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渊源

诗学渊源 民国 丁仪

●卷一 #

○古今韵说 #

诗与言有以异乎?胡诗独有韵也?曰:诗与言无所殊,古人与诗所谓长言者也,而古语、散文多谐,不独诗也。

特其意浅不足感人心,乃衍为诗歌,而比兴兴焉。

然言韵者亦非古。

古人有均而无韵。

均者,均其声也。

颅甯人曰:“考自汉魏以上之书,并无言韵者。

”知此字必起于晋宋之间矣。

元周伯琦《六书正讹》曰:“单出为声,成文为音,音和为韵。

”李松石《音监》曰:“上古论字而未言声,逮曹植制四十二契,始有三千余声之说,其后僧宗彦作《四声等第图》,乃有六干声之广。

汉魏以来之书,但言音而未言韵。

魏左校令李登虽倡《声类》十篇,然亦未言韵也。

其后晋之吕静因声类而撰《韵集》,于是有韵书之称。

至齐汝南周彦伦辨平仄,著《四声切韵》,始有平、上、去、入之分。

梁沈约本彦伦之书,借《毛诗》以为依据,参以己意,分配各韵,撰《四声类谱》。

梁陈之际,诗科渐兴,隋唐以后,益重诗学,故学者莫不宗之。

各家韵书,如王该《韵集》、周研《声韵》、阳休之《韵略》、李概《音韵决疑》、周思言《声韵》、杜台《韵略》、李节季《音谱》、释静洪《韵英》、张谅

《四声韵林》、刘善经《四声指归》、夏侯咏《四声韵略》、王斌《四声论》,今皆澌灭无存矣!

齐梁之前,未言韵而言音。

郑康成、孔安国、王肃、徐邈诸人有《十三经音》。

戴逵、傅奕注《老子》音,李轨、王穆注《庄子》音,高诱注《鸿烈》音。

以上各家音注,互有异同。

陆德明《释文》曰:“汉人不作音。

”或谓郑康成等撰《诗》、《书》音者,皆后人伪托云。

其后唐孙《唐韵》及《经典释文》出,而诸书皆废。

惟究古者,犹时取则焉。

《宋史》、《明史》所载韵书叠出,几及百家。

今所传者亦惟《广韵》、《集韵》、《五音集韵》、《古今韵会正韵》、《汉隶分韵》数编而已。

顾甯人《音学五书》曰:“三代以上,言文不言字。

李斯、程邈出,文降而为字矣。

两汉以上,言音不言韵。

周颐、沈约出,音降为韵矣。

”宋王应麟曰:“隋陆法言为《切韵》五卷。

”宋陈振孙《书录解题》曰:“韵书肇自陆法言,于是有音同韵异,若东、冬、锺;虞、鱼、模;庚、耕、清、青、蒸、登各部之分。

汉魏以前,未之有也。

”唐孙以为谬略,复加刊为《唐韵》,宋时重修,名曰《广韵》。

今《切韵》、《唐韵》原本无传存者。

《广韵》五卷,其书虽出于宋时,而庸人二百六部之分目具在,自唐至宋用韵不异,(今与《集韵》并盛行于时。

)是唐承约之谱,而宋承唐之遗也。

《魏书》、《江式传》言吕忱弟静,仿故左校令李登《声类》之法,作《韵集》五卷,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文字,兄忱为隋秦王作《韵纂》。

唐又有官韵,(详后)。

宋又有《礼部韵略》,(详后,皆当时开科取士用者。

)丁度撰《集韵》,司马光因《集韵》修《颣编》,吴械作《韵补》。

(详后)。

元初黄公绍依《韵略》纂《韵会》,皆就所见分部列目,约于此者广于彼,或以其广也,又从而约之。

即明洪武时所修《正韵》,今常用者是矣。

昔人韵书,分部列目,大抵以唇、齿、喉、舌、龌、鼻为依归。

第细按之,讹谬百出,音读参差,实无所据。

古韵无论矣,即以今音准之,四支一韵,庞杂犹甚。

即如支音有二读,曰“之”、曰“讥”。

故奇、仪、移、皮、时、兹、咨、狮同韵可也,儿、碑、卑、悲等字入韵,则古音矣。

(儿,古音倪,碑、卑,古皆音皮,悲音亦皮。

)已觉不类。

而推、逵、危等字入韵,尤为可笑也。

五微,北音读如委,故帏、围与之同韵,乃为、危等字不入五微,而入四支,何也?古韵微、支、齐、佳、灰本为一韵,今反不通。

他如元韵三音,先韵二音,东、冬分目,江、阳别部,(江、阳以今韵论。

)亦何所取义哉!(江,《广韵》、《集韵》皆列四江。

《音韵阐微》云是宋剀渊改为三江。

古与东、冬通,其字旁从工,从空,从春,从童,从农,从丰,从息,从宗,皆东、冬韵中字也。

《说文》以之取声。

北人读江如姜,词曲家沿之,为江、阳韵。

吴才老《韵补》亦通阳韵,是宋时已作姜音矣。

顾甯人以谓非,引古文一百六十余条,并读如工。

又引唐张说诗及《更》、《分》二铭。

盖唐开元、大历间尚为工,至宋《符瑞志》沈演之《嘉禾颂》始与阳为韵。

然予读王粲《七哀诗》:“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

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上下句叶已入阳韵矣。

即以喉、齿、唇、舌、龄、鼻切韵论之。

一韵之中,如“悲”为唇音,“推”为龌音,“咨”为齿音,而又有子声半律,杂出无次。

(详后《切韵》)。

不知当时何本,而墨守陈规,不敢稍易步趋。

唐人功令通用者多,故《广韵》声中有一字收三声、四声者,殊有见也。

而今日之《正韵》,既无科举之束缚,犹习而用之,亦盲从者乎?

古韵精研,其该博莫过于宋吴械(才老),绝学肇始,前无古人。

朱子释音,多采其说。

根据书目,五十余种,顾其所引,尚不止此,大抵皆逸书也。

明顾宁人作《音学五书》,独出入经文,凡吴氏所引秦汉文者,悉摒弃不录,谓为后人无稽,不足为据。

又倡四声转叶之说,于古音遂莫可折衷矣。

吴氏《韵补》,引证极博,汉魏去古未远,欲究古韵,自非借径于汉魏不可。

第采《道藏》诗歌,下逮唐宋诸人之文,顾氏诋其博而不精,信矣。

乃顾氏之《唐韵》正亦博引汉魏六朝文,何也?吴氏古韵,时或误收;而顾氏四声转叶,尤近于滥。

夫四声可以转叶,则凡平声之东、冬、锺、江、真、谆、臻、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阳、唐、庚、耕、清、青、蒸、登、侵、覃、谈、盐、沾、街、严、凡,以及上声之董、讲、准、吻、铣、耿等部,去声之送、宋、绛、霰、震、漾等部,入声中之屋、觉、铄、陌、盍、洽等部,尽可通为一韵。

