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翼 #
经名:庄子翼。明人焦竑撰。八卷,附录一卷。底本出处:《万历续道藏》。参校本:明万历十年刊本(简称明本)。
庄子翼卷之一 #
内篇逍遥游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乌,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乌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
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郭注:鲲鹏之实,吾所未详也。
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
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
达观之士,宜要会其归,而遗其所寄也。
鲲之化鹏,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
此岂好奇哉。
直以大物铃生於大处,大处必生此大物,理固然者。
翼大则难举,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也。
野马者,游气也。
野马、尘埃皆鹏之所凭以飞者。
夫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耶。
天之为远而无极耶。
鹏之自上以视地,亦犹人之自地观天,则止而图南矣。
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
覆杯水於助於交切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关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鸯鸠笑之曰:我央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奚以知其然也?朝菌窘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郭注: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
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
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
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於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次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非其好高而慕远也。
风不积则夭板,不通故耳。
三餐三句,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也。
二虫谓鹏、蜩也。
对大於小,所以均异趣也。
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
此逍遥之大意。
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之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
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
苟知其极,则毫分不可相跋,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羡大。
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
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
夫悲生於累,累绝则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
自此已下至於列子,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倾者,然后统以无待之人。
遗彼忘我,冥此群异。
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
是故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
苟有乎小大,则虽大鹏之与斥鴳,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
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
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媳蛄,彭祖之与朝菌,均於短折耳。
故游於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
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
若夫逍遥而系於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地,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洰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馄。
有乌#1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2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斥鴳晏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
故夫知去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彼其於世,未数数朔然也。
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郭注: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
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
向言二虫殊#3翼,故所至不同。
或翱翔天池,或毕志榆枋。
直各称体而足#4。
不知所以然也。
今言大小之辨,各有自然之素#5。
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
不悲所以异,故再出之。
其自视亦若此者,亦犹鸟之自得於一方也。
宋荣子犹然笑之者,未能齐,故有笑也。
举世毁誉之而不加劝沮者,审自得也。
定乎内外之分者,内我而外物。
辨乎荣辱之境者,荣己而辱人。
斯已矣者,亦不能复过此也。
於世未数数者,足於身,故间於世也。
犹未树者,言唯能自是耳,未能无所不可也。
冷然,轻妙之貌。
旬有五日而反,言有待者虽御风而行,不能以一时而周也。
然其行亦自然耳,非数数然求之也。
非风则不得行,斯叉有待也。
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
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
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
故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
大桩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
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
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
御六气之辨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
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
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
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
故叉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自通而已哉。
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
所待不失,则同於大通矣。
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
至於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
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矣,理至则述灭矣。
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无功。
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笔乘:至人知道,内冥诸心而泯绝无寄,故置无己。
神人尽道,成遂万物而妙用深藏,故曰无功。
圣人念道,神化荡荡而了不可测,故曰无名。
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
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
天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
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6。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
故尧以不#7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
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待之,而治实由尧。
故有子治之言。
夫治之由於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
取於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
若谓拱默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老庄之谈所以见弃於当涂,当涂者自必於有为之域而不反也。
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故尧无对於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
何以言其然耶?夫与物冥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
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
泛乎若不系之舟。
东西、之非己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君矣。
以此为君,若天之高,实君之德也。
若独兀然立乎高山之顶,守一家之偏尚。
此故俗中之一物,而为尧之外臣耳。
若以外臣代之内主,斯有为君之名而无任君之实也。
鹪鹩一枝,偃鼠满腹,言性各有极。
苟足其极,则余天下之财也。
归休二句,均之无用。
而尧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也。
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
乌兽万物,各足於所受。
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
此乃天下之至实也。
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
自得而已矣,故尧许天地虽异,其於逍遥一也。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近。
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眇姑射夜之山,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掉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吾以是狂诳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预下同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是其言也,犹时女汝也。
之人也,之德也,将磅砖薄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启天而不溺,大早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短发文身,无所用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
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焚水之阳,官杳然丧其天下焉。
郭注:此皆寄言耳。
神人即圣人也。
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於山林之中。
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绋其心矣。
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
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无由识,故乃托之於绝垠之外而推之於视听之表耳。
处子者,不以外伤内也。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者明神人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也。
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间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
故乘两仪而御六气。
同人群而驱万物。
苟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
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
遗身而自得,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
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
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不知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智之聋盲也。
是其言,犹时女者,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但智之聋盲者谓无此理也。
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旁砖万物,无物不然。
世以乱故求我,无我心也。
我苟无心,亦何为不应世哉?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以成尧舜之治者,常以不为为之耳。
孰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物莫之伤者,言安於所伤,则伤不能伤。
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
无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无变於已,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
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也。
尧舜者,世事之名耳。
为名者,非名也。
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必有神人之实焉。
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
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也。
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
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
故青然丧之而常游心於绝冥之境。
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消遥也。
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於尧耳#8。
夫尧实宜矣,其逵则尧也。
世徒见尧之为尧,岂识其冥哉。
故将求四子於海外而据尧於所见。
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
然未知至远之所顺者更近。
而至高之所会者反下也。
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者,斯山谷之士非无待者也。
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异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
以盛成水浆,其监不能自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
非不呺嚣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剖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
宋人有善为不龟均手之药者,世世以洴屏僻僻统旷为事。
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僻统,不过数金。
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
客得之,以说税昊王。
越有难,昊王使之将。
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僻统,则所用之异也。
今于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
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拳曲而不中规矩。
立之涂,匠者不顾。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生星二音乎?卑身而伏,以候敖遨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辟,死於网罟。
今夫牦离牛,其大若垂天之云。
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外其下。
不夭斤斧,物莫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若哉。
郭注:其药能令手不拘拆,故堂漂絮於水中#9。
蓬,非直达者也。
盖言小大之物,若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
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笔乘》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
曰:则所用之异也,盖人性本一,用之不同。
用之巧,则逍遥矣。
用之拙,则拘系矣。
孔子所言,性相近、习相远,即此意也。
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是用而无用,正其归着处就用为结。
齐物论第二 #
南郭子綦其隐去声同下几而坐,仰天而嘘,咯榻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姬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子景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
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隘气,其名为风。
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旸号。
而独不闻之翏翏流乎?山林之畏伟隹崔去声,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稽,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
激者、謞孝者、叱者、吸者、叫者、号豪者、完天杳二音者、咬助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吗愚,冷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景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
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
郭注:伺天人,均彼我,故外无与为欢,而咯然解体,若失其配匹也。
槁木死灰,言其寂寞无情耳。
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枯木,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
其於无心自得,吾所不能二也。
吾丧我,我自忘矣。
我自忘矣,天下何物足识哉?故都忘外内,然后超然俱得也。
籁,箫也,箫管参差,官商异律,故有短长高下万殊之声,而所禀之度一也。
然则优劣无所错其间矣,况之风物,异音同是,而咸自取焉。
天地之籁见矣。
块者,无物也。
噫气者,岂有物哉?气块然而自噫耳。
物之生也,莫不块然而自生,则块然之体大矣。
故遂以大块为名。
翏翏,长风之声。
畏隹,大风之所扇动也。
鼻口似下,略举。
众窍之所似;激请以下,略举众窍之殊声。
于喁云者,言声之官商虽千变万化,唱和大小,莫不称其所受而各当其分也。
济,止也,烈风作则众窍实,及其止则众窍虚。
虚实虽异,其于各得则同也。
调调刁刁,动摇貌。
言物声既异,形之动摇亦又不同。
动虽不同,其得齐一耳。
岂调调独是而刁刁独非乎?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籁也。
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
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
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非我生也。
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耳。
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岂苍苍之谓哉?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
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故天也者,万物之总名也。
莫适为天,谁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
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言物各自得,谁主怒之使然,盖重明天籁也。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觉教也形开。
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缦者、窖教者、密者。
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压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喜怒哀乐,虑叹变恕聂,姚佚启态。
乐出虚,蒸成菌。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
且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朕#10。
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
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藏,赅该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浬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
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郭注:闲闲、间间,知之不同也。
炎炎、詹詹,言语之异也。
魂交、形开,寤寐之异也。
缦、窖、密,交接之异也。
惴惴、缦缦,恐悸之异也。
司是非、守胜,动止之异也。
日消,哀杀也。
不可使复,溺而遂往也。
厌缄,厌没于役。
老洫,老而愈洫也。
近死,利患轻祸也。
莫使复阳,阴结遂志也。
喜怒以下,性情之异也。
乐出虚,蒸成菌,事变之异也。
自此以上,略举天籁之无方。
以下,明无方之自然也。
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则形虽弥异,自然弥同也。
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
天地万物,变化日新。
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
所由以生,言其自生也,彼自然也。
自然生我,我自然生。
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岂远之哉。
不知所为使者,凡物云云,皆自尔耳。
非相为使也。
故任之而理自至矣。
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
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
行者,信已可行。
情当其物,形不别见,则百骸、九窍,付之自然,莫不赅存。
说之,则有所私,有私则不能赅而存。
志过其分,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
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於自当。
真君则任其自尔,而非伪也。
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
然知者守知以待终,愚者抱愚以至死。
逆顺相交,各信其偏见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众人所悲者,亦可悲矣。
而未尝以此为悲,性然故也。
物各#11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则终身役役,然疲困,虽生而实与死同。
此又哀之大而人未尝以为哀,则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是以无有为有。
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
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果有言耶?其未尝有言耶?其以为异於鷇却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陶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於小成,言隐於荣华。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
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说也。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故曰:莫若以明。
郭注: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
生者皆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
万物虽异,至于生不由知,未有不同者也。
故天下莫不芒也。
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
人自师其成心,则人各自有师矣。
人各自有师。
故付之而自当也。
夫以成待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
故愚者亦师其成心,未肯用其所谓短而舍其所谓长者也。
今日适越,昔何由至?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无,故至人两顺之。
理无是非,而惑者以为有,此以无有为有也。
惑心已成,虽圣人不能解。
故付之自若而不强知也。
言者各有所说,故异於吹。
我以为是而彼以为非,彼之所是,而我又非之,故未定也。
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耳。
以为有言耶?然未足有所定。
以为无言耶?则据此已#12有言。
言与鷇音,其致一也。
有辩无辩,诚未可定。
天下之情不必同而所言不能异。
故是非纷纭,莫知所定也。
夫道,焉不在,言何隐蔽,而有真伪、是非之名纷然而起。
小成荣华,自隐於道。
而道不可隐,则真伪是非者,一行於荣华而止于适当,见於小成而灭於大全也。
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见。
夫有是有非者,儒墨之所是也。
无是无非者,儒墨之所非也。
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
乃欲明无是无非也。
欲明无是。
无非,则不若还以儒墨反覆相明。
反覆相明,则知其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
物皆自是,故无非是。
物皆相彼,故无非彼,无非彼则天下无是矣。
无非是,则天下无彼矣。
无彼无是,所以玄同也。
物皆不见彼之所见,而独自知其所知。
自知其所知,则自以为是矣。
自以为是,则以彼为非矣。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相因而生者也。
夫死生之变,犹春秋冬夏四时行耳。
故死生之状虽异,其於各安所遇一也。
今生者方自谓生为生,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则无生矣。
生者方自谓死为死,而死者方自谓死为生,则无死矣。
无生无死,无可无不可,故儒墨之辩,吾所不能同也。
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异也。
是以圣人因天下之是非而自无是非也,故不由是非之涂而是非无不当者,直明其天然而无所夺故也。
是亦彼也,我亦为彼所彼。
彼亦是也,彼亦自以为是。
彼是有无,未果定也。
偶,对也,彼是相对,而圣人两顺之。
故无心者与物冥,而未尝有对于天下也。
枢,要也,此居其枢要会其玄极,以应夫无方。
是非相寻,反覆无穷,故谓之环。
环中,空矣。
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者,无是无非也。
无是无非,故能应乎是非。
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
天下莫不自是,莫不相非,故#13一是一非,两行无穷。
唯涉空得中者,旷然无怀,乘之以游也。
《笔乘》:彼不自生,因此则有彼。
此不自生,因彼则有此。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此皆从无生有。
所谓方生之说也。
虽然,生即与死对,死即与生对。
方可,即有不可。
方不可,即有可。
一是一非,相为匹偶,此人也,非天也。
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超然立乎是非之表,而独与造物者游。
岂世之意见横生者伦哉?虽圣人於是非亦不废者,乃生之所是因而是之,世之所非因而非之,不过如是而已。
因之一字,老庄之要旨。
故下文累言以应之。
知此则此即彼,彼即此,彼之是非即此之是非。
果且有分别乎?果且无分别乎?彼此匹偶之相求之,了不可得而道枢在此矣。
几物奇圆而偶方,环则终始无端,中虚无物,得道枢者似之。
故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盖行乎是非无穷之涂,而其无是无非者,自若非照之以天者不能,所谓莫若以明也。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
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
恶乎然?然於然。
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
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故为是举筵庭与楹,厉与西施,恢恑诡橘决怪,道通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适得而几矣。
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
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序,曰:朝三而暮四。
众狙皆怒。
曰:然则朝四而暮三。
众狙皆悦。
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郭注:夫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也。
故以我指喻彼指,则彼指於我指为非指矣,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
若覆以彼指还喻我指,则我指於彼指复为非指矣。
此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将明无是无非,莫若反覆相喻。
反覆相喻,则彼与我,既同於自是,又均于相非。
均于相非,则天下无是。
同于自是,则天下无非。
何者?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
非若果非,则天下亦不得复有是之者也。
今是非无主,纷然殽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二致耳。
仰观俯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故浩然大宁,各当其分,同于自得,而无是无非也。
可於已者,即谓之可,不可於已者,即谓之不可。
道无不成,物无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
夫筵横而楹纵,厉丑而西施好,所谓齐者,岂铃齐形状,同规矩哉。
故举纵横、好丑、恢恑谲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则形虽万殊而性同得,故日:道通为一也。
夫物或此以为散,而彼以为成。
我之所谓成,而彼或谓之毁者,皆生於自见而不见彼也。
唯达者无滞于一方,故忽然自忘,而寄当于自用。
自用者,莫不条畅而自得也。
几,尽作也至理尽于自得也。
达者因而不故曰因是。
然岂知因为善而因之哉?之道也不知所以因而自因耳,故谓道即一也。
达者之於一,岂劳神哉。
若劳神明於为不不足赖也。
与彼不一者无以异矣。
亦同众狙因所好而自是也。
是以圣人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
两行者,任天下之是非也。
笔乘:天地之大,不异一指,万物之多,不异一马。
况人为天地万物中之一物乎。
知此则真体廓然,是非尽泯,而其天全矣。
然圣人无是非而亦未尝废是非。
所谓因也,人所可因而可之,人所不可因而不可之。
道可行因而成之,物有谓因而然之。
是我无然,然於物之所然耳。
我无不然,不然於物之所不然耳。
若此者,以物自有所然,自有所可。
盖无物不如此者,又何叉加是非於其问哉。
筳与楹反,厉与西施反,分与成反,成与毁反,极之恢恑懦怪,皆通而一之,非洞然晓彻,冥乎至理者不能,此庄生之所谓达也。
不用,不自用也,寓诸庸,因乎人也。
庸,即人之所常用,故曰庸也者,用也。
凡物不用则滞,用则通,故曰用也者,通也。
道至於通则得矣,故曰通也者,得也。
至於得则几矣。
而总之只是因之一字尽之也,又恐不明因之为义,但观狙公赋芋不自增喊,而因众狙之喜怒为增喊,非因而何是?以圣人外,则因人而和之,以是非内,则休乎无是无非之天钧。
不以迹之有是非而碍其心之无是非,所以谓之两行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
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
故载之末年。
唯其好之也以异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
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
是故滑汨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
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郭注:知夫未始有物者,此忘天地,遗万物,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故旷然无累,与物俱往,而无所不应也。
未始有封者,虽未都忘,犹能忘其彼此也。
未始有是非者,虽未能忘彼此,犹能忘彼此之是非也。
是非彰而道亏,无是非乃全也。
道亏则情有所偏而爱有所成,未能忘爱释私,玄同彼我也。
夫声不可胜举也,故吹管操弦,虽有繁手,遗声多矣。
而执钥呜弦者,欲以彰声也。
彰声而声遗。
不彰声而声全#14 。
故欲成而亏之者,昭文之鼓琴也。
不成而无亏者,昭文之不鼓琴也。
几,尽也。
夫三子者,皆欲辩非己所明而明之。
故知尽虑穷,形劳神倦,或枝策假寐,或据梧而暝,然赖其盛,故能久,不尔早困也。
三子惟独好其所明,自以殊於众人,欲使众人同我之所好,是犹对牛鼓黄耳。
彼竟不明,故己之道卫终於昧然也。
文之子又终文之绪,亦卒不成。
此三子虽求明於彼,彼竟不明,所以终身无成。
若三子而可谓成,则我之不成亦可谓成也。
物皆自明而不明彼,若彼不明,即谓不成,则万物皆相与无成矣。
故圣人不显此以耀彼,不拾己而逐物,从而任之,各冥其所能,故曲成而不遗也。
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示於彼,不亦妄乎?夫圣人无我者也,故滑疑之耀,则图而域之;恢忆懦怪,则通而一之;使群异各安其所安,众人不失其所是,则己不用於物,而万物之用用矣。
物皆自用,则孰是孰非哉。
故虽放荡之变,倔奇之异,曲而从之,寄之自用,则用虽万殊,历然自明o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
虽然,诸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
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
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大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
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瓦其凡乎。
故自无适有,以至於三,而瓦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郭注:今言无是非,不知其与言有者类乎,不类乎?谓之类,则我以无为是,彼以无为非,斯不类矣。
然此虽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也,则与彼类矣。
故曰: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也。
然则将大不类,莫若无心。
既遣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於无遣。
然后无遣无不遣,而是非自去矣。
请尝言之者,至理无言。
言则与类,故试寄言之也。
有始,言必有终也。
未始有始,谓无终始而一死生也。
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齐,斯又忘其一也。
有有则美恶是非具也;有无则未知无无,是非好恶犹未离怀也。
未始有无,知无无矣,而犹未能无知也。
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俄而有无,未知有无之孰有孰无。
此都忘其知也,尔乃俄然始了无耳。
了无,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豁然碗斯也。
我已有谓者,谓无是非,即复有谓也。
未知吾谓之果有果无,尔乃荡然无纤芥於胸中也。
夫以形相对,则太山大於秋毫也。
若各据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余,形小不为不足。
苟各足於其性,则秋毫不独小其小,太山不独大其大矣。
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於秋毫也。
若性足者非大,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
太山为小,则天下无大矣。
秋毫为大,则天下无小矣。
无小无大,无寿无夭,是以螅蛄不羡大椿而欣然自得,斥鴳不贵天池而荣愿已足。
苟足于天然而安其性分,故虽天地未足为寿而与我并生,万物未足为异而与我同得也。
万物万形,自得则一已。
自一矣,理无所言。
物或不能自明其一而以此逐彼,故谓一以正之。
既谓之一,即是有言矣。
夫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则一与言为二矣。
一既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谓之三乎。
夫以一言言一,犹乃成三,况寻其枝流,凡物殊称,何可胜纪,故一之者与彼未殊,而忘一者无言而自一也。
因是者各止于所能,乃最是也。
《笔乘》:无适焉,因是已言自无适。
有者识风鼓浪展转不穷,为是为非,竟无了歇。
无适者自有适无者也,适无则无是非,而因人之是非以为是非,故日因是已。
此句篇中凡数见而解者,俱失之以不知是已为语词,而连因字读之故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吵也。
请言其吵: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谦,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
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
五者园圆而几向方矣。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故昔者尧问於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
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郭注:道未始有封,冥然无不在也。
言未始有常,彼此是非无定主也。
为是而有吵者,道无封,故万物得恣其分域也。
左右者,各异便也。
伦义者,物物有理,事事有宜也。
分辩者,群分而类别也。
并逐日竞。
对辩曰争。
略而判之有此八德。
六合之外,谓万物性分之表耳。
夫物之性表,虽有理存焉,而非性分之内,则未尝以感圣人也。
故未尝论之,若论则引物使学其所不· 能矣。
故不论其外,而八吵同于自得也。
论而不议,陈其性而安之也。
议而不辩者,顺其成迹拟乎至当之极,不执其所是以非众人也。
分不分辩不辩者,物物自分,事事自别,而欲由己以分别之者,不见彼之自别也。
怀之者,以不辩为怀耳,圣人无怀也。
辩有不见者,不见彼之自辩,故辩己所知以示之也。
不称者,付之自称,无所称谓也。
不言者,己自别也。
不仁者,无爱而自存也。
不嗛者,至足者,物之去来非我也。
故无所容其嗛盈。
不忮者,无往而不顺,故能无险而不往也。
道昭而不道者,以此明彼,彼此俱失也。
言辩而不及者,不能及其自分也。
仁常不成者,物无常爱,常爱则不周也。
康清不信者,激然康清,责名者尔,非真廉也。
勇忮不成者,忮逆之勇,天下共疾之,无敢举足之地也。
此五者,皆以有为伤当者也,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无己。
夫外不可求而求之,犹以圆学方,以鱼羡乌耳。
此愈近彼愈远,学弥得而性弥失,故齐物而偏尚之累去矣。
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故止于所知之内而至也。
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者,浩然都任之也。
不满不竭者,至人之心若镜,应而不藏,故旷然无盈虚之变也。
不知所由来者,至理之来,自然无迹也。
葆光者,任其自明,故其光不蔽也。
欲伐三国而不释然者,於安任之道未弘,故听朝而不怡也。
将寄明齐一之理于大圣,故发自怪之问以起对也。
夫物之所安无陋也,则蓬艾乃三子之妙处。
若不释然,何哉,夫重明登天,六合俱照,无有蓬艾而不光被也。
夫曰月虽无私于照,犹有所不及,德则无不得也。
而今欲夺蓬艾之愿而伐使从己。
於至道岂弘哉。
故不释然神解耳,若乃物畅其性,各安其所安,远近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极。
则彼无不当而我无不怡也。
《笔乘》:道无封,言无常,圣人何恶于封与常哉,为其立于是非之吵也。
左、右、伦、义、分、辩、竞、争,此八德皆谓之吵。
圣人存而不论,论而不辩,辩而不议,则超然是非之表,而何至于有吵哉。
然圣人非但不论、不辩、不议为无吵也,即其有时而论、而辩,亦不得谓之吵也。
圣人心无分别,分即谓之不分,辩即谓之不辩。
所以者圣人以不见为辩,众人以相示为辩,此其所以异耳。
不称、不言、不仁、不赚、不忮,历引古语以证之,五者至德浑成,名相不立,此所谓园也。
若道昭、言辩、仁常、康清、勇忮,则圭角太露,而近於方矣。
方即吵也。
噫,世知不知之为至,而知知而不知为尤,至所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是也。
此则有即无,色即空,岂非注而不满,酌而不竭,不知其所由来之天府乎?葆光即知而不知之谓。
啮缺问乎王倪曰:于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谈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鳍秋然乎哉?木处将端栗恂惧,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鲫且疽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偏狙旦以为雌,麋与鹿交,鳝与鱼游,毛墙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乌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庾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骰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
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
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15生无变於已,而瓦利害之端乎。
郭注:所同未必是,所异不独非,而彼我莫能相正,故无所用其知。
若自知其所不知,即为有知。
有知则不能任群才之自当也。
都不知,乃旷然无不任矣。
尝试言之者,以其不知,故未敢正言,试言之耳。
鱼游许水,水物所同,咸谓之知。
然自乌观之,则向所谓知者,复为不知矣。
故举民、鳝、猿三者,以明万物之异便。
次举民、鹿、蛆、鸦四者,以明美恶之无主。
又举猿、徧、麋鹿、□、鱼、毛、丽,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
不同者而非之,则无以知所同之必是矣。
仁义是非樊然殽乱,言利于彼或害于此,天下之彼我无穷,则是非之竟无常。
故唯莫之辩而任其自是,然后荡然俱得也。
啮缺未能妙其不知,故犹疑至人当知之,斯悬之未解也。
至人神矣,无心而无不顺也。
不热不寒不惊者,神全形具体与物冥,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故荡然无蔓介于胸中也。
秉云气者,寄物而行,非我动也。
骑日月者,有昼夜而无死生也。
游四海之外者,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不穷也。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於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
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
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鹗炙。
予尝为汝妄言之,汝以妄听#16之。
奚旁去声日月,挟宇宙,为其胳合,置其滑汨愍昏,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庵,参万岁而一成纯。
万物盖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悦生之非惑耶?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
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
及其至於王所,与王同筐林,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
子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教而复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君乎,牧乎。
固哉。
丘也与女汝下同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的诡。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蟹者,是旦暮遇之也。
郭注:不从事于务者,务自来理自应耳,非从而事之也。
不就利违害者,任而直前,无所避就也。
不喜求者,求之不喜,直取不怒也。
不缘道,独至者也。
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者。
凡有称谓,皆非吾所谓也,彼各自谓耳,故无彼有谓而有此无谓也。
凡非真性,皆尘垢也。
夫物有自然,理有至极,循而直往,则冥然自合。
非所言也,故言之者孟浪。
而闻之者听荧,虽复黄帝,犹不能万物无怀,而听荧至竟。
故圣人付当於尘垢之外,而玄合乎视听之表。
照之以天而不逆计,放之自尔而不推明也。
今瞿鹊方闻孟浪之言而便以为妙道之行,斯无异见卵#17而责司晨之功,见弹而求鹗炙之实也。
夫不能安时处顺而探变求化,当生而虑死,执是以辫非,皆逆计之徒也。
言之则孟浪,故试妄言之。
若正听妄言,复为大早计,故亦妄听之。
以死生为昼夜,旁日月之譬也。
以万物为一体,挟宇宙之譬也。
以有所贱,故尊卑生焉,而滑泯纷乱,莫之能正,各自是於一方矣。
故为胞然自合之道,其若置之勿言,委之自尔也。
吻然,无波际之谓。
役役,驰骛于是非之境也。
愚屹,芚然无知而直往之貌。
纯者,不杂者也。
夫举万世而参其变,众人谓之杂矣,故役役然劳形怵心而去彼就此。
唯大圣,无执故芚然直往,而与变化为一,一变化而常游於独者也。
故虽参揉亿载,千殊万异,道行之而成,则古今一成也。
物谓之而然,则万物一然也。
无物不然,无时不成,斯可谓纯也。
蕴,积也。
积是於万岁,则万岁一是也。
积然於万物,则万物尽然也。
故不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彼我胜负之所如也。
死生一也,而独说生。
欲与变化相背,安知其非惑也。
少而失其故居,名为弱丧。
弱丧者,遂安於所在而不知归於故乡也。
焉知生之非夫弱丧。
焉知死之非夫还归而恶之哉。
观於丽姬,先泣后悔。
一生之内,情变若此。
当此之日,则不知彼。
况夫死生之变,恶能相知哉。
故寤寐之间,事苟变,情亦异,则死生之愿不得同矣。
故生时乐生,则死时乐死矣。
死生虽异,其於各得所愿一也,则何系哉。
方梦不知其梦,则当死之时,亦不知其死而自适其志也。
夫梦者梦中复占其梦,则无以异於寤者也。
当所遇,无不足也。
何为方生而忧死哉。
大觉者,圣人也。
大觉者乃知夫患虑在怀者皆未寤也。
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
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
欣然信一家之偏见,可谓固陋矣。
非常之谈,非常人之所知,故谓之吊当卓诡而不识其悬解。
旦暮遇之者,言能蜕然无系而玄同生死者至希也。
《笔乘》:奚,何不也,属下句读。
弱丧,《礼记》二十曰:弱丧,亡失也。
旦暮遇之,言有知之者,虽万世之远犹如旦夕,甚言其难得也。
古云:千里而一圣,犹比肩也。
语意亦如此。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难啖间,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
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
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
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
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
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万衍去声,所以穷年也。
忘年忘义,振於无竟,故寓诸无竟。
郭注:不知而后推,不见而后辩。
辩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与物对也。
辩对终日黯暗,至竟莫能正之,故当付之自正耳。
同故是之,异故非之,皆未足信。
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
非若信非,则亦无缘复有是之者也。
今是其所同而非其所异。
异同既具而是非无主,故夫是非者,生乎好辩而休乎天均。
付之两行而息乎正也。
待彼不足以正此,则天下莫能相正也。
故付之自正而至矣。
天倪者,自然之分也。
是、非、然、否,彼我更对,故无辩。
无辩,故和之以天倪。
安其自然之分而已,不待彼以正此。
是非之辩为化声,化声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也。
和以自然之分,任其无极之化,寻斯以往,则是非之境自泯,而性命之致自穷也。
忘年故玄同死生。
忘义故弥贯是非。
是非死生荡而为一,斯至理也。
至理畅於无极,故寄之者不得有穷也。
罔两问景影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而子起。
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蚶敷蜩条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许然胡蝶也。
自喻适志与。
不知周也。
俄而觉教,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此之谓物化。
郭注:罔两,景外之微阴也。
吾有待而然者邪,言天机自尔,坐起无待,无待而独得者。
孰知其故,而责其所以哉。
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卒至於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
若待蛇蚶蜩翼,则无特操之所由,未为难识也。
今所以不识,正由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
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
请问,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
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乎众形之自物自造而无所待焉。
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相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
今罔两之因景,犹云俱生而非待。
故罔两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
形非无之所化也,则化与不化,然与不然,从人之与由己,莫不自尔。
吾恶识其所以哉?故任而不助,则本末内外,泯然无迹。
若乃责此近因,忘其自尔,宗物於外,丧主於内,而爱尚生矣,何夷之得有哉。
自喻适志自快得意,悦豫而行也。
方其梦为胡蝶而不知周,则与殊死不异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必非梦也。
今之不知胡蝶,无异於梦之不知周也。
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
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
觉梦之分,无异於死生之辩。
今所以自喻适志,由其分定,非由无分也。
夫时不暂掉,而今不遂存。
故昨日之梦於今化矣。
死生之变,岂异於此,而劳心於其间哉。
方为此则不知彼,梦为胡蝶是也。
取之於人,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丽姬是也。
而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死之可苦,未闻物化之谓也。
《笔乘》:《齐物篇》始之以无彼我、同是非、合成毁、一多少、均小大而已。
及其言之至,则次之以参古今、一生死、同梦觉,千变万化而归於一,致所谓明达而无碍者也。
然而物我齐之,则可也。
至於梦觉则何以同之欤?夫昼之所为与夜之所梦,一也。
然昼以觉,夜以寐,小有不同也。
积久而通,则昼所为,夜所梦,茫然无所分别矣。
江通有言,觉能知梦,梦不知觉,则觉固真於梦。
觉之所为,止存於思虑之中。
梦之先知,乃出於思虑之外。
则梦又灵於觉。
旦旦之觉,其云为常有伦;昔昔之梦,其见闻常不续,梦觉须臾之说耳。
其差殊乃至此,况死生乃去来之大变。
苟非其人,欲无轮溺於造化,得乎哉?虽然,苟能早悟於梦觉,则死生之去来亦不足道也。
养生主第三 #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生,可以尽年。
郭注: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极也。
夫举重携轻而神气自若,此力之所限也。
而尚名好胜者,虽复绝膂,犹未足以慊其愿,此知之无涯也。
故知之为名,生於失当而灭於冥极。
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
是故虽负万钧,苟当其所能,忽然不知重之在身。
虽应万机,泯然不觉事之在己。
此养生之主也。
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己困於知而不知止,又为知以救之,斯养而伤之者,真大殆也,必也。
忘善恶而居中,任万物之自为,问然与至当为一,故刑名远己而全理在身也。
缘督以为经者,顺中以为常也。
苟得中而冥度,则保身、全生、养亲、尽年,事事无不可者。
夫养生非求过分,盖全理尽年而已矣。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纪,书翕然向然,奏刀骆画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嘻,善哉。
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依乎天理,批大郁隙,导大窾款疑因其固然。
技经肯綮之未尝,而死大辄孤乎。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於硎。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於硎。
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获然已解,如土委地。
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
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郭注:自手之所触至经首之会,言其因便施巧,无不闲解,尽理之甚,既适牛理,又合音节也。
进乎技者,言直寄道理於技耳。
所好者非技也。
所见无非牛,未能见其理间也。
未尝见全牛,但见其理间也。
以神遇不以目视,阁与理会也。
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废,纵心而顺理也。
依天理者,不横截也。
批大郄者,有际之处,因而批之今离也。
导大窍者,节解窍空,就导令殊也。
因其固然,刀不妄加也。
游刃於空,未尝经檗於微碍,技之妙也。
交错聚结为族。
视为止者,不复属目於他物也。
行为迟,徐其手也。
动刀甚微,谋然已解。
得其宜则用力少也。
如土委地,理解而无刀迹,若聚土也。
善刀而藏之,拭刀而技之也。
以刀可养,故知生亦可养#18。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乌乎介也?天与?余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
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
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
神虽王去声,不善也。
郭注:介,偏刖之名。
知之所无奈何,天也。
犯其所知,人也。
偏刖曰独。
夫师一家之知而不能两存其足,则是知其所无奈何。
若以右师之知而必求两全,则心神内困形骸外弊矣,岂直偏刖而已哉。
两足共行曰有与。
有与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
以有与,命也。
故知独者亦非我也。
是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
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
全其自然而已。
蕲,求也。
樊,所以笼雉也。
夫俯仰乎天地之间,逍遥乎自得之场,固养生之妙处也,又何求於入笼而服养哉。
夫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也。
心神长王,志服盈豫,而自放於清旷之地,忽然不觉善之为善也。
《笔乘》:介,独也。
即见独疑独之独。
有与,则非独矣。
右师知识俱忘,而澹然游心於独。
公文轩已望而知之,故惊问其天耶?人耶?言何以至此也。
夫天之生,人自有知见而人不得以偶之,此天之使也。
苟不知,知之自知见之,自见又为知见以益之,则有与而属之人矣。
即老子所谓: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
泽雉饮啄虽难,必以樊中为苦。
要思以善其人耳,彼知见者亦人之樊也。
非至人则恶能县解之。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
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
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
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
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
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指穷於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郭注:秦失人吊亦吊,人号亦号。
弟子怪其不倚户观化,乃至三号。
不知至人无情,与众号耳,故若斯可也。
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
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故致此甚爱也。
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
感物太深,不止於当。
逐天者也,将驰惊於忧乐之境。
虽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庸非刑哉。
适来,时自生也。
适去,理当死也。
夫哀乐生於失得也,今玄通合变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则无往而非我矣。
将何得何失,孰死孰生哉,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错其间矣。
以有系者为县,则无系者县解也。
县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养生之要也。
穷,尽也。
为薪,犹前薪也。
前薪以指,指尽前薪之理。
故火传而不灭,心得纳养之中,故命续而不绝,明夫养生乃生之所以生也。
夫时不再来,今不一停,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
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
前火非后火。
故为薪而火传。
火传而命续,由夫养得其极也,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
《笔乘》:按佛典有解此者。
曰:火之传於薪,犹神之传於形。
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
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衍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
惑者见形朽於一生,便谓神情共丧,犹睹火穷於一木,便谓终期都尽,可乎?此其说亦甚精矣,然合生趋生则犹未了之谈也。
窃意以指计薪,薪多而指有穷;反火相传烧,不知其即时尽矣。
盖跃金不出乎炉,浮涯爻还之海,以见其无死生一也。
前言生之当养,此言死生如一,岂故相反哉。
知死生之一者,乃为善养生者耳。
庄子翼卷之一竟
#1『乌』原作『焉』,据明本改。
#2『若』原作『君』,据明本改。
#3『殊』原作『跌』,据明本改。
#4『足』原作『是』,据明本改。
#5『素』原作『紫』,据明本改。
#6『满腹』原作『河服』,据明本改。
#7『不』原本缺,据明本补。
#8『耳』原作『享』据明本改。
#9『水中』原作『本本』,据明本改。
#10『朕』原作『股』,据明本改。
#11『各』原作『人』,据明本改。
#12『已』原作『此』,据明本改。
#13『故』原作『枚』,据明本改。
#14『全』原作『今』,据明本改。
#15『死』原作『足』,据明本改。
#16『听』原作『德』,据明本改。
#17『卵』原作『卯』,据明本改。
#18『养』原作『藏』,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二 #
人间世第四 #
颜回见仲尼,请行。
曰:奚之?曰:将之卫。
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
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
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1,民其无如矣。
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
医门多疾。
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廖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
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
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
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征打,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
而疆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日苜人。
苗人者,人必反苜之。
若殆为人苗夫。
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
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具成之。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枢批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
是好名者也。
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
国为虚厉,身为形戮。
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升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
恶可。
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死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诅可乎?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内#2直者,与天为徒。
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3言薪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
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
擎腮曲拳,人臣之礼也。
人皆为之,吾敢不为耶?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
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
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
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
恶可。
太多政法而不谋。
虽固,亦无罪。
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郭注:行独,不与民同欲也,轻用其国者,人君动必乘人,一怒则伏尸流血。
一喜则轩冕塞路。
故君人者之用国,不可轻也。
不见其过,莫敢谏也。
轻用民死,轻用之於死也。
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举国而输之死地,不可称数,视之如草介也。
民其无如矣,无所依归也。
道不欲杂,言宜正得其人。
若夫不得其人,则虽百医守病,适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
古之至人,有其具,然后可以接物。
彼不虚心以应物,而役思以犯难。
故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
夫唯外其知以养真,寄妙当於群才,功名归物而息虑远身。
然后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
且德之所以流荡者,矜名故也。
知之所以横出者,争善故也。
虽复桀、坏,其所矜惜,无非名善也。
名知者,世之所用也。
而名起则相轧,知用则争兴。
故遗名知而后行可尽也。
夫投人夜光,鲜不按剑者,未达故耳。
回之德信与其不争之名,彼所未达也。
而强以仁义准绳於彼,彼将谓回欲毁人以自成也。
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经世,而虚心以应物。
诚信着於天地,不争畅於万物,然后万物归怀,天地不逆。
故德音发而天下响会,景行彰而六合俱应,始可以经寒暑,涉治乱,而不与逆鳞逢也。
苜人者,人必反菑之。
适不信受,则谓与己争名而反害之也。
苟能悦贤恶愚,闻义而服,便为明君。
君明则不苦无贤臣,汝往亦不足复奇。
如其不尔,往又受害,故以有心而往,无往而可;无心而应,其应自来,则无往而不可也。
汝唯有寂然不言耳,言则工公,必乘人以君人之势而角其捷辩,以距谏饰非。
而目将荧之,使人眼眩也。
色将平之,不能复自异於彼也。
口将营之,自救解不暇也。
容形心成,乃且释己以从彼也。
名之曰益多,适不能救,乃更足以成彼之盛也。
顺始无穷,寻常守故,未肯变也。
不信厚言,未信而谏,虽厚为害也。
龙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忧,非其事也。
故其君挤之,不欲令臣有胜君之名也。
夫暴君若丛枝、胥、放、有扈非徒恣欲,乃复求名,但所求者非其道耳。
惜名责欲之君,虽复尧、禹,不能胜化也。
故与众攻之,而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道哉。
端而虚,正其形而虚其心也。
勉而一,言逊而不二也。
恶,恶可者,言未可也。
卫君亢阳之性充张於内而甚扬於外,强御之至也。
采色不定,喜怒无常也。
夫顽强之甚,人以快事感己,己陵籍而乃抑挫之,以求从容自放而遂其侈心。
虽小德且不能成,将故守其本意,执而不化,即汝之端虚勉一,外合而内不訾,此未足以化之也。
颜回更说三条。
内直者,与天为徒,言物无贵贱,得生一也。
故善与不善,付之公当耳,一无所求於人。
若然者,依乎天理,推己性命,若婴儿之直往也。
外曲者,与人为徒,言外形委曲,随人事之所当为也。
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言成於今而比於古。
虽是常教,有讽责之旨。
然寄直於古,故无以病我也。
仲尼犹以为未可,意谓当理无二,而张三条以政之,与事不冥耳。
虽未弘大,亦且不见咎责。
然於化,则未以其挟三术以适彼,非经心而付之天下也。
《笔乘》:若唯无诏王公句,绝诏告也。
汝唯无告王公则已,言则必且乘人而斗其捷云云,皆指颜子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
有而为之,其易异邪?易之者,皔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
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听止於耳,心止於符。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唯道集虚。
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可谓虚乎?夫子 曰:尽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
绝迹易,无行地难。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者,伏戏羲、凡连之所行终,而尸散焉者乎?
