?”想罢,自己主意已定,遂倒锁了街门,竟扑青州府大路而行。

  披星戴月,非止一日,来到青州府。

问明冯相府,走进门房,就向看门的拱手,口呼:“大爷,请问一声:这月前咱府内赴沂州李家庄买了几个使女来么?”看门的回答:“无有。

俺这里年景不济,那卖闺女的甚多,焉能到沂州去买使女?”李天赐半信半疑,在相府门首待了多时,凡从府中出来的人就问,俱和看门的话都是一样。

心中就知受了人贩子蒙混。

只急得眼中落泪,自己瞒怨自己:“理当买人的起身,我在后紧紧相随,跟到他家认认门户。

我枉进了学,失此一着,回家有何面目见乡邻?这样苦命,不如一死。

”遂往云门山,欲寻自尽。

适遇一算命的先生,与他相面说:“这位相公时运未至,你可顺着此路往西行去,自有贵人扶持你。

若不信,你问你身后那人就晓得了。

”李天赐闻言回头一看,不见有人,又回过头来,不见那先生何往,只见地上有一柬帖。

上面写着四句言语,遂捡起观看。

上写:

  我是华阴名希夷,指示天赐莫胡疑。

  休生短见休枉命,西去贵人相扶持。

  休生短见休枉命,西去贵人相扶持。

念毕心知是陈抟老祖指示,亦不去自尽,遂望空叩拜,下了店房,歇宿一宵。

次日清晨,给了店钱,起身遵仙人之言,顺着大路往西北走下来了。

  过了淄河店往西又行,囊中只有五七百钱,一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来至济南府。

进了东关,心中自思:“仙人指示我,向西来就有贵人扶持。

如今盘费已尽,亦未遇见贵人。

不知贵人在于何处?”又见日落西山之时,进退无路。

只见路北一座光亮大门,门上按着兽头,向里一望:内有连笼垂珠门,外有明显柱。

门上一副对联,上句“皇恩若日”,下句“帝德如天”。

上门框句“圣代即今多雨露”,下框句“人文际此会风云”,横联是“圣恩浩荡”。

门内一匾,四个金字是“三世荣恩”,门内悬着门灯,上有“相府”二字。

  正然观看,忽闻从院内跑出一哈吧狗,向着李天赐“口邦口邦”乱吠。

从院内走出一人,约有五十余岁,相貌端方,衣服不凡。

李天赐急忙立在一旁。

这人原是朱大人之孙名国彬,是甲子年的举人,选了曹州府的教谕。

因家中有几位公子未得成名,他就不肯出仕,在自己府中教训公子读书。

忽闻犬吠,出来看视,见李天赐恭立台阶之下,就有爱慕之心。

遂问道:“你这一学生面带忧容,看你不像这本地之人,你必是逃学至此。

你家住那里?姓字名谁?你若实言,我周济你还家。

”李天赐早已想着把功名匿起,求一吃饭的投向。

遂即说:“我不是此处人氏,我也不是逃学的学生。

小子乃是沂州府李家庄上人,父母双亡,孤身无依,又遇年景荒旱,逃难至此。

我名李童梓。

”朱老爷闻言说:“我看你相貌仪容不像贫寒之子,必是念书的学生。

”李天赐回答:“也曾读过书。

自从父母下世,又遭荒年,念不起书。

我母舅在关东贸易,我折凑了两吊钱的盘费,欲赴关东投母舅去,不料来到贵宝地,就花费尽了。

至此走投无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

”不由的落泪。

府中一个家人在旁口呼:“老爷,前者张二、宋能从沂州办来几个妇女来,说那里实在是人吃人的荒年。

咱书房内缺少一个小使,我看此子年纪在十四五岁,他又念过书,那书房的规矩必然明白。

何不留下在书房效用呢?”李天赐闻那人这一番话,暗想:“那人称他老爷,此人不是进士就是举人。

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当称他为老爷才是。

”又转念一想:“昔日百里奚牧羊于秦,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韩信乞食于漂母,郑元和身入歌郎,大丈夫不得志何事而不为?”想到这里,随向朱国彬面前跪倒,叩头在地,口尊:“老爷若肯施恩,将我留下,愿效犬马之劳。

”朱老爷伸手拉起,收留下作书童。

这且慢表。

  再言孝子赵便自从为母许愿,把亲生子撂在火池了愿之后,他妻冯氏双生二子。

赵便去埋衣胞,刨出一瓮银子,从此致富。

冯氏亦贤德,夫妻同心行孝,而又拯济穷人,舍药施茶,修桥补路,是善就行。

待了二年,又生二子。

这四子皆聪明过人,长成丁,俱送学读书,先生给起了学名,是天福、天禄、天祯、天祥。

这天福、天禄,至十三岁诗词歌赋无所不晓,五经四书本本皆通。

入了泮水后,一门兴旺起来。

这草鸡套村,赵家数第一富贵。

惟有黄氏太太终朝眼中落泪,想念他的长孙为还愿祭了火池,想起就哭。

赵便无法劝解,请了两个唱道情的来,与他母亲解忧。

那唱道情的唱的是“湘子还家三度文公”,那黄老夫人望想:长孙必定成了神仙,竟盼长孙来度阖家,从此不甚悲痛了。

只是常往刑山降香,祈祷:“清凉圣母保佑着我得见长孙一面,必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这且再表。

  光阴迅速,荏苒又是二年。

正值封了相的那位敏忠公于大人点了山东的学院,西三府考毕,去考东三府。

摆开执事,出济南府东门,放了三声大炮。

于大人坐一乘八抬绿呢显轿,竟扑东三府大路而去。

李天赐在朱府正然洒扫,忽闻炮声,就问同伴为何有炮声?一人说:“这是学院于大人去考东三府,是出城炮响。

”李天赐闻言暗想:“我服制已满,若不去赴考,我的功名必丢。

”想到这里,向那人说道:“烦你向咱家老爷说说,我欲回家看看就回来。

告假成否?”那人说:“我替你告假去。

”那家人向朱老爷一说,朱老爷说:“他在咱府已经二年有余。

他欲回家去看看,这也是他的正事。

给他拿五两银子,格外给他五吊钱,路上好作盘费。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李天赐告假赴考中举人夫妻得遇

