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外篇 #
经名:抱朴子外篇。晋葛洪着。五十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太清部。参校本: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笑》。
目 录#1 #
卷一 嘉遁 #
卷二 逸民 #
卷三 勖学 #
卷四 崇教 #
卷五 君道 #
卷六 臣节 #
卷七 良规 #
卷八 时难 #
卷九 官理 #
卷十 务正 #
卷十一 贵贤 #
卷十二 任能 #
卷十三 钦士 #
卷十四 用刑 #
卷十五 审举 #
卷十六 交际 #
卷十七 备阙 #
卷十八 擢才 #
卷十九 任命 #
卷二十 名实 #
卷二十一 清鉴 #
卷二十二 行品 #
卷二十三 弭讼 #
卷二十四 酒诫 #
卷二十五 疾谬 #
卷二十六 讥惑 #
卷二十七 刺骄 #
卷二十八 百里 #
卷二十九 接疏 #
卷三十 钧世 #
卷三十一 省烦 #
卷三十二 尚博 #
卷三十三 汉过 #
卷三十四 吴失 #
卷三十五 守塉 #
卷三十六 安贫 #
卷三十七 仁明 #
卷三十八 博喻 #
卷三十九 广譬 #
卷四十 辞义 #
卷四十一 循本 #
卷四十二 应嘲 #
卷四十三 喻蔽 #
卷四十四 百家 #
卷四十五 文行 #
卷四十六 正郭 #
卷四十七 弹祢 #
卷四十八 诘鲍 #
卷四十九 知止 #
穷达
重言
卷五十 自叙
#1目录《道义》本原缺,今据正文标题补。
抱朴子外篇卷之一
嘉遁
抱朴子曰:有怀冰先生者,薄周流之栖遑,悲吐握之良苦。
让膏壤於陆海,爰躬耕乎斥卤。
秘六奇以括囊,含琳琅而不吐。
谧清音则莫之或闻,掩辉藻则世不得睹。
背朝华於朱门,保恬寂乎蓬户。
绝軏躅於金张之闾,养浩然於幽人之仵。
谓荣显为不幸,以玉帛为草土。
抗灵规於云表,独违今而遂古。
庇峻岫之巍峨,籍翠兰之芳茵。
漱流霞之澄液,茹八石之精英。
思眇眇焉若居乎虹霓之端,意飘飘焉若在乎倒景之邻。
万物不能搅其和,四海不足汩其神。
於是,有赴势公子闻之,慨然而叹曰:空谷有顶领之骏者,孙阳之耻也;太乎遗冠世之才者,赏真之责也。
安可令俊民全其独善之分,而使圣朝乏乎元凯之用哉!乃造而说曰:徒闻振翅竦身,不能凌厉九霄,腾跚玄极,攸叙彝伦者,非英伟也。
今先生操立断之锋,掩炳蔚之文,玩图籍於绝迹之薮,括#1藻丽乎鸟兽之群,陈龙章於晦夜,沈琳琅於重渊,螫伏於盛夏,藏华於当春。
虽复下惟覃思,殚毫骋藻,幽赞太极,阐释元本。
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语戚则偶象频顣而滂沲,抑轻则鸿羽沈於弱水,抗重则玉石漂於飞波。
离同则肝胆为胡越,合异则万殊而一和。
切论则秋霜春肃,温辞则冰条吐葩。
摧高则峻极颓沦,竦卑则渊池嵯峨。
疵清则倚暗夜光,救浊则立澄黄河。
然不能沾芳惠於庶物,着弘勋於皇家,名与朝露皆晞,体与蜉蝣并化。
忽崇高於圣人之宝,忘川逝於大耋之嗟,窃为先生不取焉。
盖闻大者天地,其次君臣。
先圣忧时,思行其道,三月无君,皇皇如也。
耻今圣主不与尧、舜一致,愍此黎民不可比屋而封,故或负鼎而龙跃,或扣角以凤歌,不须蒲轮而后动,不待文王而后兴。
潜初飞五,与时消息,进有攸往之利,退无濡尾之累。
明哲以保身,宣化以济俗。
使夫承兰风以倾柯?濯清波以遣秽者,若沈景之应朗鉴,方圆之赴规矩。
故勋格上下,惠沾八表。
夫有唐所以巍巍,重华所以恭己,西伯所以三分,姬发所以革命,桓文所以一匡,汉高所以应天,未有不致群贤为六翮,托豪杰为舟楫者也。
若令各守洗耳之高,人执耦耕之分,则稽古之化不建,英明之盛不彰,明良之歌不作,括天之网不张矣。
故藏器者,珍於变通随时;英逸者,贵於吐奇拨乱。
若乃耀灵翳景於云表,则丽天之明不着;哮虎韬牙而握瓜,则搏噬之捷不扬;太阿潜锋而不击,则立断之劲不显;骥騄腕趾而不驰,则追风之迅不形;并默则子贡与喑者同口,咸瞑则离朱与蒙瞽不殊矣。
先生洁身而忽大伦之乱,得意而忘安上之义。
存有关机之累,没无金石之声。
庸人且犹愤色,何有大雅而无心哉!夫绳舒木直,正进则邪凋。
有虞举则四凶戮,宣尼任则少卯枭。
犹震雷骇则馨鼓堙,朝日出则萤烛幽也。
不拯招魂之病,则无以效越人之绝伎;不奖多难之世,则无以知非常之远量。
高拱以观溺,非勿践之仁也,怀道以迷国,非作者之务也。
若俟中唐殖占日之草,朝阳繁鸣凤之音,郊跱独角之兽,野攒连理之林,长旌卷而不悬,干戈戢而莫寻,少伯方将告退於成功,孰能相擢乎陆沈哉。
深愿先生不远迷复哉。
於是怀冰先生萧然遐眺,游气天衢,情神辽缅,旁若无物,俯而答曰:鸣呼,有是言乎。
盖至人无为,栖神冲漠。
不役志於禄利,故害而不能加也。
不 峙於险途,故倾坠不能为患也。
藜藿不供,而意佚於方丈。
齐编庸民,而心欢於有土。
寝宜僚之舍,闭干木之闾,携庄、莱之友,治陋巷之居。
礭岳峙而不拔,岂有怀於卷舒乎。
以欲广则浊和,故委世务而不纡眄。
以位极者忧深,故背势利而无余疑。
其贵不以爵也,富不以财也。
侣云鹏以高逝,故不萦翩於腐鼠。
以蕃武为厚诫,故不改乐於箪瓢。
且夫玄黄遐邈,而人生倏忽。
以过隙之促,托罔极之间,迅乎犹奔星之暂见,飘乎以飞矢之电经。
聊且优游以自得,安能苦形於外物哉。
夫鸢不絓网,驎不堕阱。
相彼鸟兽,犹知为患,风尘之徒,曾是未吝也。
若夫要离灭家以效功,纪信赴燔以诳楚,陈贾刎颈以证弟,仲由投命而菹醢,嬴门伏剑以表心,聂政感惠而屠菹,荆卿绝膑以报燕,樊公含悲而授首,皆下愚之狂惑,岂上智之攸取哉。
盖厚禄者责重,爵尊者神劳。
故漆园垂纶,而不顾卿相之贵。
柏成操耜,而不屑诸侯之高。
羊说安乎屠肆,杨朱吝其一毛。
侥求之徒,昧乎可欲。
集不择木,仕不料世,贪进不虑负乘之祸,受任不计不堪之败。
论荣贵则引伊、周以救溺,言亢悔则讳覆餗而不记。
伺河龙之睡而拨明珠,居量表之宠而冀无患。
耽漏刻之安,蔽必至之危。
无朝菌之荣,望大桩之寿,似蹈薄冰以待夏日,登朽枝而须劲风,渊鱼之引芳饵,泽雉之咽毒粒,咀漏脯以充饥,酣鸩酒以止渴也。
昔箕子睹象箸而流泣,尼父闻偶葬而永叹。
盖寻微以知着,原始以见终。
然而暗夫蹈机不觉,何前识之至难,而利欲之 笃邪。
周成贤而信流言,公旦圣而走南楚,托鸱鸮以告悲,赖金縢以仅兔。
死能寤之主,不世而一有。
不悦之谤,无时而暂乏。
德不以激烈风而起毙禾,事不以载珪璧而称多才,嗟泣靡及,宜其然也。
夫渐渍之久,则胶漆解坚。
浸润之至,则骨肉乖析。
尘羽之积,则沈舟折轴。
三至之言,则市虎以成。
故江充疏贱,非亲於元储。
后毋假继,非密於伯奇。
而掘梗之诬,灭父子之恩。
袖蜂之诳,破天性之爱。
又况其他,安可自必。
嗟乎,伍贠所以怀忠而漂尸。
悲夫,白起所以秉义而刎颈也。
盖彻鉴所为寒心,匠人之所眩惑矣。
又欲推短才以厘雷同,仗独是以弹众非。
然不睹金虽克木,而锥钻不可以伐邓林。
水虽胜火,而升合不足以救焚山,寸胶不能治黄河之浊,尺水不能却萧丘之热。
是以身名并全者甚稀,而先笑后号者多有也。
畏亢悔而贪荣之欲不灭,忌毁辱而争肆之情不遣,亦犹恶湿而泳深渊,憎影而不就阴,穿舟而息漏,猛爨而止沸者也。
夫七尺之骸,禀之以所生,不可受全而归残也。
方寸之心,制之在我,不可放之於流遁也。
躬耕以食之,穿井以饮之,短褐以蔽之,蓬庐以覆之,弹咏以娱之,呼吸以延之。
逍逼竹素,寄情玄毫,守常待终,斯亦足矣。
且夫道存则尊,德盛则贵,隋珠弹雀,智者不为。
何必须权而显,俟禄而饱哉。
且夫安贫者以无财为富,甘卑者以不任为荣。
故幼安浮海而澄神,胡子甘心於退耕。
逢、比有令德之罪,信、布陷功大之刑。
一枝足以戢鸾羽,何烦乎丰林。
潢洿足以泛龙鳞,岂事乎沧海。
藜藿嘉於八珍,寒泉旨於醽醁,摄缕美於赤舄,缊袍丽於衮服。
把橦安於杖钺,鸣条乐乎丝竹,茅茨艳於丹楹,采椽珍於刻桷。
登嵩峰为台榭,庇岩溜为华屋,积篇章为敖庾,宝玄谈为金玉。
弃细人之近恋,损庸隶之所欲。
游九皋以含,遣智惠以绝俗。
同屈尺蠖,藏光守朴。
表拙示讷,知止常足。
然后咀嚼风飞云浮。
晞景九阳,附翼高游。
仰栖梧桐,俯集玄洲。
孰与衔辔而伏枥,同被绣於牺牛哉。
赴势公子曰:夫入而不出者,谓之耽宠忘退。
往而不反者,谓之不仕无义。
故达者以身非我有,任乎所值。
隐显默语,无所必固。
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束帛之集,庭燎之举,则君子道长,在天利见。
若运陟阳九,谗胜之时,则不出户庭,括囊勿用。
龙起凤戢,随时之宜。
古人所以或避危乱方不肯入,或色斯而不终日者,虑巫山之失火,恐芝艾之并焚耳。
方今圣皇御运。
世夷道泰。
仁及苍生,惠风遐迈。
威肃鬼方,泽沾九裔。
仪坤德以厚载,拟乾穹以高盖。
神化则云行雨施,玄泽则烟煴汪哕。
四门穆穆以博延,主思英逸以俾义。
此乃千载所希,值剖判之一会。
而先生慕嘉遁之偏枯,不觉狷、华之患害也。
务乎单豹之养内,未睹暴虎之犯外也。
是闻涉水之或溺,则谓乘舟者皆败。
以商臣之凶逆,则谓继体无类也。
怀冰先生曰:圣化之盛,诚如高论。
出处之事,人各有怀。
故尧、舜在上,而箕、颖有巢栖之客。
夏后御世,而穷薮有握末之贤。
岂有虑於此险哉,盖各附於所安也。
是以高尚其志,不仕王侯,存夫爻象,匹夫所执,延州守节,圣人许焉。
仆所以逍遥於丘园,敛迹乎草泽者,诚以才非政事,器乏治民。
而多士云起,髦彦鳞萃,文武盈朝,庶事既康,故不欲复举熠耀以厕日月之间,拊甂瓴於洪锺之侧,贡轻扇於坚冰之节,衒裘炉乎隆暑之月,必见捐於无用,速非时之巨嗤。
若拥经着述?可以全真成名,有补末化。
若强所不堪,则将颠沛惟咎,同悔小狐。
故居其所长,以全其所短耳。
虽无立朝之勋,即戎之劳。
然切磋后生,弘道养正,殊涂一致,非损介之民也。
劣者全其一介,何及於许由,圣世恕而容之,同旷於有唐,不亦可乎。
赴势公子勃然自失,肃尔改容,曰:先生立言助教,文讨奸违。
摽退静以抑躁竞之俗,兴儒教以救微言之绝。
非有出者,谁叙彝伦。
非有隐者,谁诲童蒙。
普天率土,莫匪臣民,亦何必垂缨执笏者为是,而乐饥衡门者可非乎。
失群迷乎云梦者,必须指南以知道。
并乎沧海者,必仰辰极以得返。
今闻嘉训,乃觉其蔽。
请负衣冠,策驽希骥,泛爱与进,不嫌择焉。
抱朴子外篇卷之一竟
#1『括』原作『拈』,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
逸民
抱朴子曰:余昔游乎云台之山而造逸民,遇仕人在焉。
仕人之言曰:明明在上,总御八弦,华夷同归,要荒服事。
而先生游栢成之遐武,混群伍於鸟兽。
然时移俗异,世务不拘,故木食山栖,外物遗累者,古之清高,今之逋逃也。
君子思危於未形,绝祸於方来。
无乃去张毅之内热,就单豹之外害。
畏盈抗虑,忘乱群之近忧,避牛迹之浅崄,而随百仞之不测,违濡足之泥湿,投炉冷而不觉乎。
逸民答曰:夫锐志於雏鼠者,不识骄虞之用心。
盛务於庭粒者,安知鸳鸾之远指?犹焦螟之笑云鹏,朝菌之怪大椿,坎蛙之疑海鳖,鱼蛇之嗤应龙也。
子诚喜惧於劝沮,焉识玄旷之高韵哉!吾幸生於尧、舜之世,何忧不得此人之志乎?仕人曰:昔狂狷、华士义不事上,隐於海隅,而太公诛之。
吾子沈遁,不亦危乎。
逸民曰:吕尚长於用兵,短於为国,不能仪玄黄以覆载,拟海岳以博纳,褒贤贵德,乐育人才。
而甘於刑杀,不修仁义。
故其劫杀之祸,萌於始封,周公闻之,知其无国也。
夫攻守异容,道贵知变。
而吕尚无烹鲜之术,出致远之御,推战陈之法,害高尚之士,可谓赖甲冑以完刃,又兼之浮泳,以射走之仪,又望求之於准的者也。
夫倾庶鸟之巢,则灵凤不集;漉鱼鳖之池,则神虬遐逝;刳凡兽之胎,则麒麟不峙其郊;害一介之士,则英杰不践其境。
吕尚创业垂统,以示后人,而张苛酷之端,开残贼之軏,适足以驱俊民以资他国,逐贤能以遗雠敌也。
去彼市马骨以致骏足,轼陋巷以退秦兵者,不亦远乎!子谓吕尚何如周公乎?仕人曰:不能审也。
逸民曰:夫周公大圣,以贵下贱,吐哺握发,惧於失人。
从白屋之士七十人,布衣之徒亲执贽所师见者十人,所友者十有二#1人,皆不#2逼以在朝也。
设令吕尚居周公之地,则此等皆成市朝之暴尸,而沟涧之腐胔矣。
唐尧非不能致许由、巢父也,虞舜非不能胁善卷、石户也,夏禹非不能逼柏成子高也,成汤非不能录卞随、务光也,魏文非不能屈干木也,晋平非不能吏期唐也。
然复而肆之,贵而重之,岂六君之劣弱也。
诚以百行殊尚,默默难齐,慕尊贤之美称,耻贼善之丑迹,取之不足以增威,放之未忧於官旷,从其志则可以阐弘风化,熙隆退让,厉苟进之贪夫,感轻薄之冒昧,虽器不益於旦夕之用,才不周於立朝之后,不亦愈於胁肩低眉,谄媚权右,提贽怀货,宵征同尘,争津竞济,市买名品,弃德行学问之本,赴雷同比周之末也。
彼六君尚不肯苦言以侵隐士,宁肯加之锋刃乎!圣贤诚可师者,吕尚居然谬矣。
汉高帝虽细行多阙,不涉典艺,然其弘旷恢廓,善恕多容,不系近累,盖豁如也。
虽饥渴四皓,而不逼也。
及太子卑辞致之,以为羽翼,便敬德矫情,惜其大者。
发黄鹄之悲歌,杜婉妾之颛觎,其珍贤贵隐,如此之至也。
宜其以布衣而君四海,其度量盖有过人者矣。
且夫吕尚之杀狷、华者,在於恐其沮众也。
然俗之所患者,病乎躁於进趋,不务行业耳。
不苦於安贫乐贱者之太多也。
假令隐士往往属目,至於情挂势利,志无止足者,终莫能割此常欲,而慕彼退静者也。
开辟已降,非少人也,而忘富遗贵之士,犹不能居万分之一。
仲尼亲受业於老子,而不能修其无为。
子贡与原宪同门,而不能模其清苦。
四凶与巢、由同时,王莽与二龚共世,而不能效也。
凡民虽复笞督之,危辱之,使追狷、华,犹必不肯,乃当忧其坏俗邪。
吕尚思不及此,以军法治平世,枉害贤人,酷误已甚矣。
赖其功大,不便以至颠沛耳。
且吕尚之未遇文王也,亦曾隐於穷贱,凡人易之,老妇逐之,卖佣不售,屠钓无获,曾无一人慕之。
其避世也,何独虑狷、华之沮众邪?设令殷纣以尚逃遁,收而敛之,尚临死岂能自谓罪所应邪?魏武帝亦刑法严峻,果於杀戮,乃心欲用乎孔明,明自陈不乐出身。
武帝谢遣之曰:义不使高世之士,辱於污君之朝也。
其鞭挞九有,草创皇基,亦不妄矣。
纷扰日久,求竞成俗,或推货贿以龙跃,或阶党援以凤起。
风成化习,大道渐芜,后生昧然,儒训遂堙。
将为立身,非财莫可。
苟有卓然不群之士,不出户庭,潜志味道,诚宜优访,以兴谦退也。
夫使孙、吴荷戈,一人之力耳。
用其计术,则贤於万夫。
今令大儒为吏,不必切事。
肆之山林,则能陶冷童蒙,阐弘礼敬。
何必服巨象使捕鼠,鞴鸾也。
则锺鼎镌其声。
若乃零沦薮泽,空生徒死,亦安足贵乎。
逸民答曰:子可谓守培搂,玩狐丘,未登阆风而临云霓;玩滢汀,游潢洿,未浮南溟而涉天汉。
凡所谓志人者,不必在乎禄位,不必须乎勋伐也。
太上无己,其次无名。
能振翼以绝群,骋迹以绝轨,为常人所不能为,割近才所不能割,少多不为凡俗所量,恬粹不为名位所染,淳风足以濯百代#3之秽,高操足以激将来之浊。
何必纡朱曳紫,服冕乘轺,被牺牛之文绣,吞詹何之香饵,朝为张天之炎热,夕成冰冷之委灰。
夫斥鴳不以蓬榛易云霄之表,王鲔不以幽岫 沧海之旷。
虎豹入广厦而怀悲,鸿鹍登嵩峦而含戚。
物各有心,安其所长。
莫不泰於得意,而惨於失所也。
经世之士,悠悠皆是,一日无君,惶惶如也。
譬犹蓝田之积玉,邓林之多材,良工大匠,肆意所用。
亦何必栖鱼而沈鸟哉!嘉遁高蹈,先圣所许,或出或处,各从攸好。
盖士之所贵,立德立言。
若夫孝友仁义,操业清高,可谓立德矣。
穷览坟、索,着述粲然,可谓立言矣。
夫善卷无治民之功,未可谓之减於俗吏。
仲尼无攻伐之勋,不可以为不及於韩、白矣。
身名并全,谓之为上。
隐居求志,先民嘉焉。
夷、齐一介,不合变通,古人嗟叹,谓不降辱。
夫言不降者,明隐逸之为高也;夫不辱者,知羁絷之为洿也。
圣人之清者,孟轲所美,亦云天爵,贵於印绶。
志修遗荣,孙卿所尚,道义既备,可轻王公。
而世人所畏唯势,所重唯利。
盛德身滞,便谓庸人。
器小任大,便谓高士。
或有乘危冒崄,投死忘生,弃遗体於万仞之下,邀荣华乎一朝之间,比夫轻四海、爱胫毛之士,何其缅然邪。
仕人曰:潜退之士,得意山泽,不荷世贵,荡然纵肆,不为时用,嗅禄利诚为天下无益之物,何如?逸民答曰:夫麟不吠守,凤不司晨,腾黄不引犂,尸祝不治庖也。
且夫扬大明乎无外,宣妪煦之和气者,日也。
耀华灯於闲夜,冶金石以致用者,火也。
天下不可以经时无日,不可以一旦无火,然其大小,不可同也。
江海之外,弥纶二仪,升为云雨,降成百川。
而朝夕之用,不及累刃之井。
灌田溉园,未若沟渠之沃。
校其巨细,孰为旷哉?桀、纣,帝王也。
仲尼,陪臣也。
今见比於桀、纣,则莫不怒焉。
见拟於仲尼,则莫不悦焉。
尔则贵贱果不在位也。
故孟子云:禹、稷、颜渊,易地皆然矣。
宰予亦谓:孔子贤於尧、舜远矣。
夫匹庶而钧称於王者,儒生高极乎唐、虞者,德而已矣,何必官哉。
且夫交灵升於造化,运天地於怀抱,恢恢然世#4故不栖於心术。
芒芒然宠辱不汨其纯白。
流俗之所欲,不能染其神。
近人之所惑,不能移其志。
荣华,犹赘疣也。
万物,犹蜩翼也。
若然者,岂肯诘屈其支体,俯仰其容仪,挹酌於其所不喜,修索於其所弃遗,怡颜以取进,曲躬以避退,恐俗人之不悦,戚我身之凌迟,屈龙渊为锥钻之用,抑灵薣为鼙之音,推黄钺以适钐鎌之持,挠华旗以入林杞之下乎?古公杖策而捐之,越翳入穴以逃之,季扎退耕以委之,老莱灌园以远之。
从其所好,莫与易也。
故醇而不杂,斯则富矣;身不受役,斯则贵矣。
若夫剖符有土,所谓禄利耳,非富贵也。
且夫官高者其责重,功大者人忌之。
独有贫贱,莫与我争,可得长宝而无忧焉。
濯裘布被,拔葵去织,□不掩豆,菜肴粝餐,又获逼下邀伪之讥。
树塞反坫,三归玉食,禳侯之富,安昌之泰,则有僭上洿浊之累。
未若游神典文,吐故纳新,求饱乎耒耜之端,索缊乎杼轴之间,腹仰河而已满,身集一枝而余安,万物芸芸,化为埃尘矣。
饘粥糊口,布褐缊袍,淡泊肆志,不忧不喜,斯为尊乐,喻之无物也。
夫仕也者,欲以为名邪,则修毫可以泄愤懑,篇章可以寄姓字。
何假乎良史,何烦乎才鼎哉。
孟子不以矢石为功,扬云不以治民益世。
求仁而得,不亦可乎。
仕人又曰:隐遁之士,则为不臣。
亦岂宜居君之地,食君之谷乎?逸民曰:何谓其然乎。
昔颜回死,鲁定公将躬吊焉,使人访仲尼。
仲尼曰:凡在邦内,皆臣也。
定公乃升自东阶,行君礼焉。
由此论之,率土之滨,莫匪王臣,可知也。
在朝者陈力以秉庶事,山林者修德以厉贪浊。
殊涂同归,俱人臣也。
王者无外,天下为家。
日月所照,雨露所及,皆其境也。
安得悬虚空,餐咀流霞,而使之不居乎地,不食乎谷哉。
夫山之金玉,水之珠贝,虽不在府库之中,不给朝夕之用,然皆君之财也。
退士不居肉食之列,亦犹山水之物也,岂非国有乎。
许由不窜於四海之外,四皓不走於八荒之表也。
故曰:万邦黎献,共惟帝臣。
干木不荷戈戍境,筑垒疆场,而有蕃魏之功。
今隐者洁行蓬荜之内,以咏先王之道,使民知退让,儒墨不替,此亦尧舜之所许也。
昔夷、齐不食周粟,鲍焦死於桥上,彼之硁硁,何足师表哉。
昔安帝以玄纁玉帛聘周彦祖。
桓帝以玄纁玉帛聘韦休明。
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杨仲宣,就拜侍中,不到。
魏文帝征管幼安不至,又就拜光禄勋,竟不到。
乃诏所在,常以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
桓帝玄纁玉帛聘徐孺子,就拜太#5原太守及东海相,不到。
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樊季高,不到。
乃诏所在,常以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又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
献帝时,郑康成州辟举贤良方正、茂才,公府十四辟,皆不就,公车征左中郎、博士、赵相、侍中、大司农,皆不起。
昭帝公车征韩福,到,赐帛五十疋及羊酒。
法高卿再举孝廉,本州五辟,公府八辟,九举贤良、博士,三征皆不就。
桓帝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韩伯休,不到。
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姜伯雅,就拜太中大夫、犍为太守,不起。
然皆见优重,不加威辟也。
若此诸帝,褒隐逸之士不谬者,则吕尚之诛华士为凶酷过恶,断可知矣。
仕人乃怅然自失,慨尔冰叹曰:始悟超俗之理,非庸琐所见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竟
#1『二』原作『一』,据校本改。
#2『不』原缺,据校本改。
#3『代』原作『伐』,据校本改。
#4『世』原缺,据校本补。
#5『太』原作『为』,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
勖学
抱朴子曰:夫学者,所以清澄性理,簸扬埃秽,雕锻矿璞,砻炼屯钝,启导聪明,饰染质素,察往知来,博涉劝成。
仰观俯察,於是乎在。
人事王道,於是乎备。
进可以为国,退可以保己。
是以圣贤罔莫孜孜而勤之,夙夜以勉之,命尽日中而不释,饥寒危困而不废。
岂以有求於当世哉,诚乐之自然也。
夫斲削刻画之薄伎,射御骑乘之易事, 犹须惯习,然能后善。
况乎人理之旷,道德之远,阴阳之变,鬼神之情,缅邈玄奥,诚难生知。
虽云色白,匪染弗丽。
虽云味甘,匪和弗美。
故瑶华不琢,则耀夜之景不发。
丹青不治,则纯钧之劲不就。
火则不钻不生,不扇不炽。
水则不决不流,不积不深。
故质虽在我,而成之由彼也。
登阆风,扪晨极,然后知井谷之暗隘也。
披七经,玩百氏,然后觉面墙之至困也。
夫不学而求知,犹愿鱼而无网焉,心虽勤而无获矣。
广博以穷理,犹顺风而托焉,体不劳而致远矣。
粉黛至,则西施以加丽,而宿瘤以藏丑。
经术深,则高才者洞达#1,卤钝者醒悟。
文梓干云,而不可名台榭者,未加班输之结构也。
天然爽朗,而不可谓之君子者,不识大伦之臧否也。
欲超千里於终朝,必假追影之足。
欲凌洪波而遐济,必因艘楫之器。
欲见无外而不下堂,必由之乎载籍。
欲测渊微而不役神,必得之乎明师。
故朱绿所以改素丝,训诲所以移蒙蔽。
披玄云而扬大明,则万物无所隐其状矣。
舒竹帛而考古今,则天地无所藏其情矣。
配於鬼神乎,而昆於人事乎。
泥涅可令齐坚乎金玉,曲木可攻之以应绳墨,百兽可教之以战陈,畜牲可习之以进退,沈鳞可动之以声音,机石可感之以精诚,又况乎含五常而票最灵者哉!低仰之驷,教之功也。
鸷击之禽,习之驯也。
与彼凡马野鹰,本实一类。
此以饰贵,彼以质贱。
运行潦而勿辍,必混流乎沧海矣。
崇一篑而弗休,必钧高乎峻极矣。
大川滔漾,则儿蛎群游。
日就月将,则德立道备。
乃可以止。
梦乎丘、旦,何徒解桎乎困蒙哉。
昔仲由冠鸡带□,珥鸣蝉,杖剑而见,拔刃而舞。
盛称南山之劲竹,欲任掘强之自然。
尼父善诱,染以德教,遂成升堂之生,而登四科之哲。
子张鄙人,而灼聚凶猾。
渐渍道训,成化名儒,乃抗礼於王公,岂直免於庸陋。
以是贤人悲寓世之倏忽,疾泯没之无称。
感朝闻之弘训,悟通微之无类。
惧将落之明戒,觉罔念之作狂。
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於寸阴。
鉴逝川之勉志,悼过隙之电速。
割游情之不急,损人间之末务。
洗忧贫之心,遣广愿之秽。
息畋猎博奕之游戏,矫昼寝坐睡之懈怠。
知徒思之无益,遂振策於圣途。
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进德修业,温故知新。
夫周公上圣,而日读百篇。
仲尼天纵,而韦编三绝。
墨翟大贤,载文盈车。
仲舒命世,不窥园门。
倪宽带经以芸鉏。
路生截蒲以写书。
黄霸抱桎梏以受业。
宁子勤夙夜以倍功。
故能究览道奥,穷测微言。
观万古如同日,知八荒若户庭,考七耀之盈虚,步三五之变化,审盛衰之方来,验善否於既往,料玄黄於掌握,甄未兆以如成。
故能盛德大业,冠於当世,清芳令问,播于罔极也。
且夫闻商羊而戒浩漾,访鸟砮而洽东肃,谘萍实而言色味,讯土狗而识坟羊,披灵宝而知山隐,因折俎而说专车,瞻离毕而分阴阳之候,由冬螽而觉闰余之错,何神之有,学而已矣。
夫童谣犹助圣人之耳目,岂况坟、索之弘博哉。
才性有优劣,思理有修短。
或有夙知而早成,或有提耳而后喻。
夫速悟时习者,骥騄之脚也。
迟解晚觉者,鹑鹊之翼也。
彼虽寻飞绝景,止而不行,则步武不过焉。
此虽咫尺以进,往而不辍,则山泽可越焉。
明暗之学,其犹兹乎。
盖少则志一而难忘,长则神放而易失。
故修学务早,及其精专,习与性成,不异自然也。
若乃绝伦之器,盛年有故,虽失之於旸谷,而收之於虞渊。
方知良田#2之晚播,愈於卒岁之荒芜也。
日烛之喻,斯言当矣。
世道多难,儒教沦丧,文、武之轨,将遂凋坠。
或沈溺於声色之中,或驱驰於竞逐之路。
孤贫而精六艺者,以游、夏之资,而抑顿乎九泉之下。
因风而附凤翼者,以驽庸之质,犹回遑乎霞霄之表。
舍本逐末者,谓之勤修庶几。
拥经求己者,谓之陆沈迂阔。
於是莫不蒙尘触雨,戴霜履冰,怀黄握白,提清絜肥,以赴邪径之近易,规朝种而暮获矣。
若乃下帷高枕,游神九典,精义迹隐,味道居静,确乎建不拔之操,扬青於岁寒之后,不揆世以投迹,不随众以萍漂者,盖亦鲜矣。
汲汲於进趋,悒闷於否滞者,岂能舍至易速达之通涂,而守甚难必穷之塞路乎。
此川上所以无人,子衿之所为作。
愍俗者所以痛心而长慨,忧道者所以含悲而颓思也。
夫寒暑代谢,否终则泰,文武迭贵,常然之数也。
冀群寇毕涤,中兴在今,七耀遵度,旧邦惟新。
振天惠以广扫,鼓九阳之洪炉,运大钧乎皇极,开玄模以轨物。
陶治庶类,匠成翘秀,荡汰积埃,革邪反正。
戢干戈,崇弓矢,兴辟雍之庠序。
集国子,修文德,发金声,振玉音。
降风云於潜初,旅束帛乎丘园,令抱翼之凤,奋翮於清虚;顶领之骏,骋迹於千#3里。
使夫含章抑郁,穷览洽闻者,申公、伏生之徒、发玄纁,登蒲轮,吐结气,陈立素,显其身,行其道。
俾圣世迪唐、虞之高轨,驰升平之广涂玄流沾於九该,惠风被乎无外。
五刑厝而颂声作,和气洽而嘉穟生,不亦休哉。
昔秦之二世,不重儒术,舍先圣之道,习刑狱之法。
民不见德,唯戮是#4闻。
故感而不知反迷之路,败而不知自救之方,遂堕坠於云霄之上,在而整粉乎不测之下。
惟尊及卑,可无鉴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竟
#1『达』原作『逸』,据校本改。
#2『田』原作『由』,据校本改。
#3『千』原作『十』,据校本改。
#4『是』原作『星』,据校本改。
志工人员 #
王玉琤 罗建英 #
文字校正 #
新道藏编纂小组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
崇教
抱朴子曰:澄视於秋毫者,不见天文之焕炳。
肆心於细务者,不觉儒道之弘远。
玩鲍者忘茝蕙,迷大者不能反。
夫受绳墨者,无枉刳之木;染道训者,无邪僻之人。
饰治之术,莫良乎学。
学之广,在於不倦。
不倦,在於固志。
志苟不固,则贫贱者汲汲於营生,富贵者沈沦於逸乐。
是以遐览渊博者,旷代而时有;面墙之徒,比肩而接武也。
若使素士则昼躬耕以糊口#1,夜薪火以修业。
在位则以酣宴之余暇,时游观於劝诫。
则世无视内,游、夏不乏矣。
亦有饥寒切己,藜藿不给,肤困风霜,口乏糟糠,出无从师之资,家有暮旦之急,释耒#2则农事废,执卷则供养亏者,虽阙学业,可恕者也。
所谓千里之足,困於盐车之下;赤乃之矿,不经欧冶之门者也。
若夫王孙公子,优游贵乐,婆娑绮执之间,不知稼穑之艰难,目倦於玄黄,耳疲乎郑、卫,鼻餍乎兰麝,口爽於膏梁。
冬沓貂狐之缊丽,夏缜纱谷之翩飘,出驱庆封之轻轩,入宴华房之粲蔚。
饰朱翠於楹棁,积无已於箧匮。
陈妖冶以娱心,湎醹醁以沈醉,行为会饮之魁,坐为博奕之帅。
省文章既不晓,睹学士如草芥。
口笔乏乎典据,牵引错於事类,剧谈则方战而已屈,临疑则生老而憔悴。
虽菽麦之能辩,亦奚别乎瞽瞶哉。
抱朴子曰:盖闻帝之元储,必入太学,承师问道,齿於国子者,以知为臣,然后可以为君;知为子,然后可以为父也。
故学立而仕。
不以政学,操刀伤割,郑乔所叹。
触情纵欲,谓之非人。
而贵游子弟,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
忧惧之劳,未尝经心。
或未兔於襁褓之中,而加青紫之官;才胜衣冠,而居清显之位。
操杀#3生之威,提黜陟之柄,荣辱决於与夺,利病感於唇吻。
爱恶无时暂乏,毁誉括厉於耳。
嫌疑象类,似是而非。
因机会以生无端,藉素信以设巧言。
交构之变,千端万绪,巧算所不能详,毫墨所不能究也。
无术学,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具古今之行事。
自悟之理,无所感假,能无 巢、覆车之祸乎。
先哲居高,不敢忘#4危。
爱子欲教之义方,雕琢切磋,弗纳於邪伪。
选明师以象成之,择良友以渐染之。
督之以博览,示之以成败,使之察往以悟来,观彼以知此。
驱之於直道之上,敛之乎捡括之中,懔乎若跟挂於万刃,栗然有如乘奔以履冰。
故能多远悔吝,保其贞吉也。
昔诸窦蒙遗教之福,霍禹受率意之祸,中山、东平以好古而安,燕刺由面墙而危。
前事不忘,今之良鉴也。
汤武染乎伊、吕,其兴勃然;辛、癸染乎推、崇,其亡忽焉。
朋友师傅,尤宜精简,必取寒素德行之士,以清苦自立,以不群见惮者。
其经术如仲舒、桓#5荣者,强直若龚遂、王吉者,能朝夕讲论忠孝之至道,正色证存亡之轨迹,以洗濯垢涅,闲邪矫枉,宜必抑情遵宪法,入德训者矣。
汉之末世,吴之晚年,则不然焉。
望冠盖以选用,任朋党之华誉,有师友之名,无拾遗之实。
匪唯无益,乃反为损。
故其所讲说,非道德也。
其所贡进,非忠益也。
唯在於新声艳色,轻体妙手,评歌讴之清浊,理管弦之长短,相狗马之剿驽,议遨游之处所,比错涂之好恶,方雕琢之精粗,校弹棋樗蒲之巧拙,计渔猎相掊之胜负,品藻妓妾之妍蚩,指摘衣服之鄙野,争骑乘之善否,论弓剑之疏密。
招奇合异,至於无限,盈溢之过,日增月甚。
其谈宫殿,则远拟瑶台琼室,近效阿房,林光。
以千门万户为局促,以昆明、太液为浅陋,笑茅茨为不肖,以土阶为朴呆。
民力竭於功役,储蓄靡於不急,起土山以准嵩、霍,决渠水以象九河,登凌霄之华观,辟云际之绮窗。
淫音噪而惑耳,罗袂挥而乱目。
濮上北里,迭奏迭起,或号或呼,俾昼作夜。
流连於羽觞之间,沈沦乎弦节之侧。
或建翠翳之青葱,或射勇禽於郊垧,驰轻足於崄峻之,暴僚隶於盛日之下,举火而往,乘星而返。
机事废而不修,赏罚弃而不治。
或浮文艘於滉漾,而布密网於绿川,垂香饵於涟潭,纵棹歌於清渊,飞高缴以下轻鸿,引沈纶以援潜鳞。
或结罝罘於林麓之中,合重围於山泽之表,列丹飙於丰草,骋逸骑於平原,纵卢猎以噬狡兽,飞轻鹞以韨翔禽,劲弩殪狂兕,长戟毙熊虎。
如此既弥年而不厌,历载而无已矣。
而又加之以四时请会,祖送庆贺,要思数之密客,接执贽之嘉宾。
人间之务,密勿罔极,是以雅正稍远,遨逸渐笃。
其去儒学,缅乎邈矣。
能独见崇替之理,自拔沦溺之中;舍败德之崄涂,履长世之大道者,良甚鲜矣。
嗟乎。
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而倾挠泣血者无算也。
今圣明在上,稽古济物,坚堤防以杜决溢,明褒贬以彰劝沮。
想宗室公族,及贵门富年,必当竞尚儒术,撙节艺文,释老庄之意不急,精六经之正道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竟
#1『口』原缺,据校本补。
#2『耒』原作『来』,据校本改。
#3『杀』原作『救』,据校本改。
#4『忘』原作『忠』,据校本改。
#5『桓』原作『柄』,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五
君道
抱朴子曰:清玄剖而上浮,浊黄判而下沈。
尊卑等威,於是乎着。
往圣取诸两仪,而君臣之道立,设官分职,而雍熙之化隆。
君人者,必修诸己以先四海,去偏党以乎王道,遣私情以摽至公,拟宇宙以笼万殊。
真伪既明於物外矣,而兼之以自见;听受既聪於接来矣,而加之以自闻。
仪决水以进善,钧绝弦以黜恶,招德塞违,庸亲昵贤。
使规尽其圆,矩竭其方,绳肆其直,斤效其斲,器无量表之任,才无失授之用。
考名责实,屡省勤恤,树训典以示民极,审褒贬以彰劝沮,明捡齐以杜僭滥,详枉直以违晦吝。
其与之也,无叛理之幸;其夺之也,有百氏之揜。
匠之以六艺,轨之以忠信,莅之以慈和,齐之以礼刑。
扬仄陋以伸沈抑,激清流以澄臧否。
使物无诡道,事无非分。
立朝牧民者,不得侵官越局;推毂即戎者,莫敢惮危顾命。
悦近以怀远,修文以招携。
阜百姓之财粟,阐进德之广涂,杜机伪之繁务,则明罚敕法,衰敬折狱。
淳化治,则匿瑕藏疾,五教在宽。
外总多士於文武,内建维城之穆属,使亲疏相持,尾为身干。
枝虽茂而无伤本之忧,流虽盛而无背源之势。
石盘岳峙,式遏#1觊觎。
见三苗之倾殄,则知川源之未可恃也;睹翳幽之不守,则觉严崄之不足赖也。
夫江汉犹存,而强楚虏辱;剑阁自如,而子阳赤族。
四岳、三涂,实不一姓;金城、汤池,未若人和。
守在海外,匪山河也。
是以贤君抱惧不足,而改过恐有余。
谋当计得,犹思危而弗休焉;战胜地广,犹戒盈而夕惕焉。
象浑穹以遐焘,式坤厚以广载。
运重光以表微,致远思乎未兆。
资春景以妪煦,范秋霜以肃物。
酬谘以校同异,平衡以铨群言。
虚己以尽下情,推功以劝将来。
御之以术,则终始可竭也;整之以度,则参差可齐也。
疑若阆风之凌霄,而诸下不得以轻重料焉;窈若玄渊之万仞,则近不能以少多量焉。
然则君之流源不穷,而百僚之才力毕陈矣;我之涯畔无外,而彼之斤两可限矣。
发号吐令,则輷若震霆之激响,而不为邪辩改其正。
画法创制,则炳若七曜丽天,而不以爱恶曲其情。
宏略远罩,则蔼若密云之高结。
居贞成务,则确若嵩、岱之根地。
料倚伏於未萌之前,审毁誉於巧言之口。
不使敦朴散於雕伪,不使一体浇於二端。
虽能独断,必博纳乎刍荛;虽务含弘,必清耳於浸润。
民之饥寒,则哀彼责此。
百姓有罪,则谓之在予。
嘉祥之臻,则念得神之佑。
或逢天之怒,则思桑林之引咎。
不吝改弦於宜易之调,不耻反迷於朝过之涂。
虎眄以警密,麟跱以接疏。
路#2无击壤之叟,则羞闻和音之作。
民有不粒之匮,则媿临方丈之膳。
处飞阁之概天,则惧役夫之劳瘁。
茹柔嘉之旨脆,则忧敬授之失时。
聆管弦之宴羡,则戚逸乐之有过。
瞻藻丽之采粲,则虑赋敛之惨烈。
遵放勋之粗裘,准卫文之大帛,追有夏之卑宫。
识露台之不果,鉴章华之召灾,悟阿房之速祸。
请誓,则念依时之失信。
耽玩,则觉褒、妲之惑我。
征伐,则量力度时,不令百里有号泣之愤。
詄戮,则遗情任理,不使鸱夷有抱枉之魂。
鉴操彤之杜#3伯,惟人立之呼豕。
废适,则戒晋献之巨惑。
立庶,则念刘表之殄祀。
搜畋,则乐失兽而得士,识弛网而悦远。
偏爱,则虑袖蜂之谤巧,飞燕之专宠。
独任,则悟鹿马之作威,恭、显之恶直。
纳策,则思汉祖之吐哺,孝景之诛错。
旨甘之进,则疏仪狄。
容悦姑息,则沈栾激。
除蒸子之谄,亲放麋之仁。
鉴白龙以辍轻脱,观羸以节无餍。
防人彘之变,於六宫之中。
止汗血之求,於绝域之外。
除恶犬,以遏酒酗之患。
市马骨,以招追风之骏。