郭注:夫有其心而为之者,诚恭易也。
以有为为易,未见其宜也。
若一志者,请去异端而任独也。
遗耳目,去心意,而符气性之自得,此虚以待物者也。
唯道集虚,虚其心则至道集於怀也。
未使实自回者,未使心斋,故有其身也。
得便未始有回者,既得心斋之使,则无其身也。
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者,放心自得之场,当於实而止也。
譬之官商,应而无心,故曰鸣也。
夫无心而应者,任彼耳,不强应也。
使物自若,无门者也。
付天下之自安,无毒者也,毒治也。
不得已者,理之铃然者也。
体至一之宅而会乎叉然之符也,则几矣,理尽於斯也。
不行则易,欲行而不践地,不可能也。
无为则易,欲为而不伤性,不可得也。
视听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
至於自然之报细,故难伪也。
则失真少者,不全亦少。
失真多者,不全亦多。
失得之报,未有不当其分者也。
而欲违天为伪,不亦难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
今无至虚之宅,无由有化物之实也。
夫视有若无,虚室者也。
室虚而纯白独生矣。
吉祥之所集者,至虚至静也。
若夫不止#4於当,不会於极,此为以应坐之日而驰惊不息也。
故外敌未至而内已困矣,岂能化物哉。
夫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
故将任性直通,无往不冥,尚无幽昧之贵,而况人间之累乎?物无贵贱,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故世之所谓知者,岂欲知而知哉。
所谓见者,岂谓见而见哉。
若夫知见可以欲为而得者,则欲贤可以得贤,为圣可以得圣乎?固不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为知以知之;不见见之自见,因欲为见以见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将为生以生之。
故见目而求离娄之明,见耳而责师旷之聪,故心神奔驰於内,耳目竭丧於外,身处不适则与物不冥矣。
不冥矣,而能合乎人问之变,应乎世世之节者,未之有也。
《笔乘》:为天使,为人使,与未始得使及得使之使相应。
颜子闲虚为心齐也。
而霍然有悟,故曰:回之不能运动如意者,有我也。
能运动如意者,无我也。
夫子叹其尽善而又告之曰:女能游其樊而无动于名,意合则言,不合则止,广大而无门,澹泊而无毒,一处之以不得已焉,则矣。
几者,几于无我也。
绝迸以下重发此义。
不行而绝述则易,行而不践地则难。
为人使,则有我,故是伪。
为天使,则无我,故难伪。
夫知不以知,如大之行不以步,乌之飞不以翼者,天使之也。
此所谓虚也,室虚则白生,心虚则道集,盖非有吉祥也,而吉祥莫大焉,人之安身柄志,释此无归矣,而犹然不止,非坐驰而何?坐驰,如言陆沈之类,盖人心自止而横执以为不止,是犹之马伏槽坜,而意惊千里,即拱默山林祇滋其扰耳。
夫耳目内通则无闻见,外于心知则无思为,如此则可以言虚而鬼神来舍矣,况于人乎?此所以命万物之化而不化于物,古圣人所为服行终身者也。
叶涉公子高将使於齐,问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
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
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尸诸侯乎?吾甚栗之。
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惧成。
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
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
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
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
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
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
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
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
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
言必或传之。
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
凡溢之类也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
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郭注:王使诸梁甚重者,重其使,欲有所求也。
甚敬而不急者,恐直空报其敬,而不肯急应其求也。
事无小大,少有不言以成为惧者,此仲尼之所曾告诸梁也。
事不成则有人道之息者,以成为惧者,不成则怒矣。
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
事成,则有阴阳之息者,言人患虽去,然喜惧战于胸中,固已结冰炭於五藏矣。
成败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息心者,唯有德者能之。
爨无欲清之人者,对火而不思冻,明其所撰俭薄也。
所撰俭薄而内热饮冰者,诚忧事之难,非美食之为也。
事未成则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则恐惧结於内而刑网罹於外。
故曰:是两也。
不可解於心者,自然固结,不可解也。
无所逃於天地之问者,千人聚,不以一人为主。
不乱则散,故多贤不可以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也。
若君可逃而亲可解,则不足戒也。
故曰:是之谓大戒。
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则无哀无乐,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为命而不施心於其间,泯然与至当为一而无休戚於其中。
虽事凡人,犹无往而不适,而况君亲乎?事有必至,理固常通。
为人臣子者,任之则事济,事济而身不存者,未之有也,必何用心於有身哉?若乃信道不笃而悦恶存怀,不能与至当俱往而谋生虑死,未见能成其事者也。
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者,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验亲相靡服也。
远则必忠之以言者,遥以言传意也。
夫喜怒之言,若过其实,传之者宜使两不失中,故未易也。
凡溢之类也,妄言,嫌非彼言,以传者妄作也。
莫者,莫然疑之也。
传言者殃,言就传过言,似於诞妄,受者有疑,则传言者横以轻重为罪也。
引《法言》以证之,言虽闻临时之过言而勿传也。
必称其常情而要其诚致,则近於全也。
《笔乘》:叶公之忧在利害,然害之极不过死亡而已。
故夫子以生死次之忠孝,人犹能言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则未易言也,盖事心则身忘,身忘而哀乐无所错矣,恶能施乎其前哉?故卒之曰: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子悦生而恶死。
悦生恶死即所谓哀乐者也,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须溪云:只此一语慷慨明达,谈笑有余。
夫不可奈何,非衰飒之谓也。
其自次如此。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
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
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
兽死不择音荫,气息第然,於是并生心厉。
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
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
过度益也。
迁令劝成殆事。
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
何作为报也。
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郭注:以巧斗力者,本共好戏,欲胜情至,潜兴害彼,则不复循理也。
以礼饮酒者,尊卑有别,旅酬有次。
湛湎淫液则淫流纵横,无所不至也。
夫烦生於简,事起於微,此必至之势也。
言者,风波也。
故行之则实丧矣。
遗风波而不行,则实且丧矣。
事得其实,则危可安而荡可定也。
夫忿怒之作,无他由也,常由巧言过实。
偏辞失当,譬之野兽,蹴之穷地,意急情尽,则和气不至而气息不理,第然暴怒,但生疣疵以对之也。
夫宽以容物,物必归焉,克核太精,则鄙吝心生而不自觉也。
苟不自觉,安能知祸福之所齐诣邪?故大人荡然放物於自得之场,不苦人之能,不竭人之欢,故四海之交可全也。
无迁令者,传彼实也。
无劝成者,任其自成也。
过度益也,益则非任实矣。
美成者任其时化,譬之种植,不可一朝成也。
若彼之所恶而劝疆成之,则悔败寻至。
故曰:恶成不及改也。
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言寄物以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之至也。
当任齐所报之实,何为为齐作意於其间哉。
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言直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难也。
《笔乘》:夫传两喜两怒之言,而不敢溢者,凡以善终之难,不得不馑其始耳。
观斗力者,始阳卒阴。
饮酒者,始治卒乱。
则知人之相与始于信卒乎鄙,事之在人始于细卒乎大者,其必至也。
夫一言之发激怒于人,非风波乎?人既激矣,将行其怒,非实丧乎?故忿之设也无由,由巧言偏词每每过实,不择正理,如兽之畏死不择好音,气息第然而出,则听者并生厉心而忿从此设矣。
克者责人太切,核者认真太甚,本以望人之美也,而人或以不肖之心应之,于是而知止焉可也,而不知其然则积忿成息,将不知其所终矣。
终,即前所谓卒乎鄙,卒乎巨者也。
君命之将卒,意迁改事之未成,勉强以劝此,即溢美溢恶之言。
故曰:过度益也。
溢则传言者,殃能无殆乎。
美成在久者,成人之美必优游深交久乃可入也。
恶成不及改者,一言愤事并生心厉,悔将无及也。
夫人喜为溢言者,意必存怀而不能虚焉故耳。
乘物游心,则忘己。
托不得已,则忘物。
斯则因其命而致之,我无心也。
何必有所作为以还报哉。
夫子告叶公或以为次於颜子,而实亦不能外于虚也。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杀。
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
其知智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
若然者,吾素之何?蓬伯玉曰:善哉问乎。
戒之,慎之,正汝身哉。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
虽然,之二者有患。
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彼且为婴兄,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呵畦,亦与之为无叮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於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
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庾之之怒也。
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成矢,以娠盛溺乃吊切。
适有蚊虫仆缘,而批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注:夫小人之性,引之轨制则憎己,纵其无度则乱邦。
不知民过之由己,故罪责於民而不自改也。
正汝身者,反覆与会,俱所以为正身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形不乖迎,和而不同也。
就不欲入,就者形顺,入者还与同也。
和不欲出,和者义济,出者自显伐也。
若遂与同,则是颠危而不扶持,与彼俱亡矣。
故当模格天地,但不立小异耳。
自#5显和之,且有含垢之声,济彼之名,彼将恶其胜己,妄生妖孽。
故当闷然若晦,玄同光尘,然后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也。
彼且为婴兄七句,言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鳞也。
夫螳螂之怒臂,非不美也,以当车辙,顾非敌耳。
今知之所无奈何而欲疆当其任,即螳螂之怒臂也。
积伐汝之才美以犯人,此危殆之道,故戒之。
为其杀之之怒者,恐其因有杀心而遂怒也。
为其次之之怒者,方使虎自啮分之,则因用力而怒矣。
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知其所以怒而顺之也。
顺理则异类生爱,逆节则至亲交兵。
此虎之所以媚於养己也。
矢溺至贱,而以宝器盛之,爱马之至也。
扮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言虽救其息,而掩马之不意,故惊而至此也。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言欲至除息,率然扮之,以致毁碎,失其所以爱矣。
故当世接物,逆顺之际,不可不慎也。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砾柜社树。
其大蔽牛,絮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
观者如市,匠石不顾,遂行不辍。
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
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
散上声木也。
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构蔓,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
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砾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於文木耶?夫租查梨橘柚果蕨亦果切之属,实熟则剥,则辱。
大枝折,小枝泄。
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
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拮击於世俗者也。
物莫不若是。
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
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
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教而诊其梦。
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
若无言。
彼亦直寄焉。
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
不为社者,且几有前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余之,不亦远乎。
郭注:不在可用之数,曰散木。
可用之木为文木。
物莫不若是者,物皆以用自伤也。
几死,乃今得之,言数有眸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耳。
为予也,自言积无用乃为济生之大用。
若有用,久见伐矣。
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以戏匠石也。
弟子犹嫌其以为社自荣,不趣取於无用已。
匠石谓社自来寄耳,非此木求之为社也。
以为不知己者诟厉,言此本乃以社为不知己而见辱病也,岂荣之哉。
本自以无用为用,虽不为社,亦终不近於万伐之害也。
所保与众异者,彼以无保为保,而众以有保为保也。
利人长物,禁民为非,社之义也。
夫无用者,泊然不为而群才自适,用者各得其叔而不与焉,此无用之所以全也。
汝以社誉之,无缘近也。
南伯子蔡游乎商之丘,工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茁庇其所籁赖。
子景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
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楝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咕矢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醒呈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
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揪桥桑。
其拱把而上者,求但即之代一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襌善傍者斩之。
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颗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
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不祥也。
郭注:隐将龙其所簌者,其枝所荫,可以隐菟千乘也。
天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者为之视,聪者为之听,知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捍,夫何为哉?玄默而已。
而群材不失其当,则不材乃材之所至赖也。
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乘万物而无害也o白颗、亢鼻、痔病,巫祝解除,弃此三者,铃妙选辞具,然后敢用。
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也。
夫全生者,天下之所谓祥也。
巫祝以不材为不祥而弗用也,彼乃以不祥全生,乃大祥也。
神人者,无心而顺物者也,故天下之所谓大祥,神人不逆。
支离疏者,颐隐於齐,肩高於顶,会呛撮子括切指天,五管在上,两牌陛为脸。
挫缄治懈戒,足以蝴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嗣十人。
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於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
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郭注:征武士,则攘臂於其问者,恃其无用,故不自窜匿也。
有大役,则不受功者,不任作役故也。
役则不与,赐则受之。
支离其形者,犹能自全,如此神人无用於物,而物各得自用。
归功名於群才,与物冥而无逵。
故免#6人问之害,处常美之实,此支离其德也。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持,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
临人以德。
殆乎,殆乎。
画地而趋。
迷肠迷阳,无伤吾行。
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郭注: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言当顺时直前,尽乎#7会通之宜。
世之哀盛,蔑然不足觉,故曰:何如。
来不可待,往不可追。
趣当尽临时之宜耳。
有道成焉,无道生焉,言付之自尔,而理自生成。
生成非我也,岂为治乱易节哉。
治自求成,故遗成而不败;乱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也。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言不瞻前顾后,而尽当今之会,冥然与时世为一,而后妙当可全,刑名可免也。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者,足能行而放之,手能执而任之;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芥於分外,此无为之至易也。
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
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
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谓全耳,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
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也。
然知以无涯伤性,心以欲恶荡真,故乃释此无为之至易而知彼有为之至难;弃夫自举之至轻而取夫载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者,举其性内,则虽负万钧而不觉其重也;外物寄之,虽重不盈锱铢,有不胜任者矣。
为内,福也。
故福至轻,为外,祸也。
故祸至重,祸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
夫画地而使。
人循之,其卒不可掩矣。
有其己而临物,与物不冥矣。
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不德我以临人而付人之自得,故能弥贯万物而玄同彼我,泯然与天下为一而内外同福也。
迷阳,犹亡阳也。
亡阳任独,不荡於外,则吾行全矣。
天下皆全其吾,则几称吾者莫不皆全也。
吾行却曲,无伤吾足者,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有用则与彼为功,无用则自全其生,夫割肌肤以为天下者,天下之所知也。
使百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适者,倪然不觉妙之在身也。
《笔乘》:吾行部曲,当从碧虚作部曲。
却曲,无伤吾足,庶与上文相协,盖由传写者误迭吾行二字耳。
迷阳,勉道曰:蕨也。
蕨生蒙密,能迷阳明之路,故曰迷阳,托兴言之也,其说甚异,存之以广异闻。
《笔乘》:总论上彰云:《养生主》是出世法,《人间世》是住世法。
余谓出世而后能住世。
老子所谓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也。
德充符第五 #
鲁有兀者王驸,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
常季问於仲尼曰:主贻,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
立不教,坐不议。
虚而往,实而归。
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
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昭先生,其与庸亦远矣。
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日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月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
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
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於流水而鉴於止水。
唯止能止众止。
受命於地,唯松相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乃正众生。
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於九军。
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常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
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郭注:虚往实归,各自得而足也。
无形而心成者,怪其形残而心乃充足也。
夫心之全也,遗身形,忘五藏,忽然独往,而天下莫能离也。
奚假鲁国,将引天下与从之,言神全心具,则体与物冥,与物冥者,天下之所不能远,奚但一国而已哉。
死生之变化於天也,彼与变俱,故生死不变於彼#8,虽天地覆坠,斯顺之也。
审乎无假者,明性命之固当也。
不与物迁者,任物之自迁也。
命物之化者,以化为命,而无乖迕#9也。
守其宗者,不离至当之极也。
异而肝胆楚越者,恬苦之性殊,则美恶之情背也。
同而万物皆一者,虽所美不同,而同有所美,则万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则天下一是也。
夫因其所异而异之,则天下莫不异,而浩然大观者,官天地,府万物,知异之不足异,故因其所同而则天下莫不皆同。
又知同之不足有,故因其所无而无之,则是非美恶,莫不皆无矣。
夫是我而非彼,美已而恶人,自中知以下,至於昆虫,莫不能然,然此明乎我而不明乎彼者尔。
若夫玄通泯合之士,因天下以明天下。
天下无曰莫非也,即明天下之无非;无曰彼是也,即明天下之无是。
无是无非,混而为一,故能乘变任化,忤物而不慑也。
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者,宜生於不宜者也。
无美无恶,则无不宜,故亡其宜也。
都亡宜故无不任,都任之而不得者,未之有也。
无不得而不和者,亦未闻也。
故放心於天地之间,荡然无不当,而扩然无不适也。
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言体夫极数之妙心,故能无物而不同。
无物而不同,则死生变化,无往而非我矣。
故生为我时,死为我顺,时为我聚,顺为我散,聚散虽异,而我皆我之,则生故我耳,未始有得;死亦我也,未始有丧。
夫死生之变,犹以为一。
既观其一,则说然无系,玄同彼我,以生死为寤寐,以形骸为逆旅,去生如脱展,断足如遗土,吾未见足以缨笰其心也。
彼为己,以其知者,嫌王骀未能忘知而自存也。
得其心以其心者,嫌未能遗心而自得也。
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者,夫得其常心,平往者也。
嫌其不能平往而与物过常,故使物就之也。
夫止水之致鉴者,非为止以求鉴也,故王驰之聚众,众自归之。
岂引物使从己哉。
唯止,能止众。
止者,动而为之,则不能居众物之止也。
唯舜独也正,言特受自然之正气者至希也。
下首则唯为松桥,上首则唯有圣人,故凡不正者皆来求正耳。
若物皆有青全,则无贵於松栢。
人各自正,则无美於大圣而趣之也。
幸能正生,以正众生者,幸自能正耳,非为正以正之也。
将求名而能自要者,非能遗名而无不任也。
官天地,府万物者,冥然无不体也。
直寓六骸者,所谓逆旅也。
象耳目者,人用耳目,亦用耳目,非须耳目也。
知与变化俱,则无往而不冥,此知之一者也。
心与死生顺,则无时而非生,此心之未尝死也。
择日而登假者,以不失会为择耳,斯人无择也,在其天行而时动者也。
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耳,其恬漠故全也,故曰:彼且何肯以物为事。
《笔乘》:受命于地,至唯舜独也正。
文句不齐似有脱略。
张君房校本作:受命于地,唯松植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
补亡七字,因郭注有下首唯松相,上首唯圣人故也。
今以松相独也在,舜独也正为句,亦自文顺而义全矣。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於伯昏无人。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
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
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耶?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见者也。
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
久与贤人处则无过。
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
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游於羿之壳中。
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
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不反。
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
今子与我游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子产蹙子六切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郭注:我出子止,羞与刖者常行也。
其明日,又质而问之,欲使铃不并己也。
子齐执政者,常以执政自多,故直云子齐执政,便谓足以明其不逊也。
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言此论德之处,非计位也。
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笑其矜说在位,欲处物先也。
久与贤人处则无过,言其事明师而鄙吝之心犹未去,乃真过也。
若是形残也,言不自顾省,而欲轻蔑在位,与有德者并。
计子之德,故不足以补形残之过,多自陈其过状,以己为不当亡者众也。
默然知过,自以为应死者少也。
羿,古之善射者。
于矢所及为壳中。
夫利害相攻,则天下皆羿也。
自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皆游於羿之毂中耳。
虽张毅之出,单豹之处,犹未免於中地。
则中与不中,唯在命耳。
而区区者各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耳。
故免乎于矢之害者,自以为巧,欣然多已;及至不免,则自恨其谬而志伤神辱,斯未能达命之情者也。
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则一生之内,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动静趣舍,性情知能,与凡所有者,凡所无者,凡所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
理自尔耳,而横生休戚乎其中,斯又逆自然而失者也。
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皆不知命而有斯笑也。
怫然而怒者,见其不知命而怒,斯又未知命也。
废然而反者,见至人之知命遗形,故废向者之怒而复常也。
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者,言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耶?我为能自反耶?斯自忘形而遣累也。
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忘形故也。
形骸外矣,其德内也。
今子与我德游耳,非与我形交,而索我外好,岂不过哉。
子无乃称者,己悟则厌其多言也。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
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
虽今来,何及矣。
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
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孔子曰:丘则陋矣。
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
孔子曰:弟子勉之。
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薪以椒尺叔切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注:踵,频也。
人之生也,理自生矣。
直莫之为而任其自生,斯重其身而知务者也。
若乃忘其自生,谨而矜之,斯轻用其身而不知务也。
故五脏相攻於内而手足残伤於外也。
犹有尊足者存,言刖一足未足以亏其德,明夫形骸者逆旅也。
去其矜谨,任其自生,斯务全也。
夫天不为覆,故能常覆。
地不为载,故能常载。
使天地而为覆载,则有时而息矣。
使舟能沉而为人浮,则有时而没矣。
故物为焉,则未足以终其生也。
安知夫子之犹若是者,责其不谨,不及天地也。
无趾出,闻所闻而出,全其无为也。
彼何宾宾以学子为者,怪其方复学於老聃也。
夫无心者,人学亦学。
然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其弊也遂至乎为人之所为矣。
夫师人以自得者,率其常然者也。
舍己效人而逐物於外者,求乎非常之名者也。
夫非常之名,乃常之所生也。
故学者非为幻怪也,幻怪之生必由於学。
礼者非为华薄也,而华薄之兴必由於礼。
斯必然之理,至人之所无奈何,故以为己之桎梏也。
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桂梏,欲以直理冥之,冀其无迹也。
天刑之,安可解者,仲尼非不冥也?顾· 自然之理,行则影从,言则向随。
夫顺物则名进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
非为名则至矣,而终不免乎名,则孰能解之哉。
故名者影向也;影向者,形声之极桔也。
明斯理也,则名迹可遗,而性命可全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沱。
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
妇人见之,请於父母曰与人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
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
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
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
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
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
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
闷门然而后应,汜泛而若辞。
寡人丑乎,卒授之国。
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
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
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於楚矣,适见兆子食嗣於其死母者。
少焉胸舜若,皆弃之而走。
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城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色治切资,刖#10者之屦,无为爱之。
皆无其本矣刀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复使。
形全犹足以为尔,而死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余、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
故不足以滑骨和,不可入於灵府。
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
使日夜无郄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於心者也。
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
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
德者,成和之修也。
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
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
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注:恶,丑也。
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者,明物不由权势而往也。
无聚禄望人之腹者,明非求食而往也。
又以恶骇天下者,明不以形美故往也。
和而不唱者,非和而致之也。
知不出乎四域者,不役思於分外也。
雌雄合乎前者,才全者与物无害,故入兽不乱群,人乌不乱行,而为万物之灵也。
问然而后应者,宠辱不足以惊其神也。
泛而若辞者,人辞亦辞也。
纯子食於其死母者,食乳也。
夫生者以才德为类,死而才德去矣。
故生者以失类而走也。
故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无往而不为之,赤子也。
则天下莫之害,斯得类而明己故也。
情苟类焉,则虽形不与同而物无害心。
情类苟亡,则虽形同母子而不足以固其志矣。
使其形者,才德是也。
翣者,武所资也。
战死,则无武。
翣将安施。
所爱屦者,为足故耳。
刖者之屦,何为爱之?无其本者,要屦以足武为本也。
不万、不穿,全其形也。
不得复使,恐伤其形也。
探择嫔御及燕尔新婚,本以形好为意者也。
故形之全也,无以降至尊之情,回贞女之操也。
德全而物爱之,宜矣。
死生、存亡以至饥渴、寒暑,其理固当,不可逃也。
故人之生也,非误生也。
生之所有,非妄有也。
天地虽大,万物虽多,然吾之所遇适在於是,则虽天地神明,国家圣贤,绝力至知而弗能违也。
故凡所不遇,弟能遇也。
其所遇,弗能不遇也。
其所弗为,弗能为也。
其所为,弗能不为也。
付之而自当矣。
命行事变,不舍昼夜,推之不去,留之不停,故才全者,随所遇而任之也。
夫始非知之所规,而故非情之所留,是以知命之必行,事之必变者,岂於终规始,在新恋故哉。
虽有至知而弗能规也。
逝者之往,吾奈之何哉。
苟知性命之固#11当,则虽死生穷之千变万化,淡然自若而和理#12在身矣。
故曰:不足滑和。
灵府者,精神之宅也。
至足者,不以忧患惊神。
故曰:不可入於灵府。
和性不滑,灵府问豫,则虽涉乎至变,不失其兑然也,故曰和豫。
通而不失於兑,日夜无部者,泯然常任之也。
与物为春者,群生之所赖也。
接而生时於心者,顺四时而俱化也。
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
无情至平,故天下取正焉。
故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
内保之而外不荡者,内保其明,外无情为,玄鉴洞照,与物无私,故能全其平而行其法也。
事得以成,物得以和,谓之德也。
无事不成,无物不和,此德之不形也,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
《笔乘》:望,如月望之望,圆足饱满之义。
和而不倡不见其能首事也。
知不出乎四域,不见其有远略也。
禄位才貌举皆无之,而致雌雄交归焉,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
是何人也?疑其所以动人者何在?施子之喻言,形不足爱,而使其形者可爱也。
母爱以使其形者为本,战以武为本,行以足为本#13。
哀胎它所以存而见任,去而见思者,有本故耳。
才,即孟子降才之才。
才未全者,率喜而自卫。
才全则德内足矣。
奚形之有生死、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虽其变,若彼然求其所以为之者而不得,故谓之命也。
苟知其始所以为之者,则独何能无药。
然今其变虽日夜递迁,了无停息,而其所始即智者莫能求之,所谓未始有始者也。
知其未始有始而又何至滑吾之太和,干吾之灵府也耶?兑,如老子塞其兑之兑。
和豫,通而不失于兑。
与物为春,而日夜无隙,即所谓不形者也。
如此虽日接,万变皆动而不失其时矣。
水停而平,则万物准之乎?则内能自保停,则外不摇荡水之平,犹德之和也。
是和也,修之已而成,故曰:成和之修,物不能离。
又解不形之意,即一而不分死生,无变之谓也。
阐跂支离无脤说税卫灵公,灵公悦之,而悦全人;其脰脰肩肩。
瓮盎大瘿说齐桓公,桓公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
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智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
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斲,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
天鬻也者,天食嗣也。
既受食於天,又恶用人。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
有人之形,故群於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
眇乎不哉,所以属於人也;警敖乎大哉,独成其天。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
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
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
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眠。
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呜。
郭注:闽趺支离无脤两段,言偏情一往,则丑者更好,而好者更丑也。
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者,其德长於顺物,忘其丑;长於逆物,忘其好也。
生则爱之,死则弃之,故德者,世之所不忘也;形者,理之所不存也。
故夫忘形者,非忘也;不忘形而忘德者,乃诚忘也。
圣人游於自得之场,放之而无不至者,才德全也。
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
此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圣人无所用其己也。
天鬻也者,天食也,言自然而禀之也。
既禀之自然,其理已足,则虽沉思以免难,或明戒以避祸。
物无妄然,皆天地之会,至理之趣。
必自思之,非我思也;必自不思,非我不思也。
或思而免之,或思而不免,或不思而免之,或不思而不免,凡此皆非我也。
又奚为哉?任之而自至也。
有人之形者,视其形貌若人也。
无人之情者,掘若稿木之枝也。
群於人者,类聚群分,自然之道也。
是非不得於身者,无情,故浩然无不任。
无不任者,有情之所未能也。
故形貌若人,而独成其天也。
道与之貌,天与之形者,言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
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故有情於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矿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於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
虽下愚聋瞽及鹞呜犬吠,苟有情於为之,亦终不能也。
不问远之与近,虽去己一分,孔、颜之际,终莫之得也。
是以观之万物,反取诸身,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手足不能以代司致业。
故婴兄之始生也,不以目求乳,不以耳向明,不以足操物,不以手求行,岂百骸无定司,形貌无素主,而专由情以制之哉。
既谓之人,亚心得无情者,未解形貌之非情也。
是非吾所谓情者,以是非为情,则无是无非无好无恶者,虽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将安寄。
无情者之人不以好恶伤其身,彦言任当而直前者,非情也。
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者,止於当也。
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者,未明生之自生,理之。
自足也。
庄子又谓生理已具足於形貌之中,但任之则身存,好恶之情,非所以益生,只足以伤身,以其生之有分也。
夫神不休於性分之内,则外矣;精不止於自生之极,则劳矣。
故行则倚树而吟,坐则据梧而眠,言有情者之自困也。
天选子形,以坚白呜,言凡子所为,外神劳精,倚树据梧,且吟且睡,此世之所谓情也。
而云天选,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况他哉。
故虽万物万形,云为取舍,皆在无情中来,又何用情於其间哉#14。
大宗师第六 #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
庸诅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
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
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格於道也若此。
郭注:知天人之所为者,皆自然也。
则内放其身而外冥於物,与众玄同。
任之而无不至也。
天者,自然之谓也。
夫为为者不能为,而为自为耳。
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耳。
自知耳,不知也。
不知也,则知出于不知矣。
自为耳,不为也。
不为也,则为出于不为矣。
为出於不为,故以不为为主。
知出於不知,故以不知为宗。
是故真人遗知而知,不为而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称绝而为名去也。
人之生也,形虽七尺而五常必具。
故虽区区之身,乃举天地以奉之,故天地万物,凡所有者,不可一日而相无也。
一物不具,则生者无由得生,一理不至,则天年无缘得终。
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也;理之所存者,为或不为也。
故知之所知者寡,而身之所有者众,为之所为者少,而理之所存者博,在上者莫能器之而求其备焉。
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为不敢异,异则伪成,而真丧矣。
或好知不倦,以困其百体,所好不过一技而举根俱弊。
斯以其所知而害六所不知也。
若夫知之盛者,知人之所为有分,故任而不强也;知人之所知有极,故用而不荡也。
故所知不以无涯自困,则一体之中,知与不知,合相与会而俱全矣,斯以其所知养其所不知也。
有息者,言知虽盛,未若遗知任天之无息也。
夫知者未能无可无不可,故必有待也。
若乃任天而生,则遇物而当矣。
所待未定,言有待则无定也。
吾生有涯,天也。
心欲盖之,人也。
然此人之所谓耳,物无非天也。
天也者,自然也。
人皆自然,则治乱成败,遇与不遇,非人为也,皆自然耳。
有真人,而后天下之知皆得其真而不可乱也。
不逆寡,则所顺者众。
不雄成,则不恃其成而处物先。
不谟士,则纵心直前而群士自合,非谋谟以致之。
直自全当而无过耳,非以得失经心也。
若然者,理固自全,非畏死也。
故真人陆行而非避濡也,远火而非逃热也,无过而非措当也。
故虽不以热为热而未尝赴火;不以濡为濡未尝蹈水;不以死为死未尝丧生。
故夫生者,岂生之而生哉,成者,岂成之而成哉。
故任之而无不至者,真人也。
岂有药意於所遇哉,言夫知之登至於道者,若此之远也。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教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屈服者,其溢厄言若哇。
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
其出不欣欣,其入不讵。
翛萧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助天,是之谓真人。
郭注:寝不梦,无意想也。
觉无忧,遇即安也。
食不甘,理当食耳。
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来。
嗌言若哇,气不平畅也。
深根宁极,然后反一无欲,故嗜欲深者,天机浅也。
不知悦生恶死者,与化为体。
不欣不讵者,泰然而任之也。
翛然往来者,寄之至理,故往来而不难也。
终始变化,皆忘之矣,岂直逆忘其生,而犹复探求,死意耶?受而喜者,不问所受者何物,遇之而无不适也。
忘而复者,复之不由於识,乃至也。
夫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之感人无穷,人之逐物无节,则天理灭矣。
真人知用心助天则背道,助天则伤生,故不为也。
《笔乘》:出世为出,即生也,来也,始与受也。
返造化为入,即死也,往也,终与复也。
知其始之未始有始则不忘其所始矣。
知其始之未始有终也, 则不求其所终矣。
如此则可以出入造化,游戏死生,而奚悦与恶之有心?捐道者心一有所变,即捐道矣。
道无生死而人有二心,非弃道而何人助天者,即老子狭其所居,厌其所生,求益于有生之外者也。
而真人不然,则知怖死生求出离,犹为第二义也。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颗俯去轨反。
妻然似秋,暖喧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
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
故乐洛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缺文)
礼为翼者,顺时之所行,故无不行也。
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也。
小大相群,不得已之势也。
旷然无情,群知之府也。
之有沂之会。
居师人之极者,奚为哉。
任时世为知,委又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
丘者,所以本也。
以性言之,则性之本也。
夫物各有足,足於本也。
付群德之自循,斯与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尽矣。
凡此皆自彼而成,成之不在己,则虽处万机之极,而常闲暇自适。
忽然不觉事之经身,悦然不识言之在口,而人之大迷,真谓至人之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
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
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
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彼持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个#15;鱼相与处於陆,相呴吁以湿,相泻儒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与其誉余尧而非桀也,不如而忘而化其道。
郭注:常无心而顺彼,故好与不好,所善所恶,与彼无二也。
其一也,天徒也。
其不一也,人徒也。
夫真人同天人,均彼我,不以其一异乎不一。
无有不一者,天也。
彼彼而我我者,人也。
真人同天人,齐万致。
万致不相非,天人不相胜,故旷然无不一,冥然无不任#16;而玄同彼我也。
其有夜日之常,天之道也。
故知死生者,命之极,非妄然也。
若夜旦#17耳,奚所系哉。
真人在昼得昼,在夜得夜,以死生为昼夜。
岂有所不得乎。
人之有所不得而忧虞在怀,皆物情耳,非理也。
卓者,独化之谓也。
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
人之所因#18者,天也。
天之所生者,独化也。
人皆以天为父,故昼夜寒暑,犹安之而不敢恶。
况卓尔独化至於玄冥之竟,又安得而不任之哉。
真者,不假於物而自然也。
夫自然之不可违,岂#19直君命而已哉。
故证以因鱼之喻,与其不足而相爱,岂若有余而相忘。
夫非誉皆生於不足,至足者,亡心善恶,遣死生,与变化为一,旷然无不#20适矣,又安知尧桀之所在耶。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
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逛。
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逛,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
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逛而皆存。
善天善老,善贻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注:夫形生老死,皆我也。
故形为我载,生为我劳,老为我佚,死为我息。
四者虽变,未始非我,我奚惜哉。
死与生,皆命也。
无善则已,有善则生,不独善也,故若以吾生为善乎,则吾死亦善也。
方言生死变化之不可逃,故先举无逃之极,然后明之以必变之符,将任化而无系也。
夫无力之力,莫大於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故#21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世皆新矣,而自以为故。
舟山日易,而视之若前。
今交一臂而失之,在冥中去矣。
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
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
而世莫之觉,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
不知与化为体,而思藏之使不化,则虽至深至固,各得其所宜,而无以禁其日变也。
故夫藏而有之者,不能止其逐也。
无藏而任化者,变不能变也。
无所藏而都任之,则与物无不冥,与化无不一。
故无内外,无死生。
体天地合变化,索所逐而不得矣,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
人形乃是万化之一遇耳。
无极之中,所遇者皆若人也。
岂特人形可喜而余物无乐耶?本非人而化为人,化为人失于故矣。
失故而喜,喜所遇也。
变化无穷,何所不遇。
所遇而乐,乐岂有极乎?夫圣人游於变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
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
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
谁得逐之哉?夫於生为亡而於死为存,於死为存则何时而非存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内,不善少而否老。
未能体变化,齐死生也。
然其乎粹,犹足以师人也。
况玄同万物而与化为体,其为天下之所宗也。
不亦宜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
稀喜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羲得之,以袭气毋;维斗得之,终古不武;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丕得之,以袭昆仑;冯凭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
郭注:有无情之情,故无为也;有常无之信,故无形也。
古今传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而莫见其状,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无不待有而无也。
无也,岂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斯乃不神之神也;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斯乃不生之生也。
故夫人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则神矣。
功何足有?事何足恃哉?久道在高为无高,在深为无深,在久为无久,在者为无者,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
且上下无不格者,不得以高卑称也;内外无不至者,不得以表裹名也,与化俱移者,不得言久也;终始常无者,不得谓老也。
自稀韦氏得之至比则星,言得之於道,乃所以明其自得耳。
道不能使之得也,我之未得又不能为得也#22。
然则凡得之者,外不资於道,内不由於己,掘然自得而独化也。
夫生之难也,犹独化而自得之矣。
既得其生,又何息于生之不得而为之哉。
故为生举不足以全生,以其生之不由于己为也,而为之,则伤其真生矣。
《笔乘》:大宗师者,道也。
至此方明说出道无形无为也。
而曰:有情有信者,自有以观其彻者言之也。
情,静之动;信者,动之得,即老子其中有信之信也。
太易者,未见气太初者,气之始未见气为父,则气者然也。
北斗,天之纲维,故曰:维斗。
堪坏,神名,人面兽形。
冯夷,《清冷传》曰:华阴潼乡堤首人,服人石得水仙,是为河泊。
一云:以人月庚子浴于河而溺之。
肩吾,山神,不死至孔子时。
黄帝得道登天,即鼎湖上升之事。
玄官,北方之官,《月令》曰:其帝颛顼,其神玄冥是也。
禺强,海神,《山海经》曰:北海之渚,有神,人面乌身,再两青蛇,践两赤蛇,名禺强。
西王母,《山海经》曰:状如人,狗尾,蓬头,戴胜,善啸,居洵水之涯。
《汉武帝内传》:西王母与一功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
少广,山名,一云西方空界之名。
传说一星在尾上,言其乘束维,骑箕尾之问也。
箕斗,为天汉年之束维。
南伯子葵问乎女偶禹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耶?曰:恶。
恶可。
子非其人也。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
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
吾犹守而告之,参三曰而后能外天下;己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曰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曰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人於不死不生。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
其名为樱宁。
樱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乌枢,於枢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郭注:闻道则任其自生,故气色全也,外犹遗也。
物者,朝夕所需,切己难忘,外生则都遗之也。
遗生则不恶死,不恶死故所遇即安,豁然无滞,见机而作,斯朝彻也。
当所遇而安之,亡心先后之所接,斯见独者也。
无古今,与独俱往也。
系生故有死,恶死故有生,无系无恶,则无死无生矣。
任其自将,故无不将,任其自迎,故无不迎;任其自毁,故无不毁,任其自成,故无不成。
夫与物冥者,物萦亦萦,而未始不宁也;物萦而独不萦,则败矣;故萦而任之,则莫不曲成也。
玄冥者,所以名无而非无也。
夫阶名以至无者,铃得无於名表,故虽玄冥犹未极,而又推寄於参寥,玄之又玄也。
自然之理,有积习而成者,盖阶近以至远,研粗以至精,故乃七重而后无之名,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
子杞、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苦羔反;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杞往问之。
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曲楼缕发背,上有五管,颐隐於齐,肩高於顶,句勾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沙丽,其心间闲而无事,跰步田反□悉田反而鉴於井,曰:嗟乎。
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尸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
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郭注:沙,陵乱也。
夫任自然之变者,无嗟也。
与物嗟耳。
浸,渐也。
体化之变,则无往而不因,无因而不可,当所遇之时,世谓之得,时不暂停,顺往而去,世谓之失;安时处顺,谓之悬解。
一不能自解,则众物共结之矣。
能解则无所不解,则无所而解也。
天不能无昼夜,我安能无死生而恶之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一作惴然将死。
其妻子环而泣之。
犁往问之,曰:叱。
避。
无怛化。
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
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於子,束西南北,唯命之从。
阴阳於人,不翅於父母。
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一作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今大冷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
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
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
人耳。
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
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郭注:死生犹寤寐耳,於理当寐,不愿人惊之,将化而叱,无为不#23之也。
自古或有能违父母之命者,未有能蘧阴阳之变而距昼夜之节者也。
死生犹昼夜,未足为远也。
时当死,亦非所禁,而横有不听之心,适足悍逆於理以速其死耳。
其死之速,由於我悍,非死之罪也。
彼,谓死耳。
在生,故以死为彼。
善吾生,善吾死,理常俱也。
人耳人耳,唯愿为人也。
亦犹金之踊跃,世皆知金之不祥,而不能任其自化。
夫变化之道,靡所不遇。
今一遇人形,岂故为哉。
生非故为,时自生耳。
矜而有之,不亦妄乎。
人皆知金之有系为不祥,故明己之无异於金,则所系之情可解,可解则无不可也。
成然寐,蘧然觉。
寤寐自若,不可以死生累心也。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於无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袅挑徒尧反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
遂相与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
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
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
嗟来桑户乎。
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倚。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