  万事皆由天定,名利不用强求。

  人生因穷心中愁,亦是命里造就。

  绝处欲寻自尽,仙人指路西游。

  来至济南算到头,夫妻才得聚首。

  《西江月》咏罢,书归正传。

李天赐说:“这五吊钱够我往返盘费,用之不尽。

这银子无使用之处,我不带去。

”遂使一条床布,将钱卷讫捆固,抗在肩上,出离朱府,竟扑沂州大路而来。

这李天赐有五年衰运,自进学以后,至今日衰败运已满,福催貌转,心中智慧已开,聪明发现。

  非止一日,进了沂州府北门,恐遇见昔日同年之人,被人谈论那卖妻之事,自己脸面无光,就寻一偏僻小店住下,歇息一夜。

次晨买卷挂号,在店静候入场赴考。

到了考期,手提经篮卷带,至贡院点名,归号候题。

题下,依题而作文,有半日之工,将文作毕,先去缴卷。

于学院阅了他的文章,句句锦秀,心中大悦,就赏了他花红退下来。

只候到开门放场,他方回至店中。

书要简捷,一连三场考毕,李天赐不待发案粘榜,就回了济南朱相府了。

俗语“真人不露相”,诚然不假。

阖府之人再无有看出他是个秀才,惟有孝廉朱国彬看他人品出众,言而有信,他往返二十日,所以另眼看待他。

  闲言不可多叙。

赴考乃是三月间,光阴迅速,就是八月。

这年正是庚午年,又是大场。

他把经篮卷带预备停当。

到了八月初八日,又告假说回家看看,那朱孝廉又给他五吊钱路费。

他把行囊扛起,徉徜而去。

竟奔阳关大路。

正是:

  人生少年怕运衰,吉人自有天相来。

  否极泰至大难满,破镜重圆花又开。

  这李天赐进了城,寻了客店安身投考。

到了考期进场,题是“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题又得手,作完文章,候启门出场。

话不可重叙。

不几日,三场皆毕。

过了中秋,回了朱相府。

朱孝廉见李童梓回来,心中疑惑,暗想:“七百多里路,怎么十余日就回来了。

”亦并未出口相问。

  到了揭晓之日,这学里先生马森枝是一贡生,前去看榜,只见第三名是李天赐。

这一日朱孝廉在府门外闲站,见一乘马之人从东而来。

来至切近,跳下马来请安。

这人名高杰,当初朱老爷中举之时,是他的头报,所以下马问安。

朱孝廉拱手问道:“高兄发财哩!”高杰答道:“发甚么财!这一趟差事可苦到底了,连衣服都典当吃了。

”言罢就要走。

朱孝廉说:“你且停步!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你说明白了,我请你一顿饭,省的我纳闷。

”高杰说:“提起来真奇怪。

那有榜上有名找不着人,你说奇呀不奇!”朱孝廉问:“那人未有家么?”高杰说:“他是沂州李家庄上的人,官印是李天赐。

我前去报喜,到他门首,宅舍极好,门户锁闭无人。

询问庄里人,皆言自他父母双亡,家业凋零,又遇荒年,将媳妇亦卖了出去,有二三年并无音信。

老爷还言我发财,这个财从何处发?”朱孝廉心中一沉,忽然笑说:“高兄忍耐,等我命家人给高兄摆饭。

”言罢,至院中吩咐家人:“到后宅将我的衣服顶帽缎靴送至书房。

”家人领命去讫。

  朱孝廉来至书房,见李童梓立在书房门外,故向李童梓说:“咱府内少爷连一秀才也未进,人家中举还找不着人。

这也奇怪!”李天赐问:“是那里人?姓甚名谁?”朱孝廉说:“就是你那里人,名唤李天赐。

报子苦了,找不着人,将衣服都当着吃了。

”李天赐说:“他该在近处报,为何舍近求远呢?”朱孝廉说:“不用你说,我已明白,早给你预备出报子的赏钱来了。

”正说话,见家人将顶帽、衣服送来。

朱孝廉说:“你不用装憨了。

你穿上衣服,令那报子进来,好给你叩头。

”李天赐闻言,即刻冠带起来。

朱孝廉吩咐家人传与报子知晓。

报子进了书房,向李天赐叩头,口称:“老爷恭喜!今中前十名举人。

”朱孝廉代赏银十两。

  这个时候阖宅皆知李童梓真名是李天赐,背主赴考,中了举。

老夫人并阖府上下皆都骇然欢喜。

内中有一使女,背身拭泪。

老夫人一见,心中生疑,遂唤至近前问道:“你因何悲伤?要你实讲。

”这使女见问,不敢隐瞒:“李天赐是奴表兄,小奴名颜桂香,三岁时父母命许字李表兄。

奴的表兄十四岁入泮,不幸父母双亡,又遇连年荒旱,我母早故,我父赴关东去而不返,表兄妹只可待饿死。

有乡邻孙惠出此主意,将奴卖出,一可活生,一可逃命。

若年景丰收,将奴再赎回,奴方允卖。

”老夫人闻言,喜悦非常。

遂令人去请孝廉公有话说。

这朱孝廉正同马先生闲谈,忽见家人来说:“太太请老爷后宅有事相商。

”李天赐口呼老爷:“小人随老爷往后宅,给太太叩头去。

”朱孝廉回答:“不敢受此称呼。

今天已晚,明晨差人请你入后宅,再与我拙荆相见罢。

”言毕回后宅去了。

李天赐与马先生在书房同榻。

李天赐虽然中举,思想表妹无处可寻,一夜无眠。

这且不表。

  再言朱老爷走上堂楼,夫人遂将颜桂香所诉的话言了一遍。

朱孝廉说:“这是一分人物、一分福,一分相貌一分才。

我初见这颜桂香,作使女有屈其材;那李天赐我见他相貌非常,所以将他收留在咱府中。

这也是天使之,自然他夫妻不该失散,不然他夫妻二人如何能聚在咱家?咱不如收颜桂香为义女,李举人可是咱的门婿了。

你的意下如何?”夫人笑说:“我正少一女,有何不可?”夫妇二人商议停当,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老夫妇梳洗已毕,唤颜桂香至堂楼。