轼怒鼃以劝勇,避螳螂以厉武。
聆虐会之谠言,容保申之正直。
剔腹背无益之毛,揽六翮凌虚之用。
烹如簧以谧司原之箴,折菀渃以迪梁伯之美。
放丹姬以弭婉娈之迷,退子瑕以杜余桃之惑。
藏渊中之鱼,操利器之柄。
勿惮徙薪之烦,以省焦烂之费。
鼓廉耻之陶冶,明考试之准的。
怒不越法以加虐,喜不踰宪以厚遗。
割情於所爱,而有犯者无赦;采善於所憎,而有劳者不遗。
倾下以纳忠,闻逆耳而不讳。
广乞言於诽谤,虽委抑而不距。
掩细瑕而录大用,忘近恶而念远功,使夫曹翙、孟明有修来之效,魏尚、张敞立雪耻之绩。
射钩之贼臣,着匡合之弘勋。
释缚之左车,吐止戈之高策。
则鸺枭化为鸳鸾,邪伪变成忠贞,芳颖秀於斥卤,夜光起乎泥泞。
剡锐载胥,九功允谐。
西面逡巡,以延师友之才。
尊事老叟,以敦孝悌之行。
是以渊蟠者仰赴,山栖者俯集。
炳蔚内弼,虓阚外御。
政得於上,而物倾於下;惠发乎迩,而泽迈乎远。
明哲宣力於攸莅,黔庶让畔於薮泽。
尔乃蠲滋章之法令,振太和之清风。
蒲轮玉帛,以抽丘园之俊民。
元凯毕集,以究论道之损益。
减牧羊之多人,及不酤之至醇。
张仁让之闱,杜华竞之津,旌义正之操,弘道素之格。
使附德者,若潜萌之悦甘雨;见归者,犹行潦之赴大川。
黎民安之,若绿叶之缀修柯;左衽仰之,若众星之系北辰。
是以七政不乱象於玄极,寒温不谬节而错集。
四灵备觌,芝华灼粲。
甘露淋漉以霄坠,嘉穗婀娜而盈箱。
丹魃逐於神潢,玄厉拘於广朔。
百川无沸腾之异,南箕谧偃禾之暴,物无诡时之凋,人无嗟慨之响。
囹圄虚陈,五刑寝厝。
正朔所不如,冕绅所不暨,毡裘皮服,山栖海窜,莫不含欢革面。
感和重译,灵禽贡於彤庭,瑶环献自西极。
贠首遽善,犹氤氲之顺劲风;要荒承指,若响亮之和绝音。
诚升隆之盛致,三五之轨躅也。
故能固庙祧於罔极,繁本枝乎百世矣。
夫根深则末盛矣,下乐则上安矣。
马不调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
民不附唐、虞,不能致同天之美。
马极则变态生,而倾愤惟忧矣。
民困则多离叛,其祸必振矣。
可不战战以待旦乎,可不栗栗而虑危乎。
人主不澄思於治乱,不深鉴於亡征,虽目分百寻之秋毫,耳精八音之清浊,文则琳琅堕於笔端,武则钩铬居额切摧於指掌,心苞万篇之诵,口播涛波之辩,犹无补於土崩,不救乎瓦解也。
何者?不居其大,而务其细,滞乎下人之业,而暗元本之端也。
诚能事过乎俭,临深履冰,居安不忘乘奔之戒,处存不废虑亡之惧,操纲领以整毛目,握道数以御众才。
韩、白毕力以折冲,萧、曹竭能以经国,介一人之心致其果毅,谋夫协思进其长算。
则人主虽从容玉房之内,逍遥云阁之端,羽爵腐於甘醪,乐人疲於拚舞,犹可以垂拱而任贤,高枕以责成。
何必居茅茨之狭陋,食薄味之大羹,躬监门之劳役,怀损命之辛勤,然后可以惠流苍生,道洽海外哉。
昏惑之君,则不然焉。
其为政也,或仁而不断,朱紫混漫,正者不赏,邪者不罚。
或苛猛惨酷,或纯威无恩,刑过乎重,不恕不逮。
根露基颓,危犹巢幕,而自比於天日,拟固於泰山,谓克明俊德者不难及,小心翼翼者未足算也。
於是无罪无辜,淫刑以逞,民不见德,唯戮是闻。
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擢才则以近习者为前。
上宰鼎列,委之毋后之族。
专断顾问,决之阿谄之徒。
所扬引则远九族外亲,而不简其器干。
所信仗则在於琐才曲媚,而憎乎方直。
所抑退则从雷同,而不察之以情。
所宠进则任美谈,而不考其绩用。
掌要治民之官,御戎专征之将,或贪污以坏所在矣,或营私以乱朝廷矣,或懦弱以败庶事矣,或恇怯以失军利矣,终於不觉。
不忍黜斥,犹加亲委,冀其晚效。
器小任大,遂及於祸。
良才远量无援之士,或披褐而朝隐,或沈沦於穷否。
怀道括囊,展力莫由,陵替之灾,所以多有也。
又经典规戒,弗闻不览,玩弄亵宴,是耽是务。
高楼观而下道德,广苑囿而狭招纳,深池沼而浅恩信,悦狗马而恶謇谔,贵珠玉而贱智略,丰绮纨而约惠泽,缓振济而急聚敛,勤畋弋而忽稼穑,重兼并而轻民命,进优倡而退儒雅,厚嬖幸而薄战士,流声色而忘庶事,先酣游而后听断,数苦役而疏犒赐,工造费好不急之器,圈聚食肉靡谷之物。
然则危亡不可以怨天,微弱不可以尤人也。
夫吉凶由己,汤、武、岂一哉?昔周文掩未埋之骨,而天下称其仁。
殷纣剖比干之心,而四海疾其虐。
望在具瞻,毁誉尤速。
得失之举,不在多也。
凡誉重则蛮、貊归怀,而不可以虚索也;毁积即华夏离心,而不可言救也。
是以小善虽无大益,而不可以不为;细恶虽无近祸,而不可不去也。
若乃肆情纵欲,而不与天下共其乐,故有忧莫之恤也。
削基增峻,而不觉下堕则上崩,故倾颓莫之扶也。
於是辔策去於我手,神物假而不还,力勤财匮,民不堪命,众怨於下,天怒於上,田成盗全齐於帷幄,姬昌取有二於而邻,陈、吴之徒,奋剑而大呼;刘、项之伦,挥戈而飙骇。
云梯乘於百雉之上,皓刃交於象魏之下,飞锋内荐,禁兵外溃。
而乃忧悲以思邈世之大贤,拥警以延岩栖之智士,慕伊、吕於嵩岫,招孙、吴於草莱。
拜昌言而无所,思嘉算而莫问,犹大厦既燔,而运水於沧海;洪潦凌室,而造船於长洲矣。
夫巍巍之称,不可骄吝构;而东岳之封,未易以恣欲修也。
上圣兼策载驰,犹惧不逮前;而庸主缓步按辔,而自以为过之。
或於安而思危,或在崄而自逸。
或功成治定而匪怠匪荒,或缀旒累卵而不觉不寤。
不有辛、癸之没溺,曷用贵钦明之高济哉?念兹在兹,庶乎庶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五竟
#1『遏』原作『过』,据校本改。
#5『路』原作『各』,据校本改。
#3『杜』原作『杠』,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六
臣节
抱朴子曰:昔在唐、虞,稽古钦明,犹俟群后之翼亮,用臻巍巍之成功。
故能熙帝之载,庶绩其凝,四门穆穆,百揆时序,蛮夷无猾夏之变,阿阁有鸣凤之巢也。
喻之元首,方之股肱,虽有尊卑之殊,邈实若一体之相赖也。
君必度能而授者,备乎覆餗之败。
臣必量才而受者,故无流放之祸。
夫如影如响,俯伏惟命者,偷容之尸素也。
违令犯颜,蹇蹇匪躬,安上之民翰也。
先意承指者,佞谄之徒也。
匡过弼违者,社稷之鲠也。
必将伏斧锧而正谏,据鼎镬而尽言。
忠而见疑,诤而不得者,待放可也。
必死无补,将增主过者,去之可也。
其动也,匪训典弗据焉;其静也,匪宪章弗循焉。
请托无所容,申绳不顾私。
明刑而不滥乎所恨,审赏而不加乎附己。
不专命以招权,不含洿而谈洁。
进思尽言以攻谬,退念推贤而不蔽。
夙兴夜寐,戚庶事之不康也。
俭躬约志,若策奔於薄冰也。
纳谋贡士,不宣之於口;非义之利,不栖之乎心。
立朝则以砥矢为操,居己则以羔羊为节。
当危值难,则忘家而不顾命。
揽衡执铨,则平怀而无彼此。
仪萧公之宇宙,羡张、陈之画奇,追周全之尽规,准二鲍之直视,蹈婴、弘之节俭,执恬、毅之守终,甘此离、纪炙身之分,成彼韩、英失忠之祸。
出不辞劳,入不数功,归勋引过,让以先下。
专诚祇栗,恒若天威之在颜也;宵夙处竦,有如汤镬之在侧也。
负荷寄托,则以伊、周为师表。
宣力四方,则以吉、召为轨仪。
送往事君,则竭忠贞而不回。
搏噬千纪,则若鹰鹯之鸷鸟雀。
蕃扞壃场,则慕魏绛、李牧之高踪。
莅众抚民,则希文翕、信臣之德化。
夫忠至者,无以为国,况怀智以迷上乎。
义督者,灭祀而无惮,况黜辱之敢辞乎。
故能保劳贵以显亲,托良哉於舆歌。
昆吾彝器,能者镌勋,皋陶、后稷,亦何人哉。
抱朴子曰:人臣勋不弘,则耻俸禄之虚厚也。
绩不茂,则羞爵命之妄高也。
履信思顺,天人攸赞,畏盈居谦,乃终有庆。
举足则蹈道度,抗手则奉绳墨,褒崇虽淹留,而悔辱亦必远矣。
若夫损上以附下,废公以营私,阿媚曲从,以水济水,君举虽谬,而谄笑赞善,数进玩好,陷主於恶,巧言毁政,令色取悦。
上蔽人主之明,下杜进贤之路,外结出境之交,内树背公之党。
虽才足饰非,言足文过,专威若赵高,擅朝如董卓,未有不身膏剡锋,家爢汤火者也。
然而愚瞽,舍正即邪,违真侣伪,亲览倾偾,不改其轨,无祸之集,匪降自天也。
抱朴子曰:臣喻股肱,则手足也,履冰执热,不得辞焉。
是以古人方之於地,掘之则出水泉,树之则秀百谷,生者立焉,死者入焉。
功多而不望赏,劳瘁而不敢怨。
审识斯术,保己之要也。
抱朴子曰:臣职分则治,统广则多滞。
非贲、获之壮,不可以举兼人之重。
非万夫之特,不可总异官之局。
韩侯所以罪侵冒之典,子元所以惧不胜之祸也。
若乃才力绝伦,文武兼允,入有腹心之高算,出有折冲之远略,虽事殷而益举,两循而俱济,舍之则彝伦斁,委之而无其人者,兼之可也。
非此器也,宜自忖引,辕若载重,鲜不及矣。
常人贪荣,不虑后患,身既倾溺,而祸逮君亲,不亦哀哉。
人皆辞斧斤所未开,而莫让摄官可不堪。
嗟乎。
陈、李所以作戒於力少,而子房所以高蹈於挹盈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六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七
良规
抱朴子曰:翔集而不择木者,必有离罻之禽矣。
出身而不料时者,必有危辱之士矣。
时之得也,则飘乎犹应龙之览景云;时之失也,则荡然若巨鱼之枯崇陆。
是以智者藏其器以有待也,隐其身而有为也。
若乃高岩将霣,非细缕所缀;龙门沸腾,非掬壤所遏。
则不苟且於乾没,不投险於侥幸矣。
抱朴子曰:周公之摄王位,伊尹之黜太甲,霍光之废昌邑,孙琳之退少帝,谓之舍道用权,以安社稷。
然周公之放逐狼跋,流言载路;伊尹终於受戮,大雾三日;霍光几於及身,家亦寻灭;孙琳桑荫未移,首足异所。
皆笑音未绝,而号咷已及矣。
夫危而不持,安用彼相?争臣七人,无道可救。
致令王莽之徒,生其奸变,外引旧事以饰非,内包豺狼之祸心,由於伊、霍基斯乱也。
将来君子,宜深鉴兹矣。
夫废立之事,小顺大逆,不可长也。
召王之谲,已见贬抑,况乃退主,恶其可乎。
此等皆计行事成,徐乃受殃者耳。
若夫阴谋始权,而贪人卖之,赤族殄祀,而他家封者,亦不少矣。
若有奸佞翼成骄乱,若桀之干辛、推哆,尺氏切张口也纣之祟侯、恶来,厉之党也。
改置忠良、不亦易乎。
除君侧之众恶,流凶族於四裔。
拥兵持壃,直道守法,严操柯斧,正色拱绳,明赏必罚,有犯无赦。
官贤任能,唯忠是与,事无专擅,请而后行。
君有违谬,据理正谏。
战战兢兢,不忘恭敬。
使社稷永安於上,己身无患於下。
功成不处,乞骸告退,高选忠能,进以自代,不亦绰有余裕乎?何必夺至尊之玺绂,危所奉之见主哉。
夫君,天也,父也。
君而可废,则天亦可改,父亦可易也。
功盖世者不赏,威震王者身危。
此徒战胜攻取,勋劳无二者,且犹鸟尽而弓弃,免讫而犬烹。
况乎废退其君,而欲后主之爱己,是奚异夫为人子而举其所生捐之山谷,而取他人养之,而云我能为伯瑜、曾参之孝,但吾亲不中奉事,故弃去之。
虽日享三牲,昏定晨省,岂能见怜信邪?霍光之徒,虽当时增班进爵,赏赐无量,皆以计见崇,岂斯人之诚心哉。
夫纳弃妻而论前壻之恶,买仆虏而毁故主之暴,凡人庸夫,犹不平之。
何者?重伤其类,自然情也。
故乐羊以安忍见疏,而秦西以过厚见亲,而世人诚谓汤、武为是,而伊、霍为贤,此乃相劝为逆者也。
又见废之君,未必悉非也。
或辅翼少主,作威作福,罪大恶积。
虑於为后患,及尚持势,因而易之,以延近局之祸,规定策之功。
计在自利,未必为国也。
取威既重,杀生决口。
见废之主,神器去矣,下流之罪,莫不归焉。
虽知其然,孰敢形言。
无东牟#1、朱虚以致其计,无南史、董狐以证其罪,将来今日,谁又理之。
独见者,乃能追觉桀、纣之恶不若是其恶,汤武之事不若是其美也。
方策所载,莫不尊君卑臣,强干弱枝。
春秋之义,天不可雠。
大圣着经,资父事君,民生在三,奉之如一。
而许废立之事,开不道之端,下凌上替,难以训矣。
俗儒沈沦鲍肆,困於诡辩,方论汤、武为食马肝,以弹斯事者,为不知权之为变,贵於起善而不犯顺,不谓及理而叛义正也。
而前代立言者,不折之以大道,使有此情者,加夫立剡锋之端,登方崩之山,非所以延年长世,远危之术。
虽策命暂隆,弘赏暴集,无异乎牺牛之被纹绣,渊鱼之爱莽麦,渴者之恣口於云日之酒,饥人之取饱於郁肉漏脯也。
而属笔者皆共褒之,以为美谈,以不容诛之罪为知变,使人於悒而永慨者也。
或谏余以此言为伤圣人,必见讥贬。
余答曰:舜、禹历试内外,然后受终文祖。
虽有好伤,圣人者岂能伤哉。
昔严延年廷奏霍光为不道,于时上下肃然,无以折也。
况吾为世之诫,无所指斥,何虑乎常言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七竟
#1『牟』原作『年』,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八
时难
抱朴子曰:尽节无隐者,可为也。
若夫使言必纳而身必安者,须时。
时之否也,夫奸凶之徒,妬所不逮,拥上抑下,恶直丑正,忧畏公方乏弹击邪枉,是以务除胜己以纾其诛。
明主不世而出,庸君迷於皂白,既不能受用忠益,或乃宣泄至言。
於是弘恭、石显之徒,饰巧辞以构象似,假至公以售私奸。
令献长生之术者,反获立死之罪;进安上之计者,旋受危身之祸。
故曰:非言之难也,谈之时难也。
夫以贤说圣,犹未必即受。
故伊尹干汤,至干七十也。
以智告愚,则必不入。
故文王谏纣,终於不纳也。
言不见信之,犹可也。
若乃李斯之诛韩非,庞涓之刖孙膑,上官之毁屈平,袁盎之中晁错,不可胜载也。
为臣不易,岂一涂也哉。
盖往而不反者,所以功在身后,而藏器俟时者,所以百无一遇。
高勋之臣,旷代而一有,陷冰之徒,委积乎史策。
悲夫,时之难遇也如此其甚哉。
由兹以言,吾知渭滨吕尚之俦,岩间傅说之属,怀其王佐之器,抱其邈世之材,秉竿拥筑,老死於庸儿之伍,而遂不遭文王、高宗者,必不訾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八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九
官理
抱朴子曰:騄 之骋逸边,由#1造父之御也。
禹、稷之序百揆,遭唐、虞之主也。
故能不劳而千里至,揖让而颂声作。
若乃臧获之乘骕驦,殷辛之临三仁,欲长驱轻骛,则辔急辕逼。
欲尽规竭忠,则祸福发机。
所以车倾於险涂,国覆而不振也。
故良骏败於拙御,智士踬於暗世。
仲尼不能止鲁侯之出,晏婴不能遏崔杼之乱。
其才则是,主则非也。
夫君犹器也,臣犹物也。
器小物大,不能相受矣。
髫孺背千金而逐蛱蝶,越人弃八珍而甘鼃黾,即患不赏好,又病不识恶矣。
夫不用,则虽珍而不贵矣。
莫与,则伤之者必至。
昔卫灵听圣言而数惊,秦孝闻高谈而睡寐,而欲缉隆平之化,牧良能之勋,犹却行以逐驰,适楚而首燕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九竟
#1『由』原作『田』,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
务正
抱朴子曰:南溟引朝宗以成不测之深,玄圃崇木石以致极天之峻。
大夏凌霄,赖群橑之积。
轮曲辕直,无可阙之物。
故元凯之佐登,而格天之化洽。
折冲之才周,则逐鹿之奸寝。
舜、禹所以有天下而不与,卫灵所以虽骄恣而不危也。
众力并,则万钧不足举也。
群智用,则庶绩不足康也。
故繁足者死而不弊,多士者乱而不亡。
然剑戟不长於缝缉,锥钻不可以击断,牛马不能吠守,鸡犬不任驾乘。
役其所长,则事无废功,避其所短,则世无弃材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一
贵贤
抱朴子曰:舍轻艘而涉无涯者,不见其必济也;无良辅而羡隆平者,未闻其有成也。
鸿鸾之凌虚者,六翮之力也;渊虬之天飞者,云雾之偕也。
故招贤用才者,人主之要务也;立功立事者,髦俊之所思也。
若乃乐治定而忽智士者,何异欲致远涂而弃骐騄哉。
夫拔丘园之否滞,举遗漏之幽人,职尽其才,禄称其功者,君所以待贤者也。
勤夙夜之在公,竭心力於百揆,进善退恶,知无不为者,臣所以报知己也。
世有隐逸之民,而无独立之主者,士可以嘉遁而无忧,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
是以傅说、吕尚不汲汲於闻达者,道德备则轻王公也。
而殷高、周文乃梦想乎得贤者,建洪勋必须良佐也。
患於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不识稼穑,之艰难,不知忧惧之何理,承家继体蔽于崇替。
所急在乎侈靡,至务在乎游宴,般于畋猎,湎于酣乐,闻淫声则惊听,见艳色则改视。
役聪用明,止此二事。
鉴澄人物,不以经神,唯识玩弄可以悦心志,不知奇士可以安社稷。
犀象珠玉,无足而至自万里之外;定倾之器,能行而沦乎四境之内。
二竖之疾既据,而募良医。
楝桡之祸已集,而思谋夫。
何异乎火起乃穿井,觉饥而占田哉。
夫庸隶犹不可以不拊循而卒尽其力,安可以无素而暴得其用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一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二
任能
或曰:尾大於身者,不可掉;臣贤於君者,不可任。
故口不容而强吞之者必哽,才非匹而委仗之者见轻。
抱朴子曰:诡哉,言乎。
昔者,荆子总角而摄相事,实赖二十五老,臻乎惠康。
子贱起家而治大邦,蹇由胜己者多,而招其弘益。
齐桓杀兄而立,鸟兽其行,被发彝酒,妇闾三百,委政仲父,遂为霸宗。
夷吾既终,祸乱亟起。
鲁用季子,二十余年,内无秕政,外无侵削。
人之亡没,殄瘁响集。
岂非才所不远,其功如彼;自任其事,其祸如此乎。
汉高决策於玄帏,定胜乎千里,则不如良、平。
治兵多而益善,所向无敌,则不如信、布。
兼而用之,帝业克成。
故疾步累趋,未若托乘乎逸足;寻飞逐走,未若假伎乎鹰犬。
夫劲弩难豰,而可以摧坚逮远。
大舟难乘,而可以致重济深。
猛将难御,而可以折冲拓境。
高贤难临,而可以攸叙彝伦。
昔鲁哀庸主也,仲尼上圣不敢不尽其节。
齐景下才也,而晏婴大贤不敢不竭其诚。
岂有人臣当与其君校智力之多少,计局量之优劣,必须尧、舜乃为之役哉。
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耻令其君不及唐、虞,此亦达者之用心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二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三
钦士
抱朴子曰:由余在戎,而秦穆惟忧。
楚杀得臣,而晋文乃喜。
乐毅出而燕坏,种、蠡入而越霸。
破国亡家,失士者也。
岂徒有之者重,无之者轻而已哉。
柳惠之墓,犹挫元寇之锐,况於坐之於朝廷乎。
干木之隐,犹退践境之攻,况於置之於端右乎。
郅都之象,使劲虏振慑。
孔明之尸,犹令大国寝锋。
以此御侮,则地必不侵矣。
以此率师,则主必不辱矣。
是以明主旅束帛於穷巷,扬滞羽於瘁林,飞翘车於河梁,辟四门而不倦。
不吝金璧,不远千里,不惮屈己,不耻卑辞,而以致贤为首务,得士为重宝。
举之者受上赏,蔽之者为窃位,故公旦执赞於白屋,秦邵拜昌於张生。
邹子涉境,而燕君拥篲。
庄周未食,而赵惠竦立。
晋文接亥唐,脚痹而坐不敢正。
齐佞之造稷丘,虽频繁而不辞其劳。
楚王受笞於保申,□简去甲於公庐。
彼虽降高抑满,以贵下贱,终亦并目以远其明,假耳以广其聪。
龙腾虎据,宜其然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三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四
用刑
抱朴子曰:莫不贵仁,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
莫不贱刑,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
或#1云:明后御世,风向草偃,道洽化醇,安所用刑?余乃论之曰:夫德教者黼黻之祭服也,刑罚者捍刃之甲冑也。
若德教治狡暴,犹以黼黻御剡锋也。
以刑罚施平世,是以甲冑升庙堂也。
故仁者养物之器,刑者惩非之具。
我欲利之,而彼欲害之,加仁无悛,非刑不止。
刑为仁佐,於是可知也。
譬存玄胎息,呼吸吐纳,含景内视,熊经鸟伸者,长生之术也。
然艰而且迟,为者鲜成,能得之者,万而一焉。
病#2笃痛甚,身困命危,则不得不攻之以针石,治之以毒烈。
若废和、鹊之方,而慕松、乔之道,则死者众矣。
仁之为政,非为不美也。
然黎庶巧伪,趋利忘义,若不齐之以威,纠之以刑,远羡羲、农之风,则乱不可振,其祸深大。
以杀止杀,岂乐之哉。
八卦之作,穷理尽性。
明罚用狱,箸於噬嗑,系以徽纆,存乎习坎。
然用刑其来尚矣。
逮於轩辕,圣德尤高,而躬亲征伐,至于百战,僵尸涿鹿,流血阪泉,犹不能使时无叛逆,载戢干戈。
亦安能使百姓皆良,民不犯罪而不治者,未之有也。
唐、虞之盛,象天用刑,窜殛放流,天下乃服。
汉文玄默,比隆成、康,犹断四百,鞭死者多。
夫匠石不舍绳墨,故无不直之木。
明主不废戮罚,故无陵迟之政也。
盖天地之道,不能纯仁。
故青阳阐陶育之和,素秋厉肃杀之威,融风扇则枯瘁摅藻,白露凝则繁英雕零。
是以品物阜焉,岁功成焉。
温而无寒,则蠕动不蛰,根植冬荣。
宽而无严,则奸宄并作,利器长守。
故明赏以存正,必罚以闲邪。
劝沮之器,莫此之要。
观民设教,济其宽猛,使懦不可狎,刚不伤恩。
五刑之罪,至于三千,是绳不可曲也。
司寇行刑,君为不举,是法不可废也。
绳曲则奸回萌矣,法废则祸乱滋矣。
亡国非无令也,患於令烦而不行。
败军非无禁也,患於禁设而不止。
故众慝弥蔓,而下黩其上。
夫赏贵当功而不必重,罚贵得罪而不必酷也。
鞭扑废於家,则僮仆怠惰#3。
征伐息於国,则群下不虔。
爱待敬而不败,故制礼以崇之。
德须威而久立,故作刑以肃之。
班、捶不委规矩,故方圆不戾於物。
明君不释法度,故机诈不肆其巧。
唐、虞其仁如天,而不原四罪。
姬公友于兄弟,而不赦二叔。
仲尼之诛正卯,汉武之杀外甥,垂泪惜法,盖不获已也。
故诛一以振万,损少以成多,方之栉发,则所利者众;比於割疽,则所全者大。
是以炙刺惨痛,而不可止者,以痊病也。
刑法凶丑,而不可罢者,以救弊也。
六军如林,未必皆勇。
排锋陷火,人情所惮。
然恬颜以劝之,则投命者鲜;断斩以威之,则莫不奋击。
故役欢笑者,不及叱咤之速;用诱悦者,未若刑戮之齐。
是以安于感深谷而严其法,卫子疾弃灰而峻其辟。
夫以其所畏,禁其所玩,峻而不犯,全民之术也。
明病之术者,杜未生之疾。
达治乱之要者,遏将来之患。
若乃以轻刑禁重罪,以薄法卫厚利,陈之滋章,而犯者弥多。
有似穿阱以当路,非仁人之用怀也。
善为政者,必先端此以率彼,治亲以整疏,不曲法以行意,必有罪而无赦。
若石碏之割爱以威亲,晋文之忍情以斩颉。
故仁者为政之脂粉,刑者御世之辔策。
脂粉非体中之至急,而辔策须臾不可无也。
肃恭少怠,则慢惰已至。
威严暂弛,则群邪生心。
当怒不怒,奸臣为虎。
当杀不杀,大贼乃发。
水久坏河,山起咫尺。
寻木千文,始于毫末。
钻燧之火,勺水所灭。
鹄卵未孚,指掌之所靡,及其乘冲飙而燎巨野,奋六羽以凌朝霞,则虽智勇不能制也。
故明君治难於其易,去恶於其微。
不伐善以长乱,不操柯而犹豫焉。
然则刑之为物,国之神器,君所自执,不可假人。
犹长剑不可倒捉,巨鱼不可脱渊也。
乃崇替之所由,安危之源本也。
田常之夺齐,六卿之分晋,赵高之弒秦,王莽之篡汉,履霜逮冰,由来渐矣。
或永叹於海滨,或拊心乎望夷,祸延宗桃,作戒#4将来者,由乎慕虚名於往#5古,忘实祸於当己也。
或人曰:刑辟之兴,盖存叔世。
立人之道,唯仁与义。
我清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烹鲜之戒,不欲其烦。
宽以爱人则得众,悦以使人则下附,故孟子以体仁为安,扬子云谓申、韩为屠宰。
夫繁策急辔,非造父之御。
严刑峻罚,非三、五之道。
故有虞手不指挥,口不烦言,恭己南面,而治化雍熙矣。
玄生政以率俗,弹琴咏诗,身不下堂,而渔者霄肃矣。
必能厚惠薄敛,救乏#6擢滞,举贤任才,劝穑省用,招携以礼,怀远以德,陶之以成均,治之以庠序。
化上而兴善者,必若靡草之逐惊风。
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涤轻尘。
朝有德让之群后,野无犯礼之轨躅。
园土可以虚芜,楚革可以永格,何必赏罚可以为国乎?抱朴子答曰:易称明罚敕法,书有哀矜折狱。
爵人於朝,刑人於市,有自来矣,岂从叔世?多仁则法不立,威寡则下侵上。
夫法不立则庶事汨矣,下侵上则逆节萌矣。
至醇既浇於三代,大朴又散於秦、汉,道衰於畴昔,俗薄乎当今。
而欲结绳以整奸欺,不言以化狡猾,委辔策而乘奔马於险涂,舍柁橹而泛舟以凌波,盘旋以逐走盗,揖让以救灾火,斩晁错以却七国,舞干戈以平赤眉,未见其可也。
盖三皇步而五帝骤,霸、王以来,载驰载骛。
当其弊也,吏#7欺民巧,寇盗公行。
髡钳不足以惩无耻,族诛不能禁觊觎。
重目以广视,累耳以远听,抗烛以理滞事,焦心以息奸源,而犹市朝有呼嗟之音,边鄙有不闻之枉。
作威作福者,或发乎瞻视之下。
凶家害国者,或构乎萧墙之内。
而欲以太吴之道,治偷薄之俗;以昼一之歌,救鼎涌之乱,非识因革之随时,明捐益之变通也。
所谓刻舟以摸遗剑,参天而射五步,掼犀兕之甲以涉不测之渊,衿却寒之裘以御郁隆之暑,踵之解结,颐之搔背,其为愦愦#8,莫此之剧矣。
但当先令而后诛,得情而勿喜,使伯氏无怨於失邑,虞、芮知耻而无讼耳。
若强暴掩容操绳而不惮,诱於含垢草蔓而不除,恃藏疾之大言,忘膏肓之近急,何异焦喉之渴切身而遥指沧海於万里之外,滔天之水已及而方造舟於长洲之林,安得兔夸父之祸脱沦水之害哉。
世人薄申、韩之实事,嘉老、庄之诞谈。
然而为政莫能错刑,杀人者原其死,伤人者赦其罪,所谓土柈瓦胾,无救朝饥者也。
道家之言,高则高矣,用之则弊。
辽落迂阔,譬犹干将不可以缝线,巨象不中使捕鼠,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玉马不任骋千里之迹也。
若行其言,则当燔桎梏,隳囹圄,罢有司,灭刑书,铸干戈,平城池,散府库,毁符节,撤关梁,掊衡量,胶离朱之目,塞子野之耳。
泛然不系,反乎天牧,不训不营,相忘江湖。
朝庭阒尔若无人,民则至死不往来。
可得而论,难得而行也。
俗儒徒闻周以仁兴,秦以严亡。
而未觉周所以得之不纯仁,而秦所以失之不独严也。
昔周用肉刑,刖足劓鼻。
盟津之令,后至者斩。
毕力赏罚,誓有孥戮。
考其所为,未尽仁也。
及其叔世,罔法玩文,人主苛虐,号令不出宇宙,礼乐征伐不复由己。
群下力竞,还为长蛇。
伐本塞源,毁冠裂冕。
或沈之於汉,或流之于彘。
失柄之败,由於不严也。
秦之初兴,官人得才。
卫鞅、由余之徒,式法於内。
白起、王翦之伦,攻取於外。
兼弱攻昧,取威定霸,吞噬四邻,咀嚼群雄,拓地攘戎,龙变虎视,实赖明赏必罚,以基帝业。
降及杪季,骄於得,意,穷奢极泰。
加之以威虐,筑城万里离宫千余。
锺鼓女乐,不徙而具。
骊山之役,太半之赋,闾左之戍,坑儒之酷。
北击猃虚猃切狁,南征百越,暴兵百万,动数十年。
天下有生离之哀,家户怀怨旷之叹。
白骨成山,虚祭布野。
徐福出而重号咷之雠,赵高入而屯豺狼之党。
天下欲反,十室九空。
其所以亡,岂由严刑?此为秦以严得之,非以严失之也。
且刑由刃也,巧人以自成,拙者以自伤。
为治国有道,而助之以刑者,能令慝伪不作,凶邪改志。
若纲绝网紊,得罪于天,用刑失理,其危必速。
亦犹水火者,所以活人,亦所以杀人,存乎能用之与不能用。
夫症瘕不除,而不修越人之术者,难图老彭之寿也。
奸党实繁,而不严弹违之制者,未见其长世之福也。
但当简于、张之徒任以法理世,选赵、陈之属委以案劾。
明主留神於上,忠良尽诚於下,见不善则若鹰鹯之搏鸟雀,睹乱萌则若剃他计切田之芟芜秽。
於吠切庆赏不谬加,而诛戮不失罪,则太平之轨不足迪。
令而不犯,可庶几废刑,致治未敢谓然也。
或曰:然则刑罚果所以助教兴善,式遏轨忒也。
若夫古之肉刑,亦可复与?抱朴子曰:曷为而不可哉。
昔周用肉刑,积祀七百。
汉氏废之,年代不如。
至於改以鞭笞,大多死者。
外有轻刑之名,内有杀人之实也。
及於犯罪,上不足以至死,则其下唯有徒、谪、鞭、杖,或遇赦令,则身无损。
且髡其更生之发,挝作方愈之创,殊不足以惩次死之罪。
今除肉刑,则死罪之下,无复中刑在其间,而次死罪不得不止於徒、谪、鞭、杖,是轻重不得不适也。
又犯罪者希而时有耳,至於杀之则很重,而鞭之则恨轻,犯此者为多。
今不用肉刑,是次死之罪常不见治也。
今若自非谋反大逆,恶于君亲,及用军临敌犯军法者,及手杀人者,以肉刑代其死,则亦足以惩示凶人。
而刑者犹任坐役,能有所为,又不绝其生类之道,而终身残毁,百姓见之莫不寒心。
亦足使未犯者肃栗,以彰示将来,乃过於杀人。
杀人非不重也,然辜之三日,行埋弃之,不知者众,不见者多也。
若夫肉刑者之为摽戒也多。
昔魏世数议此事,诸硕儒达学,洽通殷理者,咸谓宜复肉刑,而意异者驳之,皆不合也。
魏武帝亦以为然。
直以二陲未宾,远人不能统至理者,卒闻中国刖人肢体,割人耳鼻,便当望风谓为酷虐。
故且权停,以须四方之并耳。
通人扬子云,亦以为肉刑宜复也。
但废之、来久矣,坐而论道者,未以为急耳。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四竟
#1『或』原作『咸』,据校本改。
#2『病』原作『痛』,据校本改。
#3『惰』原作『情』,据校本改。
#4『戒』原作『或』,据校本改。
#5『往』原作『性』,据校本改。
#6『乏』原作『之』,据校本改。
#7『吏』原作『更』,据校本改。
#8『愦愦』原作『愤愤』,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五
审举
抱朴子曰: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
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赖股肱之良也。
虽有孙阳之手,而无骐骥之足,则不得致千里矣。
虽有稽古之才,而无宣力之佐,则莫缘凝庶绩矣。
人君虽明并日月,神鉴未兆,然万机不可以独统,曲碎不可以亲总,必假目以遐览,借耳以广听,诚工须有司,是康是赞。
故圣莫不根心招贤,以举才为首务,施玉帛於丘园,驰翘车於岩薮。
劳於求人,逸於用能,上自槐棘,降逮皂隶,论道经国,莫不任职。
恭己无为,而治平刑措,而化洽无外,万邦咸宁。
设官分职,其犹构室,一物不堪,则崩桡之由也。
然未贡举之士,格以四科,三事九列是之自出,必简摽颖拔萃之俊。
而汉之末叶,桓、灵之世,柄去帝室,政在奸臣。
纲漏防溃,风颓教沮,抑清德而扬谄媚,退履道而进多财。
力竞成俗,苟得无耻。
或输自售之宝,要人之书。
或父兄贵显,望门而辟命。
低眉膝以积习而见私。
夫铨衡不平,则轻重错谬。
斗斛不正,则少多混乱。
绳墨不陈,曲直不分。
准格倾侧,则滓杂实繁。
以之治人,则虐暴而豺贪,受取聚敛以补买官之费。
立之朝廷,则乱剧於棼丝。
引用驽庸,以为党援,而望风向草偃。
庶事之康,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弦不调而索清音哉。
何可不澄浊飞沈,沙汰臧否,严试对之法,峻贪夫之防哉。
殄瘁攸阶,可勿畏乎。
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
贡士不适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
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刺,山林无伐檀、 罝兔之贤。
况举之无非才之罪,受之无负乘之患。
衡量一失其格,多少安可复损乎。
夫孤立之翘秀,藏器以待贾。
琐碌之轻薄,人事以邀速。
夫唯待价,故顿沦於穷瘁矣。
夫唯邀速,故佻窃而腾跃矣。
盖枭鸱屯飞,则鸳凤幽集。
豺狼当路,则麒麟遐遁。
举善而教,则不仁者远矣。
奸伪荣显,则英杰港逝。
高概耻与阘茸为伍,清节羞入饕餮之贯。
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
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
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
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
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
高干长材,恃能胜己,屈伸默语,听天任命,穷通得失,委之自然。
亦焉得不堕多党者之后,而居有力者之下乎。
逸伦之士,非礼不动,山峙渊渟,知之者希,驰逐之徒蔽而毁之,故思贤之君终不知奇才之所在,怀道之人愿效力而莫从。
虽抱稷、契之器,资邈世之量,遂沈滞诣死,不得登叙也。
而有党有力者,纷然鳞萃,人乏官旷,致者又美,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
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
台阁失选用於上,州郡轻贡举於下夫选用失於上,则牧守非其人矣。
贡举轻於下,则秀孝不得贤矣。
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
察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
盖疾之甚也。
于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
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
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
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
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
上为下效,君行臣甚。
故阿佞幸,独谈亲容,桑梓议主。
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
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
是既然矣。
又邪正不同,譬犹冰炭。
恶直之人,憎於非党。
刀尺颠倒者,则恐人之议己也。
达不由道者,则患言论之不美也。
乃共构合虚诬,中伤清德,瑕累横生,莫敢救拔。
於是曾、闵获商臣之谤,孔、墨蒙盗砳之垢。
怀正居贞者,填笮乎泥泞之中。
而狡猾巧伪者,轩翥乎虹霓之际矣。