约而计之,虽四声二百六部,亦只东、支二韵而已。

(支韵与鱼、麻等韵,及上声纸、筱、马,有,去声宾、笑、过、宥等部合为一韵计之。

)盖转者,只母音相近,即可叶韵。

使顾氏之说可据,即东、支二部亦可互叶,古韵虽简,亦断不至此。

古人用韵,无专书可考,然不可谓无韵也。

无韵,又何以为诗?四声转叶,又与无韵何异?吴氏可以不作,顾氏亦不免坐废。

考古诗用韵,自有体格,而《三百篇》尤无格不备,故著“古诗章句”以破其惑。

(详后)。

又如《赓载歌》,及《诗》之《彤弓》二篇,顾宁人以为三声通叶,而朱竹诧、毛西河和之。

不知此是古人一体,非通叶也。

不然,他诗中不通叶,何仅见于此二篇哉?古诗通叶者有之,第用之篇章首句,或转韵与收结处耳。

且平、入绝不通叶。

可叶者惟平与上、去,上、去与入而已。

顾氏引《谷粱》“祝”之为“州”、《公羊》“蒲”之为“毫”、《周礼》“趋”之为“促”、《檀弓》“提”之为“折”,以为平、入通叶之证。

不知字不数见,不可以律众音,一也;古人散文通叶,偶参一二字,不得与诗并论,二也;“毫”、“折”、“促”、“祝”,古人或自有上、去之音,三也。

又考《汉书》,“祝”字皆今“咒”字也。

颜师古音读亦如咒。

则古人自以上、去叶子,非入声叶平,可知矣。

顾氏又引《上林赋》“东西南北,驰骛往来”,谓“北”可平,不知朱子《毛诗》释音:“来”有入声,“北”有去声。

北音读“北”如“备”。

顾氏论近代入声之误,津津于经文,正不知北音之误也。

(按顾氏足迹半天下,似不应不知北音。

但诸书并无一言及南音,岂真不知者乎?今人有处北方二十年而不能北音者比比,皆顾氏俦也。

古时版图未广,河以南皆不属,其能南音解四声者,殆游学之功也。

)平、入两声所以必不可通者,盖声音之道,高低有次,躐等而叶,必有所不洽耳。

古人本有四声,每声不过数韵。

自唐虞下逮秦汉,简而不繁,初无韵目之分,然其声律之道,较今为精深。

观乎古人诗歌,其每章结句不用入声,可以知之。

入声音杀而促,语尽意尽,音不可骤尽故耳。

(详后。

)然古诗无声调可寻,惟章句、韵法犹可彷佛。

今著于后。

△上平 #

东冬(古通东。

)锺(古通东。

)江(《韵补》古通阳,或转入东。

孪凶武曰此韵古通东,不入阳。

)支脂(古通支。

)之(古通支。

)微(古通支。

)鱼虞(古通鱼。

)模(古通鱼。

)齐(古通支。

)佳(古转声通支。

)顾曰:(转者,改此之声以就彼之韵。

如才老所注“佳为坚奚切,来为凌之切”之类是也。

古人韵宽,不必易字。

)皆(古转声通支。

)灰(古通支。

)咍(古转声通支。

)真谆(古通真。

)臻(古通真。

)文(古转声通真。

)殷(古通真。

)元(古转声通真。

)魂(古转声通真。

)痕(古通真。

)寒(古转声通先。

)桓(古转声通先。

)删(古转声通先。

)山(古转声通先。

△下平 #

先仙(古通先。

)萧宵(古通萧。

)肴(古通萧。

)豪(古通萧。

)戈歌(古通戈。

)麻(古转声通歌。

)阳唐(古通阳。

)庚(古通真,或转阳。

颅曰:此韵半通阳、唐,半入耕、清,不入真。

)耕(古通真,或转阳。

)清(古通真,或转阳。

)青(古通真。

顾曰:耕、清、青自为一韵,不与真、阳相通。

才老误。

)蒸(古通真。

)登(古通真。

顾曰:蒸、登自为一韵,不与真通。

才老误。

)尤侯(古通尤。

顾曰:此韵古通鱼、虞、模,不与尤通,才老误。

)幽(古通尤。

顾曰:止通尤韵之半,忧、流等字。

)侵(古通真。

顾曰:侵、覃已下,皆闭口之音。

总不与上韵相通。

才老误。

)覃(古通删。

才老误。

)谈(古通覃。

)盐(古通先。

才老误。

)沾(《广韵》作添,古通盐。

)咸(古通删。

才老误。

)严(古通删。

才老误。

)衔(古通先。

才老误。

)凡(古通严。

△上声 #

董肿(古通董。

)讲(古通养,或转入董。

顾曰:此韵古通董,不入养。

)纸旨(古通纸。

)止(古通纸。

)尾(古通纸。

)语尘(古通语。

)姥(古通语。

)荠(古通纸。

)蟹(古转声通纸。

)骇(古转声通纸。

)贿(古通纸。

)海(古通贿。

)轸准(古通轸。

)吻(古转声通轸。

)隐(古通吻。

)阮(古通铣。

)混(古转声通阮。

)狼(古转声通阮。

)旱(古转声通铣。

)缓(古通旱。

)潸(古转声通铣。

)产(古通潸。

)铣狝(古通铣。

)筱小(古通筱。

)巧(古通筱。

)皎(《广韵》作晤,古通筱)。

哿果(古通哿。

)马(古转声入哿。

)养荡(古通养。

)梗(古通轸。

顾曰:此韵半通养、荡,半入耿、静,不入轸。

)耿(古通梗,止通梗韵之半。

)静(古通梗,止通梗韵之半。

)迥(古通轸。

才老误。

)拯(古通轸。

才老误。

)等(古通拯。

)有厚(古通有。

顾曰:此韵古通语、庆、姥,不与有通,才老误。

)黝(古通有,止通有韵之半,柳、丑等字。

)寝(古通轸。

寝、感以下皆闭口之音,说见乎声,才老误。

)感(古转声通铣。

才老误。

)敢(古通感。

)[A10N](古通铣。

才老误。

)忝(古通[A10N]。

)<豆兼>(古通[A10N]。

)槛(古通<豆兼>。

)俨(古通铣。

才老误。

)范(古通俨。

△去声 #

送宋(古通送。

)用(古通宋。

)绛(古通漾,或转声通送。

顾曰:此韵古通送,不入漾。

)寘至(古通寘。

)志(古通寘。

)未(古通寘。

)御遇(古通御。

)暮(古通御。

)霁(古通寘。

)祭(古转声通寘。

)泰(古转声通寘。

)卦(古转声通寘。

)怪(古转声通寘。

)(古转声通寘。

)队(古通寘。

)代(古转声通寘。

)废(古通寘。

)震椁(古通震。

)问(古转声通震。

)掀(古通震。

)愿(古通霰。

)恩(古通愿。

)恨(古通愿。

)翰换(古通翰。

)谏(古转声通霰。

)榈(古通谏。

)霰线(古通霰。

)啸笑(古通啸。

)效(古通啸。

)号(《广韵》作号,古通啸。

)个过(古通个。

)褐(古通啸。

)漾宕(古通漾。

)映(古通震。

顾曰:此韵,半通漾、宕,半通诤、劲。

不入震。

才老误。

)诤(古通震,才老误。

)劲(古通震,才老误。

)径(古通震。

才老误。

)证(古通震。

才老误。

)嶝(古通震。

才老误。

)宥候(古通宥。

顾曰:此韵古通御、遇、暮,不与宥通。

才老误。

)幼(古通宥。

此通御韵,不与宥通。

才老误。

)沁(古通震,说见平声。

才老误。

)勘(古通翰。

才老误。

)阚(古通勘。

)艳(古通霰。

才老误。

)栝(《广韵》作榛,古通艳。

)敛(《广韵》作酽,古通艳。

)陷(古通谏,才老误。

)瓷(《广韵》作监,古通陷。

)梵(古通陷。

△入声 #

屋沃(古通屋。

)凡入声之韵多混杂其半者,才老未能辨。

其说已见《唐韵正》,不更疏也。

此韵半通屋、半通药。

)烛(古通屋。

)觉(古通药,或转声通屋。

顾曰:此韵半通屋、半通药。

)质术(古通质。

)栉(古通质。

)勿(《广韵》作物。

古转声通质。

)迄(古通勿。

)月没(古转声通月。

)曷(古转声通月。

)末(古通曷。

)黠(古转声通月。

)牵(《广韵》作镭,古通黠。

)屑(古通月。

)薛(古通笑。

)药铄(《广韵》作铎。

古通药。

顾曰:此韵半通药、半通陌。

)陌(古通月。

才老误。

)麦(古通陌。

顾曰:此韵半通陌、半通质。

)昔(古通陌。

顾曰:此韵半通陌、半通锡。

)锡(古通昔。

顾曰:此韵半通昔、半通药。

)质(古通质。

)德(古通质。

)缉(古通质。

才老误。

)合盍(古通合。

)叶(古通月。

才老误。

)帖(古通叶。

)洽狎(古通洽。

)业(古通月。

才老误。

)乏(古通洽。

右《唐韵》部目二百有六。

《广韵》、《集韵》、《礼部韵略》、《韵补》并同。

元黄公绍《韵会举要》并为一百有七韵。

自元至今,词人遵用之。

明洪武时重修,复裁去《韵会》二十五拯,定为百有六部,即今沿用者也。

顾炎武以为不宜改并,谓“考之于古,无一合者。

后代词人因仍莫觉。

以宋韵学唐诗且不可,又可与言三代、秦、汉之文乎?”云云。

是盖顾氏拘泥古法,而不自觉其言之矛盾也。

夫诗自齐梁之先,通韵者多,又自倡四声、转韵之说,则又何必定取径于唐韵。

矧依《韵补》,古今互通,展转相叶,平、上去每韵不过九部,入声只六部。

统计三十五部。

即以颅氏自注言之,平、上、去每韵亦仅多三四部,入声只多两部而已。

若以转韵律之,虽不分部可也。

又顾氏于吴氏《韵补》,平自“侵”至“凡”,上自“寝”至“范”,去自“沁”至“梵”,谓皆闭口音,总不与上韵相通,其误在不知北音“盐”、“谈”、“严”、“凡”等字皆开口音也。