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
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
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庾疣换溃瘫。
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
彼又恶能愤愤然为世俗之体,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
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
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注:夫体天地,冥变化者,虽手足异任,五脏殊管,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
斯相与於无相与也,未尝相为而表裹俱济,斯相为於无相为也。
若乃从其心志以恤手足,运其股肱以营五脏,则相营愈笃而外内愈困矣。
故以天下为一体者,无爱为於其问也。
挠挑无极,无所不任也。
忘其生,则无不忘矣。
故能随变任化,无所穷竟。
相视而笑,莫逆於心者,寄明至亲而无爱念之近情也。
人哭亦哭,俗内之进也。
齐死生,亡心哀乐,临尸能歌,方外之志也。
夫知礼义者,必游外以经内,守母以存子,称情而直往也。
若乃矜乎名声,牵乎形制,则孝不任诚,慈不任实,父子兄弟,怀情相欺,岂礼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极,内外相冥。
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於内者也。
未有能冥於内而不游於外者也。
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内。
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辉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
夫见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
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观其体化而应物,则莫能谓之坐忘而自得矣。
岂直谓圣人不然哉?乃又谓至理之无此。
是故庄子将明流统之所宗以释天下之可悟,若直就称仲尼之如此,或者将据所见以排之。
故超圣人之内进,而寄方外于数子,宜忘其所寄以寻迷作之大意,则游外弘内之道坦然自明。
而庄子之书,故是超俗盖世之谈矣。
夫吊者,方内之近事也。
施之方外,则陋。
游乎天地之一气者,皆冥之,故无二也。
以生为附赘县疣,此气之时聚,非所乐也。
以死为次疢溃痒,此气之自散,非所惜也。
死生代谢,未始有极。
与之俱往,则无往不可。
故不知胜负之所在,假因也;死生聚散,变化无方,皆异物也。
无异而不假,所假虽异,共成一体,故忘肝胆,遗耳目,任理而冥往,五藏犹忘,何物足识哉。
未始有识,故能放身於变化之途,玄同於反覆之波,而不知终始之所及也。
所谓无为之业,非拱默也;所谓尘垢之外,非伏于山林也,其所观示于众人者,皆其尘垢耳,非方外之冥物也。
子贡不闻性与天道,故见其所依而不见其所以依也。
夫所以依者,不依也,世岂觉之哉。
戮民者,以方内为桎梏,明所贵在方外也。
夫游外者依内,离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
是以遗物而后能入群,坐忘而后能应务,愈遗之,愈得之。
苟居斯极,则虽欲释之而理固自来,斯乃天人之所不赦者也。
吾与汝共之,言虽为世桎梏,但为与汝共之耳,明己怛自在外也。
人之与鱼所造虽异,其於由无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内,然后养给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
能游外以冥内,任万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
以自然言之,则人无小则大,以又理言之,则伴於天#24者可谓君子矣。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於#25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
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26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27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於知矣,满简之而不得,天已有所简矣。
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智所以死。
不知就先,不知就后。
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
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
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诅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乌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汲於渊。
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注:鲁国观其礼,颜回察其心。
尽死生之理,应内外之宜者,动而以天行#28;非知之匹也。
故曰:进於知。
简择死生而不得其任无#29;春秋冬夏四时行#30耳。
已简而不得,故无不安。
无不安,故不以死生乐意而付之自化也。
死生宛#31转,与化为一,犹以忘其所知於当今,岂待所未知无颜忧哉。
已化而生,为知未生之时,方化而死,焉知己死之后。
故为所避就,而与化俱生也。
夫死生犹觉男耳,今梦自以为觉,则无以明觉之非梦。
兄苟无以明觉之非梦,则亦无以明生之非死矣。
死生觉梦,未知所在,当其所迩,无不自得。
何为在此而忧彼哉。
有骇#32形无捣心者,以变化为形之骇动耳,故不以死生损累其心也。
有旦宅无情死者,以形骸之变为旦宅之日新耳,其情不以为死也。
夫#33常觉者,无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所以其所宜也。
死生变化,吾皆吾之,既皆同吾,五伟何失哉?未始失吾,吾何忧哉?无赊,故人哭亦哭。
无忧,故哭而不哀。
靡#34所升吾也,故玄同外内,弥贯古今,与化日新,岂知五p 之所在也。
梦为乌,梦为鱼,言无往而不自得也。
觉梦之化,无往而不可,则死生之故,亦无时而足惜也。
所造皆适,则忘适矣,故不及笑。
排者,推移之谓。
礼哭叉哀,献笑叉乐,哀乐存怀,则不能与适推移矣。
今孟孙常适,故哭而不哀,与化俱往也,安於推移,而与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自此以上,至于子祀#35;其致一也。
所执之丧异,故歌哭不同。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软咫天?尧既已鲸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
汝将何以游夫遥汤恣睢转备之涂乎#36?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於其藩。
许由曰:不然。
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馆敝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夫其美,炉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锤之问耳。
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黔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
未可知也。
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
吾师乎。
笼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37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
此所游已。
郭注:资者,给济之谓。
黔以仁义,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亏残,而不能复游夫自得之场,无系之涂也。
游其藩,言不敢求涉中道也,且愿游其藩傍而、已。
天下之物,未铃皆自成也。
自然之理,亦有须冶暖而为器者。
故无庄、据梁、黄帝皆闻道而后亡其所务也。
此皆寄言,以遣云为之累。
夫率性直往者,自然也。
往而伤性,性伤而能改者,亦自然也。
庸诅知我之自然当不息黔补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随夫子邪?而欲弃而勿告,恐非造物之至也。
整泽万物皆自尔耳,亦无爱为於其问也,安所寄其仁义?不为老,日新也。
不为巧,自然也。
此所游已,言游於不为而师於无师也。
颜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它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它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厅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
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郭注:回益矣,以损之为益也。
仁者,兼爱之迹。
义者,成物之功。
爱之非仁,仁逵行焉。
成之非义,义功见焉。
存夫仁义,不足以知爱利之由无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迹,犹未玄达。
礼者,形体之用。
乐者,乐生之具。
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也。
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
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复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无物不同,则未尝不适,未尝不适,何好何恶哉。
同於化者,唯化所适,故无常也。
子舆与子桑友。
而霖雨十日。
子舆曰:子桑殆病矣。
裹饭而往视之。
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促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
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
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郭注:此二人相为於无相为者也。
今裹饭而往食者,亦任之天理而自尔。
非相为而后往也。
何故若是者,嫌其有情,所以趋出远理也。
命也夫,言物皆自然,无为之者也。
应帝王第七 #
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
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
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平声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
泰氏其卧徐徐,其觉教于于。
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
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注:夫有虞之与泰氏,皆世事之迹耳,非所以边也。
所以迹者,无逵也,世孰名之哉。
未之尝名,何胜负之有?故乘群变,履万世,世有夷险,迹有不及也。
夫以所好为是人,所恶为非人者,以是非为域者也。
能出於非人之域者,必入於无非人之境矣。
故无得无失,无可无不可,岂直藏仁而要人邪?为马为牛,则奚是人非人之有。
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无为。
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绝於有虞之世也。
肩吾见狂接舆。
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
其於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
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且乌高飞以避增弋之害,鼹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郭注:欺德者,以己制物,则物失其真也。
夫寄当於万物,则无事而自成。
以一身制天下,则功莫就而任不胜也。
故圣人之治也,全其分内、各正性命而己,不为其所不能也。
且禽兽犹各有以自存。
故帝王任之而不为,则自成也。
汝曾不如此二虫之各存而不待教乎。
《笔乘》:日中始,人姓名。
经之式,义之度,皆所以正人也,而离性已远,故谓之欺德。
涉海必溺,凿河难成,蚊负山则不胜任,以欺德而治天下亦犹此耳。
圣人之治也,治因其自治,而毋以正人为也。
故曰:外乎正而后行,断断然尽其性命之能事而已矣。
性命之能事,我无为而民自正之谓也。
夫乌鼠避息曾不待教,况民之有知,岂不如二虫,而必作为经式义度,以拂乱其常性哉。
天根游於殷阳,至寥了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
无名人曰:去。
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
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乌,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
汝又何帛诣以治天#38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郭注:问为天下,则非超於太初,止於玄冥也。
与造化者为人,则任人之自为,莽渺群碎之谓耳。
乘群碎,驰万物,故能出处常通,放毋自得之场,不治而自治也;游心於淡,任其性而无所饰也,合气於漠,漠然静於性而止也。
顺物无私而天下治,言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生,而顺公乃全也。
《笔乘》:豫,即凡事豫则立之豫,言有先于为天下者也,无以先之而求为天下,于天下则后矣,与造物者为人,与化俱运任而不助也。
乘莽渺,出六极,凌虚履妙,超阴场也;游何有处圹垠造道之域,居空同也。
此即豫之道也,而犹不寤,故又明言,以示之游心者,泛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
故曰:游心于淡,合气者其息深深,而归于至虚也。
故曰:合气于漠,此皆顺物自然而不以己与之。
故天下治,盖无意于为天下,而为天下之道莫妙于此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休心者也。
且也虎豹之文来油,猿狙之便执厘之狗来藉。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日: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
有莫举名,使物自喜。
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
郑人见之,皆弃而走。
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嘻。
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
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杜德机也。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幸矣。
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
全然有生矣。
吾见其杜权矣。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
是殆见吾善者机也。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
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
说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
渊有九名,此处三焉。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立未定,自失而走。
壶子曰:追之。
列子追之不及。
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吾与之虚而委蛇#39,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吊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死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
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是无与亲。
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吴言箴曰:此章专论帝王之道,言帝王合应如秦氏之出于非人,而又非入于非人,如接与之戒缯弋、熏凿吾民。
如无名氏所云:游心于淡,合气于漠。
如老聃所云: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
所谓无有,亦只是至虚而不萌窍凿是已,总来只无有二字耳。
四不知是无窍凿曜而喜,是悟出无窍凿道理。
非人,天也。
未能出于非人者,犹局于人未出于天。
未始入于非人者,与天俱化,非有意为天。
徐徐安稳,于于自得,此四字最善状凡人间间然日以心斗者,外则神且不宁,或惊,或梦,殊不帖席才觉则百忧感心,身虽未起,神已驰逐,拘孪不自在了。
至人便无此光景,便是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道理。
呼牛,应牛;呼马,应马,随呼而应。
初无所定,故下两一字。
道有情,有信,故曰:其知情信。
曰情,曰信,曰真,总是对幻字看以己出。
#40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渊默。
渊默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尔,一也。
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
见其神动而天随,即谓之有生。
诚能应不以心而理自玄符,与化升降而以世为溃,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故非相者所测耳,此应帝王之大意也。
德机不发曰杜。
权,亦机也。
今乃自觉昨日之所见,见其杜权,故谓之将死也。
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
比之地文,不犹外乎?此应感之容也。
任自然而覆载,则天机玄应,而利名之饰,皆为弃物。
机发於踵,常在极上起#41也,发而善於彼,彼乃见之。
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而玄同万方,故胜负莫得措其间也。
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管窥天者,莫见其涯,故似不齐也。
渊者,静默之谓耳。
夫水常无心,委顺外物,虽流之与止,鱿桓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
至人用舍虽异,玄默一焉,故略举三异以明之,虽波流九变,治乱纷如,居其极者,常淡然自得,泊乎忘为也。
未始出吾宗者,虽变化无常,深根宁极也。
委蛇者,无心而随物化也。
不知谁何,泛然无所系也。
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而不因也。
夫至人一耳,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措其目,自失而走,此明应帝王者无方也。
食豕如食人,忘贵贱也。
於事无与亲,唯所遇也。
雕琢复朴,去华取实也。
块然形立,外饰去也。
纷而封哉,虽动而真不散也。
一以是终,使物各自终也。
《笔乘》:不震不正,崔本作不震不止。
全然,《列子》作灰然。
莫胜,《列子》作莫朕;审,《列子》作潘;无与亲,《列子》作无亲。
封哉,列子作封戎。
似于文义为优,当从之。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
体尽无穷,而游无朕。
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郭注;无为名尸,因物则物各自当其名也。
无为谋府,使物各自谋也。
无为事任,付物使各自任也。
无为知主,无心则物各自主一知也。
体尽无穷,因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无穷也。
游无朕,任物,故无边也。
尽其所受乎天,足则止也。
无见得,见得则不知止也。
亦虚而已,不虚则不能任群实也。
若镜者,鉴物而无情也。
不将不迎不藏,来即应,去即止也。
物来即鉴,鉴不以心,故虽天下之广,而无不劳之累。
南海之帝,为鲦叔,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
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
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
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郭注:为者败之。
庄子翼卷之二竟
#1『蕉』原作『其』,据明本改。
#2『内』原作『干』,据明本改。
#3『己』原作『况』,据明本改。
#4『止』原作『比』,据明本改。
#5『自』原作『目』,据明本改。
#6『免』原作『色』,据明本改。
#7『乎』原作『千』,据明本改。
#8『彼』原作『后』,据明本改。
#9『迕』原作『迂』,据明本改。
#10『刖』原作『则』,据明本改。
#11『固』原作『故』,据明本改。
#12『理』原作『至』,据明本改。
#13『本』原作『水』,据明本改。
#14『哉』原作『我』,据明本改。
#15『涸』原作『湖』,据明本改。
#16『任』原作『壬』,据明本改。
#17『旦』原作『里』,据明本改。
#18『因』原作『酉』,据明本改。
#19『岂』原作『生』,据明本改。
#20『不』原作『可』,据明本改。
#21『故』原作『金』,据明本改。
#22『也』原作『他』,据明本改。
#23『不』明本作『怛』。
#24『天』原作『夫』,据明本改。
#25『於』明本作『毋』。
#26『实』原作『才』,据明本改。
#27『怪』原作『降』,据明本改。
#28『行』原作【何』,据明本改。
#29『任无』明本作『异若』。
#30『行』原作『初』,据明本改。
#31『宛』原作【死』,据明本改。
#32『骇』原作『形』,据明本改。
#33『夫』原作『之』,据明本改。
#34『靡』原作『麻』,据明本改。
#35『祀』原作『有』,据明本改。
#36『乎』原作『子』,据明本改。
#37『古』原作『占』,据明本改。
#38『天』原作『夫』,据明本改。
#39『蛇』原作『龙』,据明本改。
#40此句后明本有『郭注:弃而走,不喜自闻死日也,无雄奚卵,言列子之未怀道也。
未怀道则有心,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于世,故可得而相之。
萌然不动,亦不自正,与枯桐。
其不华湿灰均於寂魄,此乃至人无感之时也。
夫至人……』 #
#41『起』原作『超』,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三 #
外篇骈拇第八 #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
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义而甩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是故骈於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义之行,而多方於聪明之用也。
郭注:夫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此则骈赘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
骈与不骈,其性各足。
而此独骈技,则於众以为多,故云侈耳。
而惑者或云非性,因欲割而弃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载,而人有弃材,物有弃用也。
岂至治之意哉。
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骈,所多即赘。
骈赘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弃万物之性也。
夫与物冥者,无多也,故多方於食义者一虽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与物无方而各正性命,故日非道德之正也。
方之少多,天下未尝有限,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毫芒之降,即不可以相跋,故各守其方,则少多无不自得。
或者闻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弃多而任少,是举天下而弃之,不亦妄乎。
故骈枝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以有用故然也。
五藏之情,直自多方耳,而少者横复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当於体中也。
聪明之用,各有本分。
故多方不为有余,少方不为不足。
然情欲之所荡,未尝不贱少而贵多也。
见夫可贵而矫以尚之,则自多於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
若乃忘其所贵而保其素分,则於性无多而异方俱全矣。
是故骈於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鲔做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
多於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
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牧名声,使天下簧故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骈於辩者,景瓦、结绳、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而敝娃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音岐;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是故亮经虽短,续之则忧;鹤经虽长,断音短之则悲。
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郭注:夫有耳目者,未尝以慕聋盲自困也,所困常在於希离慕旷。
则离旷虽聪明,乃乱耳目之主也。
曾、史性长於仁耳,而性不长者横复慕之。
慕之而七,仁已伪矣。
天下未三慕桀、跖,而叉慕曾、史。
则曾、史之黄鼓天下,使矢其真性,甚於桀、坏也。
骋其奇辩,致其危辞者,未当容思於梼机之口,而又竞辫於杨、墨之间,则杨、墨污乱而言之主也。
此数子皆师其天性,直自多骈旁枝,各自是一家之正耳,然以一正万,则万不正矣。
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物各任性,乃正正也。
自此以下观之,至正可见矣。
以枝正合,乃谓合为骈;以合正枝,乃谓枝为跋;以短正长,乃谓长为有余;以长正短,乃谓短为不足。
各自有正,不可为此正彼而损益之。
知其性分非可断续而任之,则无所去忧而忧自去矣。
《笔乘》:按景瓦作景丸,窜句作窜身,娃誉作毁誉,正正作至正,不为跂作不为岐,斯理顺文从不烦强解矣,疑皆传写之误。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於拇者,央之则泣;枝於手者,龄之则啼。
二者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其於忧,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叨富贵。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二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吻吁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尖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丽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墨索。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继索,而#1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乔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
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郭注:仁义自是人之情性,但当任之耳。
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真可谓多忧也。
骈於梅者,谓之不足。
故泣而央之。
枝於手者谓之有余。
故啼而出之。
夫如是,举韦品万殊,无释忧之地矣。
惟各安其天性,不决骈而龄枝,则曲成而无伤,又何忧哉。
兼爱之迹可尚,则天下之目乱矣。
以可尚之迹,蒿令有息而遂忧之,此为陷人於难而后拯之也。
然今世正以此为仁耳。
夫富贵所以可饕,由有蒿之者也。
若乃无可尚之逵,则人安其分,将量力受任,岂有次己效彼以饕窃非望哉。
故仁义自是人情也,而三代以下,横其嚣嚣,弃情逐迹,如#2将不反,不亦多忧乎。
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则泯然自得而不自觉也。
同物,故与物无二#3而常全。
任道自得,则抱朴独往。
连连假物,无为其问也。
仁义连连,只足以惑物,使丧其真耳。
束西易方,於礼未亏,矜仁尚义,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
夫与物无伤者,非为七也,而仁迹行焉。
令万理皆当者,非为义也,而义功见焉。
故当而无伤者,非仁义之招也,而天下奔驰,弃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
故乱心不由於丑而常在美色,挠世不出於恶而常在仁义,则仁义者,挠天下之具也,虽虞氏无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已易矣。
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
问臧奚事,则挟荚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
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蹑死利於东陵之上。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蹑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
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蹶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问哉。
郭注:自三代以上,实有无为之述。
无为之述,亦有为者之所尚也,尚之则失其自然之素。
故虽圣人有不得已,或以瘢庾之事易垂拱之性,而况悠悠者哉。
夫鹑居而毂食,乌行而无章者,何惜而不殉哉。
故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进则狗世之述也。
所遇者或时有瘢痍秃经之变,其逵则伤性之迩也。
然虽挥斥八#4极而神气不变,手足瘢痍而居形者不扰,则奚殉哉?无殉也,故乃不殉其所殉,而述则与世同殉也。
天下之所惜者,生也,今殉之太甚,俱残其生,则所殉是非,不足复论。
夫生#5为残,性奚为易,皆由尚无为之述也。
若知透之由无为而成,则绝尚去甚,反冥我极。
尧、桀将均于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且夫属烛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於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旧如离朱一非吾所谓明也。
吾所谓臧,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 虽盗厂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郭注:以此系彼为属,属性於仁,徇仁者耳,故不善也,率性通彼乃善。
不付之於我而属之於彼。
虽通之如彼,而我已丧矣。
故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系於离旷,乃聪明也。
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仁。
谓仁义为善,则损身以徇之,此於性命还自不仁也。
身且不仁,其如人何?故任其性命,乃能及人。
及人而不累於己。
彼我同於自得,斯可谓善也。
夫绝离弃旷,自任闻见,则万方之聪明莫不皆全。
不自见,不自得,此合己效人者也。
虽效之若人,而己已亡矣。
苟以失性为淫僻,则虽所失之涂异,其於失之一也。
愧道德之不为,谢冥复之无进,故绝操行,忘名利,从容炊累‘,遗我忘彼,若斯而已矣。
马蹄第九 #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
龄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
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
及至伯乐洛,曰:我善治马。
烧之,剔之,刻之,雒之。
连之以羁举的,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极饰之患,后有鞭荚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陶者曰:我善治坛。
圆者中规,方者中矩。
匠人曰:我善治木。
曲者中钩,直者应绳。
夫坛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
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坛木。
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郭注:驽骥各适性而足。
马之真性,非辞鞍而恶乘,便无羡於荣华耳。
有意治之,则不治矣。
治之为善,斯不善已。
夫善御者,将以尽其能也。
尽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骤步,求其过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
若乃任驽骥之力,适迟疾之分,虽足迹接乎八荒之表,而众马之性全矣。
或者闻任马之性,乃谓放而不乘;闻无为之风,遂云行不如外,何其狂而不返哉。
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
一而不党,命日天放。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田,其视颠颠。
当是时也,山无蹊兮隧,泽无舟梁;万物草生,连属其乡;禽兽成旱,草木遂长。
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乌鹊之巢可攀援而阀。
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
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
素朴而民性得矣。
及至圣人,毙别趸薛为仁一,跟题跤支为义,而天下始疑矣。
澶但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
故纯朴不残,孰为牺樽。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道德不废,安取仁义。
性情不离,安用礼乐。
五色不乱,孰为文采。
五声不乱,孰应六律。
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郭注: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
夫民之德,小异而大同。
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之不可废者,耕织也,此天下之所同而为本者也。
守斯道者,无为之至,放之而自一耳,非党也,故谓之天放。
填填,颠颠,自足而无求於外之貌。
不求非望之利,故止於驯家而足,混芒同得,与一世而澹漠乌,岂国异而家殊哉。
足性而止,无吞夷之欲,故物全,与物无害,故物驯也。
知则离道以差,欲则离性以饰。
素朴者,无烦乎知欲也。
圣人者,民得性之迹耳,非所以迹也。
此云及至圣人,犹云及至其迹也。
圣逵既彰,则仁义不真而礼乐离性,徒得形表而已矣。
有圣人则有斯弊,吾若之何哉?残朴为器,毁玉为璋,以下皆变朴为华,弃本崇末,其於天素有残废矣,世虽贵之,非其贵也。
工匠则有规矩之制,圣人则有可尚之迹。
《笔乘》:牺樽之牺,当音羲,旧从郑司农读如娑者,非。
郑答张逸以为画凤尾婆娑熬也。
梁刘杳曰:此言未铃安,古樽彝皆刻木为乌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
魏鲁郡得斋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
晋曹疑於青州发齐景墓,得二樽,形亦为牛象,皆古遗器,则知郑为臆说也。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堤。
马知已此矣。
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戛倪诣、闽因扼鸶至曼诡衔窃辔。
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
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喃而熙,鼓腹而游。
民能已此矣。
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争归於利,不可止也。
此亦圣人之过也。
郭注:御其真知,乘其自然,则万里之路可至,而韦马之性不失。
马性不同而齐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态作者。
含哺鼓腹,民之真能。
及至圣人,屈折以礼乐,悬跋以仁义,而民始好知,其过皆由乎逵之可尚也。
胠筐第十 #
将为去声肚扶筐探平声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滕,固肩镭决,此世俗之所谓知也。
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筐担囊而趋,唯恐缄朦肩镭之不固也。
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问罟之所布,未褥之所刺,方二千余里。
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闻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6;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
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郭注:为大盗积,为大盗守,言知之不足恃也如此。
法圣人者,法其迹耳。
迹者,已去之物。
非应变之具#7也,奚足尚而执之哉?执成迹以御乎无方,无方至而迹滞矣,所以守国而为人守之也。
为大盗者,不盗其圣法,则无以取其国,言圣法唯人所用,未足为全当之臭也。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8,比干剖,苌弘驰耿,子胥靡糜,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
故蹶之徒问於卫曰:盗亦有道乎?蹶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
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蹶不得圣人之道不行。
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故曰:唇竭则齿寒,鲁#9酒薄而郡邓围,圣人生而大盗起。
拮剖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
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10。
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蹑也。
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娇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於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鱿之威弗能禁。
此重利盗蹶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
故曰: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郭注:言暴主亦得据人君之威以戮贤臣,而莫之敢抗者,皆圣法之由也。
向无圣法,则桀、纣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使天下侧目哉?圣、勇、义、知、仁五者,所以禁盗,而反为盗资也。
圣人利天下少害天下多,信哉斯言。
斯言虽信,而犹不可亡圣者,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须圣道以镇之也。
常知不亡而独亡圣知,则天下之害又多於有圣矣。
然则有圣之害虽多,犹愈於亡圣之无治也。
虽愈於亡圣,未若都亡之无害也。
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
夫竭唇非以寒齿而齿寒,鲁酒薄非以围合耶而邓邺围;圣人生非以起大盗而大盗起,此自然相生,铃至之势也。
夫圣人不立尚於物,而不能使物不尚也。
故人无贵贱,事无真伪,苟尚圣法,则天下吞声而阁服之,斯乃桀、坏所至赖而以成其大盗者也。
若乃绝尚守朴,弃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所以桔击圣人而我朴自全,纵合盗贼而彼奸自息也。
古人有言:闲邪存诚,不在善察,息淫去华,不在严刑,此之谓也。
竭川非以虚谷而谷虚;夷丘非以实渊而渊实,绝圣非以止盗而盗止,故止盗在去欲,不在彰圣知。
将重圣人以治天下,而桀、坏之徒亦资其法,所资者重,故所利不得轻也。
小盗之所因,乃大盗之所资而利也。
轩冕斧铋,赏罚之重者,所以禁盗也,然大盗又逐而窃之,则反为彼甩矣。
所用者重,乃所以成其大盗也。
大盗也者,必行以仁义,平以权衡,信以符玺,劝以轩冕,威以斧钺,盗此公器,然后诸侯可得而揭也。
是故仁义赏罚,适足以诛窃钩者耳。
夫坏之不可禁,由所盗之利重,利之所以重,由圣人之不轻也,故绝盗在贱货,不在重圣也。
鱼失渊则为人禽,利器明则为盗资,故不以以示人。
夫圣人者,诚能绝圣弃知而反冥物极。
物极各冥,则其逵利物之述也。
器犹进耳,若示利器於天下,所以资盗贼也。
《笔乘》:鲁酒薄而邓邺围,据许慎注《淮南子》,楚会诸侯,鲁献酒於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
楚之主酒史求酒於赵,赵不与。
史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
楚王以赵酒薄围邯郸。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值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舍斗折衡,而民不争;婵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欐厉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故曰:大巧若拙。
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
彼曾、史、杨、墨、师旷、工捶、离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烩药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
郭注:去其所资,则不施禁而自止;贱其所贵,则不加刑而自息;除矫诈之所赖,则无以行其奸巧。
小平者乃大不平之所用也。
外无所矫,则内全我朴而无自失之害矣。
夫声色离旷,有耳目者之所贵也。
受生有分,而以所贵引之,则性命丧矣。
若乃毁其所贵,弃彼任我,则聪明各全,人含其真也。
夫以蜘蛛蛄蜕之陋,而布网转丸,不求之於工匠,则万物各有能也。
所能虽不同,而所习不敢异,则若巧而拙矣。
故善用人者,使能方者为方,能圆者为圆。
各任其所能,人安其性,不责万民以工任之巧。
故众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自能则大巧矣。
用其自能,是以规矩可弃,而妙匠之指可欐也。
去其乱常之率,则天下各复其朴而同於玄德也。
彼曾、史、杨、墨、离旷、工唾者,所禀多方,故使天下跃而效之。
效之则失我,我失由彼,则彼为乱主矣。
若夫法之所用者,视不过於所见,故众目无不明;听不过於所闻,故众耳无不聪。
事不过於所能,故众技无不巧;知不过於所知,故韦性无不适;德不过於所得,故韦德无不富,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驰而不能自反邪?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
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盈粮而趣之。
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
则是上好知之过也。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
何以知其然邪?夫兮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乌乱於上矣;钩饵罔罟肾曾笋苟之知多,则鱼乱於水矣;削峭格罗落置嗟呆浮之知多,则兽乱於泽矣;知诈渐尖毒、颉絮滑坚白#11 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於辩矣。
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於好知。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
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续四时之施,惴奕欢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
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
自三代以下者是已。
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哼谆哼之意,哼哼已乱天下矣。
郭注:民结绳而用之,足以纪要而已。
适,故常甘;当,故常美。
若思夫侈靡,则无时嫌矣。
不相往来,无求之至也。
赢粮趋贤而弃亲去主,至治之迹,犹政斯弊也。
上谓好知之君,知而好之,则有斯过矣。
夫攻之逾密,避之逾巧,则虽禽兽犹不可图之以知,而况於人哉?故治天下者作不任知,任知无妙也。
上之所多者,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以逐多则迷矣。
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不止其分也。
善其所善,争尚之所由生也。
吉凶悔吝,生乎动也。
而知之所动,诚能摇荡天地,运御韦生。
君人者,胡可不忘其知哉?哼哼,以己诲人也。
在宥第十一 #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
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
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人大喜邪,毗於阳;大怒邪,毗於阴。
阴阳拜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
於是乎天下始乔矫诂卓鸶至,而后有盗蹶、曾、史之行。
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
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
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注:宥,使自在则治,治之则乱也。
人之生也,直莫之,荡则性命不过欲;恶不爽,在上者不能无为。
上之所为而民皆赴之,故有诱慕好欲而民性淫矣。
所贵圣王者,非贵其能治也,贵其无为而任物之自为也,无治乃不迁淫。
尧虽在宥天下,其迹则治也。
治乱虽殊,其於失后世之恬愉,使物争尚畏鄙而不自得则同耳。
故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也。
恬愉自得,乃可长久。
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此皆尧桀之流,使物喜怒太过,以致斯息也。
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灵知喜怒扰乱韦生而振荡阴阳也,故得失之间,喜怒集乎百姓之怀,则寒暑之和败,四时之节差,百度昏亡,万事夭落也。
慕赏乃善,故赏不能供,畏罚乃止,故罚不能胜,忘赏罚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
夫赏罚者,圣王之所以当功过,非以着劝畏也,故理至则遗之,然后至一可反也。
而三代以下,遂寻其事迹,故匈匈然与迹兢逐,终以所寄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说悦明邪,是淫於色也;说聪邪,是淫於声也;说仁邪,是乱於德也;说义邪,是悖於理也;说礼邪,是相於技也;说乐邪,是相於淫也;说圣邪,是相於艺也;说知邪,是相於疵也。
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
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鸾乐卷上声怆囊而乱天下也。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
甚矣,天下之惑也。
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迹之,鼓歌以懈之。
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花天下,莫若无为。
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
故贵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
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聃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去声累焉。
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注:当理无悦,悦之则致淫悖之息矣。
相助也。
存亡无所在。
任其所受之分,则性命安矣。
必存此八者,则不能纵任自然,故为黉巷怆囊也。
不能遗之,已为误矣,乃复尊之以为贵,岂不甚惑哉?非直由寄而过去也,乃珍贵之如此。
无为者,非拱默之谓也,直各任其自为,则性命安矣。
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刑也,直抱道怀朴,任乎必然之极,而天下自安也。
若夫轻身以赴刑,弃我而殉物,则身且不能安,其如天下何?无解,无擢,解擢则伤也。
出处语默,常无其心而付之自然,神顺物而动,天随理而行,若游尘之自动,任其自然而已矣。
崔瞿问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女慎,无樱人心。
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悼绰约柔乎刚弘,廉剧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问而再抚四海之外。
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
愤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尧、舜於是乎股无服拔,腔无毛,以养天下之形。
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
然犹有不胜也。
尧於是放灌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脆,流其工於幽都,此不胜天下也。
夫施异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
下有桀、蹶,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
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
於是乎新斤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次焉。
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樱人心。
故贤者伏处大山峪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
今世殊死者相枕去声也,桁杭杨者相推吐雷反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歧攘臂乎栓桔之问。
意噫,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
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椄褶习也,仁义之不为栓桔凿曹柄茵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蹶噶蒿矢也。
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郭注:樱之则伤其自善。
排之则下,进之则上,言其易摇荡也。
上下囚杀,言无所排进,乃安全矣。
能潭约则刚强者,柔矣。
焦火之热,凝冰之寒,皆喜怒并积之所生。
若乃不雕不琢,各全其朴,则何永炭之有哉。
倪仰再抚四海,风俗之所动也。
静之可使如渊,动之则系天而踊跃,人心之变,靡所不为?□ 顺而放之,则静而通;治而系之,则趺而愤骄。
愤骄者,不可禁之势也矣。
黄帝非为仁义也,直与物冥,则仁义之述自见,逵自见,则后世之心必自徇之,是亦黄帝之述使物樱也。
夫尧舜之名,皆其迩耳。
我寄斯进,而进非我也。
故骇者自世,世弥骇,其逵愈粗,粗之与妙,自涂之夷险耳,游者岂棠改其足哉。
故圣人一也,而有尧、舜、汤、武之异。
明斯异者,时世之名耳,未足以名圣人之实也。
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
是以虽有七义之述,矜愁之貌,而所以迸者故全也。
自喜怒相疑,至诞信相莫能齐於自得也。
大德不同者,立小异而不止於分也。
知无涯而好故无以供其求,於是有新踞椎凿,雕琢性命,逐至於此。
若任自然而居当,则贤愚袭情,贵贱履位,君臣上下莫匪尔极,而天下无息矣。
斯逃也,搂天下之心,使奔驰而不可止。
故中知以下,莫不外饰其性以眩惑众人,恶直丑正,蕃徒相引,任真者失其据,而崇伪者窃其柄,於是主忧於上,民困於下矣。
由腐儒守逵,故政斯祸,不思捐述反一,而方复攘臂用边以治述,可谓无魄而不知耻之甚也。
桁杨以接褶为管,桎梏以凿柄为用,圣知亡义者,远於罪之述也。
边远罪则民思尚之。
尚之则矫诈生焉。
矫诈生而御奸之器不具者,未之有也。
故弃所尚则矫砟不作,桁杨桎梏废矣,何凿柏椄相之为哉。
蒿矢,矢之猛者,言曾、以撄也。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至道之精。
吾。
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
吾又欲官阴肠以遂拿生。
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
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蓊万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问闲居三月,复往邀之。
广成子南首而外,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灵原然而起曰:善哉问乎。
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无视无聪,抱神以静,形将自正。
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
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
我为女遂於大切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於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
天地有官,阴阳有藏。
慎守女身,物将自壮。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
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
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
广成子曰:来。
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极。
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
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及於土。
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
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
当我愍泯乎,远我昏乎。
人其尽死,而我犹存乎。
郭注:问至道之精,可谓质也。
不任其自尔而欲官之,故残也。
人皆自修而不治天下,则天下治矣。
故善之也。
窈冥昏默,皆了无也。
老庄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耳。
自生耳,非为生也。
又何有为於已生乎?忘视而自见,忘听而自闻邪也。
则神不扰而形不邪也。
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任其自动故闲静而不天也。
此皆率性而动,故长生也。
慎女内,全其真也。
闭女外,守其分也。
知无涯,则败矣。
夫极阴阳之原,乃遂於大明之上,入於窈冥之门也。
有官有藏,言但当任之也。
取於尽性命之极,极长生之致耳。
身不天乃能及物也。
无穷无测,而人以为终极,徒见其一变也。
皇王之称,随世之上下耳,其於得通变之道以应无穷,一也。
失无穷之道,则自信於一偏,而不得均同上下,故俯仰异心。
土,无心者也。
生於无心故当反守无心而独往也。
入无穷游无极,与化俱也。
日月参光,天地为常,都任之也。
缗昏者,物之去来皆不觉也。
独存者,以死生为一体,则无往而非存也。
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
方将拊髀雀跃而游。
云将见之,倘然止,贽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髀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
云将曰:□愿有问也。
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
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
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
吾弗知。
云将不得问。
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
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於鸿蒙。
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
朕又何知。
云将曰:朕也自
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则民之放仿也。
愿闻一言。
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鲜兽之旱而鸟皆夜呜,灾及草木,祸及止一作昆虫。
意噫下同,治人之过也。
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
倦倦乎归矣。
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问一言。
鸿蒙曰:意。
心养。
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
堕隳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幸溟泯,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
浑上声浑沌徒本反沌,终身不离。
若彼知之,乃是离之。
无问其名,无阀其情,物故自生。
徒本反沌,终身不离。
若彼知之,乃是离之。
无问其名,无阀其情,物故自生。
郭注:不知所求,而自得所求。
不知所往,而自得所往。
夫内足者,举目皆自正也。
朕又何知,以斯而已。
夫乘物非为迹而迹自彰,非狂非招民而民自往,故为民所仿效而不得已也。
若夫顺物性而不治,则情不逆而经不乱,玄默成而自然得也。
解兽韦而鸟夜呜,离其所以静也,草木昆虫,坐而受害矣。
盖有治之迹,乱之所由生也。
意,毒哉。
言治人之过深也。
仙仙,坐起之貌。
嫌不能渍然通放,故遣使归。
夫心以用伤,则养心者,其唯不用心乎。
理与物皆不以存怀,而暗付自然,则无为而自化矣。
同乎滓溟,与物无际也。
莫然无魂,坐忘任独也。
不知而复,乃为真复。
浑沌无知而任其自复,乃能终身不离其本也。
知而复之,与复乖矣。
有问有阀,则失其自生也。
知而不默,常乎失也。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於己也。
同於己而欲之,异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
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尝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
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
此以人之国侥幸也。
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
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