而凡夫浅识,不辩邪正,谓守道者为陆沈,以履径者为知变。
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於德行,苦思於学问哉?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
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
或曰: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诚得其病也。
今必欲戒既往之失,避倾车之路,改有代之弦调,防法玩之或变,令濮上巴人反安乐之正音,腠理之疾无退走之滞患者,岂有方乎?士有风姿丰伟、雅望有余,而怀空抱虚、干植不足,以貌取之,则不必得贤,徐徐先试,则不可仓卒。
将如之何?抱朴子答曰:知人则哲,上圣所难。
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於未用,保性履之始终,诚未易也。
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
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博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饰,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
尝小仕者,有忠清之效,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刺鼠足以观勇也。
又秀、孝皆宜如旧,试经答策防其罪对之奸,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吏加罚禁锢。
其所举书不中者,刺史太守免官,不中左迁。
中者多不中者少,后转不得过故。
若受赇巨流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举者与同罪。
今试用此法,治一二岁之间,秀、孝必多不行者,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精之久矣。
过此,则必多修德而勤学者矣。
又诸居职,其犯公坐者,以法律从事。
其以贪浊脏污为罪,不足至死者,刑竟及遇赦,皆宜禁锢终身,轻者二十年。
如此,不廉之吏,必将化为夷、齐矣。
若乃临官受取,金钱山积,发觉则自恤得了,免退则旬日复用者,曾、史亦将变为盗跖矣。
如此,则虽贡士皆中,不辞於官长之不良。
或曰:能言不必能行。
今试经对策虽过,岂必有政事之才乎?抱朴子答曰:古者犹以射择人,况经术乎。
如其舍旃,则末见余法之贤乎此也。
夫丰草不秀塉土,巨鱼不生小水,格言不吐庸人之口,高文不堕顽夫之笔。
故披洪范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器,览九术而见范生怀治国之略,省夷吾之书而明其有拨乱之干,视不害之文而见其精霸王之道也。
今孝廉必试经无脱谬,而秀才必对策无失指,则亦不得暗蔽也。
良将高第,取其胆武,犹复试之以策,况文士乎。
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要必愈於了不试也。
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莫敢不勤学。
但此一条,其为长益风教,亦不细矣。
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凡人息侥幸之求,背竞逐之末,归学问之本。
儒道将大兴,而私货必渐绝,奇才可得而役、庶官可以不旷矣。
或曰:先生欲急贡举之法,但禁锢之罪,苛而且重,惧者甚众。
夫急辔繁策,伯乐所不为。
密防峻法,德政之所耻。
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於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暍溺之急也。
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中以拯衰弊之变也。
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
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
今与知欲卖策者论此,是与跖议捕盗也。
抱朴子曰: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
夫衡量小器,犹不可使往往而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参差而无检乎。
江表虽远,密迩海隅,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1余载矣。
往虽暂隔,不盈百年。
而儒学之事,亦不偏废也。
惟以其土宇褊於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
及其德行才学之高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
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
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於在昔也。
此乃见同於左衽之类,非所以别之也。
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
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
今贡士无复试者,则必皆修饰驰逐,以竞虚名,谁肯复开卷受书哉?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
自有天性好古,心悦艺文,学不为禄,味道忘贫,若法高卿、周生烈者。
学精而不仕,徇乎荣利者,万之一耳。
至於宁越、倪宽、黄霸之徒,所以强自笃厉於典籍者,非天性也,皆由患苦困瘁,欲以经术自拔耳。
向使非汉武之世,则朱买臣、严助之属,亦未必读书也。
今若取富贵之道,幸有易於学者,而复素无自然之好,岂肯复空自勤苦,执洒扫为诸生,远行寻师问道者乎。
兵兴之世,武贵文寝。
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者,何哉?由於声名背乎此也。
夫不用譬犹售章甫於夷、越,徇髯蛇於华夏矣。
今若遐迩一例,明考课试,则必多负笈千里以寻师友,转其礼赂之费以买记籍者,不俟终日矣。
抱朴子曰:才学之士堪秀、孝者,已不可多得矣。
就令其人若如桓、灵之世,举吏不先以财货,便安台阁主者,则虽诸经兼本解,於问无不对,犹见诬枉,使不得过矣。
常追恨于时执事,不熏为之防。
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令年便可使儒官才士豫作诸策,计足周用。
集上禁其留草殿中封闭之,临试之时亟赋之。
人事因缘於是绝。
当答策者,皆可会着一处,高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
又严禁其交关出入,毕事乃遣。
违犯有罪无赦。
如此属托之冀窒矣。
夫明君恃己之不可欺,不恃人之不欺己也。
亦何耻於峻为斯制乎。
若试经法立,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而人自勤乐矣。
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今在职之人,官无大小,悉不知法令。
或有微言难晓,而小吏多顽,而使之决狱,无以死生委之,以轻百姓之命,付无知之人也。
作官长不知法,为下吏所欺而不知。
又决其口笔者,愤愤不能知食法,与不食不问,不以付主者。
或以意断事,蹉跌不慎法令,亦可令廉良之吏,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高者随才品叙用。
如此,天下必少弄法之吏、失理之狱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五竟
#1『千』原作『于』,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六
交际
抱朴子曰:余以朋友之交,不宜杂浮。
面而不心,扬雄攸讥。
故虽位显名美,门齐年敌,而趋舍异规,业尚乖互者,未尝结焉。
或有矜其先达,步高视远,或遗忽陵迟之旧好,或简弃后门之类味,或取人以官而不论德,其不遭知己,零沦丘园者,虽才深智远,操清节高者,不可也。
其进趋偶合,位显官通者,虽面墙庸琐,必及也。
如此之徒,虽能令壤虫云飞,斥鴳戾天,手捉刀尺,口为祸福,得之则排冰吐华,失之则当春雕悴,余代其踧蹐,耻与共世。
穷之与达,不能求也。
然而轻薄之人,无分之子,曾无疾非俄然之节,星言宵征,守其门庭,翕然谄笑,卑辞悦色,提壶执贽,时行索媚,勤苦积久,犹见嫌拒,乃行因托长者以构合之。
其见受也,则踊悦过於幽系之遇赦;其不合也,则懊悴剧於丧病之逮己也。
通塞有命,道贵正直,否泰付之自然,津涂何足多咨。
嗟乎细人,岂不鄙哉。
人情不同,一何远邪。
每为慨然,助彼羞之。
昔庄周见惠子从车之多,而弃其余鱼。
余感俗士不汲汲於攀及至也。
瞻彼云云,驰骋风尘者,不懋建德业,务本求己,而偏徇高交以结朋党,谓人理莫此之要,当世莫此之急也。
以岳峙独立者为涩吝疏拙,以奴颜婢睐来去声者为晓解当世,风成俗习,莫不逐末流遁遂往,可慨者也。
或有德薄位高,器盈志溢,闻财利则惊掉,见奇士则坐睡。
褴缕杖策、被褐负笈者,虽文艳相、雄,学优融、玄,同之埃芥,不加接引。
若夫程郑、王孙、罗裒之徒,乘肥衣轻,怀金挟玉者,虽笔不集札,菽麦不辨,为之倒屣、吐食、握发。
余徒恨不在其位,有斧无柯,无以为国家流秽浊於四裔,投畀於有北。
彼虽赫奕,刀尺决乎,势力足以移山拔海,吹呼能令泥象登云,造其门庭,我则未暇也。
而多有下意怡颜,匍匐膝进,求交於若人,以图其益。
悲夫,生民用心之不钧,何其辽邈之不肖也哉。
余所以同生圣世而抱困贱,本后顾而不见者,今皆追瞻而不及,岂不有以乎。
然性苟不堪,各从所好,以此存亡,予不能易也。
或又难曰:时移世变,古今别务。
行立乎己,名成乎人。
金玉经於不测者,托於轻舟也。
灵鸟萃於玄霄者,扶摇之力也。
芳兰之芬烈者,清风之功也。
屈士起於丘园者,知己之助也。
今先生所交必清澄其行业,所厚必沙汰其心性。
孑然只跱,失弃名辈,结雠一世,招怨流俗,岂合和光以笼物同尘之高义乎?若比智而交,则白屋不降公旦之贵。
若钧才而游,则尼父必无入室之客矣。
抱朴子曰:吾闻详交者不失人,而泛结者多后悔。
故曩哲先择而后交,不先交而后择也。
子之所论,出人之计也。
吾之所守,退士之志也。
子云玉浮鸟高,皆有所因,诚复别理一家之说也。
吾以为宁作不载之宝,不飞之鹏,不扬之兰,无党之士,亦损於夜光之质,垂天之大,含芳之卉,不朽之兰乎。
且夫名多其实,位过其才,处之者犹鲜兔於祸辱,交之者何足以为荣福哉。
由兹论之,则交彼而遇者,虽得达不足贵。
芘之而悮者,譬如荫朽树之被笮也。
彼尚不能自止其颠蹙,亦安能救我之碎首哉。
吾闻大丈夫之自得而外物者,其於庸人也,盖逼迫不获已而与之形接。
虽以千计,犹蚤虱之积乎衣,而赘疣之攒乎体也。
失之虽以万数,犹飞尘之去嵩、岱,邓林之堕朽条耳。
岂以有之为益,无之觉损乎。
且夫朋友也者,必取乎直亮多闻,拾遗斥谬,生无请言,死无托辞,终始一契,寒暑不渝者。
然而此人良未易得,而或默语殊涂,或憎爱异心,或盛合衰离,或见利忘信。
其处今也,譬犹禽鱼之结侣,冰炭之同器,欲其久合,安可得哉。
夫父子天性,好恶宜钧,而子政、子骏平论异隔,南山、伯奇辩讼有无。
面别心殊,其来尚矣,总而混之,不亦难哉。
世俗之人,交不论志,逐名趋势,热来冷去。
见过不改,视迷不救。
有利则独专而不相分,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
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值机会则卖彼以安此。
凡如是,则有不如无也。
天下不为尽不中交也,率於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
知人之明,上圣所难。
而欲力厉近才短於鉴物者,务广其交,又欲使悉得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历危苦而相负荷者,吾未见其可多得也。
虽搜琬琰於培塿之上,索鸾凤乎鹪鹩之巢,未为难也。
吾亦岂敢谓蓝田之阳,丹穴之中,为无此物哉,亦直言其稀已矣。
夫操尚不同,犹金沉羽浮也。
志好之乖次,犹火升而水降也。
苟不可同,虽造化之灵,大块之匠,不可使同也,何可强乎。
余餐禀讷呆#1加之以天挺笃嫩,诸戏弄之事弹棋博弈,皆所恶见。
及飞轻走迅游猎傲览,咸所不为,殊不喜嘲亵。
凡此数者,皆时世所好,莫不耽之,而余悉阙焉,故亲交所以尤辽也。
加以挟直,好吐忠尽,药石所集,甘心者鲜。
又欲勉之以学问,谏之以驰竞,止其樗蒲,节其沉湎,此又常人所不能悦也。
毁方瓦合,违情偶俗,人之爱力,其所不堪,而欲好日新,安可得哉。
知其如此而不辩改之,可不谓之暗於当世,拙於用大乎。
夫交而不卒,合而又离,则两受不弘之名,俱失克终之美。
夫厚则亲爱生焉,薄则嫌隙结焉,自然之理也,可不详择乎。
为可临觞拊背,执手须臾,欲多其数而必其全,吾所惧也。
或曰:然则都可以无交乎?抱朴子答曰:何其然哉?夫畏#2水者何必废舟揖,忌伤者何必弃斧斤。
交之为道,其来尚矣。
天地不交则不恭,上下不交即乖志。
夫不泰则二气隔并矣,志乖则天下无国矣。
然始之甚易,终之竟难。
患乎所结非其人,败於争小以忘大也。
易美金兰,诗咏百朋,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切思三益,大圣所嘉。
门人所以增亲,恶言所以不至,管仲所以免诛戮而立霸功,子元所以去亭长而驱朱轩者,交之力也。
单弦不能发韶、夏之和音,孑色不能成衮龙之玮烨,一味不能合伊鼎之甘,独木不能致邓林之茂。
玄圃#3极天,盖由众石之积。
南溟浩漾,实须群流之赴。
明镜举则倾冠见矣,羲和照则曲影觉矣,檃括修则枉刺之疾消矣,良友结则辅仁之道弘矣。
达者知其然也,所企及则必简乎胜己,所降结必料乎同志。
其处也则讲道进德,其出也则齐心比翼。
否则钧鱼钓之业,泰则协经世之务。
安则有以精义,危则有以相恤。
耻令谭、青#4专面地之笃,不使王、贡擅弹冠之美。
夫然,故交道可贵也。
然实未易知。
势利生去就,毁坏刎颈之契,渐债释胶漆之坚。
於是有忘素情之绸叹,或睚五懈切訾音责而不思,遂令元伯、巨卿之好,独着於昔;张耳、陈余之变,屡构於今。
推往寻来,良可叹也。
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麟虞不与豺狼连群,清源不与浊潦混流,仁明不与凶暗同处。
何创了渐染积而移直道,暴迫则生害也。
或人曰:敢问善交之道可得闻乎?抱朴子答曰:君子交绝,犹无恶言,岂肯向所异辞乎。
杀身犹以许友,岂名位之足竞乎。
善交狎而不慢,和而不同。
见彼有失,则正色而谏之。
告我以过,则速改而不惮。
不以忤彼心而不言,不以逆我耳而不纳。
不以巧辩饰其非,不以华辞文其失。
不形同而神乖,不匿情而口合,不面从而背憎。
不疾人之胜己,护其短而引其长,隐其失而宣其得。
外无计数之诤,内遗心竞之累。
夫然故鹿鸣之好全,而伐木之刺息。
若乃轻合而不重离,易厚而不难薄,始如形影,终为参辰,至欢变为笃恨,接援化成雠敌,不详之悔亦无以。
往者汉季陵迟,皇辔不振。
在公之义替,纷竞之俗成。
以违时为清高,以救世为辱身。
尊卑礼坏,大伦遂乱。
在位之人,不务尽节,委本趋末,背实寻声。
王事废者其誉美,奸过积者其功多。
莫不飞轮兼策,星言假寐,冒寒触暑,以走权门。
市虚华之名於秉势之口,买非分之位於卖官之家。
或争所欲,还相屠灭。
於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力不能正,不忍见之,尔乃发愤着论,杜门绝交。
斯诚感激有为而然,盖矫柱而过正,非经常之永训也。
徒当远非类之党,慎謟黩之源,何必裸袒以跪彼己,断粒以刺玉食哉。
夫反之为非,重谏而不止,遂至大乱。
故礼义之所弃,可以绝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六竟
#1『呆』原作『骇』,据校本改。
#2『畏』原作『长』,据校本改。
#3『圃』原作『间』,据校本改。
#4『青』原作『肯』,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七
备阙
抱朴子曰:騕裹於皎切骏马也能奋兰筋以绝景,而不能履冰以乘深。
猛、虎能似雷霆以搏噬,而不能踊云雾以凌虚。
鸿鹍不能振翅於笼罩之中,轻鹞不能电击於几筵之下。
物既然矣,人亦如之。
故能调和阴阳者,未必能兼百行修简书也。
能敷五迈九者,不必能全小洁经曲碎也。
惠子,上相之摽也,而不能役舟橄以凌阳侯。
汉高,神武之杰也,而不能治产业端检栝。
淮阴,良将之元也,而不能修农商兔饥寒。
周勃,社稷之鲠也,而不能答钱谷责狱辞。
若以所短弃所长,则逸侪拔萃之才不用矣。
责其体而论细礼,则匠世济民之勋不着矣。
天下能平其西北,地不能隆其东南,日月不能擒光於曲穴,冲风不能扬波於井底。
擿齿,则松槚不及一寸之筵。
桃耳,则楝梁不如鹪鹩之羽。
弹鸟,则千金不及丸泥之用。
缝缉,则长剑不及数分之针。
何必伏巨象而捕鼠,制大鹏以司晨乎。
故姜牙卖煦无所售,而见师於文武。
蒋生愦慢於百里,而独步三槐。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七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八
擢才
抱朴子曰:华章藻蔚,非蒙瞍所玩。
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
夫瞻视不能接物,则衮龙与素褐同价矣。
聪鉴不足相涉,则俊民与庸天一槩矣。
眼不见则美不入神焉,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
且夫爱僧好恶,古今不钧,时移俗易,物同贾异。
譬之夏后之璜,曩直连城,鬻之於今,贱於铜铁。
故昔以隐居求志为高士,今以山林之儒为不肖。
故圣世人之良干,乃暗俗之罪人也;往者之介洁,乃末叶之羸劣也。
弘伟之士,履道之生,其崇信匪徒重仞之墙,其渊泽不唯吕梁之深也,故短近不能赏而浅促不能测焉。
因以异乎己而薄之矣,以不求我而疾之矣,不贵不用,何足言乎。
乃有播埃尘於白珪,生疮痏於玉肌。
讪疵雷同,攻伐独立,曾参蒙劫剽之垢,巢、许获穿踰之谤。
自匪明并悬象,玄鉴表微者,焉能披泥抽沦玉,澄川掇沉珠哉。
夫珪璋居肆而不售,矧乃翳於盘璞乎。
奇士扣角而见遏、况乃潜於皋薮乎。
孙膑思骋其秘略,而司马刖之。
韩非愿建治绩,而李斯杀之。
贾谊慷慨,怀经国之术,而武夫排之。
子政忠良,有匡危之具,而恭、显陷之。
和氏所以抱璞而泣血,禽息所以发愤而碎首也。
夫玉石易别於贤愚,爱宝情笃於好士。
以易别之宝,合笃好之物,犹获罪截趾,历世受诬。
况乎难知之贤,非意所急。
谗人画蛇足於无形,奸臣畏忠贞之害己。
体曲者绳墨之容,夜裸者憎明烛之来。
是以高誉美行,抑而不扬,虚构之谤,先形生影。
又无楚人号哭之荐,万无一遇,固其宜矣。
夫以玉为石者,亦将以石为玉矣。
以贤为愚者,亦将以愚为贤矣。
以石为玉,未有伤也,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
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
可勿慎乎。
於戏,悲夫。
莫之思者也。
昔仲尼上圣也,东受累於齐人,南见塞於子西。
文种大贤也,初不齿於荆俗,末雍游於钧如。
竞年立功,不亦难乎。
夫结绿、玄黎,非陶、猗不能市也。
千钧之重,非贲、获不能抱也。
白雪之弦,非灵素不能徽也。
迈伦之才,非明主不能用也。
然耀灵、光夜之珍,不为莫求而亏其质,以苟且於贱贾。
洪锺、周鼎,不为委沦而轻其礼,取见举於侏儒。
峄阳、云和,不为不御而息唱,以竞显於淫哇。
冠群之德,不以沉抑而履径,而剸节於流俗。
是以和璧变为滞货,柔木废於勿用,赤刀之矿不得经欧冶之炉,元凯之畴终不值四门之辟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八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九
任命
抱朴子曰:余之友人有居泠先生者,恬愉静素,形神相忘。
外不饰惊愚之容,内不寄有为之心。
游精坟诰,乐以忘忧。
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余耀。
道靡远而不究,言无微而不研。
然车迹不轫如震切权右之国,尺牍不经贵势之庭。
是以名不出蓬户,身不离畎亩。
於是翼亮大夫候而难之,曰:余闻渊蟠起则玄云赴,道化沾则逸才奋。
故康衢有角歌之音,鼎俎发凌风之迹。
沽之则收不赀之贾,踊之则超在天之举。
耀逸景於旸谷,播大明乎九垓。
勋荫当己,声扬罔极。
故寻仞之涂甚近而弗往者,虽追风之脚不能到也。
楹棁之下至卑而不动者,虽鸿鹍之翅未之及也。
况乎寝足於大荒之表,敛羽於幽梧之枝,安得效迅以寻景,振轻乎苍霄哉。
年期奄冉而不久,托世飘迅而不再。
智者履霜则知坚冰之必至,处始则悟生物之有终。
六龙促轨於大浑,华颠倏忽而告暮,古人所以映顺流而颓叹,眄过隙而兴悲矣。
先生资命世之逸量,含英伟以邈俗,锐翰汪濊以波涌,六奇抑郁而渊蓄。
然不能凌扶摇以高竦,扬清一於九玄。
器不陈於瑚簋之末,体不兔於负薪之劳,犹奏和音於聋俗之地,鬻章甫於被发之域。
徒忘寤於翰林,锐意以穷神,崇碗琰於怀抱之内,吐琳琅於毛墨之端。
躬困屡空之俭,神劳坚高之间,譬若埋尺璧於重壤之下,封文锦於沓匮之中。
终无交易之富,孰赏堙翳之珍哉。
夫龙骥维絷,则无以别乎蹇驴。
赤刀韬锋,则曷用异於铅刃。
鳣鲔不居牛迹,大鹏不滞蒿林。
愿先生委龙蛇之穴,升利见之涂。
释户庭之独洁,览二鼠而远寤。
越穷谷以登高,袭丹藻以改素。
竞惊飙於清晨,不盘旋以诣夜。
收名器於崇高,向锺鼎之庆祚。
栢成一介之夫,采薇何足多慕乎。
居泠先生应曰:盖闻灵机冥缅,混芒眇昧。
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
迅逝者不能脱逐身之景,乐成者不能免理致之败。
匠流末者,未若挺冶无兆之中。
整已然者,不逮反本乎玄朴之外。
是以觉尺蠖者,甘屈以保伸。
识通塞者,不惨悦於否泰。
且夫洪陶范物,大象流形,躁静异尚,翔沉舛情。
金宝其重,羽矜其轻。
笃隘者执束於滓涅,达妙者逍遥於玄清。
演洿纳行潦而潘壹,渤湃吞百川而不盈。
鲉鰕踊悦於泥泞,赤螭凌厉乎高冥。
嚼香饵者快嗜欲而赴死,味虚淡者含天和而趋生。
识机神者瞻无兆而弗惑,暗休咎者触强弩而不惊。
各附攸好,安肯改营。
吾闻五玉不能自剖於嵩岫,腾蛇不能无雾而电征,龙渊不能勿操而断犀兕,景锺不能莫扣而扬洪声。
金芝须商风而激耀,仓庚俟烟煴而修鸣。
骐騄不苟驰以赴险,君子不诡过以毁名。
运屯则沉沦於勿用,时行则高竦乎天庭。
士以自衒为不高,女以自媒为不贞。
何必委洗耳之峻摽,效负俎之干荣哉。
夫其穷也,则有虞婆娑而陶钧,尚#1父见逐於愚妪,范生来辱於溺篑,苦怪如笼也弘式匿奇於耕牧。
及其达也,则淮阴投竿而称孤,文种解屩而纡青,传说释筑而论道,管子脱桎为上卿。
盖君子藏器以有待也,蓄德以有为也。
非其时不见也,非其君不事也。
穷达任所值,出处无所系。
其静也,则为逸民之宗。
其动也,则为元凯之表。
或运思於立言,或铭勋乎国器,殊涂同归,其致一焉。
士能为可贵之行,而不能使俗必贵之也。
能为可用之才,而不能使世必用之也。
被褐茹草,垂纶买免,则心欢意得,如将终身。
服冕乘轺,兼朱重紫,则若固有之,常如布衣。
此至人之用怀也。
若席上之珍不积,环堵之操不粹者,予之过也。
知之者希,名位不臻,以玉为石,谓凤曰鴳者,非余罪也。
夫汲汲於见知,悒悒於否滞者,裳民之情也。
浩然而养气,淡尔而靡欲者,无闷之志也。
时至道行,器大者不悦。
天地之间,知命者不忧。
若乃徇万金之货,以索百十之售,多失骭干上声毛,我则未暇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十九竟
#1『尚』原脱,据校本补。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
名实
门人问曰:闻汉末之世,灵、献之时,品藻乖滥,英逸穷滞,饕餮得志,名不准实,贾不本物,以其通者为贤,塞者为愚。
其故何哉?抱朴子答曰:夫雷霆輷磕而或不闻焉,七曜经天而或不见焉,岂唯形器有聋瞽哉。
心神所蔽,亦又如之。
是以闻格言而不识者,非无耳也。
见英异而不知者,非无目也。
由乎聪不经妙,而明不逮奇也。
夫智大量远者,盘桓以山峙。
器小志近者,蓬飞而萍浮。
夫唯山峙,故莫之能动焉。
夫唯萍浮,故流而不滞焉。
方之货也,则缄连以待贾者,唯至珍而难售;鸣鼓以徇之者,虽凡蔽而易尽。
比之材也,则结根於嵩、岱者,虽竦盖千仞,垂荫万亩,而莫之知也;插株於涂要者,虽钩曲戾细而速朽,而犹见用也。
故庙堂有枯杨之瑚簋,穷谷多不伐之梓橡也。
是以窃华名者,蝼蜥腾於云霄。
失实贾者,翠虬沦乎九泉。
於是斥鴳凌风以高奋,灵凤卷翮以幽戢,铅锋充太阿之宝,犬羊佻勃高切独行貌虎狼之资矣。
夫佞者鼓珍赂为劲羽,则无高而不到矣;乘朋党为舟楫,则无远而不济矣。
持之以夙兴侧立,加之以先意承指,其利口谀辞也似辨#1,其道听涂说也似学,其心险貌柔也似仁,其行污言洁也似廉,其好说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讳也似直,故多通焉。
且亦奉望我者,欲我益之,不求我者,我不能爱,自然之理也。
夫贤常少而愚常多。
多则比周而匿瑕,少则孤弱而无援。
佞人相汲引而柴正路,俊哲处下位而不见知。
拔茅之义圯,而负乘之群兴,亢龙高坠,泣血涟如。
故子西逐大圣之仲尼,臧仓毁命世之孟轲。
二生不兔斯患,降兹亦何足言。
斯祸盖与开辟并生,苦之匪唯一世也。
历览振古,多同此疾。
至於驽蹇矫首於调多么切辇,駥骥委牧乎林垧,彼已尸禄,邦国殄瘁,下凌上替,寔此之由。
或虫流而莫敛,或逆窜於申亥,或擢筋於庙梁,或绝命於望夷,盖所拔之非真,而忠能之不用也。
故明君勤於招贤,而汲汲於擢奇,导达凝滞,而严防壅蔽。
才诚足委,不拘於屠钓。
言审可施,抽之於戎戍。
或举於牛口之下,而加之於群僚之上。
或拔於桎梏之中,而任以社稷之重。
故能勋业隆济,拓境服远,取威定功,垂统长世也。
夫直绳者,枉木之所憎也。
清公者,奸慝之所雠也。
人主不能运玄鉴以索隐,而必须当涂之所举。
然每观前代专权之徒,率其所举皆在乎附己者也,所荐者先乎利己者也。
毁所畏而进所爱,所畏则至公者也,所爱则同私者也。
至公用则奸党破,众私立则主威夺矣。
奸党破则升泰之所由也,主威夺则危亡之端渐矣。
毁所畏则恐辞之不痛,虽刖劓之犹未□意焉,故必除之而后快也。
彼进所爱则苦谈之不美,虽位超之犹未逞心焉,故必危彼以安此也。
是故抱枉而死,无愆而黜者,有自来矣。
所以体道合真,疑然特立,才远量逸,怀霜履冰,思绵天地,器兼元凯,执经衡门,渊渟岳立。
宁洁身以守滞,耻胁肩以苟合。
乐饥陋巷,以励高尚之节。
藏器全真,以待天年之尽。
非时不出,非礼不动。
结褐嚼蔬,而不悒悒也。
黄发终否,而不悢悢力尚切也。
安肯蹙太山之峻,以适凿柄之中;敛垂天之羽,为戒旦之役。
编於仕类,而抑郁庸儿之下。
舍鸾凤之林,适枳棘之薮,竞腐鼠於踞鸱,而枉尺以直寻哉。
且大贤之状也至拙,其为味也甚淡。
萧然自足,泊尔无知。
知之者稀而不戚,时不能用而不闷。
虽并日无藜藿之糁,不以易不义之太牢也。
虽缊褐无卒岁之服,不肯乐无道之狐白也。
独可散发高枕,守其所有已,绝不曲躬低眉,求其所未须也。
德薄位厚,弗交也。
名与实违,弗亲也。
荣华驰逐,弗务也。
豪侠奸权,弗接也。
俗说细辩,不答也。
胁肩所赴,弗随也。
貌愚而志远,面垢而行洁。
确乎若嵩、岱,铨衡所不能侧也。
浩乎若沧海,斗斛所不能校也。
峻其重仞之高,隐其百官之富。
观彼佻窃,若草莽也。
邈世之操,眇焉冠秋云之表。
遗俗之神,缅焉栖九玄之端。
虽穷贱而不可胁以威,虽危苦而不可动以利。
其所业尚可闻而不可尽也,其所执守可见而不可论也。
故疾之者齐声而侧目,爱之者寡弱而无益。
亦犹撮壤不能填决河,升水不能殄原火。
於是薣鼓戢雷霆之音,鼗徒刀切鞞奴移切恣喋馨音高之响。
芳蕙芟夷,臭鲍佩御。
玄鬯倾弃而不羞,醨酪专灌於圆丘。
汗血驱放而垂耳,跛蹇驰骋於銮轩。
此古人之所以怀沙负石,赴流鱼葬,而不堪与之同世也。
已矣。
悲夫。
然捐玄黎於洿泞,非夜光之不真也,由莫识焉。
投彤卢而不弯,非繁弱之不劲也,坐莫赏焉。
故琼瑶俟荆和而显连城之贾,鸟号须逢门而着陷坚之功,飞菟待子豫而飙腾,俊民值知己而宣力。
若夫美玉不出重岫,良弓不凿百札,骥騄不服朱轩,命世不履爵势,则孰知其能摅符彩之耀晔,顿云禽於千仞,骋逸迹以追风,康庶绩於百揆乎。
夫其不遇,亦得不杂糅於瓦石,钧贱於朽木,列镳於下乘,等望於凡琐哉。
嗟乎。
彍棘矢而望高手乎渠、广,策疲驽而求继轨於周穆,放斧斤而欲双巧於班、墨,忽良才而欲彝伦之攸叙,不亦难乎。
名实虽漏於一世,德音可邀乎将来。
乐天知命,何虑何忧。
安时处顺,何怨何尤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竟
#1『辨』原作『办』,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一
清鉴
抱朴子曰:成谓勇力绝伦者,则上将之器;洽闻治乱者,则三九之才也。
然张飞、关羽万人之敌,而皆丧元辱主,授首非所。
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
邓禹、马援田间诸生,而善於用兵。
萧何、曹参不涉经诰,而优於宰辅。
尔则知人果未易也。
欲试可乃已,则恐成折足覆餗。
欲听言察貌,则或似是而非,真伪混错。
然而世人甚以为易,经耳过目,谓可精尽。
余甚猜焉,未敢许也。
区别臧否,瞻形得神,存乎其人,不可力为。
自非明并日月,听闻无音者,愿加清澄,以渐进用,不可顿任。
轻假利器,收还之既甚难,所损者亦以多矣。
无以一事暗保其余,同乎己者未必可用,异於我者未必可忽也。
或难曰:夫在天者垂象,在地者有形。
故望山度水则高深可推,风起云飞则吉凶可步。
智者睹木不瘁则悟美玉之在山,觌岸不枯则觉明珠之沉渊,彗星出则知鳣鱼之方死,日月蚀则识骐驎之共斗。
华、霍不须称,而无限之重可知矣。
江河不待量,而不测之数已定矣。
鸿鹄之翼,騄骐之足,虽未飞走,轻迅可必也。
豪曹之剑,徐氏匕首,虽未奋击,其立断无疑也。
驳子有吞牛之容,鹗鷇有凌鸷之貌。
卉茂者土必沃,鱼大者水必广。
虎尾不附狸身,象牙不出鼠口。
叔鱼无厌之心,见於初生之状。
食我灭宗之征,着乎开胞之始。
申童觉窃妻之巫臣,张负知将贵之陈平。
范子所以绝迹於五湖者,以句践蜂目而鸟喙也。
赵人所以息意於争锋者,以白起首锐而视直也。
文王之接吕尚,桑阴未移,而知其足师矣。
玄德之见孔明,晷景未改,而腹心已委矣。
郭泰中才,犹能知人,故入颖川则友李元礼,到陈留则结符伟明,入外黄则亲韩子助,至蒲亨则师仇季知,止学舍则收魏德公,观耕者则拔茅季伟,奇孟敏於担负,戒元艾之必败。
终如其言,一无差错。
必能简精钝於符表,详舒急乎声气,料明暗於举厝,察清浊於财色,观取与於宜适,谓虚实於言行,考操业於闺暗,校始终於信效。
善否之验,不其易乎。
抱朴子答曰:余非谓人物了不可知,知人挺无形理也。
徒以斯术存乎大明,非夫当人自许。
然而世士各谓能之,是以有云,以警付任耳。
夫貌望丰伟者不必贤,而形器尪瘁者不必愚,咆哮者不必勇,淳淡者不必怯。
或外候同而用意异,或气性殊而所务合。
非若天地有常候,山川有定止也。
物亦故有远而易知,近而难料。
壁曰犹眼能察天衢,而不周项领之间;耳能闻雷霆,不能识蚁虱之音也。
唐、吕、樊、许善於相人状,唯知寿夭贫富,官袟尊卑,而不能审情性之宽克,志行之洿隆。
惟帝难之,况庸人乎。
而吾子举论形之例,诘精神之谈,未修其本,殆失指矣。
夫亡射之箭,皆破秋毫,然准的恒不得为工。
叔向之毋,申氏之子,非不一得,然不能常也。
陶唐稽古而失任,姬公钦明而谬授。
尼父远得崇替於未兆,近失澹台於形骸。
延州审清浊於千载之外,而蔽奇士於咫尺之内。
知人之难,如此其甚。
郭泰所论,皆为此人过上圣乎。
但其所得者,显而易识;其所失者,人不能纪。
且夫所贵,贵乎见俊才於无名之中,料逸足乎吴坂之间,啜怀珠之蚌於九渊之底,指含光之珍於积石之中。
若伯喈识绝音之器於烟烬之余,平子剔逸响之竹於未用之前。
六军之聚,市人之会,暂观一睹,无所眩惑,探其潜生之心计,定其始终之事行,乃为独见不传之妙耳。
若如未论,必俟考其操蹈之全毁,观其云为之好丑,此为丝线既经於铨衡,布帛已历於丈尺,徐乃说其斤两之轻重,端匹之修短,人皆能之,何烦於明哲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一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二
行品
抱朴子曰:拟玄黄之覆载,扬明并以表微,文彪炳而备体,澄独见以入神者,圣人也。
禀高亮之纯粹,抗峻摽以邈俗,虚灵机以如愚,不贰过而謟黩者,贤人也。
居寂寞之无为,蹈修直而执平者,道人也。
尽需尝於存亡,保发肤以扬名者,孝人也。
垂恻隐於有生,恒恕己以接物者,仁人也。
端身命以徇国,经崄难而一节者,忠人也。
觌微理於难觉,料倚伏於将来者,明人也。
量理乱以卷舒,审去就以保身者,智人也。
顺通塞而一情,任性命而不滞者,达人也。
不枉尺以直寻,不降辱以苟命者,雅人也。
据体度以动静,每清详而无悔者,重人也。
体冰霜之粹素,不染洁於势利者,清人也。
笃始终於寒暑,虽危亡而不猜者,义人也。
守一言於久要,历岁衰而不渝者,信人也。
摛锐藻以立言,辞炳蔚而清允者,文人也。
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静难者,武人也。
甄坟索之渊奥,该前言以穷理者,儒人也。
锐乃心於精义,吝寸阴以进德者,益人也。
