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鹤斋选集

寄鹤斋选集 清 洪弃生 撰

  ·付「钧天乐」与陈墨君书(甲午)

  前日道过芳村,与君清话,欲一睹传奇为快。弟因向友人借得「钧天乐」一部,兹即付上,以纾渴怀。

  第是中佳处,未许浅人问津。

君具有慧眼,宜仔细寻其脉络、玩其结构、赏其雅唱、识其寓言。

诙谐,则曼倩复生;谩骂,则东坡未死;操笔,如史公之叙滑稽;填韵,如柳七之谱曲子。

忽而哭、忽而笑,忽而欢情、忽而涕泪;忽而才子,忽而佳人;忽而鬼怪,忽而神仙;忽而人间,忽而天上;忽而往古,忽而来今。

郁则极郁,伸则极伸;痛则极痛,快则极快。

尽宇宙间人物情状,无不供其描绘;尽时俗中人物情状,无不供其鑱镌。

登场唏嘘,令人欲绝。

场上一唱,场下有笑者、怒者、羞者、恨者,有喜而雀跃者,有恶而龟缩者;秦殿照妖镜、温峤然水犀,不足喻其妙也。

然而变化万端,终归一线;豪极豪,而细又极细。

有其笔、无其书,无此风雅;有其书、无其笔,无此神韵。

谈笑风云,罄咳珠玉;殆以才子之绝调,而偶为伶官之游戏乎!种种妙处,言之不尽;要须与一部屈子「骚」、马迁「史」、一副嗣宗泪、你衡口,合作一场鼓吹耳。

然又须蓄一瓮清浊酒、刮一双青白眼、开一个不合时宜肚,乃得浇泼积年垒块、发泄皮里春秋;不尔,重负作者!

  ·论「钧天乐」,与陈墨君书

  「西厢」清脆如一枝洞箫,向缑岭吹歌引鹤;然是巧人极笔,非才学人绝唱。

此则如黄帝张乐广莫之野,众声齐作,万籁不鸣;不复知有人间世矣。

胸有千古,故目无一切。

  弟所见传奇佳者三十余种,唯推此为第一与「桃花扇」,次则「长生殿」。逾冠时,曾有读「钧天乐」绝句百二十首,会当寄与参看。

  ·与阿宗及门(甲午)

  贱此行应试,自七月十一日在海上濡滞十日,始到厦岛。

归来,在函江待渡一月。

航海四次,望不得见台湾;望见台湾矣,乃忽遭罡风打折船桅,犹复收回。

迨再航海,犹不得利;乃泝潮到崇武,再阻风十日,始得扬帆而渡。

波涛掀簸,形神颠沛,始得见山,乃难之又难。

船将入港,复不得入,犹寄泊于番挖海口五日;夕听涛声、夜望月色,鳏鱼不寐,虮虱纷来。

午夜之中,频起作王猛之扪,苦亦甚哉!新街诸宗人,闻余在海上飘泊,雇不得小舟,乃撑竹筏而往,欲作迷津之渡,以济失路之人;亦苦风利,不得泊。

至第七日,风晴浪静,家人唤棹相接,始登彼岸。

回顾海上,俨有天堂地狱之别。

登第,难若登天;不道归家亦难若登天。

迍邅人到处苦境,可慨也!

  贱自去年见闱墨文字,所取半属眯目。

今年此行,早已听得失于冥漠,只当作山水之游;而考试为循途之举,故在函江闻乡闱报罢,以一笑置之。

及到崇武见闱墨,乃较去年尤野狐之甚!「颜渊季路侍」全章文中二十四名者有句云:『流祸靡穷,草野辄资以啸聚』;对比云:『包藏不轨,神器直至于闇干』。

上比自圣贤说至造反,如李自成是也;下比自圣贤说至篡位,如王莽是也:不知题为何物矣。

又有说成读书不成而改业者,文中有「持筹牟利」之语;又有说成读书不成而游幕者,文中有「刑名法家」之语。

又「书经」题,有就「伯益说出降至春秋吴、楚、齐、晋之兵力」者;「书经」题系「惟德动天」二句,又有作「离骚」体者:可谓很逞蛮矣。

风气如是,贱此行可谓卖衣裳于断发文身之乡,多见其不知量也。

此后若不逐臭爱丑,恐销磨未知胡底;一叹!

  ·与施子芹小柬

  小弟在世,如太沧之一粟;老兄诸位欲相引以陪议大局,小弟自揣,固不足用。

惟思此际君国决裂至是,凡在妇孺,皆当执干戈以卫社稷;故不敢漫为矫举。

然弟无所求于人,亦无所争于人;进退必须审慎。

刻承高命,与府尊议定后行,最为妙着。

必如此,方不造次。

  弟谨在鹿俟教,守「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之义可也。

  ·与悦秋先生书

  早间奉上一信,因先生不在,姑复收回。

  弟思事到此际,已难于下着;岂果夷狄之过人,人之甘不如夷狄耳。

彼敌蓄志窥伺中华,在二十年之前;其间练兵训将,则亦有二十余年之久。

虽老者已死,少者方习;而新旧参半,亦必有经练十年、五年之人,至少亦有三年。

以经练三年、五年之人,虽或杂以临时生兵,然薰陶一月,自可一鼓就列。

而吾台去年当北边吃紧之际,正南服戒严之秋;使于其时元帅亲入行伍教习士卒,则至今日已经一年,较诸平昔操驭与临阵操驭者,尤为及时济用。

乃漫不关心,日以添兵增营,排列壮丽为事;此岂可以形貌吓人者耶!败衄之后,多藉口器不如人;不知中国制器、购器赀本较东国尤厚,固有过之、无不及耳。

人不如耶!器不如耶!先生以为何如?小人饮和食土,同舟共命;唯有祷祀苍苍,福庇吾台无事已耳!余无望矣。

  ·再与悦秋翁书(乙未)

  抚宪募军,远募广西;此尤糜费生事,且不足用。

渠意以为桑梓可恃,不知用得其人、人得其心,虽胡、越可使一家用;不得其人、人不得其心,虽一家亦成胡、越!抚军为广西人,欲用乡军如李牧之用赵,亦只以三千人为亲兵,借资弹压地方可矣;若欲防守,仍须一切用台湾人守台湾地方为得要。

况兵家千里携军为赴急,远方人地生疏故耳;若抚军则守台已有十年之久,其于人情风土无不熟悉,用台湾人如得其道,可收运臂使指之效。

武侯之用蜀士,充国之用羗兵,王姚江之用赣军,戚南塘之用义乌、温、台人,皆不及驾驭十年而能以土勇平土寇者。

舍近图远,此岂有说耶!

  ·复家韫岩孝廉书(丙申十月十七旦作)

  孤栖海外,似在蓬中;日惟抱书,不闻一事。

身世虽悲,耳轮较净。

时方秋尽,倏已寒生;雪月当户,霜风入楼。

独坐虫窗,忽逢鲤信;展读未终,心肠万断!

  来札云云,已聆一切。

意谓齐子归田,都抚实据;戎人纳地,殊属子虚!然则珠崖片土,空悬戴汉之心;银夏一方,岂有归宋之望乎!宗师临试,许人复籍;远招伧客,重被国光。

闻兄一呼,深刻五内!奈弟慈忧未满,无意人间;时事俱非,何心富贵!生命付诸鸿毛,世途视同乌有。

蓬蒿没膝,无嫌张蔚之居;败叶盈门,未扫仲元之兴。

古之避难,卖饼市中;人之韬光,赁佣庑下。

若第者,犹以诗书自乐,翰墨娱生;抑又过矣。

虽居虎口,或虑蛩穷。

然身在天地,祸福倘来;巢于蟭蟟,浮沈一瞬:则又可达观自得、俯仰无惊耳。

  至闻彼族加恩之意,吾民乐生之机;是诚有之,仆谓不然。

夫狉狉无聊,煦煦何补!刀俎之气,不绝于前;噢咻之声,徒闻于后。

且其为计,又属至微:譬诸邻妪,抚子一饴;有若估钱,偿匄千乞。

以此言仁,仁乎不仁;以此谋国,国非其国。

  仲秋一信,来逾匝月;报候起居,当经盼否?海南危地,日处熬煎;天末故人,时来问讯:乱离之中,得此为快!翘念吾兄无恙,伯翁健饭;天伦之乐,曷胜忻颂!惟是蓬莱末劫,多见沧桑;翰海流沙,陡迁陵谷。

管宁之在辽东,沈炯之沦河北;思痛定之余,为溺人之笑!昨日所经、今时所处,如弟者固已风云摇其素魄、涛浪骇其游魂矣。

  ·再与家韫岩书(丙申十二月十七夕)

  十月之间,祗复一书。沧海遥遥,神与天远;一念徽音,如侍左右。

  此间近事,渐觉回风。

最足慰者,新令无剪发之条,故乡免胡服之改;虽居异方,依然内地。

茅舍一椽,巾书万卷;俯仰古今,逍遥岁月。

任蓬莱水浅,无忧一舸桃源;看蛮触争多,自适半生桑苎。

世或苦于炎歊,我未惊于崑火。

不然,佛袖而去伊川,束装而辞裸国;琐尾之情,亦良苦耳!今乃知咸阳一炬,终存破壁之书;大海叠波,犹有稳帆之施。

荣华虽后于人,悲戚不先乎我;此内权衡,端推造化。

假令早年衣锦膴仕簪冠,则望风先遯,殊忝科名;危地图存,又辱轩冕。

安得来往自如,去留两便:辽东白帽,高卧而阅兴亡;洛下青缃,闲居而书故事乎!

  遭兹世难,弥益精神。

诗中感慨、文外怆怀,俱饶悲壮,不溺浮辞。

楚骚之有哀些,汉曲之起郁噫;身经万变,文易一观:较诸前修,如成再世。

乾坤镂其心性,陵谷触其欷歔:所谓「平生最萧瑟,文章老更成」者,非耶?他日所着勒成一书,宜有可观,须当呈鉴。

此际韬藏,正自谨慎;盖有得于沧桑者多矣。

  所恨神州陆沈,仙山粪土;表海无虯髯之客,太原无裼裘之英!江山万里,洋鬼纵横;风土九州,岛夷睥睨。

志士终夜抚膺,中华亘古失色!兴念及此,痛何如之!戴天如囚,登朝如狗;小弟立意不作青紫中人,职是故耳。

然而一副豪情,无从挥霍;千秋壮气,何处销磨?售世既恐颓唐,韫怀亦空朽腐;进退思维,绝无妙着。

惟愿吾兄得意,折杏南宫,种花洛县;使弟揽辔从游,入幕作客:参画诺于停驺,借献筹于按部。

课耕课识,问雨问晴;兄饮廉泉,弟分让水。

无浊世之名,有清风之兴:则所望于帡幪者,此也。

念之,佩黻时无相忘,幸甚!

  ·致「陆操新义」、「约章纂要」于悦翁

  得睹未见书,胜入琅环福地。昨夜蒙许借以新译五种兵书掷到,当刮阿蒙一重目。因顺献上「陆操新义」及「约章纂要」二书,以呈鸿览。

  陆操是德国所长,昔年用以围丹、胜奥、虏法王者。

求其体用,尚不如戚武毅束伍法之简要;而于分合、步走攻守之法讲之最密,亦足以相发明。

仆为约其旨实,不出「尚书」中「步伐止齐」之范围。

我中国迩来置古贤大法于不讲,遂堕兵制;乃日事步西人后尘,袭其粗而遗其精,岂不自沮士哉气!「约章纂要」一书,于有关系国势事体者颇多不载;如与俄定界、与法分界及与各国租界、与英议界等约俱不详明,惟琐琐于商类及设教交涉细事。

自是纂者意趣之卑,似无足当一顾。

然蒭荛之献,亦砖玉之资也。

  ·与李雅歆君书(丁酉)

  近日一位宦途老先生梁钝庵到鹿,辍驾见访。

素昧平生,慷慨直言,谓仆骈俪佳、诗不佳;仆愕然、骇然。

问何所见而云然?道自幼春处见近作一篇。

仆疑之,不稔其人为工于诗者耶,抑或盲于诗者耶?姑听之。

索看小草,姑呈之。

钝翁一阅,击节「怀古」及「子夜歌」、「古意」、「无题」诸诗,不禁目笑之;以为眼大如箕,乃仅识及少年文字浮艳体格者耶!盖「咸阳」、「姑苏」怀古八篇,乃逾冠时驰逐王、杨、元白体者也。

  及是夜留饭,钝翁出示所作「钓龙台歌」,则又爱之、疑之。

录所作散行文,又有才气;乃纵论以试之。

夜深,携去旧作陈太史、孙太守观风文卷三本;越日送来,则黏纸眉评、尾评几满。

所评歌谣、古诗、古文、骈文、铭词,或以为可传、或以为可删;策对,或以为可行、或以为不尽可行:则犁然俱当。

惟卷中赏「九十九峰歌」而不赏「国姓涛歌」,则未尽是。

盖九十九峰仅清刻,而国姓涛且沈顿也。

钝翁许「九十九峰」诗力厚思沈,人间杰作;亦偏嗜。

至谓近二年诗不及前,亦不合。

盖自洊经祸乱以来,感慨淋漓,诗格一变;从前所未有也。

第笔路稍奥,不动目耳。

  仆平生所见古诗手仙根外,实推钝庵。惜所作不多,杰构太少;不然,当与古人肩行矣。

  ·乞梁钝庵先生书「猛虎行」柬

  昨夕请教归来,翻读屈翁山「猛虎行」,直欲同声一哭!不知为彼当日作耶,抑为我今日作耶?先生「钓龙台歌」,雅近岭南风趣;先生草法,又似宋、元间人。

晚生知诗者,非知书者。

虽然不知书,要知先生之书可张之座右,与古图章争耀者也。

  读先生之诗,读岭南之诗,请以岭南之诗求先生之书;不禁破涕一笑!

  ·与蔡某书(戊戌)

  前日与阁下坐,共谈醵赀牟利事,阁下意欲与仆居盐;此以鹾贾咸味糁吾辈酸风,大善、大善!

  古者国计,盐为大纲,士大夫尤多以此起家。

故汉桑宏羊、唐刘晏用,皆注意于此。

然宏羊为国朘民,启汉武侈心;远不如刘士安官民俱利,启唐中兴:此桓宽之论所由作也。

今日征榷纷如,而独盐政偶弛。

是夙沙蚩尤百密中之一疏,使食淡人有所充口;亦昆明劫火以来,独盐池少获完善者。

吾辈不能以阿胶止河浊,不妨以敝箅救池卤。

且又一间栈屋适好司鹾,不须别筹郑卫隙地,亦引位之天然者。

  仆未为两者计公利,不觉先为一己计私囊。

仆允人合作五谷店,仆拟兑去年所贮之油凑成一股,不料油路滞销,其项缺如。

昨日思得一便宜计,意欲移阁下买盐之金,充仆合伙之数;待仆项到手,然后完阁下之牢盆。

量少、量多,惟阁下之力;给全、给半,惟阁下之思!弟不欲以竭忠尽驩者,致失夫揣已度人也;阁下得毋哑然于行炙者先尝其味、分羹者遽染其指乎!

  暂假蔀丰,聊掩罍罄;知交之间,用敢坦布。

  ·与林幼春书 #

  去年得阁下手书见问,本欲即复;因雅歆君来,语多寄达,故缓附鸿。

阁下清才妙悟,匪夷所及。

诗、古文词之事,仆屡欲有所告;只因交浅言深,故辄中止。

  仆之骈俪、诗、古及制义,颇可自信;分量之有到、有不到,亦皆自知。

惟古文虽有所知,则觉其不到,而不敢自信也。

但虽不敢自信,而今人所作之弊,一见辄能了了;惟自己亦时不免耳。

骈俪之透顶处,在由两汉、魏、晋及六朝、三唐文一鼻孔出气,惟魏、晋多近古,三唐多近今。

宜古、宜今,端推齐、梁;泥今失古,则自宋、明。

本朝之古文,不能比唐、宋;本朝之骈文,则有越唐、宋者。

诗或宗唐、或宗宋,当其盛气时,视明代蔑如,其实与明代齐耳;但独到处,亦有明代所未有者。

总之,一代各有数子,一子各有一面目;不能概抹。

仆之陋作,不甚深藏。

但毅力有到之篇,亦鲜示人;即示人,亦鲜印契。

惟数年前「九十九峰歌」,邱山根见其刻入处,许为查初白、赵执信;然「秋咏」十二首甚浑,即有不省处。

去年梁钝翁见旧作歌谣,许为唐乐府;「塔将军歌」,谓可入高岑。

然「湘、楚军二行」甚壮,即难得其赏识;更无论他人矣。

  仆之事业已无可望,半生心血只在诗文;如欧冶铸剑,以身殉此矣。特兵燹沧桑,易致焚如;此后即欲求如扬子云之覆瓿,恐亦未易得也。一叹!

  ·与林幼春书(戊戌)

  幼春足下: #

  壬辰一晤,条忽六秋;阁下英华日茂,而仆老大徒伤!玄发、朱颜,青衫、退绦;相形之下,妍丑奚堪!又况时世伧荒,邱山陵谷;江河有日下之悲,沧海

无回澜之望!风之殊也,不亦伤乎!

  剧秦美新,昔人所耻;朝齐暮楚,吾党所非。阁下入时未深,染俗未重;慎毋以素涅缁——即白溷黑,幸甚!书不尽言,诗以寄意。

  来春正月,尚其赴秦楼之会,輠舆见访乎?古书数榻、秫酒一甖,坐王粲于席头,话阿戎于门里;不尽宾主之欢,脱略形骸以外。

  肃此只复,惠我好音!

  ·答林幼春谈近事书(戊戌十二月十八日作)

  去月中日,忽接寓书;怆怀浮世,感慨当年!摅时事而沈炯辞伤,抚覉愁则徐陵路绝。神州下泪,陆沈海岱之乡;鬼伯呼人,吹堕黑风之国。

  今者水火益深,茧丝日缚:海市蜃楼,尽悬征榷;洛灰残土,遍觅真珠。

食武昌之鱼,居何似死;闻泰山之虎,猛莫如苛:盖民生穷惨,于兹甚矣。

我辈田砚无科,商诗不税;王摩诘辋水岁月堪娱,黄道真桃源逍遥不少。

无如法外之征、暗中之取,锱铢日削于书库,株连即逮乎儒坑;生涯已窘,物贿皆昂:不农不商,胥受其害焉。

况乎伏莽丛箐,由来如蝟;揭竿斩木,自此为群:殊无治盗之能,徒有取民之暴。

我孔熯矣,彼何人斯!所云石壕胥吏、铜马强徒者,料未似此也。

  夫庾信间关,犹是洛河风雨;田畴栖托,依然汉徼人烟。

古来尘世之沧桑,不改中原之文物:羯如石勒,尚存君子之营;氐似苻坚,大有霸王之度。

从未有妖漦一喷于海外,膏血顿溅乎域中——穷奇牙爪,以忠信为粮;■〈豸契〉貐性情,见衣冠而噬:如今日者,良可慨矣!

  天狗化人,白虹贯日;埋秦忧于下地,醉帝酒于上天。烽火南朝,鲍照歌芜城之赋;流离北岱,刘琨答卢子之书。繻拜。

  ·与家煇石孝廉书(戊戌)

  今年闰三月间,捧兄元月书并「芳洲公集」一部,彼时即当修信奉覆;因兄已在京中,须俟回家。

迨五月终,得兄四月二十八日信,已知兄返温陵。

虽不获看花杏苑;而振铎杏坛,正乱世不显、不晦地步,佳哉、佳哉!

  所示时事,一切聆悉。

我生不辰,无可如何!所可悼恨者,我辈惟在气数中,与世浮沈;不能出气数外,挽回世运耳。

海外时事,尤不堪言。

疫气流行,搜检之例,繁酷难胜。

至「土匪」猖獗,与彼族俨成敌国;列械相逢,彼此避路各去,不敢问也。

此辈向谓「义民」,但近有为非者,不能讳「匪」之一字,姑从敌语;究不能不许为壮士!京中物价、米价,自是季世地不献宝、物产萧条之故。

泉州米价一石六圆,台湾亦然。

  春初,台南、台北一石五圆外,此际收获,我台中一石且五圆、四圆七八角。

地非长安,居大不易;可为弟叹矣!台湾版图归中国之初,有物丰穰,庶民康阜,是天地生养之运。

今归外国,百物踊贵,庶民憔悴,是天地劫杀之运;然则不当作易世观也!除夕之例,悉依旧时。

日本人虽有中历、西历,居台湾者究亦有从华例。

然则伊川为戎,不必长为台虑!

  芳州古文,笔气纵横。外省唐荆州、本郡王遵岩,芳州公同时雁行;无愧色已。

  专奉沈香二束、鱼翅二副,伏维笑纳!

  ·再与家煇石孝廉(戊戌)

  此七夕前二日,拜捧吾兄六月朔信;比接前信较捷矣,亦匝月也。

元月四月二信,经于前日拜覆。

但该信并沈香、鱼翅,因等候蚶江船,船到又轮帮,故迟往未至。

倘兄接得,即乞回音!

  「八比」废为「策论」,朝议迅速如是;是只速于语言、文字耳。若军政、吏治亦速变积习如是,则有望矣。

  台湾五月间淫雨经旬,米价之昂,职是之故。

此六月十九、二十、二十一日三夜二昼大雨,弟在屋中,只觉屋漏无立锥处。

迨二十二日雨晴出门,则处处崩颓,暴涨陷山;数十余庄付之奔流,人物乌有无数。

台北亦然,且兼火灾:何台湾苦劫之多耶!兵燹、凶年,疫疠、盗贼;今且洪水随来,可见气运!

  年来物价倍昂,农工均倍昂;惟读书不昂耳。

  ·与家其昌书(戊戌)

  自丙申为贤台事一造贤庐,至今未获再晤。山川修阻,鸿音多隔;未稔贤台近况奚似!

  闻贤台已擅芙蓉城主,作长夜之游,如郑伯有之在壑谷;复采烈兴高,时为刘毅百万樗蒲之掷:未稔然否?果然,则颠覆可立待也。

闻有规贤台;贤云:『富厚何常,岂我长有耶』!此言恰似晋孝武之见灾星,遂浇地曰:『长庚!酹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年天子也』。

亦似吾鹿之庄成基,其亲没,人谓三年即破家;成基曰:『我遽不肖而必三年,偏欲以一年尽之』!后如其言。

贤台为旷达之语,可也;为旷达之语而并为旷达之举,因而生放肆之心,不可也。

  犹忆贤台完婚之年,邀汝东到书馆;曾几何时?而汝东又见逝矣!仆哭汝南之泪未干,而重悼汝东耶!今在汴诸友谋为汝东身后之恤,贤能鼎力一助,同襄

盛举,则用财以义,仆不胜为幸焉!

  ·与陈某书(戊戌)

  自乙未见访汝东,迂道造庐,荷足下投辖殷殷。是夕对榻挑灯,彼此谈及时艰,眼眦欲裂;此情犹在目前耳。

  足下山居朋远,汝南、汝东兄弟与足下望衡对宇,自不啻王摩诘之与裴秀才;朝夕往返,足增辋川山水之佳。

乃汝南弃世多年,仆所远交者惟汝东;足下所近友者,亦惟汝东。

今不幸汝东又见讣矣;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痛何如哉!汝东兄弟生前与足下兄弟虽有不合,自是晏子之所谓「和而不同」;且其人之远势利,亦足下素所知也。

昨闻锦堂君适汴,汴头之人竞传足下为汝东身后之计;令人倾服不已。

昔孟庄子没,臧孙仲哭甚哀;人谓之曰:『孟孙之不爱子也而哀如是,其若季孙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疢疾也;孟孙之不爱我,药石也。

美疢不如恶石,石犹生我』!然则汝南兄弟于足下,自是药石之交,而非美疢之可比;而足下谋拯于身后,自是智不在臧孙下,而仁厚且出臧孙上矣。

汝东身后之事,此意发在汝东所泛遇新交之蔡君,再发于汝东所不素合之足下;令我辈愧死矣!

  汝东之旧交尚有李君,弟经投信托其向某某诸公谋之,至今未覆;其忘耶、其俟耶,尚未之知。既有足下,则诸处不必问之李君矣。望风遥拜,专此具闻。

  ·答报社书(戊戌)

  久荷青垂,多蒙锦注!窃同敝帚,享获千金;愧非席珍,昼来三接:仆之丰,君之厚也。

  顷捧来示,欲以要事为托;本应闻命速行,何敢作态迟缓!但弟知此系无他事,盖实欲嘱以住社执笔事也。

弟素性偷闲,本来守拙;故在家撰文则乐,住社执笔则否。

不特眠食有以自由,亦且啸歌可以自得:其厚糈丰饷,非所求也。

前日所以允社中暂往者,因来信迫切,言陈君患痈颇重、杨君归祭甚急,社中乏人经理云云。

弟月受社金,敢不分劳!现杨君不日将到,陈君疾愈已来;弟确实愿在家仍旧以一半精神教读、一半精神撰文耳。

若五月初旬亦拟到墩逍遥,立候光耀;既可与诸君畅叙,且可向报社纵观。

住社之事,实谢不敏。

伏维见原,不胜为荷!

  ·与林君(己亥)

  前日茅斋一叙,论文之余,继以棋、酒,畅畅何如乎!仆与汝南谈经史古今、与仙根谈骈俪歌行、与钝庵谈诗古文辞,皆极快意;杯中吐气、耳畔生风,不减曹景宗之饮生黄獐、宋景文之效庖羊羔也。

今汝南已宿草,仙根又遁;钝庵再去,风雅寂寞,伤如之何!得阁下霏霏玉屑,不减前辈风流;恍佛犹见当年焉。

  论儒行,莫如汝南;若仙根,浮华耳。钝庵未知若何?以意揣度,操持当非仙根比,惟天才须让仙根:高步至博,雅亦不让也。

  ·与及门傅重辉书(辛丑冬)

  前月夜间遇旗后人陈木森,年方十八。

云被人诬陷入狱,系台北多时;释出无赀,归途苦远;家有老母,门无少弟;须到山城,始有亲友。

聆之令人凄恻!故仆与蔡君念淙为之从邮附信陈家,仆资以银角、蔡资以旧衣;仆亦恐其言有未实,故未敢多赠。

特给一信,俾其沿途南返,向贵处告贷。

倘若非台南人,断无故行数十里,向贵处贷数百钱之事。

又恐其流荡习惯,则不必定为南人;亦有时而到贵地,故为限以三日。

今阁下得仆所付他之书,已在所限十余日之后,自可不必给他;即给他,亦不必重叠若斯。

况其言又与仆书中不符,则其人、其言皆在不可信之例矣。

此一串青蚨,未免供老荡子唱「莲花落」也。

但此亦小可之钱,亦属小可之欺;而阁下勇于为善之心、急于賙人之谊,即此而具,则量莫大焉。

以后凡有类于此者,仍须依此而行,不可有改。

盖受欺之事小,救人之功大;宁可以为善蒙受欺之名,断不可以受欺沮为善之心!惟阁下自能体此意,不必多赘。

  ·与家韫岩孝廉书(壬寅)

  鱼雁之违,倏忽三载;然此心无时不念兄处也。

前所惠二信,皆有捧入。

但到时均隔二、三月之久,弟以信滞若此,因之懒于寄信;疏忽之罪,维吾兄曲宥焉!

  弟自世变以来,家庭间亦顿形变态;盖既不能得故国之名以亢宗、又不愿谋外国之利以炫俗,视韩王孙钓竿、苏季子敝裘,相去无几。

故自日本据台之明年,即时萌分爨志;惟戊戌、己亥二年砚入较丰,始不复言。

迨去年庚子,砚田又啬,报馆笔资又被亏欠;家兄遂决然与弟分析,弟亦慨然听之。

先人所遗,约略分出;其中琐碎鄙情,总有不堪悉言之处。

先人之业归其掌管,弟今所拥者数百卷之书籍、所食者数百金之利息、所藉者十余生徒之修脯;以此度日自足,亦觉万石君之贵、千头奴之富不与易耳。

然家兄儿子长大,有恃无恐;弟则幼子弱息,事事皆一身自任,不免有时尘状■〈亻孔〉偬。

每欲为兄一道衷曲,惮于缕述,故辄中止;若约略裁答一纸浮词,又同外人,不如不寄之为愈也。

  弟于酬世文字,年来不着一字;惟歌诗则时为之。

有漳州邱菽园孝廉托新竹王君征题图咏,为题三图;一图借名陈君,其知弟与否,弟未知之;未稔兄知其人否?

  ·与邱菽园(壬寅)

  比维岳嵩闻望,湖海襟怀;元龙之楼百尺,杜陵之厦万间。

遥企之余,神往无已!弟鹿鹿风尘,蛩蛩海岛。

沈炯韬晦,有怀通天;杜坦伧荒,无途归晋。

比之吾兄故国人物、中华阀阅,区以别矣。

  日前并拜双函,如获五朵;虚誉之施,不胜赧受!但所托友竹向尊处抄录海内题图之诗,不见寄来;渴怀仍未有已也。

尊着「五百石洞天挥麈杂录」,末谂竣雕否?如寿梨枣,敢乞惠赐一部;使桓谭得珍子云、太玄,将异域亦有升庵遗笔焉。

其题图之作,自觉美不胜收。

敢请择五古、七古之尤者,命侍史代录付下;则因茂伦渊鉴以广识,海内名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何快如之!

  翘首天南,惠我好音!

  ·三约诗会不果赴,戏与峻堂(癸卯)

  前日复上一封,渴待回音。

乃望眼欲穿,洎此十四夕始下羽檄,即期以诘朝就道;教弟办装无及。

是阁下楸枰约客牋,乃阁下重关逐客令也;与夫司马穰苴故刻师期以误庄贾头颅,何以异乎!比之旧时棘战,明是大宗师特出缩脚题,以窘英雄入彀耳。

若立法取威之始,欲治弟以屡次逗遛觞政之罪,立即发黑龙江墨君边充当苦差,固当俯首,对簿无辞。

或稍缓宽典,量予薄罚,即家中使受金谷酒数,俾得效命文行,则后月风鹤少警,亟应首告奋勇,故将军即投袂往矣。

此倾肝胆,无任悚惶!

  ·代施某呈「观会日记」小启(甲辰)

  赛会之事,所以开民智、格物理,萃天下之精英,而拓寰海之见闻也。

故泰西各学,莫不有会:士有文学会、农有农业会、商有商务会、工有工艺会,以至天文、舆地、光、电、化、重、测算、医、绘、机、运、渔、植种种俱各有会。

而联小会以成大会、合数会以成广会,则莫要于博览会;其初英国行之于伦敦,其继法国行之于巴里,其后奥国行之于维也纳、美国行之于纽约、行之于费里地费,日本行之于东京。

近年则英再举于爱尔兰、美再举于芝加科、法再举于巴里,于是日本今年再举于大阪。

某为海外民,于此事不无矮人观场之叹!

  蒙厅长某公殷殷诱掖,谓施姓为海外豪族,不可无人以游于其国;遂汲引某以与于斯游。

所过名山大川、所阅珍禽奇兽、所见穷巧极工、所历风土民情,寓之于目而会之于心;某不敏,窃恐有得辄忘,因遂笔之于策而成斯记。

博雅者,将视为兔园册耶、獭祭簿耶、鼠璞编耶!然某以渺焉一身逐队观光,穷三岛九道八十六国之胜,为地三千余里、为时四十余日;覼缕笔陈,积成寸帙,窃以为「东京梦华录」不是过也。

是为启。

  ·与王箴君(丙午)

  昨见台北报文内有「食文字报」一条(报为箴所作,盖欲游扬其兄也),将仆与蔡纨裤并列,未免蹧蹋人甚。

因令兄惠来「诗话」数部,又频道近日窘况;以友谊,故特与诸君共为微薄之赠。

报中何以单指仆一人?味其意,若以为有酬于友竹者;然实未尝付诗往也。

  况前话于仆,谓「各体精工」,亦是常语;实则仆平日虚声尚不止如所云。

尚存有诸公手评,略可充汝南月旦者。

如陈文騄太史「四县观风卷」,则评为歌谣似白香山、论议似王景略;孙传衍太守(「四县观风」)则评为策论追踪贾、苏,赋颂抗手班、扬(原评甚长有八百余字)。

弱冠时,蔡嘉瑴二府则评云:『童军此才,定是景星、庆云』(此评亦颇长);罗太尊大佑场中评;亦谓『诗有仙韵』。

其余诸公,尚多尔尔。

此虽前辈宽奖,未可据为定评,然而友朋谀词,尽可作骈牳观矣。

中年以后,回视虚名,尤不值一吷!前夜遇梅樵君,亦与为令兄谋馈贫粮;今见此报文与激扬风雅之心大相刺谬,行作谢■〈艹沦〉闭口矣。

  ·与王则澍 #

  海天万里,胡、越一方。每念友朋,辄觉神伤;况为十年不见之故人也!昨得温陵双鲤,俨见春风一面;何快如之!

  读来书,知去年遭郭有道之忧,令人不胜哀怛!恨波涛遥阻,音讯鲜通;未获效孙威直之执素绋、徐孺子之进生刍耳。

吾兄因是而有浮海之心,想亦大丈夫不得志于时者之所为;所谓「余马欲东,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但中国虽已废科目,虽即轻读书,终是彼都台笠之风,去人不远;决远胜外国之学同溲勃、道在屎溺也。

弟与兄暌违甚久,契阔已多;兄倘能来,正如空谷之中,忽闻跫跫足音,有不喜同天降者耶!书中谓弟近况颇佳,此言误矣!沈礼明之沦河北、王深宁之寄甬东,岂肥遯时乐饥地哉!台湾以章甫为文身、以衣冠成裸国,兄决不可不作前度刘郎,一驰域外之观。

然若遂以为菟裘计,则其事良左!此间悉索敝赋,杼柚其空。

在地之人民,已苦无遗利;来游之客子,安望有余润!况旧时素封家,半以绅士辈为津筏;纵甚悭吝之人,一主东道,自莫敢不供其扉屦。

今则时迁地易,九儒仅居十丐之上。

彼族之官吏,每以读书为无职业之人,载之户籍,明用稽查;今且悬之禁令。

此境此情,何堪回想!弟在此地,非不欲笔耕而墨织;无如举国之人,皆以通译音为奇材,而以通诗书为废材,更从何处求徒侣乎!一二村夫子咿唔度日,每须向所属官厅恳求许可,百不获一;而又限之以短晷,束之以异例。

有时官雇之教员一出,辄来踞上坐,肆嘲骂;真真牛溲、马渤之不如矣。

以吾兄宿学多文,若来此间,弟要当与兄之亲友预谋位置,别开生面;勿使与乡学究争一日之长,则进退自绰绰然有余地。

然闻兄在西岑,馆膳有百余金,弟方企羡之不胜;而兄乃厌之,欲求于海外。

岂果东方之人以西方为佛国,而西方之人又以东方为佛国也耶!兄试拭目而俟,弟他时若不作杜坦归晋、温峤过江,将有如此水!

  ●文选(四) #

  诗话

  ·诗话 #

  江西德化罗榖臣,讳大佑;同治进士,洊擢台南郡守。

枝,己丑蒙拔冠郡试;未晋谒而没。

观察唐某刻其「栗园诗钞古诗自选」,体迄唐、宋,均得门径;今诗,则大有元、白风流。

「追忆词」用渔洋「秋柳」韵四首云:『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

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苎萝村?梨花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彩罗箱。

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澁,莺唤残春花影稀。

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

人间多少闲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

『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絮意绵绵。

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神伤似水年。

哀乐纷纭须忏悔,闲愁抛付白鸥边』。

「感念昔游」云:『莫向南皮问旧游,浮沈聚散几沙鸥;一年小劫笙歌歇,二月荒城鼓吹愁。

春雨又催江上杆,夕阳无恙水边楼。

黄莺紫燕归何处?付与扬尘变海沤』。

所作甚多,皆神清韵远,不减古人。

「栗园钞」不多载,此亦不能多录也。

绝句如「春情」云:「柳条漾碧草毵毵,蝶妥莺捎花气酣;斜倚熏笼温睡鸭,绮窗无语梦江南』!片词只字,皆清脆绝人。

又有『燕市难逢屠狗歌,一鞭风雪莽关河;健儿吹角毡庐夕,诗在明驼背上多』。

亦雄气迫人。

忆枝在场中,循手纳卷之作——俗所谓「卷后诗」者,均蒙非常逾分之评;至以「仙气」相目,不禁赧然。

在场中,曾一场枝已作列第一,促刀作列第二;暗中摸索,不啻针芥相投矣。

顿经祸乱,追述升平韵事,不觉怆神!

  榖臣翁作宰,多惠政;令晋江时,有贤良名。

其办理械斗,尤尽苦心。

南门外各乡有争竞者,辄轻装亲莅平理,犷悍之气一戢;故晋人今犹怀之。

「杂感」有句云:『可怜肉食徒,但怪闽俗猾!谓其性使然,弃之等獝狘;恍如泰山石,根固不可拔。

吾闻古仁政,蝗虎皆沦浃;矧彼灵为人,甘自诡于法!龚、黄今不存,斯语为谁发』!读之,可知其细意抚循,非■〈毂,酉代车〉毒史之比也。

故余已丑「题栗园钞后四首」哭之云:『韩偓风怀杜牧诗,沈吟声与泪俱垂;三年蓬岛求珠日,一旦桐乡饭玉时(时郡试甫毕而逝)。

北海才名尊酒在(在郡常与海外名流觞咏),南丰心事瓣香知!可怜未遂平生志,流落人间只寸丝』!此诗拙集不存,附识一首于此。

  吾郡邱进士仙根诗才出群,骈体亦工丽。

在诸生时,受知唐臬使,有「才子」之目。

昨年时事破碎,闻唐抚弃台西遁,己遂弃义军仓皇渡海,军饷不发,家屋尽为部下所焚;徒向外间报纸张皇民主国虚情,以此为人口实。

临行赋诗,有「宰相有权有割地,书生无力可回天」!句亦可哀也。

尝有小诗云:『细雨如丝长绿苔,碧荷池馆又闻雷;湘帘不卷房栊静,孤负双双燕子来』!「宿新竹」云:『长安消息当轮蹄,柳未成阴绿未齐;风雨南来人北上,诗情留住竹城西』。

洵才人吐嘱也。

  仙根早时见余七古,许为查初白;遂出示所作「大甲溪诗」,瑰玮奇特,学韩公和卢仝「咏月」诗而能绘切眼前景殊佳。

诗云:『大石如人班立肃,小石如犬群卧伏;连营八百断复续,不数八阵垒鱼腹。

水挟石走西行速,群山随溪互直曲;惊湍十丈下深谷,沙飞泥坼无平陆。

东来就海为归宿,溪色微黄海深绿;赤道以南火上烛,热风夜出荡坤轴。

晓发浑流黑河浊,不关天漏秋雨足。

何况淫霖岁相属,天惊石破走飞瀑。

两山交牙作钤束,南冲北突怒难蓄;洪涛千寻舞大木,百尺桐僵万松秃。

压山坏云作黑纛,崩崖如赭山灵哭。

声喧万鼓势万镞,鞭策群力水怪戮;黑蛟人立夜相逐,鼓波上拒雷神戮。

何人堰敢淮山筑,十日拿舟九日覆;须逢白露泄秋毒,西风倒吹水始缩。

洪波五里往而复,落为径丈清可掬;乃容矼石桥缭竹,溪流曲处石如屋。

山含海育富水族,檺花夜落■〈鱼夬〉鱼簇;米市告荒鱼布熟,石鲽群归泉穴育。

千仆随王等臣仆,取之为鮓夸口福;此皆异种良罕瞩,港鳗、河鲤皆常畜。

溪东群山屏万幅,往往寻源获水玉;水中吐火照林麓,仙人投药病可浴。

琐闻喜得自番俗,下流况分万沟渎;一水之利生金粟,名之陆海秦难独。

行人病涉夏五、六,万口为溪腾谤讟:安知怒流不可触,亦能屈曲从民欲。

百里余润富田榖,恶名莫等愚溪辱!有如奇人骇俗目,渊乎莫测凛难黩。

愤发不为常流局,功能济物众斯服;我欲镌石将诗录,年年安流为溪祝』(诗中檺音豪、■〈鱼夬〉音决;自注:为台湾俗字)!

  仙根工诗、古文词,而不工制艺。

同邑有张汝南,名光岳,号朴斋;制艺巨手,衡文者至以方百川为比;而不工诗。

然品行特醇,作小诗亦佳;如『露湿黄花悄无声,卷帘闲向玉阶行;自怜瘦影同于菊,秋满篱边月满庭』。

此类颇多。

经史亦烂熟,平日有志实学,服行宋五子书。

惜年三十四而终,止于廪生。

  林朝栋弃台西遯,较邱进士尤难掩众论。

盖仙根昼生,未娴戎务;出领义军,系唐景崧滥举。

荫堂,则承父林文察余廕,早经刘铭传保举,从军有年。

有兵、有饷,又素经战事,乃不见敌而走,致景崧仓皇无措;其视徐骧、姜绍祖、吴汤兴诸君以书生撑拒半载——至以身殉,有天渊之别矣。

故其少君子佩相逢索诗,余赠句有「负负将军复何门,避秦今已失云山」之语。

  三水诸生梁成楠,字子嘉,号钝庵。

负气,游幕,厌刑名、钱榖之俗;游诸营中,住台十余年,以保举得县丞。

乙未割台事起,委署彰化令;未几,敌兵至,从刘永福军西渡。

有垦地,在大湖;越年复来,晦迹于台。

今年偶到鹿港,闻名见访;素未识面,相逢之际,即曰「子诗某篇佳,某篇不佳」;宛如刘四不讳。

予敬其老辈,喜而留饮。

其夕,出其「钓龙台歌」见示;笔气不减岭南三家。

钝庵謷疵袁子才不置,然其「题陶朱公像」,笔气又似「小仓山集」中佳制;予告之,亦不以为嫌。

其「钓龙台」云:『闽越王,安在哉?我来访古钓龙台。

王与夫人寝殿开,寂寞常对古时梅。

南台万屋瓦鳞鳞,当时海水未扬尘;王欲钓龙垂巨纶,谁缗之绳王夫人。

钓龙囚在钓台井,井水千年碧逾冷;铁索锁龙波澜静,虎骨投龙雷雨猛。

南越赵佗自椎髻,「汉贤、我贤」争较计;翻然高筑朝汉台,台成左纛犹称帝。

此台无事且百年,歌舞欢娱汉六世;呜呼楚、汉斗智斗力时,王为功狗出偏师!高天鸟尽兔走死,王有材力将何施!钓龙一事盖儿戏,驯狮伏象王能为。

方今东海长蛟螭,夺我南溟作饮池;奋鬣欲入王阶墀,王能磔死抉其皮;如王真是奇男儿,王与夫人知不知』?钓龙事,梁据无诸咏;予和作,则据余善也。

  梁钝庵先生「钓龙台歌」,越日予和之;梁即赠诗云:『二百年文献,伊谁拟杜、韩!渊源师友绝,着作古今难;可叹洪兴祖,徒为管幼安!蔚然章甫服,未许裸人看』。

『裸壤原无论,衣冠识者谁?高歌惊下里,长焰谤群儿。

怀抱民生痛,文章乐府奇;长官虚问俗,死罪敢言之』!『如生为弃朕,朕岂弃生为!无路陈三策,思京赋五噫。

愁怀形比块,恸哭血成诗;苦语声酸鼻,长吟猛虎词』!盖梁曾见所作「太守观风策问」及陈当事诸歌谣也。

中首系谓予平生及改名弃生事。

余稿中如「送李石鹤」五古、「九十九峰歌」、「塔将军歌」及逾冠时所作姑苏、咸阳、江都、临安诸怀古八首,皆所击节者;然不合意处,无不訾謷不少假借。

「湘楚军行」予所得意,渠不取也。

  梁钝庵「题日本陶朱公像」云:『富者与仙者,两者尔何乐?愿作陶朱公,不作东方朔。

东方先生名神仙,日求二百四十钱;一囊之粟不得饱,大官分肉流馋涎。

今观倭制陶朱像,肉食之貌谁为传?广额丰颐笑开口,两耳如耼垂至肩。

左肩肩巨囊,其中何止百万钱;左手撮囊口,实恐钱刀落地化为泉。

右手擎一鼓,有柄当中穿;想是左提右挈雄心在,昔操兵柄今利权!其下金绳稇载三巨橐,两脚蹴踏两橐坚;一橐且复以臀坐,如畏探囊胠箧然。

不脱军中金锁甲,檩如大敌当彼前。

智尽能萦始获富,既富情状何可怜!如斯富者鄙且吝,曷怪爱子中途捐!吁嗟世上守财翁,枉见戏侮日本东;愿为饿死东方朔,不愿为富者陶朱公』(原注:『日本写东方朔、陶朱公、多子妇为三星图』)!钝庵又「答林幼春询近状」云:『三义湖上望馍糊,隐隐云端见大湖;草木不随人鮓腐。

林菁时见鬼车号,有如白水辞微禄,直为青山误老夫。

愁愧双鱼劳问讯,长贫今较一锥无!秋霜入鬓已堪怜,旧事思量更黯然;父子纪、群交再世,主宾瑜、策话同年。

毛锥无用兼疏秃,羽扇非今合弃捐;谁料不谈阿堵客,老来偏欲乞囊钱!乞食茫然任所之,言词既拙计工诗;屈原泽畔吟多苦,庾信「江南赋」甚悲!归路渴思双马角,鬻身贱值五羊皮;不知七十虞奚老,尚有他时富贵为。

年过方知畏后生,波澜才思令人惊;常闻温峤呼英物,未怪文渊爱客卿。

新法祖龙方蔑士,诸儒孔鲋尚谈经;琴书不惜相持赠,望汝文章老更成』!钝庵诗法,盖由昌黎入手而上溯杜公,旁及苏、黄也;故健而峭,宗派甚正。

  桐城姚莹,字石甫;为姬传先生之从孙。

学问渊雅,绰有家风。

令闽时,极推挹建宁张亨甫之才。

后为台湾巡道,以焚毁英夷兵船被诬,与总兵达洪阿同逮。

亨甫跋涉相从至京,如夏云峰之随卢雅雨出塞;故京师诸名流若汤港秋、梅伯言等,多相引重。

后石甫无罪出狱,亨甫遂殁京师长春寺,石甫偕诸名人为棺歛致祭焉。

亨甫诗有「扬州别石甫司马」七古,极豪宕云:『岱宗不为高,沧海不为深;姚侯期我千秋心,感激发叹非黄金!黄金何可无,买山负土侯助诸;潜鳞岂无烧尾日,举颔或报双明珠。

寄书不到大江北,岁寒握手重太息;十年故旧半凋零,幸有余生共眠食!赵廉颇、汉伏波,老犹跃马思横戈;行将四十恐见恶,肯以文字误蹉跎!登高怅望平山堂,琼花凋尽迷楼霜;石头水流金、焦月,犹是英雄古战场。

眼中飞鸟低山阳,钓台突兀淮阴亡;男儿不际风雨会,便可垂竿老故乡。

何为不贵复不贱,金门射策劳奔忙?诗书自谓报天子,纵督八州徒贵仕;萧规曹随古已然,读律术成嗟老矣!可知七尺为谁死,衣锦昼行耀乡里;不然斯游可以已,朔方冰雪从此始。

敝裘一笑仰向天,元、明故阙烟沙里;去何所慕归何恃?贫到难言聊复尔。

欲将坯土障黄河,偶爱庙食垂青史。

以兹忍垢复含羞,乞食行吟向蓟州;东南万里青山色,送我孤帆淮浦头。

风高木脱叶满地,中有苍茫四海愁;相逢急索广陵酒,痛饮何妨三日留!吁嗟乎贾长沙、陈同甫,少年自托人妄许!尔来复爱申屠蟠,身同佣人屋因树。

可惜躬耕半亩无,作达强语从龙虎!惟侯慷慨惜我生,谬以狷介来狂名;低头耻作曳裾客,举足如提出塞兵。

同时知者黄与郑,死去虽多空复情;正须坐听江城雁,别后惟闻河水声』。

神气似太白,格调似遗山;可以自树一帜矣。

  近代诗家,高才当数黄仲则,高格当数黎二樵。此外,若燕之舒钱云、闽之张亨甫、浙之姚梅伯,亦庶几之。惜乎!三人皆有多才之累。

  友人施天鹤,字梅樵;自少负作才。

其尊人名家珍,以廪生喜交当途起家后,以无心与彰化令李嘉棠相失,卒亦以此破家。

初,李嘉棠附和刘省三中丞丈田加赋事,锐欲见功;致阖邑汹汹。

李自邑治莅鹿港,有暴徒谋截杀于路;李惧,邀鹿港施、黄、许三巨姓绅士与同行,而施姓无应之者。

其后,李治愈严,而暴徒围城,以旅九段为首名;李遂诬施家珍、施藻修为嗾反之人。

中丞下严檄二,施越海亡命,易貌、变姓名。

久而事稍寝,藻修改名施菼捐监,中癸已举人;而梅樵尊人流离逆旅以死。

梅樵出应试,亦领县案首游庠。

是时梅樵家赀尚钜万,以喜狭邪游倾其赀;而梅樵始终兴不衰。

余序其诗,有「旗亭划壁,则伶人共诧王郎;乐府弹筝,虽妓女亦知柳七」句。

梅樵读之,乃大喜。

顾梅樵早岁惟工艳诗;中年以后肆力古风,乃一变而骨格清老。

兹为录其「过斗六寄友」诗云:『驱车南山下,游子念行役;长途生悲风,行行我心恻!忽忽日昏暮,停车斗六驿;凭槛望君家,相去但咫尺。

回溯十年前,过访骚人宅;感君情意厚,留宾且设席。

座中风雅士,大半清狂客;豪吟尽佳句,击节浮大白。

明知覆瓿物,珍重如拱璧;聚会亦良难,交情况笔墨。

别来未几时,故人生死隔;我年虽未老,髯发已如戟。

重登君子堂,或者不相识。

人生若大梦,百年只顷刻;劝君且加餐,保此好颜色』!