在昔受功令之束缚,不得不然。

至今日则一百六部尚其繁,运用古韵,正其时矣。

或者学唐学末,姑不妨借二百六部作参考,若吟咏推敲,以古韵出之,更多生意,岂仅繁简不侔而已哉。

今韵部目 #

△上平声 #

一东(古通东,转江。

《韵略》通东、江。

)二冬(古通冬。

)三江(古通阳。

)四支(古通微、齐、灰,转佳。

《韵略》通微、齐、佳、灰。

)五微(古通支。

)六鱼(古通虞。

《韵略》同。

)七虞(古通鱼。

)八齐(古通支。

)九佳(古通支。

)十灰(古通支。

)十一真(古通庚、青、蒸,转文、元。

《韵略》通文、元、寒、删、先。

)十二文(古通真。

)十三元(古通真。

)十四寒(古转先。

)十五删(古通覃、咸,转先。

△下平声 #

一先(古通盐,转寒、删。

)二萧(古通肴、豪。

《韵略》同。

)三肴(古通萧。

)四豪(古通豪。

)五歌(古通麻,《韵略》通麻。

)六麻(古通歌。

)七阳(古通江,转庚。

《韵略》独用。

)八庚(古通真。

《韵略》通青、蒸。

)九青(古通真。

)十蒸(古通真。

)十一尤(古独用。

《韵略》同。

)十二侵(古通真。

《韵略》通覃、盐、咸。

)十三覃(古通删。

)十四盐(古通先。

)十五咸(古通删。

△上声 #

一董(古通肿,转讲。

《韵略》通肿、讲。

)二肿(古通董。

)三讲(古通养,转江。

)四纸(古通尾、荠、贿,转蟹。

《韵略》通尾、荠、蟹、贿。

)五尾(古通纸。

)六语(古通虞,《韵略》同。

)七虞(古通语。

)八荠(古通纸。

)九蟹(古通纸。

)十贿(古通纸。

)十一轸(古通梗、迪、寝,转吻。

《韵略》通吻、阮、旱、潸、铣。

)十二吻(古转吻。

)十三阮(古通铣。

)十四旱(古通铣。

)十五潸(古转铣。

)十六铣(古通阮、琰、赚,转旱、潸、感。

)十七筱(古通巧。

)十八巧(古通筱。

)十九皓(古通筱。

)二十哿(古转马。

《韵略》同。

)二十一马(古通哿。

)二十二养(古通讲。

《韵略》独用。

)二十二梗(古通轸。

)二十四迪(古通轸。

)二十五有(古独用。

《韵略》同。

)二十六寝(古通轸。

《韵略》通感、[A10N]、<豆兼>。

)二十七感(古转铣。

)二十八[A10N](古通铣。

)二十九赚(古通铣。

△去声 #

一送(古通宋,转绛。

《韵略》通宋、峰。

)二宋(古通送。

)三绛(古通漾,转宋。

)四寘(古通未、霁、队,转泰。

《韵略》通未、霁、泰、卦、队。

)五未(古通寘。

)六御(古通遇,《韵略》同。

)七遇(古通御。

)八霁(古通寘。

)九泰(古转寘。

)十卦(古转寘。

)十一队(古转寘。

)十二震(古通敬、径、沁,转问。

《韵略》通问、愿。

)十三问(古转震。

)十四愿(古通霰。

)十五翰(古通勘。

)十六谏(古通陷,转霰。

)十七霰(古通愿、艳,转谏。

)十八啸(古通效、号。

《韵略》同。

)十九效(古通啸。

)二十号(古通啸。

)二十一个(古通马。

《韵略》同。

)二十二褐(古通个。

)二十三漾(古通绛。

《韵略》独用。

)二十四敬(古通震。

《韵略》同。

)二十五径(古通震。

)二十六(古独用。

《韵略》同。

)二十七沁(古通震。

《韵略》通勘、艳、陷。

)二十八勘(古通翰。

)二十九艳(古通霰。

)三十陷(古通谏。

△入声 #

一屋(古通屋,转觉。

《韵略》通屋、觉。

)二沃(古通屋。

)三觉(古通药,转屋。

)四质(古通职、缉,转物。

《韵略》通物、月、曷、黠、屑。

)五物(古通质。

)六月(古通屑、叶、陌,转曷。

)七曷(古转月。

)八黠(古转月。

)九屑(古通月。

)十药(古通觉。

)十一陌(古通月。

《韵略》通锡、职。

)十二锡(古通职、缉。

)十三职(古通质。

)十四缉(古通质。

《韵略》通合、叶、洽。

)十五合(古独用。

)十六叶(古通月。

)十七洽(古独用。

●卷二 #

○乐府论声 #

《碧鸡漫志》曰:“或问歌曲所起?曰:天地始著,人生焉,人莫不有心,此歌曲所以起也。

《舜典》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诗序》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乐记》曰:‘诗言其志,歌咏其声,舞动其容。

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故有心则有诗,有诗则有歌,有歌则有声律,有声律则有乐歌,永言即诗也,非于诗外求歌也。

今先定音节,乃制词从之,倒置甚矣。

而士大夫又分诗与乐府作两科。

古诗或名日‘乐府’,谓诗之可歌也。

故乐府中有歌,有谣,有吟,有引,有行,有曲。

今人于古乐府特指为诗之流。

(谓‘照照素明月’等篇。

)而以词就音,始名乐府,(指今人所填词。

)非古也。

”(谓古诗与古乐府以声律就之,皆可歌。

今独以词曲为乐府,非古法。

亦指六朝、唐歌而言,即如下云。

)“汉文帝使慎夫人鼓瑟,自倚柱而歌。

汉魏作三调歌辞,终非古法”,是也。

“古人初不定声律,因所感发为歌,而声律从之。

唐虞禅代是也,余波至西汉末始绝。

(此言古诗即古乐府。

)西汉时,今之所谓古乐者渐兴,(此指‘照照素明月’等篇。

)魏晋为甚。

隋氏取汉以来乐器、歌章、古调,并入清乐。

余波至李唐始绝。

(此言《歌吹》、《铙歌》等曲。

)唐中叶虽有古乐府,而播在声律,则矣。

(谓汉魏歌曲。

)士大夫作者不过以诗一体自名耳。

(按唐人如魏徵、陈子昂、柳宗元、李贺皆有乐章被之声律,行于时。

王说误。

)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

(唐时虽盛,如李贺、李白、李颀之《汉铙歌》,李颇《公莫渡河》、《从军行》、《饮马长城窟》、《艾如张》等篇,犹存古音节。

兼有被采入乐府者。

)今则繁兴淫奏,(指宋时词曲。

)殆不可数。

古歌(歌疑是诗字之误)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

后世风俗益不及古,故相悬耳。

(言古诗与乐府之分。

)而世之士大夫,亦多不知歌词之变。

”又曰:“汉时《雅》、《郑》参用,而《郑》为多。

魏平荆州,获汉雅乐,古曲音调存者四:曰《鹿鸣》、《绉虞》、《伐檀》、《文王》。

而李延年之徒以新声被宠,改易音辞,止存《鹿鸣》一曲。

晋初亦除之。

”“唐时,古意亦未全丧,《竹枝》、《浪淘沙》、《杨柳枝》乃诗中绝句,而定为歌曲。

故李白《清平调》三章皆绝句。

元白诸诗,亦为知音,协律作歌。

”“《唐史》称李贺乐府数十篇,云韶诸工皆合之弦筅。

又称李益诗名与贺相埒,每一篇成,乐工争以赂求取之,被声歌供奉天子。

又称元微之诗往往播乐府。

《旧唐史》亦称武元衡工五言诗,好事者传之,被于管弦。

”又旧说开元中,诗人王昌龄、王之涣在旗亭赌,闻诸伶唱三人诗。

以此知唐伶妓以当时名士诗句入歌曲,盖常事也。

“五代犹有此风,今亡矣。

近世有取陶渊明《归去来辞》、李白《把酒问月》、李长吉《将进酒》、大苏公《赤壁赋》协入声律,此暗合孙武耳。

宋王灼《碧鸡漫志》论乐府源流,考核最为详备。

观此可知古音之亡已久。

唐音至宋,什余一二;宋音至明,百不存一。

沈氏《顾曲杂言》所谓“九宫十二律”,今人皆不知为何物者也。

又可知古诗与乐府,汉之先未尝分,特以声律被之于诗,即谓之乐府耳。

然则古诗有歌、有不歌者,何也?考其说,殆不出三道:风、雅、颂,古时无不歌,积久而音浸失,如《鹿鸣》等篇,至晋而亡,一也;汉古诗,寓讽刺,或为当事者所忌,而不收,二也;唐人诗,如李益、王建、元、白调平声和,谐律过于侪辈,于旧谱易于合拍,三也。