识多藏之厚亡,临禄利而如遗者,廉人也。
不改操於得失,不倾志於可欲者,贞人也。
恤急难而忘劳,以忧人为己任者,笃人也。
洁皎分以守终,不逊厚而苟免者,节人也。
飞清机之英丽,言约畅而判滞者,辩人也。
每居卑而推功,虽处泰而滋恭者,谦人也。
崇惇睦於九族,必居正以赴理者,顺人也。
临凝结而能断,操绳墨而无私者,干人也。
拔朱紫於中构,剖犹豫以允当者,理人也。
步七曜之盈缩,推兴亡之道度者,术人也。
赴白刃而忘生,格兕虎於林谷者,勇人也。
整威容以肃众,仗法度而无二者,严人也。
创机功以济用,总音数而并精者,艺人也。
凌强御而无惮,虽崄逼而不沮者,点人也。
执匪懈於夙夜,忘劳瘁於深峻者,勤人也。
蒙谤讟而晏如,不折惧於可畏者,劲人也。
闻荣誉而不欢,遭忧难而不变者,审人也。
知事可而必行,不犹豫於群疑者,果人也。
循绳墨以进止,不乾没於侥幸者,谨人也。
奉礼度以战兢,及亲疏而无尤者,良人也。
履道素而无欲,时虽移而不变者,朴人也。
凡此诸行,了无一然,而不跻善人之迹者,下人也。
门人请曰:善人之行,既闻其目矣。
恶者之事,可以戒俗者,愿文垂诰焉。
抱朴子曰:不致养於所生,损道而危身者,悖人也。
怀邪伪以偷荣,豫利己而忘生者,逆人也。
背仁义之正涂,苟危人以自安者,凶人也。
好争夺而无厌,专丑正而害直者,恶人也。
出绳墨以伤刻,心好杀而安忍者,虐人也。
饰邪说以浸润,构谤累於忠贞者,谗人也。
虽言巧而行违,实履浊而假清者,佞人也。
不原本於枉直,苟尚胜而肆怒者,暴人也。
措细善以取信,阴挟毒而无亲者,奸人也。
承风指以苟容,揆主意而扶非者,谄人也。
言不计於反覆,好轻诺而无实者,虚人也。
睹利地而亡义,弃廉耻以苟得者,贪人也。
觌艳逸而心荡,饰夸绮而思邪者,淫人也。
见成事而疑惑,动失计而多悔者,暗人也。
背训典而自任,耻请问於胜己者,损人也。
知善事而不逮,虽多为而无成者,劣人也。
委德行而不修,奉权势以取媚者,弊人也。
履蹊径以侥速,推货贿以争津者,邪人也。
既傲狠以无礼、好凌辱乎胜己者,悍人也。
被抑枉而自诬,事无苦而振慑者,怯人也。
治细辩於稠众,非其人而尽言者,浅人也。
暗事宜之可否,虽企慕而不及者,顽人也-。
知事非而不改,闻良规而增剧者,惑人也。
无济恤之仁心,轻告绝於亲旧者,薄人也。
既疾其所不逮,喜他人之有灾者,妬人也。
专财谷而轻义,观困匮而不振者,吝人也。
冒至危以侥幸,值祸败而不悔者,愚人也。
情局碎而偏党,志唯务於盈利者,小人也。
骋鹰犬於原兽,好博戏而无已者,迷人也。
忘等威之异数,快饰玩之夸丽者,奢人也。
耽声色与饮燕,废庆吊於人理者,荒人也。
既无心於修尚,又怠惰於家业者,嫩人也。
无抑断之威仪,每脱易而不思者,轻人也。
观道义而如醉,闻货殖而波扰者,秽人也。
杖浅短而多谬,暗趋舍之臧否者,笨步本切人也。
憎贤者而不贵,闻高言而如聋者,嚚人也。
睹朱紫而不分,虽提耳而不悟者,蔽人也。
违道义以趑起,冒礼刑而罔顾者,乱人也。
每动作而受嗤,言发口而违理者,拙人也。
事酋豪如仆虏,值衰微而背惠者,慝人也。
损贫贱之故旧,轻人士而踞傲者,骄人也。
弃衰色而广欲,非宦学而远游者,荡人也。
无忠信之纯固,背恩养而趋利者,叛人也。
当交颜而面从,至析离而背毁者,伪人也。
习强梁而专己,距忠告而不纳者,刺人也。
抱朴子曰:人技未易知,真伪或相似。
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如龙虎,盘旋成规矩。
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
口不能吐片奇,笔不能属半句。
入不能宰民,出不能用兵。
治事则事废,衔命则辱命。
动静无宜,出处莫可。
盖难分之一也。
士有貌望朴悴,容观矬陋,声气雌弱,进止质涩。
然而含英怀宝,经明行高,干过元凯,文蔚春林。
官则庶绩康用,武则克全独胜。
盖难分之二也。
士有谋猷渊邃,术略入神,智周成则,思洞幽玄。
才兼能事,神器无宜,而口不传心,笔不尽意。
造次之接,不异凡庸。
盖难分之三也。
士有机辩清锐,巧言绮粲。
揽引譬喻,渊涌风厉。
然而口之所谈,身不能行,长於识古,短於理今,为政政乱,牧民民怨。
盖难分之四也。
士有外形足恭,容虔言恪。
而神疏心慢,中怀散放,受任不忧,居局不冷。
盖难分之五也。
士有控弦命中,空拳入白,倒乘立骑,五兵毕习。
而体轻虑浅,手剿心怯,虚试无对,而实用无验,望尘奔北,闻敌失魄。
盖难分之六也。
士有梗槩简缓,言希貌朴,细行阙漏,不为小勇,局蹐拘检,犯而不校,握抓垂翅,名为弱愿。
然而胆劲心方,不畏强御,义正所在,视死犹归,支解寸断,不易所守。
盖难分之七也。
士有孝友温淑,恂恂平雅,履信思顺,非礼不蹈,安困洁志,操清冰霜。
而疏运迂阔,不达事要,见机不作,所为无成,居己梁倡,受任不举。
难分之八也。
士有行己高简,风格峻峭,啸傲偃蹇,凌侪慢俗,不肃检括,不护小失,适情率意,旁若无人,朋党排谴,谈者同败,士友不附,品藻所遗。
而立朝正色,知无不为,忠於奉上,明於摄下。
盖难分之九也。
士有含弘旷济,虚己受物,藏疾匿瑕,温恭廉洁,劳谦冲退,救危全信,寄命不疑,托孤可保。
而纯良暗权,仁而不断,善不能赏,恶不忍罚,忠贞有余,而干用不足,操柯犹豫,废法效非,枉直混错,终於负败。
盖难分之十也。
夫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
料之无惑,望形得神,圣者其将病诸,况乎常人。
故用才取士,推昵结友,不可以不精择,不可以不详试也。
若乃性行之惑变,始正而终邪,若王莽初则美於伊、霍,晚则剧於赵高,又非中才所能逆尽也。
若令士之易别,如鹪鹩之与鸿鹄,狐兔之与龙鳞者,则四凶不得官於尧朝,管、蔡不得几危宗周,仲尼无澹台之失,延陵无捐金之恨,伊尹无七十之劳,项羽无嫌范之悔矣。
所患於其如珷玞上音武下音夫之乱瑾瑜,鹪螟之似凤凰,凝冰之类水精,烟熏之凝云气,故令不谬者鲜也。
惟帝难之,矧乎近人哉。
夫唯大明,玄鉴幽微,灵铨揣物,思灼沉昧,瞻山识璞,临川知珠。
士於难分之中,而无取舍之恨者,使臧否区分,抑扬咸允。
武丁、姬文不独治,而傅说、吕尚不永弃,高、莽、宰嚭不得成其恶,弘恭、石显无所容其伪矣。
斯盖取士之较略,选择之大都耳。
精微之求,存乎其人,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二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三
弭讼
姑子刘君士由之论曰:人纲始於夫妇,判合拟乎二仪。
是故大婚之礼,古人所重,将合二姓之好,以承祖宗之基。
主人拜迎於门,听命於庙。
玄纁贽币,亲御授绥。
壻有三年之丧,致命女氏,女氏许诺而不敢改。
大丧既没,请命於壻,壻有辞焉,然后乃嫁。
所以崇敬让也。
岂有先讼后婚之谓乎?而末世轻慢,伤化败俗。
举不修义,许而弗与,讼阋秽辱,烦塞官曹。
今可使诸争婚者,未及同牢,皆听义绝,而倍还酒礼,归其币帛。
其尝已再离者,一倍裨娉。
其三绝者,再倍裨娉。
如此,离者不生讼心,贪吝者无利重受,乃王治之要术,不易之永法也。
抱朴子答曰:刘君愍德让之凌替,疾民争之损化。
虽速我讼,室家不足,用和之贵,将遂沦胥。
创谠言以拾世遗,建嘉谋以拯流遁。
纷哗之俗,将以此而易。
无耻之风,将由兹而移。
弥纶情伪,固难间矣。
诚经国之永法,至益之笃论也。
洪以不敏,不识至理,造次承闻,窃有疑焉。
夫婚媾之结,义无逼迫。
彼则简择而求,此则可意乃许。
轻诺后悔,罪在女氏。
食言弃信,与夺任情,严防峻制,未之能弭。
今猥恣之,唯责裨娉倍,贫者所惮也,丰於财#1者,则适其愿矣。
后所许者,或能富殖,助其裨娉,必所甘心。
然则先家拱默,不得有言,原情论之,能无怨叹乎?夫不伏之人,视死犹归。
血刃之祸,於是将起。
今苟惜其辞讼之小丑,而构其难忍之大恨,所谓爱其仪子宙切览之烦,忘其凋殒之酷也。
夫买物於市者,或加价而夺之,则鲜忍而不忿然矣,沉乎见夺待告之妻哉。
此法遂用者,将使结婚者虽纳敬亲迎,犹抱有见夺之虑。
何者?刘君之论以同牢为断,固也,尔则女氏虽受币积年,恒挟在意之威,恃可数夺,必惰於择壻。
壻小不得意,便得改悔。
结雠速祸,莫此之甚矣。
曩人画法,虑关终始,杜渐防萌,思之良精。
而不关恣夺之路,断以报板之制者,殆有意乎。
傥令女有国色,倾城绝伦。
而值豪右权臣之徒,目玩冶容,心忘礼度,资累千金,情无所吝,十倍还娉,犹所不惮,况但一乎。
华氏不难於杀孔父而取其妻,楚人为子迎妇以其美而自纳之。
以此论之,岂惜倾竭居产,以助女氏还前家之直哉。
小人轻薄,睚五懈鱼计二切眦在邹在计二切成怨,又喜委衰逐盛,蹋冷趋热。
此法之行,则必多夺贫贱而与富贵者矣。
不审吾君何方以防弊乎。
或曰:可使女氏受娉礼无丰约,皆以即日报板,后皆使时人署姓名於别板,必十人已上,以备远行及死亡。
又令女之父兄若伯叔,答壻家书必手书一纸。
若有变悔而证据明者,女氏父毋兄弟皆加刑罪。
如此,庶於无讼者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三竟
#1『财』原作『则』,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四
酒诫
抱朴子曰:目之所好,不可从也。
耳之所乐,不可顺也。
鼻之所喜,不可任也。
口之所嗜,不可随也。
心之所欲,不可恣也。
故惑目者,必逸容鲜藻也。
惑耳者,必妍音淫声也。
惑鼻者,必苣昌绐给切蕙芬馥也。
惑口者,必珍羞嘉旨也。
惑心者,必势利功名也。
五者#1毕惑,则或承之祸为身患者,不亦信哉。
是以智者严隐括於性理,不肆神以逐物,检之以恬愉,增之以长算。
其抑情也,剧乎堤防之备决。
其御性也,过乎腐辔之乘奔。
故能内保永年,外免衅累也。
盖饥寒,难堪者也,而清节者,不纳不义之谷帛焉。
困贱,难居者也,而高尚者,不处危乱之荣贵焉。
盖计得则能忍之心全矣,道胜则害性之事弃矣。
夫酒,醴之近味,生病之毒物,无毫分之细益,有丘山之巨损,君子以之败德,小人以之速罪,耽之惑之,鲜息浅切不及祸。
世之士人,亦知其然,既莫能绝,又不肯节。
纵心口之近欲,轻召灾之根源,似热渴之恣冷,虽适己而身危也。
小大乱丧,亦罔非酒,然而俗人是酣是湎音沔。
其初筵也,抑抑济济,言希容整,咏湛露之厌厌,歌在镐之恺乐,举万寿之觞,诵温克之义。
日未移晷,体轻耳热,夫琉璃海螺之器并用,满酌罚余之令遂急。
醉而不止,拔辖投井,於是口涌鼻溢,濡首及乱。
屡舞跹跹,舍其坐迁,载号载呶女交切喧也,如沸如羹。
或争辞尚胜,或哑哑鸟格切笑声独笑,或无对而谈,或呕吐几筵,或值蹙居月切良倡,或冠脱带解。
贞良者流华督之顾眄,怯懦者效庆忌之蕃捷,迟重者蓬转而波扰,整肃者鹿踊而鱼跃。
口讷於寒暑者,皆垂掌而谐声。
谦卑而不竞者,悉裨瞻以高交。
廉耻之仪毁,而荒错之疾发;阘茸之性露,而傲很之态出。
精浊神乱,臧否颠倒。
或奔车走马,赴坑客庚切谷而不惮,以九折之阪为蚁封。
或登危蹋颓,虽堕坠而不觉,以吕梁之渊为牛迹也。
或肆忿於器物,或酗 为命切酗酒於妻子,加枉酷於臣仆。
用剡锋乎六畜#2,炽火烈於室庐,掊宝玩於渊流。
迁威怒於踞人,加暴害於士友。
亵严主以夷戮者,有矣;犯凶人而受困者,有矣。
言虽尚辞,烦而叛理。
拜伏徒多,劳而非敬。
臣子失礼於君亲之前,幼贱悖慢於耆宿之座。
谓清谈为诋詈,以忠告为侵己。
於是白刃抽而忘思难之虑,棒杖奋而罔顾乎前后。
构漉血之雠,招大辟之祸。
以少凌长,则乡党加重责矣。
辱人父兄,则子弟将推刃矣。
发人所讳,则壮士不能堪矣。
计数深克,则醒者不能恕矣。
起众患於须臾,结百痾於膏肓呼光切。
奔驷不能追既往之悔,思改而无自反之蹊。
盖智者所深防,而煦人所不免也。
其为祸败,不可胜载。
然而欢集,莫之或释。
举白盈耳,不论於能否。
料沥溜於小余,以稽迟为轻己。
倾匡注於所敬,殷勤劝而成薄。
劝之不持,督之不尽,怨色丑音所由而发也。
夫风经府藏,使人惚怳,及其剧者,自伤自虞。
或遇斯疾,莫不忧惧,吞苦忍痛,欲其速愈。
至於醉之病性,何异於兹。
而独居密以逃风,不能割情以节酒。
若畏风憎病,则荒沉之咎塞,而流连之失正矣。
夫风之为疾,犹展攻治,酒之为变,在乎呼吸。
及其间乱,若存若亡,视泰山如弹丸,见沧海如盘盂。
仰嚾荒旦切天堕,俯呼地陷,卧待虎狼,投井赴火,而不谓恶也。
夫用身之如此,亦安能惜敬恭之礼,护喜怒之失哉。
昔仪狄既疏,大禹以兴。
糟丘酒池,辛、癸以亡。
丰侯得罪,以戴尊衔杯。
景升荒坏,以三雅之爵。
刘松烂肠,以逃暑之饮。
郭珍发狂,以无日不醉。
信陵之凶短,襄子之乱政,赵武之失众,子反之诛戮,汉惠之伐命,灌夫之灭族,陈遵之遇害,季布之疏斥,子建之兔退,徐邈之禁言,皆是物也。
世人好之乐之者甚多,而戒之畏之者至少。
彼众我寡,良箴安施,且愿君子节之而已。
曩者,既年荒谷贵,人有醉者相杀。
牧伯因此辄有酒禁,严令重申,官司搜索,收执榜薄行切击也徇者相辱,制鞭而死者太半。
防之弥峻,犯者至多,至乃穴地而酿,油囊怀酒。
民之好此,可谓笃矣。
余以匹夫之贱,托此空言之书,末如之何矣。
又临民者虽设其法,而不能自断斯物,缓己急人,虽令不从。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
以此而教,教安得行。
以此而禁,禁安得止哉。
沽卖之家,废业则困,遂修饰赂遗,依凭权右,所属吏不敢问。
无力者独止,而有势者擅市。
张攞专利,乃更倍售,从其酤买,公行靡惮。
法轻利重,安能兔乎哉。
或人难曰:夫夏桀、殷纣之亡,信陵、汉惠之残,声色之过,岂唯酒乎?以其生患於古,而断之於今,所谓以褒姒丧周而欲人君废六宫,以阿房之危秦而使王者结草庵也。
盖闻千锺百瓤,尧、舜之饮也。
唯酒无量,仲尼之能也。
姬旦酒肴不彻,故能制礼作乐。
汉高婆娑巨醉,故能斩蛇鞠旅。
于公引满一斛,断狱益明。
管辂倾仰三斗,而清辩绮粲。
杨云酒不离口,而太玄乃就。
子圉醉无所识,而霸功以举。
一瓶之醪倾,而三军之众悦。
解毒之觞行,而盗马之属感。
消忧成礼,策勋饮至,降神合人,非此莫以也。
内速诸父,外将嘉宾,如淮如渑,春秋所贵。
由斯言之,安可识乎。
抱朴子答曰:酒旗之宿,则有之矣。
譬犹玄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水火之原,於是在焉。
然节而宣之,则以养生立功。
用之失适,则焚溺而死。
岂可恃悬象之在天,而谓水火不杀人哉。
宜生之具,莫先於食。
食之过多,实结症瘕,况於酒醴毒之物乎。
夫使彼夏桀、殷纣、信陵、汉惠荒流於亡国之淫声,沉溺於倾城之乱色,皆由乎酒熏其性,醉成其势,所以致极情之失,忘修饰之术者也。
我论其本,子识其末,谓非酒祸,祸其安出?是独知猛雨之沾衣,而不知云气之所作;唯患飞埃之糁目,不觉飙风之所为也。
千锺百觚,不经之言,不然之事,明者不信矣。
夫圣人之、异自才智,至於形骸非能兼人,有七尺三丈之长,万倍之大也,一日之饮,安能至是?仲尼则畏性之变,不敢及乱。
周公则终日百拜,肴乾酒澄。
上圣战战,犹且若斯,况乎庸人,能无悔乎。
汉高应天,承运革命,向虽不醉,犹当斩蛇。
于公聪达,明於听断,小大以情,不失枉直,是以刑不滥加,世无怨民。
但其健饮,不即废事,若论大醉,亦俱无知。
决疑之才,何赖於酒。
未闻皋繇、甫侯、子产、释之醉乃折狱也。
管辂年少,希当剧谈,故假酒势以助胆气,若过其量,亦必迷错。
及其刺毫厘於爻卦,索鬼神之变化,占气色以决盛衰,聆鸣鸟以知方来,候风云而克吉凶,观碑栢而识祸福,岂复须酒然后审之。
杨云通人,才高思远,英赡之富,禀之自天,岂藉外物,以助着述。
及其数饮,由於偶好,亦或有疾,以宣药势耳。
子圉师志,盖已素定,虽复不醉,亦於终果。
瓶醪悦众,寓言之喻。
诚能赏罚允当,威恩得所,长算纵横,应机无方,则士思果毅,人乐奋命。
其不然也,虽流酒渊,何补胜负。
缪公饮盗,造次之权,舍法长恶,何足多称哉。
岂如慎之邪。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四竟
#1『者』原作『音』,据校本改。
#2『六畜』原缺,据校本补。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五
疾谬
抱朴子曰:世故继有,礼教渐颓,敬让莫崇,傲慢成俗。
俦类饮会,或蹲或踞。
暑夏之月,露首袒体。
盛务唯在樗蒱弹棋,所论极於声色之间,举口不踰绮襦纨绔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
不闻清谈论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
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为呆五骇切痴也野。
於是驰逐之庸民,偶俗之近人,慕之者犹宵虫之赴明烛,学之者犹轻毛之应飙甫遥切风。
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
往者务其不深焉,报者恐其不重焉。
倡之者不虑见答之后患,和之者耻於言轻之不塞。
周禾之芟,温麦之刈,实由报恨不能已也。
利口者扶强而党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鍒耳由切瞂扶发切。
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败。
如此,交恶之辞焉能默哉。
其有才思者为之#1也,犹善於依因机会,准拟体例,引古喻今,言微理举,雅而可笑,中而不伤,不根人之所讳,不犯人之所惜。
若夫拙者之为之#2也,则枉曲直奏,使人愕愕然。
妍之与媸,其於宜绝,岂唯无益而己哉。
乃有使酒之客,及於难侵之性,不能堪之,拂衣拔棘,而手足相及。
丑言加於所尊,欢心变而成雠,绝交坏身,构隙致祸。
以杯螺相掷者,有矣;以阴私相讦居竭切面斥人者,有矣。
昔陈灵之被矢,管氏之泯族,匪降自天,口实为之。
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三缄之戒,岂欺我哉。
激雷不能追既往之失辞,班输不能磨斯言之既玷音点,虽不能三思而吐清谈,犹可息谑调以防祸萌也。
尊其辞令,敬其威仪,使言无口过,体无倨居御切容,可法可观,可畏可爱。
盖远辱之良术,全交之要道也。
且夫慢人者,不爱其亲者也。
轻斗者,不重遗体者也。
皆陷不孝,可不详乎。
然而迷谬者,无自见之明。
触情者,讳逆耳之规。
疾美而无直亮之针职深切艾,群惑而无指南以自反。
謟媚小人,欢笑以赞善。
面从之徒,拊节以称功。
益使惑者不觉其非,自谓有端、晏之捷,过人之辩,而不悟斯乃招患之旌,召害之符,传非之驿,倾身之车也。
岂徒减其方策之令闻,亏其没世之德音而已哉。
盖虽有偕老之慎,不能救一朝之过;虽有陶朱之富,不能赎片言之谬。
故毫厘之失,有千里之差;伤人之语,有剑戟之痛。
积微致着,累浅成深。
鸿羽所以沈龙舟,群轻所以折劲轴,寸飙所以燔百寻之室,蠹蝎所以仆普卜切连抱之木也。
古贤何独局蹐恂恂之如彼,今人何其愤慢傲放之如此乎。
是以高世之士,望尘而旋迹。
轻薄之徒,响赴而影集。
谋事无智者之助,居危无切磋之益。
良史悬笔,无可书之善。
谈者含音,无足传之美。
令闻不着,丑声宣流。
没有余败,贻讥将来。
始无可法,终无可纪,斯亦志士之耻也。
安忍为之,过而不改,斯诚委夷路而陷丛棘,舍嘉旨而咽钩吻者也。
岂所谓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以小恶为无损而不止,以至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者邪。
余愿世人改其无检之行,除其骄吝之失,遣其夸矜尚人之疾,绝息嘲弄不典之言,则赵胜之门无去客,黄祖之棓无所用矣。
抱朴子曰:或有不治清德以取敬,而仗气力以求畏。
其入众也,则亭立不坐,争处端上,作色谐声,逐人自安。
其不得意,恚慧不退。
其行出也,则逼狭之地,耻於分涂,振策长驱,推人於险。
有不即避,更加据顿。
鸣呼,悲哉。
此云古之卑而不可踰,推荫让路,劳谦下士,无竞於物,立若不胜衣,行若不容身者,何其缅然之不肖哉。
夫德盛操清,则虽深自挹降,而人犹贵之。
若履蹈不高,则虽行凌暴,而人犹不敬。
假令外服人体,内失人心,所谓见憎恶,非为见尊重也。
昔庄生未食,赵王侧立。
驺衍入壃,燕君拥篲。
康成之里,逆虏望拜。
林宗之庭,莫不卑肃。
非力之所服也。
夫以抄盗致财,虽巨富不足嘉;凶德胁人,虽见惮不足荣也。
然而庸民为之不恶,故闻其言者,犹鸱枭之来鸣也。
睹其面者,若鬼魅之见形也。
其所至诣,则如妖怪之集也。
其在道涂,则甚逢虎之群也。
愚夫行之,自矜为豪。
小人征之,以为横阶。
乱靡有定,皇此之由也。
然敢为此者,非必笃顽也。
率冠盖之后,势援之门,素颇力行善事,以窃虚名。
名既粗立,本情便放。
或假财色以交权豪,或因时运以佻荣位,或以婚姻而连贵戚,或弄毁誉以合威柄。
器盈志溢,态发病出。
党成交广,道通步高,清论所不能复制,绳墨所不能复弹。
遂成鹰头之蝇,庙垣之鼠。
所未及者,则低眉扫地以奉望之。
居其下者,作威作福以控御之。
故胜己者则不得闻,闻亦阳不知也。
减己者则不敢言,言亦不能禁也。
夫灾虫害谷,至降霜则殄矣。
佞雄乱群,值严时则败矣。
独善其身者,唯可以不肯事之,不行效之而已耳。
有斧无柯,其如之何哉。
抱朴子曰:诗美睢鸠,贵其有别。
在礼,男女无行媒,不相见;不杂坐,不通问,不同衣物,不得亲授。
姊妹出适而友,兄弟不共席而坐。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
妇人送迎不出门,行必拥蔽其面。
道路男由左,女由右。
此圣人重别杜渐之明制也。
且夫妇之间,可谓昵矣。
而犹男子非疾病不昼居於内,将终不死妇人之手,况於他乎。
昔鲁女不幽居深处,以致扈荦力各切之变。
孔妻不密港户庭,以起华督之祸。
史激无防,有汗种之悔。
王孙不严,有杜门之辱。
而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紞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舍中馈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侍从炜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
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反。
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
开车褰帏,周章城邑,杯觞路酌,弦歌行奏。
转相高尚,习非成俗。
生致因绿,无所不肯。
诲淫之源,不急之甚。
刑于寡妻,家邦乃正。
愿诸君子,少可禁绝。
妇无外事,所以防微矣。
抱朴子曰:轻薄之人,迹厕高深,交成财赡,名位粗会,便背礼叛教,托云率任。
才不逸伦,强为放达,以傲兀无检者为大度,以惜护节操者为涩少。
於是腊鼓垂无赖之子,白醉耳热之后,结党合群,游不择类。
奇士硕儒,或隔篱而不接。
妄行所在,虽远而必至。
携手连袂,以遨以集,入他堂室,观人妇女,指玷修短,评论美丑。
不解此等何为者哉。
或有不通主人,便共突前,严饰未办,不复窥听,犯门折关,踰垝居毁切穿隙,有似抄劫之至也。
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隐僻,就而引曳,亦怪事也。
夫君子之居室,犹不奄家人之不备,故入门则扬声,升堂则下视。
而唐突他家,将何理乎。
然落拓之子,无骨鲠而好随俗者,以通此者为亲密,距此者为不泰,诚为当世不可不尔。
於是要呼愤杂,入室视妻,促膝之狭坐,交杯觞於咫尺,弦歌淫冷之音曲,以誂文君之动心。
载号载呶,谑戏丑亵,穷鄙极黩,尔乃笑乱男女之大节,蹈相鼠之无仪。
夫桀倾纣覆,周灭陈亡,咸由无礼,况匹庶乎。
盖信不由中,则屡盟无益。
意得神至,则形器可忘。
君子之交也,以道义合,以志契亲,故淡而成焉。
小人之接也,以势利结,以狎慢密,故甘而败焉。
何必房集内燕,尔乃款诚,着妻妾饮会,然后分好昵哉。
古人鉴淫败之曲防,杜倾邪之端渐,可谓至矣。
修之者为君子,背之者为罪人。
然禁疏则上宫有穿窬之男,网漏则桑中有奔随之女。
纵而肆之,其犹烈猛火於云梦,开积水乎万仞,其可扑以帚篲,遏以撮壤哉。
然而俗习行惯,皆曰此乃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
余每折之曰:夫中州,礼之所自出也,礼岂然乎?盖衰乱之所兴,非治世之旧风也。
夫老聃清虚之至者也,犹不敢见乎所欲,以防心乱。
若使柳下惠洁高行,屡接亵燕,将不能不使情生於中,而色形于表。
况乎情淡者万未一,而抑情者难多得,如斯之事,何足长乎。
穷士虽知此风俗不足引进,而名势并乏,何以整之,每以为慨。
故常获憎於斯党,而见谓为野朴之人,不能随时之宜。
余其於信己而已,亦安以我之不可从人之可乎。
可叹非一,率如此也。
已矣夫,吾末如之何也。
彼之染入邪俗,沦胥以败者,曷肯纳逆耳之谠言,而反其东走之远迹哉。
抱朴子曰:俗间有戏妇之法。
於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黩,不可忍论。
或蹙以楚挞,或系脚倒悬,酒容酗 ,不知限齐,至使有伤於流血,踒乌卧切折支体者。
可叹者也。
古人感离别而不灭烛,悲代亲而不举乐。
礼论娶者羞而不贺。
今既不能动蹈旧典,至於德为乡闾之所敬,言为人士之所信,诚宜正色矫而呵之,何谓同其波流,长此弊俗哉。
然民间行之日久,莫觉其非。
或清谈所不能禁,非峻刑不能止也。
遂诎周而疵孔,谓傲放为邈世矣。
或因变故,佻窃荣贵。
或赖高援,翻飞拔萃。
於是便骄矜夸惊,气凌云物,步高视远,眇然自足。
顾瞻否滞失群之士,虽实英异,忽焉若草。
或倾枕而延宾,或称疾以距客,欲令人士立门以成林,车骑填噎於闾巷,呼谓尊贵,不可不尔。
夫以势位言之,则周公勤于吐握。
以闻望校之,则仲尼恂恂善诱。
咸以劳谦为务,不以骄慢为高。
汉之末世,则异於兹。
蓬发乱鬓,横挟不带,或亵衣以接人,或裸袒而箕踞。
朋友之集,类味之游,莫切切进德,誾誾修业,攻过弼违,讲道精义。
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
宾则入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
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党。
及好会,则狐蹲牛饮,争食竞割,掣拨森折,无复廉耻。
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
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
诬引老、庄,贵於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
啸傲纵逸,谓之体道。
呜呼,惜乎,岂不哀哉。
於是嘲族以叙欢交,极黩以结情款,以倾倚申脚者为妖妍摽秀,以风格端严者为田舍朴呆,以蚩镇抗指者为剿令鲜倚,以出言有章者为折答猝突。
凡彼轻薄之徒,虽便辟偶俗,广结伴流,更相推扬,取达速易。
然率皆皮肤狡泽,而怀空抱虚,有似蜀人瓠壶之喻,胸中无一纸之诵,所识不过酒炙之事。
所谓傲很明德,即聋从昧,冒于货财,贪于饮食,左生所载不才之子也。
若问以坟、索之微言,鬼神之情状,万物之变化,殊方之奇怪,朝廷宗庙之大礼,郊祀楴 之仪品,三正四始之原本,阴阳律历之道度,军国社稷之典式,古今因革之异同,则怳悸自失,喑鸣俛仰,蒙蒙焉,莫莫焉。
虽心觉面墙之困,而外护其短乏之病,不肯谧己,强张大谈曰:杂碎故事,盖是穷巷诸生,章句之士,吟咏而向枯简,匍匐以守黄卷者所宜识,不足以问吾徒也。
诚知不学之弊,硕儒之贵,所祖习之非,所轻易之谬,然终於迷而不返者,由乎放诞者无损於进趋故也。
若高人以格言弹而呵之,有不畏大人而长恶不悛者,下其名品,则宜必惧然,冰泮而革面,旋而东走之迹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五竟
#1#2『之』原作『人』,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六
讥惑
抱朴子曰:澄浊剖判,庶物化生。
羽族或能应对焉,毛宗或有知言焉。
于玃识往,归终知来,玄禽解阴阳,蛇蚁远泉流,蓍龟无以过焉,甘石不能胜焉,夫唯无礼,不厕贵性。
厥初邃古,民无阶级。
上圣悼混然之甚陋, 巢穴之可鄙,故构栋宇以去鸟兽之群,制礼数以异等威之品。
教以盘旋,训以揖让,立则罄折,拱则抱鼓。
趋步升降之节,瞻视接对之容,至于三千。
盖检溢之堤防,人理之所急也。
故俨若冠於曲礼,望貌首於五事,出门有见宾之肃,闲居有敬独之戒。
颜生整仪於宵浴,仲由临命而结缨。
恭容暂废,惰慢已及,安上治民,非此莫以。
盖人之有礼,犹鱼之有水矣。
鱼之失水,虽暂假息,然枯糜可必待也。
人之弃礼,虽犹腼然,而祸败之阶也。
鲁秉周礼,暴兵不加。
魏式干木,锐寇旋旆。
大楚带甲百万,而有振槁之脆。
强秦殽函袭崄,而无折柳之固。
岂非弃三本而丧根柢之攸召哉。
矧乎安可触情,丧乱日久,风颓教沮。
抑断之仪废,简脱之俗成。
近人值正化之蚩役,庸民遭道网之绝素,犹网鱼之去水罟,围兽之出陆罗也。
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
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
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谓京辈贵大眉,远方皆半额也。
余实凡夫,拙於随俗,其服物变不胜,故不变。
无所损者,余未曾易也。
虽见指笑,余亦不理也。
岂苟欲违众哉?诚以为不急耳。
上国众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
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
况於在其父母之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强更学乎。
吴之善书,则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绝手。
如中州有锺元、常胡、孔明、张芝、索靖。
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俱足周事。
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
况於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
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
此犹其小者耳。
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
昔锺仪庄舄,不忘本声,古人韪之。
孔子云,丧亲者,若婴儿之失母,其号岂常声之有?宁令哀有余,而礼不足。
哭以泄哀,妍拙何在?而乃治饰其音,非痛切之谓也。
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泠,帏帐茵褥,任其所安。
於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於丧位,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於沈醉。
曰:此京洛之法也。
不亦惜哉。
余之乡里,先德君子,其居重难,或并在衰老,於礼唯应缞麻在身,不成丧致毁者,皆过哀啜粥,口不经甘。
时人虽不肖者,莫不企及自勉。
而今人乃自取如此,何其相去之辽缅乎。
凡人不解呼谓,中国人之居丧者,多皆奢溢,殊不然也。
吾闻晋之宣、景、文、武四帝,居亲丧皆毁瘠踰制。
又不用王氏二十五月之礼,皆行七月服。
于时天下之在重哀者,咸以四帝为法。
世人何独不闻此而虚诬高人,不亦惑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六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七
刺骄
抱朴子曰:生乎世贵之门,居乎热烈之势,率多不与骄期而骄自来矣。
非夫超群之器,不辩於免盈溢之过也。
盖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
附之者众则安。
去之者多,则危之诊也。
存亡之机,於是乎在,轻而为之,不亦蔽哉。
亦有出自卑碎,由微而着,徒以翕肩敛迹,倔伊侧立,低眉屈膝,奉附权豪,因绿运会,超越不次。
毛成翼长,蝉蜕泉让,便自轩昂,目不步足,器满意得,视人犹芥。
或曲宴密集,管弦嘈囐,后宾填门,不复接引。
或於同造之中,偏有所见,复未必全得也。
直以求之,差勤以数接有情,苞苴继到,壶榼不旷者耳。
孟轲所谓爱而不敬,豕畜之也。
而多有行诸,云是自尊重之道。
自尊重之道,乃在乎以贵下贱,卑以自牧,非此之谓也。
乃衰薄之弊俗,膏育之废疾,安共为之。
可悲者也。
若夫伟人巨器,量逸韵远,高蹈独往,萧然自得,身寄波流之间,神跻九玄之表,道足於内,遗物於外。
冠摧履决,蓝缕带索,何肯与俗人竞干佐之便辟,修佞幸之媚容,效上林喋喋之啬夫,为春蜩夏蝇之聒耳。
求之以貌,责之以妍,俗人徒睹其外形之粗简,不能察其精神之渊邈,务在皮肤,不料心志。
虽怀英抱异,绝伦迈世,事动可以悟举世之术,一古发足以解古今之惑,含章括囊,非法不谈,而茅蓬不能动万钧之铿锵,侏儒不能看重仞之弘丽,因而蚩之,谓为凡愦。
夫非汉东之人,不能料明珠於泥沦之蚌;非泣血之民,不能识夜光於重崖之裹。
蟭螟屯蚊眉之中,而笑弥天之大鹏;寸鲋游牛迹之水,不贵横海之巨鳞。
故道业不足以相涉,聪明不足以相建,理自不合,无所多怪,所以疾之而不能默者。
愿夫在位君子,无以貌取人,勉勖谦损,以永天秩耳。
抱朴子曰:世人闻戴叔鸾、阮嗣宗傲俗自放,见谓大度,而不量其林力非傲生之匹而慕学之。
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於稠众,或溲便於人前,或停客而独食,或行酒而止所亲。
此盖左衽之所为,非诸夏之快事也。
夫以戴阮之才学,犹以□踔自病,得失财不相补。
向使二生敬蹈检括,恂恂以接物,兢兢以御用,其至到何适但尔哉。
况不及之远者,而遵修其业,其速祸危身,将不移阴。
何徒不以清德见待而已乎。
昔西施心痛而卧於道侧,姿颜妖丽,兰麝芬馥,见者咸美其容而念其疾,莫不踌躇焉。