  施悦秋先生菼,初名藻修;避难后,改今名——有感于韩慕庐(菼)之遭革衣衿,亦兼取「毳衣如菼」之义。

从兄葆修以进士知州起家,而先生并不依傍,自以文学立门户。

自少负才名,富室争欲相攸,先生乃与阮姓婚。

少年时,门徒如云,岁获修饩、廪饩甚丰。

性傲睨,不喜交长官。

因李令聚敛,肆斥其过于广场;故李令衔之次骨,遂与施家珍同祸。

然平生殊爱才,长余十二岁,折辈行以订交。

余先父弃世,为书院撰公吊文,瑰丽淋漓;他人虽百求不能得也。

自经、史、百家皆淹通条贯,绩学为一方最。

少年制艺工王、尤体,屡荐不售;患难后,乃弃而用二方家法。

癸已中卷,在十四名;元魁墨亦未之逮。

台湾沧桑后,挈二子内渡,均先后以案首游庠;先生早岁本以案首游庠,可谓花样有谱。

其骈俪、杂文皆工,遂不专工诗;然偶有作,殊清警拔俗。

去年岳母殁,不得已来台吊丧;与予话旧,伤心惨目,大有「城郭为墟、人物乌有」之痛;然畏祸,不敢形之纸墨。

临别,和余韵四律云:『相逢一啸海天秋,樽酒难消百斛愁;虎口余生容我返,鲲身腥气至今留。

风琴雨管成春梦,犵鸟蛮花付醉眸。

昔日衣冠知己在,此行端不算空游』。

『生成屈、贾好才华,局促猿驹莫怨嗟!未许龙泉轻出匣,且探牛斗暂浮槎!田畴北处非长计,洪皓南归是故家。

旗鼓中原如有意,锦标待建赤城霞』!『大名海外竞推君,班、马香浓到处薰;眼有千秋排俗论,身经万劫出奇文。

诗情送我春江水,客路怀人日暮云;吟箧肯同孤棹返,故园风景重榆枌』?『一叶轻舟快往还,多劳亲旧苦留攀;曾传避地居东海,其奈移文畏北山!犬马有心依故主,风尘何处觅仙寰!多惭击楫中流去,欲把清谈济险艰』。

  台湾岁歛数十万,为刘中丞增至三百万,台民即汹汹有不可终日之叹!今割隶东洋,骤增至三千余万,且拟增至六千万;而台人如哑子食黄连,无口可说。

于此,见前时愚民之不知宽大,而士大夫不知时务也。

然而日本人亦有「宪章难改怜商鞅」之诗,则剥肤之痛,固无分于中外也。

  晋江李清琦,号石鹤;以彰化籍,登壬午贤书。

癸已,阙服来台,取咨文赴礼部试;于其亲友李雅歆处见其所钞余应郡观风策议、赋颂及诗、古杂作,诧为海内有数才。

登时命驾见访,殷殷订交。

临行,赠诗四首;余已载其一,附拙集前编。

临行,又写联句大字赠余;句旁,复以寸字作跋,称为「海外奇士」,谆谆以远大相期。

复欲携余所作入京,以呈于师友;余虽靳不敢与,然甚愧感其厚意也。

越年甲午,君选庶吉士;而余秋试入闽,君尚未归。

迨乙未而遂有割台之变,消息不通。

既而闻君改部,换知县而失期,乃为泉州清源书院山长;不久,遂谢世。

余因托人向其家搜遗草,而后裔凋零,渺不可得焉。

李君工时文,兼书法,在余家者,今已成吉光片羽;特为令人缥缃装背,以志古谊。

其所赠联句云:『前身共作龙华客,他日愿为骥尾人』!是时余一年少贫士,无所可求;而李君先达长余十一岁,乃下盼若此:亦可见其为豪士襟怀矣。

  余所遇海内人士,惟梁钝庵人品、诗品俱在古人之列。

赋性骨鲠,不肯谐时;逢同调人,倾筐倒,毫无城府。

「杜诗」、「文选」、「哀江南赋」,全部背诵如流。

所作古、今体诗,每不肯轻易下笔;一篇成,则辄如商彝夏鼎发现于世。

少作,多弃草;至四十后所作,始多存者,皆卓然可传。

常告余云:其师郑小兰诫他五十岁始可多作古诗;今近矣。

惜别余返三水,未一年而谢世,年才五十。

其交余之时,年四十八;余年三十二。

钝翁古风在余处者,余已登前卷;其他名作尚数十首,未得悉录。

生平虽久于幕府,全无宦气;割台前,委任彰化县,掉头不顾也。

  龙阳易实甫(顺鼎),少年才名驰一时。

以举人,屡上春官不第,乃损赀入道班。

为人慷慨激昂,非徒尚浮华者。

比乙未割台湾事起,托张香帅为奏事;既不报,则间关赴台湾。

时唐景崧已遁,刘永福无固志,卒不得要领而归。

「在津舟感怀」云:『敷天左袒切同仇,闻道炎荒战未休;丹册穴生灵薰越翳,乌桓部落奉田畴。

辽东高节思龙尾,海上奇功望虎头!但使孑留人种在,珠崖还作汉神州』。

「在闽感怀」云:『珠崖弃地岂良图!赤手擎天一柱孤。

忍见伊川皆野祭,况闻仓葛有人呼!故乡真定辞先垄,异代延平访旧都。

南越今方为汉守,长缨只愿系东胡』!又有「书愤」云:『鼠端持两技终穷,兔窟营三计枉工;黄屋何劳效椎髻,乌江早拟渡重瞳。

蜃楼人物形才具,蚁国衣冠梦已空!如此颓波谁为挽,焚香泣血叩苍穹』!此诗盖指唐抚军也。

唐抚于法、越一役,着有劳绩;自来台湾,坐享虚名,因循了事。

割台议起,阳立「民主」之国,阴将辎重、眷属内渡;诗谓其「两端」、「三窟」,不虚也。

迨李经芳偕敌船临海,部军譁变;彼若坐镇不动,军可立定。

即不然,调义勇亦可弹压;抑或退至新竹,亦可与台南声势联络。

乃计不出此,闯夜雇英商船以走;所以坏事也。

又有「赠刘镇军永福」云:『鱼龙草木畏威名,鸡犬桑麻庆再生!燕颔虎头班定远,鲲身鹿耳郑延平。

孤城斗绝三千里,一将强于百万兵。

耿耿丹哀惟许国,皇天应监此精诚』!唐抚去后,台北非常紊乱,而敌军在鸡笼数日不敢进;有奸民往导之,始来。

彼时刘帅若有布置,全台尚可为我有也;乃株守台南,毫无计划,任各处义民及散军与敌兵混战至三阅月之久,始分数百兵来援苗栗,则敌人已添大兵、海陆并进,无机可图矣。

然中路各处尚出奋战,而刘帅乃雇英船以遁。

前此战法之声威,一旦扫地;此与刘省三之失望于台人,同一覆辙也。

诗中云云,殊令刘渊亭受之汗颜。

  广东嘉应州黄公度(遵宪),前出使日本为参赞,后为湖南道。

近年闲住在家,以能诗名;独据粤之坛坫,时鲜出其上者。

至邱仙根内渡,始欲「拔赵帜立汉帜」,遂生龃龉。

文人习气,迄今犹然;甚无谓也。

黄有「台湾行」云:『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

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

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

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成败利钝非所睹,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

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

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

当辄披摩血抒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道傍俯折腰。

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沈之辰紫蒲桃。

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犒!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同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

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吁嚱,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覆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此诗可称佳制,手笔实不减仙根。

但于讥讽台湾处,未免太抹杀;于夸耀敌军处,未免太贡谀!岂黄君为新学中人,见日本之事事步趋西洋,遂果为倾心耻?不然,何词之过也。

夫日本之陷台,台民之冤酷,自有兆众口碑在,无事多赘。

至于抚军弃台,敌人上岸,台北、宜兰、新竹绅士如杨士芳、李望洋辈望风送款,诚狗彘之不若!若苗栗诸生徐骧、姜绍祖,则身率义民出入敌人弹雨炮烟之中;而吴汤兴,则为后路之接济:以么么之旅,与敌人支撑三阅月。

虽两次复新竹,不克成功;然敌人亦惮之,不敢越雷池一步,何义声之壮也!迨七月间,敌人力添大军,海陆并进;则虽宿将如刘渊亭亦且卷甲而去,视徐、姜、吴诸生之以身殉敌且有愧色,何况他人!其台中、台南心存反侧者,固不乏人;然亦时势使然。

亡国之秋,自有狗彘之类;要不可以此概台人。

台人之坚韧拒敌,后来诸义民遍处树帜,前后扰攘者五年,死者无万数;固足兴起海内顽懦,不减广东三元里之逐英夷!即当时建议抗敌诸君——如台南许南英等、鹿港施仁思、施菼等,亦多坚守不移;至兵临城下,始洁身内渡。

甚至台中失后,尚有往台南谋恢复者。

视先时弃军而遁诸君,事权不及而气概过之万万。

黄君不此之求,而惟狗彘者津津是道,不大污笔墨也哉!

  乙未之事,有宋芸子(育仁)「感事」五首,亦蕴藉;录其一云:『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

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其时俄方逼退辽东,台民变计自主,以拒外人。

倭恐和约中散,李鸿章承其意,与孙毓汶内外朋奸,迫皇上钤印依约;且通饬各省毋得济台。

诗盖痛其事也。

  甲午寇起,有万斐然(慎)作「感事留别」十章、一序,亦佳。

如云『诗人老去,惆怅奉先之篇;壮士不还,苍凉燕市之筑。

而况玉关生入,期诸异时;金错相遗,当兹祖道。

子卿足下,令德勤宣;伯之君侯,畴曩足念。

随身一剑,绝塞千山;惘惘出门,郁郁谁诉!时也,岛夷俶扰,海氛飘扬;奇肱之飞车薄云,宛渠之螺舟入地。

杞侯大去,莒子无归。

黎臣失国,徒叹茸裘;箕子佯狂,又看被发。

老鸦山圯,马首临江;元菟郡荒,豺牙匝地』。

以下不能悉录。

存诗二首云:『衣上缁尘剑首斑,十年旧梦落燕山;孑身为客又千里,七发歌成已百艰。

元菟郡荒狐啸野,凤凰城老虎蹲关。

辕驹局促卿曹贱,一出风尘一破颜』。

『昨向王戎墓下回,黄獐歌曲剧增哀!千夫涕泣兴元诏,百代风云广武台。

燕雀安能知鹄举,驽骀聊自俪龙媒!好凭十万横磨剑,断得匈奴右臂来』。

又有句云:「塚中枯骨袁公路,天下英雄刘使君」。

枯骨,如当国诸巨公皆是;或谓袁世凯,世凯犹未足以当之。

其刘使君,自注谓「刘铭传」。

铭传,以剿捻起家,时多将才;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也。

及防法来台,殊灭裂,不足观。

法军迫鸡笼,各军奋御,刘忽下令撤营退师。

曹军门志忠力阻,不从;鸡笼倅梁纯夫伏地哭留,亦不允。

及退军不止,至为艋舺团人拦住;鸡笼遂为敌据。

幸沪尾有官军所募土豪张阿火——人又谓之阿虎改名李成者,率土勇五百在沪战胜,斩法酋一、法兵六百、花目百人,毁敌船一——外洋谓为大胜,淡水始安;而刘帅谬以为己所布置。

故其时台民谣言四起,谓刘公「通敌」,殆甚之之辞;然张秉铨献颂竟谓其撤鸡笼所以救沪尾,与「申报」所播虚词,皆系徇刘帅自辨奏语,曲笔以谀,大无信者。

当刘公退军之时,兵备道刘璈列其败迹申详左侯。

左薨,公欲图报,遂营谋为巡抚以劾,刘璈戍黑龙江。

又清丈台田加赋,台民以致激生民变;至今台人言之,犹共切齿。

而外夷顾以为能,江、淮人亦称之;不知使君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

  ●诗选(一) #

  诗(上) #

  ·诗(上)· #

  五言古体 #

  七言古体 #

  五言今体 #

  七言今体 #

  ·五言古体 #

  鹿溪行 #

  旅思二首 #

  短歌行 #

  猛虎行 #

  旅地寒风感怀 #

  过大甲溪日暮口号(五、七言)

  过通霄路偶眺 #

  老衢崎 #

  红山崎 #

  中沥早路 #

  门丁谣 #

  纪灾行 #

  林烈妇行 #

  杂怀诗三十首(存十五首选二)

  杂感五首(选一)

  到北投寄兄 #

  杂诗二首 #

  游侠篇,赠林君拱西

  客处见月有怀 #

  秋咏十二首(存六首选二)

  书堂听读 #

  向林十郎峻堂乞酒

  鹿港卡 #

  汛地兵 #

  茶肆女 #

  海上遇风即事 #

  福清路过郑介公故里

  答李石鹤(清琦)孝廉书,并送北行

  鹿溪行 #

  我行鹿水上,遥望鹿溪东;霁月出深碧,乱山悬半空。

东北为肚岭,东南为焰峰;峰峰何奇崛,九十有九重!群峦竞绿缛,万树含翠浓;翠岫破荒起,朵朵青芙蓉。

鸟声啼竹林,又闻隔林钟。

循溪行不已,人家四、五里;行尽青溪头,万塚乱烟起。

沙薯百顷红,芦黍千村紫(芦黍,酿高粱酒甚佳);谽谺春水桥,迢递夕阳市。

登桥望阴翳,云涛互亏蔽;沧海从西来,潮水向东逝。

夕霭苍茫时,山海渺无际。

  旅思二首 #

  前路风忽忽,征车寂不发;一出故乡来,回头望城阙。不见乡中人,但见乡中月。

  花开春已晚,月明人已远;愁心如车轮,长行去不返。欢情如月轮,圆时再不满。

  短歌行 #

  莫照堂前镜,照镜生白发;莫上马头鞍,上鞍见髀骨。

富贵而销磨,无异厮养卒;贫贱而销磨,不如长灭没。

峨峨者山,洋洋者河;河流无已,不如山高。

愚为利役,贤为名劳;富贵繁华,万古蓬蒿!

  猛虎行 #

  南山有猛虎,食人无乐土;悲风飒飒来,山鬼诉穷苦。

似诉当初时,被食人不知;筋骨遭狼籍,皮肉受离披。

侠儿欲扑之,陷阱不先治;反增猛虎怒,咆哮不可持。

攫兽食其■〈鹿外夭内〉,攫人食其脂;当道而蹲距,眈耽常苦饥。

行人无所逋,畏虎兼畏狐;狐为虎牙爪,搏噬与之俱。

一虐犹难避,两虐将安图!生莫近狐穴,死莫傍虎嵎!生死不自由,前路立踟蹰。

  旅地寒风感怀 #

  北风吹如铁,一夜寒冰结;万山草木枯,十里筰桥折。

路上无行人,行人马啼啮;尘壒扑天黄,日色入云灭。

村径十三条,条条沙断绝;回首蓟北山,无此霜凛冽。

曲腰寒起粟,龟手冻欲裂。

磨砚池水干,扫阶雪地洁;佩剑霜有棱,熏笼火不爇。

窗外问梅花,冲寒未吐蘖;踟蹰顾行旌,迢遰犹难发。

岁月叹蹉跎,谋生计已拙!长大抚头颅,壮怀未豁达;抑郁在人间,貂裘苦难脱!意气百尺楼,风尘受颠越。

今古几英雄,销磨嗟未歇;我亦失路人,同声一呜咽!

  过大甲溪日暮口号(五、七言)

  两山夹溪出,众水中流分;水落群石起,两山相对奔。

一水渡未毕,西海已衔半边日;不辨山容辨水声,水声急驶如雷疾。

水挟沙石流滔滔,鲸鱼有脊鲲有尻;风雨春秋发洪潦,一溪万窍生怒号。

招招舟子指行路,路在溪中乱石处;陵谷今来几变迁,乱石如山流不去。

  过通霄路偶眺 #

  波涛接远天,沧海接平田;蒲帆片片飞,平地有流船。

举头东北望,海面高于山;山巅视海浪,如望山上泉。

浪平水深黑,浪涌如雪白;千丈若长蛇,奔驰银练色。

晴空无片云,下垂如笠泽;行人惴惴危,海山一线隔。

到此万象卑,汪洋在咫尺。

  老衢崎 #

  盘路赴蚕丛,上岘豁平场;下临渺无际,远树但苍苍。

蝘蜒势千里,暝见东南冈;西尽沧海阔,东去乱山长。

一线红泥坂,深谷散牛羊;谷底有耕田,井密如罫方。

人家万松里,岚翠环四傍;长颷起天末,屋古斜照黄。

登临极平楚,云物入微茫。

直北多关山,巉绝枕重洋;此去路途广,车马似风樯。

暮霞半空落,断崖丹赭张;北客驻遐眺,险尽喜康庄!

  红山崎 #

  危云树末生,急客云中行;崚崚千石磴,俯瞰深溪清。

万翠攒眼入,一红拍崖平;疏林夹流水,十里一镜泓。

言是夏秋际,远山露列城;万井积邱垤,百峰互阴晴。

登高望遥阜,想见官军营。

忆昔甲申初,此地防夷兵;烽烟倏忽灭,耳有胡笳声。

今来开道路,遍志轮蹄程;不久铁车过,平地殷雷鸣。

岩谷忽破碎,山海一楸枰。

我自催鞭去,秋风马首轻。

  中沥早路 #

  山容隐晓雾,不见山头树;西风早行人,浓浓青草露。十里烟云开,日色前村护;征车一梦中,山鸟啼无数。

  门丁谣 #

  我公在何处,我公在县厅;我公不解事,解事有门丁(一解)。

  能令我公喜,能令我公怒;指挥不待公,我公殊不恶(二解)。

  我公下乡村,门丁能攘羊;鸾刀取其血,血是民汁浆(三解)。

  我公到城市,门丁能作豸;有角不触邪,触取巨象齿(四解)。

  公若欲催科,门丁张网罗;役夫且慢发,役夫货几何(五解)!

  公若欲谳狱,门丁几番促;促公复迟公,门包几车粟(六解)!

  门丁能作福,门丁能作威;小民一身肉,俱为门丁肥(七解)。

  我公能作官,门丁与有分;我公欲和事,请向门丁问(八解)!

  人生多得钱,不过作好官;我公钱如水,门丁钱如山(九解)。

  门丁利如锥,我公明如镜;门丁与我公,与钱同一命(十解)。

  门丁存善念,有时欲改恶;待公官休日,门丁恶不作(十一解)。

  我言告门丁,门丁仔细听:「人间无刑书,天上有雷霆」(十二解)!

  纪灾行 #

  庚寅岁六月,上天雨泽竭;一夜风霆声,万山草木拔。

老龙奋横威,牙爪纷冲抉;磅礴气所至,屋瓦狂飞发。

不知从何来,水潦万丈决;田庐所居人,一夕为鱼鳖!地上山忽奔,井田随破裂:哀哀天弗闻,苍生受颠越!苍生受颠越,不自今伊始;去年新令行,诛求苦无已!鲂鱼頳尾逃,平地皆祸水。

灾害一时生,天其显者耳。

我欲告苍天,请论数与理;理数不可知,天怒有时止。

  林烈妇行 #

  明月在天中,能圆亦能缺;清光不可磨,千古常皎洁。

烈妇在人间,慷慨立奇节;青如涧中松,白如山中雪。

哀如夜乌啼,泣如杜鹃血;夫婿方荡游,灯前苦陈说。

上堂拜舅姑,喜妇明且哲;出门汲瓮提,入门苤苜襭。

劝郎攻史书,勿为纷华悦!郎出朝看花,郎归夜踏月;倚门待郎来,低声拓门闑。

问郎何所往?春风易消歇;问郎何所思?铜镜易华发。

郎意云如何,得毋妾言聒;唤郎犹未醒,谁知成永诀!一病遽恹恹,中肠已惊怛;郎魂何处招?妾忧何时辍!上天愿同行,入地愿同穴;旁徨视女儿,「呱呱」苦难割!米炊虽云巧,丝绣亦云拙;无以养姑嫜,辗转徒苟活。

中夜起徘徊,殉夫志已决。

唤儿与姑眠,儿饥姑餔啜;抱女与他人,未言声呜咽。

儿嬉不恋母,女殇我心恝!茫茫天地间,此情难断绝。

妾心匪云石,妾肠匪云铁。

有如捣芝兰,成膏香不灭;有如断莲花,成寸丝不折。

门外雨凄凄,帷边风切切;灯光夜忽青,衣篝火不热。

一死谢所天,玉环与金玦。

园中花断肠,笼中鸟结舌;吞药虽云亡,言之有余烈!呜呼泉下人,尘埃不可蔑!相逢定无惭,何必臂盟囓!巍巍望青山,磷磷立石碣;贞风在何处?高风万古埒。

坟前草青苍,坟后水凛冽;山移石可转,斯人不可蔑!

  杂怀诗三十首(存十五首选二)

  生落古人后,忽作古人想;古人在当时,谁知生景仰!同居天地中,成材在所养;宁为拙而直,勿为巧而枉!常存不朽心,骨干自英爽。

春秋相循环,荣枯互来往;自立坚不移,阴阳任消长。

  自命贵不贱,持躬贵能约;一侈百病生,江河为枯涸。

所以致远人,明志于淡泊;穷苦亦可安,何事不可作!措大寒书生,一身系民瘼;读史怀名贤,高风在藜藿。

  杂感五首(选一)

  我有成连琴,泠然出古音;天风吹海浪,云外水沈沈。

一弹再三叹,感人意良深。

既有千古调,岂无万里心!求之形象间,渺渺不可寻;谁为相和答,沧海老龙吟。

  到北投寄兄 #

  健足佩书囊,奚童负行李;攀跻数仞峰,褰涉半溪水。

随云入远村,望树问墟市。

回首辨家乡,不见鹿溪涘;虽隔一重山,已过五十里。

息驾竹林中,迎接主人喜;遥拜先生尘,来脱先生履。

款客山人风,肴佳酒亦旨;深树开讲堂,明窗列净几。

此间虽云乐,门闾老母倚;已着孟郊衣,空致仲由米。

重累我仲兄,盘匜一身理。

忆昨欲别时,兄怀有忧只:「去岁痛昊天,「蓼莪」哀未已;今当季子行,家庭人有几」!闻兄此一言,惆怅不能止;但道咫尺天,朝发夕可抵。

勉强拜庭闱,皋此拥于此。

日入西山崖,日出东山里;人在两山间,吾家在何许!举头看云飞,回头看云起;遥想吾家中,有人怀季子。

  杂诗二首 #

  我有一卷文,奇气吐氛氲;清涌沧江水,高凌华顶云。

追古或不及,矫时已不群。

谈笑无千载,吒叱无三军;风流可自足,不数公侯勳。

他日传名山,或亦俎豆尊;韦、杜富贵儿,挥霍日酣醺。

楼台环紫帐,声色酗红裙;旨哉昌黎言,此辈如聚蚊。

诗书滋味佳,羶臭不可闻;我愿以风雅,澡沐日三薰。

  我有四壁书,宛委神仙居;俯仰千古事,至乐不我如!翱翔振金玉,■〈口罄〉咳鸣琼琚。

时或求古义,沧海钓鳌鱼;时或列陈编,庙堂布璠璵。

咀嚼有余味,吐纳凌清虚;堪叹阿堵物,尘浊累累储!王戎身自鄣,守之辄盈车;一旦邯郸醒,大梦失华胥。

何如罗万卷,百城拥有余!

  游侠篇,赠林君拱西

  我有不平事,君有游侠风;相逢易水上,与君道隐衷。

忆昔负意气,结交杯酒中。

君既遭家变,我正哭途穷;销磨名场里,音问屡不通。

去年君来访,喜君气如虹;今年君复过,劝君理旧功!谁知别君后,遇暴折我躬;君为我感愤,慷慨欲从戎。

感君意气重,肝胆古英雄;喑呜风云壮,抑塞天地空。

宝剑切切鸣,光芒照眼红;遇仇逝不避,利刃试新砻。

  客处见月有怀 #

  一片青天月,晖晖五十里;东出玉山峰,西到鹿溪水。

鹿溪东南楼,乌啼人夜起;借问月来时,可照高楼里?经秋露泠泠,曾否怨游子?汉迥长空白,云飞夜色紫;山断地相连,云头与云尾。

况复月有情,照此复照彼!今霄见月心,持归问予美。

  秋咏十二首(存六首选二)

  我心忧如何,西风起庭柯!朝下洞庭叶,夕吹洞庭波。

洞庭在何处?沧海接黄河。

愁思从中至,日月速羲娥。

事业不一成,春秋空经过;幽怀何所适?散发曦阳阿。

  独自出门去,忽忽不知处;恍若得所思,旋觉无所与。

鱼鸟起寸心,天渊入吾虑;举头得所爱,青山露林櫖。

斜照含西峰,夕色误朝曙;胸次忽澹然,斯意谁与语!

  书堂听读 #

  我无车马客,亦乏丝竹情;虚堂听读书,四壁金石声。

秋风九霄外,常有黄鹤鸣;噌吰互相答,露下天地清。

人间尘俗耳,一洗笛笆筝。

时闻吟李、杜,沧海吼长鲸;时闻哦韦、柳,雪竹引银笙:琅琅诵坟典,天风吹琼英。

读书有余乐,何必轩冕荣!独存千古意,可以语诸生:「书中求大义,勿为泥功名」!

  向林十郎峻堂乞酒

  天上有酒星,地下有酒泉;清价同风月,欲买不用钱。

天梯与石层,往酤苦遥悬。

君有步兵厨,近在水云边;鳌呿百斛浪,螺擎十丈船。

我亦非醉汉,思之偶流涎;敢作陶潜乞,呼童擘锦笺。

乞食不乞酒,我为陶公瘨;愧乏八斗才,斗酒无百篇!能饮亦能咏,我生爱青莲;论古无其诞,学醉无其颠。

慎勿相嘲谑,呼我为酒仙!

  鹿港卡 #

  津头整布帆,好风正东南;舟人不敢过,验船者二、三。

偏隅一黑子,津吏亦眈眈;鹿港非隩区,征商有余馋。

由斯观天下,遍榷何以堪!我到鹿津头,偶问鹿津吏:「关津不惮繁,尔身有何利」?自言利涉途,官一吏三、四;温饱在于斯,余乃为公事。

乃知民之艰,半多吏所置;朝廷征其一,吏胥征其二。

叹息古人贤,利薮在乎义!一歌何易于,朝廷广恩意!

  汛地兵 #

  斄牛不执鼠,虽大亦何为!驽马在厩中,虽多亦徒糜。

养兵千百头,缓急供驱驰;在野为守望,在城为守陴。

爱身不爱国,戴弁等行尸;居恒犹惴惴,何论危急时!昏夜闻盗贼,剽掠在城池;女墙群酣睡,起立如醉痴。

声东而击西,子行姑迟迟;自维为狐兔,何敢斗熊貔!秦人与胡越,肥瘠两不知。

明朝在市井,哮阚威风施。

  茶肆女 #

  山头釆茶枝,店前拣茶叶;女儿对门居,玉臂相交接。

一群如围花,双队成飞蝶。

腰携篔簹篮,手开湘竹箧;拾茶垂纤指,评茶舒笑颊。

轻重与郎量,往来拖绣屧。

我叹拣茶娘,空自着罗裳;一身虽云丽,徒为他人妆!古王敦风化,家家学釆桑。

采桑不釆茶,女儿长在家;釆茶不采桑,寂寞女儿箱。

女劳不思淫,天上犹七襄;谁为课豳图,山槲栽满墙?舍末而求本,衣被在一方。

  海上遇风即事 #

  枕上波涛鸣,水底蛟龙泣;卸帆一梦惊,疑有狂澜入。

忆昨驾船初,浪平风习习;天高动星斗,潮涌随呼吸。

直櫂澎湖沟,遥望虎山立。

秋信中流来,北风一夜急。

浪头拍太空,鳌山高岌岌;漰湃舟人呼,声与浪鸣悒。

鼓荡随罡风,忽向海湾集;回视天色明,万变俱收拾。

乃知险阻间,随处可安戢;乾坤亦幻然,江河吾且挹。

  福清路过郑介公故里

  读史怀监门,爱君伟丈夫;但请苍生命,不惜微臣躯!伏阙陈谤书,如闻君疾呼;意气过石介,岂为激烈乎!一朝君命下,贬谪在江湖;高风自千古,臣心足不孤。

后人思古谊,立碑在前途;曰侠、诚义侠;名字不馍糊。

岭头有松柏,路畔有苇蒲;我过君故里,想见流民图!

  答李石鹤(清琦)孝廉书,并送北行

  青山起暮云,寒日栖鹿渚;凉风飒飒吹,中庭正延伫。

正望故人来,忽得故人语;清言如珠玉,清词如琼瑀。

拂尘细披吟,两心长相与;内有褒宠言,受之颜惭沮!相晤虽一朝,相期已千古;他日相追随,愿为风从虎!送君长安行,长安帝王所;宫殿接云霄,城阙耸寰宇。

中多螭龙蟠,外多鸾凤舞;君才云锦张,固应备绣黼。

自惭泥涂身,无由舒毛羽;不获从君游,遥祝君遐举!沧海重重波,飞渡澎湖屿;扶桑日色高,照君金莲炬。

瀛洲咫尺间,是君所居处。

君家谪仙人,昔曾梦天姥;君将登蓬莱,非比梦中睹。

愿上金银台,复宿琼瑶圃!君意轻荣华,世人重簪组;得志抒中藏,于时岂无补!日日涉关津,莫道风涛苦!此行过松江,好上春申浦;日月射楼观,烟波涵舳舻。

航海入燕都,奇气谁与伍!上林望旌旗,长乐闻钟鼓。

大夫快壮游,何可守环堵!愧我拜行尘,未能亲饯祖!君书与我云:近有小■〈犭恙〉蛊;远辙柅双轮,劳人茧两股。

我闻欲往视,亦为二竖阻;张敏与高惠,当以梦中许。

风雪数邮程,关山念旧雨。

今日杨柳歧,后日浮萍聚;后会虽遥遥,中情寄一缕。

  ·七言古体 #

  蒿目行 #

  沪尾晓望 #

  催科役 #

  卖儿翁 #

  海关吏 #

  绿林豪 #

  九十九峰歌 #

  行路难 #

  乞酒后再借书,与林十郎

  国姓涛歌 #

  溪边田 #

  海边耕 #

  铁车路 #

  机器局 #

  银

  西洋灯 #

  题海外蓬莱图 #

  述事,与乃营书后

  寄澎湖许芬四首

  打鹿行 #

  崇武观渔歌 #

  蒿目行 #

  岁在戊子月在酉,地上欃枪天篲帚;社鼠野狐哀嗷嗷,一队健儿负梃走。

蛮烟细民无异志,只因新令掊克苟。

新令之条行者谁?刘公铭传来抚守;自请住台过十年,剪除荆榛使财阜。

去岁剿番剿不成,遂向民间增税亩。

一方田园十数弓,丈量比前长八、九;累锱积铢算不遗,官乃与民争利薮。

不为朝廷培本根,斫丧元气焉能久!区区弹丸何足言,坐使皇朝伤高厚!农夫商贾不聊生,纷纷痛心又疾首。

浙东计亩为公田,南或呼箕、北呼斗。

传说昨日已打城,无乃跳梁成刍狗;揭竿作旗抢地呼,背负耰锄击土缶。

肉食无心为苍生,朘削依然故见狃。

古人不畜聚敛臣,此言真堪铭鼎卣。

赤城千里如金瓯,无故寻端欲碎剖;不知祸水何时平?老范甲兵胸岂有!九重高远未曾知,万民泪落秋风柳。

  沪尾晓望 #

  三面青山一面水,一山云霞连海底;人家半在画中看,结水为邻山为市。

我来此地欲登舟,风信迟人二日秋。

昨夜月明船上望,碧天如水入云飞。

水气腥臊船气热,轻移小艇岸傍朅;雨送海风入艇凉,半夜归潮两岸啮。

潮头已落岸头高,晓天曙色鸣波涛;帆樯尽在日中悬,日出峰容处处多。

峰头犹含昨夜雨,苍崖翠滴浓于乳;高从东岸望汪洋,远天树树青可数。

今朝喜得饱眼看,潇洒不知行路难;地经百里风景异,归向舟中话故山。

  催科役 #

  门前咆哮鸣,屋后锒铛声;父老不敢出门视,催科到处鸡犬惊。

催科狰狞如狼虎,催科震怒如雷霆;不为尔曹贿赂至,菽粟岂能生公厅!前者催科归业户,业户自知辛苦情;今者催科归我曹,我曹惟有醉饱行。

某月某日下新令,新供、旧供火速清;老农闻此语,方知前日是太平!

  卖儿翁 #

  男者奴,女者婢,田园稼穑生荆杞。

昨日催科到闾里,求生不生、死不死;老妻典尽御寒衣,老农卖尽耕春耜。

今日家中已无余,所未尽者惟有子;欲别泣涟洏,欲往何处依!皤皤双白发,何日再生儿!出门得温饱,胜在家中饥;养子已无期,生子复几时!旁人闻之心骨悲,老翁吞声前致辞:吾台前日称乐土,不知何人造嶮巘!量尽田园增尽赋,地无膏腴民无脂;人事天灾一齐下,哀鸿嗷嗷何所之!重以役胥如貙虎,削朘不得须臾迟;我愿君心光明烛,烛尽逃亡田家屋!蜂虿不得生其毒,民■〈强,虽代弓〉頳尾无鱼肉。

呜呼此语,天地为之哭!

  海关吏 #

  陆行畏虎水畏波,恶如波向平地多!平地风波险而高,关吏时时张网罗。

不论千艘与万艘,扬帆鼓櫂即逋逃;风晴浪静不得去,关吏悉索如老饕。

溪壑填盈开一面,行人舟子唤奈何!昨日无风今鸣涛,千夫性命系于毛;地棘天荆无所往,嗟哉环山蔽海以为牢!

  绿林豪 #

  北风萧萧暮色黄,绿林豪客结成行;腰横宝剑手长枪,明火杀人胆气强。

来往跳梁何所忌,入室胠箧又探囊;县令闻之无所问,此辈出入已寻常。

此辈亦是游侠客,激而为之无所惜!饥饿驱人到于斯,何以削朘犹未息!雨露云霓不得施,田畔良苗即蟊■〈蠢,贼代春〉。

今日作贼胜作官,坐收物力不知艰;不稼不穑无所事,财帛货贿高于山。

  九十九峰歌(九十九峰即火焰山)

  乾坤奇气磅礴布,东南海岱巨灵护;坼地擎天一臂撑,九十九峰空际露。

一峰摩空一峰从,空中密排青芙蓉;森然突兀放玉瓣,朵朵太古烟云封。

有时风云气拂郁,剑锋如从指边出;骈列巨刃倚天扬,鬼斧神工出旋没。

丹赭晴霞捧赤城,照烛炎洲明复明;芒棱四吐如怒火,炙天不热天亦惊。

羲和日御行不得,重轮欲度便倾侧;返照扶桑神鸟迷,倒影沧海蛟龙吓。

云出如拥蚩尤旗,摇曳云头云不移;三十三天星斗动,前峰、后峰相奔驰。

前峰、后峰作人立,或俯、或仰、或不及;中有一座鲁灵光,次第肩随分等级。

我欲与之成百人,风雨未化蓬莱身;欲求女娲补天石,补此一缺归陶甄。

山灵告我无庸补,大块有时缺抔土;留此一角后人看,海山千秋与万古!我闻中原九十九,曲河千里、百里为一波;京师九十有九淀,一淀一薮如江沱。

天地山泽必有偶,斯峰因之变嵯峨。

又闻衡山九向有九背,一转一面成一态;斯山崴嵬互阴阳,面面望之生光怪(九十九峰四面一样)。

西蜀奇峰与此同,岛屿无此青玲珑;去岸二十一万里,熬波浴日东海东。

  行路难 #

  虎可驯兮龙可攀,石能渡海舟登山;尘途咫尺不可过,世人惟有行路难!北风白日天地阔,荆棘忽生顷刻间;蓬莱弱水千万丈,人情变幻为波澜。

听我歌,行路难;壮士徘徊何所往?拔剑斫地一身宽。

  乞酒后再借书,与林十郎

  古人读书下以酒,胸中云梦吞八、九;我今爱酒佐以书,举杯好开谈天口。

与君乞酒兼乞书,一编酒难还赵书;不然倘能为我浇磊块,送归君家百尺楼上悬。

海内梨洲有述作,一部「明夷待访录」;大名久已雷贯耳,偶睹应能蒙刮目。

名山五岳不能游,奇书一览当九州;酒兴若浓狂歌起,放声一读天地秋。

  国姓涛歌 #

  国姓涛,犹子胥潮也。

唐王赐成功与国同姓,故俗称成功「国姓」也。

涛在鹿耳门外。

每年四月至八月,晴天无风,喷礴拍空,鲜有安谧;俗以为成功义愤所激,故咸谓「国姓涌」。

涌者,台湾方言呼「涛」为「涌」,又讹为「影」也。

成功胜蹟最多;此外复有国姓井,在吾邑城外。

野史皆载成功在日本诞夕,天黑雷震,海上舟碎千百,有人见鲸鱼出没;又来台之时,荷兰梦神人骑鲸入鹿耳门:事虽缈茫,恰与国姓涛相映。

入诗赋中,尤助骚情;「台湾通志」似宜编入,可与胥涛同为千古韵事。

故不揣固陋,爰为歌之。

  鲸鱼跋浪沧溟里,岛屿无云雷声起;波涛澎湃天低昂,气满尾闾飓风止。

千秋万古常喑呜,自是孤臣心不死。

孤臣有谁气拍空?明人姓郑、名成功;唐王赐与国同姓,天荒地老开鸿蒙。

昔日中原纷战骑,为鵾、为鹏风摩翅;英声直震大江南,钱塘铁弩三千避。

海枯不见孤臣心,潮落常满英雄泪;泰山横流不能啮,吒吒空有冲霄志!归来厦岛天无光,地窄不足供徜徉;宗悫长风万里浪,回头东海望炎荒。

喝石可渡无巨浸,投鞭可断无汪洋。

骑鲸直入鹿耳门,海若辟易湘灵奔;波浪风云生指顾,鳌柱如山日月吞。

蜑水蛮乡拔荆棘,三十六屿澎湖侧;岛中忽现蜃气城,海外自成蛟龙国。

喘息不觉生雄风,当时早已气如虹;天倾欲将一木拄,时携匕首摩苍穹。

划断鸿沟不纳款,欲与华岳争累卵;忽呼渡河宗泽薨,此恨填海海难满!秋风喷礴作洪涛,忠臣气比秋风高;唏嘘千里皆黑色,翻腾万籁为怒号。

日出扶桑不彪炳,龙蛇浮沈大力猛;如山、如雪挟船飞,海人谓是「长鲸影」。

  溪边田 #

  流沙澌澌云漠漠,朝为青田暮为壑;海外沧桑倏变迁,溪居莫道田家乐!昨朝来时看绿禾,今日来时看素波;老农负犁何处去?田在溪中万顷多。

溪边家家学耕作,春刈秋收岁岁过;农夫最爱千年业,安得天上枯黄河!溪头未归村犬吠,家中早已到催科;老农闻之长叹息,欲罢不能行不得!晚涨三篙流潺潺,仰视苍天无日色。

  海边耕 #

  大造茫茫谁真宰,东为青田西为海!海畔沙漠不见人,老农耕之筋力殆。

拨沙拔茅锄作园,耕时十旬九旬喂。

夏畦冒雨种地瓜,秋天霜冷枯根芽;荷锄负锸视地脉,不见瓜成但见沙。

陇头莳植生活计,有时种豆落生花;花开花落不结子,野人满地空梳爬。

海滨卤壤为经纪,渔在山头樵在水;我嗟海滨人,如在荆棘里!

  铁车路 #

  声轰轰,如霆雷;火炫炫,如流电。

双轮日驭速催行,回头千里忽不见。

抵掌欲笑夸父迟,轮台一日周围遍;西人逞巧亦良危,颠踬往往艰一线。

我道带砺在河山,缒幽凿险山河变;自古众志方成城,不闻铁车与敌战!又况劳民复伤财,民穷财尽滋内患;台湾千里如金瓯,浑沌凿死山灵颤。

有潦、有流间其间,不能飞渡复中断,借问铁路何时成?请待天垆为炽炭!

  机器局 #

  乾坤火器不敢逞,上有炎轮下炎井;大块水机不敢作,西有弱水东汤谷。

气机潜藏一朝开,千山万山鬼神哭;机械循环何时穷?生民万类皆荼毒。

时势所趋亦难止,竭力为之将胡底!损伤元气民怨咨,台湾朘削痛肤理。

加赋征商罄国赀,机器局中贮祸水。

国家自强在无形,销金铄石通精诚;西洋有道不在器,惠政善谋无不兴。

国强不闻恃险马,区区利器何足行!外虽示勇中心怯,西人亦岂畏虚声!

  银

  洪垆大冶不鼓铸,日本之银天下布;团圆握之不盈把,易取货物纷无数。

光芒宝气在腰间,不畏饥驱不畏寒;刓尽廉隅争资借,关津不惮行路难。

不胫而走似铜凫,贾人坐拥千金躯;圆轮径寸利涉远,鬼物不敢萌揶揄。

中国银山高崱屴,利源乃让东洋国;鬼夷挟此得自雄,孰使流通无壅塞?古来为国收利权,太公乃有九府圜;中华久不为此计,取利于民民日艰。

东洋幅■〈巾员〉本穷窘,中国大度来蛮蠢;失笑辄看龙子银,幕面特书「大日本」!

  西洋灯 #

  西人机巧无不可,不膏、不脂能吐火;一缕荧荧放电光,日暮人家燃千朵。

又有玻璃覆碗明,人家争置数盏灯;或悬虚空或插案,照耀微茫白雪生。

中国圣人制度备,颠扑不破传利器;流泽久长可百年,何乃世人竞为异!西洋伎巧遍天下,中华物产失其利。

我叹台湾尚洋灯,一端可以验风气。

安得尧、舜重光出,世间还淳返朴归郅治!

  题海外蓬莱图 #

  大海波涛断复连,撑起炎洲半壁天;沧溟路绝风云渺,鸿蒙世界开人烟。

安得泰山一枝笔,写作奇观空际悬!悬之咫尺有万里,大块无垠水无边。

我思盘古凿混沌,斧凿到此生劖镌;又思共工触不周,触柱为山缺半偏。

山头日月自昼夜,山下沧海自桑田;奇气郁勃凌中土,独回万水为西旋(中土水东流,此皆西流)。

上作赤乌窟,下作蛟龙渊;中包小蓬壶,珠屿水中圆。

又有玉山可望不可即,日出插霄玉柱鲜;回望焰峰九十九,烛地熏天火欲然。

一热、一寒分冰炭,八潼关里雪绵绵。

台地无霜、无雪年复年,山灵狡狯弄使夏泽坚。

北极何处鸡笼屿,遥与香炉烛峰相清妍。

灵气鼓荡山河动,鹿耳门涛摇星躔。

秋风万仞磅礴吐,鲸鸣欲簸崑仑颠;奇奇怪怪无不有,敢问十洲、三岛谁真仙?当年徐福不可到,未将地与秦人传。

留之一千万万日,张槎始来天上船;船中载得王维笔,画到蓬莱笔不全。

落笔万丈惊五岳,纸上时有烟霞穿;求之愈即去愈远,仙山疑在化工前。

我居蓬莱乾坤惯,依稀认得秋毫巅(珠屿、玉山、火焰峰、八潼关、鸡笼屿、香炉烛峰、鹿耳门涛,俱台湾名胜)。

  述事,与乃营书后

  历尽巉岩经沧海,一波未平一波骇;经尽波涛涉崎岖,一嶮未终一嶮逾。

我行已过千山万水路,胸中空有明月珠,眼中空有方壶图。

回头试说风尘事,疲于津梁否耶无?初入鏖战荆棘里,心似荆卿怀利匕;怵惕谈笑两有余,水濡火热气不靡。

下场蹭蹬涉关津,风云泥涂在一身;方把心情惊爨尾,又将况味尝劳薪。

归来秋风飒飒鸣,耳边犹有波浪声;无端霹雳空中下,报道孙山名下名。

自是文章憎命达,利锁名缰苦难脱!雷焕剑藏十年光,卞和玉受双回刖。

萧萧飕飕寂静间,君书寄来自前山;大罗误传青鸟信,激水若怒蛰龙蟠(来书言「曾闻捷信后,代为不平」)。

君遭与我俱落拓,君更穷途受飘泊;人生无数翻覆事,吹箫莫唱「声声错」!聪明本与命为仇,华亭老子倒骑牛;想其睥睨人间世,习见积薪颠倒成玉邱。

君不见驽马立仗在御阶,骅骝骐骥骨如柴;又不见野雀献瑞上玉堂,麒麟鸾凤惊不祥。

笑余枉学屠龙技,技成三载无所试!与君相倾杯酒中,酒酣一座生雄风;与君相话夜灯下,灯残千里知音寡。

去日得交张汝南,把臂共发千秋谈;汝南已死不可作,辄作栖风苦雨不可堪!琴书几席时相贶,雄心因之减二、三。

此意惟君得深悉,今日徘徊无所质;一纸遥寄王郎歌,明日云山相对出。

  寄澎湖许芬四首

  君居澎湖我台湾,相隔一海复一山。

去日相晤南闽关,今日相逢云漫漫;安得沧海生鳌柱,为君朝往暮复还!沧海深,不见底;凭藉片帆送一纸。

君倘能再来,何论重重有云水!

  文字相逢有前因,形虽未交神先亲。

君昔来鹿渠,犹未识君为何人;读君之诗见君真,明日闻君起行尘。

风为客,月为邻;至今怀之水粼粼。

今秋访我闽闱里,抵掌矮屋生阳春;乃信杜公不欺我,文章有道交有神。

  分道出闽天,不复睹君面;归路茫茫阔于海,归心人人疾如电。

回首遥望澎湖峰,一笠云垂渺不见;远寄新诗写性情,秋风木落飞片片。

问君在何方?浪如山,波如练。

  一雷空中起,痴龙昂首视;元珠知见遗,帖耳沈于水。

犹望同群有飞升,不自持竿亦同喜;千佛名经不见君,想是齐落恒河里!此间无数古今人,沈没其中等微尘;惟有豪杰能自立,时吐光芒惊鬼神。

愿君手持一寸铁,上摩日月下霜雪,链作干将长不缺!天地有浑沌,此器不磨灭;他日相逢将剑说!

  打鹿行 #

  台人山居,多以打鹿为生;为之歌之。

  崱屴千峰复万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

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后。

猎人持枪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枪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

扪壑攀岩作猱上,楻榛但见青蒙蒙。

逐鹿深山道,山深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

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旁逢洞■〈豸尞〉;洞■〈豸尞〉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

猎人见■〈豸尞〉如见鹿,■〈豸尞〉群哄散如惊禽。

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瘴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

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鹿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染须。

鹿蹄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

  崇武观渔歌 #

  如山波涛蔽天际,叶叶舟为浮波系;千樯万网烟水间,网得大鱼高于山。

以鱼钓鱼巧作饵,鱼傍舟行不知避;港湾鱼小海鱼肥,随潮暂远暂忘归。

日暮风云四海黑,昏迷天地波无色;渔人由来海为家,东西南北亦嗟呀!泼刺鱣鲔与鱨魦,行行不但摸鱼虾。

舟头时有鳌梁度,橹为摇曳波心路(大鱼如山,渔舟畏之)。

云中或见龙爪张,舟为回避向汪洋(海上风云,渔舟反向深处避礁)。

停舟偶到乌龟屿,千尾万尾纷纷举;驶帆远过澎湖沟,大鳞、细鳞水际浮。

出海小舟傍大舟,小者打桨、大者流。

岁岁为渔逐海利,直从闽海到温州;出没烟波忘餐饭,天寒一饮当穿裘。

雨中蓑衣兼篛笠,群鱼结队争呷唼;舟人雨中为畏途,渔人雨中为利涉。

冬尽岁残不归来,生成海上事游猎。

大鱼为盐小鱼干,天青日赤鱼满滩;小鱼腌脍大鱼曝,割鱼曝炙肉团团。

网得鲂鱼味尤美,削肉渡海作甘旨。

春晴放櫂始回归,归到家中妇子喜;贩鱼过海收厚利,愿君莫厌风波靡!君不见西夷捕鲸碧海中,冰山万仞无旭红;火轮冲冰或粉碎,牵出长鲸高嶐嶐。

又不见夷人捕鲸卖鲸油,烛龙下照夜不幽;海上烟樯日磅礴,任公大鱼三载求。

人生牟利忘蹭蹬,地上风波尤凌竞。

我来崇武观打鱼,渔人起我望洋兴;渔人低头听我歌,我歌月色满山多。

山下潮声夜深起,回望台天淼淼水(鲂鱼,即鯿鱼;崇武最多。

俗呼扁鱼)。

  ·五言今体 #

  罗山寄张茂才汝南

  登楼即事 #

  秋望有悼,为汝南作

  渡海过犬山 #

  罗山寄张茂才汝南

  一尊前日酒,鸾鹤又离群;看看来时路,青山断白云。

  登楼即事 #

  一望苍茫外,长天白鸟过;潮回江、浙远,船舶粤、闽多。岛屿连沧海,云霞接薜萝。月明惊夜梦,枕上吼鲸波。

  秋望有悼,为汝南作(汝南所居,傍猫罗山)

  何处故人颜?云间又水间。东南秋色尽,不忍望罗山!

  渡海过犬山 #

  浩淼虚为际,乾坤入望愁。海随山异色,地与水分沟;日月双轮迅,云天一笠浮。飓风吹不去,千里过横流(犬山海水分二色)。

  ·七言今体 #

  八卦亭偶望 #

  拨闷四首(选一)

  场中题壁八首(选一)

  秋日登临偶兴二首(选一)

  遇李石鹤孝廉(是年北上,捷入翰林)赋赠二首

  八卦亭偶望(在邑城外冈阜。西望洋,东望山,下瞰邑城)

  海天无际暮烟浮,一线秋空数点愁。车马往来南北路,估帆向背东西流。青山出水围城郭,红树穿云压市楼。偶欲放歌亭下去,岚光月色暂勾留。

  拨闷四首(选一)

  潇洒风怀杜牧之,几回猛省读书时。不关造化闲花草,无补民生细茧丝;竟体芳兰骚客意,销魂金粉美人辞。聊应洁癖将蝉比,饱露餐风最上枝。

  场中题壁八首(选一)

  插脚红尘廿四年,泥蹻释后欲登天;蓬莱弱水三千路,鳌背曾经海上船。

  秋日登临偶兴二首(选一)

  仰首天边暮色低,征途欲尽万峰齐;云从南出风从北,山自东来海自西。

日落忽逢鹰独起,草枯何处马频嘶?深篁大泽无人过,谁向狉榛事鼓鼙(时刘抚军正檄栋军剿生番)!

  遇李石鹤孝廉(是年北上,捷入翰林)赋赠二首

  君名清琦,晋江名孝廉,籍彰化。

将赴公车,渡台;于友人处见鄙作诗文、策论,诧为海外奇士。

客次相逢,忽如知旧;赠句云:『前身共作龙华客,他日愿为骥尾人』!感其磊落,赋此赠之。

  三生石上证前因,交道文章信有神!脱略形骸千古量,相忘辈行一朝亲;竟夸海岱逢奇士,自是闽天出晋人。此去长安万余里,柳袍应拂帝京尘。

  天涯不用共温存,此去文星照帝阍;别我看花春逗路,送君渡海雪浮尊。

华亭(上海县地,古属华亭)听鹤江南地,燕市驱车蓟北门。

得意未应高步上,愿留龙尾待追奔!

  ●诗选(二) #

  诗(中) #

  ·诗(中)· #

  五言古体 #

  七言古体 #

  五言今体 #

  七言今体 #

  ·五言古体 #

  台湾土匪纪事 #

  台湾官府纪事 #

  溃兵弃地纪事 #

  叛将献船纪事 #

  台湾沦陷纪哀 #

  洋兵行 #

  闻斗六一带被毁有感

  老妇哀 #

  冬至日家祭有感

  咏怀四首(选二)

  吊郑延平 #

  怀蓝襄毅 #

  招隐六章(选三)

  检疫叹 #

  猛虎行二章 #

  望蓬莱山有悼 #

  书后柬张汝东 #

  暴雨险涨纪事 #

  送梁子嘉先生归粤长歌

  再送梁子嘉先生三首

  雨后述事 #

  有所思,效玉台体十首(选一)

  在阿罩雾同林十偶眺

  哀鸿篇五首 #

  王君友竹索题简端

  陈生匄题琴砚图

  座上赋赠林十 #

  题施梅樵祖母像

  台湾土匪纪事 #

  立国有大纲,时势在提挈;太阿一旁落,皇图四崩裂。

去年□□侵,人心征固结:鲁殇执干戈,并儿磨箭箭;处处争守陴,机械为敌设。

忽闻和议成,金瓯割数缺;台地在割中,义士皆卷舌。

倾心事皇家,见摈得金玦;同袍有素心,仇愤无由雪。

况隔天九重,仰首望长觖;自此人心离,短气失豪杰。

日暗浮霾生,狐狸出躠蹩;匪人坌牛毛,郊野为草窃。

本非揭竿徒,亦异乘机哲;不过如骄儿,无父出为孽:所以民情涣,实由国柄折。

我思此时初,大势未遽跌;何以枢府臣,国体此嫚亵!竟将中兴基,欲以偏安列。

柱触共工头,碧呕苌弘血;我抱杞人忧,闻之肠为热。

路上凄风来,长痛回车辙!

  台湾官府纪事 #

  前车载囊橐,后车载妻孥;壮丁夹傍路,布地黄金铺。

江山方鼎沸,官府争首途;国事彼何知,鼠窜保头颅!何来庾吴郡,载去飞舳舻;始知朝庙上,多此误国徒。

可怜海外民,日日望来苏;去者巳如鲫,在者亦犹驽。

行旌出郊野,阻截逢狗屠;千夫拥锹锸,一夫起啸呼。

官长将焉往,进退局辕驹。

轿有七宝笥,箧有一箪珠;匍匐献营垒,四出调兵符。

护卫过城甸,胜似供军需。

官守弃陷阱,生死脱崎岖;海峤三千里,谁能为负嵎!