有大物者,不可以物。
物而不物,故能物物。
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而已哉。
出又六口,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
独有之人,是之谓至贵。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声之於向响。
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
处乎无向,行乎无方。
挈汝适复之,挠扰挠以游无端,出入无旁,与日无始。
颂论形躯,合乎大同。
大同而无己。
无己,恶乎得有有。
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
郭注:心欲出韦,为众携也。
众皆以出众为心,所以为众人也。
若我亦欲出众,则与众无异而不能相出矣。
众皆以相出为心,而我独无往而不同,乃大殊於众而为众主也。
吾一人之所闻,不如众枝多,故因众则宁。
若不因众,则众之千万皆我敌也"。
夫欲为人之国者,不因众之自为,而以己为之。
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见己为之息也。
三王之所以利,岂为之哉?因天下之自为而任耳。
吾与天下,相因而成者也。
今以一己专制天下,天下塞矣,己岂通哉。
故一身既不成,而万方有余丧矣。
不能用物,而为物用,即是物耳,岂能物物哉?不能物物,则不足以有大物矣。
夫用物者,不为物用也,不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使各自得也。
用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不穷也。
人皆自异而己独韦游,是乃独往独来者也。
独有斯独,可谓独有矣。
夫与众玄同,非求贵於众,而众人不得不贵,斯至贵也。
若信其偏见而以独异为心,则虽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之一物耳,非独有者也。
未能独有,而欲饕窃轩冕,冒取非分,众岂归之也哉?故非至贵也。
百姓之心,形声也。
大人之教,影响也。
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犹影响之随形声耳。
使物之所怀各得自尽,问者为主,应故为配。
无响,寂以待物也。
无方,随物转化也。
挠挠,自动也。
提挈万物,使复归自动之性,即无为之至也。
与化俱,故无端;玄同,故无表;与日新俱,故无始也。
形躯合大同者,形容与天地无异也。
有己则不能大同矣。
天下之难无者,己也,己既无矣,则韦有不足复有之。
睹有者,能美其名者耳,睹无则任其独生也。
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
故圣人观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谋,会於仁而不恃,薄於义而不积,应於礼而不讳,接於事而不辞,齐於法而不乱,恃於民而不轻,因於物而不去。
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
不明於天者,不纯於德;不通於道者,无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
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
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郭注:因其性而任之则治#12;反其性而凌之则乱。
夫民,物之所以卑而贱者,不能因任故也。
是以任贱者贵,因卑者尊,此必然之符也。
事藏於彼,故匿。
彼各自为,故不可不为,但当因任耳。
法者,妙事之迹也。
安可以.迸粗而不陈妙事哉。
当乃居之,所以为远。
亲则苦,徧故广,乃仁耳。
夫体节者,患於系一。
故物物体之,则积而周矣。
事之下者,虽中非德。
事之难者,虽一非道,况不一哉。
执意不为,虽神非天,况不神哉。
观天不助,顺自为而已。
成德不累,自然与高会也。
出道不谋,不谋而一,所以为易也。
会仁不恃,恃则不广也。
率性居远,非积也。
自然应礼,非由忌讳也。
事以理接,能否自任,应动而动,无所辞让也。
御粗以妙,故不乱也。
待民自为,不轻用也。
因物而就任之,不去其本也。
夫为者,岂以足为故为哉。
自体此为,故不可得而止也。
不明自然则有为,有为而德不纯矣。
不能虞己以待物,则事事失会,此不明於道者之可悲也。
天道者,在上而任万物之自为也。
人道者,以有为为累,不能率其自得也。
主者,天道,同乎天之任物,则自然居物上也。
臣者,人道,各当所任也。
君任无为而委百官,百官有所司而君不与焉。
二者俱以不为而自得,则君道逸,臣道劳,劳逸之际,不可同日而论之也,不察则君臣之位乱矣。
天地第十二 #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
君原於德而成於天。
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
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其续反也。
技兼於事,事兼於义,义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13。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
《记》曰:通於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郭注:天地均於不为而自化。
万物一以自得为治。
天下异心,无心者主也。
以德为原,无物不得。
得者自得,故得而不谢,所以成天。
无为,则任自然之运动,自然为君,非邪也。
各当其分,则无为位上,有为位下。
官各当其所能,则治矣。
无为也,则天下各以无为应之。
通於天地者,德,言万物莫不皆得,则天地通。
行於万物者道,言道不塞其所中,则万物自得其行矣。
上,治人者使人人自得其事,而技者万物之末用也。
夫本末相兼,犹手臂之相包,一身和则百节皆适;天道顺则本末皆畅。
故一无为而韦理都举矣。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
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
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於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
君子明於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
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去声天下为己处显。
显则明。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郭注:有心则累其自然,故当剧而去之。
不为此为,而此为自为,乃天道;不为此言,而此言自言,乃真德。
爱人利物者,任其性命之情也。
万物万形,各止其分。
不引彼以同我,乃成大耳。
行不崖异,则玄同彼我,万物自容,故有余。
有万不同之谓富,言我无不同,故能独有斯万。
德者,人之纲要,非德而成者,不可谓立。
循於道之谓备者,言夫道非偏物也,不以物挫志,则内自得心,大则事无不容,德泽滂沛,任万物之自往也。
不贵难得之物,乃能忘我,况货财乎?不近贵富,言目来寄耳;心常去之远也。
寿夭兼忘,所谓悬解。
既忘寿夭,况穷通之问哉?不私世利,皆委之万物也。
不以王天下为处显者,忽然不觉荣之在身也。
显则明,不显则默,而己一府同状,蜕然无所在也。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僇溜乎其清也。
金石不得无以呜。
故金石□ 有声,不考不呜。
万物孰能定之。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耿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智通於神,故其德广。
其心之出,有物采之。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
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
荡荡乎。
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平。
此谓王德之人。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
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
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聘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郭注:声由寂彰,以谕体道者,物感而后应也。
万物孰能定,言应感无方也。
王德之人,任素而往耳,非好通於事也。
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言本立而知不逆,然后任素通神,其德弥广。
心由物林之而出,非先物而唱也。
忽,勃,皆无心而应之貌。
动出无心,故万物从之,斯荡荡矣。
故能存形穷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
冥冥,无声,天见晓闻和,若夫视听而不寄之於寂,则间昧而不和矣。
深之又深,穷其原而后能物物也;神之又神,极至顺而后能尽妙也。
我榷斯而都任彼,则彼求自供。
恐而任之,会其所极而已。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
还旋归,遗其玄珠。
使知智素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日懈反诟口豆反索之而不得也。
乃使象罔,象罔得之。
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郭注: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言用知不足以得真,聪明吃诟,失真愈远。象罔得之,明得真者非用心也,象罔即真#17也。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日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18。
尧问於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
许由曰:殆哉。
圾岌乎天下。
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智,终数朔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
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
与之配乎天?彼且乘人而无天。
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也治祖恒应使,方且为物该公才反,方且四顾而物,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
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
,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郭注:配天,谓为天子聪敏过人,则使人趺之,屡伤於人也。
以人受天,是又用知以求复其自然。
夫过坐於聪知,而又役知以禁之,其过弥甚矣。
故曰:无过在去知,不在於强禁。
乘人而无天,言若与之天下,且使后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万物为本,则讳变可一而异形可同斯迹也,将遂使后世由己以制物,则万物乖矣。
尊知而火驰者,言贤者当位於前,则知见尊於后,奔兢而火驰也。
绪使者,将兴后世役之端也。
物弦,将使后世拘牵而制物也。
四顾而物应,将遂使后世指麾以动物,令应工务也。
应众宜者,将遂使后世不能忘善,而利人以应众宜也。
与物化,将遂使后世与物相遂,而不自得於内也。
此皆尽当时之宜也,然今日受其德,而明日承其弊矣。
故曰:未始有怛。
有族,有祖,言其事类可得而祖效。
众父,迹也。
众父父,所以迹也。
若与之天下,非但治主,乃为乱率。
夫桀、纣非能杀贤臣,乃赖圣知之迹以祸之;田怛非能杀君,乃资仁义以贼之,故曰: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
请祝圣人,使圣人寿。
尧曰:辞。
使圣人富。
尧曰:辞。
使圣人多男子。
尧曰:辞。
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
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棹,富则多事,寿则多辱。
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封人曰#19: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
天生万民,必授之职。
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毂食,乌行而无彰。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间。
千岁厌世,去而上倦,乘彼白云,至於帝乡。
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
封人曰:退已。
郭注:多男子而授之职,则物皆得所而志定,分富而寄之天下,故无事也。
鹑居,则无意求安;毂食,则仰物而足,率性而动,非常迸也。
与物皆昌,猖狂妄行而自蹈大方也。
修德就间,虽汤、武之事,苟顺天应人,未为不间也。
夫至人极寿命之长,任穷通之变,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厌世上传,乘云帝乡,一气之散无不之也。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
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
禹往见之,则耕在野。
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日: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
尧授舜,舜授予,吾子辞为诸侯而耕。
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
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
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
但邑但乎耕而不顾。
郭注:禹时三圣相承,治成德备,功美渐去,故史籍无所载。
仲尼不能间,是以虽有天下而不与焉,斯乃有而无之也。
故考其时而禹为最优,计其人则虽三圣,故一尧耳。
时无圣人,故天下之心俄然归启。
夫至公而居当者,付天下於百姓,取与之非己也。
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辞,忽然而往,恫然而来。
是以受非毁於廉节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
庄子因斯以明尧之弊,弊起於尧而衅成於禹。
况后世之无圣乎?寄远边於子高,使弃而不治,将以绝圣而反一,遗知而宁极耳,其实则未闻也。
夫庄子之言,不可以一途诂。
或以黄帝之进秃尧舜之经,岂独贵尧而贱禹哉。
故当遗其所寄,而录其绝圣弃知之意焉。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
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
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问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
同乃虚,虚乃大。
合喙呜。
喙呜合,与天地为口。
其合缗缗咸巾反,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郭注:无有,故无所名。
一者,有之初,至妙者也。
至妙,故未有物理之形耳。
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无也。
然庄子所以屡称无於初者,何哉?初者,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难,而犹上不资於无,下不待於知。
突然而自得此生矣。
又何营生於己生,以失其自生哉。
夫无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所以明物生之自得。
任其自得,斯可谓德也。
德形性命,因变立名,其於自尔,一也。
性修反德,怛以不为而自得之。
不同於初而中道有为,则其怀中故为有物也。
有物而容养之德小矣。
无心於言而自言者,合於喙呜。
喙呜合与天地为合。
天地亦无心而自动也。
其合婚婚,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
是谓玄德,德玄而所顺者大矣。
夫子问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仿,可不可,然不然。
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
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聘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
执留之狗成思,猥狙之便自山林来。
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
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
有治在人。
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
忘己之人,是之谓入於天。
郭注:若相放效,强以不可为可,不然为然,斯矫其情性矣。
县寓,言其高显易见。
执狸之狗,猿狙之便,此皆失其常然者也。
首趾,犹终始也。
无心无耳,言其自化。
有形者善变,不能与无形无状者并存,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也,将顺日新之化而已。
其动止死生,盛衰废兴,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也。
有治在人,不在乎主自用也。
天物皆忘,非独忘己,复何所有哉。
人之所不能忘者,己也。
己犹忘之,又奚识哉?斯乃不识不知而冥於自然,是之谓入於天。
《笔乘》:若放,犹言相似也。
孔子问於老聃曰:有人於此,其所居之道若与圣人相似。
可人之不可,然人之不然?善辫者尝有言曰:离析坚白如揭灾宇昭然可见,此人正如此,问可以为圣人乎?汝所不能闻听之所,不及也,汝所不能言也之所,不到也。
夫无心无耳无形无状者,世知其无矣。
今有首有趾与无心无耳者,有形与无形无状者,举而尽无之,则汝之听与言将奚施乎?然吾所谓尽无者,非动止死生废起,皆与人异也。
人动亦动人,止亦止人,死生亦死生,人废起亦废起,而卒不得命之曰:有则能忘之故也。
既忘乎物又忘乎天。
天者,物之所从出,并忘,则忘之至矣。
如此谓之曰:忘己。
人之与天异者,以其有己也,己而忘之,非天而何谓之入於天?此非圣人之不能也。
后面有治在人一句,应前有人治道若相放一句,文义甚明。
将闾葂免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
辞不获命。
既已告矣,未知中去声否。
请尝荐之。
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
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辙、则必不胜任矣。
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去声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蒋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化若於夫子之所言矣。
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
若生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内然。
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
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日: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子贡瞒然,俯而不对。
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日:孔丘之徒也。
为圃者日: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
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其弟子日: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
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
今徒不然。
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
神全者,圣人之道也。
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备哉。
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
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言,行于世谓、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
天下之非誉无损益焉,是谓全德之人哉。
我之谓风波之民。
反于鲁,以告孔子。
孔子日: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
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
得己忘物,失明白入素,无为复朴,性体抱神,以游世俗之问者,汝将固惊耶?未知此道宜乎?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
苑风日:子将奚之?日:将之大壑。
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
吾将游焉。
苑风日: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日: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救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曰为行天下化。
手挠,举手,随顾而指之,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闻德人。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
四海之内共利之之为悦,共给之之为安。
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
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
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圣人。
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
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神上升光,日月之光,反乘于下,中致和致,万物复情。
此之谓混溟。
门无鬼与张赤满稽观于武王之师。
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
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病而求医。
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
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
是故行而无迩,事而无传。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
而未知此其验,则不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
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导谀之人也。
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导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
而终身导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
虽有枝叶不相照,应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导谀;举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
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
三人行则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
惑者少也。
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
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响,不可得也。
不亦悲乎。
大声不入里耳,折扬黄萼,则嗑呵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
以二缶锺惑,而所适不得矣。
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
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
故莫若释之而不推。
不推,谁其比忧。
郭注:以君亲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此直违俗而从君亲,故俗谓其不肖耳,未知至当正在何许?俗不为尊严於君亲而从俗,俗不谓之谄。
明尊严不足以服物,则服物者更在於从俗也。
是以圣人未尝独异於世,必与时消息。
故在皇为皇,在王为王,岂有背俗而用我哉?世俗遂以多同为正,故谓之导谈,则作色不受,而终身导谈,亦不问道理,期於相善耳。
夫合譬饰辞,应受导谈之罪,而世复以此得人,以此聚众,亦为从俗者,恒不见罪坐也。
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言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从也。
夫圣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诚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随而任之。
天下都惑,虽我有求向至道之情,而终不可得,故尧、舜、汤、武随时而已。
故大声非委巷所尚,俗人得啧曲,则同声动笑,此天下所以未尝用圣而尝自用也。
以二缶锺惑,而所适不得者,言各自信据,故不知所之。
莫若即而同之也,释之而不推。
不推,谁其比忧,言趣令得当时之适,不强推之令解,则相与无忧於一世矣。
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已也。
郭注:厉,恶人也。若天下皆不愿为恶,其为恶或迫於苛役,或迷谬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复,而厉者自思善,故我无为而天下自化。
百年之木,破为樽樽,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
比牺樽於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於失性一也。
蹶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
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傻子公反中颗;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
此五者,皆主之害也。
而杨、墨乃始离歧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
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於笼也,亦可以为得矣。
且夫取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鹬冠捂质绅修以约其外。
内支盈於柴栅策,外重继缴灼,院玩院然在尴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於槛囊,亦可以为得矣。
吕注:牺樽,青黄,以譬曾、史之修,沟中之断,以譬盗坏之污。
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
乃所以为得恶,取曾、史、盗坏於其问哉。
夫色者非明,而色色者明。
以五色乱之,乃所以使目不明也。
声者非聪,而声声者聪。
以五声乱之,乃所以使耳不聪也。
达乎此,则五臭之熏鼻,五味之浊口,趣舍之滑心,亦若是而已。
心无趣舍,以趣舍滑之,所以使性飞扬不止也。
彼杨、墨者固天下之才士,而不闻道,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间,乃始离跋自以为得,则鸠鹄之在笼,亦可以为得矣。
夫柴其内,而使道不得集约其外,而使心不得解其缪,内支盈於柴栅,外重缓缴,自达者观之在缓缴之中,院院然明矣。
犹自以为得,则罪人交臂历指,虎豹在於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庄子翼卷之三竟
#1『而』原作『天』,据明本改。
#2『如』原作『九』,据明本改。
#3『二』原作『三』,据明本改。
#4『八』原作『入』,据明本改。
#5『生』原作『上』,据明本改。
#6『邪』原作『那』,据明本改。
#7『具』原作『臭』,据明本改。
#8『斩』原作『轩』,据明本改。
#9『鲁』原作『色』,据明本改。
#10『止』原作『上』,据明本改。
#11『白』原作『自』,据明本改。
#12『治』原作『右』,据明本改。
#13『天』原作『大』,据明本改。
#14『耳』原作『可』,据明本改。
#15『石』原作『不』,据明本改。
#16『夫』原作『天』,据明本改。
#17『真』原作『其』,据明本改。
#18『衣』原作『大』,据明本改。
#19『日』原作『由』,据明本改。
#20『天』原作』不』,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四 #
天道第十三 #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明於天,通於圣,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
善,故静也。
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
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
水静犹明,而况情神。
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
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
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
无为则俞俞。
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
明此以南向,尧之为君也;之为臣也。
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
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
郭注:天道、帝道、圣道三#1者皆恣物之性,而无所牵滞,故虽六通四辟而无伤於静也。
善之乃静,则将时而动矣。
万物无足以挠心,斯自得也。
水静犹明,而况圣人之一心静乎。
盖有其具而任其自为,故所照无不洞明。
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者,凡不平不至,生於有为也。
休则未尝动,动则得者不失其所以动矣。
任事者责,言夫无为也,则群村万品,各任其事而自当其责。
故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此之谓也。
俞俞,从容自得貌。
寻万物之本,皆在不为中来。
明此以南面北面,以此而处上、处下皆无为之至也。
有其道为天下所归而无其爵者,所谓素王自贵也。
以此退居闲游则巢、许之流,进为抚世则伊、望之伦也。
夫无为之体大矣,天下何所不为哉。
故主上不为冢宰之任,则伊、吕静而司尹矣;冢宰不为百官之所执,则百官静而御事矣;百官不为万民之所务,则万民静而安其业矣;万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则天下之彼我静而自得矣。
自天子至於庶人,下及昆虫,孰能有为而成哉?是故弥无为而弥尊也。
《笔乘》:无所积,无留滞也。
帝道即帝王天子之德,圣道即玄圣素王之道,与未相应,旧注以三皇五帝分属者,非是。
六通四辟,辟与辟同,言六合、四方皆洞达也。
昧然,聪明尽泯也。
平中准,大匠取法者,知《周礼》匠人水地以县是也。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天地将准焉,故曰:天地之平。
俞俞即愉愉。
处,犹入也。
自得则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尝哀也。
故曰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本,谓本根,言天地万物皆从虚静而生,故曰万物之本。
此又推本言之,欲人知安身立命於此也。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
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
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
之资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
此之谓天乐。
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
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
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
曹。
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之谓天乐。
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2也。
郭注:时行则行,时止则止,自然为物所尊奉。
故美配天者,唯朴素也。
与天和者,天地以无为为德,故明其宗本,则与天地无逆也。
与人和者,顺天所以应人,故天和至而人和尽也,天乐适,则人乐足矣。
物变而相杂曰整。
自整耳,非五。
师之暴戾。
仁者,兼爱之名耳,无爱,故无所称仁;寿者,期之远耳,无期,故无所称寿;巧者,为之妙耳,皆自尔,故无所称巧,此之谓天乐,忘乐而乐足也。
故静与阴同德,动与阳同波,动静虽殊,无心,一也。
常无心,故王天下而不疲病。
我心静,而万物之心通,通则服,不通则叛。
圣人之心所以畜天下者奚为哉?天乐而已。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
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
故古之人责夫无为也。
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
下与上同德则不臣。
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
上与下同道则不主。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
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
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
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
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
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草之道也。
郭注:用天下而有余,闲暇之谓也。
若汲汲然求为物用,故可得而臣也。
及其为臣,亦有余也。
夫工人无为於刻木,而有为於用斧,主上无为於亲事,而有为於用臣,臣能亲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工能用斧,各当其能,则天理自然,非有为也。
若乃主代臣事,则非主矣;臣秉主用,则非臣矣。
故各司其任,则上下咸得,而无为之理至矣。
夫用天下者,亦有为耳。
然自得此为,率性而动,故谓之无为也。
为天下者,亦自得耳。
但居下者亲事,故虽舜、禹为臣,犹称有为。
故对上下,则君静而臣动,比古今,则尧、舜无为而汤武有事。
然各用其性而天机玄发,则古今上下无为,谁有为也?夫在上者,息於不能无为而代臣人之所司,使咎繇不得行其明断,后稷不得施其播殖,则群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
故冕旎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为,斯乃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故上下皆无为矣。
夫主之无为则用下,下之无为则自用也,天地万物之化育,所谓自尔,帝王无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同乎天地之无为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详在於臣。
、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哀绖,降杀之服,一及之末也。
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
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
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
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
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瓦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
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
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郭注:精神心卫者,五末之本,任#3自然运动,则五事之末,不振而自举。
一以先者,本也。
君臣、父子之先后虽是人事,皆在至理中来,非圣人之所作也。
明夫尊卑先后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无也。
大道之序,言非但人伦所尚也,所以取道,为其有序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
必分其能,必由其名。
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
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
故《书》曰:有形有名。
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
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
倒道而言,迂悟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
骤而语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
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
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
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
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郭注:天者,自然也。
自然既明,则物得其道,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适,理适而不失其分,得分而物物之名各当其形,形名已明,而无所复改。
故因任次之,物各自任,则罪责除;故原省次之,各以得性为是,失性为非;故是非次之,至於赏罚者,失得之报也。
夫至治之道,本在於天而未极於斯。
履位者,言各当其才也。
袭情者,言各行其所能之情也。
必分其能者,无相易业也。
必由其名者,名当其实,故由名而实不滥也自明。
天至形名而五,至赏罚而九,皆自然先后之序。
治人者必顺序,先明天不为弃赏罚也,但当不失先后之序耳。
夫用天下者,必大通顺序之道,寄此事於莘才,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
昔者舜问於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
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
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
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郭注:无告者,所谓穷民。不废者,怛加恩也。与天合德,则虽出而静。故曰:出宁、日月、云雨、四时、昼夜皆不为而自然也。胶胶扰扰,则自嫌有事。
孔子西藏书於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聪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
孔子曰:善。
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於、是翻十二经以说。
老聃中其说,曰:大泰馒,愿闻其要。
孔子曰:要在仁义。
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主。
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一作勿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
老聘曰:意噫,几乎后言。
夫兼爱,不亦迂乎。
无私焉,乃私也。
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
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
又何偈偈居谒反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
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郭注:此常人所谓仁义也,故寄孔老以正之。
夫至仁者,无爱而直前。
世所谓无私者,释己而爱人。
夫爱人者,欲人之爱己,此乃甚私,非志公而公也。
自天地固有常,至树木固有立,皆已自足。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
吾固不辞远道而来颐见,百舍重研而不敢息。
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
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
老子漠然不应。
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4於子,今吾心正却矣,何故也?老子日: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也。
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
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
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
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
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阙然,状义然。
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
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
是亦盗,窃而已。
如孟子所谓穿审之类。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终,於人不遗,故万物备。
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
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样丙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
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
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郭注:夫至人用世,故不息其大,不与之偕者,静而顺之;不与利迁者,任真而直往也。
退仁义者,进道德也。
宾礼乐者,以情性为主也。
至人之心定矣,定於无为也。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
书不过语,语有贵也。
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
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
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去声其贵非其贵也。
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
悲夫。
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
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桓公读书於堂上,轮扁人轮於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之:敢问:公之所读者,为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
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
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轮扁曰:臣也以臣#5之事观之。
断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应於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於其问。
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断轮。
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郭注:贵非其贵者,言其贵怛在言意之表也。
得彼之情,唯忘言遗书者耳,此绝学去尚之意也。
轮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学之无益也。
当古之事,已灭於古矣。
虽或传之,岂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变,故绝学任性,与时变化而后至焉。
天运第十四 #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耶?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云者为雨乎?南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束,有上彷徨。
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故问何故?巫咸招超曰:来,吾语女。
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
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郭注:天不运而自行;地不处而自止;日月不争所而自代谢,孰主张纲维?是皆自尔也。
无则无所能推,有则各自有事,然则无事而推行是者谁乎哉?各有行耳。
自尔,故不可知也。
云、雨,二者俱不能相为,亦各自尔。
敢问何故?设问所以自尔之故也。
夫事物之近,或知其故,然寻其原以至乎极,则无故而自尔也。
自尔则但当顺之。
顺则治,逆则凶者,假学可变,而天性不可逆也。
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载之,顺其自尔故也。
商太宰荡问仁於庄子。
庄子曰:虎狼,仁也。
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
曰;请问至仁。
庄子曰:至仁无亲。
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
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
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
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
夫孝弟、仁义、忠信、贞廉#6,此皆自勉以役其德参也,不足多也。
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
是以道不渝。
郭注:无亲者,非薄恶之谓也。
夫人之一体,非有亲也,而首自在上,足自在下,腑脏居内,皮毛处外,外内上下,尊卑贵贱,於其体中各任其极,而未有亲爱於其间也,然至仁足矣。
故五亲六族,贤愚远近,不失分於天下者,理自然也。
又奚取於有亲哉?孝不足,言必言之於忘仁、亡心孝之地,然后至矣。
凡名生於不及者,故过仁孝之名而涉乎无名之境,然后至焉。
夫宴山在乎北极,而南行以观之,至仁在乎无亲,而仁爱以言之。
故郢虽见而愈远冥山,仁孝虽彰而愈非至理也。
夫里也者,百节皆适,则终日不自识也。
圣人在上,非有为也,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
自得其为,则众务自适,群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谓兼忘也。
夫德遗尧、舜,然后尧、舜之德全耳。
若系之在心,则非自得也。
天下莫知,泯然常适也。
太息而言仁孝者,失於江湖,乃思濡沬也。
并者,除弃之谓。
夫贵在於身,身犹忘之,况国爵乎。
斯贵之至也。
至富者,自足而已。
故除天下之财也。
至愿者,适也。
得适而仁孝之名都去矣。
是以道不渝,去华而取实故也。
北门成问於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息,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帝曰:女始其然哉。
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
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庆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
四时迭起,万物循生。
一盛一衰,文武伦经。
一清一浊,阴阳调和。
流光其声,垫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
其卒无尾,其始无首。
一死一生,一债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
女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
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
在谷满谷,在坑满坑。
涂却隙守神,以物为量。
其声挥绰,其名高明。
是与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
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
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
傥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
形充空虚,乃至委蛇。
女委蛇,故怠。
吾又奏之以无息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
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泄,幽昏而无声。
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或谓之死,或调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
行流散徙,不主常声。
世疑之,稽於圣人。
圣也者,达於情而遂於命也。
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
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
故有众标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曩六极。
女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
乐也者,始於惧,惧故祟岁;吾又次之以息,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郭注:不自得,坐忘之谓也。
夫至乐者,非音声之谓也,必先顺乎天,应乎人,后於心而适於性,然后发之以声,奏之以曲耳。
故咸池之乐,必待黄帝之化而后成焉。
自然律吕满天地间,但顺而不夺,则至乐全矣。
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动,无首无尾,运转无极,以变化为常,则所常者无穷也。
初闻无穷之变,不能待之以一,故惧然悚听。
奏以阴阳,烛以日月,所谓用天之道也。
齐一於变化,而不主故常。
满谷,满坑,至乐周也。
涂却守神,塞其兑也。
以物为量,大制不割也。
其声挥绰,所谓阐谐也。
名当其实,则高明也。
故鬼神不离其所,日星不失其度。
止於有穷,常在极上住也。
流於无止,随变而往也。
虑之不知,逐之不及,故合然恣使化去。
倘然立於四虚者,弘敞无边之谓。
吟於槁梧,无所复为也。
物之知力,各有所齐限。
形充空虚,无身也。
无身,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惧之情怠也。
意既怠矣,乃复无怠。
此其至也。
命之所有者,非为也,皆自然耳。
涓然无系,随丛而生。
至乐者,适而已。
适在体中,故无别形。
布挥不曳,自布耳。
幽昏无声,所谓至乐也。
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所谓宁极也。
死生实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随物变也。
世疑之,稽於圣人,明圣人应世非唱也。
达情遂命,言有情有命者,莫不资焉。
忘乐而乐足,非张而后备。
心悦在适,不在言也。
有崁氏之颂,乃无乐之乐,乐之至也。
惧然悚听,故祟耳,未大和也。
次怠故遁,逵稍喊矣。
惑故愚,愚故道。
以无知为愚,愚乃至也。
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
而夫子其穷哉。
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7刍狗之未陈也,盛成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
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
将复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外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朔咪焉。
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
故伐树於宋,削迩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耶?围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咪耶?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
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没世不行寻常。
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薪行周於鲁,起犹推舟於陆也。
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且子独不见夫桔杆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
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
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
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祖查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
故礼义法度者,庆时而变者也。
今取猥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核啮挽裂,尽去而后嫌。
观古今之异,犹暖狙之异乎周公也。
故西施病心而膑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殡其里。
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
彼知美殡而不知睛之所以美。
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郭注:废弃之物,於时无用,则更致他妖也。
梦咪云者,皆绝圣去智之意耳。
无所稍嫌也。
先王典礼,所以适时用也。
时过而不弃,即为民妖,所以兴矫效之端也。
故时移世异,礼亦宜变。
故因物而无所系焉,斯不劳而有功也。
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期於合时宜,应治体而已。
彼以为美者,此或以为恶。
故当应时而变,然彼皆适也。
然则礼义当其时而用之,则西施也;过时而不弃,则丑人也。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而见老聃。
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
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
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
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
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
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
观而多责。
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虚虚,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
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
古者谓是寀真之游。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
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
故曰:正者,正也。
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郭注;此皆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也。
中无主而不止者,中心无受道之质,则虽闻道而过去也。
外无正而不行者,中无主,则外物亦无正己者,故未尝通也。
由中出者,圣人之道也,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
由外入者,假学以成性者也。
虽由假学成,要当内有其质,一若无主於中,则无以藏圣道也。
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矫饰过实,多取者也。
多取而天下乱矣。
蘧庐,犹传舍也。
仁义,人之性也。
人性有变,古今不同。
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无滞而系於一方则见。
见则伪生,伪生而责多矣。
假道,托宿,随时而变,无常迹也。
逍遥,无为。
有为则非食义矣。
从其简,故易养。
不贷者,不损己以为物也。
游而任之,则真采也。
采真则色不伪矣。
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各没命於所是。
所是而以没其命者,非立乎不贷之圃也。
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栗也。
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言其知进而不知止,则性命丧矣,所以为戮。
天门弗开,言守故不变,则失正矣。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
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一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匝肤,则通昔夕不寐矣。
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
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五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
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耶?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
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辨,名誉之观去声,不足以为广。
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吁以湿,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
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日:.吾乃今於是乎见龙。
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胁。
予又何规老聃哉?