於是邻女慕之,因伪疾伏於路间,形状既丑,加之酷臭,行人皆憎其貌而恶其气,莫不睨面掩鼻,疾趋而过焉。
今世人无戴阮之自然,而效其倨慢,亦是丑女暗於自量之类也。
帝者犹执子弟之礼於三老五更者,率人以敬也。
人而无礼,其刺深矣。
夫慢人必不敬其亲也。
盖欲人之敬之,必见自敬焉。
不修善事,则为恶人。
无事於大,则为小人。
纣为无道,见称独夫;仲尼陪臣,谓为素王。
则君子不在乎富贵矣。
今为犯礼之行,而不喜闻遄死之讥,是负豕而憎人说其臭,投泥而讳人言其污也。
昔辛有见被发而祭者,知戎之将炽。
余观怀、恶之世,俗尚骄亵,夷虏自遇。
其后羌胡猾夏,侵掠上京。
及悟斯事,乃先着之妖怪也。
今天下向平,中兴有征,何可不共改既往之失,修济济之美乎。
夫入虎狼之群,后知贲、育之壮勇;处礼废之俗,乃知雅人之不渝。
道化凌迟,流遁遂往,贤士儒者,所宜共惜,法当扣心同慨,矫而正之。
若力之不能,末如之何,且当竹栢其行,使岁寒而无改也。
何有便当崩腾,竞逐彼阘茸之徒,以取容於若曹邪。
去道弥远,可谓为痛叹者也。
其或俄然守正,确尔不移,不蓬转以随众,不改雅以入郑者,人莫能憎而知其善,而斯以不同於己者,便共仇雠而不数之。
嗟乎,衰弊乃可尔邪,君子听使以亢亮方楞,无党於俗,扬清波以激浊流,执劲矢以厉群枉,不过当不见容与不得富贵耳。
天爵苟存於吾体者,以此独立不达,亦何苦何恨乎。
而便当伐本瓦合,餔糟握泥,剿足适履,毁方入圆,不亦剧乎。
夫节士不能使人不憎之而道不可屈也,不能令人不辱之而行犹在我也,不能令人不摈之而操不可改也。
故分定计决,劝沮不能干;乐天知命,忧惧不能入。
困瘁而益坚,穷否而不悔。
诚能用心如此者,亦安肯草靡萍浮,以索凿枘,效乎礼之所弃者之所为哉。
抱朴子曰:闻之汉末,诸无徒自相品藻次第。
群骄慢傲,不入道检者,为都魁雄伯。
四通八达,皆背叛礼教而纵肆邪僻。
讪毁真正,中伤非党,口习丑言,身行弊事,凡所云为,使人不忍论也。
夫古人所谓通达者,谓通於道德,达於仁义耳,岂谓通乎亵黩,而达於淫邪哉。
有似盗跖,自谓有圣人之道五者也。
此俗之伤破人伦,剧於寇贼之来。
不能经久,岂所损坏一服而已。
若夫贵门子孙,及在位之士,不惜典刑,而皆科头袒体,踞见宾客。
既辱天官,又移染庸民。
后生晚出,彼或以经清之资,或佻窃虚名而躬自为之,则凡夫便谓立身当世莫此之美也。
夫守礼防者苦且难,而其人多穷贱焉;恣骄放者乐且易,而为者皆速达焉。
於是俗人莫不委此而就彼矣。
世间或有少无清白之操业,长以买官而富贵,或亦其所知足以自饰也,其党与足以相引也。
而无行之子,便指以为证,曰:彼纵情恣欲,而不妨其赫奕矣;此敕身履道而不兔於贫贱矣。
而不知荣显者有幸,而顿沦者不遇,皆不由其行也。
然所谓四通八达者,爱助附己为之。
履不及纳,带不暇结,携手升堂,连袂入室。
出则接膝,请会则直致。
所惠则得多,属托则常听,所欲则必副,言论则见饶,有患则见救,所论荐,则蹇驴蒙龙骏之价;所中伤,则孝己受商臣之谈。
故小人之赴也,若决积水於万仞之高堤,而放烈火乎云梦之枯草焉。
欲望肃雍济济,后生有式,是犹炙冰使燥,积灰令炽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七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八
百里
抱朴子曰:三台九列,坐而论道。
州牧郡守,操纲举领。
其官益大,其事愈优。
烦剧所锺,其唯百里,众役於是乎出,调求之所丛赴。
牧守虽贤,而令长不堪,则国事不举。
万机有阙,其损败岂徒止乎一境而已哉。
令长尤宜得才,乃急於台省之官也。
用之不得其人,其故无他也,在乎至公之情不行,而任私之意不违也。
或父兄贵重,而子弟以闻望见选。
或高人属托,而凡品以无能见叙。
或是所宿念,或亲戚匪他,知其不可而能用也。
等亦时有快者,不为尽无所中也,要於不精者率多矣。
其能自独立,勉修清约,夙夜在公,以求众誉,惧风绩之不美,耻知己之谬举,鲜矣。
庸猥之徒,器小志近,冒于货贿,唯富是图,肆情恣欲,元止无足。
在所司官,知其有足,赖主人举劾弹纠,终於当解,虑其结怨,反见中伤,不敢犯触,而恣其贪残矣。
如此,黎庶亦安得不困毒而离叛。
离叛者众,则不得不屯聚而为群盗矣。
夫百寻之室,焚於分寸之飙;千丈之波,溃於一蚁之穴。
何可不深防乎?何可不改张乎?而秉斤两者,或舍铨衡而任情;掌柯斧者,或曲绳墨於附己。
选之者既不为官择人,而求之者又不自谓不任。
於是莅政而政荒,牧民而民散。
或有秽浊骄奢而困百姓者矣,或有苛虐酷烈而多怨叛者矣,或有暗塞退愦而庶事乱者矣,或有潦倒疏缓而致弛坏者矣,或有好兴不急而疲人力者矣,或有藏养通逃而行波暴者矣,或有不晓法令而受欺弄者矣,或有以音声酒色而致荒湎者矣,或有围碁樗蒱而废政务者矣,或有田猎游饮而忘庶事者矣,或有不省辞讼而刑狱乱者矣。
百姓不堪,起为寇贼,衅咎发闻,置于丛棘。
亏君上之明,益刑书之烦,而民之荼毒,亦已深矣。
夫用非其人,譬犹被木马以繁缨,何由骋迹於追风;以壤龙当云雨,安能耀景於天衢哉。
若秉国之钧,出纳王命者,审良乐之顾盻,不令跛蹇厕骐騄,冒昧苟得;暗於自量者,虑中道之颠踬,不以驽薾服鸾衡。
则何患庶绩之不康,何忧四凶之不退,三皇岂足四,五帝岂难六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八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九
接疏
抱朴子曰:以英逸而遭大明,桑荫未移,而金兰之协已固矣。
以长才而遇深识,则不待历试,而相知之情已审矣。
飘乎犹起鸿之乘劲风,翩乎若腾鳞之蹑惊云也。
若以沈抑而可忽乎,则姜公不用於周矣。
若以疏贱而可距乎,则毛生不贵乎赵矣。
若积素行乃托政,则宁戚不显於齐矣。
若贵宿名而委任,则陈、韩不录於汉矣。
明者举大略细,不忮不求,故能取威定功,成天平地。
岂肯称薪而爨,数粒乃炊,并瑕弃璧,披毛索黡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二十九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
钧世
或曰:古之着书者,才大思深,故其文隐而难晓;今人意浅力近,故露而易见。
以此易见,比彼难晓,犹沟浍之方江河,蚁垤之并嵩、岱矣。
故水不发昆山,则不能扬洪流以东渐;书不出英俊,则不能备致远之弘韵焉。
抱朴子答曰:夫论管穴者,不可问以九陔之无外;习拘阂者,不可督以拔萃之独见。
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
其形器虽冶铄於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
或世异语变,或方言不同。
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
或杂续故残缺,或脱去章句。
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且夫尚书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代之优文、诏策、军书、奏议之清富瞻丽也。
毛诗者,华彩之辞也,然不及上林、羽猎、二京、三都之汪濊博富也。
然则古之子书,能胜今之作者,何也?然守株之徒,喽喽所玩,有耳无目,何肯谓尔,其於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着为浅。
贵远贱近,有自来矣。
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
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於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於瓦砾也。
然古书者虽多,未必尽美,要当以为学者之山渊,使属笔者得采伐渔猎其中。
然而譬如东瓯之木,长洲之林,梓豫虽多,而未可谓之为大厦之壮观,华屋之弘丽也。
云梦之泽,孟诸之薮,鱼肉之虽饶,而未可谓之为煎熬之盛膳,渝狄之嘉味也。
今诗与古诗,俱有义理,而盈於差美。
方之於士,并有德行,而一人偏长艺文,不可谓一例也。
比之於女,俱体国色,而一人独闲百伎,不可混为无异也。
若夫俱论宫室,而奚斯路寝之颂,何如王生之赋灵光乎。
同说游猎,而叔畋卢铃之诗,何如相如之言上林乎。
并美祭祀,而清庙云汉之辞,何如郭氏南郊之艳乎。
等称征伐,而出军六月之作,何如陈琳武军之壮乎。
则举条可以觉焉。
近者,夏侯湛、潘安仁并作补亡诗,白华、由庚、南陔、华黍之属,诸硕儒高才之赏文者,咸以古诗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贤之所作也。
且夫古者事事醇素,今则莫不雕饰。
时移世改,理自然也。
至於□锦丽而且坚,未可谓之减於蓑衣;辎軿妍而又牢,未可谓之不及椎车也。
书犹言也。
若入谈语,故为知有,胡越之接,终不相解。
以此教戒,人岂知之哉。
若言以易晓为辨,则书何故以难知为好哉。
若舟车之代步涉,文墨之改结绳,诸后作而善於前事,其功业相次千万者,不可复缕举也,世人皆知之,怏於曩矣。
何以独文章不及古邪。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一
省烦
抱朴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
弥纶人理,诚为曲备。
然冠、婚、饮、射,何烦碎之甚邪?人伦虽以有礼为贵,但当令足以叙等威而表情敬,何在乎升降揖让之繁重、拜起俯伏之无已邪。
往者天下乂安,四方无事,好古官长,时或修之。
至乃讲试累月,督以楚挞,昼夜修习,废寝与食。
经时学之,一日试之,执卷从事,案文举勋。
黜谪之罚,又在其间,犹有过误,不得其意。
而欲以为以此为生民之常事,至难行也。
此墨子所谓累世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究其事者也。
古人询于刍荛,博采童谣,狂夫之言,犹在择焉。
至於墨子之论,不能非也。
但其张刑网、开涂径、浃人事、备王道,不能曲述耳。
至於讥葬厚、刺礼烦,未可弃也。
自建安之后,魏之武、文,送终之制,务在俭薄。
此则墨子之道,有可行矣。
余以为丧乱既平,朝野无为,王者所制,自君作古。
可命精学洽闻之士,才任损益,兔於拘愚者,使删定三礼,割弃不要,次其源流,总合其事,类集以相从。
其烦重游说,辞异而义同者,存之。
不可常行,除之无所伤损。
卒可断约而举之。
勿令沈隐,复有凝滞。
其吉凶器用之物,俎豆觚觯之属,衣冠车服之制,旗章采色之美,宫室尊卑之品,朝飨宾主之仪,祭奠殡葬之变,郊祀禘祫之法,社稷山川之礼,皆可灭省,务令约俭。
夫约则易从,俭则用少。
易从则不烦,用少则费薄。
不烦则莅事者无过矣,费薄则调求者不苛矣。
拜伏揖让之节,升降盘旋之容,使足叙事,无令小碎。
条牒各别,令易案用。
今五礼混挠,杂饰纷错,枝分叶散,重出互见,更相贯涉。
旧儒寻案,犹多所滞,驳难渐广,异同无已,殊理兼说,岁增月长,自非至精,莫不惑闷。
踌躇歧路之衢,愁劳群疑之薮,煎神沥思,考校叛例,尝有穷年,竟不豁了。
治之勤苦,决嫌无地,呻吟寻析,憔悴决角。
修之华首不立,妨费日月,废弃他业,愁困后生,真未央矣,长致章句,多於本书。
今若破合杂俗,次比种稷,删削不急,抗其纲,较其令,炳若日月之着明,灼若五色之有定,息学者万倍之役,弭诸儒争讼之烦。
将来达者观之,当美於今之视周矣。
此亦改烧石去血食之比,无所惮难,而恨恨於惜怀,推车迟於去巢居也。
然守常之徒,而卒闻此义,必将愕然创见,谓之狂生矣。
夫三王不相□乐,五帝不相袭礼,而其移风易俗,安上治民,一也。
或革或因,损益怀善,何必当乘船以登山,策马以涉川,被甲以升庙堂,重裘以当隆暑乎。
若谓古事终不可变,则棺椁不当代薪埋,衣裳不宜改裸袒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一竞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二
尚博
抱朴子曰: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
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也。
虽津涂殊辟,而进德同归;虽离於举趾,而合於兴化。
故通人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焉。
古人叹息於才难,故谓百世为随踵,不以璞非昆山而弃耀夜之宝,不以书不出圣而废助教之言。
是以闾陌之拙诗,军旅之鞫誓,或词鄙喻陋,简不盈十,犹见撰录,亚次典诰。
百家之言,与善一揆。
譬操水者,器虽异而救火同焉;犹针灸者,术虽殊而攻疾均焉。
汉魏以来,群言弥繁。
虽义深於玄渊,辞赡於波涛,施之可以臻征祥於天上,发嘉瑞於后土,召环雉於大荒之外,安圆堵於函夏之内,近弭祸乱之阶,远垂长世之祉。
然时无圣人,目其品藻,故不得骋骅騄之迹於千里之涂,编近世之道於三坟之末也。
拘击之徒,桎梏浅隘之中,挈瓶训诂之间,轻奇贱异,谓为不急,或云小道不足观,或云广博乱人思。
而不识合锱铢可以齐重於山陵,聚百十可以致数於亿兆,群色会而衮藻丽,众音杂而韶濩和也。
或贵爱诗赋浅近之细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书,以磋切之至言为呆拙,以虚华之小辩为妍巧。
真伪颠倒,玉石混殽。
同广乐於桑间,钧龙章於卉服,悠悠皆然,可叹可慨者也。
或曰:着述虽繁,适可以骋辞耀藻,无补救於得失。
未若德行不言之训,故颜、闵为上,而游、夏乃次,四科之格,学本而行末。
然则缀文固为余事,而吾子不褒崇其源,而独贵其流可乎?抱朴子答曰: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
文章微妙,其体难识。
夫易见者粗也,难识者精也。
夫唯粗也,故铨衡有定焉;夫唯精也,故品藻难一焉。
吾故舍易见之粗,而论难识之精,不亦可乎。
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
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然则着纸者,糟粕之余事。
可传者,祭毕之刍狗。
卑高之格,是可讥矣。
文之体略,可得闻乎?抱朴子答曰:筌可以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筌。
文可以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
若夫翰迹韵略之宏促,属辞比事之疏密,源流至到之修短,蕴藉汲引之深浅,其悬绝也,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
其相倾也,虽三光耀耀,不足以方其巨细。
龙渊铅鋋,未足譬其锐钝。
鸿羽积金,未足比其轻重。
清浊参差,所禀有主。
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
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者,便槩之一例。
斯伯牙所以永思锺子,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
盖刻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绝手之称;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厩马千驷,而骐骥有邈群之价;美人万计,而威施有超世之容。
盖有远过众者也。
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
夫上天之所以垂象,唐、虞之所以为称,大人虎炳,君子豹蔚,昌、旦定圣谥於一字,仲尼从周之郁,莫非文也。
八卦生鹰隼之所被,六甲出灵龟之所负,文之所在,虽贱犹贵,犬羊之鞟,未得比焉。
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薄,譬若锦绣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云雨生於肤寸,江河始於咫尺。
尔则文章虽为德行之弟,未可呼为余事也。
或曰:今世所为,多不及古。
文章着述,又亦如之。
岂气运衰杀,自然之理乎?抱朴子答曰:百家之言,虽有步起,皆出硕儒之思,成才士之手,方之古人,不必悉减也。
或有汪濊玄旷,合契作者,内辟不测之深源,外播不匮之远流。
其所祖宗也高,其所紬绎也妙,变化不击滞於规矩之方圆,旁通不凝阂於一涂之逼促。
是以偏嗜酸咸者,莫能识其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也。
夫应龙徐举,顾盻凌云;汗血缓步,呼吸千里。
而蝼蚁怪其无阶而高致,驽蹇患其过己之不渐也。
若夫驰骤於诗论之中,周旋於传记之间,而以常情览巨异,以褊量测无涯,以至粗求至精,以甚浅揣甚深,虽始自髫乱,讫于振素,犹不得也。
夫赏其快者,必誉之以好;而不得晓者,必毁之以恶。
自然之理也。
於是以其所不解者为虚诞,慺力恢切敬也诚以为尔,未必违情以伤物也。
又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
虽有追风之骏,犹谓之不及造父之所御也。
虽有连城之珍,犹谓之不及楚人之所泣也。
虽有拟断之剑,犹谓之不及欧冶之所铸也。
虽有起死之药,犹谓之不及和、鹊之所合也。
虽有超群之人,犹谓之不及竹帛之所载也。
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
是以仲尼不见重於当时,大玄见蚩薄於比肩也。
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
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
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矣。
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二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三
汉过
抱朴子曰:历览前载,建乎近代,道微俗弊,莫剧汉末也。
当涂端右阉官之徒,操弄神器,秉国之钧。
废正兴邪,残仁害义。
蹲踏背憎,即聋从昧。
同恶成群,汲引奸党。
吞财多藏,不知纪极,而不能散锱铢之薄,施振清廉之穷俭焉。
进官,则非多财者不达也。
狱讼,则非厚货者不直也。
官高势重,力足拔才,而不能发毫骛之片言,进益时之翘俊也。
其所用也,不越於妻妾之戚属。
其惠泽也,不出乎近习之庸琐。
莫戒臧文窃位之讥,靡追解狐忘私之义,分禄以拟王林,致士以由方回。
故列子比屋,而门无郑阳之恤。
高概成群,而不遭暴生之荐。
抑挫独立,推进附己,此樊姬所以掩口,冯唐所以永慨也。
于时率皆素餐偷容,掩德蔽贤。
忌有功而危之,疾清白而排之,讳忠谠而陷之,恶特立而摈之。
柔媚者受崇饰之佑,方棱者蒙讪弃之患。
养豺狼而歼驎虞,殖枳棘而剪椒桂。
於是傲兀不检,九转萍流者,谓之弘伟大量。
苛碎峭崄,怀螫挟毒者,谓之公方正直。
令色警惠,有貌无心者,谓之机神朗彻。
利口小辩,希指巧言者,谓之摽领清妍。
猝突萍鸴,骄矜轻侻者,谓之巍峨瑰桀。
嗜酒好色,阘茸无疑者,谓之率任不矫。
求取不廉,好夺无足者,谓之淹旷达节。
蓬发亵服,游集非类者,谓之通美泛爱。
反经诡圣,顺非而博者,谓之庄老之客。
嘲弄嗤领,凌尚侮慢者,谓之萧豁雅韵。
毁方投圆,面从响应者,谓之绝伦之秀。
凭倚权豪,推货履径者,谓之知变之奇。
嫩看文书,望空下名者,谓之业大志高。
仰赖强亲,位过其才者,谓之四豪之匹。
输货势门,以市名爵者,谓之轻财贵义。
结党合誉,行与口违者,谓之以文会友。
左道邪术,假托鬼怪者,谓之通灵神人。
卜占小数,诳饰祸福者,谓之知来之妙。
盘马弄槊山角切,一夫之勇者,谓之上将之元。
合离道听,偶俗而言者,谓之英才硕儒。
若夫体亮行高,神清量远,不谄笑以取悦,不曲言以负心,含霜履雪,义不苟合,据道推方,嶷然不群,风虽疾而枝不挠,身虽困而操不改,进则切辞正论,攻过箴阙,退则端诚杜私,知无不为者,谓之暗呆徒苦。
夙兴夜寐,退食自公,忧劳损益,毕力为政者,谓之小器俗吏。
於是明哲色斯而幽遁,高俊括囊而佯愚,疏贱者奋飞以择木,絷制者曲从而朝隐。
知者不肯吐其秘算,勇者不为致其果毅。
忠謇离退,奸凶得志。
邪流溢而不可遏也,伪涂辟而不可杜也。
以臻乎凌上替下,盗贼多有。
宦者夺人主之威,三九死庸竖之手。
忠贤望士,谓之党人,囚捕诛锄,天下嗟嗷,无罪无辜,闭门遇祸。
微烟起於萧墙,而飙焚徧於宇宙;浅隙发於肤寸,而波涛漂乎四极。
金城屠於庶寇,汤池杭於一苇。
劲锐望尘而冰泮,征人倒戈而奔北。
飞锋荐於扆闼,左衽掠於禁省。
禾黍生於庙堂,榛莠秀乎玉阶。
云观变为狐兔之薮,象魏化为虎豹之蹊。
东序烟烬於委灰,生民燋沦於渊凶家害国,得罪竹帛。
良史无褒,金石无德音。
夫何哉?失人故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三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四
吴失
抱朴子曰:吴之杪季,殊代同疾。
知前失之於彼,不能改弦於此,鉴乱亡之未远,而蹑倾车之前轨。
睹枳首之争每,而忘同身之祸;笑虮虱之宴安,不觉事异而患等;见竞济之舟沈,而不知殊涂而溺均也。
余生於晋,世所不见。
余师郑君,具所亲悉,每诲之云:吴之晚世,尤剧之病,贤者不用,滓秽充序,纪纲弛素,吞舟多漏。
贡举以厚货者在前,官人以党强者为右。
匪富匪势,穷年无冀。
德清行高者,怀英逸而抑沦;有财有力者,蹑云物以官跻。
主昏於上,臣欺於下。
不党不得,不竞不进。
背公之俗弥剧,正直之道遂坏。
於是斥鴳因惊风以凌霄,朽舟托迅波而电迈,鸳凤卷六翮於丛棘,鹢首滞潢污而不擢矣。
秉维之佐,牧民之吏,非母后之亲,则阿谄之人也。
进无补过拾遗之忠,退无听讼之干。
虚谈则口吐冰霜,行己则浊於泥潦。
莫媿尸禄之刺,莫畏致戎之祸。
以毁誉为蚕织,以威福代稼穑。
车服则光可以鉴,丰屋则群乌爰止。
叱咤疾於雷霆,祸福速於鬼神,势利倾於邦君,储积富乎公室。
出饰翟黄之卫从,入游玉根之藻棁。
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有鱼沧濯裘之俭,以窃赵宣平仲之名;内崇陶侃文信之訾,实有安昌董邓之污。
虽造宾不沐嘉旨之俟,饥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满堂,伎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廋。
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梁肉余於犬马,积珍陷於帑藏。
其接士也,葭莩之薄;其自奉也,有尽理之厚。
或有不开律令之篇卷,而窃大理之位。
不识谨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
不知五经之名目,而飨儒官之禄。
不闲尺纸之寒暑,而坐着作之地。
笔不狂简,而受驳议之荣。
低眉垂翼,而充奏劾之选。
不辨人物之精粗,而委以品藻之政。
不知三才之军势,而轩昂节盖之下。
屡为奔北之辱将,而不失前锋之显号。
不别菽麦之同异,而忝叨顾问之近任。
夫鱼质龙文,似是而非,遭水而喜,见獭即悲。
虽临之以斧钺之威,诱之以倾城之宝,犹不能奋铅锋於犀兕,骋驽蹇以追风。
非不忌重诛也,非不悦美赏也,体不可力,无自奈何。
而欲与之辑熙百揆,弘济大务,犹托万钧於尺舟之上,求千锺於升合之中,绁刍狗而责卢鹊之效, 鸡骛而崇鹰扬之功,其不可用亦较然矣。
吴主不此之思,不加夕惕,佞谄凡庸,委以重任。
危机急於彍弩,亡征着於日月,而自谓安於峙岳,唐、虞可仰也。
目力疲於绮粲,而不以览庶事之得失。
耳聪尽於淫音,而不以证献言之邪正。
谷帛靡於不急,而不以赈战士之冻馁。
心神悦於爱媚,而不以念存亡之弘理。
盖轻乎崇替之源,而忽乎宗庙之重者也。
郑君又称其师左先生,隐居天柱山,不营禄利,不友诸侯。
然心愿太平,窃忧桑梓,乃慨然永叹於蓬屋之下,告其门生曰:汉必寝耀,黄精载起。
缵枢纽於太微,回紫盖於鹑首。
联天理物,光宅东夏。
惠风被於区外,玄泽洽乎宇内。
重译接武,贡楛侯古切盈庭。
荡荡巍巍,格于上下。
承平守#1文,因循甚易。
而五弦谧响,南风不咏。
上不获恭己之逸,下不闻康哉之歌。
飞龙翔而不集,渊虬蟠而不跃。
驎虞翳於冥昧,朱华牙而未秀。
阴阳相沴,寒燠缪节,七政吉凶,陵谷易所。
殷雷輷磕於龙潜之月,凝霜肃杀乎朱明之运。
玉烛不照,沈醴不涌,郊场多垒,嘉生不遂。
其岂他哉,诚由四凶不去,元凯不举,用者不贤,贤者不用也。
然高概远量,被褐怀玉,守静洁志,无欲於物,藏器渊 ,得意遗世。
非礼不动,非时不见,困而无闷,穷而不悔,乐天任命,混一荣辱。
进无悦色,退无戚容者,固有伏死乎瓮牖,安肯衒沽以进趋,揭其不赀之宝,以竞燕石之售哉。
孔、墨之道,昔曾不行。
孟轲、扬雄,亦居困否。
有德无时,有自来耳。
世无离朱,皂白混焉。
时乏管青,骐蹇糅焉。
碛砾积於金匮,瑾瑶委乎沟洫。
匠石缅而遐沦,梓豫忽而莫识。
已矣,悲夫。
我生不辰,弗先弗后,将见吴土之化为晋域,南民之变成北隶也。
言犹在耳,而孙氏舆衬。
抱朴子闻之曰:二君之言,可为来戒,故录于篇,欲后代知有吴失国,匪降自天也。
若苟讳国恶,纤介不贬,则董狐无贵於直笔,贾谊将受讥於过秦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四竟
#1『守』原作『字』,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五
守塉
抱朴子曰:余友人有潜居先生者,慕寝丘之莫争,简塉土以葺宇。
锐精艺文,意忽学稼,屡失有年,饥色在颜。
或人难曰:夫知礼在於廪实,施博由乎货丰,高出於有余,俭生乎不足。
故十千美於诗人,食货首乎八政,躬稼基克配之业,耦耕有不改之乐。
奇士之居也,进则侣鸿鸾以振翮,退则参陶白之理治,仕必霸王,居必千金。
是以昔人必科膏壤以分利,勤四体以稼穑,播原菽之与与,茂嘉蔬之翼翼,收麰秬之千仓,积我庾之惟亿,出连骑以游畋,入侯服而王食。
而先生之宅此也,亢阳则出谷扬尘,重阴则滔天凌丘。
陆无含秀之苗,水无吐穗之株,稗粝旷於圌廪,薪爨废於庖厨。
怡尔执待免之志,淡然无去就之谟,吾恐首阳之事,必见於今;丹山之困,可立而须。
人为子寒心,子何晏然而弗忧也。
夫睹机而不作,不可以言明。
安土而不移,众庶之常事。
岂玩鲍者忘兰,而大迷者易性乎。
何先生未寤之久也。
鄙人惑焉,不识所谓。
夫衮冕非御锋镝之服,典诰非救饥寒之具也。
胡不视沃衍於四郊,躬田畯之良业,舍六艺之迂阔,收万箱以赈乏乎。
潜居先生曰:夫聩者不可督之以分雅郑,瞽者不可责之以别丹漆,井鼃不可语以沧海,庸俗不中说以经术。
吾子苟知老农之小功,未喻面墙之巨拙,何异拾琐沙而捐隋和,向炯烛而背白日也。
夫好尚不可以一概杚,趋舍不可以彼我易也。
夫欲隮阆风陟嵩华者,必不留行於丘垤;意在乎游南溟泛沧海者,岂暇逍遥於潢洿。
是以注清听於九韶者,巴人之声不能悦其耳;烹大牢飨方丈者,荼蓼之味不能甘其口。
鹍鹏戾赤霄以高翔,鹡鸰傲蓬林以鼓翼,洿隆殊途,亦飞之极。
晦朔甚促,朝菌不识。
蜉蝣匆匆於寸阴,野马六月而后息,鲦鲋泛滥以暴鳞,灵虬勿用乎不测,行业乖舛,意何可得。
余虽藜餐之不充,而足於鼎食矣。
故列子不以其乏,而贪郑阳之禄;曾参不以其贫,而易晋楚之富。
夫收微言於将坠者,周孔之遐武也;情孳孳於为利者,孟叟之罪人也。
造远者莫能兼通於岐路,有为者莫能并举於耕学。
体瘁而神豫,亦何问於居约。
且又处培则劳,劳财不学清而清至矣。
居沃则逸,逸则不学奢而奢来矣。
清者,福之所集也。
奢者,祸之所赴也。
福集则虽微可着,虽衰可兴焉。
祸赴则虽强可弱,虽存可亡焉。
此不期而必会,不招而自来者也。
故君子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辍其流,则遏其源。
故道德之功建,而奓靡之门闭矣。
姜望至德而佃不复种,重华大圣而渔不偿网,然后玉璜表营丘之祚,大功有二十之高。
何必讥之以惰嫩,而察才以相士乎。
夫二人分财,取少为廉。
余今让天下之丰沃,处兹邦之褊埆,舍安昌之膏腴,取北郭之无欲。
诚万物之可细,亦何往而不足哉。
北辰以不改为众星之尊,五岳以不迁为群望之宗,蟋蟀屡移而不贵,禽鱼餍深则逢患。
方将垦九典之芜秽,播六德之嘉谷,厥田邈於上土之科,其收盈乎天地之间,何必耕也为务哉。
昔被衣以弃财止盗,庾氏以推璧厉贪,疏广散金以除子孙之祸,叔敖取塉以弭可欲之忧。
牛缺以载珍致寇,陶谷以多藏召殃。
得失较然,可无鉴乎。
於是问者抑然良久,口张而不能嗑,首俛而不能仰,慨而嗟乎,始悟立不朽之言者、不以产业汨和;追下帷之绩者,不以窥园涓目。
子以臭雏之甘呼鸳凤,擗蟹之计要猛虎,岂不陋乎。
鄙哉,子之不夙知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五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六
安贫
抱朴子曰:昔汉火寝耀,龙战虎争,九有幅裂,三家鼎据。
有乐天先生者,避地蓬转,播流岷益。
始处昵於文休,未见知於孔明,而言高行方,独立不群。
时人惮焉,莫之或与。
时二公之力,不能违众。
遂令斯生沈抑衡荜,齿渐桑榆,而韦布不改。
而时主思贤,不闻不知。
当途之士,莫举莫贡,潜侧武之陋巷,窜绳枢之蓬屋,进废经世之务,退忘治生之事,藜餐屡空,朝不谋夕。
於是偶俗公子造而诘之,曰:盖闻有伊吕之才者,不久滞於穷贱;怀猗顿之术者,不长处於饥寒。
达者贵其知变,智士验乎不匮。
故范生出则灭吴霸越,为命世之佐;入则货殖营生,累万金之赀。
夫贫在六极,富在五福。
诗美哿矣,易贵聚人。
垂饵香则鳣鲔来,悬赏厚则果毅奋。
长卿所以解犊鼻而拥朱旄,曲逆所以下席扉而享茅土,不韦所以食十万之邑,绛侯所以拔囹圄之困也。
故下乡俭而获悔咎之辱,漂妪丰而蒙千金之报。
先生无少伯之奇略,专锐思乎六经,忽绝粻陟良切之实祸,慕不朽之虚名,耻诡遇以干禄,羞衒沽以要荣。
冀西伯之方畋,俟黄河之将清,甘列子之菜色,邈全神而遗形。
何异图画骐骥以代徒行之劳,逼指海水以解口焦之渴,张鱼网於峻极之巅,施钓缗於修木之末。
虽自以为得所,犹未兔乎迂阔也。
事无身后之功,物无违时之盛。
今海内瓜分,英雄力竞,象龚滔天,猾夏放命。
驽蹇星驰以兼路,豺狼奋口而交争。
当涂投袂以讼屈,素士蒙尘以履径。
纯儒释皇道而治五霸之术,硕生弃四科而恤月旦之评。
筐篚实者,进於草莱。
乏资地者,退於朝廷。
握黄白者,排金门而陟玉堂。
诵方策者,结世雠而委泥泞。
赞币浓者,瓦石成珪璋。
请托薄者,龙骏弃林垧。
党援多者,偕惊飙以凌云。
交结狭者,侣跛鳖以沈泳。
夫丸泥已不能遏彭蠡之沸腾,独贤亦焉能反流遁之失正。
今先生入无儋檐石之储,出无束修之调,徒含章如龙凤,被文如虎豹,吐之如波涛,陈之如锦绣,而冻饿於环堵,何计疏之可吊。
奚不泛轻舟以托迅,御飞帆以远之,交瑰货於朔南,收金碧於九疑,迪崔烈之遐武,縻好爵於清时。
徒疲劳於述作,岂蝉蜕之有期也;独苦身以为名,乃黄老之所嗤也。
乐天先生答曰:六艺备研,八索心该,斯则富矣。
振翰摛藻,德音无穷,斯则贵矣。
求仁仁至,舍旃焉如。
夫栖重渊以颐灵,外万物而自得,遗纷埃於险涂,澄精神於玄默,不窥牖以遐览,判微言而靡惑。
虽复设之以台鼎,犹确尔而弗革也。
曷肯忧贫而与贾坚争利,戚穷而与凡琐竞达哉。
吾子苟知商贩可以崇宝,耕也可以兔饥,不识逐麋者不顾兔,道远者其到迟也。
且夫尚父之鼓刀,素首乃吐奇也。
万钧之为重,冲飙不能移。
箫韶未九成,灵鸟不纡仪也。
是以俟扶摇而登苍霄者,不充诎於蓬蒿之杪。
骋兰筋以陟六万者,不争涂乎蹇驴之群。
大孝必畏辱亲之险,故子春战悸於下堂。
上智不贵难得之财,故唐虞捐金而抵壁。
明哲消祸於未来,智士闻利则虑害。
而吾子讯仆以泛舟,孳孳於润屋,劝隋珠之弹雀,探虎口以夺肉。
轻遗体於不测,触重险以远至,忘发肤之明戒,寻乾没於难冀。
若乃焚轮倾岩,木拔石飞;阳侯山峙,洪涛嶵巍,轻艘尘漂,力与心违,徒嗟泣而罔逮,乃悟达者之见微也。
昔回、宪以清苦称高,陈平以无金免危。
广汉以好利丧身、牛缺以载宝灰糜。
匹夫枉死於怀璧,丰狐召灾以美皮。
今吾子督余以诲盗之业,敦余以召贼之策。
进酖酒以献酬,非养寿之忠益。
夫士以三坟为金玉,五典为琴筝,讲肆为锺鼓,百家为笙簧,使味道者以辞饱,酣德者以义醒,超流俗以高蹈,轶亿代而扬声,方长驱以独往,何货贿之秽情。
夫藏多者亡厚,好谦者忌盈。
含夜光者速剖,循覆车者必倾,过载者沈其舟,欲胜者杀其生。
盖下士所用心,上德所未营也。
於是问者茫然自失,请备门生之末,编永宝长生之良方焉。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六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七
仁明
抱朴子曰:门人共论仁明之先后,各据所见,乃以谘余。
余告之曰:三光垂象者乾也,厚载无穷者坤也。
乾有明而兼仁,坤有仁而无明。
卑高之数',不以邈乎。
夫唯圣人与天合德,故唐尧以钦明冠典,仲尼以明义首篇。
明明在上,元首之尊称也。
明哲保身,大雅之绝踪也。
蜎飞蠕动亦能有仁,故其意爱弘於长育,哀伤着於啁噍。
上竹交切下子笑切嚼也然赴坑阱而无猜,入罻罗而不觉。
有仁无明,故并趋祸而攸失炽,潜景以易咀生。
结栋宇以免巢穴,选禾稼以代毒烈,制衣裳以改裸饰,役舟楫以济不通,服牛马以息负步,序等威以镇祸乱,造器械以戒不虞,创书契以治百官,制礼律以肃风教。
皆大明之所为,非偏人之所能辩也。
夫心不违仁,而明不经国,危亡之祸,无以杜遏,亦可知矣。
夫料盛衰於未兆,探机事之无形,指倚伏於理外,距浸润於根生者,明之功也。
垂恻隐於昆虫,虽见犯而不校,睹觳觫而改牲,避行苇而不蹈者,仁之事也。
尔则明者才也,仁者行也。
杀身成仁之行可力为,而至鉴玄测幽之明难妄假。
精粗之分,居然殊矣。
夫体不忍之仁,无臧否之明,则心惑伪真,神乱朱紫,思算不分,邪正不识,不逮安危,则一身之不保,何暇立以济物乎。
昔姬公非无友于之爱,而泣涕以灭亲;石碏非无天性之慈,而割私以奉公。