  溃兵弃地纪事 #

  芒芒赤县州,六合拱神京;蛮夷归鞭笞,殷武善徂征。

维时士用命,拘原尽力争。

自从宣宗季,恬嬉为敌轻;乙酉胜法兰,弃藩与行成。

是以朝鲜事,倭人首败盟。

今皇奋威怒,志在吞鲵鲸;谁知势决裂,到处无坚城。

一退鸭绿江,遂丧凤凰营;辽东与山东,岛屿任纵横。

岂无金汤隘,尚有铁甲兵;汪、黄主枢省,陵寝迫震惊。

积弱已不振,一蹶何时兴!我思所由来,兵将不同诚。

济危无韩、岳,上下久离情;暌隔致蛊否,未有不分崩。

可恨行阵士,赴战各贪生!阃内谋不施,阃外士无能。

四郊多垒日,孰为奋请缨!将相今何用,气象空峥嵘!入辕开府坐,出门除道行;临民事赫奕,遇敌屏息声。

坐谈抒奇略,议和以为名;蹙地日千里,不知辱与荣。

我欲哭秦师,葬汝白起坑。

  叛将献船纪事 #

  国家倾帑藏,百万具一船。

上置穿山炮,下置激火轮;熬波出巨浪,蒸气成黑云。

海上习攻战,拟扫狂鲸氛;寄之不得人,如山强负蟁。

今春威海卫,十船成一群。

将者丁汝昌,巾帼而从军;怯懦不成夫,反侧以事君。

求降附敌人,颜厚徒逡巡;十重如铁甲,岂谓铁军门!平生事横行,一旦竖降旛;北洋为夺气,此罪海难论!其人服毒死,狗贱何足闻!不行连坐律,国法何由均!尾闾狂波泻,沧溟白日昏;峨峨海上舟,竟使巨鱼吞。

地上称利器,铁车登崑仑;海上称利器,铁船荡乾坤。

覆辙乃如此,无人器奚云!枉自开船厂,万亿掷金银;四海竭脂膏,仓卒付沈沦。

枢府皆屏息,忧惧动至尊。

我谓无海战,陆守势仍存;割地势乃坏,痛哉海沄沄!

  台湾沦陷纪哀 #

  天倾西北度,地缺东南方。

蛟龙激海水,沦没蓬莱乡;熬波沸巨浪,白日黯无光。

山俏牵木魅,土怪鞭石梁;颠簸王母阙,震坼禹王疆。

洪水湮部洲,燹火及崑冈。

嗟哉武陵客,坱■〈土莽〉失康庄!避秦无源路,仰首望苍苍;天心方有醉,西眷弥不遑。

玄枵淫岁纪,鹑首赐扶桑。

戈船起海岱,毒弩横汪洋;寄托不得人,措置纷乖张。

射人空射马,擒贼不擒王;不能捣巢穴,坐守任跳踉。

平日糜巨亿,海军等木僵;柄政三十年,陆守复旁徨。

纷纷交涉事,议和绝不刚。

何为多设施,铁路亘遐荒;大敌不敢战,乃受小敌创。

如许弹丸地,中国屈输将;峨峨冲车轮,当路避螳螂。

叹我生此邦,眼泪作饭浆;感时辄呜唈,事事结中肠。

复遭此世变,台海如沸汤。

输币兼割地,皇上费周章;听为民主国,大总统曰唐。

玉人镌印绶,戍仆制旗常;讙迎动郊野,宣耀照城阊。

覆舟得援溺,黔首喜欲狂!逃遁先有人,万民阻行囊;推戴大抚帅,中流恃宝航。

磨戈思一战,同泽赋三良。

黑旗兼栋军,曩岁经战场;人心乃叵测,林氏首徜徉。

国恩不奋报,梓里不筹防;敌氛来海上,引兵竟归藏。

无才哥舒翰,中夜起皇皇!敌骑犹在边,唤渡觅洋商;托词将督战,脱身沧海傍。

马厩冲烟火,无主乱兵攘;居民不得安,招敌入城厢。

迟之逾三日,始见东兵行。

弹枪前队仗,炮子后筐箱;马蹄行郭索,剑佩带锒铛。

头有髡发冠,腰无下体裳;皁袍长至地,犹存古时装。

纠纷穿闤闠,住宿占民房;杀戮幸不甚,老稚得踉■〈将〉。

成群争越海,流离事堪伤!叹息唐抚军,始末未交锋;□□长驱进,拉朽施利鋩。

谁料大厦倾,乃逢一木当;香山、苗栗间,义民起如蝗。

鏖战不得前,敌马徒披猖;自言海上来,未遭此颉颃。

倡之者为谁?义士吴、徐、姜。

用矛赴齐师,争推为徐骧;绍祖亦悍斗,视死如阳阳。

吴君(汤兴)能统率,亦未易低昂。

村妇佐磨刀,耕农自裹粮;力抗已兼旬,太守来共襄。

可恨县令李,掣肘不为倡!无米巧妇炊,有沙道济量;揭竿御坚炮,无成亦足强。

五月迨流火,雷电破斧戕;彼族添新兵,犀利何可尝!刘帅(永福)援军至,迟缓徒奔忙;囊土填决河,无益于河隍。

叹息台中郡,一旦同淜滂;城下多死人,村间多痍疮!乌鸦早暮飞,啄肉啼悲吭;月黑鬼磷出,天暗飓台扬。

维时正上弦,暴雨继恒阳;我在沧桑内,变迁托痴佯。

七月月既望,敌兵忽不扬;游骑将南进,伏甲起深篁。

使之铩羽回,顿觉不翱翔。

可惜空弮搏,难当百链钢!逾月聚兵往,民众见驱狼。

所叹刘光世,晚节不昭彰!战守两茫然,坐镇岂民望!为时固云久,赴敌未慨慷。

传闻于道路,今已去敖仓;巍巍赤嵌城,一带失保障。

可怜海外民,戴汉心未忘;凶耗虽耳熟,疑信不求详。

昨日海关处,新令悬煌煌;赋税将重征,不及恤流亡。

今春多灾异,天上分玄黄;不出旬日间,澎湖受兵殃(乙未二月二十旦,台地咸见天分玄、黄二色;二十七而澎失)。

为时甫半年,黑劫换红羊;蹂躏二千里,犹未收欃枪。

嗟我中华产,长鬣对艅艎;儒冠皆扫地,表海空泱泱!千秋伦物国,一旦化狼■〈月荒〉。

譬如五彩凤,俯首九头鶬;末世多如斯,晋、宋已蜩螗。

愁思无由写,日日登北邙;举目见蓬蒿,涕泗如逝湟。

哀哉乱世内,默默谋为臧!

  洋兵行 #

  鲸鲵出尾闾,鼋鼍鸣海峤;雨淫山鬼啼,风凄木精啸。

杀气干青霄,白日昏不照;三三五五群,佩铳横剑鞘。

军帽小筒圆,复帛双股绕;靴袖束紧身,时或长衣掉。

其黧而贱蠢,裸形露两窍;呜呜满街衢,酣醺一狂■〈吕丿吕〉:是为东洋人,但觉兵威耀。

当其整队行,兵气肃无声;惟闻马蹄铁,郭郭来重轻。

背负一餱囊,腰缠一革縢;木箱駞炮子,稻草覆釜甑。

炮车转轮至,殷地时轰轰;进退无金鼓,指点非旗旌。

笼鹅又牵牛,路上掠牺牲;入市索民舍,居房折户闳。

偶闯入人家,携取两手盈;大者胠囊箧,小者及罍缾。

俘杀非王意,将令失章程。

台民不堪扰,或思属英夷;英夷岂吾类,转劣倭文情!倭人处处是,黄色白肤理。

岛居有婆娘,貌近中华美;照影在图中,纤纤裹素指。

兵人携在身,戏欲配汉子。

前朝有往来,最敬中邦士;今丁国势衰,侮吾此为始。

祸胎谁养成?依稀傅相李。

  闻斗六一带被毁有感

  皇天降灾殃,发自倭人手;非彼能横行,天假为篲帚。

雨膏二百年,时数丁阳九。

或逢贪酷官,或遭跳梁丑;潢池有沸汤,小民受其咎。

循环逾十秋,中辄生厄纽。

曩岁刘公(铭传)来,台海经击掊;纷糅及山川,削朘穷林薮。

一波未能平,一声狂鲸吼;汪洋日出方,突如来祸首。

疆臣无瑰材,每天遭碎剖;烽火遍全台,间时燎薪槱。

去冬台北城,忽有群雄纠;聚沙不成团,焚如付乌有。

首、从咸远扬,伤哉村童叟!兹夏斗六门,亦复出抖擞;彼族好扰人,乱丝益生绺。

闻说据在山,巉岩鬼神守。

彼族佩枪登,伤仆如坠缶;失利无如何,余怒及耕耦。

旁近几十村,村村焚成黝。

吾民居此间,如指在械杻,所望天好生,意外能运肘!俯提出妇孩,倒悬解耆耇;吾民饥渴深,时时瞻箕斗!骤雨不崇朝,暴风不恒久;上天多变迁,云头灭苍狗!岂有爱憎心,此薄而彼厚;不过昏眚侵,太阳暂蒙垢。

真人驱天骄,名王系组绶;献俘阙庙前,函头在左右。

未知我今生,得此遭逢否?

  老妇哀 #

  出门逢老妇,白发蓬压眉;婑兵蹴之行,哀哀泣路歧。

乞食不得饱,眼泪垂作糜。

问妇何所苦?呜咽不成辞。

有室无可归,残年丧子儿;一家八、九人,遭杀不胜悲!大者能扶耜,小者仅知饥;爱女倚房居,刺绣手牵丝;大妇在炊下,淅米玉如脂。

一夕闻兵来,悚息泪交颐;聚泣共吞声,忽有兵人窥。

闯入掠衣饰,索钱勒藏赀;刀枪交股下,大者死阶墀。

回头视幼子,身首已分肌;女、妇骇啼走,并命于一时。

缕陈不及终,哭声已涟洏;更端问老妇,摇首不闻知。

旁人纷纷说,甲乙亦如斯。

甲家益酷死,馈婑为婑欺;遗下数顷田,芜秽草差差。

复存数间屋,入夜栖鸢鸱。

东家绝炊火,西舍游鹿麋;亦有婑人宿,连甍卧豺罴。

破壁系鞍马,折门煮牲牺;行人不敢过,迂路且鞭笞。

世衰人物贱,不死皆便宜;翘首望苍天,言之有余噫!叹息百年上,琛賮朝四夷;民物皆丰贵,鸡犬亦雍熙!草野无知觉,听我吟哀诗。

  冬至日家祭有感

  陆游家祭日,不见王师来;告考无喜信,一恸泣蒿莱!肃肃孙子曹,拜跪趋堂阶;年少无忧思,何知事可哀!我在沧桑内,零泪滴苍苔。

仲冬风雪下,阴气横九垓;乾坤已荒老,天地满尘埃。

为时经易岁,人事长悠哉!生命既不辰,自甘为弃材;行踪覉远海,坟墓守南陔。

富贵非吾愿,溷迹于舆儓。

时乱身愈重,韬晦复何猜!载拜捧觞豆,莫上黄金台!

  咏怀四首(选二)

  九十九峰天,千秋缺一角;万里金汤城,乍为寒烟剥。

沧海微尘扬,黄河末流浊;谁知桃源中,乃先变汉朔!我有足与缨,咸池不足濯;天意与民心,尚皆在冥漠。

  托迹尘灰中,萧然无一事;蛮触自纷纷,高闲见余志。

山海一年间,■〈亻孔〉偬风景异;出门何处行,途有蕃马辔。

马嘶知俗殊,风鸣识秋至;堪叹日暮天,变态如斯易!

  吊郑延平 #

  天尽接海水,突兀岩岛横;至今风雨夜,时闻人马声。

层波出洪啸,互答长鲸鸣;痛哉骑鲸人,一去水泙泙!拓地辟荆榛,绣壤错经营。

志气无六合,虎视蛟龙争;千秋鹿耳门,风静怒涛生。

废楫在海底,曾至金陵城;至今吴、越间,耳震孙郎名。

千丈晴霞出,犹疑为旗旌。

遗志不得伸,海大为不平;舆图归一统,庙貌褒忠贞。

昔年游赤嵌,春秋礼齍盛;闲登望海台,兴废几时更!■〈彳光〉佛崖山麓,孤臣痛哭情;我朝君犹恨,况为外夷并!古城有遗址,白日穴鼯■〈鼠主〉;阴风扑人面,大厦重见倾。

郑公今不作,当世谁搘撑!神州竟中绝,无复古簪缨。

望风长叹息,头发空鬡鬇!

  怀蓝襄毅 #

  海疆起戎马,七日陷全台;争望王师至,慷慨蓝侯来。

舟楫上鲲身,风利布帆开;指挥悉如意,澄清见将才。

小丑不足数,大敌何有哉!海岱千里间,事后薙蒿莱。

最难戎幕里,帷幄储真材;鹿洲蓝先生,文治佐鸿裁。

至今海山际,文章达上台。

谁知陵谷事,扫地如尘埃!怀古心滋戚,感时心愈哀。

当初凭眺地,处处生莓苔;三年兵燹内,楼舍为煤炱。

礼乐亦已废,坛庙况又灾。

鲁国有诸生,抱器耻徘徊;招魂望漳浦,酌酒祭一盃。

  招隐六章(选三)

  古人轻荣华,脱组山中去;常恐世人知,白云最深处。

我本谋世人,何慕猿鹤御;只因天地非,不觉尘途淤。

商山有紫芝,采之终朝茹;卧听寒泉鸣,起视霜天曙。

  入山一以深,遂生古薇蕨;釆之无所贻,食之甘如鳜。

孟春草木多,生机常泼泼;回首望乡闾,棘荆生庭闼。

居者罹忧患,去者为蹙额;何为溷世人,盗泉以疗渴!

  章甫适越邦,衣裳居裸国;虽不相往来,未免相疑惑。

南山有雾豹,非时长晦匿;知几有哲人,焉可被时识!时世日以非,浮光日以昃;故里等殊方,瀛海同荒僰。

去去勿复迟,前山足登陟!

  检疫叹 #

  睢盱海东国,其俗与人殊;暴殄待人物,行与疫鬼俱。

检疫入人家,横将老幼驱。

刀圭及鍼药,刲剖死人肤;云欲免传染,须焚死者躯。

到处人惶惶,有病应受俘;不许在家养,病院非虚拘。

或有讳病人,一死如偷窬;亦有无病人,羸黄以病诬。

封守死者家,禁锢七日逾。

彼谓行善政,防患无不孚;将彼作疠看,自是愚人愚。

愚人死犹可,检疫呼杀我!疫死柔于水,检死暴于火;水火两无情,万物为么么。

  猛虎行二章 #

  林际腥风来,茫茫天地黑;路人皆走藏,喑呜群动息。

不知何妖魅,有牙兼有翼;或疑为天狗,化作狼与蜮。

攫人靡孑遗,充作饥肠食;食人亦何求,聊为造化贼。

朝出吮人皮,夕作齚人腊;路旁蝇蚁盈,纷横肩与骼。

邱山何累累,云是死者馘;一见猛兽蹄,行人丧精魄!

  城邑人所居,于菟聚其处;髑髅纷满前,攫人遂人去。

士女觳觫行,纤纤倍忧虑。

咆烋入市廛,磨牙为刀锯;搏噬无瘦肥,跳踉无餍饫。

室有死人头,途有殷血淤;不闻啼哭声,有声将来觑。

岂真天地昏,欲将人类除!且储弓与刀,禽生勿犹豫!

  望蓬莱山有悼 #

  海上蓬莱山,自是神仙闼。

琼瑶削作台,琳琅排作阙;仙人凌云出,望之心目豁。

谁知阅沧桑,仙山亦轇轕!沦汨苍茫中,滔滔海水阔;残破不可知,中流剩一发。

日出照深渊,黤■〈黑駦〉见仿佛;既作妖螭居,复变鬼狐窟。

人类想无存,苕嶢枯髅骨。

时或洪流涨,浮沈见凹凸;可叹蓬莱峰,年年海底没!海底何所有?鼋鼍来窸窣;海中何所见?鲸鲵弄溟渤。

海屋添筹翁,声噫气复郁;日与鬼蜮邻,频年无一物。

  书后柬张汝东 #

  昔年哭君兄,君侄才弁髦;别来今几载,君侄如我高。

门前松柏树,垂垂添须绦;伊昔倚松人,墓草长蓬蒿!言之心为摧,泪比鹿门涛。

当时同应试,气欲吞巨鳌;岂料到今朝,末路如斯遭!君兄已不知,君泪应滔滔;生离与死别,秋风为怒号。

时事况已矣,身世随鸿毛;背中无六翮,安能万里翱!死者在黄泉,有时共号咷;剑缺徐君树,笔挫班超毫。

凄风习习来,仰首望星旄;不见故人面,常想故人袍。

倘见君兄子,勖之古贤豪!

  暴雨险涨纪事 #

  日没江河翻,狂涛天上泻;急电催迅雷,冲飙万瓦下。

雨箭穿飓风,石壁不受射。

路人急奔豚,不知为旦夜;道途水接天,无处认桥跨。

匉訇山石声,举目无完舍。

予坐读书斋,但见屋有罅;积潦难出门,淋漓无枕藉。

三日见晴空,如囚得援赦;开户逢行人,半多求屋借。

由来二百年,未闻此叹诧。

连村或水浮,沮洳无塘坝;亦多付漂流,鸡犬人物化。

川涨陷邱陵,田畴没■〈禾罢〉稏。

屈指百里间,荒芜忽如乍;窃疑造物心,年年不宽假!疠疫与兵凶,更番成迭驾;盗贼夷狄横,兼将奇灾嫁。

静思浩劫中,在在足惊怕;盲风怪雨来,何敢生诅骂!六月且披裘,时序无冬夏;放怀作诗歌,泪随风雨罢。

  送梁子嘉先生归粤长歌

  西风海上来,江湖秋已疏;天涯远游子,日色冷菰蒲。

蒲帆天外去,忽忽浪花粗;行客悲不已,远望绝平芜。

故乡在何处?回首水云区;岭南近如何?未得一纸书。

衣锦滞他方,富贵亦唏嘘!况为失路人,不如归乡闾。

我送先生行,欲挽先生裾。

先生昔来时,台海金汤如;班生从戎幕,曾见海氛袪。

维时法兰西,遂为强弩余;兵气倏忽消,辐辏纷舟车。

先生半隐宦,拓地开菑畲。

台阳富山海,山人亦足鱼;先生于山中,永以爱吾庐。

谁知浩劫兴,割地等商于;欃枪无人扫,千里为邱墟。

先生攘袂起,有愤不得摅;朝廷有子兰,枉哭申包胥!仓皇戎马间,南北行趑趄;越海去复来,囊橐无宿储。

不见汉衣冠,所遇多駏驉,关津不易过,寄迹嗟籧篨!当年华屋处,再过无人居;伏莽时时起,十室九室虚。

沧海扬尘后,无复返其初;先生长太息,决计问归途。

君家粤东路,地即古番禺;亦曾遭英夷,夺去海膏腴。

伊昔林文忠,至死三叹吁!有计不得行,谋国误奸诬。

虎门铸大错,筹策至今纡;茫茫五虎洋,万国来揶揄。

汪、黄今再生,遗祸遍海隅;粤海虽粗安,虢亡行及虞。

今日广州潮,轮舶环郡郛;山海失岩阻,黔首其挛拘。

君归亦何乐,聊为妻孥娱;我思祸乱中,素志不可渝。

祖生中流楫,气足吞羯奴。

西夷侮我甚,谓我无良图;瓜分指中夏,囊括鼓咙胡。

我笑夷人眼,咫尺见糊馍;岂识中华势,衰乃盛之符。

君归求黄石,慎保千金躯!见说粤西峤,胜、广已蠕蠕;草寇启汉、唐,此岂为之驱!可怜兵燹灾,到处无或殊。

君地与毗连,曷胜望苍梧!滔滔郁林水,须虑走湛卢;官军成铅刀,不足张威弧。

我辈何从计?不禁碎唾壶。

时事且勿悲,请为君歌呼!去年见君面,一拜识眉须;嶙嶙耸傲骨,回异风尘趋。

逢人辄面质,不为时俗谀。

诗文在正声,瑰异过璠瑜;我读「钓龙歌」,高调入云衢。

稽康广陵散,不道今未无。

有作皆唐调,绝不为喁吁;伤时生感喟,杜诗与泪俱。

平生复萧索,阅历貔生貙。

愧我非终童,未能弃关繻;空送先生去,不共先生徂。

秋风吹远道,落叶客身孤;东西马首瞻,怅惘失朝餔。

遥遥沧海上,帆片有云铺;一去难复逢,望君眼亦枯!粤山千万重,君去飞舳舻。

  再送梁子嘉先生三首

  十载寓台湾,四载经危乱;寇氛及台南,行客中肠断。

故旧与新知,存者不及半;先生亦且行,舣舟于海岸。

海有函谷关,鸣鸡度待旦;回首望东洋,洋轮来汗漫。

  君入台南城,相逢无一识;短衣脚不袜,衣垢面黧黑。

访旧过军门,阍人先作色;及与刘帅谈,共争问消息。

往事那堪追,人去来何益!徘徊异域间,不如复归得!

  昨日先生书,言归及秋余;今秋已将尽,难驻先生车。

凉风起天末,木落声徐徐;沧海日已深,故园日已疏。

作客虽云乐,未若在家舒;何以远送君,白云近所居!

  雨后述事 #

  春深草木苏,万物思雨泽;勾萌欲发生,原野资膏液。

连旬无雨云,生意咸欲息!年来况歉荒,粒米等圭璧。

一金八、九升,携囊难告籴;雨膏复不行,嗸嗸安求食!去年征敛苛,不念民饥色;今春迫征期,无地为逋客。

不知上天心,何以处苍赤?此邦硕鼠多,民物皆不惜!天苟为旱灾,彼且啗人腊;时事无一堪,言之填胸膈!昨夜闻迅雷,不觉喜跳踢;天有爱物怀,一雨救穷厄。

大者如倾盆,细者亦滴滴;可怜未多时,不及起枯塉!水源乏雨滋,末流不洋溢;慰情却胜无,此际可多得?我作喜雨诗,农夫有忧戚;救死尚未能,税敛来相迫。

安得兼雨金,万民皆悦怿!

  有所思,效玉台体十首(选一)

  我读「玉台诗」,芬芳沁我肠;诗人逸兴多,香草托旁徨。

芍药思渺渺,蒹葭水苍苍;千古作寓言,美人在西方。

西方竟何许?求之见荒唐。

昨云晤宓女,旋觉梦王嫱:所居必金室,所倚必雕梁;一鬟千万值,一身百宝妆。

我诗亦此意,意与美人长。

  在阿罩雾同林十偶眺

  一路看山来,山尽是君屋;翬革罗峰恋,清华湛水木。

入君书室中,琅环迳重复;沧桑存灵光,变迁忘陵谷。

与君为清游,亭台藏山腹;登临望大墩,芜城蔽林麓。

炎峰接远天,夕阳满平陆。

  哀鸿篇五首 #

  芦塞腾霜威,大地填杀气;饥鹰搏击来,征鸿何处避!嗸嗸向南山,复逢矰缴绁;肃肃起秋声,飘飘洒毛血。

爰集在中泽,俛仰且偷生;黍稻四野空,飞啄又安营?我作哀鸿诗,未终泪盈把;长距凌云霄,弱肉风尘下。

  闻说云□地,今年遭屠杀;垂翅落机中,破脑不得脱。

家室既摧残,脂膏亦剥割;造化岂不仁,生物付夭阏!哀哀群羽毛,振触难为活;凌空思奋飞,樊笼终有括。

中或失其群,饥鸣徒嘎嘎;被絷啼向人,相视犹胡越。

  今秋乃亢旱,郁风致恒阳;禾粱半枯黑,草木纷萎黄。

鸿雁欲求食,四野如穷荒;一粒即珠玉,未可升斗量。

接饭无所投,饥乌处处翔;何以弋者流,缘株罝罟张!残物以谋饱,人心胡不良!寄语矰弋人,哀鸿已无肠!戒杀犹未得,须为倾太仓!

  更有澎湖路,沧桑海忽枯;三十六峰屿,一旦焦为卢。

水咸不得雨,即雨草不苏;鸿雁来何为?泽中徒叫呼!岂有食可谋,更无田可芜!往年海为耕,无食且饱鱼;嗟哉鱼不得,啼血摧胸臆!造物不孳生,吾为汝恻恻!

  恻恻复恻恻,鸠形兼菜色;城狐杂社鼠,日攒太仓食。

太仓日以盈,狐鼠日以生;哀鸿自嗸嗸,岂有利爪争!西风满地来,四野闻悲声;昔日随阳鸟,今日刀俎鲭。

罗网多杀机,天地为阴阬;我闻造化心,孵育靡不宁。

五雀与六燕,安有滋重轻!闻我哀鸿诗,应为心怦怦!

  王君友竹索题简端

  相闻不相识,日日望新城(君新竹县人);每逢北人至,辄询君姓名。

君家在何处?迢迢新竹路。

忆昔承平年,驱车城外度;可惜迟闻君,彼时未回顾!一自丧乱初,始得君素书;知君诗学好,展卷再欷歔!灰烬兵燹中,播土扬琼琚!伤心各凄恻,将诗慰离索;卷里起秋声,中有胡笳拍。

陆公昔乱离,哀音鸣郁噫;至今呼望帝,千载有余悲。

杜陵不可作,愿君长咏诗!

  陈生匄题琴砚图

  中郎绿绮琴,衰汉流沙漠;米家海岳砚,宣和尤虏掠:名士所宝储,乱世等残箨。

当日席上珍,此日泥中蓄。

子女与玉帛,同时填沟壑;况是玩好间,何足铸金错!莫怪名士身,自视常丑恶!何来陈元龙,意气独磊落!有琴不破碎,有砚不唾辱;兵燹出劫灰,灵光存殿阁。

一弹再三叹,摩挲风云作;不知是何世,高唱回风曲!兴到走龙蛇,谁能为缚束!逍遥闲中趣,几忘有荼毒;照影绘为图,人苦我自乐。

我愿同之游,赏音看挥霍;他日留名山,知有辽东鹤!

  座上赋赠林十 #

  南风送君来,复欲送君去;溪口茫茫云,山头重重树。

去年见君时,莺啼花满路;今年君来过,落花乱无数。

麦秋风正凉,相逢各道故。

君今隐芦墩(葫芦墩,君所寄耕之地),为农老朝暮。

入山虽不深,避俗已得趣:课芸即为诗,劝耕亦寻句。

种秫三十区,陶家备酒具;竹林有阿咸,时来相亲附。

每于畎亩中,白云聚朋屦。

君诗学襄阳,令人生遐慕;携家鹿门山,青年竟高步。

缔交我独初,谈心坦怀布;昔日入中原,邮书当面晤。

航海去复回,屈身为井鲋;功名付悠悠,不食甘匏瓠。

即今离乱余,寓公随处寓;云山异昔时,人物无孑煦。

鞭扑马牛忙,催敲鸡犬惧;竭泽苦猎渔,挈瓶艰挹注。

读书最萧条,无以供租赋;况又干戈年,时时求委输!兵连与祸挐,乾坤纷鼓铸;壮士孰为牺,吾徒皆守兔。

桃源不可期,栗里君小住;今日偶逍遥,行踪冲罩雾(罩雾,里名)。

迢递到鹿溪,轻车来如骛(日本于火车之外,又有轻便车);向余索诗编,吟声出韶濩。

理乱了不闻,忧乐复何顾!相对两诗囚,书城搜积蠹。

高歌十宜楼(时在十宜楼上),「南华」生解悟;明朝送君行,报余须尺素!

  题施梅樵祖母像

  梅樵父讳家珍,为鹿钜族;以贡生交通府、县,豪一方。

偶以地方事,失邑令李嘉棠意;与施藻修(即施菼原名)同受诬,谓其嗾使施九段作乱。

中丞刘省三遽揭之奏章,乃亡命遁;后没于泉州。

事稍定,梅樵(名天鹤)出应彰化试,以县案首入泮;然其事卒莫雪也。

故于题像中及之。

  台湾昔盛时,母家方繁丽;爱子趋堂隅,名孙绕阶陛(去声)。

灼灼鸣珂坊,前儓而后隶;结交刺史侯,豪宗开戟第。

母也居华闺,绮罗供娄曳。

林下夫人风,城中慕高髻;富贵博欢颜,经营由贤裔。

如何原涉家,忽为尹君弊!亡命走江湖,埋名局天地;叹息酷吏威,顿使名门替!母也居梓枌,闾日倚垂涕;阅历及沧桑,流离满尘世。

洛市经战场,泰山作刀砺;王母独崔岿,天孙为拱卫;始觉皇娲年,崦嵫景未逝。

翼起有贤孙,簪缨又克继;祖妣痛音容,丹青存髲髢。

昨日素车帷,汉仪备葬祭;追远生孝思,慨僾写真谛。

想见君先子,黄泉含笑睇!

  ·七言古体 #

  澎湖失守纪事 #

  停战遣使纪事 #

  割地议和记事 #

  外国保护纪事 #

  追述去冬时事 #

  绿林行 #

  洋关行 #

  公医行 #

  公娼行 #

  清洁行 #

  闻客述施孝廉仁思双妾殉节事有感

  诗函报林十,适又渡海,歌以寄之

  哀罗山 #

  哀苗山 #

  钓龙台歌,和梁先生子嘉

  叩阍辞 #

  中秋暴风纪事 #

  斗米叹 #

  估客行 #

  答林幼春并怀林十及梁钝庵

  吊梁钝庵(子嘉)

  留声器 #

  幼春邀过罩雾,喜晤其叔林十

  写山谷诗;幼春有赠,即次其韵

  戒烟长歌 #

  题邱菽园「星洲选诗图」

  有感放歌二首 #

  赋赠丁茂才锡勳从内兄

  寄赠施悦秋先生(菼)长歌

  闻东西战事感赋

  春寒,林仲偕从弟过鹿,酒中述游迹并庚子在京时事;歌以寄之

  吊从内兄丁锡勳茂才

  村家夏日即事 #

  倏忽寒暑,壮士迟暮,感愤身世,赋之

  感愤时事,再赋

  澎湖失守纪事 #

  杀气阴风北斗高,轰轰雷霆殷海涛(澎湖炮声震及台湾);仰首但见天周遭,哄耳群惊海煎熬。

千里逝水闻滔滔,出地霹雳讙蛟鳌;电音驿至报胜仗,明朝溃卒随波逃(澎湖失守之越日,抚军电信有「我军极勇,倭人已遁」语。

又越日,而澎败卒至)。

依稀败耗人未信,溃卒登岸如蝟毛;市中咆喊虎怒号,战阵驱来羊一牢。

呜呼四万义军同日死,陈涛之罪千秋指!今日战士望风奔,保全首领走而已。

争诧西洋炮火神,中国炮火日日新;军不训练弃与敌,城垒有炮奈无人!岁未、月卯、日庚午,蓬莱海岱生烟尘;春风吹浪作号泣,鲸鲵小丑抉龙鳞。

汉廷元老筹妙策,议和遣使出天津。

  停战遣使纪事 #

  汉武射蛟临海岱,海水沸起蛟龙背;昆明习战战士多,楼船百万皆鹳鹅。

海战虽失陆战兴,大冶堇山可铸兵;又况燕云森壮士,一朝众志自成城。

君不见范阳鼙鼓动地来,李、郭壁垒风云开;金人马足中原播,宗、岳、韩、刘(刘錡)一战破。

国家练军祸乱秋,志士义旗有同仇;升平安坐谈韬略,临时或付流水流。

田单即墨犹保燕,长城万里夫何忧!堪恨停战沮士气,楚人之鬼越人禨;百万锋鋩忽藏韬,战士坐甲空歔欷!闻道使者出东洋,无从得见东倭王;丧邦辱国此为甚,丛神土偶盈庙廊!更闻上相欲亲使,包羞忍耻成何事!幄帷画虎付虚空,肉袒牵羊甘跋踬。

积重如今竟难回,几时疆土可重恢?沧海日到榑桑暗,阳阿曦发心为灰!

  割地议和记事 #

  万里金瓯浑不缺,谁道千钧系一发!艰危一旅可重兴,何为遽把皇图割?今日以和保都城,恃和狎敌鼎且倾。

胜败兵家有常事,数败一胜势可争;今日未尝为血战,激使好战谁敢轻!犬戎在昔陷西京,宣王亲整六师征;我朝三辅奠磐石,山海关外兵连营。

大帅养重不励士,坐使越甲吾君鸣;下国尚耻城下盟,大国上相亲行成。

重重海陆失岩阻,战守无计和无名;公孙用刺真下策,裴相不死非尊荣!辽阳自曩钟王气,台屿于今成蓬瀛;一朝蹙国数千里,奥蔽尽撤将焉撑!嗟予头埋足又蹶,叩阍无从效曹刿!眼见岛夷竟得天,心痛中华长失岁!沈沦身世付伧荒,分裂乾坤销猛锐;仓海君无博浪锥,衔石今后同精卫!

  外国保护纪事 #

  君不见山人委肉饲饿虎,空望豺虎守门户?急时篱下暂相依,终见攫人充饥肚!又不见苑监驱狼牧羊群,一狼能使千羊奔?弱肉强食既悬绝,系援凭藉何由存!堂堂中国不自强,忍言扶持借西洋!假令吴、楚保周、鲁,徒取戎狄笑禹、汤!我思康熙、乾隆全盛时,彼时早已侈西夷;讋伏天威供职贡,闭关屏绝无一辞。

飞车奇肱皆悚惕,呼毒古莽任鞭笞。

降至后人乃积弱,弱势非由力不足;但夕苟延上下睽,遂使燕安生鸩毒。

文恬武嬉无所筹,有兵、有将如赘疣;昔贤大法弃不用,西人机巧奚足收!九夷八蛮迫宇下,四皇六帝王可假。

中华有气久不扬,今且灭裂无风雅;强借兵威护吾疆,长使山川颜如赭。

  追述去冬时事 #

  时十一月岁乙未,台山北海如波沸;遗民义气薄云霄,欲转汉天回汉地。

骤似雄风吹雨来,复似怒潮挟沙至;重重夜袭台北城,惊杀倭兵失梦寐。

城头半夜起狼烟,城外连天列象燧;倭酋持枪尽欲狂,倭卒寻刀起如醉。

越日彼族元□天,不成拜贺不就次;电达全台皆戒严,火急三军齐结驷。

延城驱出领袖人,束以覉绁防生事;是乃逢迎趋利徒,岂有才情能树帜!狐疑鼠窜空怔营,维时外间尚无意;彼族杀气犹未降,压阵冲锋出大帅。

天使遗民成国殇,二、三首雄中炮踬;雄徒四散登于山,可哀良善遭斩劓!冬风惨惨吹哭声,阴雨凄凄飘肉■〈骨比〉;平民庐舍数千家,灰烬之中无位置。

逃亡耕夫诈诱归,复以一坑除芒刺。

是时我正丧所生,倚门夜泣皋鱼泪;闻之意惨心复摧,不能哀吟亦酸鼻。

年来衔石不能填,叹息海天出蝄魅;呜呼七哀兮,哀不尽风云气!

  绿林行 #

  东洋兵气森如霜,破敌无声如虎狼;一拳海上黑丸地,地窄不足供回翔。

数军弹压有余势,狰狞恶貌惊洪荒。

谁知绿林多豪客,小丑不量出跳梁;昼在山场夜城郭,凌空蔽日如飞蝗。

一指障目无泰山,劫夺民家穿营房;洋兵瑟缩不敢出,有如猛虎畏群羊。

四围鸣炮声汹汹,两傍列炬光煌煌;小寇由来过大敌,正正旗鼓阵堂堂。

入室横行无所惧,往复倒橐又翻囊;委蛇欲退不遽退,辄向营头鸣数枪。

行人复说大坪山,白日出劫洋兵行;初谓一吼噤万窍,谁知满身生烂疮!南北烟尘复四起,兵且难行况善良!呜呼绿林客,恨不为国出宣力!

  洋关行 #

  海风琅琅海水高,西油东布千百艘;载以宝筏三五篙,未到鹿门皆逋逃。

关吏狞狞如鬼号,背上火枪腰铁刀;下水挽筏牵上岸,充作公货饶尔曹。

商人瞠视两眼如巨鳌,泣诉不可得,关吏瞋尔言罗嘈;吮尔皮血盬尔膏,东头有虎千百牢。

  公医行 #

  东人以官来作医,生者、死者医不知;推门入室验病人,瘦黑肥黄皆药之。

食药而死须湔肠,剖腹看脏浇以汤;食药不死病在床,驱入病院身频量,以身短长量药方。

十人入院九人僵,僵者闻之火彭彭。

闻说台北路,健者出行弱者藏;不知彼王为仁惠,老幼渡海人成行。

  公娼行 #

  华人以娼为败风,东人以娼作奉公;王家征税夜夜同,公娼厅事明灯红。

插花盈头发一蓬,花布裹身舞氋氃;贴腰作褥系腰后,人各一端摇玲珑。

比目交颈记点钟,无遮、无碍雌与雄;从此烟花添故事,不须羞涩如吴侬。

  清洁行 #

  西人、□人重清洁,风景当前谁破裂!洒扫庭除三尺能,何劳官吏鞭棰折!中华此为奴仆事,外洋当作官箴设;朝呼扫地愁马蹄,暮呼扫地怨车辙。

忽闻汹汹剥啄声,巷居妇孺啼呜咽!闲来我过兵火场,粪土如山永不灭;又尝看杀沐浴房,男女裸游同猥亵。

借问清洁人,谁如曳尾鳌?

  闻客述施孝廉仁思双妾殉节事有感

  东海扬波海水浅,纵跨双虹行亦蹇;麻姑有憾方平知,大风吹海海难转。

天荒地老一身愁,况有雪霜随风卷;儿女恨与英雄终,石烂海枯泪长满。

忆昨乙未丁苦辛,青衫红粉俱灰尘;施君并挈西施去,一舸云烟远避秦。

谁知浩劫出儒坑,竟作人间一陈人;世乱已拌名节轻,何期两美殉君身!君之侠骨肝胆粗,家无■〈石詹〉石掷樗蒲;利刀时断纷縕絮,豪气能驱霹雳符。

挥金买得石崇婢,明灯净簟时相娱。

辛卯之秋折桂树,花枝复把黄金铸;武昌有妓惜别离,新起朱楼藏娇住。

阿娇未煖玉楼中,忽然海上生悲风;铁马金戈破空至,官军报道陷鸡笼!维时我闻心亦碎,书生无从伸长喙;君言当事能慨慷,时事已非出肝肺。

归来对泣有红颜,座上无声惨不欢;见说携家亦航海,两美争先为凤攀。

七月七夕二日后,不堪回首望蓬山!彰城既失君亦行,辽东有鹤去不还;辽东有鹤去不还,三年君付一梦看。

蓬头婢子泪潸潸,吞阿芙蓉弃人寰。

谁道邯郸妾,学步不辞艰;嘱子堂上婆,回死君怀间。

君不见坡仙谪去朝云决,少游死去讴者绝?君并得之双玉玦;丈夫无成亦快哉,浩浩闽天积雪!

  诗函报林十,适又渡海,歌以寄之

  去年烽火起,君去罩雾里;雾山一一高,君视等鸿毛。

航海一去寻乐土,温陵旧是晋时浦;晋人携家江畔居,当时亦避羯奴苦。

文物衣冠犹俨然,城郭襟海带云烟;忆昔伧荒已千载,得君覉旅又三年。

今年台地烽偶熄,君潜渡海问田宅;山川虽是景物非,疑忌之邦君遁迹。

得君诗函报君书,君已不滞回风裾;一帆波起随急櫂,四山月出空精庐。

望君在何处,天长迷海曙;一纸搁山中,无由追日驭。

我向此邦依,何殊荆棘据;闻君挈眷欲重来,叹息故巢难去去!作短歌,小名署——是「弃生」,甘执御。

从今富贵功名非吾知,惟望文辞诗卷人间着!作诗与子且自吟,泪滴青山犹昔心(罩雾,即所居里)。

  哀罗山 #

  罗山坡陀撑不起,昔年汝南丧于此;山头日出云悠悠,山下溪流石齿齿。

山水依然不见人,见山、见水情何已!登高东望隔数峰,君家去我数十里;望眼穷时暮霭生,是山、是云杂红紫。

遥想冲宇云山中,君居傍山有妻子;愧我受君临终言,未能春秋时经纪!复遭沧桑剧变迁,有子读书半途止;国恨家常两不堪,寄书劝学近迂理。

君家书卷尚等身,会当携挈究经史。

临风忆君长痛君,有酒难浇君故址。

时乱俗殊君未知,安得长言到君耳!空山招魂何处来,世事似尘人似蚁;纵使化鹤犹得归,难问当时旧朝市。

朝市如今不可言,君之墓草亦已靡;放怀回首望他山,人歌、人哭秋风里!

  哀苗山 #

  昔年兵气冲扶桑,为虺、为蛇海上狂;军中惟有哥舒翰,城下竟无张睢阳!岛夷猖獗不可制,一撮苗山能抵当;台湾破碎已三载,至今人说徐、吴、姜。

徐君勇敢推善战,儒巾结束变戎装;腰下长携三尺刃,手中能擎百子枪;冲锋独队遏强敌,出没山林成战场。

姜君勇悍亦异常,一时驱虏如驱羊;吴君统率同一气,义旗一竖神扬扬。

诚知大敌未易御,民众骤合非久长;又况援师不足恃,岂能只手除欃枪!如火如荼敌军至,六月、七月人惶惶。

苗栗山头台安海,西有舟鲛东有狼;为猿、为鹤不可知,数君名在家已亡。

存没死生疑传疑,生死于君两不妨;生为国士死国殇,望风凭吊歌一章!

  钓龙台歌,和梁先生子嘉

  钓龙台,高崱屴,千年故址潮千尺;钓龙台前海水深,钓龙台后风云黑。

于今不见闽王来,犹见闽王钓时台;台对荒祠自今古,台成浮世如尘埃。

闽越王去不复返,海水东流不复转;钓纶下水海水高,长绳系日白日晚。

争道当时禹迹遥,会稽禹穴今迢嶢;越国犹余防风骨,闽山不到神禹轺。

往事迁流思帝子,骑龙、豢龙龙可使;禹王胼胝不到斯,禹王苗裔王于此。

粪除足补神禹功,披荆拔棘东海东;南台山下钓矶石,钓起禹时挟舟龙。

于今海水复扬尘,海中疑有蛟鳞鳞;安得钓台沈一饵,钓断螈螭安八闽!闽越王是屠龙手,惜哉事汉心不久!夜郎自大轻辟胡,终被汉禽作龙屠。

后有负汉王心粗,请视王台血馍糊!

  叩阍辞 #

  海外之民同戴天,覆盆在顶天悬悬;天所覆载无颇偏,何为此地民颠连!乙、丙之际烽燧然,丁、戊之交民孔瘨,天魔对人舞跰跹。

鱼羊食人血湔湔,杀人如篦如草菅;民居此间如拘挛,足如茧缚手如卷。

如肉、如醢在刀边,如獐、如麋狼虎前;虎则咆哮狼流涎,耳雷鼻火涎如泉。

磨牙抉爪为戈鋋,罗刹鬼国黑风旋;人肉为粮膏为餐,一餐未饱万骨攒。

肩髆高于火焰山,浑沌无窍亦鑱镌;况为血气何能全,不角、不爪堪一叹!天骄肆虐群生孱,人类尽为异类残;何有飞走及蠉蠉,杀机所逞毒■〈雨上漫下〉■〈雨上漫下〉!蒸为疫疠及黄瘅,纷纷跕跕堕乌鸢;死或僵仆病逆亶,病者死者郊遂迁。

不然须遭挞与鞭,重则系缧年复年;或鸩而死即方便,讳死、讳病泪涟涟!人间万户如禁烟,疫所不及亦苦旃;防病骈将无病牵,瓜蔓之抄果蔓延。

我且翘首一问天,天纵彼暴何为焉?岂为气数天无权!古有大劫经三千,劫灰未满无可填,须将人类劫中煎。

但是为劫何矫虔,只将一岛付炎燀!东西之海何平平,中央一土独倒颠;文物之邦辱腥羶,伦类之祖一线绵,未知冥漠夫何言?高高下下皆陶甄,生人机械亦戋戋;天岂无力为转圜?何为坐视距啄专!山有罴貙野有豻,狰狞头角行蹒跚;避地欲到天门难,仰空呼吁天阊关。

  中秋暴风纪事 #

  秋空怒涛涌不止,万籁怒号动万里;平分秋色何处看?海风吹立海弥弥。

海潮滂沛上冈陵,海岸邻居没风水;黑云蔽天天色沈,浮壒入云云气紫。

一路山川齐撼摇,千年树木群飞起;南北东西不可知,汹汹声从西北始。

予时道上匍匐行,碀■〈石童〉礌礐砂砾倾;摐金伐鼓俨临敌,身欲赴前势难争。

皇皇避入人家坐,忽见千船、万船破;空际飘帆作纸飞,眼中老屋如箕簸。

六月、七月暴雨灾,谁知秋半暴风来!天意微茫不可测,天灾重叠下吾台;嗟嗟陆危海亦惨,海陆无处非祸胎!问苍苍,有余哀,天昏月黑惟尘埃。

  斗米叹 #

  斗米易钱钱一囊,台湾未闻此奇荒;闻之自古疑荒唐,不意年来屡屡尝!今年米价尤殊昂,一斗二升银煌煌;市中之米作珠量,食米之人膏粱肠。

贫民得米为米浆,升杓在手千金装;又有无米无可望,朝朝采藿登首阳。

旱潦之后草色黄,茹草不得为寇攘;明火杀人取所藏,比于倭人尤堂皇。

劫夺孰与税歛强,时或放火烧民房;亦习洋氛效薄凉,暴政焚杀皆寻常。

盗为饥驱情可伤,况有道殣无匡勷!算及锱铢添税章,民不得食泪汪汪;房捐、市税何处偿,说增一倍告四方。

人人争欲望苍苍,望天或雨钱与粮;无肉可敷眼前疮,无水可苏赬尾鲂。

呜呼!无米孰为指太仓。

  估客行 #

  曾闻海上蓬莱山,珊瑚之树翡翠环;贸易往往得奇货,千艘万舶随去还。

今日来时非畴昔,蝄蜽攫人惊远客;牵船上岸不放行,千金万宝皆一掷。

邱墟惨淡何市闤,轻行辄罚千百锾。

去家既苦远,居此复苦艰;误入蓬莱山上山,无乃南峤鬼门关!

  答林幼春并怀林十及梁钝庵

  焰峰崔嵬天一尺,峰下诗人林君宅;来诗遥遥怀鹿渠,鹿渠流水冬寒碧。

前日送钝翁,共迟鸿泥迹;钝翁归去不可追,广州山与海天隔。

复有松江食鲈鱼,君家十叔殊难得;寥寥人散天一方,我与君居亦并僻。

安得君向鹿溪游,我向焰峰亦作客;题诗名山祷山灵,回天转海洗尘积!

  吊梁钝庵(子嘉)

  一年不见梁钝庵,见说已作古人谈。

广州潮际风和雨,曾记游踪到东南?先生诗笔能使健,时如老骥腾服骖;五十功名无所就,三千里路犹健探。

先生老境为诗格,自说学诗比高适;诗篇无多篇可传,将军门下为揖客。

当时方盛汉官仪,幕府橐笔从文螭;草檄欲取玉鞶带,登筵辄挥金屈卮。

沧桑之后君再至,匪遇山狙即野狸;晦迹韬光不复出,杜门谢客惟作诗。

逸踪到鹿寻逸侣,索读文诗到予处;扬子雕虫为我倾,茅容只鸡送君去。

去后君即归广州,竟闻玉树埋荒邱!庾信哀时赋未就,相如遗稿谁得收!五虎海门不可见,啼乌落日声啾啾。

  留声器 #

  器之函,或高八寸、长八寸,广半之。

中藏机关枢纽,别有筒三十或四十不一。

制器者,每筒敷以电器;使人歌,歌声为电摄筒中。

他语言,亦摄之。

一筒一曲,曲如其筒之数。

临听时,置筒函上;将机鼓动,众声齐出。

一曲终,易一筒,数十筒周而复始。

筒摄语言者,即传语言,听之无不肖。

价或百余金,或数十金;价高者声亮,贱则声窳。

是器制自西洋,近日处处有之。

仆尚未之见,闻诸沈君云。

  万籁寂静虚堂风,长腔、短腔出郫筒;一鼓促拍「河满子」,再鼓摊破风入松。

云璈水调殊玲珑,摄以电气贮以筒;芥拾音响归冥蒙,橐龠枢纽相磨砻。

放之满堂为逢逢,倾耳曲折无不通;偷声共诧「声声慢」,动色四顾色色空。

初如湘灵鼓瑟湘江上,旋如洛神通辞洛水中。

一弹再叹有余韵,一望无人无丝桐;传递语音亦曲肖,又如楚巫翻译出喉咙,石言鬼语非谣童。

购得人人矜奇器,闻者往往惊神工。

我谓此事何足异,在昔偃师称小技;革人歌舞能目招,驱使草木供游戏。

顺帝灵巧亦可言,铜人报时按节至。

国初博物有江永,邮筒传声千里致;锼■〈金孱〉浑沌机窍开,不须乞灵天地气。

木鸡、木狗并有声,变幻五行易位置;奇巧即在耳目间,未用远征输巧事。

西洋此器未十年,末巧由来吾吐弃。

是器传语况区区,何似传递今古有吾儒!道德事功留纸上,但凭寸管非机枢。

有时余事弄狡狯,吒叱笑骂杂噫吁,传之千载声声俱;不第绘声且绘色,活留■〈口罄〉咳并眉须。

西人亦有文字鄙且拙,廿六字母徒翻切;拗断嗓子语言麤,虽有精意无由设。

时移地易音即差,兜禽僸佅难分别;得其官骸遗精神,留声机械何须说!炮火有声声震天,西洋制作年复年;一震不留犹慑敌,兵家阴机能研坚。

中华此事诚缺憾,铁马屯军噤不前;我思此事由人废,群才一出将渊渊。

吁嗟乎,留声器,我闻汝声泪为涟。

此间时事不堪述,妇孺啜泣难下咽。

劳者莫歌穷莫达,万户吞声何处宣!愿借汝机托汝械,为记愁苦与颠连;记事比珠哀比弦,传诸大帝钧天广乐边,叩天问帝夫何言!