郭注:外物加之虽小,而伤性已大。
仁义,僭然是尚之,以加其性,故乱也。
无失其朴,质全而仁义着矣。
风自动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也。
若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其犹击鼓而求逃者,无由得也,夫鹊白、乌黑俱自然耳,无所偏尚。
故至足者忘名誉,亡心名誉乃广耳。
泉涸而鱼相吻濡,言仁义之誉,皆生於不足。
若相忘於江湖,斯乃忘仁而仁者也。
见龙,言老聃能变化。
乘云气,养阴阳,言其因御无方,自然己足也。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
老聪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
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
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
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
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
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
民有为其亲杀所戒反其杀,而民不非也。
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
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天矣。
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
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
自为种踵而天下耳。
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
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
其知智僭惨於蜃厉姜动迈反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
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郭注:亲死不哭,而民不非者,非之,则强哭也。
杀,降也。
杀其杀,言亲服有降杀也。
子生五月而能言,谓教之速也。
谁者,别人之意也。
未孩已择人,谓其竞教速成也。
不能同彼我,则心竞於亲疏,故不终其天年也。
。
兵有顺,言天下已有不顺,故数盗自应死,杀之顺也,故非杀。
不能大齐万物而人人自别,斯人自为种也。
承百代之流而会乎当今之变,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
故曰:天下耳,言圣知之进非乱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乱也。
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
今之妇女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无理。
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复何言哉。
虽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
子贡本请者,不彼绝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见老子通毁五帝,上及三皇,则失其所以为谈矣。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熟知其故矣,以府十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
甚矣夫!人之难说税也,道之难明耶?老子曰:幸也,子之不遇治#8。
世之君也。
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
今子之所言,犹迹也。
夫迹,履之所出,而边岂履哉。
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呜於上风,雌履於下风而化。
类自为雌雄,故风化。
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
苟得於进,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9月,复见,曰:丘得之矣。
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
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
不与化为人,安能化入。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郭注:所以进者,真性也。
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进则六经也。
况今之人事,则以自然为履,六经为逵。
鹧以眸子相视,虫以呜声相应,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曰风化。
夫同类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
相感之异不可胜极,苟得其类,与化不难,故乃有遥感而风化也。
性、命、时、道,至人皆顺而通之。
得道,无不可,言化者无方而皆可也。
失者,无可,言所在皆不可也。
乌儒、鱼沬、细要者,化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有弟而兄啼,言人之性舍长而视幼,故啼也。
夫与化为人者,仕其自化者也,若翻六经#10以说,则疏矣。
刻意第十五 #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德诽,为亢而已矣。
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
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
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
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
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
就薮泽,处门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
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
吹陶呼吸,吐故纳新,态经乌申,为寿而已矣。
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问,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
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故曰:夫恬淡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
郭注:此数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为道遥也。
然此仅各自得,焉能靡所不树哉。
若夫使万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当付之无所执为也。
不刻意云者,所谓自然也。
无不忘,无不有者,忘故能有,若有之,则不能救其忘矣。
故有者,非有之而有也,忘而有之也。
若厉己以为之,则不能无极而众恶生矣。
不为万物而万物自生者,天地也;不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圣人也。
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质。
非夫寂漠无为也,则免其平而丧其质矣。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局矣。
平易则恬惔矣。
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
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
去知与故,循天之理。
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不思虑,不豫谋。
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
其神纯粹,其魂不罢皮。
虚无恬啖,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有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
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於性悟,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注:休乎恬啖,寂寞,息平,虚无,无为,则虽历乎险阻之变,常平夷而无难。
息难生於有为,有为,亦生於患难。
故平易恬恢交相成也。
忧息不能入,邪气不能袭者,泯然与正理俱往也,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若夫不平不淡者,岂惟伤其形哉,神德并丧於内也。
天行,任自然而运动也。
物化,蜕然无所系也。
动静无心而付之阴阳,感而后应,无所唱也。
迫而后动,会至乃动也。
不得已而起,任理而起,吾不得已也。
天理自然,知故无为乎其问。
故灾生於违天,累生於逆物。
与人同者,众必是焉,故无人非;同於自得,故无鬼责。
生浮、死休,泛然无所惜也。
不思卢,付之天理也。
不豫谋,理至而应也。
光而不耀,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
信而不期,用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
一无所欲,故其寝不少,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痕,乃与天地合,恬啖之德也。
至德常适,故情无所药。
静而一者,不可变也。
其心饵然确尽,乃无纤芥之违,虚之至也。
夫物自来耳,至淡者无交物之情。
若杂平浊欲,则有所不顺矣。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
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
天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11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
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
纯素之道,唯神是守。
守而勿失,与神为一。
一之精通,合於天伦。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
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
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郭注:不休则弊,不己则劳,劳则竭者,物皆有当,不可失也。
水之性,象天德者,无心而偕会也。
纯粹而不杂,无非至当之事也。
静一而不变,常在当上住。
淡而无为,与会俱而已矣。
动而天行,若夫逐物而动,是人行也。
爱剑者犹押而藏之,况敢轻用其神乎?精神四达,上际下蟠,夫体天地之极,应万物之数,以为精神者,故若是矣。
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任天行耳,非轻用也。
化育万物,其名为同帝,言所育无方,同天帝之不为也。
纯素,勿失,与析为一,常以纯素守乎至寂,而不荡於外,则冥也。
精者,物之真也,与神为一,非守神也。
不远其精,非贵精也,然其述则贵守之也。
苟以不亏为纯,则虽百行同举,万变参备,乃至纯#12也。
苟以不杂为素,则虽龙章凤姿#13倩乎有非常之观,乃至素也。
若不能保其自然之质而杂乎外饰,则虽犬羊之鞟#14,庸得谓之纯素哉。
缮性第十六 #
缮性於俗学,以求复其初;滑骨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
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
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
夫德,和也;道,理也。
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
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
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
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郭注:已治性於俗矣,而欲以俗学复性命之本,所以求者愈非其道也。
已乱其心於俗,而方复役思以求明,思之愈精,失之愈远。
若夫发蒙者,叉离俗去欲而后几焉。
恬静而后知不荡,知不荡而性不失也。
夫无以知为而任其自知,则虽知周万物而恬然自得也。
知而非为,则无害於恬。
恬而自为,则无伤於知。
二者交相养,则和理之分,岂出他哉。
而故无不得,道故无不理。
无不容者,非为仁也,而化迩行焉。
无不理者,非为义也,而义功着焉。
若夫义明而不由忠,则物愈疏。
化义发中,而还任本怀,则志得矣。
志得矣,其进则乐也。
信行容体而顺乎自然之节文者,其进则礼也。
以一体之所履,一志之所乐,行之天下,则一方得而万方失矣。
各正性命而自蒙己德,则不以此冒彼也。
若以此冒彼,安得不失其性哉。
《笔乘》:缮性於俗学,滑欲於俗思。
习句旧解:失之性非学不复,而俗学不可以复性。
明非思不政,而俗思不可以求明。
谓之俗者,对真而言,盖动冷即乖况於缮拟心,即差况於思非,惟无以彻其覆而只益之蔽耳。
以恬养知乃复性致明之要。
知即人之觉性,是性也,可以恬养之,而不可以学缮之,思乱之者也。
悟者,无为自然之谓。
夫谓之养知,若有心於知矣。
不知,知体虚六泯绝无寄,盖有知而实无以知为者也。
故又谓之以知养恬。
恬即禅家所谓无知者也,知即禅家所谓知无者也。
即恬之时,知在恬。
即知之时,恬在知。
故曰:知与恬交相养也。
如此则道德、仁义、忠、礼乐,无不一贯之。
如木之有根,而华实并茂。
所够至者,不得谓之偏行也。
若不於性,而第求之礼乐,则逐末忘本,支离於俗学而天下乱矣。
何也?知恬交相养,则七义礼乐混而为道德。
知恬交相失,则道德枝而为仁义礼乐。
此学衍真俗之辨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担漠焉。
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草生不天,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
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
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
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袅浇醇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於心。
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
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郭注:有知,无所用之,任其自然而已。
物皆自然,故至一也。
夫德所以下衰者,由圣人不继世,在上者不能无为而羡无为之迩,故致斯弊也。
顺而不一,言世已失一,惑不可解,故释而不推,顺之而已。
安而不顺,安之於其所安而已。
圣人无心,任世之自成。
成之淳薄,皆非圣也。
圣能任世之自得耳,岂能使世得圣哉?故皇王之述,与世俱迁,而圣人之道,未始不全也。
善者,过於适之称,故有善而道不全。
行者,违性而行之,故行立而德不夷。
去性而从心,言以心自役,则性去也。
心与心识,言彼我之心,竞为先识,则无复任性也。
知而不足以定天下,言忘知任性,斯乃定也。
文博者,心质之饰。
初,谓性命之本也。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
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
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
隐故不自隐。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
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返一无逆;不当时命而大穷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
此存身之道也。
郭注:道以不贵,故能存世。
然世存则贵之,贵之,道斯丧矣。
道不能使世不贵,而世亦不能不贵於道,故交相丧也。
若不贵,乃交相兴也。
今所以不隐,由其有情以兴也,何由而兴,由无贵也。
隐故不自隐者,若自隐而用物,则世道交相兴矣,何隐之有哉。
莫知反一以息迩,而逐逵以求一,愈得进,愈失#15一,斯大谬矣。
虽复起身以明之,开言堤出之,显知以发之,何由而交兴几?只所以交丧也。
时命大行,此澹漠之时也。
反一无逵,谓反任物性而物性故无进。
时命入穷漠之时也。
虽有事之世始不澹漠,耳。
斯道之所以不丧也而世不兴者也。
古之存身者天下,不以知穷德,此不能澹而圣人未故深根宁极而待其自为,未有身存不以辨饰知去声,不以知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
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
小识伤德,小行伤道。
曰:正己而已矣。
情全之谓得志。
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古故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
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
轩冕在身,非性命也之傥来,寄也。
寄之,其来不可圉去不可止。
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
今寄去则不乐。
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
故日:丧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郭注:不以辨饰知,任其真知而已。
不以知穷天下,此澹泊之情也。
不以知穷德,守其自得而已。
危然,独正之貌。
道不小行,游於坦途。
德不小识,块然大通。
自得其志,独夷其心,而无哀乐之情,斯栗之全者也。
无以益其乐者,全其内而足也。
来不可圉,去不可止#16,在外物耳,得失之非我也。
淡然自若,不觉寄之在身。
旷然自得,不知穷之在己。
彼此,谓轩冕与穷约也。
无忧而已,言亦无听惧之喜也。
寄去则不乐者,寄来#17则荒矣,斯以外易内也。
盈外而亏内,其置倒矣。
秋水第十七 #
秋水时至,百用灌河。
泾流之大,两埃渚涯之问,不辨牛马。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顺流而束行,至于北海,束面而视不见水端。
於是焉#18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
我之谓也。
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
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拘於虚也;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笃於时也;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束於教也。
今示出於涯埃,观於大海,乃知示丑,示将可与语大理矣。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问泄之,不知何时己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
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气於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问也,不似晷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梯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马体乎?五帝之所连#19,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
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
此其自多也,不似示向之自多於水乎?
郭注:不辨牛马,言其广也。
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则理分有素,跋尚之情无为乎其问也。
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极,以其知分,故可与言理也。
穷百川之量而悬於河,河悬於海,海悬於天地、则各有量也。
此发辞气者,有似乎观大可以明小,寻其意则不然。
夫世之所息者,不夷也。
故体大者快然,谓小者为无余,质小者块然,谓大者为至足。
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
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光极其差,而因其所谓。
所谓大者至足也,故秋毫无以累乎天地矣。
所谓小者无余也,故天地无以过乎秋毫矣。
然后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极。
物安其分,逍遥者用其本步而游乎自得之场矣,此庄子所以发德音也。
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视少而自以为多,将奔驰於胜负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岂达乎庄生之旨哉。
小大之辨,各有阶级,不可相跂。
故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为,不出乎一域。
物有定域,虽至知不能出焉。
故起小大之差,将以申明至理之无辨也。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
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是故大知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
证勖今故,故遥而不闷,攘而不跂:知时无止。
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
知分之无常也。
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
知终始之不可故也。
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太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
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城。
郭注:物量无穷,言物物各有量也。
时无止,言死与生皆时行也。
分无常,言得与失皆分也。
终始无故,日新也。
不寡不多,言各自足而无余也。
知量无穷者,揽而观之,知远近大小之物各有量也。
舞,明也。
今故,犹古今也。
遥,长也。
攘,犹短也。
知时无止者,证明古今,知变化之不止於死生,故不以长而把问,短故为跋也。
察其一盈一虚,则知分之不常於得也。
枚能忘其忧喜矣。
明乎坦途,言死生者日新之正道。
明终始之日新,则知故之不可执而留矣。
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惊,死生之化若一也。
所知各有限,生时各有年,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
以小求大,理终不得,各安其分,则小大俱足矣。
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则周身之余,皆为弃物,天地不见大於秋毫,则顾其形象,才自足耳。
将何以知细之定细,大之定大也。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
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夫精,小之微也;坍孚,大之殷也:故异便。
此势之有也。
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
可以言论者,物之祖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对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耿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
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
细纷分之至也。
郭注:目之所见有常极,不能无穷也。
故於大有所不尽,於细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
精与大皆非无也,庸讵知无形而不可围者哉?大小异,故所便不得同。
若无形而不可围,则无此异便之势也。
有精粗矣,故不得无形。
惟无而已,则何精粗之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无也。
故求之言意之表,而入於无官无意之域,而后至焉。
大人者,无意而任天行也。
举足而投吉地,岂出害人之涂哉?无害而不自多其恩也。
动不为利者,应理而动,而理自无害。
不贱门隶者,任其所能而位当於斯耳,非由贱之故,措之斯职也。
货财弗争,各使分定也。
不多辞让,适中而已。
事不借人,各使自任也。
不多食力,足而已。
不贱责污,理自无欲也。
行殊乎俗,己独无可无不可,所以与俗殊也。
不多辟异,任理而自殊也。
为在从众,不贱佞谄,言从众之所为,自然正直也。
爵禄不足劝,戮耻不足辱,外事不栖於心也。
知是非、细大之不可分,故玄同也。
任物而物性自通,是则功名归物矣。
故道,人不闻得者,生於失者也。
物各无失,则得名去,故至德不得。
大人任物而已,故无己。
约分之至者,约之以至其分,故冥也。
夫唯极乎无形而不可围者为然。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日: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
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
知天地之为梯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
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
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
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呛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云争而灭。
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
郭注:物无贵贱,各自足也。
自贵而相贱,此区区者,乃道之所错综而齐之者也。
贵贱不在己,斯所谓倒置也。
所大者,足也。
所小者,无余也。
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则毫末#20丘山不得异其名;因其无余以称小,则天地梯米无所殊其称。
若夫观差而不由斯道,则差数相加,几微相倾,不可胜察也。
天下莫不相与为彼我,而彼我皆欲自为,斯东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与为唇齿,唇齿者未尝相为,而唇亡则齿寒。
故彼之自为,济我之功,弘矣。
斯相反而不可以相无者也。
故因其自为而无其功,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无矣。
因其不可相无而有其功,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
莫乃忘其自为之功而思夫相为之惠。
惠之愈动而伪薄滋甚,天下失业而情性澜漫矣,故其功分无时可定也。
物皆自然,故无不然。
物皆相非,故无不非。
无不非,则无然矣。
无不然,则无非矣。
无然无非者,尧也。
有然有非者,桀也。
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为。
故因尧、桀以观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为也,可见矣。
应天顺人而受天下者,其迹则争让之迹也。
寻其迹者,失其所以述矣,故绝喊也。
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骥驿骊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
故曰:盖#21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
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
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
帝王殊禅,三代殊继。
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
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郭注:就其殊而任之,则万物莫不当也。
夫天地之理,万物之情,以得我为是,失我为非;适性为治,失和为乱;殊性异便,是非无主。
若以我之所是,则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见彼者耳。
故以道观者,於是非无当也。
付之天均,恣之两行,则殊方异类,同焉皆得也。
天地阴阳,对生也;是非治乱,互有也,将奚去哉?俗之所贵,有时而贱;物之所大,世或小之。
故顺物之进,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赛。
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
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县县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吵域。
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
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
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
年不可举,时不可止。
消息盈虚,终则有始。
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
物之生也,若骤若驰。
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
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郭注:反衍者,贵贱之道,反覆相寻也。
自拘执则不夷於道。
随其分,故所施无常。
与道参差者,不能随变,则不齐於道。
无私德者,公当而已。
无私福者,天下之所同求也。
无吵域者,泛泛然无所在也。
兼怀万物,其孰承翼。
言奄御韦生,反之分内而平往者也。
岂扶疏而承翼哉。
唯其无方,故能以万物为方,而长短皆足。
生死者,无穷之变耳,非终始也。
不恃其成,成无常处也。
不位乎形者,不以形为位而守之不变也。
年不可举者,欲举之今去而不能也。
时不可止者,欲止之使停又不可也。
盈虚终始者,变化日新,未尝守故也。
若骤若驰,但当就用。
无不变移,不可执而守也。
若有为不为於其问,则败其自化矣。
河伯曰:然则何贵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於理,达理者必明於权,明於权者不以物害己。
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
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於祸福,谨於去就,莫之能害也。
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
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镝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
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狗名。
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郭注:何贵於道,以其自化也。
知道者,知其无能也。
无能也,则何能生我,我自生耳。
而四支百体,五藏精神,己不为而自成矣#22,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后哉。
达斯理者,铃能遣过分之知,遗益生之情,而乘变应权。
故不以外伤内。
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
故心之所安,则危不能危;意无不适,则苦不能苦也。
非谓其薄之者,虽心所安,亦不使犯之也。
察安危,知其不可逃也。
宁祸福,安乎命之所遇也。
馑去就,审去就之非已也。
不以害为害,故莫之能害矣。
天在内,人在外者,天然在内,而天然之所顺者在外。
故大宗师曰:知天人之所为者至矣,明内外之分皆非为也。
德在乎天,恣人任知,则流荡失素也。
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
故虽行於外,而常本乎天,位乎得矣。
躏躅而屈伸#23,言与机会相应,有斯变也。
反要而语极者,知虽落天地,事.虽接万物,而常不失其要极,故天人之道全也。
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马乎?服牛乘马,可不穿络之乎?牛马不辞穿络者,天命之固当也。
苟当乎天命,则虽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
若乃走作过分,驱步失节,则天理灭矣。
不因其自为而故为之者,命其安在乎?所得有常分,殉名利过也。
反其真者,真在性分之内也。
夔怜兹玄,兹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24心。
夔谓兹曰:吾以一足趻踔上初察反上初角反而行,予无如矣。
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兹曰:不然。
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25;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
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蚊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
蛇谓风日:予动吾脊脸而行,则有似也。
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鳝我亦胜我。
虽然,夫折大木,辈大屋者,唯我能也。
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
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郭注: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则生之行也。
岂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见,心不知所以知,倪然而自得,吴迟速之节,聪明之鉴,或能或否皆非我也。
而或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机而伤其神器也。
至人知天机之不可易也,故捐聪明,弃知虑,魄然忘其为而任其自动,故无动而不逍遥也。
恣其天机,无所与争,斯小不胜者也。
然乘万物、御群才,使群才各自得,万物各自为,则天下莫不逍遥矣。
此乃圣人所以为大胜也。
孔子游於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报。
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
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
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
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
由,处矣。
吾命有所制矣。
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郭注:将明时命之固当,故寄之求讳也。
时势适然者,言无为劳心於穷通之问也。
渔父、猎夫、烈士之勇,情各有所安,圣人则无所不安矣。
知命非己制,故无所用其心也。
夫安於命者,无往而非逍遥矣。
故虽匡陈美里,无异於紫极问堂也。
公孙龙问於魏牟曰:龙少学先生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
今吾闻庄子之言,茫芒焉异之。
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
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谓东海之鳖日:吾乐与。
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
赴水则接掖持颐,蹶泥则没灭跗扶。
还旋虷寒蠏与科斗,莫吾能若也。
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
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
於是逡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
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
於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於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26渠驰河也,必不胜任矣。
且夫知不知论极妙#27极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与?且彼方跐此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28 解,沦於不测;无东无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
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
且#29子独不开夫寿陵余子之学行於和邯郸与?末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
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郭注: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犹小乌之自足於蓬蒿也。
左足未入,右膝已絷,明大之.不游於小,非乐然也。
以小羡大,故自失。
物各有分,不可强恨希效也。
始於玄冥,反於大通,言其无不至也。
夫游无穷者,非不察所得,非其任者,去之可也。
以此效彼,两失之矣。
庄子钓於濮水。
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竟内累矣。
庄子持竽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
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
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二#30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
吾将曳尾於涂中。
郭注:神龟之喻,言性各有所安也。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
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
於是惠子恐,搜於国中三日三夜。
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於是鸱得腐鼠#31,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耶?
郭注:搜於国中,场兵整旅也。鹓 雏之喻,言所好不伺,愿各有极也。
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
庄子曰:鲦条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
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己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注:庄子谓: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鱼,则我非鱼,亦可以知鱼之乐也。
惠子舍其本言而给辫以难。
庄子寻惠子之本言云:非鱼则无绿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鱼乐者,是知我之非鱼也。
苟知我之非鱼,则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鱼然后知鱼也。
故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
而方复问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
岂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处,阴阳不能回其业。
故以陆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乐,未足称妙耳。
大明万历三十五年岁次丁未上元吉旦
正一嗣教凝诚志道阐玄弘教大真人
掌天下道教事张国祥 奉旨校梓
庄子翼卷之四 竟
#1『三』原作『二』,据明本改。
#2『下』原作『百』,据明本改。
#3『任』原作『仁』,据明本改。
#4『刺』原作『列』,据明本改。
#5『以臣』原作『曰其』,据明本改。
#6『廉』原作『愿』,据明本改。
#7『夫』原作『天』,据明本改。
#8『治』原作『出』,据明本改。
#9『三』原作『王』,据明本改。
#10『经』原作『待』,据明本改。
#11『柙』原作『神』,据明本改。
#12『纯』原作『纪』,据明本改。
#13『姿』原作『安』,据明本改。
#14『鞟』原作『无』,据明本改。
#15『失』原作『先』,据明本改。
#16『止』原作『生』,据明本改。
#17『来』原作『米』,据明本改。
#18『焉』原作『 』,据明本改。
#19『连』原作『速』,据明本改。
#20『末』原作『夫』,据明本改。
#21『盖』原作『益』,据明本改。
#22『矣』原作『失』,据明本改。
#23『伸』原作『神』,据明本改。
#24『怜』原作『惨』,据明本改。
#25『雾』原作『露』,据明本改。
#26『蚷』原作『期』,据明本改。
#27『妙』原作『如』,据明本改。
#28『四』原作『曰』,据明本改。
#29『且』原作『瓜』,据明本改。
#30『二』原作『三』,据明本改。
#31『鼠』原作『星』,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五 #
至乐第十八 #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
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
夫贵者,夜以继曰,思虑善否,其此形也亦疏矣。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
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
其为形也亦远矣。
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
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
故曰:忠谏不听,蹲存循勿争。
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
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坑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
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
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
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
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
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
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
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
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郭注:忘欢而后乐足,乐足而后身存。
将以为有乐邪,而至乐无欢。
将以为无乐邪,而身以存而无忧。
为、据,避、处,去、就,乐、恶,择此八者,莫足以活身,唯无择而任其所遇乃全耳。
凡服味色声,失之无伤於形而得之有损於性。
今反以不得为忧,故愚也。
内其形者,知足而已。
亲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
夫遗生然后能忘忧,忘忧而后生可乐,生可乐而后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贵是我荣也。
烈士见善矣,未足以活身。
善则过当,故不周济。
蹲循勿争,唯中庸之德为然。
有善无善,当绿督以为经也。
举群经经趣其所乐,乃不避死也。
吾未之乐,亦未之不乐者,无怀而恣物耳。
夫无为之乐,无忧而已。
俗以铿枪为乐,美善为誉。
天下是非果未定也,我无为而任天下之是非,是非者,各自任则定矣。
至乐活身,惟无为几存者,百姓足,则吾身近乎存也。
天地皆自清宁耳,非为之所得,不为而自合,故物皆化若有意乎为之,则有时而滞也。
无从出者,皆自出耳,未有为而出之也。
无有象者,无有为之#1象也。
无为殖者,皆自殖耳。
人得无为,则无乐而乐至矣。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
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
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
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嗷嗷叫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郭注:未明而,既达而止。斯所以诲有情者,将令推至理以遣累也。
支离叔与滑骨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
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
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
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
死生为昼夜。
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郭注:斯皆先示有情,然后寻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本无情,故能无忧,则夫有情者,遂自绝於远旷之域,而迷困於忧乐之境矣。
庄子之楚,见空髑独髅楼,髐嘐然有形,撽苦吊反以马捶,因而问之。
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卧。
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
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
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郭注:旧说云:庄子乐死恶生。斯说谬矣。若然,何谓齐乎?所谓齐者,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之情既齐,则无为当生而忧死耳。此庄子之旨也。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
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女问。
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之者不可以汲深。
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
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
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
且女独不闻耶?昔者海鸟止于鲁#2郊,鲁侯御而觞之於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
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卢转反,不敢饮一杯,三曰而死。
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
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秋 由,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
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猝闻之,相与还而观之。
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
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
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
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郭注:不可损益,故当任之而已。
内求不得,将求於外。
舍内求外,非惑如何?不一其能,不同其事者,言各随其情也。
实而适,故条达。
性常得,故福持。
列子行,食於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女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
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蛙蠙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舄昔,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
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都括反。
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干余骨。
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
颐辖生乎食酰,黄軦生乎九猷,瞀茂芮汭生乎腐蠸欢,羊奚比乎不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
郭注:未尝死,未尝生也。
各以所遇为乐。
果养乎?果欢乎?欢养之实,未有定在也。
种有几,言变化种数,不可胜计。
自得水,则为。
至皆入於机,言一气而万形,有变化而无死生也。
达生第十九 #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
养形必先之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
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
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
悲夫。
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
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
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
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
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
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
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
合则成体,散则成始。
形精不亏,是谓能移。
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郭注:生之所无以为者,分外物也。
知之所无奈何者,命表事也。
知止其分,物称其生,生斯足矣,有余则伤也。
守形太甚,故生亡。
知非我所制,则无为有怀於其问。
故弥养之而弥失之,养之弥厚,死地弥至。
莫若放而任之。
性分各自为者,皆在至理中来,故不可免也。
是以善养生者,从而任之。
更生者,曰新之谓也。
付之曰新,则性命尽矣。
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所以遗弃之。
形全精复,与天为一,俱不为也。
天地,万物之父母,以其所无偏为,故能子万物也。
合成体,散#3成始,所在皆成,无常处也。
能移者,与化俱也。
反以相天者,还辅其自然也。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港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
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
居,予语女。
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
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
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隙,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
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
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连悟物而不折折。
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瓦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也。
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
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
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
不厌其天,不忽於人,民几乎以其真。
郭注:其心虚,故能御群实至适,故无不可耳,非物往可之。
物与物何以相远,唯无心者独远耳。
同是形色之物,未足以相先。
常游於极,非物所制也。
处乎不淫之度,止於所受之分也。
藏乎无端之纪,冥然与变化日新也。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者,物之极也。
一其性,饰则二矣。
养其气,不以心使之;合其德,不以物离之,万物皆造於自尔。
若醉者之坠车,失其所知,非自然无心也。
圣人藏於天,则不窥性分之外,故日藏。
干将镆铘,与雠为用,然报雠者不事折之,以其无心也。
飘落之瓦,虽复中人,人莫之怨者,由其无情也,是以天下平均。
几不平者,由有情也。
无情之道大矣,不虑而知,开天也;知而后感,开人也。
然则开天者,性之动也;开人者,知之用也。
性动者,遇物而当足则忘余,斯德生也。
知用者,从感而求,劝而不已,斯贼生也,任天性而动,则人理自全。
民之所患,伪之所生,常在於知用,不在於性动也。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居偻屡者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
五六月累上声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
吾处身也,若橛一作厥株拘渠;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
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
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
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郭注:累二丸而不坠,是用手之停审也。
故承蜩,所失者不过锱铢之间耳。
累三而不坠,所失愈少。
累五而不坠,停审之至,乃无所复失。
处身,若橛株拘执,臂若槁木之枝,不动之至也。
何为而不得者,言遗彼,故得此也。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
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
善游者数朔能。
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
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
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
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
凡外重者内拙。
郭注:物虽有性,亦须教习而后能。
习以成性,遂若自然耳。
视渊若陵,故视舟之覆於渊,犹车之却退於坂, 覆却虽多而不以经怀,以其性便,故所遇皆闲暇也。
以注观之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
夫欲养生全内者,其唯无所矜重乎。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亦何闻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
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
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善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
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
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
三者若得,其名必极。
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
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郭注:学生者,务中适。
守一方之事至於过理者,皆不及於会通之适也。
鞭后者,去其不及也。
藏既内矣,而又入之,过於入也。
阳既外矣,而又出之,过於出也。
若槁木之无心而中适是立也。
三者若得,其名必极。
名极而实当者也。
夫涂中,十杀一人便大畏之。
至於色欲之害,动之死地而莫不冒之,斯过之甚也。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荚说税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汝,十日戒,三日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策之中。
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於腞直转反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
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郭注:欲赡则身亡,理当俱耳,不间人兽也。
桓公田於泽,管仲御,见鬼焉。
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
公反,诶熙诒怡为病,数曰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
夫忿滀畜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
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
沈有履,灶有髻诘。
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裴阿,鲑蛙蠪龙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逸阳处之。
水有罔象,丘有崒,山有夔,野有方皇彷徨,泽有委蛇。
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
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
见之者殆乎霸。
桓公冁丑忍反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
於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郭注:此章言忧来而累生者,不明也。患去而性得者,达理也。
纪渻省子为王养斗鸡。
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侨而恃气。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十曰又问,曰:几矣,鸡虽有呜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郭注:此章言养之以至於全者,犹无敌於外,况自全乎。
孔子观於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
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
使弟子并流而拯之。
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
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
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
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与齐脐俱入,与汨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
此吾所以蹈之也。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郭注:磨翁而旋入者,齐也。
回伏而涌出者,汨也。
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任水而不任己也。
此章言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则天下无难矣。
用夫无难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通哉。
梓庆削木为鐻据,鐻成,见者惊犹鬼神。
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
臣将为炉,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斋以静心。
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
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
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欤。
郭注:视公朝若无,则跂慕之心绝矣。
巧专而外滑消,性外之事去也。
必取材中者,然后加手焉。
以天合天,不离其自然也。
此则尽因物之妙,故疑是鬼神所作耳。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
庄公以为文弗过也。
使之钩百而反。
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
公密而不应。
少焉,果败而反。
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郭注:马力竭,而犹求焉,故败。明至当之不可过也。
工捶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
郭注:虽工任之巧,犹任规矩。此言因物之易也。
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平声,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郭注:百体皆适,则都忘其身也。是非生於不适耳。所遇而安,故无所变从。是知识适者,犹未适也。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
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
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摈於乡里,逐於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乌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於聋盲跛蹇而比於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
孙子出,扁子入。
坐有间,仰天而叹。
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
弟子曰:不然。
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
昔者有鸟止於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
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
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
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锺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郭注:忘肝胆,遗耳目,暗付自然也。
几非真性,皆尘垢也。
几自为者,皆无事之业也。
率性自为,非恃而为之。
任其自长,非宰而长之。
以鸟养鸟,各有所便也。
此章言善养生者,各任性分之适而至矣。
山木第二十 #
庄子行於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
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问其故,曰:无所可用。
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
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
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於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
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
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
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
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
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
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
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郭注:设将处此耳,以未免乎累,竟不处。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者,庄子亦处焉。
胡可得而必乎哉,言不可必,故待之不可以一方也。
唯与时俱化者,能设变而常之耳。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
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
然不免於患,吾是以忧。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
夫丰狐文豹,栖於山林,伏於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於江河之上而求食焉,定也。
然且不兔於网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
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於无人之野。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
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
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
其生可乐,其死可葬。
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日: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日: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
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
送君者皆自崖而反。
君自此远矣。
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为人役。
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
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道德之乡,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偏心之人不怒。
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
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於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
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
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郭注:有其身而矜其国,虽忧怀万端,尊贤尚行而息虑愈深矣。
故令无其身,忘其国而任其自化,寄之南越,取其去鲁之远也。
若各恣其本步而人人自蹈其方,则万方得矣,不亦大乎?去国捐俗,谓荡除其胸中也,君乃谓真欲使之南越也,形倨踞碍之谓。
留居滞守之谓,形与物夷,心与物化,斯寄物以自载也。
君能少费寡欲,则无所不足,涉江浮海不见其崖,喻绝情欲之远,君欲绝则民各反守其分,自此远矣,超然独立于万物之上也。
有人者,有之以为己私也。
见有于人者,为人所役者也。
故尧虽有天下,皆寄之百官,委之万物而不与焉,斯非有人也,因民役物而不役己,斯非见有于人也,游于大莫之国者,欲气荡然无有国之怀,则世虽变,其于虚己以免害一也#4。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锺,为坛乎郭门之外。
三月而成上下之县。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设架县锺上下各六,所谓编锺也。
敛民铸宜乎速成,何必三月?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
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於朴。
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
来者勿禁,往者勿止。
从其强梁,随其曲传,因其自穷。
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尸有大涂者乎?