尝读唐人歌绝,为乐工所取者,其五音莫不协于他作,而古风焉。

固知乐工去彼就此者,盖为其韵古,不易作谱耳。

《莲子居词话》:“唐七言歌法,若《竹枝》、《柳枝》、《清平调》、《雨霖钤》、《阳关》、《小秦王》、《八拍蛮》、《浪淘沙》等阕,但异其名,即变其腔。

至宋而谱之存者独《小秦王》耳。

故东坡《阳关曲》借其声歌之。

”《渔隐丛话》:“《小秦王》必杂以虚声乃可歌。

此即《乐府指迷》所谓府教师唱家之有衬字,其中二十八字为正格,余皆格外字,以取便于歌,如古乐府‘妃呼稀’云云。

”凡七言绝皆然,不独《小秦王》也。

元人歌《阳关》衍至一百余字,想亦《小秦王》之声,非当时裂笛之旧矣。

又曰:“七言绝歌法,必有衬字,以取便于歌。

”五言、六言皆然,不独七言也。

仪按:虚声衬字,又曰和声,如古之“妃呼稀”、今之“里多连那夷”也。

古人歌谣以虚声字著句者,如《招魂》“东方不可以止些”,“些”字。

《诗》“吁嗟乎”、《绉虞》“狂童之狂也且”、《弹铗歌》“长铗归来兮,食无鱼”,不一而足。

以方音有殊,故所用各别。

歌调有长短,故虚声有多寡。

今滇中丧歌,犹是《蒿里》,但非故词,而卒句必唱曰“蒿里夷”。

“蒿里夷”即“兮”字,以方音异耳。

《阳关》虚声衍至一百余字,即引伸高下其音以谐律也。

乐府源流,其说略备。

然则声就辞乎,抑辞就声乎?曰:其以声就辞也。

便假令辞必就声,则非精于乐者不能为,而古之能诗者,又未必皆精于乐也。

但以声就辞,亦当稍稍协律,虽弦筅不必被,然清浊不分,阴阳无序,又岂咏言之旨哉。

若夫沈约为文,必协宫商,两句之内,角徵不同,(语兄《南史陆厥傅》。

)则亦非今人之所宜也。

盖古调失之久矣,即令宫商俱协,已非元音。

咀商嚼羽,又何殊乎新声。

况“九宫十二律”,能解者焉,其人尝考各家论音者,似各有心得。

窃以音律求之,则又有所疑而不可解者。

《音监》曰:“昔人别五音以舌。

居中为宫,以口开张为商,舌缩却为角,舌挂齿为徵,撮口为羽。

”沈括《笔谈》以宫、商、角、徵、羽当唇、舌、喉、齿、牙。

黄佐《乐典》以喉、齿、龌、唇、舌当宫、商、角、徵、羽。

戈氏《正韵》:五音有唇、齿、喉、舌、鼻。

毛先舒《七音类例》,于五音之中不用齿、舌。

其说皆本“昌、村”,“忽、粗”,“刚、根”,“火、孤”切音而来,乃五音错出,各家互殊。

王应麟《小学绀珠》以上平为宫,下平为商,上为徵,去为羽,入为角。

段安节《乐府杂录》以上平为徵,下平为羽,上为角,去为宫,入为商。

诸说以《甜珠》为近似。

何则?四声之设,始自周愿,衍之沈约。

当其始作,不曰入、去、上、平、平,而曰平、平、上、去、入,殆比于宫、商、角、徵、羽也。

而约书久失,又将何术折衷之哉?又尝读沈约诗,所谓“永明体”者,亦不若人言之甚。

其《拟古》诸作,如“微之”、“徨”,双声叠韵,初亦未尝异也。

至陈隋之季,为学始盛,但亦不过“五音不迭用,阴阳不连缀,前有浮音,后加切响”而已。

唐人七言歌绝,落平韵,其第三句末一字多用上、去,少有以入声者,俱可法也。

盖五音宫、商、角、徵、羽,本相从得和。

如高下过差,则音变而乖矣。

又言以字分宫者,曰某字为宫,某字为羽。

而顾氏一言,其说即破。

顾宁人《音学五书》曰:“五方之音有迟、疾、轻、重之不同。

《淮南子》云:‘轻土多利,重土多迟。

清水音小,浊水音大。

’陆法言《切韵》曰:‘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

秦陇以去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

即一人之身,而出辞吐气、先后之间已有不能齐者。

’其重、其疾则为人,为去,为上;其轻、其迟则为平,迟之又迟,则一字而为二字,‘茨’为‘蒺藜’,‘推’为‘终葵’是也。

”故注家多有疾言、徐言之解。

而《文心雕龙》又谓:“疾呼中宫,徐呼中徵。

”由是言之,究何适何从乎?夫以平、平、上、去、入而为宫、商、角、徵、羽,则平、上、去、入皆有阴阳;其以唇、齿、喉、龌、舌为宫、商、角、徵、羽,而五音皆有高低。

大抵强作解人,不足据也。

至于协律归宫之说,即起某字者,以某字杀耳。

如谱曲以上字起,以上字住,在稍解音乐者,无不知之。

古人太半不知乐律,不过执《律吕志》以相绳,更倡为神奇之说,自欺欺人。

第以词就谱者,略觉难谐字面,阴阳一有不平,则歌既妨口,或致失音。

姜白石尝云:补《满江红》词,以入声押韵,久未协。

继乃托诸神助。

予考之四声之中,惟入声音促易尽,以之谱短曲可也,若慢曲、大曲,抑扬顿挫,转折过多,势必失音而走字,不可押也。

而《满江红》一词,凡名家按拍,俱以上、去押韵,因四声中惟上、去之音徐而可引伸也。

故慢曲即平声犹不宜,何况入声。

自云协律,亦未必然也。

宋张玉田《词源》云其父“作‘惜花春起早’,云‘琐窗深’,‘深’字不协,改为‘幽,字,又不协,改为‘明’字,歌之始协。

此三字皆平声,胡为如是?盖五音有唇、齿、喉、舌、鼻,所以有清轻、重浊之分。

故平声字可为上、入者此也”云云。

予谓平声可为上,独不可为入。

且唇、齿、喉、舌、鼻,每官皆有轻重、清浊之分,与音实不相干。

特“幽。

字为喉辅之音,“深”为半龆之音,过阴而厉,致有所不协。

惟“明”字为唇音,得阴阳之半,故为宜耳。

其所云云,殆未可全信。

然由是可知,诗歌能协律与否,在阴阳得间而已。

沈约所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者是矣。

若阴阳过差,于律亦乖,要当层叠相推,斯可耳。

至宫、商、角、徵、羽、清宫、清商、清角、清徵、清羽、变宫、变徵,即今之上、尺、工、合、四、仕、促、仕、六、五、乙、凡也。

又有所谓“折上。

者,折上,乃得孔中之半音也。

昔读《律吕志》及古人之说,视为神秘莫测,实则平淡无奇。

至谓“韵成宫商,声协徵羽”,岂不凿哉。

谱曲之道,以一字一音为难。

难者,不可变换也。

若漫曲一字数音,则略调阴阳,决无不协之理。

《碧鸡漫志》云:“《小秦王》曲得一百余声,宋人借以歌《阳关》。

”乃知唐李贺诗章可被之管弦者,亦绝句而已。

以二十八字引伸及百余声,又何患其不协。

若以李贺《十二月乐词长短歌》读之,尚不若盛唐诸公之和协,一旦被诸管弦,谓能动听者,吾不信也。

《礼》:“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惟恐卧;听郑、卫之音,不知倦。

’”则古乐舍郑、卫之音,亦不受听,可知矣。

古人诗、歌不分,至汉始定《郊祀》、《房中》之乐。

然去古未远,犹尚古意,大都采自民间古词、歌谣,以入乐府。

迨后本古意制新声,声调微谐,如曹植《怨诗行》等篇是也。

至齐梁尚新声,古与律参,或至全似律者,如徐陵《折杨柳》是也。

唐人沿之,与近体相混,短篇如李白《关山月》、王维《阳关曲》是也。

故采自汉魏之际,曰“古乐府”;齐梁之间者,曰“近代乐府”。

于唐则曰“新乐府”。

古诗与歌遂判然而不可复合。

盖齐梁之先声,唐律之来源也。

下逮于宋元则词曲盛行,与诗绝不相类。

所谓乐府者,词曲而已。

《太和音谱》、《中原正韵》皆卓然一家言也。

以其为元明词曲而作,与古乐府不同,故于《四声切韵》,言其大略,不复详著云。

●卷三 #

○四声简切 #

反切者何?两字相摩以成声韵,谓之切;音韵展转相协,谓之反。

六朝时讳言反,故改曰“切音”。

六朝又谓之“反语”。

宋王应麟曰:“隋陆法言为《切韵》五卷,后有郭知玄等九人增加笺注。

唐孙怀有《唐韵》,今之《广韵》则本朝景德祥符中重修。

今人以三书为一,或谓广韵为唐韵,非也。

”李焘曰:“陆法言撰韵,郭知玄附益之,时号《切韵》。

天宝末,陈州司马孙以《切韵》为谬略,复加刊正,别为《唐韵》之名。

大中祥符元年改新名曰《广韵》,是《广韵》即《唐韵》矣。

”《玉海》曰:“景德四年,校定《切韵》五卷,依‘九经’例颁行,后改曰《广韵》。

是《切韵》尚未散失也。

”顾宁人曰:“《切韵》、《唐韵》元本无传,所传《广韵》五卷,不著重修人姓名,而冠以孙怀《唐韵》之序。

宋时人著书多引《广韵》。

宋陆游云:‘书之见存于今者,惟《广韵》最古,今人多取以为据。

”’顾甯人又曰:“学者皆言韵书本于沈约,《隋书艺文志》有沈约《四声》一卷,今不但约书亡,而唐人之书亦亡。

”宋许观《东斋记事》曰:“自孙怀集为《唐韵》,诸书皆废。

魏吕静作《韵集》五卷,五音各为一篇文字。

便是鲁卫音读,楚夏时有不同。

后魏崔光依五音为五韵诗,赠李彪。

齐中书郎周颐始为《四声切韵》,行于时。

诸书今皆不存。

隋潘徵为秦王俊作《韵纂序》曰:‘《三苍》、《急就》之篇,微存章句;《说文》、《字林》之属,惟别形体。

至于寻声推韵,良为疑混,未有李登《声类》。