  幼春邀过罩雾,喜晤其叔林十

  十年眺雾山,一朝登君户;入门不识谁主宾,纷攫诗书同茹吐。

君家阮叔在堂前,长揖话旧问劳苦。

入夜挑灯明月光,瀹泉煮茗论今古。

朝来为指屋后山,山中有亭兼有圃。

共向山头泛櫂行,归来君叔笑相侮;问余袖中携何诗?将毋当作看山谱!看山、看雨住亦佳,有朋、有酒狂相舞;留我暂为北堂宾,羡君长作东山主!他时鹿渠得再来,此闻焰峰犹可数;万仞起白云,余怀能挹取。

  写山谷诗;幼春有赠,即次其韵

  山谷诗编、蔡伦纸,我生见月辄忘指;百里携屐为看山,忽为古书滞于此。

林子下笔发想奇,新词未就神先驰;写余饭颗卓午身,成君织绵云汉诗。

是时六月鸟声变,祝融当天南氛煽;手持一卷冰雪文,风流千古涪江擅。

涪江兴废二百年,七言古格今犹传;忆曾全鼎尝一脔,未殊寸管窥长天。

健笔雄词万斛重,有人绝膑或折踵;才怯搏虎终非豪,力奋当熊方成勇。

林子作诗贮满筐,三唐、两宋一囊装;须与直追汉、魏上,沧海横流才可防。

  戒烟长歌 #

  时下竞为戒烟,多有病者;予从俗戒之。累日无苦,遂复吸之。因歌以寄意。

  人生嗜好各有偏,昔者为酒今为烟;通脱俱能适我兴,迷溺乃足生彼瘨。

酒可合□可颐养,下饫渔樵上神仙;奇士、隐士或赖醉中传,嗜之灭顶而流涎。

遂有丧性家国捐,归咎于酒何为焉!譬之于食色,乐而过之亦致愆。

我生于世百无嗜,独有书味结寄缘;宋艳班香供吮嗽,经腴史液相缠绵。

闲来偶吸罂粟髓,恰如客思蒪菜然;写意聊作消闲计,心不在此等谈玄。

床头金灯伴玉管,藉作藜光年复年;亦愁食痂成夙癖,旬日匝月辄舍旃。

凌云吐气豪千尺,未许尤物长熬煎。

况思调鼎上金殿,复愿饮冰到居延;一桮、一酌且须断,宁忍烟霞痼癖卧寒毡!虽未作监兼作戒,早已忘蹄又忘筌。

自从世界变腥膻,燹火劫灰焚大千;恶氛炎燀不可扫,瘴烟毒雾镇相连。

九霄无路餐金瀣,半世空劳炼汞铅;自叹此身已废朽,遂将此事托逃禅。

古人有托隐于酒,我今何妨隐于烟;收拾青云付灰烬,壮心缕缕管中牵。

芙蓉城主石曼卿,金粟堂身李青莲;末路英雄无退步,喷■〈口薄〉愤气填坤干。

小榻一椽书百卷,枕藉拌作瓮中眠。

谁知时俗有洗涤,争伐髓毛争磨镌,禁烟争问到吾边!吾聊从俗佩韦弦,戒之连日喜安便;不如俗鼻有涕涟,不同俗态有癎颠:无众生相无我相,脱然一笑破万缠。

但是长夏难排遣,终日废闲空手心悬悬;此物费吾无多钱,吾姑执此胜执鞭。

陆沈于世何所望,吸风饮露一寒蝉;援我自有「传灯录」,慎毋嗔我为矫虔,我于此中获洞天。

  题邱菽园「星洲选诗图」

  漳州邱孝廉名炜萲,托迹星嘉坡,广开坛坫;为康南海牵涉,几不测。今以选诗遣日,寄此征题。

  南溟万里海水黑,游人到此俱失色;诗卷空留天地间,珊瑚直沈波涛侧。

儋崖久已无名儒,峒黎岂复知苏轼!况自贡道当时绝天家,南洋万国已阻万重沙(南洋至中国海道,有万里长沙,为舟行之险阻)。

衣冠文采风流尽,言语侏禽教化差;不迎白虎周符节,且罚黄龙汉使槎。

此时纵来青云士,如以衣裳卖越市;世界烽烟炮火多,夷歌起时弦歌止。

倘逢世上操觚人,不啻海滨逐臭子。

谁知豪杰出芦中,独回窄袖乘长风;怀铅握椠星洲东,大笔一扫万尘空。

汉、唐遗族有生聚,舜、禹苗裔非洪蒙。

身自南来心自北,应有悲歌哀家国;狂澜不断欧罗巴,痛泪无穷波罗的。

李、杜百篇寄远邮,板荡八章吟绝域。

我从王子慕邱迟,亦在天南沦迹时;绝口不谈寰中事,杜门罕驰海外诗。

忽由图里见君面,不夷、不夏匡解颐;想见掷笔鸡林地,折尽浮海扶桑枝。

孔融、德祖大小儿,贾山、鼂错新相知;君也置喙于其际,令我闻之轩须眉。

云何避祸忽变计,朱公赎罪千金赀;南海虽得云雾披,此生未免付聋痴。

今日闲情操选政,蛟龙岛国平如镜;星辰时从海底回,日月每向涛头迸。

七洲洋过接崑仑,崑仑奴奉陶岘令;鼠毫麋墨长髯来,犀角象牙奇物竞。

更闻炎方出翠毛,片羽值得黄金绦;君也见诗如见宝,沧海一钓连六鳌。

人生时事不称意,浮沈一身无位置;惟有饮酒与放歌,足以幕天兼席地。

二三素心共擘牋,传之千秋成韵事。

恨余阻隔万重山,蓬莱可望不可致!题诗寄与海西头,拍海鹏鵾云生翅。

  有感放歌二首 #

  八年不踏中华路,海外风烟尽非故;沧溟一水断东南,青山不合谁得渡!黄云一片海上来,蛟鼍吹波长不开;我欲鞭石作桥过,江山惨淡金燕台。

嗟我豪怀不可说,雷公烧尾剑破缺!入水无由化龙飞,丰城夜夜牛斗热。

  我生不得骑马游司并,又不得披裘冰天射虎行;壮颅郁郁居此岛,何能碧海诛长鲸!行年三十又有七,电光雷火驱白日;已抛腰下断水力,更秃楯头如椽笔。

意气空自不可羁,少壮风云能几时!宇宙黄埃万丈积,挥戈欲扫嗟已迟!此心岂得付流水,我欲登天一问之。

  赋赠丁茂才锡勳从内兄

  昔日君家富华藻,琴书冠佩春风好;老成凋谢(君父,故进士)危乱来,全家航海辞蓬岛。

楼台亭阁烽火中(君故楼屋,半灰兵火),丁令重归颜欲老;中原山水已沈沈,故里风烟殊草草。

君来已叹风景非,君怀不与当初违;过我床头论书史,奇气激昂风雨飞。

三、四年间两相见,闽山、台海开生面;旧时头责不余嘲(余妻兄某,为人凶暴;少年时,彼此实有互相辱事。

「头责」句,正非泛用典故),今日神交不汝倦。

纵谈时事更谈诗,海外今无此襟期;五千年史三更展,五大洲图四壁披。

时时激我功名念,夜永灯抽一尺焰;上岸已同张子舟,冲霄欲作干将剑。

君今踪迹又一年,去帆阻滞蛟螭涎;他日未署青山券,此间先买阳羡田(君今年欲返泉州,应省试;被日本验舟驱回,遂营置田亩)。

可叹辞母别妻子,弟兄三人寄于此!北风萧萧吹海涛,不免望云又拊髀。

  寄赠施悦秋先生(菼)长歌

  先生以抗议丈田事,遂因戊子施九段之变,得奇祸;上流且陷以大法,潜踪走免。

事稍平,改今名,登癸已贤书。

未二年而有日本之变,复避地去。

庚子及今年探戚来游,两次见过,赋此寄赠。

  忆昔中原承平世,先生文采青云第(先生伯兄,以进士出补知州);万丈光芒压斗牛,千里江山开绮丽。

元龙豪气曾几时,世钢致人不可知!曾参原无杀人事,范滂竟有党祸施。

党祸由来陷清议,大狱锒铛动缇骑;浮家一舸走江湖,惊涛骇浪皆痛泪。

阴阴六月天雨霜,浮霾蔽日无晶光;匿迹通家似张俭,埋名药市同韩康。

人生胸次多磈礧,得来祸患非寻常。

先生意气仍爁煔,耳雷鼻火吐长焰;啸歌不废万卷书,感愤横磨三尺剑。

得拂蓬块生回风,张禄名字起秦中;系铃、解铃非吾累,失马、得马惊塞翁。

大名方自满瀛东,谁知鼙鼓来破空,宰相割地出和戎!瀛洲一岛付异族,海国遍处生狼烽。

先生全家复越海,祸患乱离才数载;一生未餍升平福,千秋竟见河山改!去年海峤来一游,城郭惨淡烽烟收;老成星散人物异,猿啼鹤唳堪泪流。

今年访旧复一到,殊邦谁是辽东帽!仙尉姑为外氏来,王母方壶长痛悼(君岳母居台,今年死)!我在大荒正闭门,忽惊天外得逢君;渡江温峤重相见,裨海邹生一论文。

中华可叹今迟暮,异人不出终沈痼;功名无由汗马开,英雄多少儒冠误。

君不见辛幼安,旌旗归宋犹退闲?我生况难作此梦,壮怀耗矣空丸澜。

先生虽未得盘礴,犹欣后起能鹰搏(君今年一侄儿登科,一长儿录榜首);乾坤虽老有所娱,丝竹中年差不恶。

嗟余今生长此伧,唾壶击碎声彭觥,望汉如望登天庭;万里向风常太息,何时鼓舵从先生!

  闻东西战事感赋

  东头斗龙西头虎,杂糅万类为刀俎;草木江山腥血流,乾坤橐钥变机弩。

叹我生时何不辰,极目中原生莽榛!汉武、唐宗不复作,争长黄池付夷人!今日四万万生民,蠖屈谁能不求伸!朝廷不为鼓舞计,坐视外人立两甄。

辽东、辽西无净土,海南、海北飞灰尘;甘受商于仪诳楚,岂真鹑首天赐秦!至今英雄尚不出,我恨造化诚不仁!两狼斗门内,咆哮日成队;褒衣大袖立当前,嗫嚅无从置巨喙。

谁为强弱、谁成败?痛我人物总齑碎!传闻峨峨铁岭山,西夷驻马当雄关;又闻旅顺城,西夷窟距成磐安。

叹我有险不能握,日以大地供戕残!今年又撤西藏蔽,唇齿俱亡宁止寒。

海东一国况纠纠,纵驱西人非吾有;外庭内奥俱破摧,辞得狼贪来虎吼。

中原尚有山林薮,亟呼豪杰四保守;贰师、霍病能鹰扬,深目奇肱应狗走。

陆有大冶、海有琛,旋转坤维在反手;不信万年太古邦,一旦龙钟便老朽。

呜呼!今日谈强等谈空,平戎策付马耳风;铁轮炮车满天地,狂澜日与海流东。

频年燹火接天红,侧身西望徒忡忡!焦头烂额盛京路,匍匐父老提儿童;谁知海外暂食息,哀哀亦成中泽鸿

  春寒,林仲偕从弟过鹿,酒中述游迹并庚子在京时事;歌以寄之

  我尝楼头望沧海,长恨怀抱不得开!春寒连日风和雨,忽闻客自山中来。

客楼诗酒纵谈讌,■〈彳光〉佛高、李登吹台;眼前吐气无蓬莱,抵掌大块如尘埃。

就中一人自远至,行尽中原万里地;西拂华岳、东泰山,北沿黄河、南淮、泗。

太行秋色马头来,吴苑晓霜襟面渍。

朝浮淮水江水舟,夕宿焦山金山寺。

半渡闻得广陵钟,六桥看得西湖芰。

吊古屡酣燕市歌,感时直下雍门泪。

酒半为我谈帝京,巍巍宫阙妖狐鸣;风声鹤唳无人色,戈船纷到西洋兵。

将军死绥天子去,关河咫尺无由行;鬼火磷磷照白骨,虎牙戛戛腾阴坑。

君也万死寄一生,先时蹑屩出昌平;惊魂未定更浪迹,到处访古停行旌。

驻骖才听华亭鹤,挂席去狎扶桑鲸(仲省父朝栋上海,旋即游学日本);壮哉风涛万里程,可怜尘事无一成!君谈未已我长叹,世途于今是极乱;东西夷夏溃长防,南北河山归糜烂。

吾台已付弱水沈,中邦亦共破舟看;纵觉黄图终崛兴,不免黑风此吹散。

中宵难着祖生鞭,空听鸡声号至旦。

酒间慷慨欲悲歌,门外风多更雨多;北斗沈天夜滂沱,我歌斫地君则那。

君家诗思况如涌,大山、小山能唱和;其一中原历险远,其一海外历惊波。

眼里多少舞天魔,流露诗间即楚骚;他日示我一尺卷,下倾沧海上银河。

  吊从内兄丁锡勳茂才

  眼中诗笔谁清妙?丁君鸾凤孙登啸。

乱世文章故家子,携家避乱南闽峤。

闽南一去几春秋,畴曩海东来一游;陆子见人当入洛,仲宣邀我共登楼。

挂帆辞我中原去,秋风萧萧海天处;忽闻贾谊伤■〈服鸟〉词,不信王乔骑鹤驭!与君缔姻逾十年,去年始亲翰墨缘;方拟鲁璵双合璧,谁知雷剑一沈渊!是时分手才半载,相约榕城欲相待;万里云程望帝京,一朝恨水填沧海!海上有田家有书,闽山亦有寓公庐;华表魂归城郭改,松亭梦落屋梁虚。

伤心母老妻孥稚,仲容(丁复)寂寞身后事;名山有才未著书(改用赵云菘句),逢时无命空识字!世界烽烟变古今,江山花鸟怆人心!那堪朋旧晨星散,况复功名逝水沈!台湾延平旧幕府,词客哀时泪如雨;只今不见丁仙芝,故里空余洪驹父!于公门第王公孙,垆下黄公痛夕昏;涛声浪色沧溟路,何处招君海外魂!

  村家夏日即事 #

  一村流水浮瓜棚,浓绿沈沈昼无声;白鹭乌犍满村外,时有铜钲呼卖饧(台湾卖饧,多击小铜钲,不吹箫)。

前村微暗后村明,新稼初收鸟噪晴;农舍炊藜午烟散,人家打稻晚风轻。

瓮中腌出冬菘菜,盘上缕堆春薤茎;催科旦夕偶不至,一村便作桃源行。

昨日典衣今赎到,老翁呼儿聚前楹;忽忆户税未供毕,顿愁虏尉(虏尉,蜀呼北吏之名;见放翁诗话)鸡犬惊。

曳杖趑趄门外望,暑云热日当庭横。

  倏忽寒暑,壮士迟暮,感愤身世,赋之

  春秋寒暑速邮置,马狗车栖身如寄;俯仰乾坤一蘧庐,叹息韶华几轻弃!人生须作酒中仙,茫茫混沌不知年;不然天地皆窒塞,低头蝼蚁为比肩。

丈夫莫言身七尺,虱处褌中偷游适;风云高跖欲扬眉,九垓六合都无隙。

况乎海国吹黑风,牟牟南北昧西东;中原更在陆沈里,英雄老死蓬蒿中。

搔头我欲问造物,世界胡任狐埋掘?神州、赤县无纪纲,灰劫久沦恒沙佛。

阴阳晦朔去如驰,智勇失时何所施!壮士头颅不堪抚,朝为黑漆暮白丝。

狼贪鬼谲终难餍,万卷诗书输一剑;何时唤得群雄兴,鲁戈返日光爓爓!呜呼我已腐儒酸,后生谁能忘此念!

  感愤时事,再赋

  衮衮诸公如傀儡,朝求神仙夕尚鬼;堂堂衣冠不自存,苦把貂蝉续狗尾。

叶公好龙已非龙,乃好殊俗小雕虫;钩輈口舌成才隽,胪列皮毛为化工。

有兴不浅是老子,无物可观信恼公。

呜呼中法能求实,随处可生新艺术;不然西法亦腐烂,覆辙后先总如一。

君不见西国亦有弱与强,强者不少兴与亡?刻舟求剑去已远,胶柱鼓瑟宁非伧!自丧黄钟宝康瓠,实弃苏合亲蛣■〈虫羗〉;我谓有道兴征伐,蚩尤终不敌轩皇。

  ·五言今体 #

  口号,代酬日儒白井氏韵六首

  感梅

  故垒

  海上

  凭吊

  望海

  归乌

  鹿溪

  感事

  食乌鱼五十二韵(丁酉作)

  答梁先生子嘉二首

  冬日感事四首 #

  闻日□军队搜山感赋

  闻难民逃居山内感赋

  内山即事二首 #

  口号,代酬日儒白井氏韵六首

  苦战山河血,长留劫火悲;千兵横掳掠,万户叹流移。赤野蓬头满,青芜泪眼窥;九阍天问远,默默恨为谁!

  祸水惊千古,机关遍九州;错成炉莫铸,柯烂斧空收!已结纵横局,谁能汗漫游!先朝鞭策远,今日丧边筹。

  掷地金瓯缺,河山付愤王;尧疆看荡析,禹甸失圆方。蹈海风波阻,回天日月长;哭来途尽处,车辙在穷乡。

  同室干戈起,纷纭在亚洲;虎伤庄子获,鹬利老渔收。唇齿忘邻谊,情形误上游;万全如可计,鼎立是高筹!

  有怀思故国,大势绌勤王;控驭如三代,帡幪及万方。伤心抛璧碎,失计折鞭长!事事随流水,悲余老是乡!

  托身同绝域,回首望神州;日月瞢瞳转,风云痛泪收!山河新局面,京阙旧魂游;误国知谁手?前谋李相筹。

  感梅

  处处瘴氛生,桃花难得洁;寒来一树梅,不染猩红血。

  故垒

  故垒歌番曲,凄凉不可听!无多古时树,伤心乱后青!

  海上

  海上青山在,天边白浪多;东南陵谷后,无复汉槎过。

  凭吊

  青山竟无恙,紫气未应消;一代兴衰恨,匆匆海上潮!

  望海

  长天千里尽,斜日四山衔;片片浮云影,依然故国帆。

  归乌

  燹火楼台后,林间乌夜栖;旧时风景好,犹自尽情啼。

  鹿溪

  蓬山久变迁,古岸横波剪;不觉鹿溪潮,年来亦日浅!

  感事

  千古极沧桑,华夷杂犬羊;长天生苜蓿,远海接鸿荒。地阻虚闽、粤,时危变汉、唐;寰留寰宇外,晦迹得昂藏!

  食乌鱼五十二韵(丁酉作)

  俊味来沧海,腥风近黑洋;乌头馋客啗,鱼尾酒人尝。

煮濩宜同蒜,烹调不待芗(乌鱼,宜蒜);青鳞残似贝,白肉润于霜。

山泽轻鹅鸭,江湖薄鱮鲂;鲤同金脍好,鲈想玉冰凉。

比目嫌消瘦(乌鱼冬至后,比目身瘦,味不佳),生胎美抱黄(乌鱼胎,腌干,味最佳)。

伊时方魻鲽,无数共翱翔;随浪千群出,迎涛万尾张。

轩鬐成蜃市,聚吻起鼍梁;渔子乘流俟,鲛人撒网狂。

渊澂云渺渺,天压水茫茫;满载编桴重,分阄入市忙(贩鱼者,分阄以卖)。

贩争排巷过,买或典衣偿;日暮千钱数,冬寒一担望(乌鱼以暖至)。

唤来红店口,挑去绿田庄;俎豆难尸祝,盐醯任灶娘(是鱼,人不以祭)。

鱻能下酒,酸酱可和汤;腻比江瑶脆,甘逾海蚱强。

荔枝闽岭秀,橙橘洞庭芳;食谱堪增选,厨珍足破荒。

朵颐纷落箸,染指快倾筐;剖脑疑镌玉,含臊若吮香。

跰跹儿女辈,颠倒狗屠场。

阳至分前后,盘羞判楛良(是鱼,以冬至前为佳)。

年年随序到,处处逐波扬;似雁能无爽,如潮信有常。

有时踪迹少,问价往回昂;合浦珠腾聚,洋川米发祥。

渔家欣出筏,海户喜开觞。

未觉天风冻,奚知水路长!不须求鰋鲔,岂必慕鲨鱨!王政浑无禁,波居可作粮;今朝人涸辙,异事海生桑。

孤负持螯足,欷歔结蛎房!豫且龙服困,霸国鱠残当;嗜鳆奸雄餍,为鱎俗士将。

何曾贪肉食,张翰把蒪忘;弹铗惟卑屈,论蚶孰慨慷!孕腴非鯗腊,削白愧熊肪;即此当前味,教余触目伤!功名鸡肋弃,身世鰂烟藏;喉里悲吞鲠,槎头叹失防!如■〈鱼便〉恒缩项,匪蟹久无肠(鱼亦有无肠者);日日思河汉,家家痛武昌!偶然轻暖出,忽见巨鳃扬;作炙糅辛醋,烹鲜列酒浆。

侯门鲭鰿摈,吴地菜鲑攘;淡泊吾能受,腥羶尔不妨。

老饕千盏后,大嚼一灯旁。

梦断鱣三进,痴怀鳖两裳;何如捐口腹,■〈氵敕〉齿到沧浪!

  答梁先生子嘉二首(名成枬)

  四海风尘外,论交孟与韩;岘山今体绝,蜀道古诗难!老格追高适,雄词薄子安。岭南源委在,当作替人看!

  相逢如旧识,慷慨问为谁?瀛海伧荒客,文章大小儿。世将公作寓,诗与境争奇。直道同刘四,危邦慎所之!

  冬日感事四首 #

  望断中华路,风波日日寒;伤心沧海上,已作岛夷看!

  无地无兵燹,年年劫火来;梅花红雪里,犹带血痕开。

  四载居荒徼,何能陋九夷;家家存汉腊,不见汉官仪。

  廛里来横敛,谋生计已穷;逋逃何处去?海市蜃楼空。

  闻日□军队搜山感赋

  乾坤长肃杀,海上战争多;番队日鸣炮,山民夜枕戈。炎崑糅玉石,覆卵扫巢窠。世界今如此,苍生且奈何!

  闻难民逃居山内感赋

  瘴雾杳层层,逃荒有客登;箐开今日路,崖断古时藤。穴树同林狖,穿山比石鲮;天荆与地棘,何处汝飞腾?

  内山即事二首 #

  树古不知名,入山又一程;萧萧木叶响,时有鹿麋行。

  苔残千尺壁,树落万年皮;月黑天阴路,空山啼怪鸱。

  ·七言今体 #

  台湾哀词四首 #

  感事,寄杨广文鸿图翁三首

  寄别,叠梅樵韵

  感事和韵 #

  感咏

  寄友人杨倬卿(名云章),时避地在厦门

  即事

  兵火之后,旧时街衢但存瓦砾,感赋

  感怀十二首(选二)

  和苗栗诗后有感

  自闻汝东凶耗,怀人感事,日觉伤心;再作二首

  和蔡君念淙因梦见忆二首

  再送梁子嘉先生二首

  书事和韵二首(选一)

  报家韫岩孝廉信,并谢见赠苏紫笔、眼镜帒二首

  感望四首(选二)

  登楼有怅二首(选一)

  林十自吴淞归,寄问江东名胜二十二首(选一)

  次林十韵,吊梁钝庵

  次韵答悦秋先生游台见赠(二首选一)

  志别四首,送悦秋先生归唐(台湾呼内地曰唐山)(选一)

  到雾山与峻堂话旧

  台湾哀词四首 #

  风雨吹颓镇海台,江南又阅庾生哀!乾坤欲老沈王气,山水无灵失霸才。阳谷煽炎焚若木,尾闾沦没长蒿莱;东望何处堪回首,万里浮云扫不开。

  几将晋土等分瓜,人事参差散晚霞;何限蛟螭兼蝄蜽,无多猿鹤与虫沙。风尘已变寰中色,河汉难乘世外槎!我欲寄怀渔父路,往来撩乱武陵花。

  鲁仲千金耻帝秦,竟看时事化埃尘!有怀蹈海鳌梁折,无泪填河蜃气皴。岛屿于今成粪壤,江山从此署「遗民」!棼棼玉石崑冈火,换尽红羊劫外人。

  远海遥天缺一环,舟胶水涸到蓬山;果然雨碎长平瓦,信是风吹大散关。骇浪惊涛号泣痛,残霞斜照血痕殷。扶余不见轧髯客,故国云容有赭颜。

  感事,寄杨广文鸿图翁三首

  大海波沦万斛尘,桃源买櫂尚迷津;烂柯拌作观棋客,顽铁浪成铸错人。四壁有书慵过眼,千秋无分欲藏身!此间隔尽蓬莱路,日晚望洋远水皴。

  河山举目日酸辛,沧海漫然理钓缗;杜甫不忘天宝恨,陶潜长署义熙民。伧荒有路须归晋,淫浸吾生一避秦;洗耳不闻人世事,不妨傲骨不怆神!

  低眉短气是儒绅,我已因人付笑嚬;卧榻唯将书作伴,浮家不与世为亲。深渊无处舒蟠蛰,勺水何妨寄泳鳞。且幸苍天庇闲散,炎灰安稳远崑岷。

  寄别,叠梅樵韵

  沧桑陆海荡蛟舟,屈子问天赋远游;家国沦胥三比日,乾坤萧索四围秋。伧荒人物争依晋,灭裂衣冠益慕周!送去如登仙岛路,故山虽好不堪留。

  身世飘然不系舟,尘寰何处可遨游?蜗蛮国已轻中夏,鹊木居仍构戊秋。晋室无人为祖逖,漆园有梦即庄周。瀛洲今日成荒径,子去何妨我暂留。

  感事和韵 #

  不见苌弘碧血腥,江山离乱杜陵经;相逢白发黄倪辈,尽是饥鸠老鹄形。海沸三年珠屿黑,天烘一角火峰青。涛声远远蛟龙啸,日夕楼头当哭听!

  感咏

  何处桃源世外天,天风吹去钓鱼船?扬尘海上曾经见,又到蓬莱浅水年!

  寄友人杨倬卿(名云章),时避地在厦门

  番卒驱过铁马蹄,楼台海市烂如泥;羡君避乱移家去,遥在沧波落日西。

  即事

  五月西风吹转东,云霞蔽海半天红;行人记得楼台路,尽在寒烟燹火中(五月,夷兵烧鹿,风甚紧)。

  兵火之后,旧时街衢但存瓦砾,感赋

  惊天蓦地起兵戎,闾左繁华瞬息空;喧路鹳鹅同上蔡,失家鸡犬异新丰!蔓烟无复炊烟绿,磷火犹疑燹火红。旧日楼台何处认?乱堆残瓦夕阳中。

  感怀十二首(选二)

  蓬莱城市阅兴亡,戎马当时一战场;万古衣冠为赘痏,百年文物付伧荒。几茎头发留遗种,不世心怀郁倒藏;谁道我生今似此,中途摧折尽刚肠!

  破碎山河负此生,未寻春梦已无情;人将南渡望温峤,我把西归谢子卿。耻向金门谋索米,渴于玉海待澄清!世途若有回机日,老大还须学请缨。

  和苗栗诗后有感

  忆曾北上过房湾,连■〈襼,土代云〉篮舆海驿间;今日关津非昔日,不堪回首看苗山!

  自闻汝东凶耗,怀人感事,日觉伤心;再作二首

  一自沧桑变世尘,每闻时事辄伤神!已因故国肠将断,况为同侪泪满巾。天地无情催梦客,江山残劫到闲人。不堪回首看云物,处处风烟散渚苹。

  城郭依稀鹤不还,谁能将酒减愁颜!悲余陇上东西水,泪尽何家大小山。夜月波沈三岛路,秋风梦断八闽关。歌残「薤露」歌「蒿里」,不为多情鬓亦斑!

  和蔡君念淙因梦见忆二首(选一)

  桃花潭水见深情,隔浦鸥群有旧盟,一夜西风吹梦去,不辞关险入山城(蔡时在埔社山)。

  再送梁子嘉先生二首

  秋风归去尉佗城,千里波涛万里情;客地竟逢沧海变,家乡须觅富春耕。路从绝岛洋关起,人向中原故国行;此后不胜天末望,鱼书尚寄一函轻!

  九十峰头再一行,相邀话别不胜情!今宵好雨千山隔,明日沧波万里征。白雪西风生客鬓,黄云东海见归程。此间咫尺犹难望,何况天涯望去旌!

  书事和韵二首(选一)

  山水萧条阅四秋,中原翘首不胜忧!频闻回纥侵京国,况见昭王去汉流。

歌哭辱公鸜鹆谶,艰难望帝杜鹃愁。

乾坤已老纷无主,长怨诗书误邺侯(时闻皇帝幽囚,或云其崩;故及之)!

  报家韫岩孝廉信,并谢见赠苏紫笔、眼镜帒二首

  岁岁鱼书到海滨,伧荒何幸故交亲!此生愿掷班超管,举目难遮庾亮尘。翰墨因缘君爱我,褷■〈衤离〉眼界我思人。乱中未老头先秃,惭愧琅函入盼新!

  海外怀人路窅冥,感君投赠意丁宁!毛锥藏颖头犹紫,瑶镜韬光眼孰青!记得江湖新岁月,贮来京阙旧霜星。亦知食肉原无相,惆怅风尘一瞬经!

  感望四首(选二)

  世路迂回入渺茫,浮生今竟识沧桑!贯胸国已无王会,披发人皆下大荒。百二河山余瓦砾,三千城郭落风霜。从兹莫过夸高蹈,小隐依然在故乡!

  东来不见旧梯航,故国依稀入望长;秦地埋头梁苑客,汉家俯首夜郎王。九边荒徼残云白,万里中原落日黄;此后未知何处去?穷愁多泪在沅湘。

  登楼有怅二首(选一)

  海上浮云漠漠开,萧条人事叹登台!谁将玉斧黎河划,竟使金牛蜀道来!南北烽烟沈白日,东西山水起黄埃;不堪踪迹如王粲,我欲伤时赋「七哀」!

  林十自吴淞归,寄问江东名胜二十二首(选一)

  避乱离家已五秋,温陵更徙到吴洲;归来海上看乡树,记得江南景物不?

  次林十韵,吊梁钝庵

  地棘天荆蜀道难,归来鱼铗竟谁弹!三生庾信埋吟骨,千里秦观梦殡棺!碧海有鲸空鼓柁,蓬山无雁少书翰;只余朋辈闽南路,酾酒招魂泪不干!

  诗人自古逢衰世,沦落东南失放翁!蓬岛巢痕千亩竹(翁有垦地在台),扶桑游迹一帆风(翁曾一游日本)。

半生吏隐漫聱叟,百粤坛场亡是公。

今日宦途成散手,未须地下痛途穷!

  次韵答悦秋先生游台见赠(二首选一)

  诗书吟啸托生涯,他日遍舟去未迟;千古劫灰游子梦,一床风雨故人思。知君渐作流东水,叹我难开向北枝!自是浮沈过此世,销磨意气已无奇。

  志别四首,送悦秋先生归唐(台湾呼内地曰唐山)(选一)

  蓬岛逢君又送君,差堪臭味不莸薰;愧无居士鸡林赋,漫有邹生裨海文!犹得故交心似水,再瞻前辈气如云。倘能御李同车去,故国江山即梓枌!

  到雾山与峻堂话旧

  携手东皋夕照明,隔林时鸟起啼声;青山华屋人犹在,碧海丹邱世已更!一路楼台非锦里,十年朋旧尚深情;春蔬夏笋浮醪饮,宾主高歌感慨生!

  ●诗选(三) #

  诗(下) #

  ·诗(下)· #

  五言古体 #

  七言古体 #

  五言今体 #

  七言今体 #

  ·五言古体 #

  无聊自叙五首 #

  喜施梅樵见过三首(选一)

  赋赠林十 #

  过秀水村视禾田感赋四首(选一)

  田亩叹四首 #

  赋梅

  咏枬木 #

  咏蔗糖 #

  风暴晚稻四首(选一)

  岁暮不憀,忽得李二(雅歆)垂危之信

  触目感咏 #

  大扫除 #

  大讨伐 #

  怆怀身世感赋 #

  避暑感咏 #

  登临感作 #

  谢先为生圹来征诗,为题四作

  再题谢君生圹诗后

  援道殍志感 #

  夜雨,读国朝人诗

  有同姓黉士,率先断发洋装者;以其画兰册来征题,姑为赋此

  伤三儿弥月殇 #

  答陈六因梦寄诗

  喜次儿十二岁能诗兼画

  生四庶男志喜作

  书次儿槱十四岁所作山水画

  大风述事五十韵

  田野

  感怀,寄郑毓臣闽中

  囚人哀 #

  役夫叹 #

  暴风悲    #

  洪潦怨 #

  饮酒感咏 #

  见槱儿画兰感题

  将游珠潭路上即事二首

  ·无聊自叙五首

  少年负意气,溺志在诗文;唾手功名场,谓可张吾军。

长途虽跌踬,怀抱犹凌云。

谁知时世变,四海生楚氛;波涛鲸鲵声,风异不可闻!兵燹满寰区,世欲诗书焚;痛愤摧五内,尘思空纷纷。

登高望长安,远海挂斜曛。

  弱冠窥时事,治乱入胸中;夷狄侮京华,今古不相同。

临文怀杞忧,鸣声等秋虫;负质诚毫末,商音凌太空。

乾坤有霜雪,极塞来宾鸿;零零白露下,草木迎西风。

哀哉我生初,时异兼途穷;徘徊风尘际,繻帛误终童!

  壮岁多感愤,果然遭变迁;苍狼嗥我后,白虎啸我前。

出门视天地,日月更黄玄。

我生怅已矣,世途何望焉!抱有殷、周器,饿与沟壑填;薇蕨甘如饴,夫岂饮盗泉!韬晦陆沈间,蛰龙思九渊;壮心时一露,牖下铭燕然。

  行年忽四十,误矣此半生;青春去如电,皓有何所营!朔风吹南雪,萧萧边马声;闻之心凄恻,大海当门横。

出门无高会,日月长西倾;托身栖远岛,室有巨鲸鸣。

愧无伐蛟手,宝剑空铿铿!摧颓惟长卧,白日过前楹。

  四十复四十,百年亦可知。

落叶辞故柯,坠地无返时;光阴不我驻,前路复何期!经纶一无绪,两鬓且丝丝。

窃怪阮嗣宗,途穷哭何之!世途今复局,望晋羡坦夷。

今日两眼泪,见骨无已而;安得桃源游,冥然随黄、羲!

  喜施梅樵见过三首(选一)

  年来晤诗人,林君(峻堂及侄幼春)与君耳;或多鹜尘踪,巴歌沦下里。

扶轮彼何人,风雅自兹靡。

君昔少年时,鞶雕亦所喜;中年忽有悟,清声追正始。

结庐山墅中,烟霞朝暮起。

日出众峰青,日落海波紫;登眺极东西,云涛收笔底。

一别一相逢,惊余刮目视!遵步得方涂,访君桃源里。

源水多蒹葭,水居多兰芷;临风寂不发,相期道如砥!

  赋赠林十 #

  忆昔承平余,君家称再盛;棨戟交门前,裘马相辉映。

朝廷宠金张,闾里夸剧孟。

猎场夜炬明,射棚晓弓劲;枪炮带刀矛,行围火珠迸。

以兹为乐图,闲即张觞政;拥妓青楼门,酒酣恣豪横:人畏周处狂,官恕徐邈圣!君独耽诗书,怀才事吟咏;万卷环酒杯,一编对灯檠。

诸昆伯仲间,淡漠清风夐。

当夫应试时,夺标则凌竞。

春风二、三月,青衫行掉罄;琐院压同侪,旗亭得佳评。

我时始识君,诗坛共高兴;君谓我诗豪,邱迟两敌称(谓与邱仙根逢甲)。

自此车船间,簦笠偶合并。

蛟洋静不波,鲸海澄如镜;欲采骊龙珠,来照齐侯乘。

扬帆五虎门,看山八闽嶝;闽峤风景多,歌诗互投赠。

望古吊无诸,钓台从空亘。

秋色满中原,苍苍风雨暝;旗鼓分两峰(旗、鼓二山,为闽佳胜),云涛相汀滢。

感慨汉盛时,瓯疆奉禀命;日月曾几何?名场各蹭蹬。

尘世起变迁,周郊弃南郑;茫茫大海天,于今失夏正!君家走苍黄,防军皆剽轻。

君去为冥飞,我居作潜泳;倏鳞难远逃,沧桑阅至竟。

伏莽虽频生,鸿沟已大定。

昨者君复归,山川非昔胜。

问君江南地,风花俱艳靓;鹿上姑苏台,莺蹄釆香迳:士女犹酣嬉,江山未易姓。

黑浊上海洋,夷氛流不净;此地岂桃源,同余恋栈性!遂向大荒沙,俱临小槛阱。

寄托蟭蟟栖,称呼马牛应;酩酊醉乡甜,沈沦壑谷靘。

种秫百亩嬴,供税仍无剩。

庭前九十峰,秀色差堪飣;邀余作山行,青山排石磴。

入山一以深,庶或逃新令;岂知大东州(台湾山后之地),早视如几凳!谢客空缒幽,蜀丁失依凭;世路既已穷,闲居非我病。

咫尺汗漫游,羶中葆素行;与世为浊清,与人同醉醒。

田园虽生涯,有时付破甑;世界蛮触争,潜龙以角听。

或可免伧荒,相携出泥泞;投诗君勿传,此间多刺侦!

  过秀水村视禾田感赋四首(选一)

  闭门效闲居,未能遗田亩;禾稻青油油,我愧泥涂叟!孜孜田亩视,胜彼谋升斗。

春初来一行,苗寸长如韭;今夏偶复观,稻华秀已久。

幽鸟鸣田间,老农登陇首;林树带茅茨,出入沽村酒。

田家乐事多,轩冕同敝帚;愿寻沮溺徒,永结蓬蒿友!

  田亩叹四首 #

  拮据置田亩,苟且充鹤餔;姑为口腹计,岂暇子孙图!视彼连阡陌,勺水与江湖。

奈何丁官厄,向我开广途!横攘十亩地,顿减十斞租;五鹿逢与块,空对野人呼。

昔人谋肥遯,日夕思蒪鲈;我食犹被夺,况望千木奴!回头视野老,颜色惨更枯;负耒无佃耕,思欲作亡逋。

  见说浊水溪,架有假铁桥;一溪溉万田,万户仰以饶。

昨者洪潦生,桥梁被冲漂;铁路畏濡滞,遏水修泥橇。

至今八堡浍,未有涓滴浇;秧鍼初插土,日中旋枯焦。

况在夏秋交,大火似焚烧。

沾体涂手足,叹息腹空枵。

无以宽赋敛,岂复免征徭!田家及佃户,助长思揠苗。

  勺水不得濡,复欲征水租;水租犹尚可,地租恶追呼。

水租为公用,地租为国帑;厉行籍没法,不比偿宿逋。

窃叹商鞅家,无此聚歛徒!丁户计口收,房屋亦征输;入市复筭缗,锥末及锱铢。

削朘将到骨,未止占剥肤。

茫茫沧海桑,何日变膏腴!损失泣万家,我亩良区区(去年造铁路,所捐台湾田亩以亿万计,是国谓赋为地租)。

  今人言避世,漫欲托渔樵;岂知山海间,无处可逍遥!环牢绝隙地,林壑惨不憀;斧斤及网罟,薮泽宁汝饶!区区数卷书,牖户亦萧条。

惟我读书窗,生意草色摇;砚田废不耕,诗酒乐箪瓢。

嗽石枕流水,看山忘饥枵;盘桓五柳下,斗米未折腰。

收获望明春,歌啸过村桥。

  赋梅

  积冻满孤山,昨夜竹桥折;流水疏篱间,佳人自幽绝。

青青林际松,娟娟岭半月;横斜出数枝,微芳不能歇。

我为看花来,寒兴对之发;感此尘埃中,何以得自拔!台湾刀俎地,杀气填林樾;百卉不能妍,生意皆夭阏。

有时闻煮鹤,桃花流猩血;于今八、九年,始见一株雪。

爱之三摩挲,嫣然劫灰脱;风韵固温存,心肠自石铁。

宇宙回阳春,不向此中泄;花开寂不喧,令予不忍别!

  咏枬木 #

  海南产异木,其材过豫樟;下者供床榻,上者充栋梁。

妙质谢雕饰,触且生辉煌;髹漆置棐几,墨客喜琳琅。

自从版图易,百物添章;山海尽环牢,虞衡峻法网。

千重云雾窟,铁印苍皮僵;日月入剥蚀,斧斤落风霜。

我欲置此木,如营白玉堂;贱价增三倍,贵者逾双璜。

官府有掊克,民间无盖藏;巍峨九十峰,万木空苍苍。

忆昔承平时,培植事包荒;百榖溢海岱,群梓出梯航。

租赋蠲积逋,何有求篚筐!

  咏蔗糖 #

  炎洲孳大利,豫樟及蔗桨;豫樟煎作脑,蔗桨煎作糖。

樟脑璨玉华,糖屑莹玄霜;余润及五洲,饶裕在千箱。

一入虏官手,搜剔无粒藏。

樟脑供官卖,私贩严律章。

蔗糖加酷例,一担九输将;宾筵失旨甘,画饼充饥肠。

粔籹蜜饵间,渴慕饊餦餭;枣杏瓜棣生,无处问饴饧。

美洲传异种,空闻一丈长(美国蔗,殊高大);熬蒸出膏液,未敷税吏尝。

鬼机代人力,漏卮永无当(近以机器炼糖,民仍不支)。

子虚赋云梦(「子虚赋」诸蔗,即甘蔗),嘉味满潇湘;客至阙甘饮,谁嗜盐、茶、姜。

甜流(古水名)不涌地,玄圃空温汤;赤沙沍丽冰,梅冶滋不祥(赤沙及冰霜,皆糖名)。

  风暴晚稻四首(选一)

  四野寡桑麻,耕犁事已细;灾厉与暴征,谁复田园计!如何田价昂,寸土需重币?总由谋生隘,食租当急济。

其奈贾平章,蓄买公田势!洛阳千万顷,纸市有前例;兹事漫具论,我当树六艺。

田宅虽就荒,树木爱阴翳;带草生书窗,幽花对庭际。

春至百物温,空廪亦度岁(前年民政长官已将债券收买民间大租,充官租。

今其人——后藤新平——复倡议,当厉行收买民间田租;故早有惧者。

盖债券只可向官领轻微利息,尚不可作纸券用也)。

  岁暮不憀,忽得李二(雅歆)垂危之信

  独居困穷愁,寒冬逼岁暮;心绪郁不纾,无处展幽步。

天末怀友朋,又闻故人故;寥寥知己间,晨星随薤露。

空林野鸟啼,回车哭歧路;日作伤心人,出门倦会晤。

李生我石交,忽焉通尺素;言在垂死中,欲待巨卿顾。

肝肠寸寸摧,手足忙无措;故旧难复得,新交多舛互!向秀山阳心,处仲黄垆慕;日暗雪霏霏,哀情谁与诉!

  触目感咏 #

  蹑足炎山顶,回首沧溟天;蜃市随风起,赤城堕我前。

我家东海畔,海水没桑田;顾盼旧城郭,沦灭无人烟。

驱车北原路,荒草何芊芊!郊野莽萧瑟,牛马鸣道边。

飒飒凄风卷,荒荒白日悬;踯躅何所往?山海空相连。

山有猛兽迹,海有蛟龙涎;行路既已难,谁能扬长鞭!家国念存丧,身世多变迁;抚剑长太息,埋地今千年!朝驾扶桑谷,夕宿崑仑巅;颷轮无所阻,我愿随飞仙!仙人不可期,时俗渐腥羶。

挥手弄牛斗,泛槎有张骞;终当御风去,万里风泠然。

  大扫除 #

  壬寅夏四月,土匪大扫除;号令一朝下,万室为邱墟。

当其设甘饵,信誓说降初。

始作周、郑质,继藏盟府书;长待以不死,山泽任樵渔。

服从一以久,杀机起籧篨;南北及中央,同日入周阹。

一时敦盃酒,万口为■〈虽上肉下〉葅。

一、二勇决夫,枪火伏衣裾;作势与之敌,反噬不踌躇!木毙人亦摽,虽死异羊猪;余悉骈首戮,载出薄笨车。

妇孺从流移,人弃室亦瀦。

南投、斗六间,杀气惨不舒;阴风仆人面,磷火遍里闾。

哀哉归顺徒,不得求为鱼!

  大讨伐 #

  丙午方隆冬,生番大讨伐;叠嶂摩青天,连营一齐发。

白日照深箐,朔风响林樾;烈火焚高邱,炮声夜未歇。

凿齿与雕题,相逢即驰突。

其俗本狉獉,其人如鹰鹘;抚之曾几时,屠之起仓猝。

殆为垦荒来,辟土不容忽;遂使瓯脱间,亦走东洋卒。

平野多草莱,何用入穷窟!师劳久无功,万山掷枯骨。

狞树蛇蛰蟠,怪石鬼面凸;谷暗丛木呼,径险古苔滑。

生番何处栖?腥风动溟渤。

呦呦麋鹿哀,莽莽狐兔没;长坑无所施,群峰立峍崪。

  怆怀身世感赋 #

  东坡三十九,已悼劳生半;陆机四十年,亦起逝者叹!我更逾三秋,微尘与绁绊;出处无可言,沈沦不胜怨!历历数游踪,爪泥真汗漫:北过荷兰城,南登延平观;航海三、四回,不离闽海岸。

东望山阻深,西归海中断;功名等云烟,科第失风汉。

岁岁秋风生,空作去来雁;春雨长安花,无由走马看。

偶歌梁甫吟,时鼓稽康鍜;冷食闭门齑,热谢因人爨。

万卷当百城,频年惟伏案;气尽处笼鹰,身是栖篱鷃。

嗟嗟长夜中,不能得一旦!身世方沈湮,时世忽危乱。

海岛早沧桑,瀛洲大麋烂;干戈似蝟毛,民庶纷鲁窜。

诗书既焚烧,衣冠亦涂炭;耆旧半云流,朋侪又雨散。

世异人已非,星移物复换。

顾我贱头颅,奈何蒙此难!忽忽栖山中,悠悠吟泽畔。

  避暑感咏 #

  盛夏汗交流,苦乏盘旋地;有如乱世中,又逢毛鸷吏。

炎日当熏蒸,苛政方穷治;酷吏与酷暑,古今同一致。

暴敛及横征,民生无余利;长此炭火中,万无薰风被。

寝处尘埃氛,遍身皆垢腻;洗沐不自由,有若生芒刺。

人事与天时,何处堪趋避!恨无摩天翮,凌空生六翅!今日入疏林,飒飒新凉至;时鸟鸣一声,山川滋妩媚。

豁然忘三伏,真觉触百忌!但是酷暑驱,末由苛政閟。

居士清凉身,尚未释倒置;四体虽暂纾,惨惨在心志!会须求桃源,人寰撒手弃;逍遥出九天,俯视江山异。

  登临感作 #

  日色落海天,青山余一发;苍苍海波中,何处是闽、粤?帆断浙江风,城堕吴峰月;痛哉海东山,竟与中华绝!南望鲲身沙,北望鸡笼雪;中有玉山尖,尖尖皆破缺。

白云迷翠微,青春啼林■〈央鸟〉;处处苔藓深,剥尽古碑碣。

古蹟无一存,往事不可说;俯仰废兴间,悲风来不辍。

  谢先为生圹来征诗,为题四作(称先,仿「史」、「汉」恢先、邓先例)

  人生如蝉蜕,终与大化游;面目如刍灵,尻骨如轮輈。

有时归一尽,处世如寄邮。

彭殇岂异致,物宰无短修;粪壤同蝼蚁,早暮同蜉蝣。

如何不达人,视死如视仇!岂知身在世,未死犹赘疣。

或有浮慕者,远企神仙俦;神仙不可期,玉棺来无由。

亦有放佚人,未死营糟邱;或作终隐计,既老营菟裘:皆非旷达观,高厚一身囚。

何如谢先生,乘气出九州!请谥冥漠君,荷锸随老刘。

牛山鬼兆域,马鬣栽松楸;阴阳作欑輴,天地为堲周。

近在锅鼎山,豫凶及窆幽;华屋告生存,蒿里歌劝酬。

岂似杜元凯,生前营首坵!西瞻晋宫阙,东奉二陵秋;同人车三过,腹痛莫泪流!千秋万岁后,尔我皆枯髅。

生诔陶渊明,安命素所求;生祭杜牧之,埋骨宁所忧!我来进生刍,一笑先生休!

  再题谢君生圹诗后

  黄土抟作人,幻成亿万身;一朝堕黑劫,千里为幽垠。

人物委虫沙,江山生鬼磷;哀哉东瀛土,竟与北邙亲!千峰万壑间,惨淡蓬蒿尘;华表归辽鹤,城郭殊人民。

惘惘市廛间,如行墟墓滨;真仙泣铜狄,故老悲荆榛!积骨封三观,薄殡盈九闉;家家守俘馘,日日输鬼薪。

蓬莱气寂寞,薤露声酸辛;大哉方壶图,亦与生圹均。

生者永埋没,死者永沈沦;视死如视生,我爱谢茂秦。

谢客愿生天,青山豫卜邻;地非故乡故;体是陈人陈。

经营壤泉异,封树窀穸新;嵯峨石翁仲,荦礜瓦麒麟。

世已无华夏,君自享秋春;于下开隧道,于上开墓门。

未掩苌弘魄,先招屈子魂;天地供幕席,风火俟转轮。

泰山为■〈虚〉俎,北海为牺樽;大块为鼻祖,百代为云孙。

太祝岁祈死,少微月告存;遥悬归寝地,亲署葬诗坟(「自营埋骨地,人谓葬诗坟」;君之墓门联也)。

生抱无涯感,死抱不朽尊;未生、未死间,皆以骈牳论。

旷达同司空,滑稽异齐髡;后有凭吊客,呼作谢公墩(编者按:原「为题四作」,见前题。

兹选其二、三题、四题略)。

  援道殍志感 #

  ■〈荧,凡代火〉■〈荧,凡代火〉有老妇,委作道旁喂;无名登尺册(此地最忌无籍名之人),收容有同罪。

保甲连坐条,斯言非汝绐。

闻汝丈夫子,身材亦磊磈;避乱逢婑兵,竟作刀边醢!老妇无所依,流离成冗猥;身体罹残疾,病容日腲腇。

视之怀为伤,赠之以货贿。

茫茫天地间,转轮为苦海;沈溺彼何人,悲声有余欸!济物须乐施,厚费宜无悔;常持此寸心,聊以补真宰。

  夜雨,读国朝人诗

  深夜听雨声,当作琳琅响;春风吹檐除,声似鸣兰桨。

入耳无凡音,天机资肸蠁;起视天宇空,窈冥含幽敞。

危坐读古书,灯暗走蝄蜽;一编渔洋诗,生吾云霞想。

竹坨朱老翁,骚坛森法仗;萧瑟古梅村,感慨极肮脏。

岭南陈与屈,悲歌同苍莽;独立邵青门,深造吾向往!维兹数大家,名当塞天壤;一吟一沈深,本朝应无两。

苏、陆、李、何后,风骚应接踵;如何嗜好殊,异论兴朋党!吾独无所偏,唐、宋皆素仰。

凡调与时趋,巧制涉邪枉;一一必删除,古人庶乎放。

晚近号多才,狐禅参龙象;纷纷靡适从,吾取沈(归愚)与蒋(心余)。

余子未定论,徘徊倚书幌。

雨声寒入衣,曙光含夜曭;推襟欹枕眠,鸟声报晨爽。

  有同姓黉士,率先断发洋装者;以其画兰册来征题,姑为赋此

  兰蕙失移根,一朝化茅茹;人生世变多,当门谁与处!草泽有沦胥,芳馨九畹贮;澧源、湘水间,斯人千古许。

画兰知此意,古香浮素楮。

湘君降九嶷,目成兮心与;形神一以违,申申女嬃语。

不待灵均来,臭味先龃龉。

所愿同根人,深求空谷侣;似兰勿似茅,吾将施缟紵!

  伤三儿弥月殇 #

  我生已不辰,我命有所制;浑沌七尺躯,陆沈半生世。

五角兼五穷,四十有四岁;颇谓大困深,或有小汽济。

今年九阳月,忽得三男筮;皇皇寝在床,呱呱堕于地。

虽异槐植门,或比兰生砌;乱世得添丁,穷途获束币。

阀阅无勳名,诗书有苗裔;虽无充闱心,犹堪告考祭。

客至试啼声,我闻辄破涕;多男比多福,此事亦不细。

况我香山集,尚待衮师继。

王氏三珠树,窦氏五枝桂;后日王仲淹,不患史无系。

奈何我命艰,未兴而有替!阆胎匝月生,泡影一朝逝!有如老树花,忽为严霜毙;浚冲孩抱物(「晋史」作王衍,此用「世说」),悲伤不自掣!哀肠芒刺多,愁眼昏霾曀;痛矣泥涂身,生育亦幽滞!往时瓦徒弄,今时玉遽■〈疒〈癶上土下〉〉;天荒地老中,复挥思子泪。

吾父孝恭公,慈祥而孝悌;隐德及多人,和光消众疠。

岂有于公门,不及张汤第!我兄幸繁衍,而我独侘傺;或者我持躬,不免有乖戾。

司命告于天,佞魃谗诸帝;夺去宁馨儿,俾减传经计。

岂知沦伧荒,早已等舆隶;斯文一线延,妄想千秋系!讵比刘殷家,七儿分七艺(引用刘殷以其陷胡而仕胡也);区区不畀余,造物无乃厉!