郭注:泊然抱一,非敢假设以益事。
复归于朴,还用其本性也。
侗乎无识,任其纯朴也。
傥乎,怠疑无所趣也。
送往迎来,无所忻悦也,勿禁勿止,任彼也。
从其强梁,顺乎众也。
随其曲傅,无所分也。
因其自穷,用其不得不示也。
赋敛无挫当,故无损也。
泰然无执用,天下之自为,斯大通之途也。
故日:经之营之,不日成之#5。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
子恶死乎?曰:然。
任岳:予尝言不死之道。
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
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逐队傍人,若不得已,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从容处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
是故其行列不斥#6,群于人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于患。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汗,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
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
不居者道也,流布而不自明。
其所居,显行而不自明。
其所处,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
削迹捐势,不为功名。
是故#7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
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日:善哉。
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於大泽,衣裘褐,食杼序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
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郭注:圣人无好恶,既弘大舒畅,又心无常系。
不敢为前为后者,常从容处中也。
食必取其绪,期於随物而已。
行列不斥,与群俱也。
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竞。
木伐井竭,才之害也。
夫察焉小异,则与众为迕矣;混然大同,则无独异於世矣。
故夫昭昭,乃冥冥之迹也。
将寄言以遗迹,故因陈蔡以托意。
恃功名以为己成者,未之尝全。
功自众成,故还之。
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耳。
非由名而后处之。
纯纯常常,乃比於狂,无心而动故也。
功自彼成,故势不在我,而名进皆去。
恣情任彼,故彼各自当其责也。
寂泊无怀,乃至人也。
故日:至人不闻,辞交游,去弟子,取其弃人间之好也。
不乱群,不乱行,若草木之无心,故为鸟兽之不畏。
盖寄言以极推至诚之信,任乎物而无受害之地也。
孔子问子桑虖曰:吾再逐於鲁,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之间。
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虖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
或曰:为其布?曰: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
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
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
夫相收之与弃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孔子曰:敬闻命矣。
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於前,其爱益加进。
异日,桑虖又曰:舜之将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
形莫者绿,情莫若率。
绿则不离,率则不劳。
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
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注:君子之交,去利,故淡;道合,故亲。
小人之交,饰利,故甘。
利不可常,故有时而绝也。
无故而自合者,天属也。
合不由故,则故不足以离之。
有故而合,必有故而离矣。
其爱益加进者,去饰任素故也。
故常全。
情不矫,故常逸。
不求文以待形,任朴而直前也。
固不待物,朴素而足也。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絜系履而过魏王。
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
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
此所谓非遭时也。
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逢蒙不能睥睨也。
及其得拓棘桔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寻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
今处昏上乱相之问而欲无恋,奚可得也?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
郭注:遭时得地,则申其长技,故虽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势不便而强为之,则受戮矣#8。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
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於人之心。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
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衣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此难。
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
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
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
为人臣者,不敢去之。
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
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
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
其畏人也而袭命人间。
社稷存焉尔。
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
天之所以为天,又造化为之主宰。
人之不能有天,性也。
损益间者,不透性分上亏矣。
圣人安然体逝而终矣。
郭注:天损之来唯安之故易,物之来,不可禁御,于今为始者,于昨为卒,则所谓始者即是卒矣。
言变化之无穷也,人与天一,皆自然也。
任其自尔,则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也。
感应旁道为四达旁道,故可以御高大。
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吾命有在外者,言夫人之生叉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于形质而已。
盗窃者私取之,谓贤人君子之敌爵禄,非私取也,受之而已。
若鷾鸸之畏人而入于人间,此所以称知,况之至人则玄同天下。
故天下乐推而不厌,相与社而稷之,此无受人益,所以为难也。
日夜相代,未始有极故正以待之,无所为怀也。
几所谓天者皆明不为而自然,言自然则自然矣。
人安能故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曰性。
是以圣人晏然无矜,而体与变俱也#9。
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
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於栗林。
庄周曰:此何鸟哉。
翼殷不逝大也,目大不睹。
赛裳躣步,执弹而留之。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
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
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噫。
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
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周反人,三月不庭,庭平也。
兰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谓甚不庭乎?庄周日:吾守形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
且吾闻诸夫子日:入其俗,从其俗。
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於栗林而忘真。
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10
郭注:执木叶以自翳,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目能睹翼能逝,此乌之真性也,今见利,故忘之,夫相为利者怛相为累,有欲#11於物者,物亦有欲之。
所谓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
谇问之也。
身在人间,世有夷险。
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此世之所宜。
斯守形而忘身者也。
观於浊水、迷於清渊者,言见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见,几忘反鉴之道也。
入俗从俗,不违其禁令也。
以吾为戮,以见问为戮也。
夫庄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
乃毁仲尼,贱老聃,上掊击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
阳子之宋,宿於逆旅。
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
恶者贵而美者贱。
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郭注:言自贤之道,无时而可也。
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朔称溪工。
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
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
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
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
人貌而天虚,绿而葆真,清而容物。
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无择何足以称之。
子方出,文侯倘然,终日不言。
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
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
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
吾所学者,真土梗耳。
夫魏真为我累耳#12。
郭注:言束郭顺子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
虚而顺物,故真不失。
夫清者息於大絜,今清而容物,则与天同也。
清虚,正己,而物邪自消。
形不欲动,口不欲言者,目觉其近也。
土梗者,非真物也。
魏真为我累耳,知至贵者,以人爵为累也。
温伯雪子适齐,舍於鲁。
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
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
吾不欲见也。
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
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出而见客,入而叹。
明日见客,又入而叹。
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
昔之见我者,进是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
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
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
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郭注:进退成规矩,从容若龙虎。
盘辟其步,委蛇其迹也。
谏我似子,道我似父,礼义之弊,有斯饰也。
见之而不言,已知其心矣。
不可以容声者,且其往,意已达,无所容其德音也。
颜渊问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撑若乎后矣。
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恶。
可不察与。
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日出东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
是出则存,是入则亡。
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
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
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
丘以是日狙。
吾终身与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女殆着乎吾所以着也。
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
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
虽然,女奚患焉。
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郭注:心以死为死,乃更速其死。
其死之速,由哀以自丧也。
无哀则已,有哀则心死者,乃哀之大也。
万物莫不比方,皆可见也。
目成见功,足成行功。
直以不见为亡耳,竟不亡也。
待隐谓之死,待显谓之生,竟无死生也。
夫#13有不得变而为无,故一受成形,则化尽无期也。
效物而动,自无心也。
日夜无隙,化怛新也。
不知其所终,不以死为死也。
熏然其成形,谓熏然自成,又奚为哉。
知命不系於前,而与变俱往,故日祖。
夫变化不可执而留也。
虽执臂相守,而不能令停。
若哀死者,则此亦可哀也。
今人未尝以此为哀,奚独哀死邪?唐肆,非停马处,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复得也。
人之生,若马之过肆耳,怛无驻须臾。
新故之相续,不舍昼夜也。
着,见也,言文殆见吾所以见者耳。
吾所以见者,日新也。
故已尽矣,汝安得有之。
服者,思存之谓。
甚忘,谓过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恒欲不及。
女服,吾也亦甚忘,俱尔耳。
不问贤之与圣,未有得停者。
不忘者存,谓继之以日新也。
虽忘故吾,而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
故能离俗绝尘而与物无不冥也。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乾干,慹聂然似非人。
孔子便而待之。
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
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
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
尝为女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
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
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
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依,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
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
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孔子曰:请问游是。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
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
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
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
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
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
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
贵在於我而不失其变。
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
已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一作偃至言以修心。
古之君子,孰能说脱焉。
老聃曰:不然。
夫水之於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
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酰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
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郭注:热然似非人,寂泊之至也。
遗物离人而立於独,无其心身,而后外物去也。
初者未有而欻有,游於物初然后明有物之不为而自有也。
心困口辟,欲令仲尼求之於言意之表也。
议乎其将者,试议阴阳以拟甸之无形耳,未之敢又必也。
出天发地,言其交也。
莫见为纪之形,明其自尔也。
曰改月化者,未尝守故也。
莫见其功者,自尔故无功也。
生萌於未聚,死归於散,所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也。
得至美而游至乐,无美乐也。
死生亦小变耳,知其小变而不失其大常,故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
知身贵於隶,故弃之若遗土#14耳。
苟知死生之变,所在皆我。
则所贵者我,而我与变俱,故无失也。
己为道者解乎此,所谓悬解也。
老聃谓天地曰月皆不修不为而自得也。
酰鸡者,瓮中之蠛蠓。
孔子谓:比吾全於老聃,犹瓮中之与天地矣。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
庄子曰:鲁少儒。
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者知天时,履句履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
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
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
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
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
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郭注:德充於内者,不修饰於外。
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动人。
郭注:内自得者,外事全也。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
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
有一史后至者,儃但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
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赢。
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郭注:内足者,神闲而意定。
文王观於臧,见一丈人钓,而其钓莫钓。
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
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
於是旦而属之夫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几乎民有廖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
文王曰:然则卜之。
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
遂迎
臧丈人而授之政。
典法无更,偏令无出。
三年,文王观於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螤瘐斛不敢入於四竟。
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螤斛不敢入於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
文王於是焉以为太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
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遍,终身无闻。
颜渊问於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女无言。
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
彼直以循斯须也。
郭注:非持其钓有钓者,竟无所求也,不以得失经意,其於假钓而已。
尚同者,所谓和其光,同其尘也。
不成德,则同务者,言洁然自成,则与众务异也。
螤斛不入者,言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权衡也。
为功者非已,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矣。
文王尽之,言任诸大夫而不自任,斯尽之也。
斯须者,百姓之情,当悟未悟之顷。
故文王循而发之,以,合其大情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的矢复覆沓,方矢复寓。
当是时,犹象人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
尝与女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15,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
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今女怵然有恂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郭注:盈贯,谓溢镝也。
左手如拒,右手如附枝。
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
适矢复沓者,矢适去,复歃杳也。
方矢复寓者,言前矢去未至的,已复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
象人,谓不动之至。
挥斥,犹纵放也。
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
不能明至分,故有惧。
有惧而所丧多矣,岂惟射乎?《笔乘》:罗勉道云:适矢复沓者,矢去而复沓前矢也。
方矢复寓者,矢方发而后矢复寓於弦上也。
范无隐则谓:方矢,犹方舟之方,并也,言并执之矢。
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肘上也。
郭论为非。
肩吾问於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
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问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
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
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
我何以过人哉。
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
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
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死爵禄乎。
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郭注:旷然无系,玄同彼我,则在彼非独世,在我非独存也。
踌躇四故,谓无可无不可。
伏戏,黄帝者,功号耳,非所以功者也。
故况功号於所以功,相去远矣,故其名不足以友於人也。
夫割肌肤以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
使人人自得而已。
使人人自得者,与人而不损於己也。
其神明充满天地,故所在皆可。
所在皆可,故不损己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
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
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
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郭注:言凡有三亡征也,不足以丧吾存,遗凡故也。
遗之者不以亡为亡,则存亦不足以为存矣。
旷然无矜,乃常存也。
夫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无存亡。
知北游第二十二
知北游於玄水之上,登隐弅坟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
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
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不得问,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
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
狂屈曰:唉。
予知之,将语若。
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问,反於帝宫,见黄帝而问焉。
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女终不近也。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
道不可致,德不可至。
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
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
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於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也。
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
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
人之生,气之聚也。
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
故万物一也。
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
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
故曰:通天下一气耳。
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郭注: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
道在自然,非可言致。
不失德故称德,称德而不至矣。
礼有常则,矫效之所由生。
日损,损华伪也。
华去而朴全,则虽为而非为。
以物失其所,故有为物。
归根之易,惟大人耳。
大人体合变化,故化物无难也。
之变化之道者,不以生死为异,更相为始,则未知孰死孰生,俱是聚也,俱是散也。
吾何患焉?息生於异也,各以所美为神奇,所恶为臭腐耳。
然彼之所美,我之所恶也;我之所美,彼或恶之。
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耳。
死生彼我岂殊哉?以不知为真,是知之为不近。
明夫自然者,非言知之所得,故当昧乎无言之地。
先举不言之标,而后寄明於黄帝,则夫自然之冥物,乎可得而见也。
《笔乘》:无为,谓之真是也。
以其不言也,黄帝之不近也。
以其言之也,此特相与激扬此一大事耳。
黄帝之於道,实非减於无为谓也。
净名经诸菩萨共论不二法门。
净名独默,然无言意,以无言为至矣。
乃舍利弗默然,天女不之许也。
日解脱者,不内不外,不在两间,言语文字亦不内不外,不在两间。
是故无离言语文字说解脱相也。
知此则言默,一如知不知。
一体有思有虑亦可以知。
道有处有服亦可以安道,有从有道亦可以得道。
何以故?思虑尽空,处服无所从,亦无从道,实非道故耳。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
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於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
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
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
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固;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於天矣。
郭注:无为者,任其自为。
不作者,唯因任也。
观於天地者,观其形容,象其物宜,与天地不异也。
与彼百化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夺也。
死者已自死,生者已自生,圆者已自圆,方者已自方,未有为其根者,故莫知也。
自古以固存,言不待为之而后存也。
六合未离其内者,计六合在无极之中,则陋矣。
秋毫待之成体者,秋毫虽小,非无亦无以容其质也。
不故,日新也。
运行,各得其序,不待为之也。
昭然若存,则亡矣。
故惛然洁然有形,则不神矣。
故油然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故不知其所以畜也。
可以观於天者,与天同观也。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慑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
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
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
言未卒,啮缺睡寐。
被衣大#16说,行歌而去之,日: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
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
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
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
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耶?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曰晏问,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斋戒,疏沦而心,澡雪而精神,舍击而知。
夫道,窅然难言哉。
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
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
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
邀於此者,四枝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
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曰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
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
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
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
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
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
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
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
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
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
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却,忽然而已。
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
已化而生,又化而死。
生物哀之,人类悲之。
解其天弢,堕其天。
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
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
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郭注:夫利害相攻则天下皆羿也。
自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皆游于羿之彀中耳。
虽张毅之出,单豹之处,犹未免於中地,则中与不中,唯在命耳。
而区区者各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尔。
故免乎弓矢之害者,自以为巧,欣然多已,及至不免,则自恨其习,而志伤神辱,斯未能达命之情也。
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
则一生之内,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动静、趣舍、性情,知能非所有者。
几所无者,几所为者,几所遇者,皆非我也。
理自尔耳而横生,休戚乎其中,斯又逆自然而失者也。
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
所资借形本生於精者,由精以至粗也。
万物虽以形相生,亦皆自然耳。
故胎卯不能易种而生,明神气之不可为也。
夫率自然之性,游无迹之涂者,故形骸於天地之间,寄精神於八方之表,是以无门无房,四达皇皇,逍遥六合,与化偕行也。
人生而遇此道,则天性全而精神定,天地万物皆不得不然而自然耳,非道能使然也。
是以圣人断弃知慧,付之自然,使各保正分而已,无用知慧为也。
若海者,容恣无量也。
终则复始者,与化俱也。
用物而不役己,故不匮。
此明道之赡物,在於不赡,不赡而物自得。
故日此其道与,言至道之无功,无功乃足称道也。
非阴非阳,无所偏名。
直且为人者,敖然自放,所遇而安,了无功名也。
反於宗者,不逐末也。
喑醷物者,直聚气也。
死生犹未足殊,况寿夭之间哉。
果蓏有理,言物无不理,但当顺之。
人伦有知慧之变,故难也。
然其知慧自相齿耳,但当从而任之。
遭而不违,顺所遇也。
过而不守,宜过而过也。
调偶,和合之谓也。
帝王之所兴起,如斯而已。
隙驹忽然,乃不足惜。
出入者,变化之谓耳,言天下未有不变也。
已化而生,又化而死,俱是化也。
生物哀之,死物不哀矣。
人类悲之,死类不悲矣。
解弢,堕,言独脱也。
纷宛者,变化氤氲也。
大归者,无为用心於其间也。
不形,形乃成。
若形之,则败其形矣。
务则不至,俛然不觉乃至也。
明见无值,暗至乃值。
默而塞之,则无所奔逐,故大得也。
东郭子问於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稗。
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乃吊反。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
正、获之问於监平声市履豨也,每下愈况。
汝唯莫必,无乎逃物。
至道若是,大言亦然。
周徧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当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
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频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
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
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
谓盈虚哀杀晒,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郭注:期而后可,欲令指名所在也。
质,标质也,言无所不在,而方奇怪此,斯不及质也。
豨,大豕也。
夫监市之履豕以知其肥瘦者,愈履其难肥之处,愈知豕肥之要。
今问道之所在,而每况之於下贱,则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矣。
若必谓无之逃物则道不周矣。
道而不周,则未足以为道。
大言亦然,明道之不逃於物也若游乎有,则不能周徧咸也。
故同合而论之,然后知道之无不在。
知道之无不在,斯能旷然无怀而游彼无穷也。
澹静漠清调间,此皆无为故也。
寥已吾志,谓廖然空虚。
志苟廖然则无所往矣。
无往焉,故往而不知其所至。
有往焉,则理未动而志已。
惊矣,去来不知所止,斯顺之也。
往来不知所终,言但往来不由於知耳。
不为不往来也。
往来者,自然之常理也,其有终乎?冯闳者,虚廓之谓也。
大知游乎廖廓恣变化之所如,故不知也。
物物者,无物而物自物耳,物自物耳,故冥也。
物有际,故每相与不能冥然,真所谓际者也。
不际者,虽有物物之名,直明物之自物耳。
物物者,竟无物也,物其安在乎?既明物物者无物,又明物之不明自物,则为之者谁乎哉?皆忽然而自尔也。
妸阿荷甘与神农同学於老龙吉。
神农隐几,阖户昼暝。
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
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剥然放杖而笑,曰:天如予僻陋慢訑移,故弃予而死。
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弇纲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
今於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於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於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
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
於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
道无问,问无应。
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
以无问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17大初。
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郭注:起而悟夫死之不足惊,故还放杖而笑也。
自肩吾以下,皆以至言为狂而不信也。
故非老龙、连叔之徒,莫足与言矣。
君子所系,言体道者,人之宗主也。
秋毫之端细矣,又未得其万分之一。
藏其狂言以死,明夫至道非言之所得也,唯在乎自得耳。
冥冥而犹复非道,明道之无名也。
几得之不由於知,乃冥。
故默成乎不见不闻之域,而后至焉。
知形形之不形,言形自形耳,形形者竟无物也。
有道名而竟无物,故名之不能当也。
不知故问,问之而应,则非道也;不应则非问者所得。
故虽问之,亦终不闻也。
无问无应,是绝学去教,归於自然之意。
问穷,所谓责空也。
实无而假有以应者,外矣。
若夫婪落天地,游虚涉远,以入乎冥冥者,不应而已矣。
光曜问乎无有日: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
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
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郭注:此皆绝学之意也。於道绝之,则夫学者乃在根本中来矣。故学之善者,其惟不学乎?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
大马曰:子巧与。
有道与?曰:臣有守也。
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於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
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郭注:玷捶钩之轻重,而无毫芒之差也。都无怀,则物来皆应。
冉求问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
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而退。
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
古犹今也。
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
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
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
仲尼曰:已矣,未应矣。
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
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
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
犹其有物也无已。
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郭注:仲尼言天地常存,乃无未有之时。
虚心以待命,斯神受也。
思求则更致不了。
非惟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
是以有之为物,虽於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
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有也。
子孙,言世世无极也,言其要有由,不得无故而有传世。
故有子孙,不得无子而有孙也。
如是天地不得先无而今有也。
夫死者独化而死耳,非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独化而生。
死生无待,独化而足,各自成体,谁得先物者乎哉?吾以阴阳为先物,而阴阳即所谓物耳,谁又先阴阳者乎?吾以自然为先之,而自然即物之自尔耳。
吾以至道为一先之矣。
而至道者乃至无也。
既以无矣,又奚为先然?则先物者谁乎哉?而犹有物,无己。
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
圣人爱人无己者,亦取於自尔,故恩流百代而不废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
回敢问其游。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
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
豨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而况今之人乎。
圣人处物不伤物。
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
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
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乐未毕也,哀#18又继之。
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
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
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
知能,能而不能。
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
夫务兔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
至言去言,至为去为。
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郭注:以心顺形而形自化。
以心使形,故外不化。
常无心。
故一不化。
一不化,乃能与物化。
化与不化,皆任彼耳,斯无心也。
无心而恣其自化,非将迎而靡顺之。
必与之莫多,言不将不迎,则足而止也。
囿圃宫室,言夫无心而任化,乃群圣之所游处也。
,和也。
儒墨之师,天下之难和者,而无心者犹能和之,而况其凡乎?处物不伤,至顺也。
物不能伤,在我而已。
无心故至顺,至顺故能无所将迎而义冠於将迎也。
山林皋壤未善於我,而我便乐之,此为无故而乐也。
无故而乐亦无故而哀,则所乐不足乐,所哀不足哀也。
世人不能坐忘自得,而为哀乐所寄,如逆旅耳,知之所遇者即知之,知之所不遇者即不知也。
所不能者,不能强能也。
由此观之,知与不知,能与不能,制不由我也,当付之自然耳。
无知无能,人所不免,言受生各有分也。
至言至为皆自得也。
由知而后得者,假学者耳,故浅也。
庄子翼卷之五竟
#1『之』原作『史』,据明本改。
#2『鲁』原作『鱼』,据明本改。
#3『散』原作『教』,据明本改。
#4『郭注:……其于虚已以免害一也。』原本无,据明本增。
#5『郭注:……不日成之。』原本无,据明本增。
#6『斥』原作『斤』,据明本改。
#7『是故』前原本有:『郭注:论语日伯夷、叔齐娥於首阳之下,不言其死也。
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饿以终,未必饿死也。
郭氏总注:此篇大意以起高让远退之风,故被其风者,虽贪冒
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犹时慨然中路而叹,况其凡乎。
故夷许之徒兄以当稷契对伊吕矣。
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虽不俱为圣佐,不犹高於蒙埃尘者乎。
其事虽难为,然其风少弊故可
遗也。
曰:夷许之弊安在?曰:许由之弊,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哙也。
伯夷之风使暴虐之君得赐其毒,而莫之敢亢也。
伊吕之弊,使天下食冒之雄,敢行篡逆。
唯圣人无边,故无弊
也。
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
《笔乘》:若以伊吕为圣人之迹,则伯夷、叔齐亦圣人之迹也。
若以伯夷、叔齐非圣人之迹,耶则伊吕之事亦非圣矣。
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迹
然,则所谓圣者,我本无迹。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强,名圣。则圣者乃无迹之名也。』据明本删。
#8『郭注:……则受戮矣。』原本无,据明本增。
#9原本无『郭注:……与体与变俱也。』据明本增。
#10此段下原本有:郭注:行所为,因而任之。
行言自为,而天下化。
化使物为之,则不化矣。
四方之民莫不俱至者,言其指挥顾盼,而民各至其性,任其自为故也。
《笔乘》:德人则
无思无虑,率自然耳。
无是非于胸中而任之。
游乎天下其利共给,而无目私之怀也。
德者,神人之迹。
故曰:容乘光者乃无光,故与形灭亡无我,而任物虚空无所怀者,非暗塞也。
情
尽,命至天地乐矣。事不妨乐斯无事矣。情复,而混冥无迹也哉耳』。据明本删。
#11『郭注:……有欲』,原本无,据明本增。
#12『圣知之言……为我累耳』,原本错乱,据明本改,其后原本有:『如易,自求口实之实。
社稷,春秋祭社稷时也。
君子视无功之爵禄,如盗窃然,岂有心於取之,而命之所制亦有不
得自由者,故日非己也。
命有在外者也,如燕於己之不宜处,目不及视,虽卉其口实亦所不顾其畏人甚矣。
氏不能不袭处於人问、则以社稷之时,有若或驱之而不得自主者耳。
燕以春
祉来秋社去,故云。
然数语本非难解,而旧注多谬聊为疏之。
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肩南方来者。
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於栗林。
庄周曰:此何鸟哉。
翼殷不逝,
目大不睹。
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
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
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噫。
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
捐弹而反
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周反入,三月不庭。
兰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问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
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
今吾游於雕陵
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郭注:执木叶以自翳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
目能睹,翼能逝,此鸟之真性也。
今见利,故忘之。
夫相为利者,怛相为累。
有欲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
吾闻子方之师,吾
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13『夫』原作『天』,据明本改。
#14『土』原作『士』,据明本改。
#15『背』原作『皆』,据明本改。
#16『大』原作『入』,据明本改。
#17『乎』原作『丁』,据明本改。
#18『哀』原作『表』,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六 #
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
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
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
居三年,畏垒大禳一作获。
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
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
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
弟子异之。
庚桑子曰:弟子何异於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
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大一作天道已行矣。
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
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於贤人之问,我其杓的标二音之人邪?吾是以不释於老聃之言。
郭注:画然,饰知。
挈然,矜仁。
拥肿,朴也。
鞅掌,自得也。
异之,异其弃知而任愚也。
夫与四时俱者无近功。
春秋生成,皆得自然之道,故不为也。
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非由知也。
故不欲为物标杓。
老子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尔。
今畏垒反此,故不释然。
弟子曰:不然。
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旋其体,而鲵鳅为之制;步仞之邱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孽狐为之祥。
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
夫子亦听矣。
庚桑子曰:小子来。
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於网罟之患;吞舟之鱼,阳而失水,则蚁能苦之。
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
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
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
是其於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
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
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
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
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於尧、舜之问,其末存乎千世之后。
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郭注:弟子谓大人又有丰禄,故勉 夫。
子听之,答以去利远害乃全。
若婴身於利禄,则粗而浅,曾鱼鳖之不若也。
二子,谓尧舜何足称扬哉!将令后世妄行穿凿而植秽乱耳。
简发,数米,理锥刀之末也。
混然一之,无所治为,乃克济耳。
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真不足而以知继之,则伪矣。
伪以求生,非盗而何?民於利甚勤,则无所复顾。
由於尧舜遗其进,饰伪播其后,而致斯弊也。
南荣趎畴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耶?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也。
南荣趣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
形之与形亦辟辟矣,而物或问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
今谓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趣勉闻道达耳矣。
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蜀,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
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
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
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
子胡不南见老子。
郭注:全汝形,守其分也。
抱汝生,无揽乎其生之外也。
目与目,耳与耳,心与心,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苟有不同,则不可强相效也。
辟,未有闭之也。
两形开,而不能相得,将有间之者耳。
早闻形膈,故难化也。
南荣趎赢粮,七曰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趣曰:唯。
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遽然顾其后。
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
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财反愁我己。
我安逃此而可?些三言。
者,趎之所患也。
愿因楚而问之。
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问,吾因以得汝矣。
今汝又言而信之。
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
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
郭注:与人偕来之众,挟三言而来故也。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
十曰自愁,复见老子。
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
夫外韄霍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蹇;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挞;外内揵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
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
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
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益不嘎於迈反,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艺,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瞬瞬,偏不在外也。
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
是卫生之经已。
郭注:揵,关揵也。
耳目,外也。
心衍,内也。
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遗其耳目。
若乃声色韄於外,则心卫塞於内;欲恶揵於内,则耳目丧於外。
故叉无得无失而后为通也。
偏揵犹不可,况外内俱韄乎?耳目眩惑於外,而心衍流荡於内,虽繁手以执之,绸缪以持之,弗能止也。
抱一,不离其性也。
勿失,还自得也。
当则吉,过则凶,无所卜也。
止,谓止於分也。
已,谓无追故迹也。
舍人求己,全我而不效彼也。
翛然,无停迹也。
侗然,无节碍也。
嗌不嗄,任声之自出,不由喜怒也。
握不掜,任手之自握,非独得也。
视不瞬,任目之自见,非系於色也。
行不知所之,信足自行,无所趣也。
居不知所为,纵体自任也。
与物委蛇,斯顺之也。
同其波,物波亦波也。
《 笔乘》:能抱一能勿失,即《 道德经》所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也。
无卜筮而知吉凶,即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也。
能止,即知止也。
能已,即知足也。
合诸人而求诸己,即自知者明,自胜者强也。
翛然,即泛兮其可左右也。
侗然,即浑兮其若浊也。
儿子,即专气致柔,能婴儿也。
和之至共其德偏不在外,盖所谓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者如此。
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
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
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搂,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
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
吾固告汝曰:能儿子?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
若是者,亦不至,福亦不来。
祸,祸无有,恶有人灾也。
郭注:趎谓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可谓至人之德耶。
冰解冻释者,能乎,明非自尔也。
交食交乐,自无其心,皆与物共也。
然则是至者,趎谓已便可得此言而至耶。
答云:非谓此言为不至,但能闻而学者,非自至耳。
苟不自至,则虽闻至言,适可以为经。
胡可得至哉?故学者不至,至者不学也。
祸福生於失得,人灾由於爱恶。
今槁木死灰,无情之至,则爱恶失得,无自而来。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
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怛。
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
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
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
郭注:德宇泰然而定,则其所发者天光,非人耀也。
天光自发,则人见其人,物见其物。
物各自见而不见彼,所以泰然而定也。
人而修人,则自得矣,所以常泰。
常泰,故能反居我宅而自然获助也。
出则天子,处则天民,二者俱以泰然而自得之,非为而得之也。
故几所能者,虽行非为,虽习非学,虽言非辩,所不能知,不可强知,故止斯至也。
意虽欲为,为者必败,理终不能。
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
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骨成,不可内於灵台。
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庚为失。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
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
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
行乎无名者,惟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古人也。
人见其歧,犹之魁然。
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
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
兵莫憯惨於志,镆铘邮为下;寇莫大於阴阳,无所逃於天地之间。
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郭注:因其自备顺其成形,心自生耳。
非虞度而出之,理自达彼耳。
非慢中而敬外。
若是而万恶至者,天理自有穷通也。
有为而致恶者,乃是人耳。
安之若命,故其成不滑。
灵台者,心也。
清畅故忧息不能入。
有持者,谓不动於物耳。
其实非持。
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则失也。
发不由己诚,何由而当。
事不居分内,所以为失。
幽显无愧於心,则独行而不惧。
券,分也。
游分内者,行不由於名。
游分外者,有益无益,期损己以为物也。
行无名者,本有斯光,因而用之。
志期费者,虽己所无,犹借彼而贩卖也。
夫期费者,人已见其跂矣,而犹自以为安。
穷,谓终始也。
且,谓券外而趺者。
趺者不立,焉能自容。
不能自容,焉能容人。
人不获容,况能有亲乎?故尽是他人。
志之所撄,焦火凝冰,故其为兵甚於剑戟。
盖心使气,则阴阳征结於五脏。
所在皆阴阳,故不可逃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
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
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
故出而不反,见其鬼。
出而得,是谓得死。
灭而有实,鬼之一也。
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
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
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人。
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
天门者,无有也。
万物出乎无有。
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
圣人藏乎是。
郭注:成毁无常分而道皆通。
不守其分而求备焉,所以恶分也。
本分不备而有以求备,所以恶备也。
若其本分素备,岂恶之哉。
不反守其分内,则其死不久。
不出而无得,乃得生也。
已灭其性矣,虽有斯生,何异於鬼。
虽有斯形,苟能旷然无怀,则生全而形定也。
欻然自生,非有本,欻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实耳,其所出者无根窍以出之。
宇者,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无穷。
宙者,有古今之长,而古今之长无极。
死生出入,皆欻然尔,而无所由,故无所见其形也。
天门者,万物之都名。
谓之天门,犹云众妙之门也。
死生出入,欻然自尔,未有为之者也。
然则聚散隐显,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
竟无出入,门其安在乎?故以无为门。
以无为门,则无门也。
夫有之未生,以何为生?必自有耳,岂有之所能有乎。
明有之不能为有而自有耳,非谓无能为有也。
若无能为有,何谓无乎?一无有则遂无矣,无者遂无,则有自欻生明矣。
是以圣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恶矣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
其次日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
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苦羔反。
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
是三者虽异,公族也。
昭景也,着戴也;甲氏也,着封也:非一也。
有生黬暗也,披然日移是。
尝言移是,非所言也。
虽然,不可知者也。
腊者之有膍皮胲该,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於寝庙,又适其偃焉。
为是举移是。
请常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
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
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
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鸒鸠同於同也。
郭注:生为丧,丧其散而之乎聚也。
死为反,还融液也。
虽欲均之,然已分矣。
故或有而无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齐之,三者虽有尽与不尽,然俱能无是非於胸中,故谓之公族。
昭景,着戴。
甲氏,着封四者虽公族,然已非一,则向之三者已复差之。
黬,直聚气也。
既披然而有分,则各是其所是也。
是无常在,故日移。
所是之移,已着於言前矣。
不言其移,则其移不可知,故试言也。
腊者之媲胲,喻物各有用。
偃,谓屏厕也。
寝庙则以飨燕,屏厕则以偃溲。
当其偃溲,则寝庙之是移於屏厕矣。
故是非之移,一彼一此,谁能常之?故至人因而乘之则均耳。
物之变化,无时非生,生则所在皆本也。
以知为师,所知虽异,而各师其知也。
乘是非者,无是非也。
果有名实者,物之名实,果各自有也。
质,主也。
物各谓己是,足以为是非之主。
人皆谓己是,故莫通。
当其所守,非真脱也。
知愚名辱者,不能随所遇而安之也。
玄古之人,无是无非,何移之有?故曰:移是今之人也。
同共是其所同,是蜩与鸒鸠无异矣。
蹍女展反市人之足,财辞以放鷔,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
故曰: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屏金。
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
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一及、乐六者,累德也;者,塞道也。
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
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
知者,接也;知者,谟也。
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
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郭注:蹍市人,则称已脱误以谢之。
兄,则言妪翎之无所辞谢。
大亲则已矣,明恕素足也。
不人者,视人若己。
视人若己,则不相辞谢,斯乃礼之至也。
不物,谓各得其宜,则物皆我也。
谋而后知,非自然也,故至知不谋。
譬之五藏,未曾相亲,而仁已至,故至化无亲。
金玉者,小信之质耳,大信则除矣。
故至信辟金。
荡,动也。
以性自动,故称为耳。
此乃真为,非有为也。
夫目之能视,非知视而视也,不知视而视,不知知而知耳,所以为自然。
若知而后为,则知伪也。
得已而动,则为强动,故失也。
动而效彼则乱。
有彼我之名,故反。
名得其实,则顺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已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良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唯虫能虫,唯虫能天。
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
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是故汤以胞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
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侈拸侈画,外非誉也。
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
夫复謵习不馈一作愧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
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惟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於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於无为矣。
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
有为也欲当,则缘於不得已。
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郭注:善中则善取誉,理常俱也。
任其自然,天也。
有心为之,人也。
工於天,即很於人矣,谓之全人。
全人则圣人也。
虫能守虫,即是能天。
都不知而任之,斯谓工乎天。
威以取物,物必逃之。
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将安在?画,所以饰容貌也。
刖者之貌,既已亏残,则不复以好丑存怀,故移而弃之。
胥靡,无赖於生,故不畏死。
复谓不馈而忘人,言不识人之所惜也。
无人之情,则自然为天人。
彼形残胥靡而犹同乎天和,况天和之自然乎。
出怒不怒,出为不为,此故是无不能生有,有不能为生之意。
平气则静,理足顺心则神功至,缘於不得已则所为皆当,故圣人以斯为道,岂求无为於恍惚之外哉。
徐无鬼第二十四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劳,故乃肯见於寡人。
徐无鬼曰:我则劳於君,君有何劳於我。
君将盈嗜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嗜欲,学牵好恶,则耳月病矣。
我将劳君,君有何劳於我。
武侯超然不对。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曰#1; 上之质,若亡其一。
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
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