盖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
以义断恩,舍仁用明,以计抑仁,仁可时废而明不可无也。
汤武逆取顺守,诚不仁也;应天革命,以其明也。
徐愝修仁,以朝同班,外坠城池之险,内无戈甲之备,亡国破家,不明之祸也。
门人曰:仲尼叹仁为任重而道远,又云人而不仁,如礼何?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孟子曰:仁,宅也;义,路也。
人无恻隐之心,非仁也。
三代得天下以仁,失天下以不仁。
此皆圣贤之格言,竹素之显证也,而先生贵明,未见典据,小子蔽暗窃所惑焉。
抱朴子答曰:古人云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子近之矣。
曩六国相吞,豺虎力竞,高权诈而下道德,尚杀伐而废退让。
孟生方欲抑顿贪残,褒隆仁义,安得不勤勤谆谆,独称仁邪。
然未有片言,云仁胜明也。
譬犹疫疠之时,医巫为贵,异口同辞,唯论药石。
岂可便谓针艾之伎,过於长生久视之道乎。
且吾以为,仁明之事,布於方策。
直欲切理示大较精神,举一隅耳。
而子犹日用而不知,云明事之无据乎。
乾称大明终始,六位时成。
是立天以明,无不包也。
坤云至哉万物资生。
是地德仁,承顺而已。
先后之理,不亦炳然。
诗云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明明天子,令问不已。
易曰王明并受其福。
幽赞神明,神而明之。
此则明之与神合体,诚非纯仁所能企拟也。
孔子曰聪明神武,不云聪仁。
又曰昔者明王之治天下,不曰仁王。
春秋传曰明德唯馨,不云仁德。
书云元首明哉,不曰仁哉。
老子叹上士则曰明白四达,其说衰薄则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
易曰王者南面向明,不云向仁也。
我欲仁,斯仁至矣。
又曰为仁由己。
斯则人人可为之也。
至於聪明,何可督哉。
故孟子云:凡见赤子将入井,莫不趋而救之。
以此观之,则莫不有仁心,但厚薄之间。
而聪明之分时而有耳。
昔崔杼不杀晏婴,晏婴谓杼为大不仁而有小仁。
然则奸臣贼子,犹能有仁矣。
门人又曰:易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然则人莫大於仁也。
抱朴子答曰:所以云尔者,以为仁在於行。
行可力为,而明入於神,必须天授之才,非所以训故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七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八
博喻
抱朴子曰:盈乎万钧,必起于锱铢;竦秀凌霄,必始於分毫。是以行潦集,而南溟就无涯之旷;寻常积,而玄圃致极天之高。
抱朴子曰:骋逸策迅者,虽遗景而不劳;因风凌波者,虽济危而不倾。是以元凯分职,而瓢天之勋就;伊吕既任,而革命之功成。
抱朴子曰:琼艘瑶楫,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矢之能。是以介洁而无政事者,非拨乱之器;儒雅而乏治略者,非翼亮之才。
抱朴子曰:阆风玄圃,不借高於丘垤;悬黎结绿,不假观於琼珉。是以英伟不群,而幽蕙之芬骇;峻概独立,而众禽之响振。
抱朴子曰:冰炭不衒能於冷热,瑾瑜不证珍而体着。是以君子恭己,不恤乎莫与;至人尸居,心遗乎毁誉。
抱朴子曰:冲飙倾山,而不能效力於拔毫;火铄金石,而不能耀烈以起湿。是以淮阴善战守,而拙理治之策;绛侯安社稷,而乏承对之给。
抱朴子曰:徇名者不以授命为难,重身者不以近欲累情。是以纪信甘灰糜而不恨,杨朱同一毛於连城。
抱朴子曰:小鲜不解灵虬之远规,凫鹥不知鸿鹄之非匹。是以耦耕者笑陈胜之投耒,浅识者嗤孔明之抱膝。
抱朴子曰:淳钧之锋,验於犀兕;宣慈之良,效於明试。是以同否则元凯与斗筲无殊,并任则騄骐与驽骀不异。
抱朴子曰:器非瑚簋,必进锐而退速;量拟伊、吕,虽发晚而到早。是以鹪鹩倦翮,犹不越乎蓬杪;鸳雏徐起,顾眄而戾苍吴。
抱朴子曰: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是以垂耳吴阪者,骋千里之逸轨;萦鳞九渊者,凌虹霓以高蹈。
抱朴子曰:九断四属者,蕴藻所以表灵;摧柯碎叶者,茝惠所以增芬。是以夷吾桎槛,而建匡合之绩;应侯困辱,而箸入秦之勋。
抱朴子曰:所竞者细,则利同而雠结;善否殊涂,则事异而结生。是以嫫毋宿瘤,恶见西施之艳容;商臣小白,憎闻延州之退耕。
抱朴子曰:精钝舛迹,则凌迟者愧恨;壮弱异科,则扛鼎者见忌。
是以淮阴显擢,而庸隶悒懊以疾其超;武安功高,而范睢饰谈以破其事。
抱朴子曰:必死之病,不下苦口之药;朽烂之材,不受琱镂之饰。
是以比干匪躬,而剖心於情忠;田丰见微,而夷戮於言直。
抱朴子曰:峄阳孤桐,不能无弦而激哀响;大夏孤竹,不能莫吹而吐清声。是以官卑者稷高不能康庶绩,权薄者伊周不能臻升平。
抱朴子曰:登峻者戒在於穷高,济深者祸生於舟重。是以西秦有思上蔡之李斯,东越有悔盈抗之文种。
抱朴子曰:刚柔有不易之质,贞桡有天然之性。是以百炼而南金不亏其真,危困而烈士不失其正。
抱朴子曰:不以其道,则富贵不足居;违仁舍义,虽期颐不足吝。是以卞随负石以投渊,仲由甘心以赴刃。
抱朴子曰:卑高不可以一概齐,餐廪不可以劝沮化。是以惠施患从车之苦少,庄周忧得鱼之方多。
抱朴子曰:出处有冰炭之殊,躁静有飞沉之异。是以墨翟以重茧怡颜,箕叟以遗世得意。
抱朴子曰:适心者交浅而爱深,忤神者接久而弥乖。是以声同则倾盖而居昵,道异则白首而无爱。
抱朴子曰:艅艎鹢首,涉川之良器也,棹之以北狄,则沈漂於波流焉;蒲梢汗血,迅趋之骏足也,御非造父,则倾愤於崄涂焉。
青萍豪曹,剡锋之精绝也,操者非羽越,则有自伤之患焉;劲兵锐卒,拨乱之神物也,用者非明哲,则速自焚之祸焉。
抱朴子曰:天秩有不迁之常尊,无礼犹犯遄死之重刺。是以玄洲之禽兽,虽能言而不得厕贵牲;蛩蛩之负蹙,虽寄命不得为仁义。
抱朴子曰:谤讟不可以巧言弭,实恨不可以虚事释。
释之非其道,弭之不由理,犹怀冰之遣冷,重炉以却暑,逐光以逃影,穿舟以止漏矣。
抱朴子曰:明主官人,不令出其器;忠臣居位,不敢过其量。
非其才而妄授,非所堪而虚任,犹冰碗之盛沸汤,葭莩之包烈火,缀万钧於腐索,加倍载於扁舟。
抱朴子曰:豹狐之裘,不为负薪施;九成六变,不为聋夫设;高唱远谋,不为庸愚吐;忘身致果,不为薄德作。
抱朴子曰:民财匮矣而求不已,下力竭矣而役不休。欲怨难而不生,规其宁之惟永,犹断根以续枝,割背以裨腹,刻目以广明,剜耳以开聪也。
抱朴子曰:法无一定,而慕权宜之随时;功不倍前,而好屡变以偶俗。犹剸高马以适卑车,削附踝以就褊履,断长剑以赴短韠,割尺璧以纳促匣也。
抱朴子曰:止波之修鳞,不出穷谷之隘;鸾栖之峻木,不秀培塿之卑;九畴之格言,不吐庸猥之口。
金版之高算,不出恒民之怀;睹百抱之枝,则足以知其本之不细;睹汪濊之文,则足以觉其人之渊邃。
抱朴子曰:桑林郁蔼,无补柏木之凄冽;膏壤带郭,无解黔敖之蒙袂。然茧缠纨执,此之自出;千食万箱,於是乎生。故识远者贵本,见近者务末。
抱朴子曰:体粗者系形。
知精者得神。
原始见终者,有可推之绪。
得之未眹者,无假物之因。
是以昼见天地,未足称明;夜察分毫,乃为绝伦。
抱朴子曰:芳藻春耀,不能离柯以久鲜;吞舟之鱼,不能舍水而摄生。
是以名美而实不副者,必无没世之风;位高而器不称者,不免致寇之败。
抱朴子曰:忍痛苦之药石者,所以除伐命之疾。
婴甲冑之重冷者,所以扞锋镝之集。
洁操履之拘苦者,所以全拔萃之业。
纳拂心之至言者,所以悟易方之惑也。
抱朴子曰:鸾凤竞粒於庭场,则受亵於鸡鹜;龙麟杂厕於刍豢,则见黩於六牲。
是以商老栖峻以播邈世之操,卞随赴深以全遗物之声。
抱朴子曰:浚井不渫,则混泞滋积;嘉谷不芸,则荑莠弥蔓。
学而不思,则疑阂实繁;讲肆不精,则长惑丧功。
抱朴子曰:积万金於箧匮,虽俭之而不用,则未知其有异於贫窭;怀逸藻於胸心,不寄意於翰素,则未知其有别於庸猥。
抱朴子曰:南威青琴,姣冶之极,而必俟盛饰以增丽;回赐游夏,虽天才隽朗,而实须坟诰以广智。
抱朴子曰:丹帏接网,组帐重荫,则丑姿翳矣;朱漆致饰,错涂炫耀,则枯木隐矣。
是以六艺备,则卑鄙化为君子;众誉集,则孤陋邈乎贵游。
抱朴子曰:繁林翳荟,则羽族云萃。
玄渊浩汗,则鳞群竞赴。
德盛业广,则宅心者众。
舍瑕录用,即远怀近集。
抱朴子曰:寻飞绝景之足,而不能骋逸放於吕梁;凌波泳渊之属,而不能陟峻而攀危。
故离朱剖毫於百步,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子野合通灵之绝响,而不能指白黑於咫尺。
抱朴子曰:四聪广辟,则羲和纳景;万刃虚己,则行潦交赴。
故博采之道弘,则异闻毕集;庭燎之辉举,则奇士扣角;诽谤之木设,则有过必知;敢谏之鼓悬,则直言必献。
抱朴子曰:能言莫不褒尧,而尧政不必皆得也;举世莫不贬桀,而桀事不必尽失也。
故一条之枯,不损繁林之蓊蔼;蒿麦冬生,无解毕发之肃杀。
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美多也;嫫毋有所善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笃也。
抱朴子曰:身与名难两济,功与神鲜并全。
支离其德者,苦而必安;用以适世者,乐而多危。
故鸷禽以奋击拘絷,言鸟以智慧见笼,琼瑶以符采剖判,三金以琦玩冶铄,兰茞以芬馨剪刈,文梓以含音受伐。
是以翠虬睹化益而登玄云,灵凤值孟戏而反丹穴,子永叹天伦之伟,漆园悲被绣之牺。
抱朴子曰:万麋倾角,猛虎为之含牙;千禽鳞萃,絷鸟为之握爪。是以四国流言,公旦不能遏;谤者盈路,子产而无以塞。
抱朴子曰:威施之艳,粉黛无以加;二至之气,吹呼不能增。是以怀英逸之量者,不矜风格以示异;体邈俗之器者,不恤小誉以徇通。
抱朴子曰:麟止凤仪,所患在少;狐鸣枭呼,世忌其多。是以俊乂盈朝,而求贤者未倦;谗佞作威,而忠贞者切齿。
抱朴子曰:多力何必孟贲、乌获,逸容岂唯郑旦、毛嫱,飙迅非徒驿骝、骕驦、立断未独沉闾、干将。
是以能立素王之业者、不必东鲁之丘;能治掩枯之仁者,不必西邻之昌。
抱朴子曰:灵凤振响於朝阳,未有惠物之益,而莫不澄听於下风焉;鸱枭宵集於垣宇,未有分牦之损,而莫不掩耳而注镝焉。
故善言之往,无远不悦;恶辞之来,靡近不忤。
犹曰月无谢於贞明,枉矢见忘於暂出。
抱朴子曰:影无违形之状,名无离实之文。故背源之水,必不能扬长流以东渐;非时之华,必不能稽辉藻於冰霜。
抱朴子曰:锯牙之兽,虽低伏而见惮;挥斧之虫,虽跧形而不威。故君子被褐穷而不可轻,小人轩冕达而不足重。
抱朴子曰:逸麟逍遥大荒之表,故无机阱之祸;灵鸧振翅玄圃之峰,以违罩罗之患。
何必曲穴而永怀怵惕,何必衔芦而惨惨畏容。
故充乎宰割之用者,必爱乎刍豢者也;给乎煎熬之膳者,必安乎庭立者也。
抱朴子曰:聪者贵於理遗音於千载之外,而得兴亡之迹;明者珍於鉴逸群於寒瘁之中,而抽匡世之器。
若夫聆繁会之响,而顾问於庸工,非延州之清听也;枉英远之才,而谘之於常人,非独见之奇识也。
故与不赏物者而论用凌侪之器,是使瞽者指五色也;与妬胜己者而谋举疾恶之贤,是与狐议治裘也。
抱朴子曰:驡驳危苦於崄峻之端,不乐咈守之役;吉光饥渴於冰霜之野,不愿牺牲之饱。孤竹不以绝粒易鹿台之富,子廉不以困匮贸铜山之丰。
抱朴子曰: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迹而不接。
抱朴子曰:华衮粲烂,非只色之功;嵩岱之峻,非一篑之积。故九子任而康凝之绩熙,四七授而佐命之勋着。
抱朴子曰:翠虬无翅而天飞,螣蛇无足而电骛,鳖无耳而善闻,蚓无口而扬声。故皋繇喑而与辩者同功,晋野瞽而与离朱齐明。
抱朴子曰:官达者才未必当其位,誉美者实未必副其名。
故锯齿不能咀嚼,箕舌不能别味,壶耳不能理音,屩鼻不能识气,釜目不能摅望舒之景,床足不能有寻常之逝。
抱朴子曰:路人不能挽劲命中而识养由之射,颜子不能控辔振策而知东野之败。故有不能下棋而经目识胜负,不能徽弦而过耳解郑雅者。
抱朴子曰:垂荫万亩者,必出峻极之岭;滔天襄陵者,必发板桐之源;邈世之勋,必由绝伦之器;定倾之算,必吐冠俗之怀。
是以蟭螟之巢,无乘风之羽;沟浍之中,无宵朗之琦。
抱朴子曰:冲飙焚轮,原火所以增炽也,萤烛值之而反灭。
甘雨膏泽,嘉生所以繁荣也,而枯木得之以速朽。
朱轮华毂,俊民之大宝也,而负乘窃之而召祸。
鼎食万锺,宣力之弘报也,而近才受之以覆餗。
抱朴子曰:屠犀为甲,给乎专征之服;裂翠为华,集乎后妃之首。
虽出幽谷迁于乔木,然为二物之计,未若栖窜於林薄,摄生乎榛薮也。
故灵龟宁曳尾於涂中,而不愿巾笥之宝;泽雉乐十步之啄,以违鸡鹜之祸。
抱朴子曰:偏才不足以经周用,只长不足以济众短。
是以鸡知将旦,不能究阴阳之历数;鹄识夜半,不能极晷景之道度。
山鸠知晴雨於将来,不能明天文;蛇蚁知潜泉之所居,不能达地理。
抱朴子曰:禁令不明,而严刑以静乱;庙算不精,而穷兵以侵邻。犹钐禾以讨蝗虫,伐木以杀蠹蝎,食毒以中蚤虱,彻舍以逐雀鼠。
抱朴子曰:锐锋产乎钝石,明火炽乎暗木,贵珠出乎贱蚌,美玉出乎丑璞。是以不可以父毋限重华,不可以祖祢量卫霍也。
抱朴子曰:志得则颜怡,意失则容戚。木朽则末枯,源浅则流促。有诸中者必形乎表,发乎迩者必着乎远。
抱朴子曰:妍姿媚貌,形色不齐,而悦情可均。
丝竹金石,五声诡韵,而快耳不异。
缴飞钩沉,罾举罝抑,而有获同功。
树勋立言,出处殊涂,而所贵一致。
抱朴子曰:利丰者害后,质美者召灾。是以南禽歼於藻羽,穴豹死於文皮。鳣鲤积而玄渊涸,麋鹿聚而繁林焚,金玉崇而寇盗至,名位高而忧责集。
抱朴子曰:商风宵肃则絺扇废,登危陟峻则轻舟弃,干戈云扰则文儒退,丧乱既平则武夫黜。
抱朴子曰:价直万金者,不待见其物而好恶可别矣;条枝连抱者,不俟围其木而巨细可论矣。
故望洪涛之滔天,则知其不起乎潢污之中矣;观翰章之汪濊,则知其不出乎章句之徒矣。
抱朴子曰:丹华绿草,不拘於曲瘁之株;紫芝芳秀,不限於斥卤之壤。是以受玄珪以告成者,生於四罪之门;承历数於文祖者,出於顽嚚之家。
抱朴子曰:善言居室,则靡远不应;枉直不中,则无近不离。是以宋野有退舍之荧惑,殷朝有外奔之昵属,四环至自少广之表,鹿马变於萧墙之裹。
抱朴子曰:荆卿、朱亥,不示勇於怯弱之间。孟贲、冯妇,不奋戈戟於俚侠之群。英儒硕生,不饬细辩於浅近之徒。达人伟士,不变皎察於流俗之中。
抱朴子曰:盘旋揖让,非御寇之容;损甲缨冑,非庙堂之饰。垂绅振佩,不可以挥刃争锋;规行矩步,不可以救火拯溺。
抱朴子曰:乾坤陶育,而庶物不识其惠者,由乎其益无方也。大人神化,而群细不觉其施者,由乎治之於未有也。故可知者小也,易料者少也。
抱朴子曰:#1娥英任姒,不以蚕织为首称;扬武汉高,不以细行招近誉。故澄视於三辰者,不遑纡鉴於井谷;清听於韶濩者,岂暇垂耳於桑间。
抱朴子曰:肤表或不可以论中,望貌或不可以核能。
仲尼以丧家之狗,公旦类朴斲之材,咎繇面如蒙箕,伊尹形若槁骸。
及龙阳宋朝,犹土偶之冠夜光;藉孺董邓,犹锦纨之裹尘埃也。
抱朴子曰:勋华不能化下愚,故教不行於子弟;辛癸不能改上智,故恶不染於三仁。
抱朴子曰:至大有所不能变,极细有所不能夺。
故冰霜肃杀,不能凋菽麦之茂;炽暑郁隆,不能消雪山之冻;飙风荡海,不能使潜泉扬波;春泽荣物,不能使枯卉发华。
抱朴子曰:泣血之宝,仰礛以摛景;沉闾孟劳,须楚砥以敛锋。骝馼待王孙而致远,令质俟隐括而成德。
抱朴子曰:栖鸾戢鸑,虽饥渴而不愿笼委於庖人之室;乘黄天鹿,虽幽饥而不乐刍秣於濯龙之廐。
是以掇蜩之叟,忘万物於芳林;垂纶之生,忽执珪於南楚。
抱朴子曰:方圆舛状,逝止异归。
故浑象尊於行健,坤后贵於安贞。
七政四气,以周流成功;五岳六柱,以峙静作镇。
是以宋墨楚申#2,以载驰存国;干木胡明,以无为折冲。
抱朴子曰:得意於丘园者,身否而神泰;役己以恤物者,形逸而心劳。
故抱瓮灌园者,欢於台宰;呕餐茹薇者,美乎鼎食。
仗策去幽者,形如腒腊;夜以待旦者,勤忧损命。
抱朴子曰:仁忍有天渊之绝,善否犹有无之觉。
驺虞侧足以蹈虚,豺狼掩群以害生。
虞卿捐相印以济穷,华公让三事以推贤。
李斯疾胜己而杀韩非,庞涓患不如而刑孙膑。
抱朴子曰:用得其长,则才无或弃;偏诘其短,则触物无可。故轻罗雾谷,冶服之丽也,而不可以御流镝;沉闾巨阙,断斩之良也,而不可以挑脚刺。
抱朴子曰:小疵不足以损大器,短疢不足以累长才。
日月挟虫鸟之瑕,不妨丽天之景;黄河合泥滓之浊,不害凌山之流。
奢僭不可以弃夷吾,夺田不可以薄萧何,窃妻不可以废相如,受金不可以斥陈平。
抱朴子曰:虎豹不能搏噬於波涛之中,螣蛇不能登凌於不雾之日。
挚雉兔则鸾凤不及鹰鹞,引耕犁则龙麟不逮双峙。
故武夫勇士,无用乎晏如之世;硕生逸才,不贵乎力竞之运。
抱朴子曰:两绊而项领,则骐騄与蹇驴同矣。
失林而居槛,则猨狖与獾貉等矣。
韬锋而不击,则龙泉与铅刀均矣。
才远而任近,则英俊与庸琐比矣。
若乃求千里之迹於絷维之骏,责匠世之勋於处碎之贤,谓之不惑,吾不信也。
抱朴子曰:捐荼茹蒿者,必无识甘之口;弃琼拾砾者,必无甄珍之明。
薄九成而悦北鄙者,吾知其不能格灵只而仪翔凤矣;舍英秀而杖常民者,吾知其不能叙彝伦而臻升平矣。
抱朴子曰:达乎通塞之至理者,不悁悒於穷否。
审乎自然之有命者,不逸豫於道行;故萦抑渊洿,则遗愠闷之心;振耀宸扆,而无得意之色。
三仕三已,则其人也。
抱朴子曰:否泰系乎运,穷达不足论士。
得失在乎适偶,荣辱不可以才量。
时命不可以力求,遭遇不可以智违。
故尚父者,老妇之弃夫;韩信者,乞食之饿子;萧公者,斗筲之吏;鲸布者,刑黜之亡隶。
当其行龙姿於虺蜥之中,卷凤翅乎斥鴳之群,则彼龙后,谓为其伦。
抱朴子曰:四灵翳逸,而为隆平之符;幽人嘉遁,而为有国之宝。
何必司晨而衔镳羁绁於忧责哉。
有用人之用也,无用我之用也。
徇身者不以名汨和,修生者不以物累己。
抱朴子曰:量才而授者,不求功於器外;揆能而受者,不负责於力尽。
故灭荧烛者,不烦沧海;扛斤两者,不事乌获。
运薪辈盐,不宜枉骐骥之脚;碎职琐任,安足屈独行之俊矣。
抱朴子曰:圳浍之流,不能运大白之艘;升合之器,不能容千锺之物。熠耀不能并表微之景,常才不能别逸伦之器。盖造化所假,聪明有本根也。
抱朴子曰:郢人美下里之淫鼃,而薄六茎之和音;庸夫好悦耳之华誉,而恶利行之良规。故宋玉舍其延灵之精声,智士招其独见之远谋。
抱朴子曰:琼珉山积,不能无挟瑕之器;邓林千里,不能无偏枯之木。
论珍则不可以细疵弃巨美,语大则不可以少累废其多。
故叛主者良、平也,而吐六奇以安上;群盗者彭越也,而建弘勋於佐命。
抱朴子曰:五岳巍峨,不以藏疾伤其极天之高;沧海滉漾,不以舍垢累其无涯之广。故九德尚宽以得众,宣尼泛爱而与进。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八竟
#1『曰』原作『四』,据校本改。
#2『申』原作『中』,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九
广譬
抱朴子曰:立德践言,行全操清,斯则富矣,何必玉帛之崇乎;高尚其志,不降不辱,斯则贵矣,何必青紫之兼拖也。
俗民不能识其度量,庸夫不得揣其铨衡,是则高矣,何必凌云而蹈霓乎;问者莫或测其渊流,求者未有觉其短乏,是则深矣,何必洞河而沦海乎。
四海苟备,虽室有悬磬之窭,可以无羡乎铸山而煮海矣;身处鸟兽之群,可以不渴乎朱轮而华毂矣。
抱朴子曰:潜灵俟庆云以腾竦,栖鸿阶劲风以凌虚,素鳞须姬发而跃,白雉待公旦而来,姜老值西伯而投磻溪之纶,韩英遭汉高乃骋拨乱之才。
抱朴子曰:澄精神於玄一者,则形器可忘;邈高节以外物者,同富贵可遗。故支离之伟造化而怡颜,北人箕叟栖嵩岫而得意焉。
抱朴子曰:粗理不可浃全,能事不可毕兼。
故悬象明而可蔽,山川滞而或移,金玉刚而可柔,坚冰密而可离。
公旦不能与伯氏跟絓於冯云之峻,仲尼不能与吕梁较伎於百仞之溪。
抱朴子曰: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就曲照之惠,大川不能促其涯以适速济之情,五岳不能削其峻以赴陟者之欲。
故广车不能胁其辙以苟通於狭路,高士不能撙其节以同尘於隘俗。
抱朴子曰:阴阳以广陶济物,三光以普照着明,嵩华以藏疾为旷,北溟以含垢称大,硕儒以与进弘道,远数以博爱容众。
抱朴子曰:灵龟之甲,不必为战施;麟角凤爪,不必为斗设。故隽生不释剑於平世,击柝不辍备於思危。
抱朴子曰:南金不为处幽而自轻,瑾瑶不以居深而止洁,志道者不以否滞而改图,守正者不以莫赏而苟合。
抱朴子曰:登玄圃者,悟丘阜之卑;浮溟海者,识池沼之褊。披九典乃觉墙面之笃蔽,闻至道乃知拘俗之多迷。
抱朴子曰:浑沌#1之原,无皎登之流。
毫厘之根,无连抱之枝。
分寸之烬,无炎远之热。
隙穴之中,无炳蔚之群。
钩曲之形,无绳直之影。
参差之上,无整齐之下。
抱朴子曰:不睹琼琨之熠烁,则不觉瓦砾之可贱;不觌虎豹之彧蔚,则不知犬羊之质漫。
聆白雪之九成,然后悟巴人之极鄙;识儒雅之汪濊,尔乃悲不学之固陋。
抱朴子曰:无当之玉碗,不如全用之埏埴;寸裂之锦黻,未若坚完之韦布。故夏姬之无礼,不如孤逐之皎洁;富贵之多罪,不如贫贱之履道。
抱朴子曰:猛兽不奋搏於度外,鹰鹞不挥翮以妄击。
若庙算既内不揆德,进取又外不量力,犹轻羽之投洪炉,飞雪之委沸镬,朝菌之试干将,羔犊之犯虣虎也。
抱朴子曰:三辰蔽於天,则清景暗於地;根荄蹙於此,则柯条瘁於彼。道失於近,则祸及於远;政缪於上,而民困於下。
抱朴子曰:务於远者或失於近,治其外者或患生乎内。
覆头者不必能令足不濡,蔽腹者不必能令背不伤。
故秦始筑城遏胡而祸发帏幄,汉武悬旌万里而变起萧墙。
抱朴子曰:人才无定珍,器用无常道。
进趋者以适世为奇,役御者以合时为妙。
故玄冰结则五明捐,隆暑炽则裘炉退,高鸟聚则良弓发,狡兔多则卢鹊走,干戈兴则武夫奋,韶夏作则文儒起。
抱朴子曰:激修流扬朝宗者,不可以背五城而跨积石;舒翠叶吐丹葩者,不可以舍洪荄而去繁柯。败源失本,鲜不枯汔。叛圣违经,理不弘济。
抱朴子曰:四渎辩源,五河分流,赴卑注海,殊涂同归。色不均而皆艳,音不同而咸悲,香非一而并芳,味不等而悉美。
抱朴子曰:物贵济事而饰为其末,化俗以德而言非其本。故绵布可以御寒,不必貂狐;淳素可以匠物,不在文辩。
抱朴子曰:冲飙谧气则转蓬山峙,修纲既舒则万月齐理。故未有上好谦而下慢,主贱宝而俗贫。
抱朴子曰:事有绿微而成着,物有治近而致远。
故修步武之池,而引沈鳞於江海;丰朝阳之林,而延灵禽於丹穴。
设象於盘孟,而翠虬降於玄霄;委灰於尺水,而望舒变於太极。
是以晋文回轮於勇虫,而壮士云赴;句践曲躬於怒鼃,而戎卒轻死。
九九显而扣角之俊至,枯骨掩而参分之仁洽。
抱朴子曰:膏壤在荄,而柯叶含荣;率俗以身,则不言而化。故有唐以鹿裘臻太平,齐桓以损紫止奢竞。章华构而丰屋之过成,露台辍而玄默之风行。
抱朴子曰:聪者料兴亡於遗音之绝响,明者觌机理於玄微之未形。故越人见齐桓不振之征於未觉之疾,箕子识殷人鹿台之祸於象箸之初。
抱朴子曰:二仪不能废春秋以成岁,明主不能舍刑德以致治。
故诛贵所以立威,赏贱所以劝善。
罚上达,则奸萌破而非#2懦弱所能用也;惠下逮,则远人怀而非俭吝所能辩也。
抱朴子曰:浮沧海者,必精占於风气,故保利涉之福。
善莅政者,必战战於得失,故享惟永之庆。
故暗君之所轻,盖明主之所重也;亡国之所弃,则治世之所行也。
抱朴子曰:毫厘蹉於机,则寻常违於的。
与夺失於此,则善否乱於彼。
邪正混侔,则彝伦攸斁;功过不料,则庶绩以崩。
故明君赏犹春雨而无霖淫之失,罚拟秋霜而无诡时之严。
抱朴子曰:明铨衡者,所重不可得诬也;仗法度者,所爱不可得私也。
故得人者,先得之於己者也;失人者,先失之於己者也。
未有得己而失人,失己而得人者也。
抱朴子曰:明主躬操威恩,不假人以利器;暗主倒执干戈,虽名尊而势去。故制庆赏而得众者,田常所以夺齐也;擅威福而专朝者,王莽所以篡汉也。
抱朴子曰:常制不可以待变化,一涂不可以应无方。
刻船不可以索遗剑,胶柱不可以谐清音。
故翠盖不设於晴朗,朱轮不施於涉川。
味淡则加之以盐,沸溢则增水而减火。
抱朴子曰:丹书铁券,刺牲歃血,不能救违约之弊,则难以结绳检矣。
五刑九伐,赤族之盛,不足以止觊觎之奸,则不可以舞干化矣。
是以书有世重之文,易有随时之宜。
抱朴子曰:人有识真之明者,不可欺以伪也;有揣深之智也,不可诳以浅也。不然以虺蛇为应龙,狐鸱为麟凤矣。
抱朴子曰:世有雷同之誉,而未必贤也;俗有讙哗之毁,而未必恶也。
是以迎而许之者,未若鉴其事而试其用;逆而距之者,未若听其言而课其实。
则佞媚不以虚谈进,良能不以孤弱退,驽蹇辍望於大辂,戎虬扬镳而电骋。
则功胡大而不可建,道胡远而不可到。
抱朴子曰:潜朽之木,不能当倾山之风;含鄛之崖,难以值滔天之涛。
故七百之祚,三十之世,非徒牧野之功;倒戈之败,鹿台之祸,不始甲子之朝。
其强久矣,其亡尚矣。
抱朴子曰: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
是以秦王叹息於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於相如之文,而恨不同世。
及既得之,终不能拔。
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乎冗散。
此盖叶公之好伪形,见真龙而失色也。
抱朴子曰:摩尼不宵朗,则无别於碛砾;化鲲不凌霄,则靡殊於桃虫。
绵驹吞声,则与喑人为群;逸才沈抑,则与凡庸为伍。
故 鳅亵绛虬於渊洿,驽蹇黩骏騄於垧野者,不识彼物静与之同,动与之异。
抱朴子曰:弃金璧於涂路,则行人止足;委锦纨於泥泞,则见者惊咄。
若夫放高世之士於庸卤之伍,捐经国之器於困滞之地,而谈者不讼其屈,达者不拯其穷。
或贵其文而忽其身,或用其策而忘其功。
斯之为病,由来久矣。
抱朴子曰:开源不亿仞,则无怀山之流;崇峻不凌霄,则无弥天之云。
财不丰则其惠也不博,才不远则其辞也不瞻。
故睹盈丈之牙,则知其不出径寸之口;见百寻之枝,则知其不附毫末之木。
抱朴子曰:灵凤所以晨起丹穴,夕萃轩丘,日未移晷,周章九陔,凌风蹈云,不缀不阂者,以其六翮之轻劲也。夫良才大智,亦有国之六翩也。
抱朴子曰:淇卫忘归,不能无弦而远激;振尘之音,不能无器而与哀。超俗拔萃之德,不能立功於未至之时。
抱朴子曰:朱绿之藻,不秀於枯柯;倾山之流,不发乎个源。熠耀之宵焰,不能使万品程形。志尽势利,不能使芳风邈世。
抱朴子曰:重渊不洞地,则不能含螭龙,吐吞舟。
峻山不极天,则不能韬琳琅,播云雨。
立德不绝俗,则不能收美声,箸厚实。
执志不绝群,则不能臻成功,铭弘勋。
而凡夫朝为蜩翼之善,夕望丘陵之益,犹立植黍稷,坐索於丰收也。
抱朴子曰:行无邈俗之标,而索高世之称;体无道艺之本,而营朋党之未。
欲以收清贵於当世,播德音於将来,犹寨裳以越沧海,企伫而跃九玄。
抱朴子曰:泥龙虽藻绘炳蔚,而不堪庆云之招。
撩禽虽调琢玄黄,而不任凌风之举。
刍狗虽节以金翠,而不能蹑景以顿逸。
近才虽丰其宠禄,而不能令天清而地平。
抱朴子曰:毒粥既陈,则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则下有聚死之虫。刍豢之丰,则鼎俎承之;才小任大,则泣血涟如。桑、霍为戒厚矣,范疏之鉴明矣。
抱朴子曰:沧海扬万里之涛,不能敛山峰之尘;惊风摧千仞之木,不能拔弱草之荄。貙虎虣阚,不能威蚊虻;冠世之才,不能合流俗。
抱朴子曰:坚志者,功名之主也;不惰者,众善之师也。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矣;清苦不以穷否而怨,则必永其令问矣。
抱朴子曰:和鹊虽不长生,而针石不可谓非济命之器也;儒者虽多贫贱,而坟典不可谓非进德之具也。
播种有不收者矣,而稼穑不可废;仁义有遇祸者矣,而行业不可惰。
抱朴子曰:重载不止,所以沉我舟也;昧进志退,所以危我身也。聚蝎攻本,虽权安然,必领之征也。
抱朴子曰:玄云为龙兴,非虺蜓所能招也;飙风为虎发,非狐貉之能致也。是以大人受命,则逸伦之士集;玉帛幽求,则丘园之俊起。
抱朴子曰: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是以执雌节者,无争雄之祸;多尚人者,有召怨之患。
抱朴子曰:淮阴隐勇於跨下,不损其龙跃而虎视也;应侯韬奇於溺箦,不妨其鸾翔而凤起也。
或南面称孤,或宰总台鼎。
故一抑一扬者,轻鸿所以凌虚也;乍屈乍伸者,良才所以俟时也。
抱朴子曰:焦螟之卑栖,不肯为衔鼠之唳天;玄蝉之洁饥,不愿为蜣螂之秽饱。是以御寇不纳郑阳之惠,曾参不美晋楚之宝。
抱朴子曰:微飙不能扬大海之波,毫芒不能动万钧之锺。
是以漆园思惠,有捐斤之叹;伯氏哀期,有剿弦之愤。
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势利不足以移淡泊之心。
抱朴子曰:熊罴不校捷於狐狸,金鹗不竞击於小鹞。是以张耳掩壮於抱关,朱亥窜勇於鼓刀。
抱朴子曰:悬鱼惑以芳饵,槛虎死於笼狐。不可以钓缗致者,必虹螭也;不可以机阱诱者,必麟虞也。
抱朴子曰:夫云翔者,不知泥居之洿;处贵者,鲜恕群下之劳。
然根朽者,寻木不能保其千里之茂也;民怨者,尧、舜不能恃其长世之庆也。
抱朴子曰:凡木结根於灵山,而匠石为之寝斤斧;小鲜寓身於龙池,而渔父为之息网罟。
蚊集鹰首,则鵦不敢啄;鼠住虎侧,则狸犬不敢议。
抱朴子曰:灵蔡默然,而吉凶昭晳於无形;春鼃长哗,而丑音见患於聒耳。故声希者响必巨,辞寡者信必箸。
抱朴子曰:箕踞之俗,恶盘旋之容;被发之域,憎章甫之饰。故忠正者见排於谗胜之世,雅人不容乎恶直之俗。
抱朴子曰:升水不能救八薮之燔爇,撮壤不能遏砥柱之沸腾,寸刃不能刊长洲之林,独是不能止朋党之非。
抱朴子曰:千羊不能扞独虎,万雀不能抵一鹰。
庭燎攒举,不及羲和之末景;百鼓并伐,未若震霆之余声。
是以庸夫盈朝,不能使彝伦攸叙;英俊孤任,足#3以令庶事根长。
抱朴子曰:非分之达,犹林卉之冬华也;守道之穷,犹竹柏之履霜也。
故识否泰於独见者,虽劫以锋锐,犹不失正而改涂焉,安肯謟笑以偶俗乎;体方贞以居直者,虽诱以封国,犹不违情以趋时焉,安肯躐径以取容乎。
抱朴子曰:震雷輷 ,而不能致音乎聋聩之耳;重光丽天,而不能曲景於幽岫之中;凝冰惨栗,而不能凋款冻之华;朱飙铄石,而不能靡萧丘之木。
故至德有所不能移也。
抱朴子曰:彍弩危机,严镞衔弦,至可忌也,而勇雉触之而不猜;暗政乱邦,恶直妬能,甚难测也,而贪人竞之而不避。
故飞锋暴集而不觉,祸败奄及而不振。
是以愚夫之所悦,乃达者之所悲也;凡才之所趋,乃大智之所去也。
抱朴子曰:风不辍则扇不用,日不入则烛不明,华不堕则实不结,岸不亏则谷不盈。
九有乂#1安,则韩、白之功不着;长君继轨,则伊、霍之勋不成。
故病困乃重良医,世乱而贵忠贞。
抱朴子曰:好荣故乐誉之欲多,畏辱则憎毁之情急。若夫通精元一,合契造化,混盈虚以同条,齐得失於一指者,爱恶未始有所击,穷通不足以滑和。
抱朴子曰:与夺不汨其神者,至粹者也;利害不染其和者,极醇者也。
浩浩乎非瓢觯所校矣,茫茫乎非跬步所寻矣。
声希所以为大音,和寡所以崇我贵。
玄黄辽邈而不与其旷,死生大矣而不以改其守。
常分纸碎,将胡恤焉。
抱朴子曰:林繁则匠入矣,珠美则 裂矣。石舍金者焚铄,草任药者剪掘。刃利则先缺,弦哀则速绝。用以适己,真人之宝也;才合世求,有伎之灾也。
抱朴子曰:准的陈则流镝赴焉,美名起则谤讟攻焉。瑰货多藏,则不招怨而怨至矣;器盈志骄,则不召祸而祸来矣。
抱朴子曰:连城之宝,非贫寒所能市也;高世之器,非浅俗所能识也。
然盈尺之珍,不以莫知而暗其质;逸伦之士,不以否塞而薄其节。
乐天任命,何怨何尤。
抱朴子曰:大鹏无戒旦之用,巨象无驰逐之才。故蒋琬败绩於百里,而为三台之标;陈平困瘁於治家,而怀六奇之略。
抱朴子曰:明暗者,才也,自然而不可饰焉;穷达者,时也,有会而不可力焉。吕尚非早蔽而晚智,然振素而仅遇;韩信非初怯而末勇,然危困而后达。
抱朴子曰:奔骥不能及既往之失,千金不能救斯言之玷。故博其施者,未若防其微;勤其求者,不如寡其辞。
抱朴子曰:烈士之爱国也如家,奉君也如亲,则不忠之事不为其罪矣;仁人之视人也如己,待疏也犹密,则不恕之怨不为其责矣。
抱朴子曰:玄冰未结,白雪不积,则青松之茂不显;俗化不弊,风教不颓,则皎洁之操不别。
在危国而况贱,故庄、莱抗遗荣之高;居乱邦而饥寒,故曾、列播忘富之称。
抱朴子曰:天居高而鉴卑,故其网虽疏而不漏;神聪明而正直,故其道赏真而罚伪。
是以惠和畅於九区,则七耀得於玄吴;残害着於品物,则二气谬於四八。
抱朴子曰:天秩有罔极之尊,人爵无违德之贵。
故仲尼虽匹夫而飨祀於百代,辛、癸为帝王而仆竖不愿以见比。
商老身愈贱而名愈贵,幽、厉位弥重而罪弥着。
齐王之生不及柳惠之墓,秦王之宫未若康成之闾。
抱朴子曰:影响不能无形声以着,余庆不可以无德而招。
故唐尧为政七十余载,然后景星摛耀。
羊公积行,黄发不倦,尔乃坠金雨集。
涂远者其至必迟,施后者其报常晚。
抱朴子曰:理尽者不可责有余,一至者不可求兼济。
故洪涛之末,不能荡浮萍。
冲风之后,不能扬轻尘。
劲弩之余,力不能洞雾谷。
西颓之落晖,不能照山东。
抱朴子曰:悬象虽薄蚀,不可以比萤烛之贞耀;黄河虽混浑,不可以方沼沚之清澄。山虽崩,犹峻於丘垤;虎虽瘠,犹猛於豺狼。
抱朴子曰:神农不九疾,则四经之道不垂;大禹不胼胝,则玄珪之庆不集。故救忧为厚乐之本,暂劳为永逸之始。
抱朴子曰:金钩桂饵虽珍,不能制九渊之沉鳞;显宠丰禄虽贵,而不能致无欲之幽人。
故吕梁有鹄立之夫,河湄繁伐檀之民。
玉帛徒集於子陵之巷,蒲轮虚反於徐生之门。
抱朴子曰:观听殊好,爱憎难同。
飞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沉。
故衮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采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击马之庸。
抱朴子曰:般旋之仪,见憎於裸踞之乡;绳墨之匠,获忌於曲木之肆。
贪婪饕餮者,疾素丝之皎洁;比周实繁者,雠高操之孤立。
犹贾坚之恶同利,丑女之害国色。
抱朴子曰:君子之升腾也,则推贤而散禄;庸人之得志也,则矜贵而忽士。
施惠隆於佞幸,用才出乎小惠。
不与智者共其安,而望有危而见救;不与奇士同其欢,而欲有戚之见恤。
犹灾火张天,方请雨於名山;洪水凌空,而伐舟於东闽。
不亦晚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三十九竟
#1『浑沌』原作『军屯』,据校本改。
#2『非』原脱,据校本补。
#3『足』原作『之』,据校本改。
#4『乂』原作『人』,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
辞义
或曰: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三辰摛景,非莹磨之力。
春华粲焕,非渐染之采。
茞蕙芬馥,非容气所假。
知夫至真,贵乎天然也。
义以罕觌为异辞,以不常为美。
而历观古今属文之家,鲜能挺逸丽於毫端,多斟酌於前言。
何也?