  答陈六因梦寄诗

  余每诵君诗,如逢君一面;何期君梦中,忽与余相见。

山川虽阻修,两心通一线。

君居鳌海头,我居鹿江甸;梦中获往来,较于邮传便。

昔人魂梦间,每愁道里眩;如何我两人,神交速流电!塞黑枫林青,无为李白颤。

九月风气凉,微霜飘素霰;明月屋梁间,照君颜色变。

昨日君书来,文鱼衔匹练;绸缪五色丝,交系两头绢;明珠缭四周,良玉当中现。

展吟未及终,方诸津可咽;俨然郭使君,锦段梦中荐。

紫海天鸡鸣,赤城云虾绚;恨不梦重重,为通思片片!

  喜次儿十二岁能诗兼画

  我少解诗文,作书性所拙;下笔走龙蛇,自笑同榾柮!至于六法间,更不识毫发。

每羡画、书、诗,昔人成三绝!辋川图中景,米家船中物;时悬吾心目,谁能相彷佛!吾儿秉幼慧,游思造化窟;湿墨入鸿蒙,佳句出仓猝。

有画兼有诗,文字亦勃勃。

但此俱末艺,未可矜宝筏。

郑虔老画师,王维徒诗佛;儒生抱膝吟,贵能知治忽。

区区笔墨中,小材同线袜。

右相驰丹青,局促伏堂阙;庶子号浮华,承平空黼黻。

汝果为通才,须立邺侯骨;早慧未足奇,老成斯卓越。

方今天地非,有才良拂郁;沧海横流时,无才更沈没。

万卷床前书,供汝自除祓。

汝以艺为游,勿以艺为汨!有成作班超,无成作楚屈!

  生四庶男志喜作

  年华迫老大,生意近萧瑟;陆沈海外仙,潦倒沟中瘠。

何意今年冬,艮男添一画!秋柳发傍稊,晚荔挺偏侧。

赤足卢仝婢,累骑阮咸息;我有望子心,素无誉儿癖。

未卜贤与愚,敢期过于轼!今者溷伧荒,生才亦何益!愿汝为贩脂,可以供索悉!但我重诗书,斯文留一脉。

海东虽变迁,由东不移易;区区盼添丁,时时望雄特。

等时汉子孙,而今沦外域;童子执干戈,庶几卫社稷。

汝生在今兹,中原纷鼎革;俟汝长大时,祖邦或保赤。

陶侃本庶支,壮志起宗佑;愿汝作雄飞,补予为退鷁!时势趋夷风,愿汝守孔泽!汝生喜呱呱,我名戒赫赫;汝祖有余庆,汝辈食旧德。

曩年痛幼殇,心酸泪沾臆;今年添幼孩,心快梦生翼。

姆养在西家,非同康乐匿;他日携归来,有兄能汝惜!汝在三母间,俱看为拱璧;未知作阮孚,聊应呼谢客。

  书次儿槱十四岁所作山水画

  余性爱山水,偶涉辄成趣。

引领东南峰,日夕起烟雾;阴晴风雨时,崎岖心遥注。

重重邱壑深,无因得小住;宗炳五岳形,空从梦中遇。

何意此图中,一一江山具。

石岩峭以幽,瀑泉奔而赴;曲崖藏板杉,飞甍隐林树;茅屋几人家,小桥通来去;远塔想钟声,白云有深处;僻径红叶踪,渔樵相对语。

回首望大荒,长江涵阴曙;烟帆缥渺中,潮流变朝暮。

自昔郎士元,爱题潇湘素;未若孟襄阳,洞庭任回溯。

吾儿有天机,恍入湖山路;我神为之移,载发烟霞痼。

辋水出新裁,武陵寻旧渡;一时玉笋班,两见虎头顾(犹子玺嘉,亦童年工画)。

米家小米传,坡老小坡慕;我惟裕文章,愿汝衣钵护!况汝诗与文,妙才兼幼悟;慎勿泥雕虫,自封龙驹步!

  大风述事五十韵

  蛰居沧海中,阅世日迁变;衡政与蜚灾,间出如剧战。

飓风拔海水,百年未曾见;盲颷继狞飂,一月三怒煽。

台地百万家,纷糅成草荐;丛林与枯株,飘空若散霰。

弱哉榖蓏卉,何从留葱蒨!未知上天心,胡降此怒谴!年来时事非,民生苦熬煎;粒米及勺桨,靡不入榷算。

敲扑竭脂膏,寝食俱鍜链;群毛燎一垆,旁观目亦眩。

何况切肤灾,能不双股弁!戮人戴天韬,无地可逃窜。

督府施律条,己意即天宪;寸法千犀皮,束缚南宫万。

朝行而夕更,惟官之所便。

嗟嗟海山民,作踊同屡贱!瘦者供鞭笞,肥者供刍豢;有土此有人,为奴兼为佃。

警隶穿门房,声雷而目电;租吏没田庐,星移复物换。

国税及杂征,所求过卵弹;最苦逢掖徒,时时溺在冠。

市佣与贩脂,时时输银绢;社会掠民财,政府为奥援。

士比鸾栖棘,民如雉带箭。

所陈百未一,人且疑谤讪。

我读孑遗诗,血声和泪咽;奈何天助虐;斯民日涂炭!戊戌洪水灾,山崩川潦漫;人向吕梁沈,城似汾阳灌。

千村万顷田,茫茫无陂堰。

己亥复歉荒,穷黎绝炊爨;岂有太仓赈,可救流氓难!无田更追呼,租税不容缓;室毁鲂尾頳,梁亡鱼肉烂。

丙午地大震,青天迷昏旦;人物沦大荒,深谷为高岸。

潭潭九重渊,沈沈太华观;哭声撼原野,惊魂怖里閈。

自从沧桑来,无时无危乱;臲卼兵燹中,残生出刀碬。

疮痍未遽平,余殄遭干暵。

去年台北街,滔滔横流断;今年全岛间,重叠风水涣。

有如尫病人,被曝县空半。

皇皇赤县倪,哀哀黑海畔;饥溺望来苏,何日睹清晏!我作大风歌,郁噫三再叹!

  田野即事四首 #

  村家何错落,村树何凌乱!一径长逶迤,四野青草断。

道旁一老翁,牵萝发浩叹;茅屋颠风飘,禾田恶水漫。

穷民兼饿殍,腹枵已年半;荒鸡号昏宵,鳏鱼旷晨旦。

出门天地空,四顾无樵爨。

  官吏日扣门,敲扑去种蔗;糖税归国家,糖利归会社。

农户绝饔飧,啼饥穷日夜。

农夫剧苦辛,为农难为稼;蔗田虽有收,贱估不论价。

昨来大雨风,蔗苗况如赭;徙倚到东皋,嗸嗸盈四野。

  去年雨烂苗,今年风残稻;陂塘处处干,水租征更早。

野田璺如龟,无禾亦无草;农夫畏出门,坐饿成枯稿。

妇孺啼于床,牛羊号于皁;粒米贵如珠,况乃乏刍藁!荷锄何处施?悠悠望有昊!

  潦后布旱云,雨露绝点滴;四野烂如泥,炎威乃赫赫。

枯苗涸田间,峥嵘日火赤;万户亿人家,群饥成菜色。

此间祲气多,有雨亦无泽;况乃恒阳天,庶草何由殖!薰风来若丝,解愠空太息!

  感怀,寄郑毓臣闽中

  行年戚迟暮,绿鬓凄已皓;坐看儿女长(平声),起视形容槁。

每月吹天风,频频望有昊。

浮世沧桑更,中原乾坤老;到处有蓬蒿,逢人叹潦倒!此地灾患多,尤恐不常保;浮沈托伧荒,踪迹近舆皂。

身世一毛轻,中心百忧捣;长风天地飘,愁怀不可扫。

祥凤窜荆榛,妖鲸宰蓬岛。

羡君闽海游,如入山阴道;得尝武夷茶,胜啗安期枣。

嗟余在此间,腼颜向洞獠;蹩躠罗网中,脱身恨不早!林泉养懦夫,江山落衰抱;因君豁壮怀,沧波流浩浩。

临风寄短诗,白日方东杲;望望钓龙台,莫道归来好!

  囚人哀 #

  惨惨新竹城,凄凄苗栗路;阴风四面来,颓云千里布。

警吏夜缚人,如狼驱走兔;三五同一牢,百十同一捕。

骈颈就死期,悲情谁得诉!亦有为鬼雄,一瞑绝不顾;可叹瓜蔓抄,荆棘在跬步。

毙木作摽枝,生涯付草露;贷死有轻条,犴门长禁锢。

仰首海东天,覆盆日为暮;长此黑漆乡,黶然不求寤。

微尘一张眦,时时堪恐怖!逝者良可哀,存者亦何慕!海山有鲸鲵,京观封无数;悲风散毅魂,何处五人墓?

  役夫叹 #

  生作路旁尘,死作岩下土;白日惨不温,照见役夫苦。

役夫来自东,见山两眼红,茧足万山中。

役夫来自西,有足自行地,未尝越山谿。

役夫来自北,呜呜复唧唧;城人入深山,如鱼落罟罭。

役夫来自南,南热寒不堪;入山逢阴雨,僵绝六有三。

山途况险恶,谿深石崿崿;肩头负重担,未行足已弱。

长官图勳阶,民番填沟壑;只有役夫苦,谁识从军乐!西人驱向东,东人驱向西;饥暍受鞭扑,不异犬与鸡。

毒疠中人身,仆地烂如泥;一死无消息,望绝母与妻!来时敛金钱,比闾供行李;死者不求生,生者且困死。

骨积空山坑,泪满浊溪水。

奇何辟番疆,使我至于此?他日青山碑,忍以赤血纪。

  暴风悲 #

  星纪岁甲寅,闰五月中澣;七日三暴风,农民惊跣袒。

海滨斥卤地,收获尚较晚;迤北气候寒,秀实亦迟缓。

一旦狂颷扬,千里野如划;长松犹拔根,何况禾稻短!杼柚悉索空,谋生路已断;惟望畎亩间,或可供缗算。

鴞炙喜见弹,时夜喜见卵;茧抽虽至筋,甑爨已在眼。

奈何嘉榖登,忽作飞蓬散;万哭同一声,天心不为转!回思十年来,无年无水旱;风雨既骄横,征歛尤怪诞!即如今夏期,役夫征更悍;沿门驱壮丁,百赎无由免。

占阄立刻行,一路同编管;农务迫眉睫,驱去不容喘。

亦有谋脱役,中人多破产。

全台百万家,如篦如席卷;仰天同呼号,抢地同忿懑!或者上天慈,雨金救痌痯;罔图天助虐,风害甚于暵!四野黄如云,一扫禾无秆;连番抟扶摇,万窍动空窾。

仰首望飞廉,三去复三返;我在虚室中,胆碎心为戁!空廪非所悲,窃叹农无饭!

  洪潦怨 #

  东山水决决,西海水茫茫;海隅十万家,乃在水中央。

问水何自来?来自熬盐场。

盐场亦何益?徒以充上供;合赀作盐户,倾家受盐氓。

民为盐贫瘠,官为盐富商;时无蜃蛤利,人有鱼鳖殃。

盐田百千顷,聚土海生桑;有人收海市,无人浚海塘。

浊流出山谷,泛滥齐屋梁;嗷嗷泽中雁,谁开洛口仓!水害方竭蹶,水租乃披猖;有田乏水润,到处征水粮:云欲修水道,顿增十倍强。

纳输或濡滞,抄没甚锒铛;下户封衣物,上户封屋房。

水利民所有,乃为官所攘。

峨峨水租府,乃是东洋庄;累累水租金,乃充东洋囊。

年来水洊至,灾黎溢四方;食鱼思建业,饮水思武昌!

  饮酒感咏 #

  我饮千日酒,愿作千岁眠;岂谓酒中趣,欲配酒中仙!惟酒忘忧患,聊以卒岁年;况是黑甜乡,乃有黄农天。

出门寡懽好,丧乱悬我前;人物釜中鱼,下有急火煎。

棋奕改墟市,朝夕变沧田;陶潜漉敝巾,何处问醴泉!糟邱课税重,一杓论十千;将开谢瀹口,安得阮修钱!

  见槱儿画兰感题

  我爱郑所南,兰根不着土;悬立海天中,旷若无所睹。

霜深雨露稀,幽寥自千古。

荆棘满世途,出门即豺虎;藜藿亦干枯,孤芳尚何取!橘颂无回风,蕙荪成茅茹;凤凰受诒笯,鸩鸠以为处。

户艾服盈腰,芳草迷故宇。

吾儿阶下秀,胸怀九畹谱;诗中有骚心,画中有香祖。

相对情为怡,颇解尘埃苦。

虽在童稚年,已似兰生圃;异时富根荄,破空出环堵。

我衰汝长成,荣枯互相补;悠悠大荒东,行吟自得所。

何必沅与湘,始可培芳杜。

即此挥毫间,已是玉屑吐;翛然倚江皋,臭味不余忤。

相期临清流,风骚绳素武!尚留五柳居,待作三径主!

  将游珠潭路上即事二首

  一迳上危峦,行行五十里;遥望触口山,近见浊溪涘。

浊溪如瞿塘,洪流不见底;触口如龙门,两山相对峙。

一过浊水村(村名),草岭(山名)连天起;回视所来山,复在深壑里。

山上复有山,水中复有水;浊溪合清溪,渭源涉泾委。

暮入集集街(地名),轻车如风驶;四山锁千家,中峰结虚市。

夜来雨声多,溪声喧人耳;曙色入高楼,云白天光紫。

我心急看山,冒雨行不止。

  此去山路艰,有似盘云栈;峭壁摩深溪,摩崖行一线。

碧山号青城(山名),悬泉落白涧;飞瀑奔长空,雪花成匹练。

不到石门峰,宛睹匡庐面;再见浊水溪,穿山去如箭。

阴晴无定间,山容千万变;百险遇一夷,神舒目犹玄。

覆崖似破钟,云根系天半;我行云窟中,梁悬山忽断。

舆夫行伛偻,林麓纷迷漫。

路入水里坑(地名),渐觉岚光散;过溪矗危峰,峨峨凌霄汉。

  ·七言古体 #

  四十初度感赋 #

  闲居遣怀放歌二首(选一)

  风雨感事 #

  欲辟荒榛感作 #

  登望,不胜今昔兴衰之感;慨焉贼之

  自赋

  地震行 #

  后地震行 #

  入市书所见 #

  望张汝南故居感赋

  遣意漫赋 #

  遣意再赋 #

  吸烟戏咏 #

  悼林乃营并及诸亡友

  荒城秋望 #

  忆昔日航海感赋

  与金陵士人话所过山水

  闲居书事兼述怀

  送客归浙 #

  闻人话北部警事感作

  题近人所作「桃源问答游叙文」后

  后铜雀瓦砚歌 #

  看山写怀 #

  近年薄置田亩,拟待拙着集成,变鬻以供剞劂。特恐所作不值一文,不免詅痴符之诮也。诗以志之

  生圹诗歌第八,即以为跋,并靳谢老

  米贱感赋 #

  次韵梁任甫与林家诗

  书次儿■〈艹槱〉十四岁所作史论后

  过彰化废公园感赋

  有感书臆 #

  役夫行 #

  剿番行 #

  题次儿槱诗文卷

  乙卯重午 #

  痛断发 #

  蓄发诗 #

  四十初度感赋 #

  我生四十度春风,风光过眼如落红;看山、看水俱已厌,杜户长作桑苎翁。

翁今何事守室中,俊鹰绦辔鹤囚笼?心志降下如降龙,倜傥回不与曩同。

梁鍠意气无禄位(「梁鍠四十无禄位」,李颀句),苏轼头颅有隐衷(「四十岂不知头颅」,苏诗);岂诚徐积不婚仕,亦匪平子甘蒿蓬(孟浩四十游京师)。

时异世非伏环堵,譬处眢井佩鞠藭;陆行既愁虎狼恶,波行复愁蛟鳄凶!繁华世界皆污染,迢迢惟有冥飞鸿。

我生素志殊崇嶐,伏波、定远冀一逢;不然殿像麒麟阁,龟兹作赋声摩空。

走马扬鞭白榆塞,珥毫抵掌甘泉宫;或为遨游万里路,东探禹穴、西华封;崑仑、弱水无不至,返棹小泊吴江淞。

神仙鬼谷寻崆峒,有兴要登泰岱峰。

奈何憔悴覉海外,平生百愿无一从!乾坤无家我无往,五岳空自罗心胸。

庄生幸能齐得丧,儒仲亦颇忘穷通;呼马、呼牛靡不可,为龙、为鼠皆甚庸。

年来百念况灰尽,伏雌殊不羡飞雄。

陶潜只为菊秫计,陆倕思以田亩终;山与鹿麋水与鱼,春听禽鸟秋听虫。

便便妙腹诗书饱,轣轣枯肠藜藿充;妻孥酌酒为我寿,谬以少微当高崧。

灵均庚寅、我丙寅,愧无兰芷降吾躬!劫中乌兔双丸速,倏忽十载过辽东。

  闲居遣怀放歌二首(选一)

  生天当在诸君后,成佛要在诸君前;居前不肯使人轾,居后岂肯使人轩!丈夫抑郁居世间,谁为浊清谁愚贤!泉石巢、夷与握臂,庙廊伊、葛与比肩;尔时雌黄俗人眼,妇竖毁誉皆可怜!至今陋巷有千秋,当日东家无一廛。

我生位置将何处,吟哦七字或可传;后有渭南、前青莲,世上浮名尘与烟。

所叹岁月华吾颠,再见沧海为桑田;平生钓龙屠鳌手,放废一朝到九渊。

走狗斗鸡称行辈,来牛去马同神仙。

素丝可缁石可磷,要存吾白完吾坚。

解衣盘礴画图史,散花烂漫女婆禅;糊涂羹对鸱夷酒,裸袒二虫作周旋。

曦身阳阿濯汤谷,出入渣滓冥冥先;上至列缺望大壑,峥嵘无地廓无天。

南海帝倏北海忽,何日回斡成大千?我时腰缠骑鹤去,谪仙一醉三千年。

  风雨感事 #

  楼头暴雨兼暴风,扬沙走石声挣摐;四山漠漠如泼墨,海上龙尾捎长空。

云垂海立不知际,天低若笠幪阴翳;怪道乾坤不肃清,年来风雨皆残厉。

三宵两昼无霎停,饥乌冻雀拖湿翎;荒林鸟呼泥滑滑,破屋花泣雾冥冥。

陇上老农荷鉏叹,太仓玉粒今摧半;去汝难逃鼠食求,愁余那更狼戾看!九衢百巷见谽谺,杜陵空怀十万家;天半老茅为败絮,云边碎瓦疑飞霞。

去年南部遭地震(去年十月,云林斗六受震灾最惨,嘉义次之;死者千余家,坏屋二千余),万室黔黎归一殡;井落陷崩入蚁封,山川裂坼成龟亹。

吾台处处生劫灰,人物时时供余烬;前朝痛哭声未终,今日凄酸泪成阵。

戊戌、己亥连两灾,田畴一望为蒿莱;悬崖万丈发暴潦,平地千家入湍■〈兀豕〉。

眼前风雨特小耳,何容伤心作歌纪;俯视雷霆抵婴儿,未信人间失箸匕!海上烽烟犹不销,世上浮霾宜如此。

  欲辟荒榛感作 #

  延秋门中白日昏,鸺鶹舞蹲蹲;城狐欺人怒乘屋,野狼衔肉走冲村。

千丈废台为窟穴,万年古树长儿孙;天阴雨黑声崩奔,草木森森啼断魂。

左邻右舍皆流徙,出门千里无鸡豚;人类稀少兽迹蕃,变迁城市如荒屯。

岂惟城市不可见,下穴上巢绕畿甸。

■〈盘鸟〉■〈冒鸟〉愚公顿起移山心,急携锹鉏效填竁;烈炬焚橑火四煽,高呼鼠辈来鏖战。

驱除未终心忽艰,方今暴虎方出山;夷狄横行入人间,髑髅头颅堆闤闠。

宫殿为墟钟簴失,神皋万里血痕殷;沈沈天帝闭天关,不闻射狼天弧弯。

何为在此争么么?枉费钜功斗众顽;须扬长剑倚天外,神奸巨憝供削剬。

平铲大地为泰坛,九州四海歌安澜!

  登望,不胜今昔兴衰之感;慨焉贼之

  东望青山西望海,海山苍苍犹未改;陵谷荒凉人物衰,海上空留涨痕在!往年海上浮汉槎,牛斗星辰路不差;稇载珠玑通越峤,运输琛賮贡京华。

楼船岁揽洋川米,津市春封北苑茶;齐地鱼盐兼蜃蛤,秦山竹木连桑麻。

牛羊孳乳量千谷,朝射豪猪暮糜鹿;渔山猎水不可穷,虞泽衡林曷胜牧!云梦薯蔗繖山糖,玉屑琼霜煮豫樟;江陵之橘洞庭柑,锡山有金号不祥。

其余百物纷难谱,飞走植潜逾郑圃;田上上错赋中中,东南海岱称腴土。

为忆台湾全盛时,举袂成幕襼成帷;土木衣锦兽梁肉,余粮栖亩民无饥;处处耕凿人歌舞,家家纨绮户书诗。

只今版图沦化外,万方玉帛无王会。

民间衣食尽锱铢,闾左生谋皆课最;细鍼密缕无所逃,零落衣冠为驵侩。

事后争思故国宽,眼前虏尉仍虏官;新丰鸡犬何家入?举头但见海漫漫。

  自赋

  威仪汉世已无余,陆贾越台犹著书;图形不到凌烟阁,闭户自甘子云居。

天荒地老无闻见,过眼沧桑皆若虚;志气自昔撼山岳,乃今局促随卷舒。

世上呼牛或呼马,意中为龙又为猪;当前寄托蚊双睫,随处揶揄鬼一车。

闻道汉廷方变法,屏弃八珍嗜羊菹;不信衣冠舞鸜鹆,竟然钟鼓乐鶢鶋!我自倔强风尘外,习气不为时世除;褐衣皁帽欲千古,金石之声出草庐。

  地震行 #

  今年二月二十三日,天甫黎明,地忽大震。

罹其灾者,嘉义地方最惨,斗六地方次之。

嘉义、斗六之间山中裂六、七里,深亦如之;溪水为沸。

嘉义城及所属梅仔庄、打猫庄、新港庄屋无一存,地为邱墟。

  维岁丙午月刚卯,天柱倾颓地轴挠;星辰易位山川崩,五行二气同纷搅。

日月未悬天未开,大造莽莽飞黄埃;巨灵怒劈太华来,坤舆斮破声如雷。

六鳌断足化黄能,娲皇一见心为哀!哀哉城郭闤闠为蒿莱,血肉肤躯为废骸;高岸深谷何所有,不见人烟唯阴霾。

初如大块抟抔土,神工鬼伯擂地鼓(凡地震之初,地必如春雷之鸣;震愈大,则声愈大。

地鼓,出「广舆记」);人寰簸荡无立锥,海水翻腾有飞弩。

惊心下界多游魂,转瞬九渊欲沈羽。

陷落诸罗十万家,人物邱陵尽泥沙;四海龙战玄黄血,千山龟坼纵横叉。

不信乾坤又灰烬,可怜髑髅皆齿牙!哭夫、哭子、哭父母,惨淡往来鲁国髽。

岂知蓬莱昔翻覆,神山久已沈大陆;地上龙蛇多杀机,民间鸡犬争觳觫。

虽有孑遗半死生,阿鼻牛首怒狞狞;暂偷食息鱼游釜,终见漂流蚁满城。

天心如此已可叹,何为此遭益糜烂!当今有几虮虱臣,浩劫无穷倮虫患?欲排阊阖问天公,天关沈沈漫复漫;俯视罗山斗六门,山飞川走坤维断。

  后地震行 #

  此因二月之震,而忆及甲辰十月□日之震。

其大震区域,皆在嘉义、斗六地方。

前年死者四百余人,今年死者千三百余人,伤者不可胜数。

迨三月二十夜四更再大震,则在作此诗之后,故诗中未之及。

而嘉义、斗六地方屋已无余,死者幸鲜;惟震势渐南趋,灾地沿至盐水港以南,其处颇有死者。

然震虽甚,其灾不甚。

沧海扬尘方平,见惯不复有诗矣。

  忆昨甲辰冬十月,千里江山系一发;高岸为谷深为陵,蓬莱沈没金银阙。

城郭人民半已非,汹汹江山空四围;无头、无目刑天舞,一手、一足商羊飞。

堆积残骨成京观,哀我遗黎何所归!疮痍满地今未已,干柱坤维复倾圯。

共工巨颅撼不周,竖亥大步移方里;诸罗、斗六百里间,天崩地塌雷霆起。

至今日月尚摇摇(大震至今已二十四日,尚时时作震),石破天惊震不止;洪荒欲沌复欲分,寥廓不流亦不峙。

颠簸晦明动星辰,城市如悬虚空里。

震后赤日行瞳瞳,雷师为暴驱靊霳;幕天席地十万家,哀哀哭泣洪流中(大震越日,复行大雨)!重黎祝融复交病,翻覆阴阳纷七政;赤乌衡维热焰张,烛龙炎井火珠迸(震后又有火灾,斗六焚最甚)。

闻道天上杀机流,一空十日烧九州;地上杀机在洪水,■〈穴上央下〉■〈穴上矞下〉方壶沈丹邱。

天韬、天械无可逃,旋倾大地添狴牢;岂其万物成刍狗,无复四维联巨鳌!呜呼东瀛今已沦大壑,细者沙虫大猿鹤;世界大千输一粟,窃叹陆沈天地酷!

  入市书所见 #

  荔支市上新桃红,绿竹雨过笋坼丛;村家争趁挑菜节,街店初度卖鱼风。

杖头挂钱拟沽酒,酒楼近在市门东。

入市■〈敝〉■〈穴〉才数步,捞虾卖桨如走兔;碎裂粥鼓折饧箫,蚝筐满地钱满路。

蓬头乱发捉向官,皤叟啼哭黄童怖;青春白昼此何为,官役执鞭处处怒。

旁人嘶声向我云,沿途贩卖例罚布;鞭扑尚觉施小征,重则科条须禁锢。

市上有门门有亭,小贩须从此中停;牟利之夫蝇头聚,公徒歛钱一一经。

此钱为汝谋卫生(日本法:市上所敛税,谓为卫生费),民愚不知自犯刑;日斜市远无人过,肉味蝼漏鱼郁腥。

我闻斯故三叹息,营求锱铢比盗贼!年来斗米贵如珠,一寸之丝当尺璧;斥牛出犊充赋租,质子典衣供悉索。

朝卖芋拳夕卖瓜,穿巷入街行蹜踖。

天阴雀冻乌毕逋,空仓日日走饥鼯;门前、门后锒铛呼,临江谁有千头奴!节食缩衣犹不足,可复酒家唤当垆?

  望张汝南故居感赋

  云山万叠君所居,中有当时旧精庐;四面桄榔杂花竹,一窗琴对一床书。

当日与君坐谈处,花发鸟啼不知曙;问字车常载酒来,寻诗客共扶筇去。

君家风雅弟与兄,讲理人称鲁二生;气谊于时不易觏,功名与我竟无成!今之身世凡几变,我思君兮不复见;遭乱已沦焦尾桐,怀人空抚米家砚!台湾山水海东稀,江山犹是、民物非;叹息乾坤随水逝,何时风雨招魂归!回头恍见罗山树,经帷冷落遗孥住;月缺星阑北斗斜,屋梁颜色梦中遇。

  遣意漫赋 #

  足下碧落凌三千,胸中云梦吞八、九;不能富贵求神仙,惟有读「骚」痛饮酒。

少年乐水兼乐山,适兴问花更问柳;此日落拓无所营,穷愁老景来相守。

丹药难驻玄发身,■〈糸辟〉絖空作不龟手;甘罗既相邓禹侯,笑余四十徒腐朽!世外自负龙凤姿,山中惟将麋鹿友;欲免衣冠优孟容,永甘形块哀骀丑!迩来伛偻循墙走,独坐无朋行无耦;纷华我知亡是公,流俗人唤支离叟。

尘途有迹风怜蛇,沧海无情云变狗;季野满腹储阳秋,强与旁人相可否?百链刚肠绕指柔,偶生芒角浇一斗;不平时作老龙鸣,长啸却同狮子吼!

  吸烟戏咏 #

  九华仙子餐沆瀣,薜荔衣裳芙蓉带(时俗谓樱粟烟膏为芙蓉膏);七宝盘匜百宝床,龙嗡鲸呿天地隘。

葡卜宫中火不衰,樱粟堆里香常在;独衔金茎饥凤吭,孤倚玉筱瘦蛟背。

琼钟瑶席甘露浆,黑雪玄霜紫云霭;灯闪长鸣窸窣风(初作■〈穴上呌下〉窱风;因窸窣声极似吸烟声,故用此),斗收佳气氤氲界(吸烟之器,以陶作圆胚,谓之「烟斗」也)。

不夜城中得滥觞,常燃鼎上欣津逮;癖嗜已同九转丹,创惩未要三年艾。

曩弃书剑求神仙,仙人谓我须淘汰;入尘已似鼠拖肠,离世何望蝉脱蜕!流连饮啄真籧篨,散诞形骸总疣赘。

教我且学不死方,烟霞之里垢尘外;入山釆术兼釆芝,青精有饭黄精代。

愧我尚恋烟火缘,未能绝物待沾匄。

蕙兰膏后金粟膏,仙人掷米弄狡狯;引我漫居大沫天,置身遂入须弥芥。

有时卧游上九霄,有时魂游空五内;燥吻惟濡陆羽茶,馋情却谢元修菜!藉兹冀免俗氛侵,不治未是南山秽;罗什有道吞乱针,游戏神通何介蔕!阳发阳阿下大荒,久邻山魈木石怪;御气身与造化游,陆地行仙才莫坏!甜乡休道烂如泥,糟邱须知肉不败;与人无闷世无怀,扫愁有帚诗有械。

揶揄或谓穷骨头,颠倒拚作尸居态;邯郸一枕梦黄粱,洞府三清伸白喙。

雾液云腋流玉酥,鸾胶凤髓含金薤;太乙然火三千年,一吸冲虚无大块。

  悼林乃营并及诸亡友

  总角之交五、六君,存者如星散如云;如何一年弱一个,数到林逋泪已纷。

三施(鸿钧字玉铨,及俊元、沂缨)、二张(汝东、汝南)杨(云章,字倬卿,甚工文)、丁(宝光,字式勳)、李(仲谋),其间汝南最超群(才、学、识俱高,品行尤纯粹);令威亦具神仙骨,化鹤一去遗榆枌(式勳才甚妙,卒于晋江)。

又有廖(锡元,字克稽,工文字,家世并有声黉序)、许(晋江人,字存业,亦工文)及陈(安浚及介愚)、蔡(庭燎),同安古辈杨鸿文(字苑卿,为同安庠耆宿,深工科举文,长余三十岁,略齿订交);三水诗人梁钝翁(成枬,字子嘉),典型尤遽痛虎贲。

其一老者杨广文(名春华,字鸿图,为彰化老宿,亦甚工文,屡举不遂,乃就教职,长余三十余岁),溘先朝露谁告存!及门数子亦堪悯(及余门受业有成,死者近十辈),何笔、洪文(何釆生,能率更体书,院课试场,每以字得佳评,洪寿如作制艺,有王已山、吴兰陔家法,去年卒,并无子)并足论;临终百里待师友(洪临终,在内兄处强待余至,托以后事,目始瞑),雾车风马吾宗闻。

邦瘁人亡痛已矣,胡为招尽林皋魂!林君订交尤最早,潦倒无成最蹇屯;遭丧我忝脱骖列(君二亲之丧,得余赙而举),求友君从刎颈抡。

往时令兄推善画,古壁下笔烟云分(君兄名壬癸,一名源;画为邑巨手,书亦佳。

庙宇多匄其绘事以为光);墓门宿草今十载,残缣断墨风雨吞。

遗孤虽在殊零落,与君幼子成弟昆;哀君病不在寝室,吊君死不返里门!如斯逝者如沤幻,使余有泪难手扪;平生无限知已痛,因君一夜雨倾盆。

  荒城秋望 #

  偶上城南冈,遥望城东道;长林漠漠不见人,夕阳远树连芳草。

八卦山头旧寨平(山上旧有兵寨),石虎新遗赵玉堡(今有日本亲王遗迹);于今辟作游人园,行人凭吊迹如扫。

俯视城市半已荒,廛店拆毁成空场(去年市区改正,城内外折毁人家逾千户)。

昔日飞甍楼观地,今余乱瓦堠堆傍;废残虽已修,零落尚凄凉。

无家、无室千余氓,散为哀鸿之四方。

回头望大道,大道直如弦;中有平民十万田,铲除畎亩无陌阡。

嵯峨见闤市,有伍、有章似方里;但是烟火万人家,一朝苦雨悲风起。

日落无声鸦影多,牧夫樵竖动哀歌;无限沧桑经海岛,那堪荆棘遍山河!

  忆昔日航海感赋

  忆昔饱帆出台湾,一瞥已过澎湖间;千里、万里海色尽,又看山色入闽山。

山山重叠虎门关,束缚波涛锁烟鬟;茫茫一海枕群峦,入港豁露青山颜。

高台峻垒枪炮环,战场已过余疮瘢(甲申之事);城郭险距青天半,制船巨厂成市闤。

我时停泊泛小艇,登山四顾天地宽;风雨独凭酒楼望,烟波忽送千舟还。

一夕乘流向闽郭,钓龙台古壁漓岏;泉亭茶■〈厂外射内〉闻歌管,楚些越歈杂悲欢。

出闱夜上乌石冈,中秋城月大于盘;望月兴阑长太息,何时获遍五岳看!浙、吴咫尺不能到,秦、蜀微茫更无端。

是时人物乐升平,未料沧桑有翻澜;胸中私愿冀一遂,要当骑鹤上长安。

岂如此景犹眼前,闽城不到十余年;瀛海已变千桑田,埋头顿似藏九渊。

一望江山色如赭,每闻花鸟泪犹泉;莽莽市朝落残局,沈沈人世随逝川。

投河已愧申屠狄,蹈海尤惭鲁仲连!亦欲化鹤归辽天,辽东华表迷荒阡;当时犹自悲落拓,只今何处伤沦涟!盛衰兴废真一瞬,回头万事云霄悬;往迹旧游何可问?海上日日扬尘烟。

  与金陵士人话所过山水

  我居海外蓬山间,蓬莱海浅湾复湾;有山、有水无佳窟,听风、听雨愁心颜。

闻道江乡是佳处,烟花如海莺啼曙;但恨违隔万重山,骑鹤扬州无路去!意境频频入梦中,非游浙北即江东;拄杖依稀三楚月,乘流彷佛五湖风。

今日遇子中华至,山川都作枕中记;虎踞龙蟠北固亭,鹤归凤去南屏寺(客言南屏与放鹤亭、凤凰山皆密迩)。

水竹三分月二分,君家正在江南村;丹枫远远秋开径,黄叶萧萧昼闭门。

秣陵居士西陵客(客金陵人,寓居余杭),有时■〈艹雪〉苕为浮宅;郭外常看四明峰,剡中遥拥千溪碧。

适兴即登旧酒楼,蒪羹鱼脍楼上头;苦竹城西人似水,富春江上月如钩。

斯景窃思分一半,君忆家乡遂三叹!寻亲身带岛夷烟,作客舟居沧海岸。

座中对语各婆娑,沃洲外有汉山河;何时收入黄图里?鹿耳、鸡笼岛屿多!

  闲居书事兼述怀

  富贵可轾亦可轩,贫贱居后如居前;夙昔摊书拥万卷,铭功直欲上燕然。

有时萧寺划韲饭,魂梦复在韩、范边;不然着述老一世,「东观余论」、「南华篇」。

胡为浮沈至今日,海屋之畔沧桑田;负郭洛阳非二顷,耦耕河渚乏一椽!假与沮溺为伴侣,催敲箕敛来熬煎;新丝未足供洋税,新谷何能办户钱(此地百税之外,有户口税)!东家养犬罚里布,西家捕鼠输府泉(警察恒出杀恶犬,养者有罚;又防疫必令民捕鼠,怠者令输银);警吏穿门时入室,圆木警枕难安眠。

桃园无处居渔父,梅市何地容神仙!邱山华屋尽零落,逃氓废圃余荒阡;暂时读书把耒耜,如登雪岭披黄绵。

闭门深夜慕怀、葛,挑灯课子开韦编;五经、五典如日月,肯为乱世相轻捐!逍遥世外亦一计,自颠、自倒忘倒悬;惟怜一生怀壮志,经术、经济成虚诠!糜烂尘寰无净土,隔篱何点聊穷年。

星槎倘可天上泛,凿空窃愿随张骞;造物彼苍何厄我,土人桃梗相为缘!不知何时堪解脱,骈枝大块殇彭钱,胚胎或免天帙缠。

  送客归浙 #

  浙东此去三千里,海上蓬莱隔弱水;君归正值鲈鱠时,轮船一日秋风起。

钱塘八月潮头高,君归好趁曲江涛;旧时范蠡浮舟处,未似君跨海上鳌。

与君相逢在顷刻,与君别离成夙昔;寄语中原乐土人,莫作海岛居夷客!君居武林山水乡,西湖绿柳接红樯;山阴饮禊兰谿曲,风渚渔陶苕水傍。

我居局促海山畔,山花、山鸟纷愁乱;鞭扑追呼过虎苛,茧丝抽索如鱼烂。

年来山水益萧条,山林斮赭如焚烧;四海五湖深销闭,千峰万嶂空嶕嶢。

乘风我欲随君去,葛洪未备移家具;神仙暂作陆沈身,日月漫迟夸父步!登高遥望云海东,浮帆一点暮天红;知君亦有烟霞窟,他日相寻钓浦中。

  闻人话北部警事感作

  昔日大坪聚健儿,沿山沿海区岛□;风声鹤唳八公兵,篝火狐鸣五丈旗。

义旗一扬一再起,三载东洋惊祸水;岛民虽被作牛羊,敌兵有时成蝼蚁。

自从□旅不可撑,梅子坑里为秦坑;敌人眼中无铁屑,酷毒□政尽□行。

粒粟寸丝难苟活,千家万家□剥夺;十羊真有九人牧,一鸡长遭百刀割。

环山蔽海无所逃,釜中燥蟹箝巨螯;残喘偷生不容喙,医疮剜肉竟焚膏。

沧海横流时一泄,涓涓忽洒苌弘血;去冬北部鬼雄呼,四十人把□人杀。

一时视死如视归,五人之豪颜佩韦;况有同心数十辈,千秋义塚高巍巍。

昔人愿近要离墓,如君之徒堪比数;恨予读书身手弱,闻风空式怒蛙怒!

  题近人所作「桃源问答游叙文」后

  传说桃源时避秦,千年一到武陵人;鸡犬鲜逢山外物,桑麻未识世间春。

兵燹征徭是何事,问津逝者葛天民。

源里遗民纷纷说,秦时苛政如火热;六国子孙多系累,天下儒生半坑杀。

男儿负剑到长城,妇女纫鍼入南越。

我闻斯语犹未终,秦民怒发冲冠中;秦时纲纪虽近暴,惨惨犹存华夏风。

百年礼乐未崩坏,三代车书尚遵同;以暴衡暴只百一,秦罪已是邱山崇。

岂似我今□化外,非法横施来自郐(西夷治不同中国,位置降一等;至刑法则加一等,赋敛且倍一等)。

刀锯日日供牺牲,鞭扑朝朝催课最;无丝、无苗亦税科,有丁、有户皆头会。

俎豆古风弃弁髦,衣服新制留蛮襘。

神山千里尽沦胥,文物一朝随芜秽;穷奇食人口有牙,蚩尤为兽翅生背(事见「东观余论」)。

相逢不作同等看,胡髡越裸丑周冠;颠倒天行无历纪,邱虚郡县有戈干。

饥饿夷、齐失薇蕨,艰难黄绮在商山;秦时容得桃源在,桃源经今亦迁改。

忽荒净土与仙津,厄窄五洲兼四海;秦人今更去遥遥,惆怅渔郎不相待!

  后铜雀瓦砚歌 #

  百金购一石,千金购一瓦;不知何代物,云在魏王宫阙下。

当时歌舞充邺中,碧瓦朱甍铜雀铜;艳传百世成宝玩,至今不数高欢宫。

或云晚出香姜井,六朝陶可三国等;北齐避暑离宫物,古香古色龙山冷(香姜,出太原龙山冰台阁井。

「丹铅录」谓:后来铜雀砚多以高齐香姜瓦为之,并无复藉魏武墓中物矣)。

玲珑光衬宣德瓷,斑驳黝甚汾阴鼎;漳河之底不可搜,冰台阁畔人争领。

两雄一例盗帝王,曹家风雅飞鸳鸯;求魏得齐亦安用,未似书家王与羊。

今日甘泉传汉瓦,长生篆字兼未央;惜哉后人不磨琢,定州高庙无同光!分香卖履人安往?繐帷谁望西陵上!千载砚工釆璞来,当年七十留伪塚。

摩挲古物说奸雄,横槊赋诗亦可风;杭州网得江心砚,终胜真藏许敬宗。

  看山写怀 #

  我居市廛间,恨无青山绿水环。

山人在山里,日夕峰峦烟雾起;山人对山不解吟,孤负山水有清音。

我生能诗乏山住,失却画本无佳句;倚楼遥望翠微巅,春来、春去迷红树。

座中有客话山容,山东有竹西有松;山村月出催沽酒,山寺云封闻打钟。

泉声鸟语供清听,昏曙阴晴尽诗兴;安得移居入深山,登山看海澄如镜。

山人阻我莫移家,山中无虎有苛政;城市尘埃不易居,山林徭役亦难应。

丹灶无宽宏景庐,蓬蒿还隘羊求径;不须歌啸幕渔樵,万水千山鲜干净。

  近年薄置田亩,拟待拙着集成,变鬻以供剞劂。特恐所作不值一文,不免詅痴符之诮也。诗以志之

  吾也作诗豫买田,为口腹计谋朝饘;他日诗成待传后,吾卖吾产刊遗编。

此志非奢良易遂,此笔再支三十年。

古人名山俟友声,韩公学有欧公延;张为曾诩奉白佛,李洞亦闻铸浪仙。

今人爱才非昔比,龙华会乏香火缘;同时或邀众口谤,异时安望众目怜!「太玄」子云当瓿覆,「春秋」吕氏空门悬;况余诗文求自适,不期众好宁非偏!冰心自携冰一卷,古调独弹古七弦;高希万载羲皇上,旷游八极鸿蒙先。

放笔洪涛走淜湃,冥心造化归鑱镌;咸韶欲招里耳听,如置石鼓伶人前。

倘售鼠璞自衒异,或怀燕石私蹁跹;千金换取麻沙版,如珠弹雀玉抛砖。

况破百亩灾梨枣,实益枉为虚名捐。

系余名心终不死,子孙之计非所牵;阡陌连云亦安用,城南二顷更戋戋。

有诗有文堪掷地,无衣无食足登天;王充或作枕中秘,桓谭有待身后传。

吾书不胫走天壤,室中遑恤灶无烟;惟愁白傅将笑人,诗成未得鸡林钱!

  生圹诗歌第八,即以为跋,并靳谢老

  我与谢君尚生面,号啕尺素修相见;托友来求生圹诗,要余当作生刍奠!笑君欲听雍门琴,笑君不来谀墓金;只鸡斗酒桥公事,异时腹痛莫相侵!我非食友非死友,平生未剪庾郎韭;如何表圣携鸾台(司空妾鸾台,每共游生圹),竟望原壤歌狸首!闻名墓下独优游,山中猿鹤自春秋;谢安不与人同乐,谢敷偏欲人同忧。

稽康日日惟养生,范燮时时复求死;山川尚悲陵谷迁,人物岂有安全理!一笑张融欲凌云,手执「法华」与老君;君藉我诗或不朽,我嗥君返倘无魂!自昔诔铭关素行,必待盖棺论乃定;谢老依然肉食身,奈何匄我虞歌赠!我欲向君一呜呼,奈君健啖颜如朱!骨相未是枯髅枯,肉相宁比臞仙臞!我欲向君试调笑,墟墓之间又宜吊、真卿旷达虽可思(颜真卿临难,豫指西壁为殡所),方朔诙谐殊未妙。

占星我非大王公,君非岁星亦难料。

漫储一腔块垒词,借君一卮浇一卮;及今未泣洹水玉,劝君且进商山芝!

  米贱感赋 #

  曩者我未有田时,米贵如珠难作糜;今时我有田数亩,米贱无从易升斗。

米贵我昔为伤心,民贫恨天不雨金;米贱我今夜长叹,租入难供赋税半。

赋税如何底许多?中田今升十倍科;正税之外有附税,税外加派更繁苛。

犹幸今年歌大有,无钱有米可糊口;倘或年时遇半荒,村南村北皆饿叟。

但是农家今亦艰,买牛雇直钱如山;有米贱粜须官检,玉粒难入东洋关(官设米组合以验米,凡非粒大如珠者,不得卖往日本或他处)。

农家租户何须苦,催科刻日严如虎;无田亦有人口征,百物锥端皆榷估。

  次韵梁任甫与林家诗

  海民旧狎庚桑子,沧桑今作祝宗豕;中有风尘肮脏人,埋头插脚颜常泚。

鳌沈已断地六维,鹑淫竟周星一纪;仰叩苍苍阒不闻,独行踽踽歌靡恃。

勃苏复楚有未能,狐庸事吴不屑以;将与轩皇备应龙,岂为蚩尤作工倕(作上声)!况他雨泽不霈施,使人炎火长秉畀;虞侯何止守薪蒸,崦嵫且遍征砺砥。

哀嗷鸿雁无泽逃,取子鸱鴞有室毁;箝余蟹足汝戏嬉,攘我牛田彼疆理。

警吏穿房长肆威,催科闯户且攘臂;籍没田园不可堪(供赋,民本不敢后。

自总府有没田之令,民尚未知;偶有稍后期到者,吏即不收,将该田发官卖),扰伤市狱更已矣(余前有「入市所见」诗可考;市如此,狱可知)。

保甲横施何足言,殴挞乱加尤莫比;法律神明中外同,独至台湾法妄抵。

此间言论不自由,口尚须缄况敢指!阜财无处挹南薰,噍杀时来惊北鄙;曩年屠戮焚山林,至今遍地生荆杞!偶陈一二足心酸,欲说万千难口使。

有时种树实摇根,恰似从禽辄破觜;我与■〈虫羗〉苏判薰莸,彼于燕虱殊悲喜。

方今海宇正纷争,衣裳溷在干戈里;芦中有士徒激昂,朝右无人空诺唯!方望十年或转移,不图两纪犹如此;孰填冤石拔愚山,孰洒神灰止祸水!东南裨海既已枯,西北漏天岂无圯!不能轩舞愧庞然,每有跳梁输蕞尔(原「耳」字,复;古亦有之。

此用东坡次正辅韵,改「桠」作「桠」字之例)。

朝鲜已入不羹封,越裳殆绝庭坚祀;矧兹海岛土一拳,流沙黑水同司彘。

汉家既任珠崖沦,扶余岂易虯髯起;中土着鞭让人先,伊川被发哀吾始!我生十载早埋尘,再坠劫中心早死;既睹时艰足蒿目,每闻时事辄塞耳。

有怀中夜即抚膺,如跛寻履眇寻视;能将东学心求真,岂觉西方法独美!汉、唐再世威万方,汤、武一朝兴百里;莫嗤邹衍幻天谈,不见种蠡湔国耻!闻君有志欲兴华,君倘能行世能俟;要知外学有金沙,须待吾人抉渣滓。

翘首东望海泱泱,富士山头峰齿齿;一、二畸人时往来,扶桑气到南溟紫。

我在紫桑采菊英,时哦楚骚搴泽芷;门内无声地无尘,壁上有图床有史。

安得复遇素心人,闲把「南华」谈畏垒!

  书次儿■〈艹槱〉十四岁所作史论后

  时势变迁一至此,读书今已无种子;仁义道德等籧篨,粪土「五经」、「廿四史」。

吾儿闭门读典坟,吾与汝作羲皇人;世风不染欧、非、美,时事遑知魏、晋、秦!姑从故纸讨生活,三国、六朝最樛葛;英雄竖子一刹那,氐、羯、匃奴况豪末!汝幼读书慧眼悬,他时见异勿思迁!经济訏谟获机括,新法西学皆蹄筌。

此间教人限等级,有如蛣■〈虫羗〉宝丸粒;吾家幸不随步趋,汝辈惟当安诵习!闻道中原大改更,用夷入夏日勾萌;不信秦嬴遗祸火,至今商、洛发儒坑。

我自不求同时世,授汝一经为一艺;仕夷早已鄙刘殷,猾夏今更轻后羿。

屈指于今十八秋,阅人阅世真蜉蝣;河山百战蛮蜗角,寰海千邦楚沐猴。

人才今生殊抑塞,有如黄杨当闰厄;苏轼愿儿为八慈,陶潜训子望三益!海外方今禁读书,乃公将史作菑畲;治身、治世知治乱,一编何止伴闲居!

  过彰化废公园感赋

  古榕寥落杂枯树,喷地一泉自东注;泉间茅舍覆僵石,水外疏杨当狭路。

野鸟时时啼向人,园林无主飞灰尘;到处病藜成瘦腊,入围荒草溷残茵。

游人来往悲邱壑,梧桐脱皮筠脱箨;两部曾无给廪蛙,一庭岂有乘轩鹤!年来我过东郭门,郭外人家半空村;郭内人家半旷原,破碎门墙鸟雀喧。

其他凋零不可道,其故环怪良可言!自从事事效欧、美,街衢方罫划井里;游吉毁家为当途,晏婴徙宅因近市(台中毁折四次,彰化亦有二次)。

即看此地辟游场,小害亦同花石纲;一草一木尽民力,有台有观皆民房。

谬云此事同民乐,一夫为乐万夫哭;黔首家家戴覆盆,金钱日日填卢谷。

有人蒙羞像范铜(台湾百孔千疮之税,多自民政长后藤新平为之。

其人以此锡男爵,游御园,赐入华族。

然其铜像在台地各公园者,尚伸手作索钱状也),民膏民血涂身红;此闻差喜无此像,可怜尚带东洋风!就中园景方增筑,已无佳处豁心目;况当官署纷奕棋(台地初设辨务署,旋改县、厅;旋废县存厅,旋废合各厅),不免童山随翻覆。

如今山水已邱墟,纤风缺月亦无余;园中不见三分竹,园外空过独辇车。

  有感书臆 #

  平生豪气未一唾,蓦地惊人乾坤破;胸中五狱何时平,囊里一锥已先挫。

忆昔少年意气奇,赤手欲缚蛟鼍螭;潜移岱华翻大海,旦夕饮马东溟池。

区区心事托毫素,贾生万言、曹七步;厥词一放走轰霆,并并二豪惊顾兔。

琳琅蚀月千明珠,翕霞九尺珊瑚株;沈埋黄土一千丈,犹与丰城剑气俱。

一朝海水湮阳谷,方壶沦入鲸鱼腹;娲皇竟断六鳌维,龙母坐看万鲛哭!此时惨甚幽九渊,倏忽星周二十年;玄黄有血膏原野,冥漠无知怨昊天!我比苌枝漫猗傩,寒暑如邮日如火;久拚斯世混伧荒,岂与外人为蜾蠃!却叹樗材寿此身,千秋万古一微尘;未来衰老病死苦,先是支离臃肿人。

人生末路竟如此,不作龙头作狗尾;纵教扬子传「太玄」,已似马公成腐史!