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
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
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
武侯大说而笑。
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税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 诗》 《 书》 《 礼》 《 乐》 ,从说之则以《 金板》 、《 六弢》 ,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
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
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曰,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於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
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华曹柱乎鼯鼬之径,跟良位其空,闻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死乎昆弟亲戚之警欬其侧者乎。
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警欬吾君之侧乎。
郭注:嗜欲好恶,内外无可,故云病矣。
不对,不悦其言也。
夫真人之言何逊哉,唯物所好之可也。
从横说之,而君未尝启齿,是直乐鴳以锺鼓耳,故愁也。
闻相狗马而喜,犹人去国而见其所知,各思其本性之所好也。
得其所好,则无思。
无思则忘其所以喜。
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性也。
始得之而喜,久得之则忘。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茅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
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於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采劳君也。
君曰:何哉。
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
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耳以为短。
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口鼻、夫神者不自许也。
夫神者,好和而恶奸。
夫奸,病也,故劳之。
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
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
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
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
凡成美,恶器也。
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
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
君亦必无盛鹤列於丽谯之间,无徒骥於锱坛之宫,无藏逆於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
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
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樱。
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郭注:天地均养,不以为君而恣之无极。
若苦民以养其耳目鼻口,是违天地之平也。
神者不自许,物与之耳。
与物共者,和也。
私自许者,奸也。
爱民之迸,为民所尚,尚之为爱,爱己伪矣。
为义则名彰,名彰则竞兴。
竞兴则丧其真矣。
父子君臣,怀情相欺。
欲偃兵,可得乎?从无为为之乃成耳。
美成於前,则伪生於后。
故成美者,乃恶器也。
君为弁义,民将以伪继之,未肯为真也。
仁义有形,故伪形铃作,成则显也。
故有伐、变,谓失其常然。
鹤列,陈兵也。
丽谯,高楼也。
步兵日徒。
但不当为义爱民耳,亦无为盛兵走马。
得中有逆,则失矣。
无以巧胜人,谓守其朴,而朴各有所能,则乎也。
无以谋胜人,谓率其真知,而知各有所长,则均也。
无以战胜人,谓以道应物,物服而无胜名也。
不知以何为善,则虽克,非已胜。
若未能已,则莫若修己之诚。
便甲兵无所陈,而非偃也。
黄帝将见大陈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胶乘,张若、谓朋前马,昆合、滑稽后车。
至於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途。
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
若知大陈之所存乎?曰:然。
黄帝曰:异哉小童。
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
请问为天下。
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
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於六合之内,予适有瞥瞀茂病,有长者教予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於襄城之野。
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於六合之外。
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
予又奚事焉?黄帝日: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
小童
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郭注:圣者名也,名生而物迷矣。
虽欲之乎大魄,其可得乎。
为天下者若此,言各自若则无事矣。
无事乃可以为天下也。
乘日之车,出作入息也。
为天下,莫过自放任。
自放任矣,物亦奚樱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也。
夫事由民作,令民自得,铃有道也。
马从过分为害,师夫天然而去其过分,则大魄至矣。
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信之事则不乐:皆囿於物者也。
招世之士兴朝潮,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
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
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
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於岁,不物於易者也。
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
郭注:不能自得於内而乐物於外,故各以所乐囿之,则万物不召而自来,非强之也。
兴朝荣官以下,言士之不同若此,故当之者不可易其方也。
能同则事同,所以相比。
业得其志,故劝。
事非其巧,则情。
物得所嗜而乐。
权势生於事变。
凡此诸士,用用各有时,时用则不能自己也。
苟不遭时,虽欲自用,其可得乎?故贵贱无常。
士之所能,各有其极。
若四时之不可易耳。
当其时物,顺其伦次,则各有用矣。
是以顺岁则时序,易性则不物。
物而不物,非毁而何。
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万方以要时利,故有匍匐而归者,所以悲也。
,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
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
可乎?惠子曰:可。
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渠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
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
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
吾示子乎吾道。
於是乎为之调瑟,废一於堂,废一於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
夫或改调一弦,於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於声而音之君已。
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不以完;其求钘刑锺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
夫楚人寄而镝阍者;夜半於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罹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郭注:不期而误中,非善射也。
若谓谬中为善射,则天下皆谓之羿,可乎?言不可也。
若谓谬中者羿也,则私自是者亦可谓尧矣。
庄子以此明妄中者非羿而自是者非尧。
若皆尧也,则五子何为复相非乎?犹鲁遽之自言鼓瑟俱亦以场召阳,而横自以为是。
或改调一弦,五音随改。
无声则无以相动,有声则非同不应。
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缓为调也。
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应同耳,未独能为其事也。
五子各私所见而是其所是,无用则曾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
未始吾非者,各自是也。
惠子便欲以此为至。
庄子遂举齐人蹢子於异国,使阍者守之,不保其全,此齐人之不慈也。
然亦自以为是,故为之,而反以爱锺器为是。
束缚,恐其破伤。
唐,失也。
失亡其子,而不能远索,遗其气类,而亦未始自非也。
又引楚人寄而蹢阍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
岑,岸也。
夜半独上人船,未离岸已共人斗。
齐楚二人所行若此,而未尝自以为非。
今五子自是,岂异斯哉。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断之。
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断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
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
匠石曰:臣则尝能断之。
虽然,臣之质死久矣。
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郭注:运斤成风,暝目恣手也。非夫不动之质,忘言之对,则虽至言妙斲而无所用之。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
曰:不可。
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
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
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阳隰朋可。
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
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
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
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
勿已则隰朋可。
郭注:上忘而下畔,谓高而不亢。哀不己若,故无弃人。若皆闻见,则事锺於己,而韦下无所措手足,故遗之可也。未能尽遗,故仅可也。
物吴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徇然弃而走,逃於深蓁。
有一狙焉,委蛇攫抓搔,见巧乎王。
王射之,敏给搏捷矢。
王命相者趋促射之,狙执死。
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趣也。
戒之哉。
嗟乎。
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助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郭注:敏,疾也。给,续括也。捷,速也。矢往虽速,狙犹能搏也。国人称之,称其忘巧遗色,而任夫素朴也。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
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
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
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
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
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披恶得而鬻之?
郭注:贺其得贤也。田禾一睹,齐国三贺,谓我先而卖之,彼故知而鬻之心未尽於内,而有进於外,故为人所知,实之所由丧也#2。
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道日加进不为物累。
郭注:齐国三贺以得见子綦为荣,子綦知夫为之不足以救彼,而适足以伤我,故以不悲悲之,则其悲稍去而泊然无心,枯槁其形所以为日远矣#3 。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矣。
郭注:古人饮酒於此,率以言陈善纳诲,曰:古见夫子非今人#4。
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
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
故德总乎道之所。
郭注:二子皆能为无为之为,何待吾言。几鸟喙长者多不能言,夫子之言止此。彼,二子。此,夫子,一自然#5 。
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者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辨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
郭注:先天太朴,一而不分。失道而后德,既非人之所能知,则虽有强辨亦不能举。以示今之以儒墨名者类,同其所不能同,举其所不能举#6。
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
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谁氏。
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
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死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
然奚求焉,而大备矣。
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
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
郭注:古之言者爻于会同,圣人无言其所言者,百姓之言耳。
故曰:不言之言,苟以言为不言,则虽言出于口,固谓未之尝言,于此言之言于无言也。
宜僚、叔敖息讼以澹泊自若而兵难自解。
苟所言非己,则虽终身言,固谓未尝言耳。
是以有喙三尺,未是称长。
凡人闭口未是不言,彼,谓二子,此,谓仲尼也。
道之所容者,虽无方,然总其大归,莫过于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
非相同也,而道一也。
知非其分,故辫不能举。
儒墨也。
海受物无所辞,所以成大。
故圣人泛然都任之,生无爵,有而无之也。
死无谥,谥所以名功,功不在己,虽谥而非己有也。
实不聚,令万物各知足也。
名不立,功非己为,故名归于物也。
此之谓大人。
若为而有之,则小矣。
贤出于性,非言所为,况大愈不可为而得,惟自然乃得耳。
天地大备非求之也,知其自备者,不合己而求物,故无求,无失,无弃也。
反守我理,我理自通。
顺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
不为而自得,故曰诚#7。
綦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歅因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曰:捆也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捆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
郭注:有一而有气,有气而有意,有意而有图,有图而有名,有名而有形,有形而有事,有事而有约。
约次而时生,时立而物生。
故气相加而为时,约相加而为期,期相加而为功,功相加而为得失,得失相加而为吉凶,万物相加而为胜败。
莫不发於气,通於道,约於事,正於时,离於名,成於法者也。
法之在此者,谓之近;其出化彼,谓之远。
近而至,故谓之神;远而反,故谓之明。
明者在此,其光照彼其事,形此其功成彼。
从此化彼者,法也。
生法者,我也。
成法者,彼也#8 。
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於是极也?九方叹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於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
子则祥矣,父则不祥。
子綦曰:叹,汝何足以识之?而捆祥邪?尽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
吾未尝为牧而祥生於奥,未尝好田而鹑生於宎,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於天地,吾与之邀乐於天,吾与之邀食於地。
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
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
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
殆乎。
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
吾是以泣也。
无几何而使捆之於燕,盗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
於是刖而鬻之於齐,适当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终。
郭注:夫所以怪,出於不意故也。
吾所游者,不有所为,随所遇於天地耳,邀遇也。
怪,异也。
循常任性,脱然自尔,斯不一也。
顺而无择,有功於物,物乃报之。
吾不为功而偿之,何也?无怪行而有怪征,故知其天命也。
夫为而然者,勿为则已矣。
不为而自至,则不可奈何也,故泣之。
后使捆於燕,为盗所得,全恐其逃,刖之则易售也。
啮阙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
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
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
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
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
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夫禽贪者器。
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覕蒲结切也。
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
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权娄者。
所谓暖妹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妹妹而私自说悦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
是以谓暖妹者也。
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自以广官大囿,奎蹄曲限,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
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
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
卷娄者,舜也。
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
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墟而十有万家。
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
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
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
於蚁弃知,於鱼得计,於羊弃意。
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
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
郭注:仁者争尚之原,故祸后世。
七义既行,将伪以为之,其迹可见,则夫责者将假斯器以获其志。
若仁义各出其情,则其断制不止乎一人。
蜕,割也。
万物万形,而以一剂割之,则有伤也。
唯外贤,则贤不伪矣。
暖妹者,意尽形教,岂知我之独化於玄冥之境哉。
非有通变藐世之,而偷安乎一时之利者,皆豕虫也。
圣人之形,不异几人,故耳目之用衰,而精神常全。
若少而未成,及长而衰,则圣人之圣,曾不崇朝,可乎?众自至耳,非好而致之,明舜之所以有天下,盖出於不得已,岂比而利之。
於民则蒙泽,於舜则形劳。
蚁、鱼、羊三者,未能无其耳目心意。
故未能去绳而自平,绝进而玄会也。
《 笔乘》 :以目视目,不以我视也。
以耳听耳,不以我听也。
以心复心,不以我复也。
人惟有我则不能循物,而失其平者多矣。
耳、目、心皆任之而一无所,与。
列子所谓废心而用形者也,有不如绳之平,惟变之循者乎?变,言物之万变也。
心与耳目并,言即释典以意与眼、耳、鼻、舌、身为六根同。
意其平也绳,其变也循。
王元泽本作其平也水,其直也绳,其变也循。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
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
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
其实革也,桔梗也,鸡痈雍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於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
故曰:鸱目有所周,鹤经有所节,解之也悲。
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曰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
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
故目之於明也殆,耳慈於聪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
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
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
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
郭注:居无事以待事,事斯得。
以有事求无事,事愈荒。
死生得失,各随其所居耳。
於生为得,於死或复为失。
故当所需则无贱非其时则无贵,贵贱有时,谁能常也。
各适一时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则有时而失。
有时而失,故有时而悲矣。
解,去也。
夫有形者,自然相与为累。
唯外夫形者,磨之而不磷。
犹风日过,河实已损矣,而不自觉。
所以不觉,非不损也,恃源往也。
无意则止於分,所以为审。
有意则无涯,故殆,所以贵其无能而任其天然也。
萃,聚也。
苟不能忘知,则祸之长也多端矣。
反守其性,则其功不作而成矣。
欲速则不果,故曰其果也待久。
已宝,谓有其知能也。
故亡戮之祸,皆有其身之过。
不知问祸之所由,由乎有心,而修心以救祸也。
故足之於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
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
大一通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
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
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
颉絜滑猾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摧乎?阖不亦间是已。
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郭注:忘天地,遗万物,然后蜩翼可得而知也况欲知天之所谓,而可以不无其心哉。
大一;道也。
大阴解之,用其分内则万事无滞也。
用万物之自见,亦大目也。
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则大均也。
体之使各得其分,则万方俱得,所以为大方也。
命之所期,无令越逸,斯大信也。
真不挠则自定,故持之以大定,斯不持也。
物未有无自然者,循之则明,无所作也。
至理有极,但当冥之,则得其枢要也。
始有之者彼也,故我迷而不作。
解任彼,则彼自解。
解之无功,故似不解。
用彼之知故似不知,我不知则彼知自用。
彼知自用,则天下莫不皆知也。
不可有崖,应物宜而无方也。
不可无崖,各以其分也。
万物虽颉滑不同,而物物各自有实也。
各自有故,不可相代,不可以亏,宜各尽分也。
· 摧而扬之,有大限也。
若问其大摧,则物有至分。
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奚为而惑若此也?夫惑不可解,故尚大不惑,愚之至也。
圣人从而任之,所以皇王殊迹,随世为名也。
则阳第二十五 #
则阳游於楚,夷节言之於王,王未之见。
夷节归。
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独测角切鳖於江,夏则休乎山樊。
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
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
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
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
夫冻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风。
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
其於罪也,无赦如虎。
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挠焉。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於物也,与之为娱矣;其於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
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
父子之宜,彼其记乎归居,而一问其所施。
其於人心者,若是其远也。
故曰:待公阅休。
郭注;王果言公阅休之为人,以抑彭阳之进趋也。
言己不若夷节之好,富贵能交结,意尽形名,任知以干上也。
相助消者,言苟进、故德薄而名消也。
冻暍之喻,言已顺四时之施,不能赴彭阳之意也。
圣人淡然无欲,乐足於所遇,不以侈靡为贵,而以道德为荣,故其家人不识贫之可苦,轻爵禄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觉荣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为高,与之为娱,不以为物自苦也;乐物保己,通彼而不丧我也。
人各自得,斯饮和矣,岂待言哉。
并立而化,望风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归其所。
是施同天地之德,故间静而不二也。
曰:待公阅休,欲其释楚王而从阅休,将以静泰之风,镇其动心也。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
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
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於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己,人之好之亦无己,性也。
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己,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
郭注:达绸缪,所谓玄通也。
周尽一体,无内外而皆洞照也。
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摇者自摇,作者自作,莫不复命而师其天然也。
此非赴名而高其进,率性而动,其进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
任知而行,则忧患相继。
鉴,镜也。
鉴物无私,故人美之。
夫鉴者,岂知鉴而鉴邪?生而可鉴,则人谓之鉴耳。
若人不相告,则莫知其美於人。
譬之圣人,人与之名也。
鉴之可喜,由於无情,不问知与不知,闻与不闻,来即鉴之,故终无已。
若鉴由闻知,则有时而废也。
性所不好,岂能久照。
圣人无爱若镜耳,然而事济於物,故人与之名,若人不相告,则莫知其爱人也。
荡然以百姓为刍狗,而道合於爱人,故能无已。
若爱人由乎闻知,则有时而衰,非性之所安,胡能久也。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
虽使丘陵草木之缙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玄众问者也。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
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阖尝舍之。
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
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况域切。
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
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
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
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
容成氏曰:除曰无岁,无内无外。
郭注:得旧犹畅然,况得性乎。
缙,合也。
见所尝见,闻所尝闻,而犹畅然,况体其体用其性也。
众之所习,虽危犹闲,况圣人无危乎。
冉相氏,古之圣王也。
居空以随物,而物自成。
与物无终无始,忽然俱往。
日与物化,故常无我,常无我,故常不化也。
夫为者,何不试舍其所为乎?唯无所师,乃得师天。
师天犹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师天犹不足称事,况又不斯耶?铃至於天、人、始、物都无,乃冥合也。
故汤委之百官而不与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纵其自散,非解之也。
司御之属,亦能随物之自成,而汤得之,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
名法者,己过之进,非适足也。
故曰:嬴然无心者,寄治於群司,则其名述并见於彼。
仲尼日:天下何思何虑,虑已尽矣。
若有纤芥之虑,岂得寂然不动,应感无穷,以辅万物之自然耶?容成子日:除日无岁,今所以有岁而存日者,为有死生故也。
若无死无生,则岁日之计除矣。
无死,我则无内外也。
魏莹罃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
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雠。
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於背,然后拔其国。
忌也出走,然后抶尺其背,折其脊。
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
衍,乱人,不可听也。
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
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9闻之,而见戴晋人。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
有国於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於蜗之右角者,曰蛮氏。
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君曰:噫。
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
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
曰:知游心於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
曰:通达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
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
客出,惠子见。
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
惠子曰:夫吹笎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映而已矣。
尧、舜,人之所誉也。
道尧、舜於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郭注:蜗至微而有两角。
诚知所非者,若此之细也,则天下无争矣。
人进所及为通达,谓四海之内也,今自以四海为大,然计在无穷之中,若有若无也。
王与蛮氏俱有限之物耳。
有限则不问大小,俱不得与无穷者计也。
虽天地,共在无穷之中,皆蔑如也。
况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争哉。
悄然若亡,自悼所争者细也。
辟犹一吹,言曾不足闻也。
子之楚舍於蚁丘之浆。
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
子路曰:是稯稯揔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
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
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
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
孔子曰:已矣。
彼知丘之着於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
彼且以丘为佞人也。
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
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郭注:埋於民,与民同也。
藏於畔,进不荣华,退不枯槁也。
其声消,损其名也。
其志无穷,规长生也。
所言者皆世言,而心与世异。
人中隐者,譬无水而沉也。
着,明也。
何以为存,谓不如舍之,以从其志。
其室虚,果逃去也。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
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
予来年变齐去声,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
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
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丸苇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
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痈,内热溲膏是也。
郭注:卤莽,灭裂,轻脱未略,不尽其分也。
变齐,功尽其分,无所不至也。
夫遁、离、灭、亡,以众为之所致也。
若各致其极,则何息雀苇害禾稷,欲恶伤正性,形扶疏则神气伤。
以欲恶引性,不止於当。
并渍以下,此卤莽之报也。
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齐其至分。
柏矩学於老聃,曰:请之天下游。
老聃曰:月矣。
天下犹是也。
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於齐。
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
子乎。
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
曰:莫为盗,莫为杀人。
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
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
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
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
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途而诛不至。
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
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
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
盗窃之行,於谁责而可乎?
郭注:杀人大菑,谓自此以下事。
大苜既有,则虽戒以莫为,其可得乎?各自得则无荣辱。
得失纷纭,故荣辱立。
荣辱立,则夸其所谓辱而趺其所谓荣矣。
奔驰乎夸跋之间,非病而何?若以知足为富,将何争乎?上有所好,则下不能安其本分。
君莫之失,则民自得;君莫之枉,则民自正。
夫物之形性何为而失哉?皆由人君挠之以至斯患耳。
故自责也。
反其性,匿也。
用其性,显也。
故为物所显则皆识,为物所易则皆敢,轻其所任则皆胜,适其足力则皆至。
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将以避诛罚也。
主日兴伪,士於何许得其真乎。
谁责,言当责上也。
莲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於是之,而卒讪之以非也。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
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
已乎。
已乎。
且无所逃。
此则所谓然与然乎。
郭注:化谓顺世而不系於彼我, 物而畅,物情之变然也。
物情之变,未始有极。
无根无门,忽尔自然,故莫见。
唯无其生,无其出者,为能睹其门而测其根也。
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
故用物之知,则无所不知;独任我知,知其寡矣。
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则物不告我,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则寄身无地。
自谓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仲尼问於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
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
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
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
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10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
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凭其子,灵公夺而里一作埋之。
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
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郭注:灵,无道之谥。
男女同浴,此无礼也。
以鳅为贤,而奉御之劳,故搏币而扶翼之,使不得终礼,此所以为肃贤也。
币者,奉御之物,欲以肃贤补其私慢。
灵有二义,亦可谓善,故仲尼问焉。
子,谓剧赎。
言不凭其子,灵公将夺汝处也。
夫物皆先有其命,故来事可知。
是以凡所为者,不得不为;凡所不为者,不可得为,而愚者以为为之在己,不亦妄乎。
徒识已然之见事耳,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少知问於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
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於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
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
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
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
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泽,百材皆度;观乎大山,木石同坛。
此之谓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於万,而期日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
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
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
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郭注:大人无私於天下,则天下之风,一也。
自外入者,大人之化。
由中出者,民物之性。
性各得正,故民无违心。
化必至公,故主无所执,所以能合丘里而并天下,一万物而夷群异也。
殊气自有,故能常有。
若本无之而由天赐,则有时而废。
殊职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与之。
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赐也。
若由赐而能,则有时而阙矣。
岂惟文武,几性皆然。
名止於实,故无为,实各自为,故无不为。
时世有变,无心者斯顺。
祸福淳淳,流行反覆也。
於此为戾,於彼或宜。
各自信其所是,不能离也。
正於此者,或差於彼。
比於大泽,无弃村也。
观乎太山,合异以为同也。
言於丘里,则天下可知。
有数之物,不止於万,况无数之数,谓道而足耶?物得以通,通物无私,而强字之曰道,所谓道可道也。
名已有矣,故乃将无可得而比耶。
今名之辩无,不及远矣。
故谓道犹未足也,必在乎无名无言之域而后至焉。
虽有名,故莫之比也。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裹付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
欲恶去就,於是桥起。
雌雄片合,於是庸有。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
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
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
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
二家之议,孰正於其情,孰徧於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
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
斯而析之,精至於无伦,大至於不可。
围#11或之使,莫之为,未免於物而终以为过。
或使则实,莫为则虚。
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
可言可意,言而愈疏。
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祖一作咀。
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
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
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同理。
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
道不可有,有不可无。
道之为名,所假而行。
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於大方?言而足,则终曰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曰言而尽物。
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
非言非默,议其有极。
郭注:问物之所起,或谓道能生之也。
阴阳四时,皆其自尔,非无所生。
几此事,故云为趣舍,近起於阴阳之相照,四时之相代。
过此以往,至於自然,自然之故,谁知所以?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无能有之也。
物表无所复有,故言知不过极物也。
废起皆自尔,无所原随也。
此议之所止,谓极於自尔,故无议也。
季真曰:道莫为。
接子曰:道或使。
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
夫物有自然,非为之所能也。
由斯而观,季真之言当也。
至精至大,皆不为而自尔。
物有相使,亦自尔也。
故莫之为者,未为非物。
凡物云云,皆由莫为而过去。
或使则实,实自使之。
莫为则虚,无使之也。
居,指名实之所在。
物之所在,其实至虚。
意,言愈疏。
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后至焉。
突然自生,吾不能禁。
忽然自死,吾不能违。
近在身中,犹莫见其自尔而欲忧之。
此或使、莫为二者,世所至疑也。
物理无穷,故其言无穷,然后与物同理也。
与物终始者,常不为而自然也。
道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
故曰道不可有,有不可无,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
胡为大方者,举一隅便可知也。
求道於言意之表,则足。
不能忘言而存意,则不足。
道物之极,常莫为而自尔,不在言与不言。
极於自尔,非言默所议也。
外物第二十六 #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云流於江,苌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
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该该,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
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
螴陈蜳惇不得成,心若县於天地之间,慰睯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於是乎有啧颓然而道尽。
郭注:善恶所致,俱不可铃。
藏血化碧,精诚之至也。
忠未必信,孝未必爱,是以至人无心而应物,唯变所适。
雷霆,水火,焚槐,所谓错行也。
苟不能忘形,则随形所遭而陷於忧乐,左右无宜也。
矜之愈重,则所在为难。
莫知所守,故不得成。
县於天地之间,所希跂者高而阔也。
慰睯沈屯,则非清夷平畅也。
生火,内热也。
遗利则和,若利害存怀,其和焚矣。
月不胜火者,大而黯则多累,小而明则知分也。
唯溃然无矜,遗形自得,道乃尽也。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於监河侯。
监河侯曰:诺。
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
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
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
周曰:诺,我且南游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
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
君乃古。
此,曾不如早索於枯鱼之肆。
郭注: 言当理无小,苟其不当,虽大何益。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界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
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伴鬼神,惮赫千里。
任公子得若鱼,离而错昔之,自制浙河以束,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
已而后世辁荃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
夫揭竿累力追切,趣灌读,守鲵鲋,其於得大鱼难矣。
饰小说以干县令,其於大达亦远矣。
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於世亦远矣。
郭注:言志趣不同,故经世之宜,小大各有所适也。
儒以《诗》、《礼》 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
《 诗》 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於陵破。
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诲,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郭注:《诗》 、《礼》者,先王之陈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夫儒者乃有用之为奸,则迸不足恃也。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趋促下,末楼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
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惊万世之患。
抑固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惊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
相引以名,相结以隐。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楼其所誉。
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
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郭注:长上促下,耳却近后而上偻,视之儡然,似营他人事者,谓仲尼能遗形去知,故以为君子。
揖而退,受其教也。
业可得进者,设问之,令老莱明其不可进也。
一世为之,则其迹万世为息,故不可轻也。
抑固窭邪,亡其略弗及邪,言直任之,则民性不窭而皆自有,略无不及之事也。
惠之而欢者,无惠则丑矣。
然惠不可长,故一惠终身丑也。
中民之行进者,言其易进,则不可妄惠之也。
隐,括,进之谓也。
闭者,闭塞也。
反伤动邪者,顺之则全,静之则正也。
事不远本,故其功每成。
矜不可载,故遗而弗有也。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
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
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
君曰:令余且会朝。
明曰,余且朝。
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
君曰:献若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
心疑,卜之。
曰:杀龟以卜吉。
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策。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
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虽有至知,万人谋之。
鱼不畏网而畏鹈鹕。
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
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郭注:神知之不足恃也,如是。
夫唯静然居其所能而不营於外者,为全不用其知,而用众谋。
犹网无情,去善则善无所慕,善无所慕,则善者不矫而自善也。
如婴儿之言,泛然无习而自能者,非跂而学彼也。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
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郭注:圣应其内,当事而发。已言其外,以畅事情,情畅则事通,外明则内用,相须之理然也。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
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
夫流遁之志,庾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
虽相与为君臣,时也。
易世而无以相贱。
故曰:至人不留行焉。
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
且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
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
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郭注:性之所能,不得不为也。
性所不能,不得强为。
圣人唯莫之制,则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
德非至厚,则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也。
覆坠,火驰,言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也。
易世而无以相贱,所以为人齐同。
至人无留行,唯所遇而因之,故能与化俱也。
古无所尊,今无所卑,而学者尊古而卑今,失其原矣。
随时因物,乃平泯也。
至人当时应务,所在为正。
故曰:游於世而不僻,本无我,我何失焉?故曰:顺人而不失己。
教因彼性,非学也。
故曰:彼教不学,彼意自然,承而用之,则万物各至其我。
故曰: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膻,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女展切,珍则众害生。
物之有知者恃息。
其不殷,非天之罪。
天之穿之,曰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
胞有重阆,心有天游。
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
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胜。
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贤,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
春雨曰时,草木怒生,铫挑耨耨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郭注:当通而塞,则理有不泄而相腾践也。
生,起也。
凡根生者无知,亦作恃息也。
殷,当也。
息不由知,由知然后失当,失当而后不通。
故知恃息,息不恃知也。
然知欲之用,制之由人,非不得已之符也。
天穿无降者,通理有常运也。
人塞其窦者,无情任天,窦乃开也。
阆,空旷也。
天游,游不系也。
勃谿,争处也。
攘,逆也。
大林丘山之善者,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也。
德溢乎名者,名高则利深,故修德者过其当也。
名溢乎暴者,禁暴则名美於德也。
说,急也。
谋稽乎誸者,急而后考其谋也。
知出乎争者,平往则无用知也。
柴,塞也。
官事果乎众宜者,众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也。
草木生而铫耨修者,事物之生皆有由也。
到植不知其然者,事由理发,故不觉也。
静然可以补病,眦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
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骇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验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验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郭注:补病,非不病也。
休老,非不老也。
止遽,非不遽也。
若是犹有劳,故佚者超然不顾。
神人,即圣人也,圣言其外,神言其内。
趋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故不相问也。
《 笔乘》 :皆,旧解目病也。
须溪云:静非药也,然可以补病。
目无所见,虽病也,而可以休老,不知訾盖养生家之术耳。
按《 真诰》云:时以手按目,四訾令见光,分明是检眼神之道,久为之见百灵。
老形之兆发於目,訾披皱纹可以沐浴老容。
演践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
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窾家水,诸侯吊之。
三年,申徙狄因以踣赴河。
郭注;慕赏而孝,去真远矣。斯尚贤之过也。其波荡伤性,遂至於踣河。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
之言哉。
;言者所以在意,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郭注:至於两圣无意,乃都无所言也。
庄子翼卷之六 竟
#1『日』 原作『百』,据明本改。
#2『郭注:… … 所由丧也。』明本无。
#3『郭注:… … 所以为日远矣。』原本无,据明本增。
#4『郭注:… … 夫子非今人』,明本无。
#5『郭注:… … 夫子,自然』,明本无。
#6『郭注:… … 举其所不能举』,明本无。
#7『郭注:… … 故日诚』,原本无。据明本增。
#8『郭注:… … 成法者,彼也』明本无。
#9『子』 原作『之』,据明本改。
#10『卜』原作『十』,据明本改。
#11『围』 原作『门』,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七 #
寓言第二十七 #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
亲父不为其子媒。
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
非吾罪也,人之罪也。
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
同於己为是之,异於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
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
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
故曰:无言。
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然,有自也而不然。
恶乎然?然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
恶可?可。
终身不言,未尝不言。
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可於可;恶乎不可?不可於不物固有所然乎於物固有所可。
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
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
天均者,皆天倪也。
郭注:寄之他人,则十言而九见信。
世之所重,则十言而七见信。
尼,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
况之於言,因物随变,唯彼之从,故曰日出。
日出,谓日新也。
日新则尽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尽则和也。
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
肩吾、连叔之类,皆所借也。
父父之誉子,诚多不信。
时有信者,辄以常嫌见疑,故借外论之。
己虽信,而怀常疑者犹不受,寄之他人则信之,人之听有斯累也。
同则应,不同则反,互相非也。
三异同处,而二异讼其所取,是必於不讼者俱异耳。
而独信其是,非借外而何。
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
虽使言不借外,犹十信其七。
夫耆艾者年在物先耳。
其余本末,无以待人,则非所以先也。
期,待也。
此直陈久之人耳。
而俗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习常一也。
夫自然有分而是非无主,无主则曼衍矣,谁能定之哉?故旷然无怀。
因而任之,所以各终其天年也。
付之与物而就用其言,则彼此是非,居然自齐。
若不能因彼而立言以齐之,则我与物复不齐矣。
言彼所言,故虽有言而我竟不言也。
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
而物各自然,各自可。
统而言之,则无可无不可。
无可无不可而至也。
唯言随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无天落,虽变化相代,其气则一。
於今为始,於昨为卒,皆理自尔,故莫得其伦,是谓天均。
天均齐者岂妄哉,皆天然之分也。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
始时所是,卒而非之。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
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
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
鸣而常律,言而当法。
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
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姜五各反,立定天下之定。
已乎,已乎。
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注:随年随化,与时俱也。
时变则俗情亦变,乘物以游心者,岂异於俗哉。
变者不停,是不可常。
谓孔子勤志服膺而后知,非能任其自化也。
此明惠子不及圣人之韵远矣。
孔子谢变化之自尔,非知力之所为,故随时任物而不造言也。
若役其村知而不复其本灵,则生亡矣。
鸣者,律之所生。
言者,法之所出。
而法律者,众之所为。
圣人就用之耳,故无不当,而未之尝言,未之尝为也。
服,用也。
我无言也,我之所言,直用人之口耳。
好恶、是非、义利之陈,未始出吾口也。
口所以宣心,故用众人之口,则众人之心用矣。
我顺众心,则众心信矣,谁敢逆立哉。
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为乎?因而乘之,故无不及也。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既,吾心悲。
弟子问於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
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被视三釜、三千锺,如观一作鹤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郭注:泊,及也。
县,系也。
谓参仕以为亲,无系禄之罪。
既以县矣,谓系於禄以养也。
夫养亲以适,不问其具。
若能无系,则不以贵贱经怀,而平和恬畅,尽色养之宜矣,彼谓无系也。
夫无系者,视荣禄若蚊虻、鸟雀之在前而过去耳,岂有哀乐於其间哉。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为,死也。
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
而生阳也,无自也。
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郭注:野,外权利也,从不自专也。
通,通彼我也。
物,与物同也。
来,自得也。
鬼入,外形骸也。
天成,无所复为也。
不知死、生,所遇皆妙而安也。
妙,善也。
善恶同,故无往而不冥。
此言久闻道,知天籁之自然,将忽然自忘,则秽累日去,以至於尽耳。
生而有为,则丧其生。
自,由也。
由有为,故死。
由私其生,故有为。
今所以劝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
夫生之阳,遂以其绝迹无为而忽然独尔,非由有也。
然而果然,故无适无不适而后皆适,皆适而至也。
天地,皆已自足。
理必自终,不由於知。
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谓之命。
似若有意也。
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尔,而后命理全也。
理爻有应,若有神灵以致也。
理自相应,不由於故,则虽相应而无灵也。
众罔两问於景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
何也?景曰叟叟也,奚稍问也。
知其所以。
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
火与日,吾屯豚也;阴与夜,吾代也。
彼,吾所以有待耶,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
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郭注;运动自尔,无所稍问。
自尔,一故不知所以。
影似形而非形。
推而极之,则今之所谓有待者,卒至於无待,而独化之理彰矣。
直自强阳运动,相随往来耳,无竟不可问也。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
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
老子中道仰干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
阳子居不答。
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膝行而前关,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问,是以不敢;今问矣,请问其故。
老子曰:而睢睢灰盱盱吁,而谁与居。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阳子居蹴子六切然变容曰:敬闻命矣。
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漾者避灶。
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郭注:睢睢吁吁,跋扈之貌,人将畏难而疏远也。尊形自异,故惮而避之。去其矜夸,故与之争席。
让王第二十八 #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
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
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平声之,未暇治天下也。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
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饮,身足以休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问,而心意自得。
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
遂不受。
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权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
以舜之德为未至也。
於是夫负妻戴,擭子以入於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宜父居邓,狄人攻之。
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
狄人之所求者土也也。
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
子皆勉居矣。
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
因杖策而去之。
民相连而从之。
遂成国於岐山之下。
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虽贫贱不以利累形。
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
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
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
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董之以艾。
乘以王舆。
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
君之患也。
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
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吕注:三代之季,父子兄弟争有天下,更相残害。
所谓士#1者,危身轻生以干泽,此让王之篇所以作也。
许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扬雄以为先哲,尧禅舜之重,则不轻於由也。
所谓重者,得不以其历试而后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尧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历试。
历试者,与人同而已,所谓暴之於人是也。
使由无避尧之意,安知其试之不如舜乎?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
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俱缚切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
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
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
子华子曰:甚善。
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
身亦重於两臂。
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
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
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
昭僖侯曰:善哉。
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
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吕注:昭僖侯能用子华之言而轻其所争,则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
颜闱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
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
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
使者致币。