夫人说:“我一生无女,欲收你为义女,你心如何?”颜小姐闻言,口呼:“父母在上,受女儿一拜。

”遂拜了四拜。

夫人大悦,吩咐众使女丫环:“扶侍你小姐更衣。

”这且慢表。

  朱老爷欢欢喜喜来到书房,见李天赐净面冠带,要往后宅与老夫人叩头。

朱老爷说:“暂且请坐,我有一句卤莽之言与你说知。

”李天赐遂即坐下,各饮了一杯茶。

朱老爷说:“我有一女,年方一十六岁,尚未适人。

有心适字贵人,请马先生为宾媒,不知贵人肯允纳否?”李天赐闻言一怔,低头不语。

良久,马森枝问:“李先生为何不语?或有原配不敢另娶?或门户不称你心?只管说明,这有何妨碍呢?这相府门第不弱,孝廉之女要与你作亲,污不了你这个举人。

为何不语?朱老爷待你之恩亦不薄,不可忘恩负义呀。

”马先生这几句话是见李天赐低头不语,惟恐朱老爷嚣讪。

那晓朱孝廉本心内是取个笑场,并无嚣讪之心,反微微一笑,口呼:“马先生说话差矣。

李举人若有原配,我姓朱的女儿不给人家作偏房。

他既不语,我不能强他为婿。

既不应允,以后不可央求我来作门婿。

”马先生闻言,在一旁心中纳闷。

那李天赐也是纳闷。

朱孝廉说:“我先回后宅通知一声,再差人请你后堂拜见。

”言罢出了书房,往后宅去了。

  李天赐见朱老爷进内宅去了,遂即问马先生:“这相府内可有几位千金小姐?”马先生说:“你在这宅中二三年,亦不知府中规矩。

莫说小姐,连一个使女丫鬟也难见着。

”正说话,见家人来说:“太太请李老爷进后堂。

”天赐闻言,正了正衣服,走进后宅。

过了五层门,窥见堂楼月台有两个使女在那铺下红毡,朱老爷在左,老夫人在右,皆站立堂楼门前。

见老夫人身侧侍立着小姐,仔细观看,正是表妹颜桂香。

认得真切,两下里不敢相认,遂速走几步,上了月台,就要叩头。

朱孝廉近前去拉,如何拉的住?行了四起八拜的大礼。

此时颜小姐在小荷包内取出坠环一只,撂在毡上。

李天赐行礼已毕,将坠环拾在手中。

朱老爷说:“我在书房许亲,你坚辞不允。

我女儿的坠环你为何拾在手内?”李天赐陪笑口呼:“老大人不必取笑了。

晚生已知大人在俺夫妻身上有天高地厚之恩,刻骨难忘。

”朱孝廉问:“你是我门婿否?”李天赐说:“晚生的原配成了大人的令嫒,晚生焉能不是大人的门婿?”老夫人说:“月台上非是叙话之处,且请贵人进堂楼谈话可也。

  朱孝廉随让李天赐进堂楼落坐,老夫人亦坐在一旁。

颜小姐侍立在侧,喜形于色。

虽然是表兄妹,此时不能叙离情相思之言。

老夫人见此情形,遂命颜桂香且回避了,小姐只得退出去了。

朱孝廉说:“你表兄妹这也是天假奇便的姻缘,望贤婿速回家,择选良辰吉日,届期必须鼓乐彩舆而娶,方壮两家之光才是。

”李天赐欠身口尊:“大人所言与小婿相同。

曾奈小婿自父母亡故之后,又遭荒旱灾难,家业凋零。

若前来娶亲,往返千里,连轿夫执役人等的花费,小婿难以措办。

望岳父还得从长计议。

”朱孝廉闻言,不由的大笑。

李天赐口呼:“岳父大人,莫非笑小婿贫寒极否?”朱孝廉说:“非也!我笑贤婿太愚。

你那贫寒是我尽知,何待你言?我助你白银二百两,办理娶亲之事,可否?”李天赐闻言欠身离坐,就要叩头相谢。

朱孝廉以手扯住,说:“何用相谢。

”命使女传与家人:“给李姑老爷备马!”老夫人命使女以钥匙开柜取银,桂香小姐取过衣鞑子,装上铺盖,又装上四封银子。

如外,又装上五吊钱。

李天赐在堂楼同朱孝廉用了早饭,颜小姐把行李收拾停当,使女将行李送至四重门外。

家人早已将马扣备安牢,把行李皮鞑搭在马上,牵在大门之外伺候。

李天赐拜别了岳母,离了后宅,朱老爷送他出了大门。

李天赐不敢乘骥,辞别朱老爷步行出了东关,乘上坐骥,顺定沂州大路而走。

一路上晓行晚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

  行了有三四日,这一日来到高桥地面,〔正值〕日落天黑之时,这高桥店是南北大街,见那路西有一座大店。

李天赐离鞍弃骥,牵马进店。

见马棚内拴着二十多匹马。

正然观看,从上房竟出来一人奔李天赐来。

  不知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投旅店甥舅巧遇送吉期父女相逢

  为人生在世上,富贵谁不爱贪。

  离合悲欢是天然,好心神明照看。

  善心先难后易,恶意先易后难。

  命中该当受贫寒,不可暴怨苍天。

  《西江月》罢。

话表李天赐牵马进店,当槽的小二从里面出来,口尊:“客官莫非下店么?”李天赐回答:“正是下店。

”小二说:“店中有两位贩马客人,占了上房。

”李天赐说:“就是小房屋也可,只要有喂马的地方就算是方便。

”正然讲话,从上房走出一人,奔至近前问道:“那不是外甥李天赐吗?”李天赐抬头一看,说:“原来是母舅在此。

”遂给母舅叩头,请安问好。

店家说:“老客既是甥舅相会,何不同到上房一叙。

这院中有风,岂是长叙之处。

”甥舅二人随同进了上房,店家把马拴在槽头,将马上行囊送进上房。

  他甥舅进了上房,屋内一人迎出问:“老贤侄从何处而来?”李天赐见是族叔李常,遂上前请安问好,各自落坐。

李天赐口尊:“叔父,出外必然发财还家。

”李常见问,“咳!这不是颜国顺吗?他可发了财,从口北贩了这一群马来。

我的时运不济,给你母舅颜国顺作了雇工伙计了。

”颜国顺命店东杀鸡、秤肉、沽酒,店家连忙答应,前去预备。

不多时已齐备,擦抹桌案,摆列杯盘。

三人按次序落坐,饮酒叙话。

  颜国顺问李天赐从何处来?向哪里去?李天赐见问,心中暗思,不如我鬼混一番。