  役夫行 #

  役夫之征,遍全台。

南北尽处,由海输送于花莲港,以挽辎重入山;近中各处,由陆输送于埔里社,而挽辎重入合欢山,或兼凿路。

自今年(甲寅)四月始,不数日而迭输人夫,每番一甲数人行。

其不能行者,敛金以赀行者。

每一夫行,百物取具各甲,必费数十金,多有死者。

盖剿番之累如此。

  瘴气蒸成万峰赤,悬崖洒遍猩血色;深箐万古无人行,只今道路开荆棘。

路在千山、万山中,壑深无底涵虚空;藤萝尚带洪荒气,炮火横施开凿工。

开凿未已驱人上,征夫前泣后夫望;手足作车尻作轮,狞雨盲风催转饷。

热气烁人成乳饴,冷气中人成僵尸,毒湿渍人为腐脾;天惊地塌雷霆起,复有破石堕空糜驱肌。

昔日中华全盛时,讨番役人人不知;黄金布地士争赴,岂与今日驱人供熊罢!兵卒三千夫十万,中央南北搜罗遍;弱者输赀壮输身,迭番践更急于电。

闻道溪中产水晶,复企山中生金英;可怜膏血换空地一寸,茸茸原野万骨撑!长林一过无日暧,危峰再去有冰块;五月穿裘困雪山,万夫痛涕至天晦。

问渠于此何不逃?渠言无处匿蓬蒿;商鞅保甲诛连生,惠卿手实吹毫毛!呜呼闾阎何事求安堵,此间法比连环弩;吉网罗钳匪所思,虎苛蛇敛不堪睹!相逢尽觉无人形,山头日作青磷青;莫怨灾星散平地,试看炮雨穿林冥!

  剿番行 #

  台湾前清归顺之番,已过三分之二。

所未归顺余番,佐久间总督请以五年平之;今其季也。

议院因其未成功,不许再展年限,故今年锐欲攻击中路诸番。

台湾以中路入埔社之山为最广,而库鲁句番者——日本所谓太鲁阁番又处深山之深,故其施工较难,而军民之困如此。

  山獠穷居深山中,亘古不与秦人通;重重叠嶂云烟阻,缈缈危峦霜雪封。

生聚虽如三僰众,杀锋未似五溪凶。

如何下策用火攻,西海直侵东海东;不比牂牁下庄蹻,岂同巴蜀通唐蒙!忆昔汉家天子诏,划将瓯脱为边徼;侏儒有语安耕猎,烽燧无熇封岭峤。

南北輴蛮虽棱威,中央靡莫未原燎。

长与深林养鹿茸,何事将军夸■〈票鸟〉鹞!乃今穷兵踏■〈乔元〉■〈虚亢〉,炮火所飞狐狸叫。

重崖阴阴无日曜,滚滚溪流石陡峭。

暑寒不时风■〈穴上呌下〉窱,冰块纷纷随潦漂。

役夫开道身虺隤,兵士重毡镜远眺;酒保投师收厚利,台人号啕倭人笑!台人久作釜中鱼,生番、熟番奚安居!耕地一蹂无秸粒,山庐一火无籧篨;番人逃窜成猿狙,山中来往随豪猪。

可怜千炮深箐溜,顿使三危众骨葅!回视番巢万蚁垤,一朝如蚁遭扫穴;白石苔封苦役骸,青山瀑泻藤猺血。

花莲港与合欢山,两军遥举互包截;东西战队未双连,南北挽输劳九折。

寄言番妇莫冤啼,嗟我周黎亦靡孑!

  题次儿槱诗文卷

  怪汝作诗如作画,笔扫风云驱百怪;爱汝作文如作诗,潘江、陆海有余漪。

郑虔名成老画师,传作未见垂当时;王维有画兼有诗,绝妙未见兼文词。

古人专精在一艺,不尚夸多尚传世;画虎一事倘无成,鼫鼠五能亦俱赘。

吾儿可有兼人才,行年十四、十五才;天赋汝能天禀粹,天富汝年天骨开。

儿乎多能吾所许,儿乎未艺吾不与;文章要须气节高,文学尤须经济举。

乱世人才安足多,扣牛甯戚徒悲歌!台海波涛今漆黑,中华世界方蹉跎。

吾今与汝守蓬荜,吾老一任东隅失;望汝怀器伏人间,或□扶桑作晓日!

  乙卯重午 #

  五月五日吊屈原,六日又当吊台湾;台岛此日蛟螭蟠,户三百万海漫漫。

海底残魂招不起,三百万人同日死;髑髅鞟骼郁嵯峨,虎狼戛戛磨牙齿。

彼一人些千古伤,全台奈何不断肠!羗沈江兮羗沈海,黑风毒浪鱼龙僵。

昨夜雷门擂大鼓,羵羊■〈敝〉■〈薛〉商羊舞;灯火煌煌黎邱市,旌旗窣窣修罗府。

  痛断发 #

  我生局蹐何不辰,垂老乃为断发民!披发欲向中华去,海天水黑波粼粼。

天为穹庐海为壑,桃源路绝秦中秦。

况是中华亦久变,发短更甚胡中人,吴绳虽约难为纶,且留尺寸来反唇,国人姗笑倭人瞋。

我生于世一微尘,我头一发回千钧。

科头违世廿载匀,戴之如山五十春;垂之亦自嫌剡剡,断之夫岂能彬彬!山鬼怂剑躐余后,曦汝阳阿归陶甄;在笯可怜断尾凤,遯荒须跨无角麟。

托迹伊川昆吾野,苍浪种种嗟沈湮!冲冠此际无轮菌,惭颜懒被华阳巾;惟有晋时无颜帢,称是头颅堪同寅。

古者有罪科城旦,维髡与箝为一伦;穆生不设醴酒醇,吾不能去空嶙峋。

屈原散发遵枉渚,吾将骚首问苍旻!

  蓄发诗 #

  不欧、不亚亦不倭(余为不今、不古编髟),我发虽短未媕婀;我头不与人同科,可屈、可伸奈我何!垂垂渐觉成盘螺,有如玉山长嘉禾;不似童山空峨峨。

随俗不随乡人傩,老子头颅聊自摩;任人讪笑语言讹,闭门缩颈甘藏窝。

道逢狞吏掩而过,抱璧相如避廉颇;自笑杨朱为一毛,有惭肤挠与目逃!几茎衰发奚坚牢,如斯时世须餔糟;但余未能从时髦,耄矣老夫爱皤皤。

  ·五言今体 #

  岛上本事四首 #

  登临感赋二首 #

  山后即事二首 #

  岛上

  海上

  剧新百一诗 #

  岛咏二首 #

  内山

  又内山 #

  大墩即事 #

  柬梅樵三首 #

  港口望帆船 #

  送客上海三首 #

  番山近事四首 #

  风空岭即景 #

  大墩公园杂咏十二首(选七)

  岛上本事四首 #

  见说江南好,谁知海外奇!一天环一岛,万嶂碧琉璃。

  海外更无海,山中复有山;鹿麋千岁角,松树万年斑。

  年来沧海浅,津路亦生桑;万点鲛人泪,明珠夜不光!

  不道深山里,更扬大海尘;烂柯秦地客,煮石葛天民。

  登临感赋二首 #

  寥落八闽路,萧条大海东;秦余人物痛,汉外河山空!地已中华尽,时犹故国风;武陵不可见,鸡犬亦难同。

  海上山长在,人间世已非;中原天万里,远地日孤晖。水阔闻鲸吼,云遥羡鸟归;不堪搔首处,风景尚霏霏。

  山后即事二首 #

  处处箐篁密,人番溷错居;鹿场秋出猎,鲛岛夜停渔。月大青山近,星稀碧海虚;忽惊峰嶂赤,烧火起箖烟。

  猎户连丁灶,藤寮石火敲;蒸林樟出脑,炼水角成胶。熊爪惊穿树,麋茸逐解苞;凶番雕面见,颅骨满居巢。

  岛上

  岛上事萧萧,重关阻客轺;云封闽海雨,水落浙江潮。淡菜高丽脆,樱花日本娇。谁营南北路,十载始通桥?

  海上

  海上人何在?乾坤信渺然!沧桑澎岛路,风雨晋江天;未尽庚申世,旋周甲乙年。寰瀛今已隘,沦落竟华巅!

  剧新百一诗 #

  新□言难罄,聊为举一隅;岂能鱼漏网,长觉雉离罦。

天地空亭毒,江山等弃繻;闾阎虚盖藏,郊邑伏萑苻。

律例繁兼猛,生谋有若无;千方图悉索,百末责均输。

抑勒将刑迫,吹求藉势驱;削朘吞弱肉,征榷尽锱铢。

铸鼎欺编户,怀琛罪匹夫;明征同冠夺,暗取似穿窬。

豢吏专苛敛,供军厉急需;虞衡山作贡,盐府海为枯。

酒务重重酤,糖园处处租。

一朝开市里,万井变官途;金币难三品,权量锢五都。

风云惊发号,雷火骇严符。

暮令朝旋改,前科后顿殊。

衣冠皆獶杂,逻视总貔貙;侦伺穷幽隐,公私肆觊觎。

死亡因细薄,陷溺在须臾;日日遭鞭挞,家家苦役徒。

深文真刻酷,善政益馍糊。

检疫寒骨侵,焚尸痛切肤!牛羊登册籍,鸡犬禁逋逃!灾害伊谁恤?烦冤底处呼!秉威官长暴,立宪下民愚。

黑界盆中戴,黎元机上屠;锄夷难苟免,波累惨追捕!连坐商鞅重,坑降白起麤;杀机深北鄙,种类落东胡。

耆旧沦舆皂,农工比隶奴;低徊思曩昔,■〈彳光〉佛隔黄、虞!

  岛咏二首 #

  孤岛云烟异,戎风丧海邦;西航无两粤,东载失三江。鱼鸟魂难定,蛟龙气不降;家家空汉腊,久矣语言哤。

  骈杀及狉獉,深山亦劫尘;禽残桑下雊,猕尽郭东■〈麦兔〉。洞穴无安土,穷荒有剧秦;时时枪炮震,知是剿番民。

  内山

  古径行踪少,纵横开野花;翻山无■〈豸尞〉洞,汲水有人家。万灶烟蒸脑(樟脑),千棚地种茶;谁能筹本计,僻壤教桑麻!

  又内山 #

  再入深箐去,穷荒似鬼门;山熊推树倒,野豕触人奔。颅骨供神社,藤皮结■〈豸尞〉村;蝮蛇当径立,过客有惊魂!

  大墩即事 #

  偶向球场过,消闲兴不虚。电传千里话,风走独轮车。市卖高丽菜,船来日本鱼。插标农圃里,倭客课耕畲。

  柬梅樵三首 #

  梅樵近住浮景庄,偶到南北投,拟作「乌溪曲」、「焰山歌」,故诗柬及之。

  闻君向南投,曾过北投宿;试从鹿水头,一续「乌溪曲」。

  君有渭城诗,合饮宜城酒;月下请高歌,焰峰九十九。

  昨日扣柴门,相对语言温;一别何时见,夕阳浮景村!

  港口望帆船 #

  港浦水迢遥,帆樯久寂寥;云迷瓯越路,岸断广州潮。闽舶空来往,倭关阻贩消。微茫烟霭外,况见海门焦(俗谓港之残者,曰焦)。

  送客上海三首 #

  君向淞江去,江东月正明;回头闽海外,无限乱云生。

  一水入东吴,吴中旧有都;武昌鱼味好,莫羡四腮鲈!

  地是中原迩,居偏外国环;华夷人语杂,未是好家山。

  番山近事四首 #

  五月行军日,辎夫处处征;险逾穿大漠,役似筑长城。爆石冬雷迅,危峦夏雪盈;战云深树里,凄绝鼓鼙声!

  地绝东海东,安营僰爨中;乱山千甲坐,险道五丁攻。蜀魛蒸人瓮,辽■〈邑〉啸鬼雄;合欢峰顶望,瘴雨日蒙蒙。

  日日起烽烟,蛮山欲触天;军无诸葛鼓,费有贰师钱。万垤遭焚蚁,千峰叹站鸢;驱人牛马走,挽运到霜巅。

  惨戚内番山,藤箩亦血斑;鏖兵深壑暗,放炮乱峰殷。逃死林箐里,余生雪窟间。困穷时出斗,军气落凶蛮。

  风空岭即景 #

  水远明于镜,山多拱若城;浊溪双峡雨,石瀑万峰声。

  大墩公园杂咏十二首(选七)

  行行去市闤,苍苍花木环;东来最佳处,墙外有青山。

  前池浮荇藻,后槛倚芙蕖;临水知鱼乐,无人可比鱼。

  透漏澎湖石,婑媠江户花;园角旗亭近,东洋卖酒家。

  朝见东洋娘,暮见东洋娘;看花高髻集,掠水翠裙扬。

  催敲来种花,千株万株列;白是千人脂,红是万家血。

  海山榷酤多,游兴何须惜!金钱不翼飞,只此留微迹。

  缺堵衔山月,危樯出电星;街衢连苑里,一线电光青。

  ·七言今体 #

  送李君雅歆观东洋博物会

  秋日即景二首(选一)

  偶咏二首(选一)

  自咏

  见「琉球图」感作

  偶书付垦荒日本人

  书近日市况 #

  近事三首 #

  屿上即景二首(选一)

  送浙客绝句四首(选二)

  自叹

  斋中即景 #

  送许都司母出殡

  闲居即事五首(选二)

  前月诸罗斗六地方山崩川走,沿及全台,地震连月不止,再为悼赋七律

  咏盐

  咏餹

  咏酒

  咏烟

  春兴

  漫与

  台湾即事 #

  见台湾保甲连坐法感题

  送客归湖北不果二首

  新学丛志馆来征诗,为及编辑李君

  秋日感怀四首(选二)

  冲西即事二首 #

  题杜友绍画梅 #

  大墩晓起三首 #

  寄讯友人自台北城移居淡水尾

  日本游士索诗即赠

  闲居偶咏二首 #

  过彰化东郭废公园感赋八首(选六)

  夏雨即事六首(选一)

  酒市四首,同次儿作(选二)

  中东感事四首 #

  迟暮感伤 #

  过狮子岭,俯视浊水溪即事

  厉行断发散足事感咏

  逃剪发感咏 #

  再为厉行断发 #

  时俗尚新制感赋

  五十感伤四首(选二)

  送李君雅歆观东洋博物会

  冲风一櫂出东溟,叒木溟桑拂杳冥;蠵贝晓浮三岛白,鱼龙夕吼万山青。珊瑚网得同珠海,广乐张来似洞庭。我欲与君分路去,他时慷慨上新亭!

  秋日即景二首(选一)

  秋风飒飒路萧萧,千里津梁一线遥;野燎明虚霜后猎(台湾自改隶后,非纳重税、给符信,不能置枪出猎;故猎者日少),烟船暗泊港边潮。

拂云楼阁琉璃海(近来洋式玻琍甚盛),如砺关山铁索桥(火车路,多铁桥);毕竟何人铭坐领?西洲李特已寥寥。

  偶咏二首(选一)

  散诞人间百不宜,空山袁鸟有新知;欲寻泛宅浮家地,又是扬尘变海时。谢朏口中惟饮酒,陆游梦里屡成诗;莫将枯槁嘲贫贱,再见河清世已迟!

  自咏

  本是人间一散仙,却曾游戏小壶天;无端海上鳌梁断,不近蓬山过十年。

  见「琉球图」感作

  鲸吞虎噬事长休,何日中邦系缀旒?卅载降王无处去,烟波数点望琉球!

  偶书付垦荒日本人

  剩水残山处处过,开阡辟陌报升科;可怜海上蓬莱岛,割去膏腴左股多!

  书近日市况 #

  寸丝粒黍随征榷,褚币如云散海台;一市人惊金气尽,梅根谁冶水衡来!

  近事三首 #

  更于何处好谋生,海外颠连莫可名!上市鱼盐三倍价,入关虾菜百般征。西洋法网如蛛密,中国人曹比蚁轻;叹息天心公道少,两间苦乐不均平!

  华屋邱墟一再经,此中民物日凋零;国家食货皆机陡,官法卫生半死刑(卫生法数百条,犯者论违警罪)。

行部趣耕无雨泽,敲门巡警有雷霆;鲁褒爱作钱神论,清浊何须辨渭泾!

  赋课刑书急似弦,可怜全岛万家烟!屠尸抛胔寻常事,簸土扬灰苦劫年。

平地险生人瓮鮓,闲居惊拔眼钉钱。

沈酣若得中山酒,一醉还须百岁眠(扬灰簸土,出尔朱荣故事。

今日以疫死者,必焚烧其屋物;在医院死者,必刳剖)。

  屿上即景二首(选一)

  骑危一望碧挣摐,沙觜涛头走怒泷;眺海云生红土岭,看山日挂绿萝窗。

颿风鲨艇趋澎澳(昔港深,渔海鲨以舟),驶浪乌艚上(闽船之名,黑色而大)浙江。

万里汪洋空极目,天涯何处认闽邦!

  送浙客绝句四首(选二)

  蓬壶万里已曾经,水浅南溟又北溟;何日海山携两袖,西风吹上落帆亭!

  孤岛兵争似井陉,沈沦化外一周星;沼吴报越英雄事,说与蓬莱海客听。

  自叹

  烟涛万里接天流,身世沈沦守故邱;每度秋风增马齿,连年寒雪敝貂裘。

乾坤文物经三变(乙未、戊戌、庚子),海屋沧桑又一筹;若使中原计恢复,儒衣愿换铁兜鍪!

  斋中即景 #

  四围风月一灯悬,帐里芙蓉(俗谓鸦片曰芙蓉)小洞天;邺架书堆群玉府,皇图壁挂九州烟。

东洋髹漆西洋绣,南海玻璃北海毡。

又有巨文三万轴,自家织绵胜湖川。

  送许都司母出殡

  故家今已等夷看,陵阜邱园墓道难;日晚北邙山下路,蒿歌空展汉衣冠(台湾政令:生死,须报官;葬地,须官许可,而不得自择葬地)!

  闲居即事五首(选二)

  大荒海外托纵横,寂寞人间气不平;宗炳空怀五岳志,潜夫未遂九州行。吟诗饮酒无他事,斫地谈天了一生;灯下萧然念身世,闲居四十二毛惊!

  地走中原断不连,幽栖海澨与山边;小园庾信三竿竹,负郭苏秦二顷田。世乱消磨年少日,家居排遣劫中天。只今杜甫吟诗处,兵燹疮痍满目前。

  前月诸罗斗六地方山崩川走,沿及全台,地震连月不止,再为悼赋七律

  眼里山川渺一毫,飘摇大块失周遭;惊闻五竺飞孤鹫(去年印度地亦大震),惨见三蹻断六鳌!尘劫重重添黑界,陆沈日日撼神皋;无量河畔洹沙数,人物于今有浪淘。

  咏盐

  纷纷粒粒总归官,鹾贾休思法网宽!海上年来谁煮雪?堆盘真作水晶看。

  咏餹

  餹霜出鼎当琼英,税敛重重百倍盈;悔杀繖山邹佛子,竟熬甘汁误苍生!

  咏酒

  一盏沾唇费十千,无人敢作醉中仙;小家大户皆征榷,惟有睡乡未税钱。

  咏烟

  家家爱吸淡芭菰,今日也同禁脔呼;空尽座中供客料,一筒檀管一胡芦(烟袋,多作葫芦形)。

  春兴

  浮生阅过似云浮,策蹇行春散暮愁;红树僧敲村寺磐,青山人倚酒家楼。兵戈乱后无朱户,故旧相逢有白头;凄绝园林花鸟路,东风如絮水如沤!

  漫与

  大荒以外煽风尘,岛上星槎绝问津;天堑早违天水赵,海东今作海西秦。衣冠卖药朝鲜客,髡裸行歌日本人;我自溷栖佣保里,莫将身比葛、怀民!

  台湾即事 #

  风俗年来杂獶狙,市楼蜃气幻吹嘘;半空电传催邮传,平地飞车挟火车。硗确河山穿凿苦,角尖蛮触战争虚。海南民力今凋尽,兵疫如何未劫除!

  见台湾保甲连坐法感题

  是时再编立保甲法五十余条,皆系轻微之事而罚金数十以上、数百以下。

一家犯法,罪及一甲十余家。

其法系由日官杜撰,而强令百姓盖印,托为民间自立治法云。

  商鞅死后无罪魁,今见东邦炀死灰;秦法每甘骈戮尽,苗刑又见罚锾来。

朱儒处处埋坑坎,乌鬼家家养祸胎(「人语朱儒」,陆诗句也。

乌鬼,杜诗注:一作姜神,一作豕也。

盖放牛羊犬豕于路者,亦立有罚锾法云)。

竟岛拌将人物敝,鸡栖连栅不须哀!

  送客归湖北不果二首

  西望沧波万里长,大江欲櫂路茫茫;海东无限萧疏柳,不送离愁到武昌。

  黄鹄山头底处乡?朝来将酒慰离觞;八闽咫尺犹难渡,何况襄阳与汉阳!

  新学丛志馆来征诗,为及编辑李君

  学问今征外九州,象胥蛮隶一兼收;奇肱国送飞车至,深目人乘电驭游。黑白黄红新族谱,亚、欧、非、美秘阳秋。从兹刮眼看高论,陆贾潜夫在校雠。

  秋日感怀四首(选二)

  夙愿乘风出请缨,江山何处卓龙旌?晾鹰辽塞云无色,饮马长城水有声。安得楼兰惊介子?可怜海岛遁逢萌!霜天灯下萧条坐,万卷当前气不平。

  大荒海外更东荒,风急天高碧浪长;日日编愁遵枉渚,年年曦发近扶桑!有怀掷帛游关内,无路乘槎过日傍。最是不堪登望处,神州时欲起红羊!

  冲西即事二首 #

  西望汪洋万里遥,不堪人事日萧条;千家鱼市归枯肆,百顷盐田壅晚潮(鹿港因设水产组合,渔家大苦剥削;置盐田,遂多水害)。

关吏例苛难出海,估船税苦尽停桡。

只应飞渡施神术,鞭石驱羊去作桥。

  一层潮汐一层高,枯港回沙起怒涛;鸦背夕阳空万瓦,鸭头春水断三篙(鹿港关税既高,店肆日荒,旧津渡亦涸)。

难来闽布况吴布,岂有江艘与广艘!从此津梁无利涉,环山蔽海更添牢。

  题杜友绍画梅 #

  天然高格印窗纱,墨蹟淋漓瘦影斜;忆昔骑驴山驿路,雪中三见汝开花。

  孤山有梦即家乡,鹤骨虯枝雪月傍;我比林逋疏更嬾,爱君疏影当闻香。

  大墩晓起三首 #

  靉靆天光云气低,一钩银色月流西;朦胧街树无人语,四野乱鸣日本鸡。

  败檐新廨(时遭风害之后)四玲珑,断续街衢掠晓风;洋式楼房昏似墨,乳鸦啼破月明中。

  认得倭居户未开,满天露显球场埃;旅人未觉飞车过,五夜惊雷入梦来。

  寄讯友人自台北城移居淡水尾

  达士襟怀信不虚·江山随地是吾庐;王维辋水临川墅,潘岳河阳背郭居。千里琴樽千日酒,一房花木一床书。遥知淡水兰溪上,风月烟波结比闾。

  日本游士索诗即赠

  波急云昏大海滨,征徭已编武陵津;故山人物沦欧、美,此地桑麻记晋、秦。三岛谁登君子国?一身独作葛天民。赤间关路休归去,恐与时趋隔两尘!

  闲居偶咏二首 #

  蒿目时艰百不宜,襄阳休醉习家池;琴高鱼长输租重,支遁鹤多困米饥。裨海有关难泛宅,商山无路可寻芝;闭门聊作羲皇侣,长与陶潜伴菊篱。

  僻处逍遥自一时,世途不复问安危;鹅黄蕉叶浮杯酒,鱼鳜桃花下钓丝。白雪如山怜鬓发,苕华似水监须眉。风云花月俱多事,惟有泉声和咏诗。

  过彰化东郭废公园感赋八首(选六)

  四面烟山四面风,半池亭榭尚玲珑;当年城郭成芜苑,不见花开柳市东(城今折尽,惟存城楼;半里外,旧市尚无恙)。

  僵石欹斜卧藓苔,春光无主野花开;园中惨绿高丽菜,时有穿城屐齿来。

  风景依稀是白沙,毕逋今集海东鸦;夕阳未觉芜城恨,春去春来照落花(彰化本白沙地,故前有白沙书院)。

  板屋圆穹倭式亭,无莺、无蝶有流萤;栋花落尽枞椰老,傍郭相思树树青。

  和草倭花莳野山,胭脂到此亦无颜;倭娘来谱东洋曲,须唱青莲「菩萨蛮」。

  无复看花载酒踪,三五倭人逐野蜂;凉露不知春色尽,露珠犹洒旧枞榕。

  夏雨即事六首(选一)

  征夫冒暑去无还,风雨如怜五岭蛮;驿电不知能递否?连天烽火在深山(时剿埔社山番,催充军夫万急)。

  酒市四首,同次儿作(选二)

  数钱奼女点牙筹,月地花天处处秋;今日醁醽征榷尽,襟痕无复满杭州。

  此地当年酗狗屠,倚门武负善藏沽;贳钱若向新丰去,再觅高阳旧醉徒。

  中东感事四首 #

  忆昔中原汉道恢,宸游直过琅琊台;海西白狄占星至,关上青牛望气来。益地图从王母送,受降城向武皇开。只今九叶思前事,无复经纶草昧才!

  世界方今号「共和」,英雄才岂老瞒过!华夷獶杂衣冠尽,人物萧条制作多。玉牒空移秦历数,金瓯谁补汉山河!可怜海外珠崖郡,付与东荒作逝波!

  血雨腥风处处流(时日方内外用兵,又与议院剧争加兵),蓬莱真个作蓬邱;万家痛哭仍苛虎,九海孤穷更聚鸠。

罗掘一空兵不厌,怨仇交积主无忧;管宁穿榻辽东地,懒把余生计去留。

  兵气漫天日月昏,深山大泽亦风云;凯旋酒犒花门队,鏖杀戈来板輴车(剿番方奏凯,而番害旋大起)。

麛鹿毁胎方扫穴,貔貅见馘忽亡群。

洞黎亦有枭雄辈,请与中原猛士闻!

  迟暮感伤 #

  物换星移又几时,苍茫天地欲何之?半生尝尽愁千斛,万事消除酒一卮。荆棘欹危台北路,江山孤愤剑南诗!桑田沧海浑无赖,苌楚虽华未有知。

  过狮子岭,俯视浊水溪即事

  浊流、狮岭两崚嶒,铁轨风驰路几层;冒险车从牛峡入,援高人怕虎牢登。一溪水挟千龙去,两岸山如万马腾;最好客程峰顶驻,乱蝉声里画眉譍。

  厉行断发散足事感咏

  是何世界任戕残,警吏施威六月寒;削足妄思求适屦,髡头谬说庆弹冠。时无美鬒人人鬝,家有金莲步步难。癸女丁男颠倒甚,此间奚事不心酸!

  逃剪发感咏 #

  穆生久惧楚人箝,藏尾藏头二纪淹;发短忽惊城旦酷,令轻犹比路灰严。山中夏馥缄须去,稷下淳于努目瞻;匿迹时将形影问,余颅何术葆鬑鬑!

  再为厉行断发 #

  长叹无天可避秦,中华远海总蒙尘!本为海岛埋头客,更变伊川被发人。愧与伍间伧父辈,错成廿载寓公身。江湖满地供樗散,不数褌中虮虱臣。

  时俗尚新制感赋

  倭制衣冠短发裁,喜欢生面一朝开;岂知此是无颜帢,我辈如何戴得来!

  五十感伤四首(选二)

  身世飘飘不系舟,茫茫大海任浮游;销磨豪气三千劫,龌龊年华五十秋。尘界不夷兼不夏,人间呼马又呼牛;此时荷到刘伶锸,万斛醇醪岂解忧!

  苍天倏与人俱老,蓬岛还须恨作城;失足儒坑长有愧,埋头蛮海总无声!豪怀忽忽千秋去,壮泪汪汪万顷倾。五十年光归一瞬,何图断送此浮生!

  ●诗选(四) #

  词

  ·词· #

  意难忘 #

  凄凉调 #

  丑奴儿慢 #

  ·意难忘(丙申十二月二十夜)

  感事

  感怀

  感事

  一梦黄粱,看世情似水,断尽人肠;江山余琐屑,云物换苍茫。

天黯黯,海浪浪,是黑劫红羊。

最不堪,故乡花草,都付斜阳。

□中原举目凄凉,问伊谁破碎,失却金汤?回头非锦绣,转瞬见沧桑!尘扰扰,事忙忙,岂电火流光!叹此生,蓬莱已隔,又作伧荒!

  感怀(二十一夜)

  剩水残山,只斜阳一角,多少蜗蛮;马嘶金谷树,车断穆陵关。

沧海外,软尘间,谁似我闲闲!不肖躯,人丛溷迹,未是殷顽。

年来泪作朱殷,回头思故国,望断刀鐶。

天长浑似发,地缺竟成弯。

时已去,鹤空还,有城郭阑珊。

好男儿,鬓眉镜里,照见惭颜。

  ·凄凉调(〔戊戌〕十二月二十六夜)

  词纪近事,失于平质。盖时方头会箕敛,沿门挨户,无能免者;故不觉其言之直也。

  何来轣辘!凄凉甚,人人似坐刀镞。

不胜蒿目,谋生计尽,或歌或哭!洋氛怎恶,更沿户咆哮怒蹴;好无情,天魔部曲,者辈果鱼肉。

试看城村路,老幼号啕,孰堪敲扑!市场最苦,到如今,局翻棋覆。

莫忆当年,想黄金都填壑谷!谩逋逃,已是家家上簿录!

  ·丑奴儿慢(二十七夜)

  记事同上。 #

  奇般异状,还是惊波骇浪。

念当日,天愁云惨,又下魔王。

釜里游鱼,那知一霎沸狂汤!催科为计,不须抚字,新法西洋。

几处卖丝,几家卖谷,空自医疮。

问何事,翻囊胠橐,簸稗扬糠?则见他来,峥嵘头角似饥狼;筭缗箕敛,有无力者,怎耐鎯铛!

  ●诗选(五) #

  (附)八州诗草

  ·(附)八州诗草·

  将远游,在台北路作

  过枋桥即景 #

  鸡笼山遇雨,留宿颜君云年陋园

  将游中华作 #

  将泛海入中华作

  登燕子矶 #

  南岸十余里眺马当山,赋马当歌

  入庐山十五首(选二)

  自岳州巴江下水,破晓至武昌,望汉阳、入汉口即目

  过遂平县 #

  下车入偃师县,游嵩山不至

  凭吊中牟台及古吹台

  游大梁书院(清改二程书院,今作农业学校),观繁(音婆)台塔

  徐城西访燕子楼二首

  过临城,望抱犊山

  姚村驿乘马车南过泗水向孔林,宿曲阜城

  登泰山四首(选二)

  自泰安北返济南作

  晏城过齐河县 #

  自青龙岭逾长城,登八达岭放歌

  舟泛大海作 #

  游灵隐山寺,观飞来峰、探峰洞,步各亭涧;入寺后,登北高峰;次韬光庵,观江海及及湖二十韵

  杭郡登吴山巅,凭吊宋大内放歌

  葛岭洪忠宣庙留题

  西湖杂咏六首(选三)

  过钱清江即事 #

  登会稽山,拜禹王庙;上谒禹陵,观窆亭、访菲泉;再游禹王寺、探禹穴,转出陵坊;至山庭,读岣嵝碑三十韵

  瑞安李茂才叔諴相遇孤山寺,酷爱余诗文集;邀游鴈宕,愿为东道主。余以远游历半载,方自会稽还,未得如愿;赋此为后游之券

  自闽海入闽江作

  游华归后偶得四首(选二)

  ·将远游,在台北路作

  我家傍海隅,常闻风涛作。

去山二十里,不见青山壑;有时见山容,足已涉城郭。

此行向中华,万山将笼络;不图台北路,群峰先崿崿。

有如赴汪洋,河伯先海若。

路出香山间,海山俱寥廓;四水望西流,连山自东落。

山水交潆洄,红尘供插脚;我车风雷驰,我神尻轮跃。

一出鸡笼山,一身脱尘缚;俯仰洪渡中,天地入冥漠。

  ·过枋桥即景 #

  北地枋桥似板桥,江村风景草迢迢;残山剩水楼台外,金粉人家可淡描。

  ·鸡笼山遇雨,留宿颜君云年陋园

  风雨四山来,山外开曙色;潮声吼如雷,海上犹深黑。

雨止风怒号,风鸣雨淅淅;开门望曙光,巨灯悬竿侧。

电气逼人青,林烟散天碧;我为候船来,望之心怵惕!赖有贤主人,珍重慰覉□;远客夜不眠,毫光明满室。

宗悫万里风,宗炳五岳屐;□去指顾间,虽老心未息。

投笔潮鸡啼,海山忽四白。

  ·将游中华作 #

  将老再行迈,竟作万里游;此意同矍铄,恨无勳业酬!栖栖入□山,远与禽向俦。

向禽亦何易,踪迹巢、许侔;尧、舜今已没,洪水自东流。

我为乘桴客,翻向陆中浮;陆中诚阻艰,尚有桃源留。

沧海浅更涸,巨鱼日吞舟;六鳌沈蓬山,一去不可求。

我欲穷天阙,安得崑仑邱!中原轩辕都,胜蹟神禹州。

乾坤虽莽莽,轨路自悠悠;列子御风行,域外期一周!

  ·将泛海入中华作

  颷轮发出东瀛东,台湾水与吴淞通;五岳三山禽庆志,五湖四海范蠡风。

久闭岛上如樊笼,山水瑟瑟无欢悰;有树髡比湘君赭,有石血见秦鞭红。

欲向方壶觅员峤,奈无黄平、乏赤松;放櫂沧溟游万里,此行或遇东王公。

中原今已霸图空,龙蟠虎踞空匆匆;碧水千回留古蹟,青山一发余高踪。

我从世外追温伯,有目不送南飞鸿;拌以双屐踏万里,一蹑岱顶登高嵩。

昂头缈缈白云峰,手撷仙人青芙蓉。

归来袖里乾坤大,游筇且化葛陂龙。

  ·登燕子矶 #

  渺然临大江,凌空欲飞去;洪流挟长峰,千里一蹲踞。

江左几兴衰,陈迹自何处?今日乌龙山,昔时五马渡。

夷吾幕府起江东,今见翠微纷无数;燕子洲兆燕棣祥,傅翼来自燕山路。

从此一江内外分(自生此洲,内江日浅;行帆外江,始行轮舟),沧桑陵谷俱非故;三国六朝事已空,两淮四辅谁为固!水龙岸虎来石头,司马佛狸竞瓜步;几时不以天堑鸣,江心出没惟乌兔。

此矶不比釆石矶,亦不可比金、焦与北固;昂然邀得翠华临,山水盛名亦虚傅。

矶上右顾黄天荡,矶左远顾乌江戍;千古江山大战事,尽供此水东流注。

一拳石觜闲徘徊,烟水茫茫望中赴;回头欲入观音门,夕阳斜挂江边树。

  ·南岸十余里眺马当山,赋马当歌(乙丑六月二十一日)

  水莫如吕梁,山莫若太行;兼二妙之山水,吾今果见诸马当。

马当峰拂高隼天,马当江蓄神龙渊;龙腾水怒火轮■〈欺〉,峰峰壁立云涛连。

亘古屹立大江边,长江锁钥生寒烟。

一矶、一矶拥水圆,一落千寻地轴穿;汹漭江流供插脚,轮菌庐阜疑并肩。

江水西来九派大,山翠东流万派外;颇怪郦生「水经」疏,叙山不与马当会。

我闻马当山,风送王子安;我来愿将一帆借,愧无雄词滕王高阁攀!顺风直向鄱湖口,湖水入江山为走;澎泽县西山色分,望见小孤犹回首。

  ·入庐山十五首(选二)

  背后负青山,当面对平筱;虽盘庐山底,仍出众山表。

隐隐苍碧间,禅房出树杪;古寺号「栖贤」,临流见幽窈。

涧水天上来,转觉瞿塘小;苏公拟三峡,三峡谁多少!阴沈至渊潭,神龙起昏晓;寺前五老峰,远远闻啼鸟。

我从海上来,爱此红尘杳。

既过涧中桥,无限清浪遶;复饮招阮泉,秋风双袂袅。

  自入庐山来,众山纷磅礴;日月藏岩阿,风云出邱壑。

神灵所宅都,江湖为缠络;兹山诚南岳,可以兼衡、霍。

包孕百山川,巍峰起窕谷;一罅一山开,各有新面目。

阴阳负两郡,岷嶓归一曲;我行在觚弦,大千见粒粟。

晦明山中央,乾坤为局促;欲揽山四陲,羗无巨灵足!

  ·自岳州巴江下水,破晓至武昌,望汉阳、入汉口即目

  驳赮满天天色紫,五云台阁天中起;继以海市虚无间,蜃楼复在空明里。

凌霄万汇天机悬,火布水锦风轮旋;珊瑚玳瑁万家饰,虹栈星房九气鲜。

江光烂漫群龙戏,乃是千舟万舟至;靉靆三湘七泽天,缤纷四海五湖地。

汉阳、武昌夹岸长,东西南北控中央;安得江神一起鞭石梁,联络二十二省成一疆,朝轶大秦、暮扶桑!呜呼我歌未罢开曙光,天苍苍兮江茫茫;愿乘槎兮出大荒!

  ·过遂平县 #

  自过信阳来,景物殊呰窳;河南比鄂南,风土判良楛,遂平房子国,周衰迁于楚;中原若无人,鲸吞无所阻。

唐时平淮西,易名遂千古;城西嵖岈山,战场今莽卤。

谁知五日间,此地复焦土(余过后四日,土匪窜至,全城为墟)!强寇回霍邱,处处惊鼙鼓;俯仰天地非,人民入力俎。

呜呼十余年,水火民何苦!

  ·下车入偃师县,游嵩山不至

  北望首阳山,今有夷、齐祀;南入偃师城,古为汤亳里。

帝喾所旧都,周王所东履;如何同莒、邾,大无三百雉!我向中逵行,不见繁昌市;田横刎此乡,其地尚可指。

伊水入洛河,在此如江汜;我欲游嵩山,城边聊徙倚。

望见太室容,忽焉风尘起;中路多萑苻,踟蹰不能已!风静山逾明,欲就心如矢。

闻说二室间,三十六峰里;选胜而骋奇,峰峰天中峙。

甚喜山有灵,惜哉车无轵!况是涉坎艰,爰作临崖止。

  ·凭吊中牟台及古吹台

  袁、曹战时垒,云是中牟台;师旷留遗蹟,歌风有余哀。田丰祠已矣,楚氛安在哉!我过朔风生,南风竞不来;古邱不可见,一路见蒿莱。

  ·游大梁书院(清改二程书院,今作农业学校),观繁(音婆)台塔

  远对夷门城,近对禹王阁;大梁书院中,浮图压东郭。

可有塔上铃,和答院中铎?嶪嶪白云归,日暮栖鸦鹊。

师旷君子人,伊川圣者作;列仙去不回,斯台空寄托!

  ·徐城西访燕子楼二首

  葳蕤锁落已千秋,当日无人燕燕愁;被冷香消霜月夜,我来无梦亦登楼(东坡有「梦盼盼」词)。

  白杨红粉久成灰(本白诗意),我向城西访古回;太息岳阳鸿雁尽(本关盼盼诗意),楼头燕子不归来!

  ·过临城,望抱犊山

  遥望抱犊山,下有豹子谷;昔为隐者居,今聚绿林族。

山中豪客多,虎头飞食肉;无地安渔樵,何处筹耕牧!嗟乎平地间,长蛇常起陆;况夫荒荒山,能无丛莽伏!连绵有峰峦,迢递似平麓;远视目力穷,近无镜光缩。

路与峄县通,轨辙分横幅;北向滕、薛都,风轮去何速!

  ·姚村驿乘马车南过泗水向孔林,宿曲阜城

  圣道日榛芜,孔路亦已荒;沙尘飞蔽天,日色为昏黄。

我行八千里,来到泗水旁;秋冬水潦降,波澜何汪洋,想见横流世,难澌孔泽长!宣公泗渊滥,吴师泗上翔;此诚鲁壕堑,岂独圣津梁!一车驱两马,浮杠百步强;桥南见石路,桥下横野航。

跋涉崎岖中,突见万古坊;汉柏参天地,鲁陵匹帝王。

回首鲁公台,已至鲁城隍;信宿陋巷街,瞻见阙里墙。

  ·登泰山四首(选二)

  水行越沧海,陆行逾崤、函;日夜行万里,更披万仞岚。

初上泰山北,复下泰山南;既入岱宗坊,步步起巉岩。

登及岱盘九,峻甚华峰三;悬峰出天际,危峪入空嵌。

忆我近嵩高;回轸向关、陕;车行山隧中,忘却成皋险。

自入泰山来,险巘重重掩;一险方才过,一峰又当脸。

回首视前峰,地底见一点。

迢递三天门,万山没深崦;徘徊碧空中,白云为我敛。

  庐阜有高峰,四溃皆奇特;灵境变幻间,一峰藏千亿。

探奇心未餍,复到泰山侧;泰山层层高,别肇神仙域。

直上五十盘,凌霄去不息;飞泉五千仞,山头惟一滴。

满山柏戴云,悬磴松生石;秦、汉皆后来,云物万古积。

石闾对介邱,天府西东辟;绝顶蒙蒙间,青旻连青壁。

真人御风行,去天不盈尺;俯视山半云,雷声出山腋。

朝登日观峰,沧海扶桑色。

  ·自泰安北返济南作

  汶桥高里朔风声,岱顶归来历下行;清、济依然流泗水,泰山幸不隔长城!争桃乃有齐三士,辞币曾无鲁二生。游遍中原将北上,萧萧轮铁向燕京。

  ·晏城过齐河县

  黄河入大清,济水失青青;古曲传鸲鹆,西风野井亭。

  ·自青龙岭逾长城,登八达岭放歌

  阴山、祁连安在哉?我从绝顶登天台;万骑胡儿今不见,万山叠叠东西来。

东望临榆负山海,西望恒岳飞尘埃;太行、蓟邱挟两腋,勾注井陉如累垓。

秦皇、汉武多边才,能隔大漠寻蓬莱;起自临洮至辽东,长城万里蒙恬开。

高齐幽州事徘徊,缮治长城下口隈;我在岭头一俯视,荒荒莽莽红叶堆。

南下倒马关,北上飞狐口;密云山如虎豹临,桑干河作龙蛇走。

此岭嵯峨镇域中,插天疑有鬼神守;岭外大野浩茫茫,岭内连山峰陡陡。

峰嶂虽逼天,陉谷若开牖,北门锁钥长在手。

呜呼谁能从军赴沙碛,南北东西此枢纽!

  ·舟泛大海作 #

  放櫂大洋中,四见沧海色;长天入巨浸,或玄、或深黑。

江南见混黄,台麓见绿碧;但是蹴风行,层层皆雪白。

有时浪矗空,银雪三山积;平落洪浸间,隐隐黑龙脊。

我乘艨艟游,不畏长鲸掷;谈笑轻波涛,昂头天咫尺。

  ·游灵隐山寺,观飞来峰、探峰洞,步各亭涧;入寺后,登北高峰;次韬光庵,观江海及及湖二十韵

  环湖皆好山,最是灵隐秀;后矗北高峰,前结飞来窦。

绕寺山水幽,■〈山截〉嵲山门右;山泉落琤琮,树根蟠透漏。

闻道云雨兴,常有雷霆斗;涧声摇天风,瀑流出石溜。

洞中一线天,天半百层岫;咫尺分乾坤,曲折现昏昼。

行到冷泉亭,遍看云峰皱。

入寺挹慧光,金身十丈彀;五百护尊者,重重如列宿。

禅房云气多,经楼山岚凑。

爰登寺后山,高峰凌霄宙;古树若飞龙,众石皆卧兽。

徘徊四山低,南峰可俯就。

复到观海亭,江海入袍袖。

此行遍江南,湖山尽停留;此境良未逢,高奇兼秀透。

山连上天竺,岭真古灵鹫;澹荡寺门前,湖光浮绮绣。

  ·杭郡登吴山巅,凭吊宋大内放歌

  湖东柳浪不闻莺,行行直入杭州城;城中江水阻湖水,吴山长作越山横。

吴山下有第一泉,吴山上有第一峰;吴山旧入宋大内,亭台苑囿今何空!山头有石蛟龙举,山中无树凤凰处;禁籞曾传凤凰名,校场曾集龙虎旅(宋内校场在此)。

自从北兵渡淮过,钱塘潮汐竟无波;九重云物红兜劫,一角湖山白雁歌。

越中断送宋山河,吴山犹映销金窝。

我到宋汴京,曾寻宋宫殿;艮岳、青城虽不存,龙阶黼坐依稀见。

汴梁千载护朝门,潘、杨两湖仿畿甸。

如何此地数百年,吴山莽莽寒烟遍!杭州况是锦绣乡,杭都运比汴都长;当日爱看天水碧,只今惟见夕阳黄!此山虽不峻,襟带美江山;钱江城南去,明湖城外环。

不须强弩射潮水,大江入海不复还。

江不还,湖不泻;我在山头望山下。

云中大笑海陵王,空画吴峰来立马!

  ·葛岭洪忠宣庙留题

  忠贞气绕炼丹台,庙貌千秋葛岭开;鹆谶鹃声无限恨,龙髯马角有余哀!祀同浙水、吴山永,人自冰天雪窖来。

可叹朝端苏属国,冷官亦惹桧枝猜(「叹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龙髯其莫逮,泪洒冰天」:本忠宣祭徽宗文——亦作朱弁,盖二人同祭也。

徽宗画鸜鹆,见「中兴书画录」)!

  ·西湖杂咏六首(选三)

  灵隐寺边观海亭,南峰登后北峰登;六桥烟柳三潭月,消受湖山得未曾?

  湖上依然似画图,冬青树冷六陵芜;孤臣长占栖霞岭,宋代湖山半亩无!

  西泠桥畔带垂杨,亭子孤坟送夕阳;虎阜真娘此苏小,苏、杭真个美人乡。

  ·过钱清江即事

  夜行钱清江,月光明如昼;顾望钱清堰,一钱谁消受!廉吏说刘公,汉时贤太守;一江留清名,遂觉钱塘陋。

我携杖头钱,清风亦两袖;兼有月当头,不用一钱酎。

较公为不廉,千山万壑收;中原山遍看,更愿浙东觏。

泛舟向会稽,江山若故旧。

  ·登会稽山,拜禹王庙;上谒禹陵,观窆亭、访菲泉;再游禹王寺、探禹穴,转出陵坊;至山庭,读岣嵝碑三十韵

  早年读「禹贡」,缅仰禹王功;八载释玄书,四海尽来同。

稍长观史书,益慕禹王风;万里探禹穴,愿追太史公。

不信年迟暮,始到会稽中。

会稽水渺渺,会稽山嶐嶐;霈然下云雨,帝泽九州丰。

余润及海外,岂独限浙东!我自海上来,中原见高嵩;曲阜拜孔子,兖州仰岱峰。

遍访九河迹,无若神禹工。

直北上燕京,颷轮出居庸;回舟下渤海,再度入吴淞。

细考三江渎,亦为大禹通。

于兹拜禹庙,岂为骋游踪!禹陵咸若亭,万古白云封;石壁菲饮泉,信乎俭德崇!窆石及古篆,卓立青芙蓉。

绕陵列云树,叠嶂若长墉;陵下姒家村,陵右榖神宫。

泽比榖林尧塚远,不共苍梧舜塚终。

时世谈神奇,万灵来朝宗;传说殿上梁,亦复化二龙。

庙内苍水使,河精海若从。

我再登禹寺,寺后穴蒙蒙;宛委所封处,疑有藏圭琮。

尝想岣嵝碑,衡岳灵气钟;何年陪禹硎,古字玉珑璁。

离离秦望山,斯篆邈难穷;南巡留盛典,禹颂传九重。

  ·瑞安李茂才叔諴相遇孤山寺,酷爱余诗文集;邀游鴈宕,愿为东道主。余以远游历半载,方自会稽还,未得如愿;赋此为后游之券

  浙江夙称山水窟,异境乃在温州湾;温州有客邀我游鴈宕,我魂已挂三十六峰间。

身虽未到神先往,敢笑康乐山缘悭!或云灵峰七十七,中有天阙青云关。

我今足迹半天下,名山亦半识其颜;其实胜处多未至,虽上会稽、未上天台山。

即今偃蹇西湖里,湖上山灵仍未一一相往还。

况乃龙湫从天下,岂易龙鼻(泉名;即雁宕峰)披云观!霞客一再寻鴈湖,峰头芜草赤波澜;灵运游踪所未发,永嘉閟奥诚难攀。

我闽尚有武夷九曲胜,安得曲曲都向眉梢攒;放翁才到六曲止,晦庵地主空盘桓!君为雁宕作主人,主宾应尽名山欢;再把余诗展向鴈宕看!

  ·自闽海入闽江作

  海天一色云瞢腾,云开何乃见长城!长城非城千山青,中有山门五虎横。

山门荡荡连海门,千回百折长江奔;中流江峡成海峡,束缚蛟龙留潮痕。

潮来潮去山重叠,钱塘潮水不足论。

舟人金牌、长门里,重重锁钥江海水;宛转亭头又馆头,罗星塔山连云起(自金牌门至罗星塔,皆港名)。

我自东北历东南,港门无此青巉岩。

大沽、黄浦剧深通,平原两岸蔑峰岚;山东海港有山险,长流难得长山掩。

江心随处况有矶,岂比金、焦山两点!堪痛甲申边衅开,如此江山酿祸胎;兵备空传藏舰浦,洋氛竟及钓龙台!于今江面澄如练,马头、马尾(并江名)沧桑变;不堪回首念昔游,闽中山水依稀见。

  ·游华归后偶得四首(选二)

  吴、越、燕、齐、楚、豫山,一时看尽好山还;更从渤海来东海,闽峤千峰四顾间。

  华夏清游剧半年,老怀负却好江天;秦淮河上、西湖里,不唤笙歌载酒船。

  ●专着(一) #

  中西战纪 #

  ·中西战纪 #

  自序

  华洋相隔数万里,英吉利处极西,其峡东八十里即法兰西,古罗马西境也。

自古以海为绝,今反以海为通;通而交,交而争,争而战、而和,亦世运之大变矣。

东西自昔莫达,或谓洪水以前,世界大同者;其说无稽也。

中国之可稽,自太升伏羲氏始,始有书契、有甲历、有教养;而西方开化之始,后于伏羲氏二千有余年,而其事尚难稽。

西书所载,亚洲之西立国最早者波斯,在我有夏之中;非洲之北立国最早者埃及,在有夏之季;欧洲之南立国最早者希腊,在有商之初。

而罗马肇于欧洲之中,在东周之末;吞并四国,统一欧洲,在西汉之世。

其通于中国,见于「后汉书」——在东汉桓帝之二十年。

维时西方知有秦朝,故罗马之君安敦贡书亦自称「大秦」。

于是大秦一见于「汉书」、再见于「晋书」、三见于「魏书」,为罗马通贡之故实。

其见于「隋书」、「唐书」所谓拂菻——即大秦者,非其旧矣。

汉和帝永和九年,西域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安息人绐之,欲度不果。

安息之国,即今波斯;条支之国,即今阿剌伯(徐氏「瀛寰志略」所云甚确;余从之」。

余考「魏书」、「隋书」谓条支为波斯者,盖条支之地尝并于波斯也(余考唐大食传,谓本波斯地——大食,即阿剌伯)。

「魏书」又谓波斯东有安息者,盖即「汉书」之小安息——在安息东者也。

或谓条支为今俄罗斯之南俄(见李氏「西域图考」,元为阿速国(今其南有阿速夫海);盖亦近之。

夫条支而为南俄,则甘英所临大海,即今黑海也;条支而为阿剌伯,则所临大海,今地中海也:度海皆入罗马壤者也。

汉、晋、魏之通大秦,由南道、由海道,即甘英欲度之路。

南宋元太祖遣大军征欧洲,直至日耳曼中原,则已灭钦察、阿速、阿罗思、吉利吉思、昴可剌各国(见「元史」「地志」西北地附录及注);盖已并今俄罗斯西土。

由北陆行数万里,入欧洲;不由海道,补汉、唐兵力之未及(「唐书」:骨利干隶瀚海都督戛戛斯,屡受封;二国即今俄国),洵伟矣哉!然汉驱匈奴,而匈奴西破罗马;唐驱突厥,而突厥西据大恼河:可以递扬汉、唐兵威矣。

罗马前后有三安敦(美士「四裔表」作安顿),桓帝时为安敦、尼奴、丕我,西史称其勇武仁惠。

是时,法兰西犹狉狉榛榛也;迨其后虽为罗马大将开拓,犹以土蛮视之也。

罗马既衰,法人始叛而立国;则南齐武帝之世矣。

欧洲丧乱之秋,文物扫地,制度鲜有存者。

而大食兴于阿剌伯,其君曰谟罕默——「唐书」谓之摩诃末,即回教之祖;回教亦袭摩西教,而率民以武,日臻强大,遂并波斯、侵印度、据欧土,而通大唐。

印度、波斯受汉唐文化,于是输入大食;大食又自受唐文化,而转输欧洲:由是法兰西以兴——大食者,西书所谓萨拉森、萨拉生者也。

  法国当宋哲宗世,纠耶教诸国起十字军,远征耶路撒冷,戍守耶苏庙墓;是为犹太古都——或谓即「唐书」拂菻,时属土耳其也。

十字军战百余年,法国以是疲,亦以是强。

迄于嘉庆间,拿破仑第一几统欧洲而败;同治间,拿破仑第三欲霸日耳曼而败:遂改民主。

今之来寇,民主国也。

方其志吞越南,朝廷始终不敢认为属国。

光绪九年已取越都,而犹首施两端,不敢过问;可谓朝无人焉矣!法既得志,大军直破广西镇南关;幸而老将冯子材亲执桴鼓立两甄间,众军踊跃,扫法军如落叶;于是为中西大战第一,亦为中外大胜第一。

而李鸿章屈意媾和,既胜而弃全越,藉口于张佩纶马江之覆、刘铭传鸡笼之衄。

论者谓二人偾事,实由鸿章授意;不其然欤?马江之事、鸡笼之事、镇南关潘鼎新之事,罪蹟昭彰;而朝廷辄为所欺,传之国史,是非紊矣。

余之「战纪」,所以昭其信也。

其故,积多年之见闻;其情,参薛(庸庵)、唐(薇卿)诸笔记;其要,挈左、张(二文襄)各奏疏;而予夺,则准彭刚直之简书。

越南形势,余汇今书以通古史:元时,置为府路;元史言其州县多峒,余略元而溯汉、唐,所以见其为郡县者,古也。

  嗟乎!方法人全力据越之时,倾全国之军长驱而叩重关,声震南鄙;以为不战,清无以得越。

既得越,即以图清。

而冯子材等忽使之铩羽关门、垂翅谅山,国中壮士,争摩厉抵掌以荡越南法寇之踪;而朝端乃电掣雷行、羽檄星驰,前师反旆,三军解体:使越地数千里长沦化外。

而今而后,虽有文如张博望、武如班定远,而欲张夏风于西渤(「魏书」谓西海如渤海)、夸大汉于大秦,难矣哉!难矣哉!越南近在肘腋,非若西洋绝远。

图之之计,彼难而我易;乘机恢复,则犹有望于后人也!