吕静《韵集》始判清浊,裁分宫羽。

沈约之前,已有此书,约特总而补之,或少有更定耳。

’”(约参酌经文,尚存古意,读其诗可以知之。

)而云自约创始者,亦流俗人之见也。

《切韵》本非约始,然必南人所作无疑,故音颇参差,盖北音无入声,四声之别,惟南人有之耳。

元周德清作《中原音韵》,并为三声,裁入声并入上、去各部,即本自北音者也。

(《词林正韵》云:宋时有《中州韵》,今亦散失。

)李松石《音锵》曰:“各家音韵,其源本乎《切韵》,《切韵》本乎《声类》,《声类》本乎《四十二契》,《四十二契》本乎许叔重。

盖叔重作《说文》有谐两字之声以定一字之说,即反切之义也。

或云反切来自天竺,出于西域番僧。

”释慧皎谓:“梵响无授,始自陈思王,则《四十二契》之所本不在许氏叔文矣。

而魏孙炎作反切,则实源于《四十二契》云。

”杨慎《丹铅录》云:“切韵自舜世已然,不始于番僧也。

”《音学五书》引《颜氏家训》曰:“九州之人,言语不同。

自春秋标齐言之传,《离骚》目《楚辞》之经,后有扬雄作《方言》,其书大备,然皆考名物之异同,不显声读之是非也。

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许慎造《说文》,刘向制释名,始有譬况借假以证音字。

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谅未可晓,加以外言、内言、急气、缓气、读若之类,益使人疑。

汉末孙叔然入郑玄之门,为东州大儒,独知反切,创《尔雅音义》,至魏大行。

高贵乡公曹髦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逢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此反切之所由兴也。

”又曰:“反切汉以前已有之,其所引证众而确。

如《左传》‘守陴者皆哭,’注:‘陴,’城上僻倪也。

‘僻倪’正切陴字;如《诗》‘墙有茨,’注:‘茨,蒺藜也。

’蒺藜,正切茨字之类,不胜枚举。

迨至汉中绝,故其释文无切音,但读如某而已。

”顾氏此条殊为明切,但古人以入为母,以浮音为从,两字相切以成音。

观“陴”、“茨”等字之切,可以知之矣。

不但顾氏不及知此意,即诸书亦未言及。

故历来反切母音皆四声杂用,致余音为两声之格也。

由是言之,今人不及古人远矣。

音有六要:一曰穿鼻,二曰展辅,三曰敛唇,四曰抵龌,五曰直喉,六曰闭口。

又“九音”曰:舌上、舌头、重唇、齿头、正齿、半齿、喉音、牙音是也。

又有轻、重、清、浊,有内言、外言、急气、缓气之分。

然方音殊言,难期准确。

扬子作《方言》,虽复坐照四表,物来能名,而于音释,初无所补。

自孙氏切释经书,直音、读若之注始废,而反切遂有专书,代出不穷矣。

顾其母子各别,音注不同,盖仍限于方音歧出故耳。

且字书多寡亦不等,明沈宠绥别立三字切法,如“西鏖乌”为“萧”、“几哀噫”为“皆”之类。

然俱以平为母,以类为从,故母音之余声窒而不畅。

至吕坤以平入互为反切,谓之“交泰韵”。

实即齐梁“大纽”、“小纽”法也。

而入声亦分阴阳,则发前人所未发。

惜切音上、去微乖耳。

又考诸家切音,如“忿悟切”为“赴”,“畅侍切”为“翅”。

不知“忿”之余音为“恨”,“畅”之余音为“项”,以切“赴”、“翅”,五音乖矣。

惟沈宠绥三字切法,五音之中,以类相从,可无遗音。

李松石非之,以为蛇足,是则李氏之误也。

且沈氏切法,尤宜于歌曲,其人必审音律。

李氏北人也,幼随其兄宦南方,故于南北音极精深可法,然音律无所知,故云然耳。

《切韵》之书,其始本为方言奇字而设。

及声病兴,新乐府一变而为词,再变而为曲,舍考古以外,词曲家尤精究之。

自明以还,著者有戈氏《正韵》,虽为词林所重,然有泥美人之诮,以其板滞不能变也。

今所宗者,为《中原音韵》、《万树词律》。

又有《空谷传声》一书,以三十六字母为节拍,以切音与诗无补,故不备录。

《空谷传声》亦曰:“击鼓射字,以所击鼓数,合而为字。

以鼓数代言语。

”即陶宗仪《辍耕录》所云“射字诀”也。

弹几击棹,皆可为之切韵。

历来皆有字母,计《舍利》,三十字母,守温增为三十六字母。

《西域音》,三十六字母。

《金刚经》,五十字母。

《般若经》,四十一字母。

《华严经》,四十二字母。

《蒙古》,四十一字母,陈晋翁删为三十二字母,吴草庐又增为三十六字,李如真减为二十二字,新安又为三十二字,刘士明仍加为三十六字,方以智减为二十字。

邵康节《经世声音图》,一百九十二音,为最多。

又有以字母成诗者,如兰廷秀《东风破早梅》,二十字,徐香坨续二十字。

许月南《醉太平》,三十八字,徐耦船四十字,许石华三十四字。

徐声甫《锦缠道》四十字,吴客如三十四字,徐古渔三十四字,李松石三十三字。

以上皆见李松石《音监》。

(字数多,不复绿出。

《音监》备载,阅者可按查也。

)金皇统中有荆璞,善达新声,将三十六字母添入韵中。

泰和初,韩道照重为改并,撰《五音集韵》。

元刘监又有《切韵指南》,李世泽《切韵射标》,僧讷庵本刘监《指南》,立二十门法,名曰《玉钥匙》。

所谓二十门法不可得见。

而司马温公《指掌图》约略可言,如分递用韵为“音和”,音和者,合于古韵者也。

傍求为“类隔”,类隔者,本韵切而不协,而用他韵切者也。

同归一母为“双声”,同出一韵为“叠韵”。

(详后)同韵分两切,谓之“凭切。

;同音分两韵,为之“凭韵”,凭者依也。

有字无声,则点窠以足之,曰“奇声”。

前人以有音无声者曰“空声”,则⊙○代,即为“点窠”,惟入声有之。

韵阙借邻韵以寓其字,曰“奇韵”。

而声韵交互者,则为之罗文绮错,即南北朝之“纽”,而吕坤之“交泰韵”也。

余诸家之异同,互有是非,要不出三十六字之中。

而于“以入为母,平、上、去为从”,卒无人及之。

或曰:入声又将以何为切?曰:本不须切也。

若必欲切之,则《说文》所云:韫,蔽膝也。

“蔽膝”正切“韫”字是矣。

顷略有所悟,但熟四声,即可囊括。

比前为简易,唯识者采焉。

△龌音 #

东(督红切)。董(督汞切)。冻(督切)。督

△齿音 #

冲(促红切)。偬(促汞切)。偬(促切)。促

△唇音 #

风(福红切)。蓬(福汞切)。讽(福切)。福

△喉音 #

红汞霍 #

《切韵》本有喉、齿、鼻、舌、唇、龌诸音。

但舌音与齿、龌之音互用。

而东、冬诸韵有穿鼻,而无直喉。

阳、江韵有直喉,而无穿鼻。

凡直喉、穿鼻之音,皆不可切,亦不必切也。

如母音为“霍,。

下注曰:东韵,即知其为“红”字矣。

犹之“红”字下注曰:入声,即知为”霍”是也。

语详《半律子声》。

右以齿、龌、唇、舌之入声为母,以喉音、鼻音各音之平、上、去为从,就各字之本韵切之,即得。

熟读此四声,自可类推,即别家切韵,亦可上口矣。

李氏《音监》云:“或问‘都翁’易‘东翁’,可乎?曰:不可。

亦犹‘东乌’之不可易‘东都’也。

”此即一实一浮之用,母音宜用入声之证也。

△半律、子声 #

“半律”之说见《小学绀珠》,朱子云:“即子声而莫解其义,尝考《切韵》之书,他音相差皆不甚远,独于直喉、穿鼻,终觉未和。

如‘行’以‘户郎切’,‘郎’声抵龌,以切‘行,字。

直喉自是不协。

以入为母,用‘或郎切’,虽较准于‘户郎’,而其音亦不能圆。

”乃知喉音、鼻音,如行、衡、红、乌,皆虚音也。

本以从入声者,今以虚作实,犹七音之变宫、变徵,已变不能再变。

故直喉、穿鼻之音为半律,于音为变宫。

又有夷、稀、容、呼等字,各得唇、齿、龌、舌半音者,是为子声,于音为变徵。

朱子谓:“半律即子声。

”非也,顾甯人以入声为变宫、变徵者,亦非也。

顾甯人曰:“反切之法,亦有韵穿而不可通。

《广韵》上声四十二‘拯部’,‘拯’字下云:无韵切音。

‘拯’,上声,以奉音之外,止有‘丑拯’、‘其拯’、‘色’三切而互用。

终于莫晓,故变‘反切’之法而以平声之字音之,亦古人‘读若’之意也。

”《音监》曰:“字有独音,无他字可音,如“宽”字、“三”字之类也。

故惟下注曰:款阴平也。

扬,阴平也”云云。

其实,凡字皆可切,“骨桓”切“宽”,“色含”切“三”,若两字不能准,则用三字切之。

盖字除虚声外,无不可切也。

又曰:“字阴阳不分者有之,拒有无字之切哉?”其于《广韵》“拯”字下注,则曰:“《广韵》于‘拯部’收同韵之字甚多,而曰无韵切,不可解矣。

矧‘拯’韵所收之字皆以拯为切,何独拯不可切?此或别有取义,未之知也。

”不知有“拯”字,而后有各字,以急引切“拯”,始得其音。

若不以入声为母,则真无字可切矣。

此两家同有此失也。

△阴阳 #

古今韵书,虽有阴平、阳乎之分,其实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一韵之中阴阳杂见,不足据也。