遂假意含泪说道:“自从你老不辞而别,家乡年景荒旱,人吃人年,我的表妹生生饿死。

我逃奔他乡,在济南府乞食,偶遇恩公朱孝廉,收留我充当书童。

学院下马,我去赴考,中了举人。

朱恩公将亲生女儿为婚,赠我二百两银,令我回家,选择良辰娶亲。

我到家祭奠坟墓并修理房舍,故此是从济南府来。

”这一片半真半假的言语,颜国顺信以为真。

听说女儿饿死,不由的落下泪来。

事到其间,也无法可施,遂说道:“咳!桂香丫头是无福的孩子,担不住作太太。

若依我说,朱相府那二百银子咱也不使他的,你将银子给他送回去,多给他一百两,将亲退了。

我想你即中了举,名闻一省。

咱们本乡本土必有向咱作亲的,这济南府到咱家相隔七八百里路,往来不便,我是你娘舅,如你父母一般。

你回去断了这一门亲,才是正理。

”李天赐说:“理当遵娘舅之言,甥儿前去退亲。

奈那朱相府是宦门之后,缙绅之族,他又是举人。

甥儿若前去退婚,他若应允,无是无非两得其便;一旦不允,能不贻笑大方?他必然说可见中了举就要嫌好道歹,挑盐恶疵,又嫌路途遥远。

若未中举时,不但七八百路,就是一千余路亦不嫌远,必然结亲呢。

依此看来,这门亲事退不的。

不如我娶过门来,若不将娘舅当亲父孝敬,我将他休了,强于今日退婚。

娘舅你看如何?”这李天赐所言是大画卷小画,画里有了画。

那颜国顺只知女儿饿死,哪晓亲生女儿在济南朱相府内?闲言少叙。

颜国顺闻听外甥之言,无心退婚,随即说道:“既不退婚,娶亲是大事,亦不可卤莽。

俗云:不怕误了限,只怕事不办。

你只管放心,我挣来几千银子,你娶亲用不尽,必有余,一同回家,多待一天两天也不为迟。

若你先到家,从小无经理过事,还得我办理。

不是我同着你族叔说论,你李家庄你们姓李的是一大户,他们都是吃你的费用你的,到了正经替你办事,俱是撮撮挤挤,谁合你一心靠胆,正经去替你办理事?我在那庄上亦有年头了,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李天赐闻言暗喜。

三人用了晚饭,遂即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颜国顺向店家算清,交还了酒饭、草料、店钱以外,又赏了当槽的五百钱。

李常将马赶出店外,当槽的给把垛子搭在马上,甥舅二人接缰上马。

盼家的心胜,催促李常赶马速走,一天就走一百余里,只四、五日来到李家庄。

那些众街坊邻居迎头问好、恭喜,甥舅下骥致谢。

众乡亲随同来至大门前,看了看大门封锁如故,忙取出钥匙将大门开放,将马赶进厩中,遂将垛子搭进上房。

那些乡党邻里陆陆续续皆来看望,热闹了数日。

  这颜国顺乃是堂堂男子,正直无私之人。

当日他姐夫、姐姐在日,积德行善俱托他,并无克扣资财之事。

故姐丈、胞姐下世,自代李天赐照料家务。

亦是这李家本族贫人太多,皆来啃咬,家业堪堪败落。

无奈抛了李家,奔到关东挖参,发财还家。

听说女儿饿死,这李天赐又不是亲外甥,他竟不绝亲谊,挣来的银子任李天赐使用。

后来李天赐娶亲之后,尽心孝养颜国顺,这是后话慢表。

  且言甥舅商议娶亲之事,择了十二月初八日起身,二十六日过门。

李天赐说明来回总得十八天,若到朱相府送吉期,你老亦须认干闺女。

颜国顺说:“论其娶亲我当去,托不的外人。

我可不去送吉期帖子去,你教我认干闺女,这是那里话?难道乡绅家的闺女见我不拜,岂有此理!”李天赐说:“必然相见。

既然娘舅不送吉期帖去,我另派人同你老前去,一路上好照顾马匹。

到济南朱府时,就令跟去的人前去投帖,似此何如?”颜国顺回答:“这却使得。

”这李天赐的主意是恐怕娘舅知晓卖他表妹之事,所以教他前去送吉期帖,先见他女儿一面,欢喜欢喜。

遂亲身走出大门,来寻巧嘴孙惠。

  在庄头遇见孙惠,喝道:“孙惠!你当日说是青州府冯相府内买使女,我去访问冯相府,并未买使女。

目下我娘舅还家,定要他的女儿,你便怎么处治?”孙惠每日巧嘴会辩,今到这个时候,只唬的面色立改,哑口无言。

李天赐见他这样光景,随即说道:“我且问你,你愿打愿罚?”孙惠闻言,口呼:“李老爷,这受打怎么说?受罚怎么讲?”李天赐说:“若是愿打,写帖将你送在当官,打你四十杖板头,号枷枷你一个月释放;若是认罚,你伺候我娘舅赴济南府朱相府中投帖,权当家人,回来重重的赏你。

你可乐意否?”孙惠说:“小人愿去。

我也无事,我情愿投在老爷门下使用。

”李天赐说:“你既情愿,可有一件,你不可将那卖颜小姐之事对你舅太爷提说。

”孙惠说:“小人焉敢提说?”李天赐将孙惠领至家中,孙惠给颜太爷叩头请安,颜国顺命他备马去。

颜国顺遂即打典袍套靴帽,又将挖参嫌的银,在京捐纳的县丞职分的顶子搭在包袱内,皆捎在马上,走出大门。

见孙惠在门外牵马伺候,遂乘马,孙惠也乘上马在前,乡导为顶马顺,扑往济南府大路而去。

  一路上饥餐渴饮,晚宿晓行,非止一日。

那日到了济南,进了东关,看了旅店,进了上房。

净面换衣,令孙惠前去朱府投帖。

这朱孝廉正在书房闲坐,观书吃茶。

家人进来报道:“有沂州李大姑老爷那边差人前来下帖。

”言罢将简帖呈上。

朱孝廉接过一看,原是全简。

即从封套内将帖取出看了看,上写“十二月二十六日嫁娶吉期”,又见封套内还有一封书字,取出一看,外面写着“朱大老爷亲拆”,遂即拆开观看。

上写:

  门婿李天赐顿首百拜岳父、岳母老大人座前万福金安,体质康健。

吉人天相,信不诬也!敬禀者,门婿还家,托老大人福庇,一路平安。

刻有门婿娘舅至贵府拜谒,万望二位老大人约进后宅,令婿舅父女晤面。

幸甚!幸甚!