  旃蒙大荒落之岁,弃生洪繻序于鹿渠寄鹤斋。

  卷之上 #

  南洋岛国,盖皆中国封贡属邦也。

自明季荷兰蚕食爪哇等岛、西班牙蚕食吕宋,于是岛国日以凌夷矣,而犹未及大陆也。

自道光初英吉利蚕食五印度、侵及满剌加,渐及大陆矣,而犹未迫中土也。

同治初,法兰西乘越南多故,蚕食南圻,于是始迫中土矣。

  越南自古为南交,羲和候日、虞舜放驩兜崇山之地。

秦为南海象郡,汉为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地。

汉之衰,士燮犹领交州;晋之乱,葛洪犹令苟漏:固中国郡县也。

马援任延勤劳之蹟,犹有存焉者也。

自南北分崩,不遑远驭,交趾以南惭沦为林邑、占城、真腊诸国地;而铜柱之界在占城之山,「南史」载其二、「唐书」载其五,马留之户(伏波所留)载其三百。

唐兴,置安南都护府,故有安南国名;占腊之都(占城、真腊尝并为一,称占腊),在今禄赖(一作农耐),称嘉定省。

海口曰柴棍(柴棍,越音曰堤岸;今西贡有堤岸街),法兰西译为「西贡」者也。

占城,本林邑国,古越裳氏国,汉日南郡地;林邑,即汉象林县地,今为广南,有清华(亦作清化)、顺化等府。

真腊,本汉九真、日南西南徼,唐分水、陆二部(详见「唐书」及「明史」)。

西贡,为水真腊地;今各部为柬埔寨,万历以后之名也。

安南既强,并占城而兼真腊。

乾隆五十三年,阮光平自广南称兵,逐其主黎氏,走我广西太平府龙州边。

清高宗命将遣师薄富良江,入其都城;阮光平屈服,进贡,入朝请封。

迨乾隆五十七年,光平卒,嗣子少;黎氏甥禄赖王阮福映——号旧阮,于嘉庆七年以暹罗兵灭安南新阮,来贡,自陈禄赖本越裳氏地,为黎氏复雠有国,乞改名越南国。

于是诏封越南国王,以至今。

初,越南有五十二府,除土司,实四十府;分为十三道——其府或仅此中国一县。

后改为四十省,分为南、北圻,北圻又分为中圻;北圻十八省,中圻十二省,南圻十省。

富春本顺化省,阮氏京都也;河内、南定、北宁、山西、海阳、兴安、兴化、宣光、太原,上北圻等省也;谅山、清华、乂安,下北圻等省也;嘉定、边和、安江,南圻等省也——清华、乂安,又划为中圻也。

河内至海阳,为五大省也。

其地北连广西、云南,西迩南掌、暹罗,东、南际海;东、西千七百里,南、北二千八百里。

嘉庆初,再割柬埔寨,南、北三千有余里。

北圻户口千二百万、甫圻户口二百余万,柬埔寨所存各部户口五百余万。

柬埔寨,本服役于越;同治后,离越而属法矣。

  初,法兰西兵船屡窥越南;咸丰八年,入广南之■〈氵曩〉沱汛,被炮击而退。

咸丰九年,犯顺化海口,被战艇焚攻,均不得逞。

咸丰十一年,突以兵舰据西贡。

同治元年,因越人焚教堂,遂攻取嘉定、边和、定祥三省。

同治六年,再因教士启衅,复袭取安江、河仙、永隆三省,强迫立约;而南圻所存惟平定、富安、平和、平定四瘠省,法国复侵凌不已。

越王愤之,于是抚用刘永福以御法。

永福者,字渊亭;广西上思州人。

少年,负气不驯;广西乱,亦聚党从寇。

咸丰七年,湘军起,王珍、蒋益澧先后荡平广西,永福乃率数百人崎岖出关,据越之保胜。

保胜为越覉縻州十六州地,亦号十州;保胜为兴化省水尾州,非华界,而越亦视为边外,山路通广西、亦通云南。

先有粤匪啸聚其间,时扰居民,越官苦之;永福至,则驱逐诸粤匪,与居民相安,而收其课税以养部众,部下多娶妻生子。

众呼永福刘二,遂传为刘毅(「毅」或作「义」);屡胜法军之后,刘毅之名遂播海内外,十州人且「父」呼之。

性持重,御众严,而能恤部下。

少不读书,略晓大意。

所聚多两粤亡命不逞之徒,而能驾驭之;屡扫荡十州匪,据一方,号「黑旗军」,如一敌国;越初亦忌之。

同治八、九年间,法国有事,法王拿破仑第三为普鲁士所虏,都城巴黎为普鲁士驻兵;既割地、偿兵费,普兵去而内乱起。

于是,越南得以息肩者三年。

同治十二年,国稍定,于是复逞兵于越南。

大将安邺率兵舰自西贡来闯河内,破河内省城不去;勾结贼首黄崇英,冀吞全越。

崇英有众数万,号「黄旗」,纵横越北圻地;既通法国,益鸱张,遂出而据北圻迤北之省,与河内法兵相应。

河内者,北圻总汇,水陆要冲,扼越国之腹心,汉交趾郡治羸(音「连」)■〈阝娄〉城在焉。

后为交州,唐置安南都护府。

安南历代迄黎氏,国都于此;为奉天府——所谓「东京」也。

北倚富良江,西有浪泊湖,为马援驻军堕飞鸢之处。

富良江,又名洱河,又名红江、沱江;支流缭绕于省城以达海。

隔海■〈氵义〉为顺化省,本秦象郡,汉日南、象林县治。

阮福映有越南后,富春京置于此——所谓「西都」也。

于是东京奉天降为升隆城,后改怀德府,即河内省治,领四府、一道、十七县。

法军据此,则上下游声气为之不通。

越王阮福时,乃乞师于中国以靖黄旗;命山西按察使梁辉懿赴保胜,以招抚刘永福。

永福先于十一年冬,与广西巡抚刘长佑所遣军夹击法将沙尔兵于谅山南大胜而剿土匪,得守备衔;及是,则率所部黄守忠、杨着恩、吴凤典各团练营以赴之——所谓「黑旗刘团」也。

当是时,黄旗贼四出,黄崇英已盘踞山西、太原一带,自保胜达河内之路皆为所梗;永福乃约队裹粮,潜逾宣光大岭,绕道以赴河内。

至则安邺方休兵城中,城门不闭,置守候;永福乃伏兵城外,率大队斫守候兵,直捣入城。

法守将不虞敌兵之至,枪炮不及发,短刀接战皆不支,溃而出城;伏兵齐起,多死枪下,走及船者不及三、四,填尸载道。

越日检积尸,袖章自三纯至五、六纯者不可胜数,皆将弁也。

安邺袖章最多纯,乃枭其首送顺化都城。

安邺为法国健将,吞并南圻,多其主谋;既被馘,法兰西举军夺气。

英国日报传之,并绘刘毅像于新闻纸上。

是时越都议和三大臣适至,法人遂拘置舰中,勒令刘团撤退;于是,越督师大学士黄佐炎檄永福军退回保胜州。

法人乃就和议,退军西贡。

越王即授永福三宣提督官——三宣者,宣光也;时永福三十七岁矣。

黄守忠以下,授官有差。

黄旗贼方猖獗,闻法军败,气顿喂:而广西提督冯子材军已至,分军围山西、太原贼,一战贼溃,遂禽黄旗贼魁黄崇英,斩于军门。

余党叶成林及朱冰清窜据十州三猛地,永福发兵降之;散党韦二、文三等走南掌,黄守忠追斩之,南掌王三人出犒师,黄守忠凯还。

于是,越南无事者数年。

  光绪初年,中朝方与俄罗斯折冲于伊犁;迨光绪七年(辛已)秋,法兰西复蓄志思逞,日增兵以图越南。

云贵总督刘长佑以闻,谓『法人若并越南,必请置领事于滇南蒙自各地而攘交界矿山,其时外交必倍棘;请早为之备』。

奏入,不报。

十月,命驻英、法使臣曾纪泽向法廷辩诘,命北洋大臣李鸿章筹办法。

十一月,谕各省疆臣合力图维,谕滇、粤督抚查探事情筹防。

光绪八年(壬午)二月,法兰西兵舰由西贡驶至海阳窥探水道,以图河内。

三月,率水陆军直犯河内;越军官守东京者骇其炮火,皆溃,总督黄曜死之。

法兵入据省城,遂欲割其北宁、山西、兴化、宣光四省,以断中国之路。

是时粤督张树声移直督,将行。

适朝鲜有事,日兵入其王宫,乃亟调兵舰,命提督吴长庆率军往定其乱;而法军于是从容恣肆于东京。

黄佐炎为越国戚重臣,任督师,北圻督、抚以下均受节制;及是,则檄刘永福兵赴河内。

永福有屡平土匪功,憾佐炎不奏闻,遂屡调不应。

滇督刘长佑召入朝,密陈中朝须用刘永福,济其饷械以制法。

吏部主事唐景崧亦广西人,则游说总理衙门,谓「用刘,须有人以联络之」,己愿当其任;谓「刘永福而潜师逾广平关,攻南圻之定祥、永隆劫其商埠,则北圻之危自解」,己愿往说越之君臣,释其嫌疑。

总理衙门大臣李鸿藻代为陈奏,于是中旨发交署云南总督岑毓英差遣。

景崧欲一至越都,乃先向粤东;时曾国荃为两广总督,奖之曰:『疆臣循法度,不能为破格事;陈汤、傅介子,须君等为之矣』!十二月,自琼州海口泛舟三日,至顺化海口;又四十里,至顺化。

顺化即富春京,今越王在焉;命大臣与笔谈,不得要领而归。

再由海阳省宁海汛登陆,抵山西,始往见刘永福。

光绪九年(癸未)二月,法兰西兵破南定。

南定省在河内南,华军刘团所不能及也;富庶为五大省之一,支河达富良江。

当十八日攻未能下,十九日以炮火掩步兵,始破东门;越提督阵亡,总督武师晏遁务本县。

至是,越失两巨省矣。

廷谕广西布政徐延旭出关,总兵黄桂兰、陈得贵、道员赵沃布防;命李鸿章回北洋大臣任,节制粤东、西、云南三省军,筹办全局。

于是与法使宝海互议通商、分界事,李鸿章欲以富良江为界,分护越南,许其通商云南边保胜州;宝海以为不去黑旗,通商必不可行。

李鸿章难之,方筹移屯之方;而宝海回国,和议中止矣。

  先是,唐景崧会刘永福,说以取越南自王;永福谢不敏。

至是,黄佐炎复调永福,凂景崧劝行;永福乃于三月十九日祭旗,进兵怀德府。

有亲兵队、七星队、八卦队、洋枪刀斧队,各有旗,色纯黑;角声乌乌,马蹄蹴踏华譁。

而前营黄守忠,已于二月先奉黄佐炎檄,进驻丹凤县;丹凤在山西东路五十里,南下三十里即河内省。

守忠字荩臣,广西思州人,俗呼「北江黄」,二十六岁;聚八百人出关。

永福得其众,势乃壮,依倚二十年;所部时千三百人,倍于吴凤典、杨着恩左右营,军饷仰越官——不出于永福也。

当二月间,法军下攻南定;越总督张登憻兵数千——号一万,又募华勇赵福星等五百人为前锋,驻慈山府及新河。

新河者,富良江所开支河也;距北宁五十里。

渡河为嘉林府,渡江即河内省。

故法军来攻华营,华勇拒之力;而军火不给,越兵不敢援,弃垒退,越兵遂溃。

盖越制:靳弹药,临敌记数,或责将士偿;而法兰西军火无限,往往以此见败。

迨永福进驻怀德,军心稍壮;四月十三日,遂大战于纸桥,斩其将李威利,遂大捷。

纸桥者,省会地;东二里即河内城,西三里即永福营。

桥下水涸,中为大道,左右村田。

当初九夕黄守忠耀兵城外,毁其教堂;敌不敢出。

十一日,谍报法兵齐集。

越日,黄佐炎得城中越官密报,法兵一千守城、三千人即出决战。

着恩闻之,愿当前敌;刘永福戒勿亟,战洋人须待其惰。

着恩曰:『见洋鬼而能忍者,非夫也!虽死,不惧』!于是率其右营,不俟饭,裹粮驰扼纸桥。

兵分三队,头队据桥旁关帝庙,二队列庙后;自率亲兵为三队,列大道右。

永福亟命左营吴凤典伏道左,为奇兵;黄守忠营扼大道迎敌,为正兵。

前队甫齐,法兵已布满桥东,镜瞰庙中;枪炮齐举,瓦飞栋折,人语不闻。

有四纯巨酋怒马登桥,右营火筒飞出,击中人马,落桥下爆死;后从者亦中火。

法队一退,席地吸酒,醉复起。

十人一队,连环施枪,鱼贯过桥;或从桥两旁前仆后继,进不顾尸。

右营头队为冲入,二队亦复不支;忽一股抄庙后、一股趋大道,夹击三队,着恩植立不动;忽一弹贯双股,左右横尸;亲兵掖之,坚坐不起。

忽一弹中腕,仍坐地轮开十六响短枪,杀十余人;又一弹,中胸亡:右营溃。

方右营之急也,永福驰出,已失着恩,而守忠头队、二队接战亦不敌;永福再进,而前营头队又败。

于是守忠跃出,死战不却;永福挥出后队兵,吴凤典兵伏道左者起而横冲法阵,前营兵则直冲法阵,右营兵溃者复集;由是刘兵、法兵纷搅一团,队伍错乱。

黑旗兵刀斧齐下,法兵枪不及施,呼声震地;刘军杀而进,法军溃而退。

追至城西,法军亟闭关;永福叹曰:『更有一营生力军,取河内城矣!今肫卿方亡,奈何』!肫卿者,着恩字也;少年英伟,为刘团健将。

是时法尸遍野,斩一纯至四纯兵官三十余级,斩法兵数百,伤者无算;夺获洋枪、马匹、刀剑、喇叭、时辰表、千里镜,不可胜计。

一巨酋中弹坐地,脱帽摇手;一兵遽前斫其首,视其袪五纯。

翼日,法军欲以二万金赎其首,始知为起事取东京主将李威利也。

黄佐炎红旗报捷,越王立授刘永福一等义勇男,黄守忠、吴凤典以下各进秩。

凤典力战亦负伤,恤阵亡兵士三十家,赏斩李威利者银二千。

着恩妻陆氏守节,后封旌。

越旬,永福耀兵纸桥,祭死绥士卒,以诱法军;法军不敢出。

法塚聚成京观,残甲遍地;徇关帝庙至河干翁仲祠,鸣枪归。

于是驰檄布告中外,负枪来就军者响应,远近馈运不绝。

徐延旭闻于朝,五月,廷谕:『法人经此挫败,其增军报复,自在意中。

越邦孱弱,势难持久;徐延旭素悉关外情形,所奏布置壮声援、资备御,颇合机宜。

粮饷军火,深虑不继;必须源源接济。

兹已拨给银二十万两,即着云南倪文蔚、广西徐延旭筹发,以裨大局。

唐景崧已有旨准其留营,倪文蔚等当令其妥慎办理。

钦此』。

五月,徐延旭出关驻谅山,复至北宁观形势;云南布政唐炯出驻蒙自县,延旭回驻龙州。

景崧建议:『当于是时出军助永福,迅取河内;法国新败,犹未增兵、增饷,事易转圜』。

不从。

而法使脱利古至上海与李鸿章议和,多所要挟;中朝亟盼其成,鸿章复陈奏不可进兵;而法使悻悻去,法国兵添进越南矣。

  五月既望,法兵船三艘由红江驶上山西暍江,刘营距江干十里,无炮台可扼;有扒船管带贡生李唐率六板船截战,法船发炮数百响——一高一低,不能命中,反为岸炮中伤而退。

当是时,法军日攻越南,我国不敢过问。

我总兵陈得贵率二营驻北宁,法国新简使臣德理到京,反来诘问;朝廷始终讳之。

六月,越南国王阮福时薨,无子;入继三子,众立其堂弟朗国公,宗室阮说辅政:人心惶惶。

七月十三日,法兵大至。

是时,刘永福得中旨拨广东、淮上二饷协济,亦已添募,分兵六营。

法兵由怀德府分兵五枝进扑刘营,四枝分攻前营及左右营、武烈营;而永福本营在四营后,则一枝据大道窥刘营。

有武炜营在十里外河干,则法兵船九艘、陆兵五百循河岸并攻之。

敌之攻刘营也,枪如雨至,炮声如雷;永福传令各军,坚伏毋动。

法军逼攻武烈新军,右营韩再勳分兵驰援;法海防弁乔尔赤领客匪助战——客匪者,粤中匪类应法募者也,黑旗军不动,法军亦不敢进。

客匪旗一前一却,自日及午;永福登望楼见敌怠,下令开壁,各营驰出,众枪齐发。

敌出不意,为之辟易;复合五枝攻大道——大道先有黑旗长墙,右营凭而击之。

乔尔赤伤毙,客匪溃;刘军驰斩法军数十,敌气喂,午后遽退入怀德城。

而河干武炜营孤悬河岸,统带连美、何有龙、叶成林已与法水陆军鏖战一日,弹尽力困;适黄守忠援军至,击退陆虏,河涨骤发,遂拔以行,乃报捷谅山、北宁及滇桂督抚。

是夜,大雷雨,连绵至望日不止,水漫营地;敌复决红江堤,水添二、三尺。

永福乃率诸军携竹舟,护唐景崧等冒水三十里至丹凤;敌舰之在河干者,发炮不绝声。

七月既望,抵山西省,城不没者二尺许;北宁亦浸,文报不通——盖越南,本泽国也。

是时,黄守忠军扼丹凤,刘永福退守山西。

而法军当七月十三日怀德挫后,不敢迫刘军;乃于十六日驾兵舰南下富春,攻顺化海口,宗室阮说督兵接战。

十七日,海口不守,法军入都城。

维时故王未葬,嗣君在位一月,阮说启太妃改立阮福升;外寇内讧,至是降于法,立约二十七条。

第一条,即摈中国于越外;其他,则政权、利权均归法人,而逼越王命外省退师也。

徐延旭奏:『法军攻顺安(即顺化),越军抵御,毙其众一百数十,法仅攻破近岸一乡屯;胜负未分,仓卒求和,即饬刘永福回驻山西;臣通筹全局,寝馈不安,欲退不可、欲战不宜。

乞饬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知照各国,俾晓然于中外是非之所在。

谨将「法、越和约」进呈』。

于是鸿章复与法使议和,法使要挟恫喝,甚于从前;总署致书法使,谓『越南久列藩封,历经中国用兵剿匪,保护有年;即同治迄今二十年间,糜饷千八百万两:有造于越而无损其丝毫,天下所共见。

今法人侵陵无已,岂能受此蔑视!倘我军驻地,汝国竟敢来犯,惟有开仗而已』。

于是朝旨升延旭为广西巡抚、唐炯云南巡抚、黄桂兰广西提督,命徐延旭催永福规复东京。

命滇督岑毓英增兵防边,旋命出关督师;命唐炯迅赴前敌备战,并济永福饷械。

至是,永福名,始显见朝命;前此犹阴济焉。

而唐炯至蒙自,反欲催撤永福兵回近边,以固山西门户——山西即古勾漏地,「汉书」所谓「苟漏」也;而是时刘军屡捷有名,不肯退师。

黄佐炎则谓刘团为全圻所系,不愿令专守一隅;毓英、唐炯复函景崧劝退,景崧婉辞,旋以危词来怵。

方辨论间,而富春警报至、降约亦至,永福大惊。

八月初一日,法国兵轮六艘乘水涨,由红江入攻丹凤刘营,又陆兵千余循堤而进——丹凤四面环暍江,长堤直通河内;黄守忠踞堤奋战,已亡三哨弁、死勇丁数十,守忠握刀坐地不退——亲兵守之。

敌军进,守忠叱而起;连发三十响枪,独驱数百人,或走、或踣。

而堤狭弹密,敌避堤下,黄军亦趋堤下。

两军对枪隔五尺堤,昂头即死;而船炮多过堤击营中,开花如雨:水陆受敌。

永福一方督战,一方飞函乞援。

是时景崧在后路军营,而法舰一艘驶在山西下游二十里日昭社(越南县辖皆社),佥云「不可分兵」;景崧谓『敌恐我救丹凤,故以孤轮掣我。

刘败,省城亦不保;刘胜,山西之危自解』。

乃遣黄云高、田福志冒雨拔队往,并借滇营逼码一万解刘营。

维时黄军、法军相持堤下,露坐两昼夜;战场一线,水漫平地,无由出奇制胜。

永福料水军不退、围不解,乃向黄佐炎营辇三千筋神炮——实笨炮也;初三日,六发中其五舰退。

堤下法兵遂乘大雨骤奔,黄军追斩百余级,伤者不计;而前营精锐实损于此战矣。

是役也,三日夜不敛队,黑旗居陷阱中。

当危急时,亦稍稍有遁者;赖桂军二营接济而胜,中国军旗犹扬于越南也。

  八月初九日,黄佐炎复接越南枢密院传王「退兵谕」。

是时,唐炯、徐延旭已膺巡抚,黄桂兰亦升提督。

唐炯又促永福退兵,并将云南营先撤;惟黄佐炎仍欲留刘营。

永福进退失据,不得已,亦传令随滇兵退守山西;既又欲退归保胜,黄守忠攘袂起曰:『军门弃数月战功,退山西已失算;复退保胜,如将士何!请将全军付末将守山西,功归军门,罪归末将』!他将弁亦慷慨助言,永福嘿然,乃不果退;而由此黑旗军气沮矣。

是时桂军黄云高、田福志、黄中立三营驻山西,滇军张永清、林大魁二营竟拔退兴化,唐炯径返云南省城;朝旨命唐景崧带兵四营——赏给四品衔,命云南月助刘饷五千两。

九月,两江总督大学士二等侯左宗棠奏请出关御敌,且荐福建前布政使王德榜带兵八营赴桂边协防;得旨:『王德榜迅速募军,归徐延旭节制』。

粤督张树声奏请出关,得旨:『即带兵轮赴富春』。

命岑毓英督率各军即往图东京;毓英覆奏谓:『云南门户为重,臣出关伊始,军心未定,不能舍近图远』。

张树声亦陈越南海口法人所据,广东复无巨舰可出洋:均不果行。

于是,法军得以专政山西、图北宁矣。

九月二十二日,有旨赏刘永福银十万两,以嘉其效忠之诚,即由广西藩库提给;是为奖刘军之始。

十月,永福自山西出募军,亟盼赏银为饷;而延旭入赵沃谗,不即付。

凡军火由谅山解山西者,至北宁,辄为赵沃截留。

永福军心因而涣散,复无机关大炮,于是山西防务岌岌矣。

上谕岑毓英等:『前奏滇军驻屯山西,船炮可及,城中防守不易;惟该城东距北宁较近,必应固守以为犄角。

唐炯无故率行回省,以致边防疏懈,着革职留任以观后效,并即赴边进扎』。

——唐炯在咸丰季,以知州守绵州城,募兵御寇;后以部下黔军斗湘军,为川督骆秉章论罢。

旋复知州职,称庸中佼佼;及为巡抚,竟偾事。

十月,法由河内筑石路,运炮直达丹凤。

黄桂兰自北宁派兵袭入海阳省城,法军还击之,退。

十八日,法舰一艘至山西,刘军出即退。

二十二日、二十四日,连泊五艘于省城北对岸;刘军以扒船迎击施炮,各无损。

东路来法兵千余,驻城十里外。

或谓刘军当扎城外数十里,永福不从;而造竹筏拦江,筑炮台于河岸堵截。

又于城北河堤密排旧拙炮,击来船。

北关外有市五里,达河干;筑栅五重。

新勇到千余乏饷、乏械,迄未成军;十万赏银不发,请调兴化滇军不至。

十一月初二日,越嗣君畏法逼,自裁;奸党立其第三继子阮说子为君。

法人遂于是日破兴安省,拘巡抚、布、按至河内枪毙——兴安东北接海阳,西北接北宁、山西,南界南定,西界河内,东际海;于是山西吃紧。

法兵舰日夜往来新河,游骑至城下;景崧料北宁桂军不出,乃函催滇军。

初九日,滇军张永清三营至,扎西门外;兵多病弱。

初十日,永福重扼陆路,驻外城;景崧驻内城,黄守忠前营、吴凤典左营扎东门外,连美、朱冰清武纬两营扎东门口,韩再勳右营、胡崑山武烈营、刘荣瑂七星队四营并景崧所统李应章一营扎北门外,李唐一营并景崧所统贾文贵半营则扎南门外。

初,官军多冒黑旗;及是,始竖「大清」旗。

十三日,河内法军倾城出,战舰十二艘、载粮民船四十、弹药车五百、陆军四千进薄山西。

九月望日,水陆并进。

敌悬大炮于船桅,测击城中。

陆军由东北进击北门,我军七营迎敌。

七星队搴旗直进,法军退据一村,枪自村树击出,烟焰蔽空;韩再勳、李应章兵滚地发枪,对村门而击。

永福传令黄守忠、吴凤典等军由东抄击北门敌后,阻于溪,不即至;前敌方献馘,忽报黑旗兵败入城,法兵已夺头栅、破北门各营。

永福大詈将士,且詈官军先遁;则因堤下炮台为敌击碎,军士一譁,各仓皇溃,敌遂乘之,不知孰先走也。

日既夕,各军出夺栅、夺堤、夺营地;则虏枪齐举,开花炮满城中,乱民狂奔,不能冲入矣。

即飞羽书请援于北宁,不至;既望夜,尚守城中,法兵亦露坐堤上。

十七旦,法兵攻北门;我军掷火包,竹城为焚,敌尸满城下。

辰刻,船炮又至,碎铁满城;越民皆哭。

已刻,略息。

午刻,复悬炮西门古刹,枪炮复震;开花炮子满地,满空鸱声。

莫矜智守西门,炮最烈,城崩楼毁,派锄夫筑地营,仓卒无应者;黄佐炎至,无人色。

南城越兵骤放炮,着白衣,树白旗迎敌。

未刻,官军告弹竭;于是各走东门、南门越城壕而出,各军相失迷道。

二十日,始崎岖渡沱江,陆续至兴化省;永福军半入十州,半至兴化。

兴化省城极贫,永福在此收集溃军,苦于军火荡尽、仓粮不给——是地去山西寇屯仅七十里。

二十四日,滇军统领丁槐率队带银来抚溃师,则十二营三千八百人亡失四百余。

是役也,各军麇聚山西一城,军心不一、号令不齐、枪弹不足;既无机关炮以制敌,复不造地营以御炮:堤上一讙,全军震动。

广西北宁之军不援,则诿曰云南边界,云南则曰黑旗屯地;互相观望、互相委卸,以至于俱败:盖督励之无人也。

  山西既失,徐延旭信前敌之言,犹奏「北宁断无他虞」;廷旨责其敷衍夸张,是否确有把握?光绪九年十一月,永福军驻兴化。

十二月望,岑毓英军至保胜,唐炯去;唐景崧自兴化行水陆数日,谒岑毓英。

光绪十年(甲申)正月初十日,岑毓英乘舟东下——军万人,自保胜抵家喻关;刘永福来谒,毓英优礼之,编其军为十二营。

时法人在山西日备战守,游弋至三江口,云南广西军报遂沮——三江口在山西上三十里,地名屯鹤,亦称三岐口;北来一水为泸江、西来一水为沱江、西北来一水为洮江、又曰红江,汇于此为洱河。

下达河内,为北圻扼要之冲,而商贾辐辏之所;今战争萧条矣。

李鸿章奏:『越南山西之战,凭城固守三日,杀伤相当,卒致退舍;非鏖战不力,实器械未精。

臣已购入德、美新式枪炮,淮、练各军改习洋操。

请饬滇、粤、闽、浙防军照法奋练,各督、抚照原价领发』。

得旨报可。

唐景崧谓『桂军已聚集北宁,陈请徐延旭饬前敌载大炮、火药、锹锄进据嘉林,直图河内;则山西之敌不固,北宁之急自解』。

不报。

时嘉林府有地曰钵场,为轮船入河内必经之路;扼敌咽喉,并可以困山西。

我军不早据,弃为敌有;于是山西、河内法军无后顾忧。

正月二十六日,岑毓英进驻兴化。

刘永福请滇军渡江速战,一枝出屯鹤、一枝逼广威,己军渡河傍山而下;毓英曰:『朝廷责我守,责刘团任战也』。

徐延旭欲以防军攻下游芹驿关(距北宁五十里),以刘军出攻嘉林府;岑毓英欲刘军扎永祥、安朗一带:议不决。

而刘军在安丰,县令不能供饷;乃移近省城,仰给越抚张登憻。

二月初七日,王德榜、方曜军陆续抵龙州,法军进出芹驿关。

是地为北宁水陆要口,我军不早据;至是黄桂兰军谋夺之,遽为教民截回;法军轻之,遂再进。

十一日,攻扶良——扶良距北宁省会五十里,陈得贵、李极光、翟世祥、覃东义各带一营扼守处;陈得贵独力战七时,法兵围攻。

而余三营不进,驰骑乞援;黄桂兰不即发军,于是败溃。

敌停三日,进攻北宁。

统领黄桂兰所部韦和礼、黄云高等六营守城外,惟参将蒋大彭一营两哨守城;余四十营散屯榄山、慈山、新河、左河、桂阳、三江口等处,不相呼应。

赵沃所部副将党敏宣八营且远避六头江外,屡调不至;议以永福辨地营助守涌球,周炳林不愿其往。

法军阳攻新河陈德朝各营,而集大队攻黄桂兰营;韦和礼伤腕,尚国瑞等微伤。

战方急,桂兰呼永福黑旗一展,敌稍却。

而永福憾桂兰不救山西,束契箭不发;黄守忠搴旗进,喝止之。

忽敌舰驶入涌球江,守涌球提督陈朝纲两营闻炮走,附近周炳林营亦溃走。

敌夺涌球,曳炮高阜,击北宁城中;黄桂兰惊闻后路失,亟撤队回城,越官、乱军、难民纷奔出城。

黄桂兰将投缳,左右掖之行;遂与赵沃奔太原营,部下多溃。

永福全师退太原,回兴化。

岑毓英接扶良警报,遣提督吴永安兵二千驰救;次太原,闻十五日戌刻城陷,折回。

景崧闻警,奉延旭令驰抵郎甲。

渡谅江,阻涌球敌氛,不得进;奔浪山。

延旭先令家丁韩把总齎契箭、公牍,悬赏二万,促永福战;至谅山,不渡而回——时北宁犹未失也。

绥南军提督王洪顺率四营自浪山退,扎郎甲前二十里左溪。

十八日,法兵进郎甲,得我军屯储、饷械无数;遂攻左溪,绥南军败退屯梅。

是时徐延旭在谅山,闻前敌败、北宁失,方寸已乱,调度失措;檄楚军当前敌不至,复欲撤各营。

唐景崧自浪山回,劝以抚溃兵、备储偫、严军纪、定人心、堵险要,谓军火、糗粮既失于北宁、再失于郎甲,寇在近郊,兵无斗志,并谅山不可保;延旭委以总理前敌营务。

于是检阅各军、收集各营,初议进扼清花江,后乃扼观音桥,又或扎宫馆、或扎谷松;布置略定。

黄桂兰至谅山,自知负罪,不言军事矣。

二月二十二日,法兵进据太原。

三月,岑毓英以兴化孤立难守,毁兴化城楼,拔全军退守近边馆司、文盘一带;廷旨责其遽行退师,交部议处。

毓英去兴化,永福军遂归保胜。

旋法兵退出太原,赵沃报克复;法兵旋再据之,我军移中营进扎观音桥前十里巴坛岭,抚用越人黄廷金领一营。

王德榜楚军进扎谷松,撤党敏宣——谷松有城址依岭,由鬼门关达关内思陵土州,蜿蜒二、三百里;传为新息行兵故蹟,不可考矣。

徐延旭自恨为黄、赵所误,而赵沃亦为党敏宣播弄以愚延旭;延旭与赵沃有交情,而憾冯子才劾己,遂并憾子才旧部陈朝贵。

于是奏陈朝贵弃扶良炮台,黄桂兰、赵沃弃北宁城,党敏宣等延误军事。

朝贵重瞳,骁勇敢战;竟与党敏宣正法军前。

有旨逮治黄桂兰、赵沃,而桂兰先已仰药死。

又谕:『徐延旭株守谅山,毫无布置,殊堪痛恨!着革职留任。

如再退缩,从重治罪。

琼州防急,着彭玉麟、张树声认真筹备;并即扑灭惠州会匪,以清内患。

钦此』。

  先是,光绪九年四月法使脱利古与李鸿章议和,要求不遂,即声言发兵船犯广东;朝廷以巡视长江大臣一等伯彭玉麟为两广钦差大臣,护粤军。

方彭公未至时,张树声以淮军防黄浦、以粤营防虎门;虎门为前敌、黄浦近广州为次敌,粤勇怨望,谓张督私所部,不服。

彭公至广东,巡视险要,则于虎门外海上沙角、大角二山筑炮台,自率所部湘军将记名提督娄云庆驻守沙角;而大角在沙角内、虎门外——仍与大角对峙海中,则以记名提督王永章添驻两营。

其虎门为省城水路之要、鱼珠为省城陆路之枢、河南为省城之辅,均第二、三重门户;悉以淮勇、粤勇驻守。

于是两军感愧,咸奋曰:『彭公即驱我死地,无恨也』!彭玉麟当咸丰四年冬发寇猖獗,官军水师陷入鄱阳湖,与江上水师信息不通,外江、内湖水师由是分;咸丰六年春,侍郎曾国藩奏以惠潮嘉道彭玉麟领内湖军;然四、五百里间,寇屯相望不得达。

玉麟乃谢从者,敝衣独步,伪游学乞食至南昌;内湖水军因其至,气百倍。

七年九月,出攻湖口城,破石钟山及梅家洲寇垒;夺小孤山,与外江军合:为当时水师战功最——故有「十万军声齐喝釆,彭郎夺得小姑回」歌谣。

积功至封爵,视富贵泊如也;承平不出。

及是守广州,军民咸服,敌人亦慑其威望;法将孤拔率战舰大队横行跋扈闽、浙海上,始终不敢窥粤东。

  卷之下 #

  光绪十年四月,粤督张树声告病;朝命山西巡抚张之洞署两广总督,命湖南巡抚潘鼎新接徐延旭任并办广西关外军务。

论徐延旭失机及追论唐炯罪,并革职逮问:责张之洞保荐徐延旭「文武兼资」失当,责陈宝琛、张佩纶力举唐炯、徐延旭「堪任军事」贻误匪轻。

时枢府诸臣,亦屡被言官参劾。

西太后素不慊于恭亲王及倾向皇上之臣,至是大更迭:着恭亲王奕诉开去一切差使,撤去恩加双俸,惟留世袭亲王,家居;着大学宝鋆原品休致;着协辨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景濂均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着工部尚书翁同龢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

同时以太后懿旨,命醇亲王奕譞会办军机处要政;命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左侍郎孙毓汶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命大事就醇邸会商。

复命庆亲王奕匡总理各国衙门事务。

宗室国子监祭酒盛昱、御史赵尔巽、左庶子锡钧等以醇亲王天子父,属尊位重,不宜处嫌疑之地,奏陈不便;醇亲王亦奏辞。

太后以暂时权宜,两慰谕之。

自乾隆初讷亲以首辅独对,传谕诸臣;傅恒继而变之,引同列全班进,成为故事。

更迭恭亲王等之日,独召领班章京至御前拟旨上,朱书授之出;为特殊之事也。

  十年五月,法人以军船八艘耀兵厦门,以大队军舰进窥上海吴淞口。

朝廷以关外师徒挠败,改用宿将:召前大学士左宗棠入京,办理军机;命川督丁宝桢起用前湖南提督鲍超,命直督李鸿章促召前直隶提督刘铭传,命江督曾国荃饬提督李成谋严防海口;复命通政司通政使吴大澂会办北洋事宜、内阁学士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宜、翰林学士张佩纶会办福建海疆事宜。

之三人者无实际,惟吴大澂曾因俄罗斯勘界事,往来奉天、吉林、黑龙江、朝鲜边界各地,略有阅历;陈宝琛、张佩纶则并以空言奏事得大名。

佩纶平居,指摘李鸿章不贷;及佩钦差大臣关防,转附李鸿章以败。

刘铭传号宿将,亦附李鸿章而坏大局者也。

鸿章始终持和议,虽屡为法人所苦,仍不以战务为意,论战事者皆所恶闻;言官参劾、朝野舆论,均以秦桧、贾似道为比,鸿章不恤也。

鸿章自同治时乘普、法之战办理法国天津教案得手,当时推为外交家,中外事恒倚之。

至是,言官交论,廷旨虽责其『畏葸因循、不能振作,两年来迁延观望、坐失时机,自问当得何罪』;而仍以和议全权付之。

十年四月,法国水师总军福禄诺乘兵船至天津,再申和议;李鸿章与之磋商再三,复命习法文道员马建忠、税务司英人德璀琳转达。

迄中历五月,成立「和约大纲」五条:第一,中国南界毘连北圻,法国约明:无论遇何机会有他人侵犯,均应保全助护。

第二,中国南界既经法国与以实据,不虞侵占;中国约明:将北圻防营调回边界,并于法越已定、未定条约均不理。

第三,法国感中国和商之意,自愿不索兵费;中国应许以毘连越南北圻边界,运销法、越与内地货物。

第四,法国现与越南议改条约,决不夹入「伤中国威望体面」语;并将以前与越南所约关涉东京者销废。

第五,两全权既签押,三月后会议详细条款云云。

李鸿章缮摺,复逐条释以好语,并言「刘军不可恃、邦交不可破」,而筹安置黑旗、裁汰滇桂各军方法,洋洋二千言;由总理各国衙门闻于朝,得旨报可。

福禄诺亦电达法国,得外部大臣费理覆电:奉国旨许可。

自光绪七年来,驻英、法使臣曾纪泽迭与法国外部沙美拉古等辩论法越事;八年、九年,李鸿章复与法使宝海、德理、脱利古等往复交涉,卒不就绪;及是,始有成议。

朝廷谕前敌和款,毋孟浪进兵。

于是云南岑毓英、广西潘鼎新遂不措意军务,且多调退;而法国有意翻异,福禄诺临行向李鸿章声言即遣兵巡视越境驱逐刘团,鸿章隐之。

总署以闻,廷谕申斥鸿章。

驻京法使复以「简明条约」法文与汉文语意不符来诘,廷谕复责李鸿章办理含混,着再筹备自赎;复命锡珍、吴大澂等会同鸿章妥筹法约。

命前敌各军严防,倘法人来犯,直即接战。

潘鼎新奏广西饷械缺乏,桂军恐不可恃;廷谕斥其饰词卸责。

而十年闰五月朔日,果有观音桥之役,而中西战端不可弭矣。

  方和议之成,福禄诺之去也,越南法军早有进规谅山之志。

五月二十九日,法酋带队直向观音桥,托云巡边——观音桥当徐延旭在时,已将北宁残败各军收集屯扎,濠垒、地营、弹药已备;而潘鼎新犹饬前敌不可拒战。

接统前敌各营为桂军统带黄玉贤,乃隔桥与法酋语,止勿入;法酋语无状,各军忍怒半日。

初一日,列队来;我军列队出。

法军进,我军施虚枪;法军施实炮,遂接仗,枪炮交加。

黄云高、李应章、陈世华军自隔溪二里,驰入法阵;黄玉贤、王洪顺亲出督队,指挥军火;景崧时告病,旧管带熊得胜等助运军火于阵头:法军不支,阵斩八十余人、生禽多人,夺获辎重十余辆。

初二日再战,法军再败;斩四十余人、禽七人,夺获马匹百余、器械无数。

法军走,我军恐碍和局,不追。

自北宁败后,咸欲裁汰桂军;及是战胜,潘鼎新始给饷,得不遣散。

捷奏入,得旨「奖功」,并饬进规北宁。

当是时,我军而乘机直进,或攻取所失各地、或占据北圻各省,则和议犹易转圜;而前敌统军云南岑毓英、广西潘鼎新并怀观望,不以催战之谕为本,而惟停战之命是遵,进寸退尺,膜视国事。

而法国将领则任所欲为,无所顾忌;于是议和之使命方来,而索战之舰队四出矣。

  初,观音桥之战,驻京法国公使谢满禄开列死伤法兵士七百二十余人,损失辎重、器械甚伙;向中国索偿。

我总署亦照会法使,责其先行开炮,宜赔兵费;法使谓本国有专使,将来天津议和。

六月,法国水师提督孤拔率大队军舰徇广东至上海,转向台湾探港道;而朝廷已命提督一等男刘铭传加巡抚衔,督台湾防务,节制镇、道以下。

先是,有法国兵舰三艘泊台南安平口,邀兵备道刘璈会晤;众危之,劝勿往。

璈曰:『不往,示怯也。

过时不来,炮台可立击也』!指示守安平炮台者机宜,谓「船在水、台在陆;台炮所及,船炮不能及也」。

登法舰,饮一卮酒而回。

是月,法使巴德诺自越南立约后,将至天津议和;至上海,逗遛不行。

廷命江督曾国荃为全权大臣及钦使陈宝琛会办和议,道员邵友濂、刘祥麟随同办理;谕言:『兵费、恤款,万不能允;余依前议。

福建如开仗,曾国荃等毋庸赴沪』。

法使与国荃、宝琛议约于上海,要求兵费六百万镑。

国荃、宝琛许给抚恤费五十万两,其他亦多迁就;合词陈奏,奉旨申斥,并斥「宝琛在朝慷慨论事,任事何竟委靡」!于是宝琛遂与国荃立异,而国荃亦窥其无能;美使出为两国调停,和约不就。

初,法国兵船实图犯广东,既谂彭玉麟布置密,惟福建独疏;闰五月二十八日,孤拔遂率兵舰五艘直入闽江,抵马尾。

闽江为海上天险,自金牌门而长门、而亭头馆头,湾湾曲曲七十余里;两岸峡束,炮台密扼如蜂房。

福建将军穆图善援「万国公法」「凡兵船入口,不得逾两艘」,议击之;而总督何璟、钦使张佩纶恐开衅,止之。

于是法舰缓缓过险,直至罗星塔下而泊,已可仰见山头船政厂;穆图善于是出守长门,张佩纶则檄调大小战船十一号环泊于船政局山下——己所驻处也。

六月望日,法舰三艘入鸡笼,添购煤炭;提督曹志忠沮之。

法遂攻夺鸡笼炮台,为曹志忠、章高元击败,回入闽江,随大队;穆图善谓「敌先启衅,我可击之矣」!张佩纶持不可。

总督何璟、巡抚张兆栋、船政大臣少詹事何如璋并严谕水陆军「不许先开炮,违者斩」;布政沈葆靖不发饷,何如璋不发军火。

时「扬武」兵船管驾游击张成儇佞,得张佩纶意,命统带一切水师。

他将领谒佩纶,拒不见;督、抚,排日衙参。

各管带启张成,谓『既让敌先开炮,我船泊一处,将聚而受歼;须与蛋船疏密相间、首尾数里,以便救应。

前船偶失,后船亦能接战。

且请以棕索系碇,彼一开炮,我可立断而转动;铁链缓矣。

即不然,将战,宜早起锚』。

张成均不理;傲之曰:『我,水师学堂卒业者也』!七月初一日,法国公使谢满禄下旗出京,法将立通知英、美兵船「将战」。

是夕,英领事即飞信督署。

是时,大风雷雨两日;初三日辰刻,法寇复致宣战书督军等。

张、何不通谕水陆各军,而乞缓战于孤拔;已刻往,而午刻寇炮鸣矣。

寇炮纷来,尚无号令;将士俶扰无措,或往起碇、或上望台,我船与敌船接近,无不命中。

将战之前,敌复来一巨舰、三巡洋舰,「扬武」首被轰击;张成遽命水手负之,凫水而逃。

「福星」船为三敌舰围攻,管驾陈英转捩捷、放炮猛,两蚊船亦助击,炮中其一舰,起火退驶。

相持一时许,而巨舰飞炮至,水缸毁、药舱轰,陈英与三副王涟殒焉;蚊船亦沈。

「振威」管驾许寿山与大副梁祖勳立望台督战,击沈敌鱼雷船;敌以二桅三筒「鸟波」大铁舰出,截我舰队为两,许寿山等立为炮弹轰去。

「福胜」管驾叶琛尤苦战,船已受炮、左喉中弹,尚忍痛力呼「开炮」,中之;己亦中炮殒。

「建胜」管驾林森林亦死。

张之洞所遣来「济安」、「飞云」二轮带火随潮而流,则管驾高腾云亦中炮死。

我雷船无所施,与哨艇、众商船同烬;惟「伏波」、「艺新」二舰逃脱入濂浦,幸免。

方酣战时,炮弹及船厂,开花四毁;而「鸟波」铁舰隔林炮则左右射以击我船,忽为我炮中其火药舱而焚。

张佩纶、何如璋在船厂闻炮声,面无人色。

方将登望,一炮至,悸而仆,各呼左右曳之走;一路泥泞,堕冠脱履。

何璟在署中诵佛经,张兆栋匿不见人。

穆图善在山上,即督队紧扼长门港路炮台。

初五日,法舰二艘冒美旗进口,穆图善击毁其一。

在内寇舰既尽毁我船,即向马尾登岸,为我陆军堵截;复欲向闽安上,亦为陆军击退。

寇舰整队将出,先开炮击毁闽安、田头湾、馆头、亭头各民乡;各炮台口多外向,寇自内出,无以制之。

既至长门,穆图善先移炮山上,俟其近击之;出,则炮台击之。

鏖战两日,法军多死,桅筒、炮架多坏。

初七、初八日,敌回环进攻,击没其一舰。

迨初九日,外舰来援、内舰夹攻,寇以六艘冒死出长门,击毁金牌门而去。

光绪十年七月初六日,内阁宣告决战诏书;其略曰:『越南为我大清封贡之国二百余年,中外咸知。

法人狡焉思逞,先据南圻各省;旋又进据河内,戕剥其人民土地、赋税。

法国无理,姑与包涵。

光绪八年冬,法使宝海与李鸿章议约三条,旋又撤使翻议。

山西、北宁,为我军清查越匪驻地;本年二月,法兵竟来扑犯。

正拟派兵进取,忽该国先遣福禄诺来议和。

其时法有埃及事故,岌岌可危;中国知其迫蹙,而仍许其行成,命李鸿章与议条约五款,互相画押。

谅山、保胜等军,约定三个月后调回。

该国背约,忽于闰五月初一、初二等日以巡边为名,直扑谅山防营。

本应以干戈从事,因念和好有年,不忍弃盟;闰五月二十四日,降旨照约撤兵。

乃法人横索兵费,辄于六月十五日占据台北基隆山炮台,为刘铭传击退。

本月初三日,何璟甫接法领事照会开战,而法兵先期攻击,伤坏兵、商各船,轰毁船厂;虽经官军焚毁法船二只、雷船一只,阵毙兵官,尚未大加惩创。

用特布告天下:法国有意开衅,我统兵大臣暨各督、抚,如有法国兵轮驶入沿海各口,即合力攻击;陆路各军,亦即迅速进兵』云云。

张佩纶、何如璋先后陈奏福州马尾江败衄情状大致符同,惟各讳其坏事奔逃情节;而以法兵之去,为陆战之力。

七月二十六日,上谕:『我军于濒危之际,犹能奋战,击坏敌船三只。

初四等日,猛攻登岸,为提督黄超群、道员方勳等击退;旋攻馆头、闽安等处,为张世兴、刘光明等击却。

穆图善驻守长门等处,督饬总兵张得胜、副将洪永安、守备康长庆等毙敌甚多;洪永安击翻敌船二只。

自黄超群以下并各超升,赏给「巴图鲁」名号。

其余死伤之员,就前颁内帑备赏项下,着穆图善等分别核给。

何璟,即行革职;张兆栋、何如璋,交部严议;张佩纶,从宽革去三品卿衔。

穆图善功过相抵,免议』。

先是七月十八日,上谕:『大学士左宗棠,着授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漕运总督杨昌浚即代何璟任,与穆图善均着帮辨军务』。