《韵会举要注》云:“乎声本无上、下之分,《广韵》有平上、平下之别,以其卷帙繁重而分之也。

后人遂云以合五音,或者不知,又误易上、下为阴、阳,更或穿凿附会,去题益远矣。

元虞集《中原音韵序》曰:“以声之清、浊定字之阴、阳,如高声从阳,低声从阴。

”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曰:“字别阴、阳者,阴、阳字平声有之,上、去俱无。

上、去止各一声,平声独有二声。

上平声非指一东至二十八山而言,下平声非指一先至二十七咸而言,前辈为《广韵》,平声多而分卷,非为分其音也。

殊不知平声字,字皆有上平、下平之分,但有音,无字之别。

上平即阳,下平即阴。

”(指字而言)又曰:“上、去二声,各止一声,无阴、阳之别。

施于句中、施于韵脚,无关阴、阳,惟慢词中,仅可摇曳其声尔,此自然之理也。

妙处在此,初学者何由知之?乃作词之膏肓,用字之骨髓,皆不传之妙,独子知之。

”云云。

然予考其韵则反是。

如“支”韵,“儿”、“而”、“ㄝ”、“慈”、“时”等字,旁注为阳;“支”、“枝”、“芝”、“诗”、“狮”等字,旁注为阴。

“东”韵,“东”、“冬”、“锺”、“中”、“终”等字,旁注为阴;而“同”、“童”、“戎”、“穷”等字,旁注为阳。

各韵皆然也。

予初读其《序》而骇,以为何颠倒如此。

既按其韵,则阴是阴,阳是阳,盖其《序》误阴为阳耳。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矣。

又其“用阴字法”云:“首句韵脚必用阴字,试以‘天地玄黄’歌,黄为荒,非也。

若以‘宇宙洪荒,’则协矣。

盖‘荒’字属阴,‘黄’字属阳也。

”又“阳字法”“黄昏”云:“‘黄’字属阳,‘昏’字属阴。

”皆合,乃知是《序》互错无疑。

虞集采《自序》中语为序,故亦误阴为阳,阳为阴。

戈氏《正韵》、李氏《音监》,不解音律,以目为耳,其误人甚矣,故为表而出之。

《中原音韵》又曰:“萧存存欲锓梓以启后学,值其早逝。

泰定甲子以后,尝写数十本,散之江湖。

其韵内平声,阴如此字阳如此字,阴、阳如此字。

夫一字,不属阴则属阳,岂有一字属阴又属阳也哉?此盖传写之谬”云云。

然予细辨各字,有在阴、阳之间者,但如“明”字,敛唇属阴;高于“明”字者有“冰”,属阳;低于“明”字者有“平”。

“明”字居两字之中,得阴、阳之和,第非既属阴、又属阳耳。

又曰:“上、去声无阴、阳之别,入声阴、阳,依平、上、去三声为定。

”《音监》本其说,谓仄声有阴、阳,则上声无不高,低呼成去;去声无不低,高呼成上;入声无不促,高呼则为平,低呼则无音。

”又曰:‘吉,、‘即’二字为阴、阳,以其音微异,各一母也,可谓之两声,不可谓之阴、阳。

”盖全祖《中原音韵》之说,而演伸之也。

不知仄声若无轻、重、清、浊、阴、阳之分,则上、去、入三声为三部可已,又何必分部列目,与平声同?“吉”、“即”二音,齿、舌有别,可谓之两声。

若。

吉”之与“极”,可不谓之阴、阳乎?特三声似此者少,又其音微细,不易辨耳。

今出入四声,一韵之内,清而高者曰阴,浊而低者曰阳。

聊举一端,以为三废猩:

风(阴) 冯(阳) 东(阴) 同(阳) 董(阴) 动(阳) 屋(阴)〓斛(阳)

△浮声、切响 #

浮声,虚声也。

切响,实响也。

浮声即喉音、鼻音,宽而不扬者也。

此外皆切响也。

或曰闭口之音为浮声,开口之音为切响,非也。

夫既曰切响,则为唇齿之音可知矣。

《陆厥传》:“前有浮声,后须切响。

”言诗者不可不知也。

△送声 #

古奏歌有君唱臣和之义。送声,即唱和也。

△沈约八病 #

平头,上尾,蜂腰,鹤膝。

今人以重句复义衍成两联者,于首曰“乎头”,居中则曰“蜂腰”、曰“鹤膝”,于末则曰“上尾”,谬甚。

当时本无律诗,岂得以此相拟?夫沈约以为病者,特言统体铺排仗不相称耳。

一篇之中须分段落,即起、承、转、合是也。

起处遇长而三者不称,是谓平头;承处纤弱,是谓蜂腰;转处迳直,是谓鹤膝;起结不清,是谓上尾。

故上尾、鹤膝之病独甚。

△正纽、旁纽 #

南北朝人反语多是双反,韵家谓之“正纽”、“旁纽”。

旁纽亦曰“倒纽”,即双声也。

同母不同子,而俱清俱浊,相切成音,平仄互异而音近似者,谓之正纽双声。

二字切音,母子颠倒,上、去声别而音近似者,是为旁纽双声,盖两字颠倒互切者也。

《南史陆厥传》:“永明末,盛为文章。

吴兴沈约、陈郡谢、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

汝南周颐善识声韵,为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

五宇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

世呼为‘永明体。

’”殊无正纽、旁纽、双声、叠韵之说。

且当时于四声,颇有非之者,天子圣质,武帝亦不以为然也。

《南史》:“王玄谟问谢庄:‘何者为双声、叠韵?’谢曰:‘玄护为双声,(玄护皆半唇音也。

)敖敲为叠韵。

’”盖以王玄谟与桓护之率师北伐,败于敖敲山,故以此戏之。

则双声、叠韵,不自约始也。

晋孝武帝作清暑殿,有识者反为楚声。

宋明帝多忌,改袁愍为袁粲。

齐世祖于清溪立宫,时人反“旧宫”为“穷既”,反“东田”为“颠童”等语,则其来已久。

大抵陈、隋间人附会沈约,后人未加深考,遂列入沈约“八病”中,可嘲也。

或曰见沙门《神供反纽图序》。

△大韵、小韵 #

即叠韵也,同居一韵,而一清一浊,错落九宇之中,是为小韵。

如“清”、“精”连句,俱清俱浊,与落韵同者,是为大韵。

第古人不以为病,与今人之说异也。

以声律论之,双声、叠韵,上下分句,唐人李白亦常有之,声调铿锵,殊耐歌咏。

△正纽、双声 #

参(测含切。)差(测私切,同子不同母。)滂(白王切。)溥(拔乌切,同上。)

△旁纽、双声 #

袁(门陨切。)愍(陨门切,母子相反。)颠(东田切。)童(田东切。旁纽双声,颠倒互切,故不能用入声为母也。)

△叠韵、双声 #

菲(清,阴。)微(重,阳。)菲(清,阴。)非(清,阴。)

齐、梁诗体,固以对偶为工,而谢、沈约诸人,其所押之韵,阴则俱阴,阳则俱阳,双声、叠韵,尤喜为之。是即所谓新声者乎!略采数语于后:

容与(双声。谢诗“桂舟复容与。”)平生(叠韵。同上,“樽酒若平生”。)

夷犹(双声。同上,“辍掉子夷犹”。)蒙龙(叠韵。沈约诗“竹树交蒙笼”。)

●卷四 #

○古诗章句 #

王世懋《艺圃撷余》曰:“唐律初而盛,盛而中,中而晚,时代声调,故自必不可同。

然亦有初而逗盛,盛而逗中,中而逗晚者,‘逗’者,变之渐也。

非‘逗’,故无由变也。

亦如《诗》之有变风、变雅也,《离骚》便是远祖。

子美七言律之有拗体,其犹变风、变雅乎!唐律之由盛而中,极是盛衰之介。

然王维、钱起,实相倡酬。

子美全集,半是大历以后,其间逗变,实有可言。

如右丞‘明到衡山’篇,嘉州‘函谷’、‘磕磋’句,隐隐钱、刘、卢、李间矣。

至于大历十才子,其间岂无盛唐人句?盖声调渐移,犹未相隔也。

学者固当严于格调,然必谓盛唐人无一语落中,中唐人无一语入盛,则亦固哉其言诗矣!”