  朱孝廉观罢书信,心中已了然。

暗想:“是了。

这卖妻之事未与他娘舅言明,因此托他娘舅送吉期帖,暗使他父女相会。

”想罢,遂即走出书房,来至大门外。

见一人站立门外,遂问道:“你是沂州来送帖之人否?”孙惠说:“我正是跟随颜太爷来的。

颜太爷现在店中,小人先来投帖。

”朱老爷闻言暗思:“幸亏我未莽撞,称他是亲家,若称他为亲,岂不丢人,令人嗤笑?”遂问道:“你领我到店中去。

”孙惠闻言,头前引路,朱老爷在后相随。

有两个家人,一同随往。

  不移时到了旅店门首。

孙惠先进去,到上房回明:朱老爷亲身来请太爷。

颜国顺闻言,急忙走出上房至店门。

只见朱老爷和颜悦色,口称:“亲家既来在敝处,无庸下店,有的是余房。

”颜国顺含笑口呼:“亲家!愚弟是先令家人至贵府投帖,随后前去拜谒老兄。

又蒙老兄台亲自前来,愚弟何以克当?”朱老爷笑说:“亲家大人休要客气。

”遂命家人牵马搬行李,算还店帐,二人步行来至朱府。

谦谦让让一同进了待客厅,分宾主落坐。

家人献茶装烟已毕,遂又摆上酒筵。

朱孝廉站起口呼:“亲家少坐,小弟到后宅通知,暂且告便。

”言罢走出客舍,来至堂楼。

见了夫人,遂曰:“颜桂香之父来送吉期帖,有李天赐的一封书字,令他父女相会。

想来无对他娘舅说明颜桂香在这里。

咱今弄一笑场,只用你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且不令桂香知晓是他父来了。

”言毕出了后宅,来至客厅。

颜国顺欠身,朱孝廉口呼:“亲家,拙荆听说亲家来,预命小女与亲家叩头,我陪亲家到后宅。

”颜国顺闻言,心中暗想:“怪不的甥儿教我来认干闺女,我自想未必见的面,谁想他竟要给我叩头?”想罢吩咐孙惠从稍鞑内取来一封银,袖在袖内。

此时朱孝廉明知其意,亦不好明言。

两个家人在前引路,亲家二人相伴,往后宅而来。

  府中有一家人自外而来,跪至朱老爷面前禀道:“小人的父亲亡故,不能前去与姑娘扮那嫁妆。

”朱老爷说:“你且自便,其下定度。

”那家人叩头而去。

遂来至四重门首,府内家人将孙惠拉住说:“休往前走了,我们皆不敢进内,况且你是初来乍到。

咱一同回外面去罢。

”孙惠随同众家人向外面去了。

朱孝廉陪着颜国顺来至堂楼叙坐,使女献茶。

饮茶毕又献上酒,举杯方饮,老安人从房中出来,口呼:“亲家安好!老身万福了。

”颜国顺欠身还礼,老安人命女儿出房拜见。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送吉期父女相会拜华堂阖家团圆

  此书孝母报应,引出许多情由。

  君子怀德将名留,小人只把利求。

  李生先难后易,朱爷用无不周。

  前时有缘今聚首,亦是命运造就。

  话表老夫人唤女儿:“出房来拜见你的父。

”一言未了,只见从西房门走出一女子。

颜桂香见上面坐的是生身之父,不由落下泪来,跪落在地。

颜国顺仰面以观,见似亲生女儿,不由的一怔。

心中暗想:“莫不成此时我在梦中?怎么饿死的丫头又在世间。

”遂将心一转想:“是了。

这是天赐小畜生戏弄我也是有的。

”正然踌蹰,朱孝廉夫妇二人发笑,口尊:“颜亲家,这是天缘会合,你拿进银子何用?我这里有新鲜绸缎衣服,就缺妆奁赶紧办理。

”颜国顺口尊:“兄嫂,这嫁妆之事路途遥远,难以送去,不必操这心了。

”颜桂香说:“爹娘在俺身上花费银钱不少,这妆奁不可办了。

”老安人口呼:“女儿同恁爹爹在此饮几杯团圆喜酒罢。

”众使女端上菜来,老安人回避,退入内室。

桂香小姐陪伴两位爹爹饮酒用饭。

有两个使女,一名春香,一名夏莲,在堂楼外低声说:“老爷、太太心眼才偏哩。

桂香和咱等尔,皆是穿青的,抱着那黑油柱子一样的皮毛,论年纪他比咱们小,给他择个举人女婿,还令人家速来娶。

他爹爹来了,令他陪着饮酒吃饭,咱们得端盘子提壶,令人不忿。

”那使女春桃走近前说:“春香,嘴里咕哝甚么瞎话?这人生是一定的命,是那前世修全修不全,福命是自己带来的。

何必胡瞒怨?”

  不言三个使女在月台下闲话,且言颜国顺酒饭用毕,口呼:“大哥、嫂嫂在女儿身上操尽了心。

我出外挣了几百银子,教大哥置办妆奁。

原是桂香丫头,银子我也不留下了。

吉期择定十二月二十六日午时过门。

”朱孝廉说:“这个日期与送亲之客不便,不能回家过年了。

”颜国顺说:“离年已近,这送亲客可以不用前去。

待过了新年,到了元宵佳节,大哥一同嫂嫂前去看看可也。

就是这娶亲之事,一路上宿店打尖,我回去按站安置妥当,勿劳兄嫂挂怀。

”言罢退出后堂,在书房安寝。

次日告辞拜别,朱孝廉送出大门。

那孙惠早已在大门以外牵马伺候着了。

朱老爷拥撮颜国顺上了马,朱、颜二人一拱而别。

他主仆顺定大路,走下来了。

  颜国顺在马上前思后想,心中纳闷:“天赐所言桂香已饿死,怎么现在济南朱府?这内中情由捉摸不着。

我到家中究问天赐,必然明白。

二人催马加鞭前进,堪堪日落之时,奔到一座庄村。

寻见客店住下,净面用饭,宿了一夜。

次晨算还店帐,遂乘骥前行。

他二人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路上把那娶亲的站头办的妥妥当当。

行了有六七日就到了李家庄。

弃马进庄,走进家门。

李天赐笑而迎出,口尊:“娘舅,可曾见了表妹否?”颜国顺见问,故意说道:“那个丫头已经饿死了,我向那见他去?”李天赐说:“朱恩人无请娘舅到后宅么?”颜国顺说:“请我到了后宅。