而犹以张佩纶为会办大臣,兼署船政大臣;召何如璋回京。

时闽中绅民群切齿于佩纶、如璋误国殃民,丧失军民数千、损失地方钜亿;纷纷递书入都,哭诉张、何罪状。

闽人编修潘炳年等呈都察院代奏,详细千八百余言;其略谓『张佩纶捏词虚饰,与所确闻歧异。

初二日各国领事、商人下船,各将领知必战,入请亟发军火筹备,张佩纶斥之出。

得战书,仓皇令洋学生向孤拔乞缓,以诘朝为请。

闻炮,张佩纶、何如璋跣而奔,亲兵曳之至船厂外三十里鼓山后麓彭田乡;而林浦陆军尽溃,尚敢言死守船厂!如璋奔快安,乡人焚祠逐之;奔入城,投两广会馆,为市人逐。

而先期匿厂银二十六万,兑回粤。

张佩纶所恃为奥援者(指李鸿章)私书密函来往,敢悖谬至此!若不治罪,何以谢死事二千余人,何以服唐炯、徐延旭心』!并劾何璟、张兆栋、沈葆靖。

于是兆栋、如璋亦褫职,佩纶提京查办。

  七月初八日,上谕:『据张之洞电奏:「牵敌以图越为上策,图越以用刘为实济。

现令唐景崧募勇出关与刘永福合力犄角,赶筹饷械」。

所办甚是。

前有旨,令云、桂两军进发。

本日有旨,赏刘永福记名提督、唐景崧赏加五品乡衔;即着张之洞传旨,令激励永福。

饷银、军火,妥为接济。

又着张之洞转电岑毓英、潘鼎新督率所部星驰前进,张树声即遵前旨酌带兵勇驰赴粤西关外。

钦此』。

当时电报未周,滇、桂军常月余不通问;去年张树声请展办广州至龙州电线,至是关外始通电报。

八月,岑毓英再进驻保胜,潘鼎新出关驻谅山。

先七月十五日,鼎新出幕府;因和议,各军俱撤近关前。

至是,复陆续进屯越南各隘。

唐景崧得粤督张之洞助饷,再出募兵四营,择八月十四日拔队出关;而八月十三日,台湾有基隆、沪尾之战。

  基隆即鸡笼,山下有港,可泊战舰;在台北府东北六十里。

沪尾一名淡水,淡水河由此出海,港口亦可入巨舟;在台北府西三十里。

方寇舰之突出马尾也,损坏者驶回西贡修治,完全者游弋海上。

至是,骚扰台疆。

兵备道刘璈守台南,颇镇静;提督孙开华守沪尾,刘铭传自领重兵守基隆。

铭传早呼吁于朝,谓『兵单援绝,困守绝地;孤拔且谋大举,乞济师』!钦差大臣左宗棠议以北洋战舰五艘、南洋五艘援台,俱未至;而是时台湾兵、赋固足用也。

十三日黎明,敌果至;口门有炮台扼守,转从口外西山上陆,迂向鸡笼塞。

营官陈永隆、毕长和率三百人击之,寇不得进;复伏山头下袭,章高元、苏得胜转出山口搏战。

日加酉,寇一扑我军不得入,被斩一法酋,战士互有死伤,遂收队。

我军方将驱之下海,戌刻遽传刘帅令「退军」,众大惊;曹志忠驰问故,铭传曰:『沪尾告急也』!志忠曰:『何不分军往援』?曰:『亟退,毋多言』!知基隆厅梁纯夫忽见大军全撤,走伏马首,曰:『此虽弹丸,弃之,长敌气而丧国威,骇观听!且敌馁矣,将士俱不愿退;奈何弃之』!铭传不顾,以马挝麾之去;梁纯夫向基隆大哭。

铭传既入台北府治,分一队至沪尾,则敌军并未上岸,惟在海上鸣炮;提督孙开华率防军营刘朝佑、台勇营张李成扼海口,不惧也。

铭传令曹志忠等去基隆二十里水返脚庄一带屯扎;越日,敌军窥无兵,始进基隆,驻民房,而以四百人扎狮球岭防我军。

全台大譁,且谓「刘铭传通敌,卖鸡笼」。

知台北府陈星聚亟欲募岛勇图克复,巡道刘璈据军情通禀福建钦差左宗棠、福建总督杨昌浚。

记名道朱守谟请募勇恢复,不许;到福州,亦言战事方利而刘帅退兵,大失军民心。

左宗棠据以入告,而归罪于营务处李彤恩误报沪尾危急;刘铭传哓哓抗辨,力护其营务处以自护;且齮讫守谟、切齿刘璈,恶陈星聚。

而适有八月二十日孙、李沪尾之捷,刘铭传遂掠为弃基隆、守沪尾之功效;复介李鸿章交懽醇邸左右,得醇亲王意,遂不问基隆事。

方法寇之得基隆也,见官军不进攻,遂专窥沪尾;驻基隆寇舰五艘,十六日复增来三艘,排日以八舰大炮轰击沪尾炮台;孙开华督率四营分伏海岸林内,昼夜分番伺敌。

迨二十日卯刻,船忽分散。

知敌将上陆,孙开华令龚占鳌率右营伏于浅港、李定明率中营伏于由车口、范惠明以后营为后应;而铭传派来章高元、朱焕明二营随刘朝佑左营伏大炮台山后北路防寇包抄,军功张李成独率一营伏北路山谿备冲荡。

布置略定,而寇舰排炮连轰,烟焰蔽空、弹如星雨,望沪尾直击不休;则以无数小艇载兵千余分三道上岸,排枪如爆竹,攻我军驻处。

小艇驶回,示必死战。

孙开华见来势凶猛,亲摇旗督战,令各军冲出奋击;敌冒死而进,在枪火中不少挫。

忽张李成军五百人分两队,长矛、火枪相间,从谷中大呼,袒而出;李成当先抄其后,一队冲其旁。

寇猝不意劲敌至,分一枝回顾,阵遂乱;各营见之争进,刺以短兵,一寇酋为李成禽,并夺其军旗。

西夷以军旗为性命,视同夺帅,遂大崩。

我军蹂之,尸满地;寇炮不能施,亟放小艇接兵。

寇兵多不及船,有被执者、有跪而降者、有杀戮者;共馘三百余级。

上海、广东英美报称「是捷也,法军夺气」。

观战者谓「非张李成一军出死力,不至此」!于是寇队不敢窥沪尾,「阿火」之名噪台湾——阿火者,李成本名也;「李成」勇名,李彤恩署也。

巡道刘璈自台南颁赏银犒张李成军,将帅多不怿;刘铭传曰:『何关渠事』!乃上孙开华首功,提督衔;龚占鳌,赏穿黄马褂。

以外,多升提督、总兵。

张李成汇次,赏换五品花翎,尽先守备补用。

台北府曹陈书承知府意,慕李成风,与通判梁纯夫合募岛勇千余,自告奋勇,必复基隆;只领械、不领饷,克复后领赏。

陈星聚力荐,铭传阳许之;忽令编四百人入水返脚曹志忠营,编三百入观音山柳泰和营——观音山近沪尾、不近基隆,余皆解散。

是后告奋勇谋克复者,皆为沮。

迄于左宗棠派提督王诗正率兵二千攻寇基隆,刘铭传所部承意不敢开壁助战,遂无功;卒至议和时以数千里越地易取基隆数里、澎湖一小屿,可痛也!是时澎湖妈宫屿犹未失,刘铭传惟坐守府治,不出战。

朝廷屡催克复基隆,反向朝廷索援;廷谕杨岳斌帮办福建军务,亟筹率兵援台并查办李彤恩。

而继有朝鲜新党乱事,日亦出兵;驻朝鲜提督吴兆有率同知袁世凯带兵入屯王宫外,兵至不敢动。

朝命吴大澂、庆裕等往筹善后,命李鸿章调回援台兵船随丁汝昌赴朝鲜;命南洋兵船援台,曾国荃奏南洋兵船脆薄、不堪往,廷谕严谴革职,着速行。

  八月十九日,粤军提督方友生、总兵周寿昌等战法人于郎甲,败绩。

八月二十二日,广西统军苏元春大战法人于谅江府陆岸县,连日克捷,将备赏賫有差。

初,广西军自七月中出关,由谅山省进至北宁省谅江府,法人时有兵来攻。

迨本月十八日,水陆并举,大攻船头屯地——船头为北宁谅山水陆总汇;管带李群突阵,为枪炮击回。

元春搴旗督军再进,总兵陈嘉、副将苏元瑞继之;十九日,法军败退。

二十日,复进,复败。

二十一日,陈嘉独率一军力进攻之,督带李应章、陈世华、黄云高各营并进,击沈寇艇,夺获开花大炮。

寇军大败,阵毙法将尼立意,法士卒多死;我军管带邱柄阵亡,李应桢重伤。

二十二日,再战,寇走。

潘鼎新奏入,得旨:『苏元春以孤军当劲敌,殊堪嘉许』!彭玉麟、张之洞亦电军前祝慰。

九月,苏元春、陈嘉复战法寇于纸作杜,胜之。

十月,唐炯、徐延旭槛送至京,吏议处斩;李鸿章、左宗棠、丁宝桢申救乞恩,严斥不许。

张佩纶、何如璋,严谴,戍边。

十一月,云南统军丁槐合景军唐景崧、黑旗军刘永福攻法人于宣光,大捷;岑毓英进临洮府,诏奖之。

初,八月云南军出河口至保胜,会刘永福,邀同进军;多方推诿。

及张之洞奏遣唐景崧成军出牧马,带东饷二万往助永福,且许为奏功;始踊跃起。

及是,三路进攻,法军迎战大败,委弃马匹、军器,走入城;大军遂进据山西之临洮府。

滇帅、粤督以闻,遂颁赏赉,谕即进攻山西省城。

而是月王德榜战法军于丰谷不支,乞援于苏元春;不至,遂大败。

及法军急攻苏军于船头,苏军退谷松,王德榜军亦不援;苏军溃退威埔,遂失谷松——谷松在屯梅左二十里,隔一岭即谅山省城,谅山大震。

潘鼎新劾王德榜耗饷数十万,不克一战、屡调不至;革职。

鼎新亦刚愎自用,忮克有名将帅,尤忌冯子材;惟苏元春本湖南提督,为所部带来,故独袒之。

鼎新将以德榜所部归元春辖;彭玉麟亟电奏德榜可用,令戴罪军前自效。

廷谕前广西提督冯子材帮办广西军务;时子材以病告退,张之洞亲至其家礼之,为之治饷、治装。

十二月二十九日,法以大队自松谷攻入谅山省,陷之;时永福亦败于宣光,景崧等退驻牧马。

光绪十一年正月初九日,寇遂攻入镇南关,桂军将提督杨玉科战殁、总兵董履高重伤,诸军多溃;惟元春所部及陈嘉六营尚完,退驻幕府。

潘鼎新退驻海村,朝命革职,令戴罪立功;以李秉衡护广西巡抚、苏元春帮办军务。

十一日,法寇轰毁镇南关,去;于关外十里文渊州筑炮台,为坚守谅山计,广西全省大震。

龙州为全军后路,商民惊徙,游勇肆掠;逃军难民,蔽江而下。

先是,冯子材暨右江总兵王孝祺于十二月先后抵龙;募军未足,孝祺先率数营驰出关,而谅已溃。

子材原有八营在东路防钦、廉州,仅带中军两营来;元旦闻警,赴南关,与孝祺截收溃勇,一面调八营赴关。

潘鼎新告以守关不须其军,遂以所部折回。

初九日,南关急,复檄西援;则子材十二日得信来,寇已于十一日焚关去矣。

子材素有威惠,为桂、越人心所向。

既至,众心安;遂于关内十里之关前隘,跨东西岭间督所部筑墙掘濠,长三里余。

令桂军养锐,自以所部萃军守之——萃军者,冯子材号萃亭也;令王孝祺军屯其后半里许,为犄角。

当是时,苏元春毅新军、陈嘉镇南军屯幕府,在关前隘之后五里;蒋宗汉广武军、方友升亲军屯凭祥,在幕府后二十里;潘鼎新鼎军屯海村,在幕府后六十里;魏纲鄂军艾瓦,防艽封,在关西百里——艽封为越之长定府;王德榜定边军屯油隘,专备抄截兼防入关旁路,在凭祥前关外东三十里;李秉衡在后路龙州备饷,独冯子材与王孝祺广军两枝当前敌中路。

时闻寇将由钦、廉攻南宁,断桂军后路。

而潘鼎新屡电彭玉麟,谓冯军不得力,可调往东防。

彭玉麟不谓然,而信子材能任大局,电询去留;子材谓「关前吃紧,难离」。

彭公因令子材专守关,自顾钦、廉路。

彭公为中兴名臣,湘中宿将;张之洞督粤,自以不娴军旅,凡军务皆推而下之。

而军中奏报,彭公亦一任张督主稿。

彭公力顾大势,陆路自广东外,兼顾滇、桂、越中;海防自钦、廉、琼州、广州外,兼及闽、浙。

张之洞兼济黑旗军,用能使战士奋起图功。

自李鸿章、刘铭传辈莫不以危词入告,惟彭玉麟与左宗棠刚强不挠,未尝以危险之情耸枢府;闾阎安堵,众军倚若长城。

光绪十一年二月朔,法寇由扣波袭艽封,将攻牧马;绕出南关以北,且断马盛治、唐景崧两军归路——时景崧已进窥太原、永福复进兵宣光矣。

冯子材先谍知,遣五营扼扣波;而苏元春、魏纲军趋艽封,寇惊溃,获其军火、禽象,禽数人。

初二日,来争扣波败,遂无西犯意,而扬言将以初八、九日犯关。

子材料必于初七日礼拜一出兵;时寇已大集,子材决计先发制敌,乃于初五夜率孝祺军出关。

翼日,破其二垒,作士气而还。

初七日,法果尽起谅山众,并力入关,直扑关前隘长墙,攻广军营垒;冯子材誓众曰:『寇再入关,何面目见粤民』!王孝祺以淮军为龙州军民诟病,愤而起。

法军以开花炮队循东西巅向下击,而枪队直扑中路;以真法兵七千居前、黑兵三千继之,西贡洋匪、教匪、客匪合万余以次进。

炮声震天,远闻八十里外,枪弹积阵前寸余;我军死战,多伤亡。

东岭五垒未成,为敌踞其三。

王孝祺率小队抄敌后仰攻,敌稍却;日暮,而移中路之苏元春援军至,合兵力战至夜。

是日,王德榜军自油隘出,夹击踞文渊之对山,与敌鏖战数时;德榜愤于鼎新严劾不公,与子材同声气,战殊奋。

忽见敌运粮仗至,亟追逐,夺其驮马无数;法饷、械遂不得入关。

翌晨,复大战,贼益众、炮益紧。

子材居中,元春助之;孝祺当右,陈嘉、蒋宗汉当左路——即东岭。

炮极剧,子材与诸将约:有退者皆诛之;各路设卡,截杀逃者,子材、孝祺各刃退卒数十。

寇致死薄长墙,或越入;子材年将七旬,短衣草屦,持矛率两子相荣、相华大呼,跃出长墙搏战,将士齐开栅门涌出。

诸军睹子材如此,无不感奋。

关外游勇、客民千余闻子材亲出阵,亦争埋根行首,乘利狙击;冯军扣波五营自关外西路来,击其背。

于是诸军合力死斗,短兵、火器、枪炮杂进。

王孝祺部将潘瀛撄敌锋,袒臂裸体冲入阵,故王君所部伤亡尤多。

陈嘉争东岭三垒,蒋宗汉继之;七上、七下,陈嘉四伤不退。

至夕,王孝祺既击败西路寇,则由西岭抄敌后,助陈嘉;王德榜亦自关外夹击东岭背。

是日,德榜出甫谷待敌,援贼至,率队冲断。

部将萧德龙、张春发夺勇击杀法将,众奔;夺获枪弹、炮子、面饼、番银五十余载。

德榜遂自外夹击东岭,合陈嘉夺回三垒。

法寇鏖战二日,弹尽援绝;顷刻间炮声、枪声顿息,遂大溃。

我军任意斩杀,寇翻岩越涧窜,遗弃大炮、枪械、军旗满地;歼真法兵千余、黑兵盈千。

教匪、洋匪、客匪或死或逃,擒虏数百;斩法酋自六纯至二、三纯数十。

法提督尼忌理亚伤毙,遂出关二十里而还。

是日,天气独晴霁,冯子材、王孝祺身畔屡落开花炮子,不发。

初十月,冯子材率十营出关,攻文渊州,法寇望风逃;追杀其红袍法酋,克文渊。

初,法寇败艽封,戕越官长定知府少子;兹复迁怒文渊知州,刳其腹。

十二日,我军三路攻谅山——谅有对河北岸驱驴墟,垒甚固;王德榜攻杀其六纯法酋,犹不溃。

王孝祺军至,部将潘濂执旗先登,克之;法并守谅城。

十三日,冯子材军杨瑞山、刘汝寄等潜渡河,攻克之;获其军仗、器用、饷面山积。

诸军大至,法悉众遁;我楚军、桂军追剿中路,广军、鄂军追西路。

十五日,陈嘉攻谷松,寇犹悍;王德榜力援,毙其酋,克之。

冯子材追至观音桥,破其巢。

即日克屯梅——屯梅,谅山省之长庆府也;斩二纯、三纯法酋,生擒五纯法酋一,遂进克拉木、破郎甲——廊甲,北宁省之谅江府也。

王孝祺进军鬼门关。

诸军连日搜剿法兵极多,尽复去年官军所驻越地。

北宁省城法人逃溃大半,城内李扬才等约迎官军。

越之北宁总督黄廷经合各路二万余人,立忠义五大团,建冯军旗号,供粮米,作乡导;在越法人尽惊扰无措。

二月既望,大捷闻于朝;彭玉麟奏冯子材功第一,诸将士授官、懋赏有加。

法报至巴黎,法国大震;东西各国俱耸动,到处图绘谅山大胜战况于剧场。

法自拿破仑第三后,未有如此次之大败,举国嗟怨;即黜外部大臣花利忌,介英人总税务司赫德乞和于天津李鸿章。

  当谅山大战期,法人以水师牵制我陆军;法提督孤拔率舰队东出,图犯广东。

而彭玉麟布置,无隙可乘,图闽;则闽江天险,且惩前此长门之创,于是直犯浙江之镇海——时援台兵吴安康率三船泊焉。

镇海提督欧阳利见扼北岸炮台,而以三船出拒;「澄庆」、「驭远」两船为敌舰逼入象山之三门湾,轰毁。

利见则炮击法鱼雷船及一战船,沈焉;复炮中其师船将台,孤拔毙焉。

法舰并遁至基隆,殓孤拔;别将率其队攻入澎湖妈宫港,官兵退守龙门屿,寇登妈宫屿据焉。

而其时,我滇军胜寇于临洮府。

初,云南军据山西省之临洮;闻谅山大捷,遂于三月朔进窥省城。

法亦出兵六千,分两路袭临洮:一北趋珂岭、安平,一南趋缅旺、猛罗。

滇督岑毓英命岑毓宝、李应珍扼北路,王文山扼南路;而自率军当中路,截敌奋击,敌逐合两军为一迎战。

我南北路军回攻之,寇不支,遂大溃,斩获无数,阵毙法酋五人;遂进逼国威省城。

时唐景崧亦胜敌太原,刘永福偕黄守忠亦破敌宣光;而和议在二月已定,于三月初二日达军前。

当是时敌气馁,陆战亡军、水师亡帅,我军已成破竹之势;越官、越民苦法寇之虐,望冯军若望岁,竞来通款。

冯子材亦慨然划扫荡北圻之计,与彭玉麟函电往来,定二月二十五、六日亲率军从西路出北宁,直取东京;诸军从东路取海阳,会师河内。

而停战撤兵之旨下矣!彭玉麟、张之洞电奏力争。

中兴大将鲍超自四川成军出,一路添募,至龙州兵八营;亦抗奏愿以己部生力军出关当前敌,攻越都法寇。

彭玉麟等复电奏越地法虏空虚,可进兵、不可撤兵;并不听。

李鸿章欲护前约,自二月望日法来行成,即奏闻朝廷,遽与签押,而更弃全越为法国保护;且电军前,谓「越战,闽台危」!是时闽有左宗棠楚军,闽人恨不得再战复仇;台地则法兵株守基隆一岭,毫无寸展;帮办杨岳斌方渡台,军赋不假外求;澎湖不过失海上一屿,法寇虽拦截商船,而闽之帆船飞驶不惊。

台人恨刘铭传不进军,并不谓危。

冯子材军在北宁谅江,饷道大通、士气激昂,法已失抗拒力;众军咸欲直指顺化越都,涿法寇于境外。

而李鸿章奏谓「不乘胜回师,恐全局败坏」,于是廷谕自二月中迄三月叠催各路撤兵;军前战士扼腕,天下短气。

言官交论李鸿章卖国:『捐壮士无限之躯、倾国家无穷之帑,再捷不进,而弃全越与敌和款,奈军民何!奈中外交侮何』!不报;严催撤兵。

于是云南军自山西、广西各军自北宁,于光绪十一年三月十四日起连环卷扎,迄三月二十日皆撤入边;法国亦退基隆、澎湖兵。

太原、宣光军亦随大军入关,胁黑旗军去保胜关内安置,授刘永福南澳镇总兵、授唐景崧台湾道,竟授刘铭传台湾巡抚。

大学士二等恪靖侯左宗棠薨于闽,刘铭传遂文致刘璈饷饷罪,劾戍黑龙江。

冯子材奉命督办钦、廉防,鲍超散军归家。

王德榜等入觐,退谒军机行走孙毓汶,拒不见。

越大官黄佐炎、张登憻、黄廷经、梁辉懿等流离边徼。

  是年秋,日本使臣伊藤博文至天津,向李鸿章缔结共同派兵朝鲜条约,隐示共同保护意。

法国既得保护越南,遂置越南总都护,监越王。

而是年冬,英国遂发兵取缅甸。

由是,西南际海无属国矣。

  ●专着(二) #

  中东战纪 #

  ·中东战纪 #

  自序

  呜呼!疆场之间,一彼一此;牛虽瘠,偾于豚上。

从未有大敌小、众敌寡,连战皆北,蹙地千里,如甲午中东之役之瓦解者。

盖不筹制胜之策于先,复不图制敌之事于后:临变伧囊,涣若抟沙;随时拉答,随处补苴。

「易」曰:『豫,利行师;不豫,兹所以败也』。

  夫大不胜小、众不胜寡,盖亦有之矣:隋炀帝以百万大军败于高丽萨水江,辽天祚以八十万败于女真混同江,明杨镐以四十七万(实二十四万并高丽兵三十万)败满洲萨尔浒;大小、众寡之不敌如是,是有亡征焉。

虽然,彼三朝者矜于攻敌,非以应敌。

有清之师,为保护属国,不得已而出军;应敌者也。

兵义者王、兵应者胜,师直为壮、曲为老,何至于今而并不然乎?天乎、人乎?吾谓亦人而已矣。

清师之败,李鸿章有三误焉:一误于望和、二误于待和、三误于求和也。

当日本调兵之初,而苟多戍劲兵于牙山,坚扼入京之孔道:更集大军于平壤,厚驻战舰于仁川——日本岛国,四面受敌;东西南北虽有军港,外海内峡处处可攻:虑我批亢而捣虚,自将不战而自戢。

而李鸿章不然,专望日本之可和,不顾我军之无备。

高丽虽日吁援兵,将士虽咸请济师;惟恐撄敌人之怒,置军报若罔闻:其误一也。

敌衅既开,牙山失守;平壤城虽调四军,鸭绿江乃无一旅。

威海卫之军舰,不驱出战;大东沟之退师,惟戮偏裨:以故平壤一败,高丽全失。

李鸿章初冀俄国胁和,继谋英国劝和;军旅之政,专事敷衍。

而各国方利中国之败,正作壁上之观;境上遗书,芒乎无闻:其误二也。

当是时,承平日久,属国恭顺;高丽一路,素无守备。

敌军于是渡鸭绿江而西,破九连城、凤凰城,复破海城;循渤海而南,破大连、破旅顺,复破威海,覆海军:我之疆场,战势尽失矣。

然所丧者边城,未及东省大郡;所堕者战舰,未坏陆上大军。

我勿急于战,亦勿急于和;专力固守,作埋根之计、为持久之图。

有隙则扰其饷运,捣其惰归;无事则浚我深濠,保我长墙。

更历时月,我之财未殚、彼之用已匮;俟其难于作战,然后易以言和。

何乃远涉行成,甚于城下乞盟!恣所要求,填彼欲壑;既割地,复归币。

虽秦桧不至此,比敬塘更无名:其误三也。

嗟呼!不能战,何以守!不能守,何以和!李鸿章之军战则不力、守则不固,遂至仓皇无措;召不相谋之将,募不相习之兵。

于是庙堂保妻子之臣,不得不出于和;宫闱图盘乐之后,愈不得不出于和。

而以和偷安之李鸿章,乃专言和之事,不顾及和之害:此当机之误也。

任用非人,置将非才。

方战而偾事者有之,既战而害事者有之,未战而不事事者有之;军赀投于虚牝,军械等诸虚器。

龚照璵死有余辜,而使之回任;丁汝昌罪不容诛,而保其功效。

法令不明,赏罚不信,举错不当:此李鸿章根本之误也。

嗟乎!田单保孤城而复全齐,俄国焚京都以困强法;此之恶战苦守,固无望于清季之军矣。

  由是敌人肆、时事非、和议定,李鸿章乃历聘欧邦阴图报复,遂与俄罗斯缔「东清铁路密约」。

议者咸诟其默卖东三省;吾则谓赖有此耳。

李鸿章一卖越南、再卖高丽、三卖台湾及辽岛,不能得豪厘价值;独卖卢龙塞外地,斗两强如两虎,使两国伏尸百万于我辽水东西,败者罢弊、胜者疮痍,而清国得稍息肩、鸿章亦得吐气,是卖之尚有价值者也。

况卖不尽卖,犹留我地主之分(去声)乎!日军之攻威海也,有水雷艇之施;攻俄国之旅顺也,收水雷艇之效。

至扫灭波罗的海舰队于对马海峡也,全赖水雷队之奏功:水雷之工小而用大如是。

乃李鸿章兴海军二十年,费帑藏累亿万;不能得战舰尺寸之功,复不能获雷艇纤微之助:误国深矣!淮军之屡溃,勇敢者无所施;又何责焉!余作「中东战纪」、作「台湾战纪」,恨无由作「日俄战纪」也!

  光绪柔兆敦牂之岁,洪弃父序。

  高丽为中国屏藩,明初李氏篡据以来,一心事大;明太祖不讨,故保邦存祀至于今五百载,更事中国二姓而庙社不改。

清太宗覆其国而全之,藉兴朝声威以无外患,故事中朝弥恭。

明之季世,早招觊觎,行长清正入其两京;赖明朝命将出师,杨镐、李如松、刘綎诸将帅力战驱逐,而后八道以复。

由是,中国强而高丽安,中国弱而高丽危。

晚近英国见俄国之迫,亦夺踞其济州岛;得中朝转圜而后返还。

清光绪八年,日本复启衅;而直督张树声调遣兵船不失机,而后衅端一弭。

当是时,日本未尝一日忘高丽也。

光绪十年,法兰西深入越南,中国应战;马江水师虽败,而镇南关陆军大胜。

冯子才、王孝祺、王德榜、苏元春方长驱而朝端议和,廷臣孙毓汶主于内,李鸿章主于外;彭玉麟督师在粤,力争不听。

卒弃全越与敌,诸将丧气。

而英吉利继之,取缅甸;俄罗斯日逼黑龙江,东清铁路逾哈尔宾而来。

于是,日本图高丽之志愈急矣。

  初,同治十三年春,日本以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都督,侵台湾番地(自社寮澳登陆,熟番与生番世仇,道之攻焚;至牡丹社,被生番狙击,退守龟山,开荒屯田。

洎闽藩司潘霨、台道夏献纶至琅■〈王乔〉湾与议不决,日使柳原前光至京与总署议不协;闽抚王凯泰添兵二万五千将渡台,日军始惧。

会暑瘴,多死亡;乃又以内务卿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来议和,辨番界,两月不决。

英使威妥玛居间,要偿兵费三百万;沈葆桢力争不可,廷议乃允五十万成约。

日兵归,行凯旋礼,进从道爵;自是始轻中国);朝廷命船政大臣沈葆桢率水师巡视台湾(朝廷戒无轻动)与争,而日本退师。

光绪元年秋,复以兵舰掠朝鲜江华岛,焚永宗城,驻釜山要盟。

五年,灭琉球为冲绳县,以长崎假俄罗斯泊兵船。

是时中国方戡定新疆,以伊犁边务与俄罗斯剧争改约;筹战方急,不遑问日本。

光绪八年,朝鲜国王李熙本生父李昱应柄国,时号「大院君」,颇拒外交。

王长,王妃闵氏宗强,夺其权。

大院君遂因军士譁饷之故,率之杀执政,并杀日本练兵教师七人;焚日本使馆,以兵驻王宫。

是时李鸿章丁忧去,直督张树声署北洋大臣;亟命道员马建忠率三兵舰抵仁川,而日本兵舰已先至。

张树声得建忠书,复命海军提督丁汝昌率七兵舰、陆提督吴长庆率三千军克期赴援;以七月七日抵马山浦,于是日兵不敢动。

吴长庆等薄王京,入候大院君,以兵拥致天津,幽于保定莲花书院——凡四年,方释归;吴长庆则驻师汉城,日本亦宿兵王京——要朝鲜偿金五十万。

而光绪十年,复有朝鲜叛臣金玉均等之难。

金玉均号为维新党,结日本为后援,杀伤禁卫大将军闵泳翊;同日本兵闯入景佑宫,矫王令杀辅国闵台镐等八人。

乱党洪英植、朴泳孝、徐光范等各自署官,议幽王于江华岛;而日使竹添进一郎欲致诸日本,议未决——而朝鲜勤王军起,遂吁请我统兵吴长庆赴王宫靖难,与日本兵战于阙下;胜之,斩叛徒七人以徇;余党奔日本,日使亦奔济物浦。

于是中国与法兰西已启衅,台湾闽海骚扰,中、日二国各命大臣至朝鲜筹善后;而朝鲜王许恤日本被害人、修建使馆费银十四万圆,听日本增戍兵、建兵房,而约以定。

光绪十一年春,日本复遣宫内大臣伊藤博文、农务大臣西乡从道来天津议约,我北洋大臣李鸿章偕副使吴大澂与议:两国各撤戍朝鲜兵;后日有遣兵至朝鲜者,两国当先行文知会;而朝鲜练兵,两国可遣员为教练官。

是三款者,或以为与日本共同保护朝鲜之权,启甲午两国之战端;不知日本战端,蓄志久矣。

凡清国要塞、中邦海湾,靡不詗察测量;自佐尉军曹以下,莫不有一图在身:蓄而必发,亦不在约也。

李鸿章操陆军三十年、筹海军二十载,用人以私、行政以贿,宫中、府中相习成风;自强之道,卒为空言。

临敌议战,辄曰「兵不足恃」;夫兵诚不足恃,抑为谁之咎欤!于是而有光绪二十年朝鲜之战祸。

  初,朝鲜人崔福成杂取儒家、释、老余说,以相传习,号东学党,亦曰守旧党。

当同治四年,朝鲜禁天主教,遂捕治东学党人,禁之綦严。

东学党卒不衰,久而思逞;遂于是年三月,党魁崔时亨起事于全罗道古阜县。

朝鲜招讨使洪启勳击之,乱党遁白山;追之,中伏而败。

乱党遂犯全罗、忠清二道,据全州。

朝鲜大震,来乞师;李鸿章遣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总兵聂士成率芦、榆防兵东援,屯牙山;循条约告日本,而日本亦遽遣大岛圭介率兵入王京,止之不听。

朝鲜乱党闻中国兵至,则弃全州遁;朝兵收会城,乱平。

而日兵至不已,中国约日本退兵;日本要挟多端,以兵守王京,下水雷汉江,遏绝华人,断绝我电信,迫朝鲜以谢绝中国。

鸿章与议和,则索兵费三百万。

六月二十一日,日本兵遂入宫,掳朝鲜王李熙,挟大院君以号召;恶执政闵泳骏之亲中国也,矫王令,流之恶岛:朝政皆操于日人。

李鸿章始终望各国调停,故每戒诸军「毋生事」!兵舰之在仁川者,任日舰载兵出入不敢犯;战舰之屯威海者,晏然无事也。

  至是,朝命屡下;鸿章知战端不可弭,乃以大同镇总兵卫汝贵率十三营发天津、盛京副都统丰陞阿率盛京军发奉天、提督马玉崑率军发旅顺、高州镇总兵左宝贵率军发奉天,同取道鸭绿江,入朝鲜。

初,牙山我兵孤悬,屡发电索援军,中有危急语;张佩纶在总局,以前敌故张皇,多为删略。

前此佩纶在闽江防法寇,得李鸿章信,嘱让敌以待和,勿为戎首;佩纶秘不泄。

既而海军荡尽,佩纶获严谴;李鸿章多方营救,得自戍所赦回,乃以少女为其继室,援之司京津总电局——故又延误军机,而援军久不出。

六月二十三日,始雇英国商船载兵士千二百,护以「操江」木船赴牙山;而日本间谍得中国电报生密信以报,遂以兵舰「吉野」、「浪速」、「荻洲」截于海中沈之,掳「操江」以行。

是日,我兵船「济远」、「广乙」自大同江回,与之遇;「广乙」为「荻洲」舰炮伤,遁入高丽十八岛。

「济远」独行,日舰追之急;「济远」两次御敌,炮击其「浪速」舰、又击毁其「吉野」望台以免。

然自是,朝鲜黄海无中国舰队矣。

  六月二十五日,日本大队攻牙山。

牙山在朝京汉城南,为日本入京孔道;我军能守,乃可以保朝鲜。

鏖战两昼夜,敌四面包抄而来——日本兵七千;我兵二千五百,遂以二十九日弃牙山。

聂士成言于志超曰:『牙山既不可守,公州背山面水,扼形势;可据也』。

志超从之;而日兵已迫成欢驿矣。

士成率五营据成欢,前锋至,迎击,胜之。

既而大至,我军无援,势木支,始退趋公州;则志超已弃公州行矣。

日军蹑之,遂大入朝京。

是时,陆路四大军始集平壤。

平壤城大,在汉城北二百余里,为朝鲜旧京——汉乐浪郡治、唐安东都护治所,南北绵长十余里;北枕锦绣山,西、南、东距大同江;西北隅无山水,为达义州孔道。

士成追志超,及之;虑兵单或遇敌,乃绕道大同江,与大军会平壤。

志超则铺张成欢之战,以大捷闻;获奖赏,遂拜总统诸军之命。

而志超无将略,卫汝贵尤贪纵;左宝贵、聂士成、马玉崑忠勇敢战,而志超漫无布置。

军中日置酒高会,或筑垒环炮为守计耳;哨队相遇,至误相击。

日本侦探队临江,左军进歼之,复以大捷闻。

  七月初九夜,日本海军大将伊东佑亨以军舰十艘攻威海,我军大炮击中其「高雄」舰、开花炮击中「左队」舰,两次冲突,不入而退。

十一日,攻旅顺,退——或曰:此试炮力来也;而我舰队不敢出,盖早见轻敌军矣。

  八月初十日,日本陆军大将大山岩以大军四队趋平壤,正军出平壤南中和府,而别军由东路出文川以截我后。

我军马玉崑则率所部回营,绕出江东为犄角;卫汝贵、丰陞阿率淮军及西丹队十八营守城南江岸,左宝贵则率奉军六营守北城山上,叶志超与聂士成以六营驻城中,而朝鲜兵八百听调遣。

十二日,左军金、徐、杨三营军出探城北,而敌由隔江列阵出,我军与战。

叶志超望见之,惧;亟召外兵回。

敌遂蹑之渡江,据山作垒;左宝贵抚膺曰:『事急矣』!即策马驰救,已无及矣;即扼守北城元武门岭,日以大炮仰攻敌。

越日,敌援军复以大炮至,猛击我军。

叶志超将冒围北归,宝贵执不可,以亲兵守志超;而亲出御战。

宝贵耻前军辄退——失地损国威,欲以己军力战,为诸帅倡;十六夕,大炮如雨下,左宝贵奋曰:『此吾死所也』!亲立城头,执刀以麾将士,枪丸、炮丸簌簌过,不少避。

酣战既久,一身连中枪炮,堕地;扛下城,死矣——徐与杨亦死之。

志超则遍悬白旗以下敌,日人议受降。

志超始偕诸将走义州,向鸭绿江;朝鲜兵恨其召回外兵致败也,从背后击之,死二千余、阵死者亦千余,军储、器械、公牍、密电悉委之以去。

朝鲜境内,自是无中国军队矣。

而马玉崑江东之战,则大胜;掳日兵,夺获大炮。

方逐北,闻志超退师令,始由大同江全师归。

志超过安州、定州皆不守,直奔义州;聂士成以安州山川险阻,欲固守而志超不从,遂渡鸭绿江而西。

而朝命援军自旅顺发者,有提督宋庆军;自大连湾发者,有提督刘盛休军;自黑龙江发者,有将军依克唐阿军:亦先后集九连城。

九连城筑自辽、金,为出战入守之地;与朝鲜义州隔鸭绿江一水而峙者也。

是时,敌军据义州矣;朝命夺叶志超职、逮卫汝贵治罪,以宋庆接统诸军。

宋庆在军素忠勇,自咸丰季从僧格林沁郡王讨捻匪有战功;然起北军小校,无大将才,与诸将故等夷,不能指挥操纵也。

诸军七十余营,散漫各处,无纪略;而坐守江北四十余日以待敌。

  方敌之进平壤也,警电叠至,参赞袁世凯专电请发大兵;八月十四夜,李鸿章命招商局「新裕」、「图南」、「镇东」、「利运」、「海定」五轮船载兵四千——海军护之,由大连湾抵鸭绿江大东沟登岸。

十六日甫曙,海军提督丁汝昌率舰队欲复返旅顺;而南来黑烟缕缕亘天,了望者曰:『倭舰至矣』!于是提督升旗,号令全军拔锚举炮备战。

丁汝昌乘「定远」大铁舰,并「镇远」大铁舰居中;以「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怀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平远」、「广丙」十一舰、水雷船六,分左右翼为五队。

「平远」、「广丙」未入队而督船已行,在后各舰未整队而敌船见。

日提督伊东佑亨乘「松岛」舰率「赤城」、「吉野」、「桥立」、「岩岛」、「浪速」、「扶桑」、「清田」、「比叡」、「荻津岛」、「高千穗」、「西京丸」十一舰,分双行鱼贯来。

我军作「人」字形待之,距敌九里而发炮;炮不能及,而敌舰麇至,相去恒六里;再发炮,则前烟弥天,无以测准命中矣。

敌变圆阵来围攻,「致远」、「经远」、「济远」遂被隔圈外。

「致远」管驾邓世昌勇于临敌,独与「吉野」、「浪速」当;「吉野」为日舰中坚,「致远」敌其二船奋击,弹药罄,敌舰多伤。

「致远」亦重伤,鼓满汽机以冀撞「吉野」;「吉野」急驶避,而「致远」追之亟,中鱼雷而沈。

「经远」管驾林永升阵亡,亦中鱼雷沈——或曰掳焉。

于是「济远」先退阵,落后者「超勇」中炮沈,「扬威」搁滩裂——或曰「济远」撞之,而「广甲」先遁于大连湾岛而毁,余舰返旅顺。

是役丁汝昌及「定远」帅船管驾刘步蟾震悚失次,乏指挥;凡战三时,失五舰。

事闻,赐邓世昌谥「壮节」,斩「济远」管驾方柏谦于旅顺以徇。

自牙山之战,「广乙」管驾林国祥避敌焚船,为总兵刘步蟾所庇,无罪;至是,「广甲」管驾吴敬荣亦无罪。

而敌自大东沟战剧,帅船「松岛」舰既受重伤,「赤城」、「吉野」亦重伤;「比叡」被隔,走济物浦;「西京丸」亦断舵,沈:于是不复追我军。

而我舰队则自是伏威海不出矣。

  海、陆军既挫,而日本长驱之势成。

我大军驻中路九连城,聂士成守虎山要隘;日军集义州作欲渡状,中路严备;而日军潜袭上下游,渡安平河,依克唐阿军奔宽甸。

其义州军,遂造桥渡鸭绿江。

九月二十八日侵晓,日军自南岸列炮队,护数千兵达北岸;刘盛休军溃,诸军从之。

独聂士成保虎山,日军环攻之;力不支,退而西。

宋庆自凤凰城遣援军来,巳无及;退渡靉河,挤而死者相藉也。

九月二十九日,敌军欲取金州以袭旅顺;遂以大军攻九连城,以牵缀我陆军。

我军丰陞阿、聂桂林弃安东,奔岫岩州,于是九连城失守;越三日,凤凰城亦失守。

凤凰厅据靉河之西,当辽、渖之冲;古亦州治,故军堡市集,为奉边之最。

我军退驻摩天岭,自辽东以南入高丽孔道,皆为敌据;而奉省连失两重镇矣。

敌陆军大将大山岩已于九月二十六日乘兵舰运兵,由金州北貔子窝登岸——貔子窝,西距金州大连湾百二十里也。

大连湾险隘为旅顺后蔽,军储最厚;自平壤之役,守将刘盛休与旅顺守将宋庆并率所部赴九连城,李鸿章别命提督姜桂题、程元和募兵守施顺,分统赵怀益募兵守大连。

而敌兵由花园港进貔子窝,由貔子窝向金州,旬日间无阻者。

  九月二十九日,敌军万八千进攻大连湾,奋炮台——大连一名搭连,在金州东;三山环之,湾内炮台林立。

十月初四日,敌军攻大连之背,入之;初九夜,海陆并进,副都统连顺先弃金州城遁矣。

旅顺协守总兵徐邦道攘臂曰:『金州失,则大连不守;大连失,则旅顺不保。

速分兵逆之!不然,十六年筑港建台缔构经营之功,一旦付诸东逝矣』!旅顺诸将不相统,莫之应也。

邦道愤,自率所部行。

过赵怀益,请益兵;怀益曰:『吾守台,不赴后路御敌也』!部下奋欲往,不得已,乃分步队随邦道马队行。

而日军大队四合,力不支;电怀益告急。

怀益方督兵运辎重渡海,括大连饷糈以逃;于是金州、大连湾相继陷矣。

旅顺营务处道员龚照璵闻金州失,苍黄走烟台,至天津谒鸿章;于是坊市军民、船坞工匠纷纭无措,争夺库帑而奔。

鸿章怒,斥照璵仍回旅顺;而六统领不相统摄,乃共推桂题主之——顾桂题闇,不能调度也。

是时徐邦道率残卒自金州回,痛愤,思杀敌自效;请益兵,无应者。

乃率所部以旧式抬枪拒战于土城子,敌军新式炮弹枪弹如雨下,邦道军伏不动;俟其近,抬枪齐发,损敌军无算;奋勇追逐,日军回奔,遂大挫之。

而日军大队继至如云,邦道邦无继;独战,饥困不支而退。

而照璵已先一日再遁烟台,诸将黄仕林、赵怀益、卫汝成相继遁;罢卒痞民争掠夺,敌未至而旅顺墟矣。

邦道孤军再拒战,伤残几尽;宋庆回援之师屡捣金州不能达,守将张光前等奔复州依宋庆。

于是十月二十一日,敌第一军由凤凰山东北取宽甸县、西袭岫岩州;二十四夕,第二军由大连湾陷旅顺;第三军三万,且由广岛出发,分乘轮舟四十艘向山东角矣。

  方宋庆之奉诏援旅顺也,以聂士成代守摩天岭;既而依克唐阿军自宽甸奔至,丰陞阿、聂桂林自岫岩州奔析木城,复自析木城奔海城。

是时宋庆之军驻盖平,聂士成守摩天岭之军直凤凰城西北,依克唐阿军直东北,吕本元、孙显寅之军守连山关。

日军至,本元等遁;日军遂由连山关逼摩天岭,窥聂军防御密,乃移向草河口为依军击败,乃弃连山关而退集草河口,以亘断聂、依两军。

聂军则屯分水岭,以拊日军背;依军夹攻之,复挫日军,斩一中尉。

凤凰城之日军以大队来援,依军连战胜之;日军退守凤凰城。

依克唐阿遣军会聂士城趋凤凰城,大战于通远堡。

依军逼靉河,敌军夜袭不克;翌日,大战于一面山,右翼兵歼日军甚众;鼓勇争进,而左翼兵溃,遂不支退;中途遇伏,丧马队统领永山:时十一月也。

安东敌军向海城,革职提督聂桂林会革职副都统丰陞阿之满兵于十五夜攻敌营,剧战亘昏昼;至十六日午不克,退辽阳。

辽西告急,诏依克唐阿援辽,诏吉林将军长顺、前军总统宋庆及请赴前敌之鄂抚吴大澂并会海城地方拒敌。

两军相持,久不下;聂士成请曰:『敌军锐气方盛,未易猝破。

吾以精锐出其后,往来游击,扰其饷道;则可克也』。

诸将以岭防重,不许;士成自率兵过通远堡,临雪里站而阵。

其地密迩凤凰城,为敌通岫岩、海城、盖平之冲;于是凤凰城出大队来争,士成知必至,则预设伏以待,张疑兵以作势。

敌军再至再败,士成坚不动。

当是时,宋庆移军海城之屯王川(距海城二十五里),以章高元、徐邦道、张光前代己守盖平。

十一月十八日,敌第一军既得析木城,尽锐取海城,遂逼宋营;宋庆两面受敌,乃绕道退牛庄城前,合新至宋德胜七千五百兵屯于王台。

二十六日,敌之第二军三万出天王塔,宋军二万余迎战;鏖杀一昼夜,不分胜负,各疲退。

  是时畿甸震惊,深虑淮军不可用,召两江总督刘坤一授钦差大臣,督办东征军务,驻山海关,以宋庆、吴大澂为副;并诏吴大澂率兵三万出山海关,同宋庆图海城。

召故湘将魏光焘、陈湜、李光久等募军北援,又召聂士成入关卫畿辅;以江苏按察使陈湜率湘军二十营,代守摩天岭。

然日军方图取山东威海卫,以大队扼海城掣我大军不获南顾;凤凰城之日兵既单,亦不能北犯也。

  十二月初六日,敌军向盖平;聂士成入关之军适至,会宋军战胜,却之。

而牛庄戒严,宋庆率大军扼守;自盖平而北至牛庄要隘大石桥,皆有军。

十二月十五日,敌第二军复扑盖平,章高元御于盖平河上,奋勇鏖战;敌军不得进,乃绕攻张光前营。

张营望敌先溃,敌军遂入盖平,分军夹攻高元军。

徐邦道方自牛庄移师还,合高元拒战;久不敌,退。

姜桂题方率援师来,邦道邀夜捣盖平,谋克复;而桂题不欲行,于是合退营口。

宋庆率徐邦道、马玉崑会依克唐阿、长顺、吴大澂、李光久军图海城,于是环海城而军者六万余;而敌军之守海城不满万,我军屡攻不克。

盖敌自得金州后攻退宋庆军,第二军与第一军合,复分军四犯:故其势盛而我之势衰。

  于是敌之第三军图威海者群集大连湾,遂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军舰犯登州;二十五日,载奇兵二万五千至成山岬龙须岛,由落凤港登岸,陷荣城,拊威海背。

二十八日,前锋至宁海,为提督孙金彪击退;而山东巡抚李秉衡亦率兵万余至福山,阻敌兵内犯。

  二十一年(乙未)正月朔拂晓,敌以军舰二十五艘攻威海。

我舰队自大东沟败后,久匿不出,分泊于威海附近刘公岛;旅顺既失,朝命逮问丁汝昌,而李鸿章则奏保戴罪立功。

敌之舰队以水雷逼口门,别运陆兵一万夺枫岭登陆;既而炮台击伤其一舰、沈其水雷三,敌军暂退。

而陆兵已攻我东炮台之后,荣城之敌兵亦会攻,遂于初五日夺踞东台。

守东台为分统刘朝佩,遂奔于西台;无何守西台统绥巩军之道员戴宗骞亦奔刘公岛,敌军则踞炮台以俯击我澳内兵舰,而沈「靖远」舰。

初十夕,敌以一队雷艇扼威海西口;月既落,复以两队雷艇入东口。

我兵舰还击,中敌两舰;而敌放水雷击中我督船「定远」,驶至刘公岛沈。

十一夜,复以鱼雷沈我「威远」、「来远」,以水雷沈「济远」。

时「威远」管驾林颖启、「来远」管驾邱宝仁并冶游不在舰也,水雷队王登瀛率十二艇出逃,则被掳;于是敌舰哄然入,守台兵悉溃,而威海陷矣。

十六日,敌舰围我残舰于刘公岛;水军俶扰,诸洋员争请出降。

护军统领张文宣、营务处牛昶炳亦向汝昌议降,于是英员浩威作降书、钤汝昌印,付「广丙」管驾程壁光悬白旗。

十八日,诣日军献余舰;而丁汝昌与刘步蟾并仰药死于「镇远」舰,于是海军遂为敌尽矣。

  当是时,侍郎张荫垣、巡抚邵友濂方自日本议和,与日本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外务大臣陆奥宗光相会,不蒙见答而归。

正月二十二日,宋庆会诸军攻海城不克,敌军亦进攻我军,一军逼辽阳;于是吴大澂退田庄台,宋庆退营口,魏光焘、李光久退牛庄,依克唐阿与长顺退辽阳。

二月初四日,敌之中军自海城犯辽阳牛庄,右军向摩天岭、左军踞盖平,以一队逼大夫墩分我兵势。

是时聂士成以万二千兵往来驰战于辽阳,而依克唐阿、长顺及提督唐仁廉之兵亦互出策应;于是辽阳得无事。

而初七日两军大战于牛庄前,则魏光焘败矣、李光久弃军走矣,死者二千余、被虏八百余,丧军械无算;吴大澂田庄台之兵亦譁溃。

方大澂之出军,气锐甚;谓日本军队多驱迫良民不得已而来,袭湘军并发匪故事,立「免死牌」于军前以招敌降。

及临战,敌炮如雷,敌骑如火如荼冲至;于是阵势挠而部下先奔,大澂愤不欲生,而亲兵挟之走。

宋庆之军资在田庄台,亟率部军三万自营口来援;亦为奔军冲动,代守营口之将蒋希夷亦先遁。

二月初八日,敌入牛庄。

十三日,敌据田庄台,进营口;宋庆与吴大澂向西北退舍,敌军踏冰渡辽河。

于是刘坤一之大军出关迎剿;李鸿章授头等全权大臣,邀同英、美、俄、德、法五国公使自天津启行,向日本匄和矣。

当东事之起,各省督、抚皆以避敌为幸;独吴大澂自内地请赴前敌,为人所不欲。

洎乎败北,四方腾笑;然朝廷以百练淮军亦屡战屡溃,不忍独罪吴也。

  李鸿章之行,即预有割台湾成见;而日本之兵未尝向台湾,或难以为开议之地。

于是二月二十日,日本侦探船二,诈法船□澎湖天后澳——即俗所谓妈宫港也,镇守总兵周振邦听其登岸,不敢诘,反宴饮之。

越一日,而一舟去。

至二十七日,而伊东佑亨率兵舰来矣;妈宫炮台齐击,中其一舰。

于是以二舰夹乏行,退向龙门港登陆;而振邦先逃,我兵争夺渔舟渡台湾,遂失澎湖矣。

  是日,鸿章在日本马关议和约。

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等列席春帆楼,要以大沽、天津、山海关三地为质,乃停战;鸿章不可,伊藤执之坚。

迨二十八日,李鸿章为日本狂人狙击,创甚;乃不索质地,订奉天、直隶、山东停战二十五日之约。

于是鸿章允抛弃朝鲜、割辽东半岛并台湾澎湖各岛、偿兵费二万万两,而战事始弭。

李鸿章偕其子经芳回天津,众议沸腾;遂托病不敢进京。

日本所得地,从鸭绿江安平河口,沿凤凰厅至海城、营口为界;而俄罗斯愤日本割辽地之不利己也,聚战舰十艘于大连湾备战,又分泊长崎、烟台作战势,纠德、法二国勒日本还辽,和约几变。

由是,李鸿章催日本速换约于外;枢臣孙毓汶始终谄附太后,逼皇上速换约于内,尚书徐用仪附和之。

于是言路交章劾鸿章误国,主事何藻翔、罗凤华上书请戮毓汶等以谢天下;翰林院复连名专劾孙毓汶十余年揽权误国、纳贿营私种种罪状:并不报。

  洎日本忍辱遵三国还辽,议增收偿金三千万,立撤辽东兵;三国引为德色,而中国不知所措。

三国愤中国之无能而安之若素,越三年,遂有俄据旅顺、大连湾,英据威海卫,德据胶州湾,法据广州湾之祸;纷纭纠葛,而至于俄指东三省、英指扬子江、法指云南、德指山东、日指福建为各国势力之范围,皆此一役阶之厉。

而其端之来,则由于弃越南以和法也。

故为国者而苟求无事,偷食息以图存;为人谋国者而阴持两端,以图私便:盖未有不亡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