综觐上述,其理甚明而确。

盖不仅唐律己也,自尧、舜至于元明,莫不始逗而中变。

发源穷脉,历历可按。

初唐律诗,始于齐梁,衍于陈隋。

近代乐府(齐梁之间乐府曰近代乐府,详后。

)之声调,实为唐律逗变之渐也。

而齐梁之排偶,乃始于建安、黄初之间。

如魏武诗“戎马不解鞍,皑甲不离旁。

神龙藏深泉,猛虎步高冈”;陈思之“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

鸭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等句以启其渐。

而魏文之《铜雀园》诗,几通首似之。

自兹厥后,如陆机、潘岳辈,渐逗晋末,入宋衍齐,遂盛于梁陈矣。

唐人于古风、律诗之外,有“拟齐梁体”者,始有齐梁之声调。

其实沈约诸人,当时殊未必有一定之格律也,故言声调者,必断自齐梁,齐梁之前,固无声调可言。

特其本《风骚》而成咏,章法、句法自准前规。

故远自《国风》,下逮汉末,约略章句以取证焉,若谓古诗既无声调,复无章法,则惑矣!

△国风 #

双声、叠韵,人颇为齐梁病。不知四诗声中。《三百篇》无一章无之也。回环往复,其韵若流。

古人歌诗,一篇之中,用字极少。短章复句,转多深意。简而不嫌其简,复而不嫌其杂,今人不能也。

孔子采《诗》,所以存诸侯、人情、风土之真也,读《诗》者,往往可证《春秋》之是非。

《叔于田》一篇,可见叔段之仁,国人爱戴之深也。

而《春秋》微言,于是益显,所谓“诗史”是矣。

古人用韵,灵活而不泥。

长篇转韵,自一二韵至五六不等。

然其所用之韵,每就上章现成之韵为转,如流赴壑,初无杂出之病。

虽以平转仄,或仄转平,亦必求音韵相近者。

如“孑孑干旗,在浚之都”叶平,下转祖,五仄韵。

不若后人,所转之韵任意而不讲也。

(如唐人七古,转韵之韵,类非篇中数见之字也。

)故语既古拙,声极铿锵,第非细按,不能见其妙致。

顾甯人、毛西河等皆误谓通叶、转叶也。

(惟此只可用之四言及长短句。

至五古、七古,体式不同,不可也。

《诗雅颂》,一篇中,首尾章法必有异;一章中,起结之音韵必多变。古人协律歌吹,如今人之引和杀尾也。

古诗四句中,落韵上下全平者,必叶其三,或间句上下相叶。两汉犹然,至建安、黄初,或不尽讲及此。而入南北朝,以至于唐,始复。

古诗皆句句叶韵,故《柏梁》因之。

《三百篇》有不叶于此章者,亦必叶于他章。

如“伯兮竭兮”篇第二章“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沐”字不叶,然与首章起句同韵而叶第三章,盖总不出一篇之外也。

△就句叶 #

诗有单句出韵,于上下章不叶者。又或于转韵处,往往就句自叶,如:“萋兮菲兮”、“如晕如飞”、“我有旨酒”等句是也。

△转韵一法 #

诗于转韵之处,就句叶外,有于结句入声而转平声者。

如“皎皎白驹”末章“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其“玉”字句,韵叶上句“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者也。

又如“我行其野”篇亦然。

但以平转平、以仄转仄者,可不论也。

又有于本章中先伏一韵者,尤数见不鲜。如“大邦有子,倪天之妹,文定厥祥(。伏韵。)亲迎于渭,造舟为梁,(转)不显其光”是也。

又有叠一句叶上韵者。如“有者弁”篇,首章“附于女萝,施于松柏”,“女萝”句叶上韵,“松柏”句叶下韵也。

△三句转韵 #

诗有三句一转,而意仍连下句。

如“尔还尔入,我心易也。

尔还不入,(叶上三句,下转平。

)否难知也。

壹者之来,俾我只也”。

又《大雅》“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

亦然。

是即唐岑嘉州之所本也。

(《韵补》误易作平。

△三句两叶 #

诗有三句两叶者,如《大雅》“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卖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或云六句通叶,其如语气不属何。

△双声、叠韵 #

《诗》双声、叠韵中,最明显者如《大雅》“有卷者阿”篇,如。伴涣尔游矣,优游尔休矣。等句,谓为偶然,决无其事。故知沈约“八病。,必非如此。

△语助入韵 #

顾炎武《诗本音》曰:“凡《诗》中语助之词,皆以上文一字为韵,如兮、也、之、只、矣、而、哉、止、思、焉。

‘我思且忌猗’之类,皆不入韵。

故‘寤寐求之’句,以‘求’不以‘之’也。

又两字如‘著之’、‘乎尔’是也。

但每章中独用一句者则入韵,古诗歌、楚词皆同此例。

”言诗者不可不知也。

△通章成韵 #

《诗》“汉之广矣”及“亦既见止,亦既观止”等句,皆通三章成一章法,故不必于本章取叶。

顾甯人以谓通叶者,误也。

又“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车载牵”,当作“牵”。

“脂泽其轮,而挽其车”次章,“曹”当作“潜”。

《尔雅》《释水》:汉水别名曰潜。

又地名。

《春秋隐》二年,公会戎于潜。

今“牵”音“辖”,则音乖而义强。

韵既不协,且上下两章亦不成章法矣。

△用韵不拘 #

《诗何彼衤农矣》,上章以“衤农”为韵,下章则以“矣”为韵。古人用韵,变化不拘且,无杂出之病也。

△唱和歌诗 #

《诗》“汉之广矣”、《麟之趾》、《殷其露》、《野有死》、《何彼衤农矣》、“彼茁者葭”、“绿兮衣兮”、“燕燕于飞”、“终风且暴”、“凯风自南”、《出其东门》、《关雎》等篇,皆相和歌诗也。

故末句不叶,三章通为一韵。

所谓一唱三叹,余声煞尾。

新乐府《阳关三叠》亦即此义。

△上下句叶 #

“习习谷风”。(叶心。)“以阴以雨”。(叶怒。)“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

(叶违。

)“无以下体”。

(叶死。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更有“涉彼阿丘”“行道迟迟”、《君子于役》诸篇,唐人律诗有本此体者。

(详后。

△上下转叶 #

“乃今之人也,怀婚姻也”。(叶人。)“大无信也,不知命也。”(叶信。)