颜阖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
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
故若颜闱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
由此观之,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侧雅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今世俗之君#2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
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
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
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管见》:难进易退,君子之常。
养愈久而植愈深,阖不容议矣。
且天下功业莫大於帝王。
此犹以为余事,则所谓圣人之真者,岂常须可测邪?所以之所以为,即语云:所由所安也。
恐听者谬,多者字。
真以治身,治当是持。
凡圣人之动作,圣字为冗。
随侯之重,重当作珠,全见《吕氏春秋》 可证。
不韦去庄子未远,必得其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
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
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
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
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碧虚》 :士甘陆沈无闻,岂肯讪志而受无名之禄。苟狗妻子之情,而踯躅於祸网哉。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悦走而从於昭王。
昭王反国,将赏从者。
及屠羊说。
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
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
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言。
王曰:强上声之。
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
王曰:见之。
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
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
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
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天下也。
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
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
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
遂不受也。
《碧虚》 :诵诗书而发蒙,居屠肆而守义者,何代无之?夫窃势以为己功,市权而要重赏者,闻此亦当知愧矣。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
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
原宪华冠纵徙履,杖华而应门。
子贡曰:嘻。
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
今宪贫也,非病也。
子贡遗巡而有愧色。
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曾子居卫,缢袍无表,颜色肿呛,手足胼骈胝支,三曰不举火,十年不制衣。
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
曳纵而歌《 商颂》 ,声满天地,若出金石。
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
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
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
回不愿仕。
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
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位而不作。
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新传》:夫富与贵,是人之所好也。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
所好所恶皆生於心。
能无心则好恶所以忘,好恶忘则处富贵不知其富贵,居贫贱不知其贫贱,泛然自得於胸中,所以逍遥於天地之问也。
若原宪、曾子、颜回者,可谓无心矣。
宪居环堵之室,蓬户而瓮牖;曾子颜色肿呛而衣冠次坏。
颜回家贫处卑而膻粥丝麻之仅给。
三人未尝恶贫而忘道,故或歌,或弦,而忘形自得矣,岂务殉物而伤生欤。
此所以异於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
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夫能胜也。
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
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
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疑独》:魏公子牟封於中山。
瞻子,魏之贤人。
夫人心最为难胜,故虽身在江海,心居魏阙,自言其未能无心於富贵也。
重生则利轻,利轻则不思魏阙矣。
牟虽知生可重,物河轻,然其心不能自胜。
夫未自能胜,不如且顺之,而勿强抑。
强抑则内伤其神,神恶之矣。
不能自胜,一伤也;强而抑之,是二伤也,故曰:重伤。
此非自养之道也,故曰:无寿类矣。
瞻子所言,固不可为学道者之法。
譬名医疗疾叉审人,而处方期於疹疾而已。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曰不火食,华羹不糁素惑切,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
颜回择芋,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
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
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
孔子推吐雷切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
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
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
孔子曰:是何言也。
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
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
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
陈蔡之隘厄,於丘其幸乎。
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执干而舞。
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
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恭伯得乎丘首。
吕注:自颜阖、御寇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禄施予,以至贫钱冻馁而不改其乐者也。
其次,公子牟虽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
世俗之人湛於人伪者,闻许由、善卷之风,狂而不信,故历叔圣贤莫不乐道以忘生。
忘生为难,犹且为之,则不以天下国家伤其生为易,可知矣。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亩亩之中,而游尧之门。
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
吾羞见之。
因自投清玲之渊。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瞥务光而谋,瞥光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
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
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
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
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
乃自投稠水而死。
汤又让瞥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
吾子胡不立乎?瞥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
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
况尊我乎。
吾不忍久见也。
乃负石而自沉於庐一作卢水。
郭注:孔子曰:二士志於仁者,有杀身以成心,无求生以害仁。
夫志尚清遐,高风邈世,与夫责利没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
旧说日:如卞随、瞽光者,其视天下也,若六合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则谬矣。
夫轻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
苟无所重,则无死地矣。
以天下为六合之外,故当付之尧、舜、汤、武耳。
淡然无系故泛然从众,得失无巢於怀,何自投之为哉。
若二子者,可以为殉名慕高矣,未可谓外天下也。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日伯夷、叔齐。
二人相谓日: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
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日一往见之。
与之盟日:加富二等,就官一列。
血牲而理之。
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
此非吾所谓道也。
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
乐洛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
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
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悦众,杀伐以要利。
是推乱以易暴也。
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
今天下间,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
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
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
此二士之节也。
郭注:《论语》曰:伯夷、叔齐饿於首阳之下,不言其死也。
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饿以终,未必饿死也。
郭氏总注:此篇大意,以起高让远退之风,故被其风者,虽责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犹时慨然中路而叹,况其几乎?故夷、许之徒,足#3以当稷、契,对伊、吕矣。
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虽不俱为圣佐,不犹高於蒙埃尘者乎?其事虽难为,然其风少弊,故可遗也。
曰:夷许之弊安在?曰:许由之弊,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呛也。
伯夷之风,使暴虐之君得赐其毒而莫之敢亢也。
伊、吕之弊,使天下责冒之雄敢行篡逆。
唯圣人无适,故无弊也。
若以伊、吕为圣人之逵,则伯夷、叔齐亦圣人之进也。
若以伯夷、叔齐非圣人之逃耶,则伊、吕之事亦非圣矣。
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边。
然则所谓圣者,我本无进,故物得其进,迸得而强名圣,则圣者乃无边之名也。
盗跖第二十九 #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之石反。
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
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
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
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
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厂,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
丘请为先生往说税之。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
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
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肠,脍人肝而铺之。
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谒者入通。
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耶?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协,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识而衣,播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
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
不然,我将以子肝益书铺之膳。
孔子复#4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慕下。
谒者复通。
盗跖曰:使来前。
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
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慎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
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
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
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舟,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
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昊越,北使齐鲁,束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
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
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
今长大美好,人见而说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
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耶?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
今告我以大城众民,是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
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
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
非以其利大故耶?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
昼拾橡栗,暮栖水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
神农之世,外则居居,起则干干。
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其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
此至德之隆也。
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
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
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
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
缝衣浅带,娇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
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
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
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蕴於卫束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
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迩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
子教子路值。
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
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
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美里。
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
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上声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
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
鲍焦饰#5 行非世,抱木而死。
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
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
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
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此四者,无异於砾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罹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世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
子胥沉江,比干剖心。
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
自上观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
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
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
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曰而已矣。
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
操平声有时之具,而说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
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合者,皆非通道者也。
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
亟去走归,无复言之。
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
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
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曰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
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
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
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郭注:此篇寄明因众之所欲亡而亡之,虽王纣可可去也;不因众而独用已,虽盗坏不可御也。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
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
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曰不为乎。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
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
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
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
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
则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
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
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
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6 ,未必贱也。
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
诸侯之门,义士存焉。
昔者桓公小白#7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
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
故《 书》 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
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嫡,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
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
吾曰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狗财,君子狗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
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
若枉若直,相而天极。
面观四方,与时消息。
若是若非,执而圆机。
独成而意,与道徘徊。
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
无赴而富,无狗而成,将弃而天。
比干剖心,子骨抉决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干,胜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
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罹其患也。
郭注:此章言尚行则行矫,贵士则士伪。故□行贱士以全其内,然后行高而士贵耳。
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
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
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
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耶?故推正不忘耶?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
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
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
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休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於心。
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
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
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圣人之所不能及。
侠协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
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
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
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
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
廉贫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
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
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
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
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阪而不死者也。
知和曰: 乎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
今富人,耳营锺鼓筦钥之声,口赚於刍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碍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焦,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
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
皆遗忘而不知察。
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曰之无故而不可得也。
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
缭了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郭注:此章言知足者常足#8。
说剑第三十 #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曰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
好之不厌。
如是三年,国衰。
诸侯谋之。
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悦王之意止剑亡者,赐之千金。
左右曰;庄子当能。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
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
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
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
使臣上说税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
太子曰#9 :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
庄子曰:诺。
周善为剑。
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莫于反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悦之。
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
庄子曰:请治剑服。
治剑服三曰,乃见太子。
太子乃与见王。
王脱白刃待之。
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
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
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
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
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愿得试之。
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
王乃校剑士七曰,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
曰:今曰试使士敦剑。
庄子曰:望之久矣。
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
然臣有三剑,唯王敬用。
请先言而后试。
王曰:愿闻三剑。
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坛,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上庾浮云,下绝地经。
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此天子之剑也。
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坛,以豪杰士为夹。
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此诸侯之剑也。
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央肝肺。
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鹅,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
庄子日!.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10。
渔父第三十一 #
孔子游於缁帷之林,休坐乎杳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11船#12而来,须眉交白,披发榆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
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
客问其族。
子路对曰:族孔氏。
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
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齐民,将以利天下。
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
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
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
苦心劳形以危其真。
呜呼。
远哉。
其分於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
孔子推吐雷反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於泽畔,方将杖挈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
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於下风,幸闻咳唾吐卧切之音,以卒相丘也。
客曰:嘻。
甚矣,子之好学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於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客日: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
五口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
子之所以者,人事也。
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王,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
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
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烛,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
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饬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
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谈;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或颜字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
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
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於己则可,不同於己,虽善不善,谓之矜。
此四患也。
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鲁,削迩於卫,伐树於宋,围於陈蔡。
丘不知所失,而离罹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
人有畏影恶迩疾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迩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
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迩,愚亦甚矣。
子审仁义之问,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於不免矣。
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
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谓何精不诚,不能动人。
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
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
真在内者,神动於外,是所以贵真也。
其用於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惧乐,处丧则悲哀。
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
功成之美,无一其迩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无择味;处丧以一及,无问其礼矣宁戚。
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
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
愚者反此。
不能法天而恤於人忧不与人合,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於俗以世裕之禄为禄,故不足。
惜哉,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
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
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
慎勿与之,身乃无咎。
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
乃刺刺亦棹船而去,延绿苇间,颜#13渊还车,子路授绶,孔子不顾,将水波之,不闻圣意不复登舟。
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徒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
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降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
今渔父杖挐逆立,而夫子仰而瞿然,再拜而应,得无大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岂贤者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
迈於礼义而不逊,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
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
彼非至人,不能下人。
下人不诚,不得其精,故长伤身无益有损。
惜哉。
不仁之於人也,祸莫大焉,而由且毁之。
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
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
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
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
今渔父之於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庄子翼卷之七 竟
#1『士』原作『土』,据明本改。
#2『君】原作『者』,据明本改。
#3『足』原作『兄』,据明本改。
#4『复】原作『日』,据明本改。
#5『饰』原作『余』,据明本改。
#6『夫】原作『求』,据明本改。
#7『白】原作『伯』,据明本改。
#7『足】原作『尼』,据明本改。
#8『日』原作『不』,据明本改。
#9『诸侯剑… …,剑士皆服毙其处也』。原本无,据明本补。
#10『渔父… …,下』原本无,据明本补。
#11『船』 原作『舡』,据明本改。
#12 『缘苇间,颜』 原作『 泽而行,临』,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八 #
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
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
曰:恶乎惊?曰:吾尝食於十酱而五酱先绩。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谋牒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整其所患。
夫酱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昆於万乘之主乎。
身劳於国而知尽於事。
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已功。
吾是以惊。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
汝处已,人将保汝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履满矣。
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顿杖蹙之乎颐。
立有间,不言而出。
宾槟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胱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
果保汝矣。
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
必且有感,摇而本才一作性,又无谓也。
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
彼所小言,尽人毒也。
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郭注:浆,谓卖浆之家。
先绩,言其敬已。
内诚不解,则外自矜饰。
形谋成光,举动便辟而成光仪也。
外镇人心,内实不足以服物也。
使人轻乎贵老,言镇物由乎内实,则使人贵老之情笃也。
蛮患,言以美形动物,则所息乱生也。
浆人权轻利薄,可无求於人也。
保汝者,苟不遗形,则所在见保。
保者,聚守之谓也。
任平而化,则无感无求,无感无求乃不相保。
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则异也。
铃将有感,则与本性动也。
细巧入人为小言。
夫无其能者,唯圣人耳。
过此以下,至於昆虫,未有自忘其能而任众人者也。
郑人缓也,呻昤裘氏之地。
祇支三年而缓为儒。
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
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
十年而缓自杀。
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相之实矣。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
夫人以己为有以异於人,以贱其亲。
齐人之井饮者相拌卒也。
故曰:今之世皆缓也。
自是有德者以不如也,而瓦有道者乎。
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郭注:呻吟,吟、味之谓。
祗,适也。
翟,缓弟名。
缓怨其父之助弟,故感激自杀,死而见梦。
其己既能自化为儒,又化弟令墨。
弟由己化而不能顺己,己以良师而便怨死。
精诚之至,故为秋柏之实。
夫造物以下,庄子辞也。
积习之功为报,报其性,不报其为也。
然则习学之功,成性而已,岂为之哉。
彼有彼性,故使习彼。
缓自美其儒#1;谓己有积学之功,不知其性之自然也。
夫有功以贱物者,不避其亲也。
无其身以平性者,贵贱不失其伦也。
穿井所以通泉,吟、味所以通性,无泉则无所穿,无性则无所、味。
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识穿井之末功,因欲矜而有之,不亦妄乎。
观缓之谬以为学父,故能任其自乍而知,故无为乎其间也。
乃自然之能以为己功者,逃天者也,故刑戮及之。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郭注;圣人无安无不安,顺百姓之心也。所安相与异,所玖为众人也。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郭注:知虽落天地,未尝开言以引物也。应其至分而已。
朱汗平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郭注:事在於适,无贵远功。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郭注;理虽必然,犹不必之,斯至顺矣,兵其安有?理虽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见,则乖逆生。
物各顺性则足,足则无求矣。
不得已而用兵,以恬淡为上者,未之亡也。
《笔乘》:兵,非戈矛之谓,喜怒之战於胸中者是也。
庚桑子曰:怀患未发兵也,岂止锋镝之惨而已。
小夫之知,不离苞直竿牍,敝精神乎赛浅,而欲兼济道导物,太一形虚。
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
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
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
悲哉乎。
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郭注:苞直以遗,竿牍以问,遗问之具,小知所狗也。
昏於小务,所得者浅而欲兼济道物,经虚涉远,志大神敝,形为之累,则迷惑而失致矣。
是以至人泊然无为而任其天#2行也。
为知所得者细,任性大宁而至也。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
其往也,得车数乘。
王说悦之,益车百乘。
反於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临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国者,商之所短也;一寤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
破痈溃座才何反者得车一乘,柢矢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
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郭注:夫事下然后功高,功高然后禄重。故高远恬淡者遗荣也。
鲁哀公问於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
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
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
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
彼宜汝与余予颐与,误而可矣。
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
为后世虑,不若休之。
难治也。
施於人而不忘,非· 天布也,商贾不齿。
虽以事一作士齿之,神者弗齿。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
宵人之离罗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
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郭注:圾,危也。
夫至人以民静为安。
今一为贞干,则遗高迸於万世,令饰竞於仁义而雕画其毛彩,百姓既危,至人亦无以为安也。
凡言方且,皆谓后世从事饰画,非任真也。
从事华词,以支为旨,言将令后世之从事者无实,而意趣横出也。
后世人君,将慕仲尼之遐轨,而遂忍性自矫伪以临民。
上下相习,遂不自知也。
今以上民,则后世百姓非直外形从之而已,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复自得於心中也。
彼百姓也,汝哀公也,彼与女各自有所宜,相效则失真,此即令之见验也。
予颐,言效彼非所以养己。
误而可,言正不可也。
为后世虑,明不谓当时也。
治之则伪,故圣人不治。
布而识之,非刍狗万物也。
商贾不齿,况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故於事不得不齿。
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
此百姓之大情也。
金,谓刀锯斧钺。
木,谓捶楚桂桔。
静而当,则内外无刑。
不由明坦之涂者,谓之宵人动而过分,则性气伤於内,金木讯於外。
自非真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於知天。
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
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一作慎环狷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针早。
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
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猝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
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郭注:险於山川至去义若热,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夫君子易观,不肖难明,然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搜之有涂,亦可知也。
正考父一命而枢,再命而楼,三命而府,循墙而走,孰敢不轨。
如而夫者,一命而吕巨,再命而於车上并,三命而名诸父。
孰协唐许?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凶德有五,中德为首。
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匹示反其所不为者也。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
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佒鞅、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於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郭注:孰敢不轨,言不敢以不轨之事侮之也。
而夫,谓凡夫。
唐,谓尧。
许,谓由。
言而夫与考父,谁同於唐许之事也。
有心为德,非真德也。
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也。
率心为德,犹之可耳。
役心於眉睫之间,则伪已甚矣。
乃欲探射幽隐,以深为事,则心与事俱败矣。
吡,訾也。
夫自是而非彼,则攻之者非一,故为凶首。
若中无自好之情,则恣万物之所是。
所是各不自失,则天下皆思奉之矣。
穷,谓穷於受役。
天下未尝穷於所短,而常以所长自困。
绿循,仗物而行者也,偃佒,不能俯执者也;困畏,怯弱者也,此三者既不以事见任。
乃将接佐之,故必达也。
智慧外通,言通外则以无涯伤其内也。
勇动多怨,言怯而静,乃厚其身也。
仁义者,天下皆望其爱,爱则有不周矣,故多责。
傀然,大悟解之貌。
肖,释散也。
随者,泯然与化俱也。
遭者,每在节上住乃悟也。
《笔乘》:文子曰:道有知则乱,德有心则险;心有眼则眩。
何者?有眼,必有见。
学道者,每患於无见,而不知见为德之贼也。
释氏所说:五种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
彼心眼者德之成,此心眼者德之败,知其所以败则知其所以成,无二理也。
煞则达於知者非眼乎?而何以言肖曰:老子不云乎?夫道太,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
以其十乘骄穉治庄子。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於渊,得千金之珠。
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断之。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
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
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
郭注:夫取富贵者,铃顺乎民望也。
若挟奇说,乘天衢,以婴人主之心者,明君之所不受也。
故如有所誉,必有所试。
於斯民不违。
弃日举之,以合万夫之圣者,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之也。
聘於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於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郭注:乐生者畏牺而辞聘,髑髅闻生而殡蹙,此死生之情异而各自当也。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
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齏资送。
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
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
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
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
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郭注:以一家之平平万物,未若任万物之自平也。
征,应也。
不因万物之自应,而欲以其所见应之,则必有不合矣。
夫执其所见,受使多矣,安能使物哉?惟任神然后能至顺,故无往不应也。
明之所及,不过於形骸。
至顺则无远近幽深,皆各自得。
故用发於彼而功藏於物,若恃其所见,执其自是,虽欲入人,其功外也。
天下第三十三 #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
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不离於宗,谓之天人;不离於精,谓之神人;不离於真,谓之至人。
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於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一作操为验,以稽为央,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於本数,系於末度,六通四辟辟,大小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 诗》 《 书》 《 礼》 《 乐》 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
《 诗》 以道志,《 书》 以道事,《 礼》 以道行,《 乐》 以道和,《 易》 以道阴阳,《 春秋》 以道名分。
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
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
虽然,不该不褊,一曲之士也。
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
寡能备於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闻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悲夫。
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
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
道术将为天下裂。
郭注:为其所有为,则真为也。
为其真为,则无伪矣,又何加焉。
神由事感而后降出,使物各归其根,抱一而已,无饰於外,斯圣王所以生成也。
天神至圣,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异也。
仁义礼乐,又四名之粗迩,而贤人君子之所服膺也。
其名、法、参稽,以下民之理也。
民理既然,故圣贤不逆。
古之人,即向之四名也。
本数明,故末不离。
无乎不在,所以为备也。
其在数度而可明者,虽多有之,已疏外也。
邹鲁、缙绅能明其逵耳,岂所以进哉。
六经既散,百家之学皆道古人之陈迩耳,尚复不能常称。
天下大乱,用其逵而无统故也。
圣贤不明其边,又未易明也。
道德不一,百家穿凿也。
天下多得一,各信偏见,而不能都举也。
夫圣人统百姓之大情而因为之制,故百姓寄情於所统而自忘其好恶。
故与一世而得淡漠焉。
乱则反之,人恣其近好。
家用典法,故国异政,家殊俗也。
所长不同,不得常用。
不该不褊,故未足备任也。
各用其一曲,故析判。
天地万物之理,全人难遇。
故合郁圣王之道,大体者各归根抱一,则天地之纯也。
裂,分离也。
道衍流弊,遂各奋其方,或以主物,则物离性以从其上,而性命丧矣。
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娇,而备世之急。
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骨厘闻其风而说悦之。
为之大过,已之大循。
作为《非乐》,命之日《节用》。
生不歌,死无服。
墨子泛爱兼利而非国,其道不怒。
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
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璧雍》 之乐,武王周公作《武》。
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
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
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
未败墨子道。
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毂恪。
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
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
天下不堪。
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离於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次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
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
禹亲自操橐梠相而九鸠杂天下之川。
腓无胈拔,经无毛,沐甚风,栉疾雨,置万国。
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
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歧娇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为墨。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 ,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
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骑偶不作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
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庾。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
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服、经无毛相进而已矣。
乱之上也,治之下也。
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郭注:勤俭则瘁,故不晖也。
矫,厉也。
勤俭则财有余,而急有备。
大过大顺,不复度众所能也。
物不足,则斗令百姓勤俭有余,故以斗为非。
不怒,言但自刻也。
既自以为是,则欲令万物皆同乎己。
故博而不异,不与先王同者,先王则恣其群异,然后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
毁古礼乐,嫌其侈靡。
物皆以任力称情为爱,今以勤俭为法而为之,大过。
虽欲饶天下,更非所以为爱也。
未败墨道,但非道德,虽独成墨,而不类万物之情,故曰:是果类乎?般,无润也。
不可为圣人之道者,言圣道悦以使民,民得性之所乐则悦,悦则天下无难矣。
夫王者必合天下之欢心,而与物俱往。
故离於天下者,去王远也。
墨子徒见禹之形劳耳,未睹其性之适也。
以自苦为极,谓自苦为尽理之法也。
非其时而守其道,所以为墨。
各守所见,则所在无通,故於墨之中又相与别也。
巨子者,能辩其所是以成其行者也。
尸,主也。
为其后世,欲系巨子之业也。
意在不侈靡而备世急,所以为是,为之太过,故非也。
乱莫大於逆物而伤性,故为乱之上,任众适性土也。
今墨反之,故为治之下。
为其真好,故圣贤不逆也,但不可以教人。
求之不得,谓无辈也。
枯槁不舍,所以为真好也。
才士#3也夫,非其德者也。
不累於俗,不饰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
古之道卫有在於是者,宋鉼刑、尹文闻其风而悦之。
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
语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
以缅合罐,以调海内。
请欲置之以为主。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之战。
以此周行天下,上说税下教。
虽天下不取,强上声聒而不舍者也。
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
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
曰:我必得活哉。
图傲乎救世之士哉。
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
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
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
其大小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郭注:恢,逆也。
毕足而止,不敢望有余也。
华山,上下均平。
别宥万物,不欲令相犯错也。
强以其道缅令合,调今和,二子请得若此者立以为物主也。
见侮不辱,以活民为急也。
救斗寝兵,所谓缅调也。
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调之理然也。
见厌强,见所谓不辱也。
不因其自化而强慰之,则其功太重也。
固置五升之饭,斯明自为太少也。
我必得活哉,谓民亦当报己也。
图傲,挥斥高大之貌。
不为苛察,务宽恕也。
不以身假物,必自出其力也。
无益於天下者,己之所以为救世之士也。
其行适至是而止,未能经虚涉旷也。
公而不党,易异而无私,央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
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
.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
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
故曰:选则不褊,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
是故慎到弃知去已,而绿不得已。
冷零汰於物,以为道理。
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
误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追拍轶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
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危然而已矣。
推吐雷反而后行,曳而后往。
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
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
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
夫块不失道。
豪杰相与笑之日: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
适得怪焉。
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
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
其风窢阗然,恶可而言。
常反人,不聚观,而不免於鼋輐断。
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逮不免於非。
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
虽然,盘乎皆尝有闻者也。
郭注:决然无主,各自任也。
物得乃周也。
教则不至,任其性乃至也。
玲汰,犹听放也。
其知力浅,不知任其自然,故薄之而又邻伤焉。
误髁无任,言不当真任而任夫众人,众人各自能,则无为横复尚贤也。
非大圣者,欲坏其逵,使物不殉也。
法家虽妙,犹有椎□,故未泯合,不能知是之与非,前之与后,睧目恣性,苟免当特之患耳。
魏然,任性独立也。
推曳而行,缘於不得已也。
息生於誉,誉生於有建。
唯圣人然后能去知与?故循天之理。
故愚知处宜,贵贱当位,贤不肖袭情,而云无用贤圣,所以为不知道也。
块不失道,欲令去知如土块也。
夫去知任性,然后神明洞照,所以为贤圣而云块不失道。
人若士块,非死而何?豪杰所以笑也。
未合至道,故为诡怪。
得不教,谓得自任之道也。
莫之是非,所谓齐万物以为首也。
窢然,逆风所动之声。
反人不见观,不顺民望也。
鱿断,无圭角也。
题,是也。
道无不在,而云块不失道,所以为不知。
尝有闻,言不至也。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
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关尹#4老聃闻其风而悦之。
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
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
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茴忽乎若亡,寂乎若清。
同焉者和,得焉者失。
未尝先人而尝随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
人皆取先,己独取后。
曰:受天下之垢。
人皆取实,己独取虚。
无藏也故有余。
归然而有余。
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
人皆求福,己独曲全。
曰:苟兔於咎。
以深为根,以约为纪。
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
常宽容於物,不削於人。
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郭注:有积为不足,寄之天下,乃有余也。
无有何所能建,建之以常无有,明有物之自建也。
自天地以及韦物,皆各自得,而不兼他饰,斯非主之以太一邪?在己无居者,物来则应,应而不藏,故功随物去也。
形物自着者,不自是而委万物,故物形各自彰着也。
其应若响者,常无情也。
得焉者失,言常全者不知所得也。
物各自守其分,则静默而已。
无雄白也。
夫雄白者,非尚胜自显邪?尚胜自显,岂非逐知过分以殆其生邪?故古人不随无涯之知,守其分内而已。
故其性全。
其性全,然后能及天下。
能及天下,然后归之如溪谷也。
不与万物争锋,然后天下乐推而不厌,故后其身也。
雌辱后下之类,皆物之所谓垢也。
取实者,唯知有之以为利,未知无之以为用。
取虚者,守冲泊以待群实也。
无藏有余者,付万物使各自守,故不息其少也。
妇岿然,独立自足之谓。
徐而不费者,因民所利而行之,随四时而成之,常与道理俱,故无疾无费也。
巧#5 者,有为以伤神器之自成。
故无为者,因其自生,任其自成。
万物各得自为,蜘蛛犹能结网,则人人自有所能矣。
无贵於工倕也。
委顺至理则常全,故无求,而福自足。
随物,故物不得答。
理根为太初之极,不可谓之浅也。
以约为纪,去泰甚也。
夫至顺则虽金石无坚也,逢逆则虽水气无更也。
顺全,逆毁,斯正理也。
进躁无涯为锐,各守其分,则自容有余。
不削於人#6,全其性也。
芴寞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术有在於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
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
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
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於万物。
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
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
彼其充实,不可以已。
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
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於宗也,可谓稠调适而上遂矣。
虽然,其应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郭注:无形无常,随物也。
死与生与,任化也。
何之何适,无意趣也。
物莫足归,都任置也。
时恣纵而不傥,不急欲使物见其意也。
沈浊者,累於形名,以庄语为狂而不信,故不语也。
尼言、重言、寓言俱通至理,正当万物之性命也。
不谴是非,已无是非,故恣物而行也。
形群於物,不唯应当世之务,故参差。
充实,不可已,多所有也。
庄子通以平意说己,与说他人无异也。
案其辞,明其汪汪然。
禹拜冒言,亦何嫌乎此也。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
历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南方无穷而有穷。
今日适越而昔来。
连环可解也。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惠施以此为大,观於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
卵有毛。
鸡三足。
郢有天下。
犬可以为羊。
马有卵。
丁子有尾。
火不热。
山出口。
输不蹍地。
目不见。
指不至,至不绝。
龟长於蛇。
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
凿不围柄。
飞鸟之景未尝动也。
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
狗非犬。
黄马骊牛三。
白狗黑。
孤驹未尝有母。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
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
然惠施之口淡,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
南方有倚畸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
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徧为万物说。
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举众不适也。
弱於德,强於物,其涂隩矣。
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
其於入物也何庸。
夫充一尚可,日愈贵,道几矣。
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於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
惜乎。
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笔乘》:自惠施多方以下,与列子载公孙龙诳魏王之语绝相类,解者多属臆说。
范无凭与其门人尝论此云:恢怩谲怪道通为一,存而勿论,可也。
何者?此本非南华语,是其所辟舛驳不中之言,恶用解为?虽然,凡庄生之所迷,岂特墨翟、禽滑厘以来为近於道,即惠施之言亦有似焉者也。
刘辰翁所谓:唯爱之,故病之,而不知者以为疾也。
毁人以自全也,非庄子也。
大明万历三十五年岁次丁未上元吉旦,正一嗣教凝诚志道阐玄弘教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张国祥,奉旨校梓。
庄子翼卷之八 竟
#1『儒』原作『□』,据明本改。
#2『天』原作『矢』 ,据明本改。
#3『才士』原作『木上』, 据明本改。
#4『尹』原作君』,一据明本改。
#5『巧』原作『乃』 ,据朋本改。
#6『人』原作『 入』 ,据明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