抱朴子曰:清音贵於雅韵克谐,着作珍乎判微析理。
故八音形器异而锺律同,黼黻文物殊而五色均。
徒闲涩有主宾,妍蚩有步骤,是则总章无常曲,火庖无定味。
夫梓豫山积,非班匠不能成机巧;众书无限,非英才不能收膏腴。
何必寻木千里,乃构大厦;鬼神之言,乃着篇章乎。
抱朴子曰: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
或浩漾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言功。
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暗於自料,强欲兼之。
违才易务,故不兔嗤也。
抱朴子曰: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
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於殊途。
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
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鲜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
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飖之细巧,蔽於沈深之弘邃也。
其英异宏逸者,则罗网乎玄黄之表;其拘束龌龊者,则羁绁於笼罩之内。
振翅有利钝,则翔集有高卑;骋迹有迟迅,则进趋有远近。
驽锐不可胶柱调也。
文贵丰瞻,何必称善如一口乎。
不能拯风俗之流遁,世涂之凌夷,通疑者之路,赈贫者之乏,何异春华不为肴粮之用,茝蕙不救冰寒之急?古诗刺过失,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也。
抱朴子曰:属笔之家,亦各有病。
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申诫广喻。
欲弃而惜,不觉成烦也。
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
皮肤鲜泽而骨骸迥弱也。
繁华炜晔,则并七曜以高丽。
沈微沦妙,则侪玄渊之无测。
人事靡细而不浃,王道无微而不备,故能身贱而言贵,千载弥彰焉。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一
循本
抱朴子曰:玄寂虚静者,神明之本也。
阴阳柔刚者,二仪之本也。
巍峨岩岫者,山岳之本也。
德行文学者,君子之本也。
莫或无本而能立焉。
是以欲致其高,必丰其基;欲茂其末,必深其柢。
乡党之友,不洽而勤。
远方之求,莅官之称,不着而索。
不次之显,是以虽佻虚誉,犹狂华千霜以寒曜不崇朝而零瘁矣。
虽窃大宝於不料,冒惟尘以负乘,犹鲜介附腾波以高凌,顾眄已枯株於危陆矣。
圣贤孜孜,勉之若彼;浅近蹻蹻,忽之如此。
积习则忘鲍肆之臭,裸乡不觉呈形之丑。
自非遁世而无闷,齐物於通塞者,安能弃近易而寻迂阔哉。
将术斯弊,其术无他,徒擢民於严岫,任才而不计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一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二
应嘲
抱朴子曰:客嘲余云:先生载营抱一,韬景灵渊,背俗独往,邈尔萧然。
计决,而犹与不栖於心术;分定,而世累无余於胸间。
伯阳以道德为首,庄周以逍遥冠篇,用能摽峻格於九霄,宣芳烈於罔极也。
今先生高尚勿用,身不服事,而着君道臣节之书;不交於世,而作讥俗救生之论;甚爱骭毛,而缀用兵战守之法;不营进趋,而有审举穷达之篇。
蒙窃惑焉。
抱朴子曰:君臣之大,次於天地。
思乐有道,出处一情。
隐显任时,言亦何系。
大人君子,与事变通。
老子无为者也,鬼谷终隐者也,而着其书咸论世务。
何必身居其位,然后乃言其事乎。
夫器非琼瑶,楚和不泣;质非潜虬,风云不集。
余才短德薄,干不适治,出处同归,行止一致。
岂必达官乃可议政事,居否则不可论治乱乎。
常恨庄生言行自伐,桎梏世业,身居漆园而多诞谈。
好画鬼魅,憎图狗马,狭细忠贞,贬毁仁义。
可谓雕虎书龙,难以征风云;空板亿万,不能救无钱。
孺子之竹马,不免於脚剥;土柈之盈案,无益於腹虚也。
或人又曰:然吾子所着,弹断风俗,言苦辞直。
吾恐适足取憎在位,招摈於时。
非所以扬声发誉,见贵之道也。
抱朴子曰:夫制器者,珍於周急,而不以采饰外形为善;立言者,贵於助教,而不以偶俗集誉为高。
若徒阿顺谄谀,虚美隐恶,岂所匡失弼违,醒迷补过者乎。
虑寡和而废白雪之音,嫌难售而贱连城之价,余无取焉。
非不能属华艳以取悦,非不知抗直言之多吝,然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
欲令心口相契,顾不愧景,冀知音之在后也。
否泰有命,通塞听天,何必书行言用,荣及当年乎。
夫君子之开口动笔,必戒悟蔽,式整雷同之倾邪,磋聋流遁之暗秽。
而着书者,徒饰弄华藻,张磔迂阔,属难验无益之辞,治靡丽虚言之美。
有似坚白厉修之书,公孙刑名之论,虽旷笼天地之外,微入无间之内,立解连环,离同合异,鸟影不动,鸡卵有足,犬可为羊,大龟长蛇之言,适足示巧表奇以诳俗。
何异乎画放仓以救饥,仰天汉以解渴。
说昆山之多玉,不能赈原宪之贫。
观药藏之簿领,不能治危急之疾。
墨子刻木鸡以厉天,不如三寸之车辖;管青铸骐骥於金象,不如驽马之周用。
言高秋天而不可施者,丘不与易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二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三
喻蔽
抱朴子曰:余雅谓王仲任作论衡八十余篇,为冠伦大才。
有同门鲁生难余曰:夫琼瑶以寡为奇,碛砾以多为贱。
故庖牺卦不盈十而弥纶二仪,老氏言不满万而道德备举。
王充着书,兼箱累帙。
而乍出乍入,或儒或墨。
属词比义,又不尽美。
所谓陂原之蒿莠,未若步武之黍稷也。
抱朴子答曰:且夫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贤。
徒见述作之品,未闻多少之限也。
吾子所谓窜巢穴之沈昧,不知八弦之无外。
守灯烛之宵曜,不识三光之晃朗。
游潢洿之浅狭,未觉南溟之浩汗。
滞丘垤之位埤,不寤蒿岱之峻极也。
两仪所以称大者,以其函括八荒,缅邈无表也。
山海所以为富者,以其包笼旷阔,含受杂错也。
若如雅论,贵少贱多,则穹隆无取乎宏焘,而旁泊不贵於厚载也。
夫迹水之中,无吞舟之鳞;寸枝之上,无垂天之翼;蚁垤之颠,无扶桑之林;潢潦之源,无襄陵之流。
巨鳌首冠瀛洲,飞波凌乎方丈。
洪桃盘於度陵,建水竦於都广。
沉馄横於天池,云鹏戾乎玄象。
且夫雷霆之骇,不能细其响。
黄河之激,不能局其流。
骐騄追风,不能近其迹。
鸿鹄奋翅,不能卑其飞。
云厚者雨必猛,弓劲者箭必远。
王生学博才大,又安省乎。
吾子云,玉以少贵,石以多贱。
夫玄圃之下,荆华之颠,九员之泽,折方之渊,琳琅积而成山,夜光焕而灼天,顾不善也。
又引庖牺氏着作不多。
若夫周公既繇大易,加之以礼乐。
仲尼作春秋,而重之以十篇。
过於庖牺,多於老氏,皆当贬也。
言少则至理不备,辞寡即庶事不畅,是以必须篇累卷积而纲领举也。
羲和升光以启旦,望舒曜景以灼夜。
五林并生而异用,百药杂秀而殊治,四时会而岁功成,五色聚而锦绣丽,八音谐而箫韶美,群言合而道艺辩。
积猗顿之财,而用之甚少,是何异於原宪也;怀无铨之量,而着述约陋,亦何别於琐碌也。
音为知者珍,书为识者传。
瞽旷之调锺,未必救解於同世。
格言高文,岂患莫赏而减之哉。
且夫江海之秽物不可胜计,而不损其深也;五岳之曲木不可訾量,而无亏其峻也。
夏君之璜,虽有分毫之瑕,晖曜符彩足相补也;数千万言,虽有不艳之辞,事义高远足相掩也。
故曰:四渎之浊,不方瓮水之清;巨象之瘦,不同羔羊之肥矣。
子又讥之乍入乍出,或儒或墨。
夫发口为言,着纸为书。
书者,所以代言。
言者,所以书事。
若用笔不宜杂载,是论议当常守一物。
昔诸侯访政,弟子问仁,仲尼答之,人人异辞。
盖因事记规,随时所急。
譬犹治病之方千百,而针灸之处无常,却寒以温,除热以冷,其於救死存身而已。
岂可诣者,逐一道如齐楚,而不改路乎。
陶朱、白圭之财不一物者,丰也;云梦、孟诸所生万殊者,旷也。
故淮南鸿烈,始於原道淑真,而亦有兵略主术。
庄周之书,以死生为一,亦有畏牺慕龟,请粟救饥。
若以所言不纯而弃其文,是治珠翳而剜眼,疗湿痹而刖足,患荑莠而刈谷,憎枯枝而伐树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三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四
百家
抱朴子曰:百家之言,虽不皆清翰锐藻,弘丽汪濊,然悉才士所寄心,一夫澄思也。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
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
而学者专守一业,游井忽海,遂 踬於泥泞之中,而沈滞乎不移之困。
子书彼引玄矿,眇邈泓窈,总不测之源,扬无遗之流,变化不击於规矩之方圆,旁通不沦於违正之邪径,风格高严,重仞难尽。
是偏嗜酸甜者,莫能赏其味也;用思有限者,不得辩其神也。
先民叹息於才难,故百世为随踵。
不以璞不生板桐之岭,而捐曜夜之宝;不以书不出周孔之门,而废助教之言。
犹彼操水者,器虽异而救火同焉。
譬若针灸者,术虽殊而攻疾均焉。
狭见之徒,区区执一,去博辞#1精思,而不识合锱铢可以齐重於山陵,聚百千可以致数於亿兆。
惑#2诗赋琐碎之文,而忽子论深美之言。
真伪颠倒,玉石混殽,同广乐於桑间,均龙章於素质。
可悲可慨岂一条哉。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四竟
#1『辞』原作『乱』,据校本改。
#2『惑』原作『或』,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五
文行
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
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然则着纸者,糟粕之余事;可传者,祭毕之刍狗。
卑高之格,是可讥矣。
抱朴子答曰:筌可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筌;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
若夫翰迹韵略之广逼,属辞比义之妍媸,源流至到之修短,韫藉汲引之深浅。
其悬绝也,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其相倾也,虽三光熠耀不足以方其巨细。
龙渊铅铤,未足譬其锐钝;鸿羽积金,未足方其轻重。
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便槩以一例。
斯伯氏所以永思锺子,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
夫斲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绝手之名;援琴者至多,而夔襄专清声之称;厩马千驷,而骐骝有邈群之价;美人万计,而威施有超世之色者:盖远过众也。
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
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也。
八卦生乎鹰隼之被,六甲出於灵龟之负。
文之所在,虽且贵本不必便疏,末不必皆薄。
譬锦绣之因素地,珠玉之托 石,云雨生於肤寸,江河始於咫尺。
理诚若兹,则雅论病矣。
又曰:应龙徐举,顾眄而凌云;汗血缓步,呼吸而千里。
故蝼蚁怪其无阶而高致,驽蹇惊过己之不渐也。
若夫驰骤诗论之中,周旋一经之内,以常情览巨异,以褊量测无涯,始自髫乱,诣于振素,不能得也。
又世俗率贵古昔而贱当今,敬所闻而黩所见,同时虽有追风绝景之骏,犹谓不及伯乐之所御也;虽有宵朗兼城之璞,犹谓不及楚和之泣也;虽有断马指雕之剑,犹谓不及欧冶之所铸也;虽有生枯起朽之药,犹谓不及和鹊之所合也;虽有冠群独行之士,犹谓不及於古人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五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六
正郭
抱朴子曰:嵇生以为太原郭林宗,竟不恭三公之命,学无不涉,名重於往代,加之以知人。
知人则哲,盖亚圣之器也。
及在衰世,栖栖惶惶,席不暇温,志在乎匡乱行道,与仲尼相似。
余答曰:夫智与不智,存於一言。
枢机之玷,乱乎白珪。
愚谓亚圣之评,未易以轻有许也。
夫所谓亚圣者,必具体而微,命世绝伦,与彼周孔其间无所复容之谓也。
若人者,亦何足登斯格哉。
林宗拔萃翘特,鉴识朗彻。
方之常人所议,固多引之上及,实复未足也。
此人有机辩风姿,又巧自抗遇而善用,且好事者为之羽翼,延其声誉於四方。
故能挟之见准慕於乱世,而为遇听不核实者所摧策。
及其片言所褒,则重於千金;游步所经,则贤愚波荡。
谓龙凤之集,奇瑞之出也。
吐声则余音见法,移足则遗迹见拟,可谓善击建鼓而当揭日月者。
耳非真隐也,盖欲立朝则世已大乱,欲潜伏则闷而不堪,或跃则畏祸害,确尔则非所安。
彰惶不定,载肥载臞。
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玩其形而不统其神。
故遭雨巾坏,犹复见效,不觉其短。
皆是类也。
俗民追声,一至於是。
故其虽有缺隙,莫之敢指也。
夫林宗学涉知人,非无分也,然而未能避过实之名,而暗於自料也。
或劝之以出仕进者,林宗对曰:吾昼察人事,夜看乾象,天之所废,不可支也。
方今运在明夷之爻,值勿用之位,盖盘桓潜居之时,非在天利见之会也。
虽在原陆,犹恐沧海流横,吾其鱼也。
况可冒冲风而乘奔波乎。
未若岩岫颐神,娱心彭老,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案林宗之言,其知汉之不可救,非其才之所辩审矣。
法当仰隮商洛,俯泛五湖,追巢父於峻岭,寻渔父於沧浪。
若不能结踪山客,离群独往,则当掩景渊洿,韬鳞括囊。
而乃自西祖东,席不暇温,欲慕孔墨栖栖之事。
圣者忧世,周流四方,犹为退士所见讥弹。
林宗才非应期,器不绝伦,出不能安上治民,移风易俗;入不能弹毫属笔,祖述六艺。
行自衒耀,亦既过差,收名赫赫,受饶颇多。
然卒进无补於治乱,退无迹於竹帛。
观倾视汨,冰泮草靡,未有异庸人也。
无故沉浮於波涛之间,倒屣於埃尘之中,遨集京邑,交关贵游,轮刷策弊,匪遑启处,遂使声誉翕习,秦胡景附。
巷结朱轮之轨,堂列赤绂之客,轺车盈街,载奏连车。
诚为游侠之徒,未合逸隐之科也。
有道之世而臻此者,犹不得复厕高洁之条贯,为秘丘之俊民,而修兹在於危乱之运,奚足多哉。
孰不谓之暗於在天人之否泰,蔽於自量之优劣乎。
空背恬默之涂,竟无有为之益,不值祸败盖其幸耳。
以此为忧世念国,希拟素王,有似蹇足之寻龙骐,斥鴳之逐鸿鹄,焦冥之方云鹏,鼷鼬之比巨象也。
然则林宗可谓有耀俗之才,无用守之质,见无不了,庶几大用。
符采外发,精神内虚,不胜烦躁,言行相伐,口称静退,心希荣利。
未得玄圃之栖禽,九渊之潜灵也。
自衒自媒,士女之丑事也。
知其不可而尤效尤师,亚圣之器其安在乎。
虽云知人。
知人之明,乃唐虞之所难,尼父之所病。
夫以明并日月,原始见终,且犹有失,不能常中。
况於林宗,荧烛之明,得失半解,已为不少矣。
然则名称重於当世,美谈盛於既没,故其所得者则世共传闻,而所失者则莫之有识尔。
虽颇甄无名之士於草莱,指未剖之璞於丘园,然未能进忠烈於朝廷,立御侮於疆场,解亡征於倒悬,折逆谋之竞逐,若鲍子之推管生,平仲之达穰宜。
林宗名振於朝延,敬於一时。
三九肉食,莫不钦重,力足以拔才,言足以起滞。
而但养疾京辈,招合宾客,无所进致,以匡危蔽。
徒能知人不肯荐举,何异知沃壤之任良田,识直木之中梁柱,而终不垦之以播嘉谷,伐之以构梁栋,奚解於不粒,何救於露居哉。
其距贡举者,诚高操也。
其走不休者,亦其疾也。
嵇生又曰:林宗存为一世之所式,没则遗芳永播,硕儒俊士,未或指点,而吾生独评其短,无乃见嗤於将来乎。
抱朴子曰:曷为其然哉。
苟吾言之允者,当付之於后后之识者,何恤於寡和乎。
且前贤多亦讥之,独皇主褒过耳。
故太傅诸葛公元逊亦曰:林宗隐不修遁,出不益时,实欲扬名养誉而已。
街谈巷议以为辩,讪上谤政以为高。
时俗贵之,歙然犹郭解、原涉见趋於曩时也。
后进慕声者,未能考之於圣王之典,论之於先贤之行,徒或华名,咸竞准的,学之者如不及,谈之者则盈耳。
中人犹不觉,童蒙安能知。
故零陵太守殷府君伯绪,高才笃论之士也,亦曰:林宗入交将相,出游方国,崇私议以动众,关毁誉於朝廷。
其所善则风腾雨骤,改价易姿;其所恶则摧顿陆沉,士人不齿。
折其名贤,遭乱隐遁,含光匿景,未为远矣。
君子行道,以匡君也,以正俗也。
于时君不可匡,俗不可正。
林宗周旋,清谈闾阎,无救於世道之陵迟,无解於天民之憔悴也。
又故中书郎周生恭远,英伟名儒也,亦曰:夫遇治而赞之,则谓之乐道;遭乱而救之,则谓之忧道;乱不可救而避之,则谓之守道。
虞舜,乐道者也;仲尼,忧道者也。
微子,守道者也;汉室将倾,世务交游。
林宗法当慨然私心,要同契君子,共矫而正之。
而身栖栖为之雄伯,非救世之宜也。
于时虽诸黄门,六畜自寓耳。
其陈蕃、窦武之徒,虽鼎司牧伯,皆贵重林宗,信其言论,臧否取定。
於匡危易俗,不亦可冀乎。
而林宗既不能荐有为之士,立毫毛之益,而通逃不仕也,则方之巢、许;废职待客者,则比之周公;养徒避役者,则拟之仲尼;弃亲依豪者,则同之游、夏。
是以世眩名实,而大乱滋甚也。
若谓林宗不知、则无以称聪明;若谓知之而不改,则无以言忧道。
昔四豪似周公而不能为周公,今林宗似仲尼而不得为仲尼也。
於是问者慨而叹曰:然则斯人乃避乱之徒,非全隐之高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六竟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七
弹襧
抱朴子曰:汉末有襧衡者,年二十有三。
孔文举齿过知命,身居九列,文学冠群,少长称誉,名位殊绝,而友衡於布衣,又表荐之於汉朝,以为宜起家作台郎。
云惟岳降神,异人并出;目所一见,辄诵於口;耳所瞥闻,不忘於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
其叹之如此。
衡游许下,自公卿国士以下,衡初不称其官,皆名之云阿某,或以姓呼之为某儿。
呼孔融为大儿,呼杨修为小儿,荀彧犹强可与语。
过此以往,皆木梗泥偶,似人而无人气,皆酒瓮饭囊耳。
百官大会,衡时在坐,忽颦蹙凄怆哀叹忼慨。
或讥之曰:英豪乐集,非所叹也。
衡顾眄历视稠众而答曰:在此积尸列柩之间,仁人安能不悲乎。
曹公尝切齿欲杀之。
然复无正有入法应死之罪,又惜有杀儒生之名,乃谪作鼓吏。
衡了无悔情耻色,乃缚角於柱,口就吹之,乃有异声,并摇击鼓,闻者不知其一人也。
而论更剧,无所顾忌。
寻亡走投荆州牧刘表。
表欲作书与孙权,讨逆。
于时已全据江东,带甲百万,欲结辅车之援,共其距中国。
使诸文士立草,尽思而不得,表意乃示衡。
衡省之,曰:但欲使孙左右柱刀兄视之者,此可用尔。
傥令张子布见此,大辱人也。
即摧坏投地,表怅然有怪色,谓衡曰:为了不中芸锄乎,惜之也。
索纸笔便更书之。
众所作有十余通,衡凡一历视之,而已暗记,书之毕以还表。
表以还主,或有录所作之本也,以比校之无一字错,乃各大惊。
表乃请衡更作。
衡则作成,手不停辍。
表甚以为佳,而施用焉。
衡骄傲转甚。
一州人士,莫不憎恚。
而表亦不复堪,欲杀之。
或谏以为曹公名为严酷,犹能容忍。
衡少有虚名,若一朝杀之,则天下游士莫复拟足於荆楚者也。
表遂遣之。
衡走到夏口,依将军黄祖,祖待以上宾。
祖大儿黄射与衡偕行,过人墓下,俱读碑铭一过而去。
久之,射曰:前所视碑文大佳,恨不写也。
衡曰:卿存之名耳,我一览尚记之。
即为暗书之。
末有一字右缺,乃不分明。
衡与半字曰:疑此当作某字,恐不审也。
射省可。
虽#1言行轻人,密顾荣显。
是以高游凤林,不能幽翳蒿莱。
然修己驳刺,迷而不觉。
故开口见憎,举足蹈祸。
赍如此之伎俩,亦何理容於天下而得其死哉。
犹枭鸣狐嚾,人皆不喜,音响不改,易处何益。
许下,人物之海也。
文举为之主任,荷之足为至到。
於此不安,已可知矣。
犹必死之病,俞附越人所无如何;朽木铅铤,班输欧冶所不能匠也。
而复走投荆楚间,终陷极害。
此乃衡懵蔽之效也。
盖欲之而不能得,非能得而弗用者矣。
於戏才士,可勿戒哉。
嵇生曰:吾所惑者,衡之虚名也;子所论者,衡之实病也。
敢不寤寐於指南,投杖於折中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七竟
#1『虽』原作『难』,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八
诘鲍
鲍生敬言,好老、庄之书,治鲍辩之言,以为古者无君,胜於今世。
故其着论云:儒者曰,天生需民而树之君,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
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
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
然则,隶属役御,由乎争强弱而校愚智,彼苍天果无事也。
夫混茫以无名为贵,群生以得意为欢。
故剥桂刻漆,非木之愿;拔鹖裂翠,非乌所欲;促促衔乐,非马之性;荷轭运重,非牛之乐。
诈巧之萌,必力违真,伐根之生,以饰无用。
捕飞禽以供华玩,穿本完之鼻,绊天放之脚,荒非万物并生之意。
夫役彼黎烝,养此在官,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
夫死而得生,欣喜无量,则不如向无死也。
让爵辞禄以钓虚名,则不如本无让也。
天下逆乱焉,而忠义显矣;六亲不和焉,而孝慈彰矣。
曩古之世,无君无臣,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泛然不系,恢尔自得,不竞不营,无荣无辱。
山无蹊径,泽无舟梁。
川谷不通,则不相并兼。
士众不聚,则不相攻伐。
是高巢不探,深渊不漉。
凤鸾栖息於庭宇,龙鳞群游於园池。
饥虎可履,虺蛇可执。
涉泽而鸥鸟不飞,入林而狐兔不惊。
势利不萌,福院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
万物玄同,相忘於道。
疫疠不流,民获获考终。
纯白在胸,机心不生,含餔而熙,鼓腹而游,其言不华,其行不饰。
安得聚敛以夺民财,安得严刑以为坑阱。
降及杪季,智用巧生,道德既衰。
尊卑有序,繁升降损益之礼,饰绂冕玄黄之服,起土木於凌霄,构丹绿於棼撩。
倾峻搜宝,泳渊采珠,聚玉如林,不足以极其变;积金成山,不足以瞻其费。
澶漫於淫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崇日远,背朴弥增。
尚贤则民争名,贵货则盗贼起。
见可欲则真正之心乱,势利陈则劫夺之涂开。
造剡锐之器,长侵割之患。
弩恐不劲,甲恐不坚,纡恐不利,恐不厚。
若无凌暴,此皆可弃也。
故曰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
使夫桀纣之徒,得燔人,辜谏者,脯诸侯,菹方伯,剖人心,破人胫,穷骄淫之恶,用炮烙之虐。
若令斯人并为匹夫,性虽凶奢,安得施之。
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由於为君,故得纵意也。
君臣既立,众慝日滋。
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愁劳於涂炭之中,人主忧惈於庙堂之上,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闲之以礼度,整之以刑罚。
是犹辟滔天之源,激不测之流,塞之以撮壤,障之以指掌也。
抱朴子难曰:盖闻冲昧既辟,降浊升清,穹隆仰焘,旁泊俯停,乾坤定位,上下以形。
远取诸物,则天尊地卑,以着人伦之体;近取诸身,则元首股肱,以表君臣之序。
降杀之轨,有自来矣。
若夫太极混沌,两仪无质,则未若玄黄剖判,七耀垂象,阴阳陶冷,万物群分也。
由兹以言,亦知鸟聚兽散,巢栖穴窜,毛血是茹,结草斯服,入无六亲之尊卑,出无阶级之等威,未若庇体广厦,粳梁嘉旨,黼黻绮纨,御冬当暑,明辟往物,良宰匠世,设官分职,宇宙穆如也。
贵贱有章,则慕赏畏罚;势齐力均,则争夺靡惮。
是以有圣之作,受命自天。
或结罟以畋渔,或瞻辰而钻燧,或尝卉以选粒,或构宇以仰蔽。
备物致用,去害兴利,百姓欣戴,奉而尊之。
君臣之道於是乎生,安有诈愚凌弱之理。
三五迭兴,道教遂隆。
辩章劝沮,德盛刑清,明良之歌作,荡荡之化成。
太阶既平,七政遵度,梧禽激响於朝阳、麟虞觌灵而来出,龟龙吐藻於河湄,景老摛耀於天路,皇风振於九域,凶器戢乎府库。
是以礼制则君安,乐作而刑厝也。
若夫奢淫狂暴由乎人己,岂必有君便应尔乎。
而鲍生独举衰世之罪,不论至治之义。
何也?且夫远古质朴,盖其未变,民尚童蒙,机心不动。
譬夫婴孩智慧未萌,非为知而不为,欲而忍之也。
若人与人争草莱之利,家与家讼巢窟之地,上无治枉之官,下有重类之党,则私斗过於公战,木石锐於干戈,交尸布野,流血绛路。
久而无君,噍类尽矣。
至於扰龙驯凤,河图洛书,或鳞卫申负,或黄鱼波涌,或丹禽翔授,或回风三集,皆在有君之世,不出无王之时也。
夫祥瑞之征,指发玄极,或以表革命之符,或以彰至治之盛。
若令有君不合天意,彼嘉应之来,孰使之哉。
子若以混冥为美乎,则乾坤不宜分矣;若以无名为高乎,则八卦不当画矣。
岂造化有谬,而太吴之暗哉。
雅论所尚,唯贵自然。
请问夫识母忘父,群生之性也;拜伏之敬,世之未饰也。
然性不可任,必尊父焉;饰不可废,必有拜焉。
任之废之,子安乎。
古者,生无栋宇,死无殡葬,川无舟机之器,陆无车马之用。
吞啖毒烈,以至殒毙,疾无医术,枉死无限。
后世圣人,改而垂之。
民到于今赖其厚惠,机巧之利未易败矣。
今使子居则反巢穴之陋,死则捐之中野。
限水则泳之游之,山行则徒步负戴。
弃鼎铉而为生臊之食,废针石而任自然之病。
裸以为饰,不用衣裳。
逢女为偶,不假行媒。
吾子亦将曰:不可也。
况於无君乎。
若令上世人如木石,玄冰结而不寒,肴粮绝而不饥者,可也。
衣食之情,苟在其心,则所争岂必金玉,所竞岂必荣位。
橡茅可以生斗讼,藜藿足用致侵夺矣。
夫有欲之性,萌於受气之初。
厚己之情,着於成形之日。
贼杀并兼,起於自然。
必也不乱,其理何居。
夫明王在上,群后尽规,坐以待旦,昧朝旰食。
延诽谤以攻过,责昵属之补察。
听舆谣以属省,鉴履尾而夕惕。
扬清风以扫秽,厉秋威以肃物。
制峻网密,有犯无赦。
形戮以惩小罪,九伐以讨大憝。
犹惧豺狼之当路,感彝伦之不叙,忧作威之凶家,恐奸亢之害国。
故严司鹰扬以弹违,虎臣杖钺於方狱。
而狂狡之变,莫世乏之。
而命放之,使无所惮,则盗跖将横行以掠杀,而良善端拱以待祸,无主所诉,无强所凭。
而冀家为夷齐,人皆柳惠,何异#1负豕而欲无臭,凭河而欲不濡,无辔箤而御奔马,弃施橹而乘轻舟,未见其可也。
鲍生又难曰:夫天地之位,二气范物,乐阳则云飞,好阴则川处。
敢柔刚以卒性,随四八而化生,各附所安,本无尊卑也。
君臣既立,而变化遂滋。
夫獭多则鱼扰,鹰众则鸟乱,有司设则百姓困,奉上厚则下民贫。
壅崇宝货,饰玩台榭,食则方丈,衣则龙章,内聚旷女,外多鳏男。
采难得之宝,贵奇怪之物,造无益之器,恣不已之欲。
非鬼非神,财力安出哉。
夫谷帛积则民有饥寒之俭,百官备则坐靡供奉之费。
宿卫有徒食之众,百姓养游手之人。
民乏衣食,自给已剧,况加赋敛,重以苦役,下不堪命,且冻且饥,冒法斯滥,於是乎在。
王者忧劳於上,台鼎颦顣於下,临深履薄,惧祸之及。
恐智勇之不用,故厚爵重禄以诱之;恐奸衅之不虞,故严城深池以备之。
而不知禄厚则民匮而臣骄,城严则役重而攻巧。
故散鹿台之金,发巨桥之粟,莫不欢然,况乎本不聚金,而不敛民粟乎。
休牛桃林,放马华山,载戢干戈,载弃弓矢,犹以为泰,况乎本无军旅,而不战不戍乎。
茅茨土阶,弃织拔葵。
杂囊为帏,濯裘布被。
妾不衣帛,马不秣粟。
俭以率物,以为美谈。
所谓盗跖分财、取少为让;陆处之鱼,相煦以沬也。
夫身无在公之役,家无输调之费,安土乐业,顺天分地,内足衣食之用,外无势利之争。
操杖攻劫,非人情也。
象刑之教,民莫之犯。
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岂彼无利性而此专贪残,盖我清静则民自正,下疲怨则智巧生也。
任之自然,犹虑凌暴。
劳之不休,夺之无已,田芜仓虚,杼轴之空,食不充口,衣不周身,欲令勿乱其可得乎。
所救祸而祸弥深,峻禁而不止也。
关梁所以禁非,而猾吏因之以为非焉。
衡量所以检伪,而邪人因之以为伪焉。
大臣所以扶危,而奸臣恐主之不危。
兵革所以静难,而寇者盗之以为难。
此皆有君之所致也。
民有所利,则有争心。
富贵之家,所利重矣。
且夫细民之争,不过小小匹夫校力,亦何所至。
无疆土之可贪,无城郭之可利,无金宝之可欲,无权柄之可竞,势不能以合徒众,威不足以驱异人。
孰与王赫斯怒,陈师鞠旅,推无雠之民,攻无罪之国,僵尸则动以万计,流血则漂橹丹野。
无道之君,无世不有,肆其虐乱,天下无邦#2,忠良见害於内,黎民暴骨於外。
岂徒小小争夺之患邪。
至於移父事君,废孝为忠,申令无君亦同有之耳。
古之为屋,足以蔽风雨;而今则被以朱紫,饰以金玉。
古之为衣,足以掩身形;而今则玄黄黼黻,锦绮罗纨。
古之为乐,足以定人情;而今则烦乎淫声,惊魂伤和。
古之饮食,足以充饥虚;而今则焚林漉渊,宰割群生。