”李天赐问:“娘舅既然到了后宅,岂有不见我表妹之面的道理?”颜国顺说:“你这畜生!不与我实话,明明是耍戏于我,理当责处你一顿木棍。

”李天赐口呼:“娘舅莫要着急生气,你老想,不言不语上关东挖参去了,将俺兄妹弃舍在家,饥饿不堪。

其心何安?”颜国顺无言可答,随即说道:“圣人有云:‘既往不咎。

’我且问你,恁表妹怎么到了济南朱相府?要你说明,休教我心中纳闷。

”李天赐这才将那饥饿难挨,孙惠出主意卖了表妹,各逃性命;怎么赴青州寻表妹无着落,欲寻自尽,有一仙人指引奔至济南,投在朱相府充当书童,怎么岁考,怎么中举,朱相府怎么许亲,兄妹怎么相会,历历原情说了一遍。

颜国顺说:“如此说来,虽是孙惠图利而心不仁,仔细想来,恁兄妹二人未饿死还亏了他哩!总是你父母阴德太大,上天留下你这条根。

你也该到那云门山上去还心愿,报答仙人指路之恩才是。

”李天赐回答:“我早有此心。

”遂打典福礼,前去云门山祭祀神灵,以了心愿。

勿庸细表。

  颜国顺在家操办旗伞执事,轿马人夫,都安置妥当,李天赐从云门山祭神还愿回来,这光阴迅速,倏忽就到了十二月,离吉期不远了。

原是拟定腊月初八日起身,初七日就预备停当。

次日初八天还未明,那些执役人等将执事摆开,三声炮响,出了李家庄。

正遇天气晴和,顺定往济南的大路而去。

在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走了九天,方到济南。

进东关至朱相府门首,轿前顶马原是孙惠,遂下了坐骥,投进到门帖。

吹打了三通鼓乐,从府中出来二位师爷:一是教谕,一是训导,迎接贵客。

轿夫伸轿,李天赐走下轿来,一揖到地。

二位师爷相陪说:“请!”李天赐缓步摇肩,走进大门。

越过二门,到了待客厅,又是一揖到地。

二位师爷同说:“请坐!”李天赐并不谦让,坐了上席,二位师爷左右相陪落坐。

忽闻院中笙箫笛管,细奏已毕,又闻锣鼓喧天,开了戏头。

一出“苏秦六国封相”,第二出“郭子仪加官进禄满床笏”,第三出“蔡伯喈中状元独占鳌头”。

三出吉庆戏已毕,天有四更时候起了席,簪花披红进了三重门。

大厅以前红毡铺地,有朱孝廉之二位公子朱保厚、朱保清陪着,四起八拜,行了大礼。

有两个使女头前铺红毡,有两个使女架着桂香小姐,从四重门内出来,真是步步生金莲。

那位说怎么步步生金莲呢?列位有所不知,这就是一时是一时的风俗。

女子足下穿高底子是木头的,下刻莲花,灌上宫粉,使细纱瞒了,从红毡上走一步,印一朵莲花,这教作“步步生金莲”。

闲言少叙。

  桂香小姐在三道重门上了花轿,李天赐在大门外上了轿,朱孝廉派人赏轿夫每名二钱银子,又吩咐家人套车,令丫鬟二名上车,陪送桂香小姐出阁。

三声炮响,离了朱府,排开执事,出了东关,竟扑沂州大路而行。

一路上宿店打尖,按站而行,二十六日已到自己门首。

那些男妇老少闹闹吵吵,都来看新人。

颜小姐未曾下轿,使女下车与他带罩头红,颜小姐真是大家派头,并无小家子气度。

李天赐夫妻二人下了轿,足踏红毡进了大门。

越过二门,来至堂房以前。

颜国顺在天地台前焚香使礼。

他夫妻二人拜罢天地,又对面交拜。

笙箫鼓乐吹打着,送入洞房去了。

众街房邻居皆言这事出奇,李天赐三年前荒旱时将他表妹卖于人贩。

李天赐中了举,在济南朱宅定了亲,颜国顺又往朱宅送吉日去。

今娶了亲来,还是颜桂香呢!真令人纳闷。

  不言众乡亲街谈巷论。

且表这李天赐诸事俱依颜国顺与他照理,遂赏了两个车夫拾吊钱,打发他星夜回家去了。

颜国顺将家内里外之事料理妥妥当当。

这时候是日落西山,天色已晚。

李天赐走进洞房,那些瞧看新人的妇女皆都散去,使女掌上灯来。

李天赐口呼:“表妹,咱如今一家团圆,是该欢天喜地,为何不言不语?”颜小姐说:“你待叫我作甚么?休想从前我称呼你哥哩!”李天赐笑言道:“你不称我为哥,称呼我为老爷吗?”颜氏说:“你若作了官,我就称呼你为老爷。

”夫妻二人正然讲说,两个使女一个端盘,一个提壶,送进贺婚酒来,摆在桌案。

口尊:“姑爷、姑娘,请用一杯喜酒!”李天赐夫妻二人饮了数杯酒,就有些醉意。

丫鬟撤去残席,退出房门。

桂香小姐闭了房门,忽然想起一事,口呼:“官人!你记的咱们忍饿之时,今荏苒已三年之久。

我还有一件不足之事。

”李天赐问:“还有哪一件不足之处呢?”颜小姐说:“我那公婆在世必然欢喜,不幸下世去了。

”李天赐说:“咳!这也是各人的寿限,无法可使。

我也有一件不足之事。

”颜氏问:“有何不足之处?”李天赐说:“我原不是你婆母所生,我也不知是哪里人氏?我还记的我那奶奶常领我上海边去玩耍,我父亲把我撂在火池,有一红脸大汉把我抱在咱这村外灵官殿内。