岂可以事之有过而都绝之乎。
若令唐虞在上,稷卨赞事,卑宫薄赋,使民以时。
崇节俭之清风,肃玉食之明禁。
质素简约者,贵而显之;乱化侵民者,黜而戮之。
则颂声作而黎庶安矣。
何必虑火灾而坏屋室,畏风波而填大川乎。
抱朴子曰:鲍生贵上古无君之论,余既驳之矣。
后所答余,文多不能尽载,余抄条其论而牒诘之云。
鲍生曰:人君采难得之宝,聚奇怪之物,饰无益之用,厌无已之求。
抱朴子诘曰:请问古今帝王尽采难得之宝,聚奇怪之物乎?有不尔者也。
余闻唐尧之为君也,摘金於山。
虞舜之禅也,捐壁於谷。
疏食菲服,方之监门。
其不汔渊剖珠,倾岩刊玉,凿石铄黄白之矿,越海裂翡翠之羽,网玳瑁於绝域,掘丹青於□汉,亦可知矣。
夫服章无殊,则威重不着;名位不同,则礼物异数。
是以周公辩贵贱上下之典式。
宫室居处,则有堵雉之限。
冠盖旌旗,则有文物之饰。
车服器用,则有多少之制。
庖厨供羞,则有法膳之品。
年凶灾眚,又减撤之。
无已之欲,不在有道。
子之所云,可以声桀纣之罪,不足以定雅论之证也。
鲍生曰:人君后宫三千,岂皆天意。
谷帛积则民饥寒矣。
抱朴子请曰:王者妃妾之数,圣人之所制也。
圣人与天地合其德者也。
其德与天地合,岂徒异哉,夫岂徒欲以顺情盈欲而已乎。
乃所以佐六宫,理阴阳,教肃宗,奉祖庙,秪承大祭供玄紞之服,广本枝之路。
且案周典九土之记,及汉氏地理之最,天下女数多於男焉。
王者所宗,岂足以逼当娶者哉。
姬公思之,似已审矣。
帝王帅百僚以藉田,后妃将命妇以蚕识。
下及黎庶,农课有限。
力佃有赏,怠惰有罚。
十一而税,以奉公用。
家有备凶之储,国有九年之积。
各得顺天分地,不夺其时,调薄役希,民无饥寒,衣食既足,礼让以兴。
昔文景之世,百姓务农,家给户丰,官仓之米,至腐赤不可胜计。
然而士庶犹侯服鼎食,牛马盖泽。
由於赋敛有节,不足损下也。
至於季世,官失佃课之制,私务浮末之业。
生谷之道不广,而游食之徒滋多。
故上下同之,而犯非者众。
鲍生乃归咎有君。
未若讥采择之过限,刺农课之不实,责牛饮之三千,贬履亩与太半。
但使后宫依周礼,租调不横加,斯则可矣,必无君乎。
夫一日晏起,则事有失所。
即鹿无虞,维入于林中。
安可终已,靡所宗统,则君子失所仰,凶人得其志。
网疏犹漏,可都无网乎。
鲍生曰:人生也衣食已剧,况又加之以收赋,重之以力役。
饥寒并至,下不堪命,冒法犯非,於是乎生。
抱朴子请曰:蜘蛛张网,蚤虱不馁。
使人智巧役用万物,食口衣身何足剧乎。
但患富者无知止之心,贵者有无限之用耳。
岂可以一 之故,而终身不行。
以桀纣之虐,思乎无主也。
夫言主事弥张,赋敛之重於往古,民力之疲於末务,饥寒所绿,以讥之可也。
而言有役有赋,使国乱者,请问唐虞升平之世,三代有道之时,为无赋役以相供奉,元首股肱躬耕以自给耶。
鲍生乃唯知饥寒并至,莫能固穷。
独不知衣食并足,而民知荣辱乎。
鲍生曰:王者临深履尾。
不足喻危。
假寐待旦,日昃旰食,将何为惧祸及也。
抱朴子难曰:审能如此,乃圣主也。
王者所病在乎骄奢,贤者不用,用者不贤。
夏癸指天曰以自喻,秦始忧万世之同谥,故致倾亡,取笑将来。
若能惧危夕惕,广纳规谏,询刍荛以待听,养黄发以乞言,何忧机事之有违,何患百揆之不康。
夫战兢则彝伦叙,怠荒则奸宄作。
岂况无君能无乱乎。
鲍生曰:王者钦想奇瑞,引诱幽荒,欲以崇德迈威,厌耀朱服。
白雉玉环,何益齐民乎。
抱朴子诘曰:夫王者,德及天则有天瑞,德及地则有地应。
若乃景星擒光,以佐望舒之耀;冠日舍采,以表羲和之晷。
灵禽嗈喈於阿阁,金象焜晃乎清沼,此岂卑辞所致,厚币所诱哉。
王莽奸猾,包藏祸心,文致太平,诳眩朝野,贶遗外域,使送瑞物。
岂可以此谓古皆然乎。
夫见盈丈之尾,则知非咫尺之躯;睹寻仞之牙,则知非肤寸之口。
故王母之遣使,明其玄化通灵,无远不怀也。
越裳之重译,足知惠沾殊方,被无外也。
夫绝域不可以力服,蛮貊不可以威摄。
自非至治,焉能然哉。
何者?鲍生谓为不用。
夫周室非乏玉而须王母之环以其为富,非俭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
所以贵之者,诚以斯物为太平。
则上无苛虐之政,下无失所之人,娟飞蠕动,咸得其欢。
有国之美,孰多於斯。
而云不用,无益於齐民。
源远体大,固未易见。
鲍生之言,不亦宜乎。
鲍生曰:人君恐奸衅之不虞,故严城以备之也。
抱朴子诘曰:侯王设险,大易所贵。
不审严城何讥焉尔。
夫两仪肇辟,万物化生,则邪正存焉尔。
夫圣人知凶丑之自然,下愚之难移,犹春阳之不能荣枯朽,炎景之不能铄金石。
冶容慢藏,诲淫召盗。
故取法乎习坎,备豫於未萌。
重门有击柝之警,治戎遏暴客之变。
而欲除之,其理何居。
兕之角也,凤之距也,天实假之,何必日用哉。
蜂虿挟毒以卫身,智禽衔芦以扞网。
獾曲其穴,以备径至之锋。
水牛结阵,以却虎豹之暴。
而鲍生欲弃甲冑以进利刀,堕城池以止#3冲锋。
若令甲冑既捐而利刀不住,城池既坏而冲锋犹集,公输、墨翟犹不自全,不审吾生计将安出乎。
或曰:苟无可欲之物,虽无城池之固,敌亦不来者也。
抱朴子答曰:夫可欲之物,何必金玉。
锥刀之末,愚民竞焉。
越人之大战,由乎分蚺蛇之不钧。
吴楚之反兵,起乎一株之桑叶。
饥荒之世,人人相食,素手裸跣。
远则甫侯子羔,近则于公释之,探情审罚,剖豪析芒,受戮者吞声而歌德,刖劓者没齿无怨言。
此皆非无君之时也。
昔有鳏在下而四岳不蔽,明扬仄陋而元凯毕举,或投屠刀而排金门,或释板筑而蹑玉堂,或委刍豢而登卿相,或自亡命而为上将。
伯柳达雠人,解狐荐怨家,方回叩头以致士,禽息碎首以推贤,敢问于时,有君不耶?又云田芜廪虚,皆由有君。
夫君非塞田之蔓草,臣非耗仓之雀鼠也,其芜其虚,卒由厄运,水旱疫疠,以臻凶荒,岂在赋求,令其然乎。
至於八政首食,谓之民天,后稷躬稼,有虞亲耕,丰年多黍多稌,我庾惟亿,民食其陈。
白渠开而斥卤膏壤。
邵父起阳陵之陂,而积谷为山。
叔敖创期思,而家有腐粟。
赵过造三犁之巧,而关右以丰。
任延教九真之佃,而黔庶殷饱。
此岂无君之时乎。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八竟
#1『异』原作『毕』,据校本改。
#2『邦』原作『邪』,据校本改。
#3『止』原作『正』,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九
知止
抱朴子曰:祸莫大於无足,福无厚乎知止。
抱盈居冲者,必全之算也;宴安盛满者,难保之危也。
若夫善卷巢、许、管、胡之徒,咸蹈云物以高惊,依龙凤以竦迹,觇韬锋於香饵之中,寤覆车乎来轫之路,违险涂以遐济,故能免詹何之钓缗,可谓善料微景於形外,觌坚冰於未霜,徙薪曲突於方炽之火,纚舟弭檝於冲风之前。
瞻九犗而深沈,望密蔚而曾逝,不托巢於苇苕之末,不偃寝乎崩山之崖者也。
斯皆器大量弘,审机识致,凌侪独往,不牵常欲,神参造化,心遗万物,可欲不能蟇介其纯粹,近理不能耗滑其清澄。
苟无若人之自然,诚难企及乎绝轨也。
徒令知功成身退,虑劳大者不赏,狡兔讫则知猎犬之不用,高鸟尽则觉良弓之将弃。
鉴彭韩之明镜,而念抽簪之术;睹越种之暗机,则识金象之贵。
若范公泛艘以绝景,薛生逊乱以全洁,二疏投印於方盈,田豫释绂於漏尽。
进脱亢悔之咎,退无濡尾之吝,清风足以扬千载之尘,德音足以祛将来之惑,方之陈窦,不亦邈乎。
或智小败於谋大,或辕弱折於载重,或独是陷於众非,或尽忠讦於兼会,或唱高算而受晁错之祸,或竭心力而遭吴起之害。
故有局高蹐厚,犹不免焉。
公旦之放,仲尼之行,贾生逊摈於下土,子长熏骨乎无辜。
乐毅平齐,伍员破楚,白起以百胜拓疆,文子以九术霸越,韩信功盖於天下,鲸布灭家以佐命。
荣不移晷,辱以及之,不避其祸,岂智者哉。
为臣不易,岂将一涂,要而言之,决在择主,我不足赖,其验如此。
告退避贤,洁而且安,美名厚实,福莫大焉,能修此术,万未有一。
吉凶由人,可勿思乎。
逆耳之言,乐之者希。
献纳期#1荣,将速身祸。
救诙谤其不暇,何信受之可必哉。
夫矰缴纷纭则鸳雏徊翮,坑阱充蹊则麟虞敛迹。
情不可极,欲不可满。
达人以道制情,以计遣欲。
为谋者犹宜使忠,况自为荣而不详哉。
盖知足者常足也,不知足者无足也。
常足者,福之所赴也;无足者,祸之所锺也。
生生之厚,杀哉生矣。
宋氏引苗,郢人张革,诚欲其快而实速萎裂。
知进忘退,斯之以乎。
夫荚奔而不止者,鲜不倾坠。
凌波而无休者,希不沉溺。
弄刃不息者,伤刺之由也。
斫击不辍者,缺毁之原也。
盈则有损,自然之理。
周庙之器,岂欺我哉。
故养由之射,行人识以弛弦;东野之御,颜子知其方败。
成功之下,未易久处也。
夫饮酒者,不必尽乱,而乱者多焉。
富贵者,岂其皆危,而危者有焉。
智者料事於倚伏之表?伐木於毫末之初,吐高言不於累棋之际,议治裘不於群狐之中。
古人佯狂为愚,岂所乐哉,时之宜然,不获已也。
亦有深逃而陆遭涛波,幽遁而水被焚烧,若龚胜之绝粒以殒命,李业煎蹙以吞酖。
由乎迹之有眹,景之不灭也。
若使行如蹈水,身如居阴,动无遣踪可寻,静与无为为一,岂有斯患乎。
又况乎揭日月以隐形骸,击建鼓以徇利器者哉。
夫值明时则优於济四海,遇险世则劣於保一身。
为此永慨,非一士也。
吾闻无炽不灭,靡溢不损。
焕赫有委灰之兆,春草为秋瘁之端。
日中则昃,月盈则蚀,四时之序,成功者退。
远取诸物,则构高崇峻之无限,则颓坏惟忧矣;近取诸身,则嘉膳旨酒之不节,则结疾伤性矣。
况乎其高概云霄而积之犹不止,其威震人主而加崇又不息者乎。
蚊虻堕山,适足翱翔;兕虎之坠,碎而为齏。
此言大物不可失所也。
且夫正色弹违,直道而行,打扑于纪,不虑雠鄛,则怨深恨积。
若舍法容非,属托如响,吐刚茹柔,委曲绳墨,则忠丧败。
居此地者,不亦劳乎。
是以身名并全者甚希,而折足覆餗者不乏#2也。
然而入则兰房窈窕,朱帷组帐,文茵兼舒於华第,艳容粲烂於左右。
轻体柔声,清歌妙舞,宋蔡之巧,阳阿之妍,口吐采菱延露之曲,足蹑渌水七盘之节。
和音悦耳,冶姿娱心,密宴继集,醽醁不撤。
仰登绮阁,俯映清渊,游果林之丹翠,戏蕙圃之芬馥。
文鳞瀺灂,采羽颉顽,飞缴堕云鸿,沉纶引鲂鲤。
远玲不索而交集,玩弄纷华而自至。
出则朱轮耀路,高盖接轸,丹旗云蔚,麾节翕赫,金口嘈献,戈甲璀错。
得意托於后乘,嘉旨盈乎属车,穷游观之娱,极畋渔之欢。
圣明之誉,满耳而入。
谄悦之言,异口同辞,于时眇然,意蔑古人,谓伊、吕、管、晏不足算也。
岂觉崇替之相为首尾,哀乐之相为朝暮,肯谢贵盛乞骸骨,背朱门而反丘园哉。
若乃圣明在上,大贤赞事,百揆非我则不叙,兆民非我则不济,高而不以危为忧,满而不以溢为虑者,所不论也。
穷达
或问一流之才而或穷或达,其故何也?俊逸絷滞,其有憾乎?
抱朴子答曰:夫器业不异而有抑有扬者,无知己也。
故否泰时也,通塞命也。
审时者何怨於沉潜,知命者何恨於卑瘁乎。
故沉闾渟钧,精劲之良也,而不以击,则朝菌不能断焉;珧华黎绿,连城之宝也,委之泥泞,财瓦砾积其上焉。
故可珍而不必见珍也,可用而不必见用也。
庸俗之夫,暗於别物,不分朱紫#3,不辩菽麦,唯以达者为贤,而不知侥求者之所达也;唯以穷者为劣,而不详守道之所穷也。
且夫悬象不丽天,则不能扬大明灼无外;嵩岱不托地,财不能竦峻极概云宵。
兔足因夷涂以骋迅,龙艘泛激流以效速。
离光非燧人不炽,楚金非欧冶不剡。
丰华俟发春而表艳,栖鸿待冲飙而轻戾。
四岳不明扬,则有鳏不登庸;叔牙不推贤,则夷吾不式厚。
穰苴赖平仲以超踔,淮阴因萧公以鹰扬。
隽生由胜之之谈,曲逆绿无知之荐。
元直起龙萦之孔明,公瑾贡虎卧之兴霸。
故能美名垂於帝籍,弘勋着於当世也。
汉之末年,吴之季世,则不然焉。
举士也必附己者为前,取人也必多党者为决。
而附己者不必足进之器也,同乎我故不能遗焉。
而多党者不必逸群之才也,信众口故谓其可焉。
或信此之庸猥,而不能遣所念之近情。
或适彼之英异,而不能平心於至公。
於是释铨衡而以疏数为轻重矣,弃度量而以纶集为多少矣。
于时之所谓雅人高韵,秉国之钧,黜陟决己褒贬由口者,鲜哉免乎斯累也。
又况於胸中卒有憎独立,疾非党,忌胜己,忽寒素者乎。
悲夫,邈俗之士,不群之人,所以比肩不遇,不可胜计。
或抑顿於薮泽,或立朝而非退也。
盖修德而道不行,藏器而时不会。
或俟河清而齿已没,或竭忠勤而不见知。
远用不骋於一世,勋泽不加於生民。
席上之珍,郁於泥泞。
济物之才,终於无施。
操筑而不值武丁,抱竿而不遇西伯。
自曩迄今,将有何限,而独悲之,不亦陋哉。
瞻径路之远而耻由之,知大道之否而不改之,齐通塞於一涂,付荣辱於自然者,岂怀悒闷於知希,兴永叹於川逝乎。
疑其有憾,是未识至人之用心也。
小年之不知大年,井蛙之不晓沧海,自有来矣。
重言
抱朴子曰:余友人玄怕先生者,齿在志学,固已穷览六略,旁综河雒。
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余辉,道靡远而不究,言无微而不测。
以儒道为城池,以机神为干戈,故谈者莫不望尘而衔璧,文士寓目而格笔。
俄而寤智者之不言,觉守一之无咎,意得则齐筌蹄之可弃,道乖则觉唱高而和寡。
於是奉老氏多败之戒,思金人三缄之义,括锋颖而如讷韬,修翰於彤管,含金怀玉,抑谧华辩,终日弥夕,或无一言。
门人进曰:先生默然,小子胡述,且与庸夫无殊焉。
窃谓号锺不鸣则不异於积铜,浮磬息音则未别乎聚石也。
玄怕先生答曰:吾特收远名於万代,求知己於将来,岂能竞见知於今日,标格於一时乎。
陶甄以盛酒,虽美不见酣。
身卑而言高,虽是不见信。
徒卷舌而竭声,将何救於流遁。
古人六十笑五十九,不远迷复,乃觉有以也。
夫玉之坚,金之刚也,冰之冷也,火之热也,岂须自言,然后明哉。
且八音九奏,不能无长短之病。
养由百发,不能止将有一矢之疏。
玩凭河者,数溺於水;好剧谈者,多漏於口。
伯牙谨於操弦,故终无烦手之累;儒者敬其辞令,故无枢机之辱。
浅近之徒,则不然焉。
辩虚无之不急,争细事以费言,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讼诸子非圣过正之书。
损教益惑,谓之深远。
委弃正经,竞治邪学。
或与暗见者较唇吻之胜负,为不识者吐清商之谈。
对非敌力之人,旁无赏解之客,何异奏雅乐於木梗之侧,陈玄黄於土偶之前哉。
徒口枯气乏,椎杭抵掌,斤斧缺坏而盘节不破,勃然战色而乖忤愈远。
致令恚容表颜,丑言自口,偷薄之变,生乎其间。
既玷之谬,不可救磨,未若希声以全大音,约说以俟识者矣。
抱朴子外篇卷之四十九竟
#1『期』原作『斯』,据校本改。
#2『乏』原作『之』,据校本改。
#3『紫』原作『案』,据校本改。
抱朴子外篇卷之五十
自叙
抱朴子者,姓葛,名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也。
其先葛天氏,盖古之有天下者也,后降为列国,因以为姓焉。
洪曩徂为荆州刺史。
王莽之篡,君耻事国贼,弃官而归。
与东郡太守翟义共起兵,将以诛莽,为莽所败。
遇赦免祸,遂称疾自绝於世。
莽以君宗强,虑终有变,乃徙君於琅琊。
君之子浦庐,起兵以佐光武,有大功。
光武践祚,以庐为车骑,又迁骠骑大将军,封下邳僮县侯,食邑五千户。
开国初,侯之弟文,随侯征讨,屡有大捷。
侯比上书文为讼功。
而官以文私从兄行,无军名,遂不为论。
侯曰:弟与我同冒矢#1石,疮痍周身,伤失右眼,不得尺寸之报,吾乃重金累紫,何心以安。
乃自表乞转封於弟。
书至上请报,汉朝欲成君高义,故特听焉。
文辞不获已,受爵即弟,为骠骑营,立宅舍於博望里,于今基兆石础存焉。
又分割租秩以供奉吏士,给如二君焉。
骠骑殷勤止之而不从。
骠骑曰:此更烦役国人,何以为让。
乃托他行,遂南渡江而家于句容。
子弟躬耕,以典籍自娱。
又累使奉迎骠骑,骠骑终不还。
又令人守护博望宅舍,以冀骠骑之反,至于累世无居之者。
洪祖父学无不涉,究测精微。
文艺之高,一时莫伦。
有经国史才。
仕吴,历宰海盐、临安、山阴三县;入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卢陵太守,吏部尚书,太子少傅,中书,大鸿胪,侍中,光禄勋,辅吴将军;封吴寿县侯。
洪父以孝友闻,行为士表。
方册所载,罔不穷览。
仕吴,五官郎中正,建城、南昌二县令,中书郎,廷尉,平中护军。
拜会稽太守,未辞而晋军顺流,西境不守。
博简秉文经武之才,朝野之论,佥然推君。
於是转为五郡赴警。
大都督给亲兵五千,总统征军,戍遏疆场。
天之所怀,人不能支。
故主钦若九有同实,君以故官赴除郎中。
稍迁至太中太夫。
历位大中肐乡令,县户二万,举州最治。
德化尤异,恩洽刑清。
野有颂声,路无奸迹。
不佃公田,越界如市。
秋毫之赠,不入于门。
纸笔之用,皆出私财。
刑厝而禁止,不言而化行。
以疾去官,发诏见用为吴王郎中令。
正色弼违,进可替不,举善弹枉,军国肃雍。
迁邵陵太守,卒於官。
洪者,君之第三子也。
生晚,为二亲所娇饶,不早见督以书史。
年十有三,而慈父见背。
夙失庭训,饥寒困瘁。
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畴袭。
又累遭兵火,先人典籍荡尽。
农隙之暇无所读,乃负笈徒步行借。
又卒於一家少得全部之书,益破功,日伐薪卖之,以给纸笔。
就营田园处,以柴火写书。
坐此之故,不得早涉艺文。
常乏纸,每所写反覆有字,人鲜能读也。
年十六,始读孝经、论语、诗、易。
贫乏无以远寻师友,孤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通。
但贪广览,於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
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
既性暗善忘,又少文,意志不专,所识者甚薄,亦不兔惑,而着述时犹得有所引用。
竟不成纯儒,不中为传授之师。
其河雒图纬,一视便止,不得留意也。
不喜星书及算术、九宫、三棋、太一、飞符之属,了不从焉,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
晚学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粗知其旨,又不研精。
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同出身情,无急以此自劳役,不如省子书之有益,遂又废焉。
案别录、艺文志众有万三千二百九十九卷。
而魏代以来,群文滋长,倍於往者。
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
江表书籍,通同不具。
昔故诣京师索奇异,而正值大乱,半道而还,每具叹恨。
今齿近不惑,素志衰颓。
但念损之又损,为乎无为,偶耕薮泽,苟存性命耳。
博涉之业,於是日沮矣。
洪之为人也,而呆野,性钝口讷,形貌丑陋,而终不辩自矜饰也。
冠履垢弊,衣或褴缕,而或不耻焉。
俗之服用,俄而屡改,或忽广领而大带,或身促而修袖,或长裾曳地,或短不蔽脚。
洪其於守常,不随世变。
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
是以供着书,因以自号焉。
洪禀性尪羸,兼之多疾。
贫无车马,不堪徒行,行亦性所不好。
又患弊俗舍本逐末,交游过差,故遂抚笔闲居,守静荜门而无趋所之从。
至於权毫之徒,虽在密迹,而莫或相识焉。
衣不辟寒,室不免漏,食不充虚,名不出户,不能忧也。
贫无僮仆,篱落顿 ,荆棘丛於庭宇,蓬莠塞乎阶溜,披榛出门,排草入室。
论者以为意远忽近,而不怒其乏役也。
不晓谒,以故初不修见官长。
至於吊大丧,省困疾,乃心欲自勉,强令无不必至。
而居疾少揵,恒复不周,每见讥责於论者,洪引咎而不恤也。
意苟无余,而病使心违,顾不媿己而已,亦何理於人之不见亮乎。
唯明鉴之士,乃恕其信抱朴,非以养高也。
世人多慕豫亲之好,推暗至之密,洪以为知人甚未易,上圣之所难,浮杂之交,口合神疕,无益有损。
虽不能如朱公叔一切绝之,且必须清澄详悉,乃处意焉。
又为此见憎者甚众而不改也。
驰逐苟达,侧立势门者,又共疾洪之异於己而见疵毁,谓洪为傲物轻俗。
而洪之为人,信心而行,毁誉皆之於不闻,至患近人,或恃其所长而轻人所短。
洪忝为儒者之末,每与人言,常度其所知而论之,不强引之以造彼所不闻也。
及与学士有所辩识,每举纲领。
若值惜短,难解心义#2,但粗说意之与向,使足以发寤而已。
不致苦理,使彼率不待自还也。
彼静心者,存详而思之,则多自觉而得之者焉。
度不与言者,虽或有问,常辞以不知,以兔辞费之过也。
洪性深不好于烦官长。
自少及长,曾救知己之抑者数人。
不得有言於在位者,然其人皆不知洪之恤也。
不忍见其陷於非理,密自营之耳。
其余虽亲至者,在事秉势,与洪无惜者,终不以片言半字少累之也。
至於粮用穷匮,急合汤药,则换求朋类,或见济亦不让也。
受人之施,必皆久久渐有以报之,不令觉也。
非类则不妄受其馈致焉。
洪所食有旬日之储,则分以济人之乏。
若殊自不足,亦不割己也。
不为皎皎之细行,不治察察之小廉,村里凡人之谓良守善者。
用时或赍酒肴候洪,虽非俦匹亦不拒也。
后有以答之,亦不登时也。
洪尝谓史云不食於昆弟,华生治洁於昵客,盖邀名之伪行,非廊庙之远量也。
洪尤疾无义之人,不勤农桑之本业,而慕非义之奸利。
持乡论者,则卖选举以取谢。
有威势者,则解符疏以索财。
或有罪人之赂,或枉有理之家。
或为逋逃之薮,而飨亡命之人。
或挟使民丁,妨以公役。
或强收钱物,以求贵价。
或占锢市肆,夺百姓之利。
或割人田地,劫孤弱之业。
悦恫官府之间,以窥掊克之益,内以夸妻妾,外以钓名位。
其如此者,不与交焉。
由是俗人憎洪疾己,自然疏绝,故巷无车马之迹,堂无异志之宾,庭可设雀罗而几筵积尘焉。
洪自有识逮以将老,口不及人之非,不说人之私,乃自然也。
虽仆竖有其所短所羞之事,不以戏之也。
未尝论评人物之优劣,不喜诃谴人交之好恶。
或为尊长所逼问,辞不获已,其论人也,则独举彼体中之胜事而已。
其论文也,则撮其所得之佳者,而不指摘其病累,故无毁誉之怨。
贵人时或问官吏民,甲乙何如。
其清高闲能者,洪指说其快事;其贪暴暗塞者,对以偶不识悉。
洪由比颇见讥责,以顾护太多,不能明辩臧否,使皂白区分。
而洪终不敢改也。
每见世人有好论人物者,比方伦匹,未必当允,而褒贬与夺,或失准格,见誉者自谓己分未必信德也,见侵者则恨之入骨剧於血雠。
洪益己为戒,遂不复言及士人矣。
虽门宗子弟,其称两皆以付邦族,不为轻乎其价数也。
或以讥洪,洪答曰:我身在我者也,法当易知。
设令有人问我,使自比古人及同时,令我自求辈,则我实不能自知可与谁为匹也,况非我安可为取评定之耶?汉末俗弊,朋党分部。
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雠。
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
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
尔乃奔波亡走,殆至屠灭。
前鉴不远,可以得师矣。
且人之未易知也,虽父兄不比尽子弟也。
同乎我者遽是乎,异於我者遽非乎。
或有始无卒,唐尧、公旦、仲尼、季札,皆有不全得之恨,无以近人信其喽喽管见荧烛之明,而轻人评物,是皆卖彼上圣大贤乎。
昔大安中,石冰作乱,六州之地,柯镇业靡、违正党逆。
义军大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累见敦迫。
既桑梓恐虏,祸深忧大,古人有急疾之义,又畏军法,不敢任志,遂募合数百人,与诸军旅进。
曾攻贼之别将,破之日,钱帛山积,珍玩蔽地,诸军莫不放兵收拾财物,继毂连檐。
洪独约令所领,不得妄离行阵;士有摭得众者,洪即斩之以徇。
於是无敢委杖。
而果有伏贼数百,出荡诸军。
诸军悉发,无部队皆人马负重,无复战心,遂致惊乱,死伤狼籍,殆欲不振。
独洪军整齐毂张,无所损伤,以救诸军之大崩,洪有力焉。
后别战斩贼小帅,多获甲首,而献捷幕府,於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军。
例给布百疋,诸将多封闭之,或送还家;而洪分赐将士及施知故之贫者,余之十匹又径以市肉酤酒以飨将吏。
于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
事平,洪投戈释甲,径诣洛阳,欲广寻异书,了不论战功。
窃慕鲁连不受聊城之金,包胥不纳存楚之赏,成功不处之义焉。
正遇上国大乱,北道不通。
而陈敏又反於江东,归涂隔塞。
会有故人#3谯国嵇居道见用为广州刺史,乃表#4请洪为参军。
虽非所乐,然利可避地於南,故黾勉就焉。
见遣,先行催兵,而居道於后遇害,遂停广州。
频为节将见邀用,皆不就。
永惟富贵可以渐得而不可顿合,其间屑屑,亦足以劳人。
且荣位势利,譬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
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
得之不喜,失之安悲。
悔吝百端,忧惧兢战,不可胜言,不足为也。
且自度性笃嫩而才至短,以笃嫩而御短才,虽翕肩屈膝,趋走风尘,犹必不办,大致名位而免患累,况不能乎。
未若修松乔之道,在我而已,不由於人焉。
将登名山,服食养性,非有废也。
事不兼济,自不绝弃世务,则曷绿修习玄静哉。
且知之诚难,亦不得惜问而与人议也。
是以车马之迹,不经贵世之城;片字之书,不交在位之家。
又士林之中,虽不可出,而见造之宾,意不能拒。
妨人所作,不得专一,乃叹曰:山林之中无道也。
而古之修道者必入山林者,诚欲以违远讙哗,使心不乱也。
今将遂本志,委桑梓,适嵩岳,以寻方平梁公之轨,先所作子书内外篇。
幸已用功夫,聊复撰次,以示将来云尔。
洪年十五六时,所作诗赋杂文当时自谓可行。
至于弱冠,更详省之,殊多不称意。
天才未必为增也。
直所览差广,而觉妍媸之别。
於是大有所制,弃十不存一。
今除所作子书,但杂尚余百所卷,犹未尽损益之理,而多惨愤,不遑复料护之。
他人文成,乎便快意。
余才钝思迟,实不能示。
作文章每一更字,辄自转胜。
但患嫩,又所作多不能数省之耳。
洪年二十余,乃计作细碎小文,妨弃功日,未若立一家之言、乃草创子书。
会遇兵乱,流离播越,有所亡失,连在道路,不复投笔十余年。
至建武中,乃定凡着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
又撰俗所不列者为神仙传十卷,又撰高上不仕者为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别有目录。
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属道家;其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属儒家。
洪见魏文帝典目自叙,未及弹棋、击剑之事,有意於略说所知。
而实不数少所便能,不可虚自称扬,今将具言,所不闲焉。
洪体钝性驽,寡所玩好。
自总发垂髻,又掷瓦手搏不及儿童之群。
未曾斗鸡鹜,走狗马,见人传戏了不目眄。
或强牵引观之,殊不入神,有若昼睡。
是以至今不知棋局上有几道樗蒲齿名,亦念此辈末伎,乱意思而妨日月,在位有损政事,儒者则废讲诵,凡民则忘稼穑,商人则失贝财。
至於胜负未分,交争都市,心热於中,颜愁於外,名之为乐,而实煎悴。
丧廉耻之操,兴争竞之端,相取重货,密结怨隙。
昔宋闵公、吴太子致碎首之祸,生叛乱之变,覆灭七国,几倾天朝。
作戒百代,其鉴明矣。
每观戏者、惭恚交集。
手足相及,丑詈相加,绝交坏友,往往有焉。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多召悔,不足为也。
仲尼虽有昼寝之戒,以洪较之,洪实未许其贤於昼寝。
何者?昼寝但无益,而未有怨恨之忧,斗讼之变。
圣者犹韦编三绝,以勤经业。
凡才近人,安得兼修,惟诸戏尽不如示一尺之书。
故因本不喜而不为,盖此俗人所亲焉。
少尝学射,但力少不能挽强若颜高之弓耳。
意为射既在六艺,又可以御冠辟劫及取鸟兽,是以习之。
昔在军旅,曾手射追骑,应弦而倒,杀二贼一马,遂以得免死。
又曾受刀楯及单刀双戟,皆有口诀要术以待取人。
乃有秘法,其巧入神。
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便以可当全独胜,所向无前矣。
晚又学七尺杖术,可以入白刃,取大戟。
然亦是不急之末学,知之譬如麟角凤距,何必用之,此已往未之或知。
洪少有定志,决不出身。
每览巢、许、子州、北人、石户、二姜、两袁、法真、子龙之传,当废书前席,慕其为人。
念精治五经,着一部子书,令后世知其为文儒而已。
后州郡及车骑大将军辟,皆不就。
荐名琅琊王丞相府。
昔起义兵,贼平之后,了不修名诣府论功主者,永无赏报之冀。
晋王应天顺人,拨乱反正,结皇纲於垂绝,修宗庙之废祀,念先朝之滞赏,并无报以劝来。
洪随例就彼,庚寅,诏书赐爵关中侯,食句容之邑二百户。
窃诏讨贼以救桑梓,劳不足录,金紫之命,非其始愿。
本欲远慕鲁连,近引田畴,上书固辞,以遂微志。
逼有大例,同不见许。
昔仲由让应受之赐,而沮为善。
丑虏未夷,天下多事,国家方欲明赏必罚,以彰宪典,小子岂敢苟洁区区之懦志,而距弘通之大制。
故遂息意,而恭承诏命焉。
洪既着自叙之篇,或人难曰:昔王充年在耳顺,道穷望绝,惧身名之偕灭,故自纪终篇。
先生以始立之盛,值乎有道之运,方将解申公之束帛,登枚生之蒲轮,耀藻九五,绝声昆吾,何憾芬芳之不扬,而务老生之彼务。
洪答曰:夫二仪弥邈,而人居若寓。
以朝菌之耀秀,不移晷而殄瘁。
类春华之暂荣,未改旬而凋坠。
虽飞飙之经霄,激电之乍照,未必速也。
夫期颐犹奔星之腾炯,黄发如激箭之过隙,死或未明而殒箨,逆秋而零瘁者哉。
故项子有含穗之叹,扬鸟有夙折之哀。
历览远古,逸伦之士或以文艺而龙跃,或以武功而虎踞,高勋着於盟府,德音被乎管弦,形器虽沈铄於渊壤,美谈飘飖而日载。
故虽千百代,犹穆如也。
余以庸陋,沉抑婆娑,用不合时,行舛於世,发音则响与俗乖,抗足则迹与众迕。
内无金张之援,外乏弹冠之友。
循涂虽坦,而足无骐驎;六虚虽旷,而翼#5非大鹏。
上不能鹰扬匡国,下无显亲垂名,名不寄於良史,声不附乎锺鼎,故因着述之余,而为自叙之篇。
虽无补於穷达,亦赖将来之有述焉。
抱朴子外篇卷之五十竟
#1『矢』原作『天』,据校本改。
#2『义』原作『家』,据校本改。
#3『人』原作『又』,据校本改。
#4『表』原作『衣』,据校本改。
#5『翼』原作『异』,据校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