咱爹娘庙中降香,抱我家来,那时我仅三四岁,记不真了。

若足了平生之愿,除非见了我那生身父母,方趁我平生之愿足矣。

”不由的眼中含泪。

颜桂香说:“这也是一件大事。

官人且免悲伤,吉人自有天相,苍天不负好心人。

自有神佛拨滞,必有相见之日,以了你平生之愿。

”夫妻叙话,天交三更之时,遂上床解带宽衣安眠。

说不尽襄王巫山会神女,你恩我爱,一夜晚景勿庸细表。

  次日清晨起来,穿戴已毕。

使女端进净面水,捧过漱盂,夫妻二人净面嗽口。

桂香小姐欲往厨房照料,李天赐说:“理当你坐床三日,须装新人。

咱家三年前也无有亲戚邻居与咱照管,于今我娘舅关东挖参发财,打了几个垛子回家;又兼我中了举,那些亲族邻居皆来与咱照管,何用你操劳?这正应了俗语:锦上添花世上有,雪里送炭一个无。

”颜小姐说:“我爹爹发了财回来,人家在咱家不过是吃咱点子饭。

那乡亲邻居为甚么来给咱送小饭,都是咱爹娘当日种下的。

俗语云:行下春风望下秋雨。

咱爹娘若不行善,周济贫寒,咱未必有今日。

圣人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咱爹娘惜老怜贫,积下阴功,咱夫妻也该效法才是。

爹娘若不积德累仁,为何无子而有子?坟前立牌坊竖旗杆?妾有四句言语,是那:

  行好如种田,来世不贫寒。

  你我作夫妻,前世有姻缘。”

  你我作夫妻,前世有姻缘。”李天赐闻言,口呼:“娘子真乃金石良言,可称的起是一位太太了。”

  闲言不表。霎忽到了二十八日,治办酒席,周待了乡邻乡亲、客人,上坟祭墓,热闹了一天,过了除夕。

  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进京会试兄弟巧遇得中状元阖家团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人情犹似一张纸,可见时人敬时人。

  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元旦之后又到元宵。

过了灯节,正月将尽,济南府孝廉朱老爷带着家人,乘马奔沂州李家庄而来。

到了李家门首,颜国顺一同李天赐出来迎接,至客舍落坐。

李天赐命人铺毡,要行节礼,朱老爷相拦再三,方罢。

颜桂香率领使女前来叩头。

朱老爷不能近前去拉。

小姐行礼已毕,口尊:“爹爹,母亲在家安好?”朱老爷笑答:“无恙。

”颜桂香说:“此客舍非是讲话之处,请爹爹到女儿房中叙话方便。

”朱老爷闻言,随同亲家并他夫妻二人来到颜小姐房中。

颜国顺和李天赐甥舅相陪,分宾主落坐。

不移时茶酒并集,佳肴毕具。

酒席之间,朱孝廉说道:“我此来,一则前来看一看你们夫妻,二则为是大比之年,圣上有旨开场会士,我前来所为考试之事,翁婿一同进京去会试。

若一步侥幸,连登及第,岂不是好。

”大家闻言,皆都乐意。

李天赐预备行囊,颜小姐苦留朱老爷在李家庄住了数日,李天赐陪随朱老爷赴济南。

颜国顺父女二人相送至门前而别。

他翁婿各占镫乘骥,非止一日,到了济南朱府。

歇息了三日,他翁婿从济南进京会试。

  正是二月天气,正好行程。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一路行来,非止一日,到了京都,进了彰仪门,来至冠花巷。

见一客店,墙壁上写“安寓客商魁元行台”,观罢,翁婿一同下了坐骥,家人接缰绳,牵马进店。

店中小二迎出,口呼:“老客是应试的老爷们吗?”家人回答:“正是。

”店小二说:“方才有二位少年举子占了上房。

”朱老爷说:“厢房亦可。

”忽见从上房走出二位少年举子,形容相貌一样,分不出那一个大,那一个小,皆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天生的聪俊。

有《西江月》为证:

  面如梨花初放,貌似芙蓉乍开。

  眉清目秀齿白排,胜似金童出赛。

  汉朝吕布聪俊,那个谁人见来。

  世上罕见这人才,见者无不心爱。

  朱孝廉看看二少年,又看看李天赐。

看看李天赐,又看看二少年。

心中暗想:“他三人归并一处,好像一母所生。

”遂口呼:“贤婿,我看这二少年形容相貌与你相同,极像一脉所生。

”这话算是朱孝廉猜着了。

当初赵便为母还愿,将子撂在火池后,冯氏夫人一胎生了二子:十三岁入了泮,十五岁中举。

今年一十六岁,前来会试。

也是天意辏合,巧遇在一座店内。

总而言之,是该他一家满门团圆的年头到了。

闲言少叙。

李天赐闻朱老爷之言,遂说道:“天下人的形容相貌相似相同的有的是,就该是一脉所生?那有此理。

”不言他翁婿讲话,且言这二少年兄名赵天福,弟名赵天禄。

闻店东声言会试举子投店,即刻走出上房,向外一望。

只见一位须发颁白、年约五十以上岁数,后随一少年,年约二十上下岁数,俱是头戴顶帽,后有家人牵着马匹。

赵天禄口呼:“哥哥,看这一位老先生后边,这一少年举子,与哥哥面貌形容一样无二,大约是咱的长兄亦未可知。

咱何不将他等让进上房,住在一处,询问询问,兄看何如?”赵天福说:“贤弟之言与我心相同。

”兄弟二人下了月台,走至近前,拱手口尊:“这位老先生,那位仁兄,将至店内,还未就序,行囊未搬,皆是儒教孔门弟子,何不同住在一处?我弟兄早晚领教。

未卜老先生与仁兄意下如何?”朱孝廉未及答话,李天赐说:“这也是有缘。

就是如此。

”遂吩咐家人将行囊搬进上房。

  这朱老爷和李天赐同进了上房,那赵天福、赵天禄让坐,遂分宾主落坐,净面吃茶。

赵天福口尊:“老先生贵处人氏?”朱孝廉说:“敝处济南府,姓朱名国彬;他是我门婿,沂州府兰山县人氏,姓李名天赐。

请问二位是那里人氏?”赵天福说:“所居虽是两省,相隔亦不甚远,三百上下路径。

我们是江南樟榆县人氏,姓赵名天福;那是我胞弟,名天禄。

我兄弟二人胸中浅见寡闻,学疏才浅。

早晚聆教,恳求老前辈莫要吝教。

俺兄弟二人愿安承教。

”朱老爷笑说:“岂敢!岂敢!我有一句贱言,量恁兄弟二人必不见怪。

我看小婿和二位形容相貌一般相同,就像一母同胞。

”赵天福、赵天禄闻言,一同笑道:“若是得见我那长兄之面,回至家中,和我祖母与我父亲说知,定然乌猪白羊,粢盛丰洁,唱戏三天,以答谢天地神祗。

咳!我这也是说梦话,是无影之谈。

”李天赐闻听赵天福所言,忙问道:“你还有长兄了?”赵天福口呼:“李兄台有所不知。

我祖母年迈多病,家又贫寒。

我父打鱼为生,因母之病许愿,若母病愈,情愿将儿代母还愿娘娘庙,撂与香火池中。

果然我祖母病愈。

于四月初八日,我父将我长兄抱至荆山娘娘庙。

那时我长兄方四岁,至娘娘庙撂在香火池中,一阵火光,一阵狂风,池火已灭,人之踪影全无,不知生死存亡。

后来我母双生我兄弟二人,至今我祖母想我长兄,泪如雨下。

”李天赐方要问话,朱老爷在一旁插言说道:“这也难怪你令祖母,是你令尊心狠,就是为母之病,也不该将儿撂在香火池中。

太无情!父子之情已绝。

”赵天福口呼:“老先生有所不知。

内中情由我虽未见,曾闻我母所言,我父生在今之世,欲学古之道,是效郭巨孝母的故事。

我父因贫,每日赶集,买来食物奉与我祖母三餐,我祖母省用,给我长兄吃用。

我父见我长兄分祖母之食,才生出绝伦之心,无父子之情。

”言罢眼中含泪。

不由的李天赐扑簌簌落下泪来,就要哭出声。

朱老爷见此情形,口呼:“贤婿,你的心太软了。

赵兄所言他令尊行孝之事,你为何这样悲恸?”

  李天赐闻朱老爷这一问,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停有良久,止住悲恸,将泪痕拭干,便问:“天福,你那庄离海甚近否?”天福回答:“约有一里。

”天赐又问:“那海边有一沙岭子否?”天福口呼:“兄台必然到过敝处,不然何以知其底细?”李天赐悲声言道:“我就是你兄长。

想当初,咱祖母领我至沙岭子扒那小螺蛳壳玩去。

”兄弟三人遂抱头相哭。

哭够多时,天福、天禄停悲劝道:“兄长不可太伤悲。

这也是祖母的阴功,咱父亲的孝道,咱兄弟才得奇遇。

”朱老爷说:“若论此奇遇,真是少有之事,俱是你们先人的阴德所感。

不然那有这样巧事?贤婿名讳是天赐,你二位胞弟名讳又是天福、天禄。

”李天赐说:“我那养身父母半世无子,广行善事,在灵官殿将我拾回家。

成丁时送我入南学念书,先生因此给我起名天赐。

  天福遂唤店东备办整猪整羊,三牲祭礼,请了一分纸锞香烛。

店东不敢怠慢,立刻备办已齐,在院中摆设天地坛,供上三牲福礼。

李天赐拈香,焚在炉中,双膝跪倒。

赵天福、赵天禄一同跪下,兄弟三人向空朝天大拜四拜,焚化金银纸锞已毕,命店东撤去祭礼,整备杯盘,在上房设座,让朱老爷上坐,兄弟三人相陪,饮酒谈心,闲叙家常,不可细表。

  次日礼部投卷,在店中住了数日,场期已到,大家收拾进场。

话要简捷为妙。

三场已毕,到了龙虎揭晓之日,前去观榜,李天赐钦点状元,朱国彬得中探花,天福、天禄俱会进士。

  李天赐夸官三日,三六九日万岁爷早朝,文武大臣朝参已毕,李天赐当殿面奏龙颜。

万岁闪龙目观看,乃是新科状元李天赐。

向下问曰:“李爱卿,上殿有何本奏?”李天赐身伏金阶,遂将原姓赵,因父为祖母之病许愿之事,始末奏明,“欲请假回原籍祭祖修墓,亦不敢埋没李门宗脉。

启吾主浩荡隆恩。

”万岁皇爷闻奏,龙心大悦,准奏赏假三个月,假满回京供职。

李天赐金殿谢恩,退出朝来。

回店算还店帐,排开执事,鸣锣开道,出离京城。

逢州州官接,遇县县官迎,兄弟三人一同朱老爷回家。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言不尽风霜之苦。

  非止一日,来至沂州李家庄自家门首。

颜国顺出来迎,颜氏妇喜不自胜。

兄弟们安排香案,祭扫坟茔,设摆祭品。

祭扫已毕,回来歇了三日。

李天赐随同天福、天禄收拾行囊,家中之事托咐颜国顺经理照管,遂同两个兄弟赴江南。

  不几日来到江南草鸡套。

李天赐见了祖母、爹娘,叩头在地,口尊:“祖母、爹娘恕儿不孝之罪!”黄氏老夫人惊问:“天福、天禄,这是何人?”天福回答:“这就是当初祭火池我那长兄到了。

”老夫人半信半疑,天福、天禄将路途相认、一同进京得中之事述说一遍。

老夫人大悦,说:“不料我的孙孙还在人世。

”一家老少悲喜交集。

赵便款待朱老爷,颜氏拜见祖母,又拜了公婆,阖家团圆。

众亲友闻知,都来贺喜。

设筵款待,各叙离别之苦衷。

赵便言曰:“想天赐儿不得第之时,多蒙朱亲家抚养,恩如天高地厚。

”朱探花回答:“岂敢!这也是天缘所致,有何恩惠?”二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次日备办祭礼,阖家上坟祭祖已毕。

朱老爷住了数日,要告辞回济南。

赵便父子苦留不住,只得收拾行囊马匹,父子四人送至郊外,朱老爷方乘骑,奔走阳关而去。

父子回家,李天赐择日进京授职。

到后来,颜氏生了三子,将第二子承李氏门中宗祧,俱各成名。

看至此,遂作诗一首。

其诗曰:

  恩爱夫妻非偶然,俱是前世结姻缘。

  人有好心天加护,劝君行事要周全。

  休言上苍无报应,积功累仁得安然。

  万善不如孝父母,赵便孝感美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