更有《匏有苦叶》、“式微式微”、“静女其变”诸篇,“信”、“命”古皆平声,此或暗合,然别篇则固转韵也。

△首尾叶韵 #

“鱼在于沼”。(叶。)“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两句叶。)“亦孔之”。

更有“哀哉不能言”等篇,“乐”诸家并音“效”,非也。

△三声通叶 #

“自牧归夷”。(平。)“洵美且异”。(去。)“匪女之美”。(上。)“美人之贻”(平)。

又有“彤弓招兮”、“零露溥兮”诸篇,顾甯人、毛西河以谓通叶,实则古人自有此一体。上一篇亦可为首尾叶韵,盖“异”,古通上声也。

△句中叶韵 #

“有弥济盈,有鸢(叶弥,鸾从唯得声。

)雉鸣。

”(叶盈)。

“济盈(叶)不濡执,(叶牡)。

雉鸣(叶盈)。

求其牡。

”他如《君子偕老》等篇,皆是。

又《大雅》:“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

又“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

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皆句韵也。

△字字叶韵 #

“凤凰(叶桐、冈、阳。

)鸣矣,(叶生)。

于彼高(叶朝)。

冈。

梧桐(武王以同叶封弟于唐,古人“桐”“唐”音同。

)生矣,于彼朝阳”。

“摹摹(叶离)。

萋萋,(叶喈)。

离离喈喈。

△长篇平仄间叶

“韩侯取妻,(叶之)。

汾王之甥,(迎)。

蹶父之子。

(叶里、止)。

韩侯迎止,(迎叶甥、止、子。

一句分叶数韵,诗常有之。

)于蹶之里。

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丕显其光。

(此三句自叶。

)诸娣从之,(叶)。

祁祁如云。

韩侯顾之,烂其盈门。

一章之起,三句不叶,而分应各句,竟无句不叶。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

(两句不相叶,而分叶各句。

)设业设虞,(叶瞽。

)崇牙树羽。

应田县鼓,靴磬祝圉。

既备乃奏,箫管备举。

(以上叶瞽、虞。

)唣唣厥声,肃离和鸣,先祖是听。

(以上叶庭。

)我客戾止,(叶瞽)。

永观厥成。

(叶庭)。

起两句与结两句对照,成一章法。

其他“砒兮砒兮”,“君子于役”,“嗟嗟列祖”,皆然。

又“野有死”叶,“有女怀春”是间句叶也;而“白茅包之”,“茅”“包”自为叶“吉士诱之”,“士”、“诱”亦自为叶,则更巧矣。

●卷五 #

○声调谱 #

汉魏以还,四言章法、韵调,并宗《风骚》。

惟五言,如《古诗十九首》及苏李诸作,无迹可求,颇疑伪托。

故曾文正缉《三十家诗钞》,删之不录,而断自建安、黄初为始,良有以也。

然古诗五言,一篇之中,大抵意转调变,不拘一格。

至唐人始各以心得,采为诸体。

建安、黄初一体也;齐梁一体也;以齐梁之声调,行建安、董初之句法,又一体也。

今采古诗明白易晓者,略著于《声调谱》中,藉与唐调互参焉。

△《赠妇诗》 秦嘉

肃肃仆夫征,(平)锵锵扬和铃。(五平)清晨当行迈。(仄)东带待鸡鸣。

顾看空室中,(平)髻鬓想姿形。一别怀万恨,(仄)起坐为不宁。

以上两章,章四句。首句第五字皆平,第三句第五字皆仄,成一章法。

古诗自两汉至魏晋间,不拘句法,故五仄五平相连成句,数见不鲜。

至宋中叶,渐涉声调,四平者必间以仄,四仄者必间以平。

五平五仄之句,惟拟古之作尚仍其旧耳。

何用叙我心,(平)遗思致款诚。宝钗好耀首,(仄)明镜可监形。芳香去垢秽,(仄)素琴有清声。

诗人感木瓜,(平)乃欲答瑶琼。愧彼赠我厚,(仄)惭此往物轻。虽知未足报,(仄)贵用我情。

后两章以六句成章。但古诗意转调变,下章与上章往往相反者甚多,是在读者神而明之可矣。

△《翠鸟》 蔡邕

庭陬有若榴,(平)绿叶含丹荣。

翠鸟时来集,(仄)振翼修形容。

回顾生碧色,(仄)动摇扬缥青。

(转调)。

幸脱虞人机,(平)得亲君子庭。

驯心托君素,(仄)雌雄保百龄。

此首章法同前,但先后略变耳。

△《铜雀园诗》 魏文

朝游高台观,(仄)夕宴华池阴。大酋奉甘醪,(平)狩人献嘉禽。(一解)

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二解)

五音纷繁会,附者激微吟。淫鱼乘波听,踊跃自微吟。(三解)

飞鸟翻翔舞,悲鸣集北林。乐极哀情来,寥亮摧肝心。(四解)

清角岂不妙,德薄所不任。大哉子野言,弭弦且自禁。(五解)

古人句法,大抵一句之中三平两仄,或三仄两平,上下句平仄对照为多。建安、黄初以后成为通例矣。而其章法又为齐梁所本,与齐梁一体,互参可也。

古诗调随意转,一篇之中,决不可失。然转有明暗之别。明转者,上句第五字落平也;暗转者,上章与下章之调互换相反,如陈思《箜篌行》是也。

△《箜篌行》 曹植

置酒高殿上,(仄)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一章)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妪。(二章)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年寿,宾奉万年酬。(三章)

久要不可忘,(平)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四章)

盛时不再来,(平)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五章)

此章与前章同调。但其转处落平两句,与上章句法不同,亦所以别调。

△《古风》 李白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鬣髻蔽青天,何由都蓬莱。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又 李白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仄转)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蚬,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此篇上入古,下旬律,亦是一体。

△《秦越人洞中咏》 于鹄

扁鹊得仙处,(仄)传是西南峰。

年年山下人,(平)长见骑白龙。

洞门黑无底,(仄)日夜惟雷风。

清斋将入时平戴星兼抱松。

石迳阴且寒,(平,转调)。

地响知远钟。

似行山林外,(仄)闻叶履声重。

低碍更俯身,(平)渐远昼夜同。

时时白蝙蝠,(仄)飞入茅衣中。

行久路转窄,(仄,转调。

)静闻水淙淙。

但愿逢一人,(平)自得朝天宫。

此首凡三转,故调三变。

其结处与起处相互照也。

赵秋谷《声调谱》于“年年山下人”句注曰:“下句是律,上句第五字必平。

”误人甚矣。

实则古诗无律,无所谓古句也,亦无所谓粘与不粘也。

渔洋云:“古调句中第二字上下不粘”者,亦误也。

盖古人声调有何成见,虽齐梁间诗,亦未必注意及此,何况汉魏之间哉。

且唐人中如王湾、包融、张宣明、张说、周希寂、羊士谔、岑参、王维、孟浩然等,五言古诗,有上下全粘如律诗者,有粘有不粘者,句法亦古、律迭见。

两家之说,不攻自破。

盖五言不粘者,汉魏古诗也;有粘有不粘者,齐粱也;上下全粘者,初唐也,虽意转而体仍不变也。

齐梁则或四或六,随意而变者也。

作者但能避去律句,上下平仄相对,可矣。

(律句如平平仄平仄,四子句也。

仄仄平平平,平平平仄平,皆拘句,与古句同用者不妨。

)而齐梁一体,则转宜律句。

多杂古句,便非齐梁。

盖唐人于齐梁,无一用古句者。

然律而又异于律,与初唐古诗不同。

初唐古诗,虽上下相粘而平匀。

上句第五字皆落仄,无用平韵者,且古句、律句互参者也。

○齐梁体 #

齐梁一体,乃唐人采齐粱乐府而成,声调律而独以对偶为工者也。

然上下不粘,以律句入古调,与初唐古诗古句入律调者适得其反。

而齐梁如沈约诸人,及初唐诗间亦杂一二古句,至后人始究其极。

故虽曰齐梁体,实亦可谓唐人之创作也。

△《夜夜曲》 沈约

河汉纵且横,(平)北斗横且直(古句)。星汉空如此,(仄律句)宝知心有忆。孤灯暧不明,(平)寒机晓犹织。零泪向谁道,(仄)鸡鸣徒叹息。

齐梁仄调,上句落平,平韵皆落仄。故拟齐梁者,皆用仄调,而诗则仍古调、古句,与魏汉不异也。

△《宿东斋晓兴》 白居易

温温土炉火,(仄)耿耿纱笼烛。

独抱一张琴,平夜入东斋宿。

宵声度残漏,(仄)帘影浮初旭。

头痒晓梳多,(平)眼昏春愁足。

负暄檐宇下,(仄)散步池塘曲。

南雁去未回,(平)东风来何速。

(古句平仄对照。

)雪依瓦沟白,(仄)草绕墙根绿。

何言万户州,(平)太守常幽独。

此首共十六句,四句一组。

第一句第五字皆仄,不谐韵,而无句不律。

但如仄仄仄平平起者,下句用平平平仄仄,一联可也,第二联则决不可用。

此正齐梁与近体之别,一入律调,上下相粘,便非齐梁矣。

△《越女词》 李白

长干吴儿女,(古句)眉目艳星月。(律)履上足如霜,(律)不着鸦头袜。

律上下不粘。而句中平仄亦不对照,如律诗也。

○初唐体 #

初唐古诗,亦衍自齐梁,但句第二字上下相粘如律,是其变体耳。

△《咏瓢》(此法最为普通。) 张说

美酒(仄)酌悬瓢,(平)真淳(平)好相映。

(仄)蜗房(平)卷堕首,(仄)鹤颈(仄)抽长柄。

(仄。

“长”字“颈”字与上句对照。

)雅色(仄)素而黄,(此字可仄,但“者”字宜平。

)虚心(平)轻且劲。

(仄)岂无(平)雕刻者,贵此(仄)成天性。

(此两平仄乘除,盛于齐梁时,至唐竟成仄韵,古诗不易之法。

(五言长篇仄韵唐调)

△《奉使登终南山》 王湾

常爱南山游,(平)因而尽原隰。

数朝至林岭,(仄)百寻登嵬岌。

石壮马径穷,(平)苔色缘步入。

物奇春状改,气远天香集。

虚洞策杖鸣,(平)低云拂衣湿。

倚岩见庐舍,入户欣拜揖。

问性矜勤劳,(平)示心教澄习。

玉英时共饭,芝草为余拾。

境绝人不行,(平)潭深鸟空立。

一乘从此授,九转兼是给。

辞处若轻飞,(平)憩来惟吐吸。

闲襟超已胜,回路倏而及。

烟色松上深,(平)水流山下急。

渐平逢车骑,向晚过城邑。

峰在野趣繁,(平)尘飘宦情涩。

辛苦久为吏,劳生何妄执。

日暮怀此山,(平)悠然赋斯什。

此种长篇古诗,皆从齐梁化出,然章法不异古人。

△《晚夏马嵬卿叔池亭即事寄京都一二知己》 王湾

忝职畿甸淹,(平)滥陪时俊后,才轻策疲劣,(仄)势薄常趋走。

牵役劳风尘,秉心生岩薮。

宗贤开别业,形胜代希偶。

竹绕清渭滨,泉流白渠口。

逡巡期赏会,挥忽变星斗。

逮此乘务闲,因而访幽叟。

入来殊景物,行复洗纷垢。

林静秋色多,潭深日光厚。

盛香莲近拆,新味瓜初剖。

滞拙怀隐沦,书之寄良友。

此与上首同一句法。

△《息舟荆溪入阳羡南山游善相寺呈李功曹》 羊士谔

结缆兰渚晓,紫晶上连冈。

晏温值初霁,去绕山河长。

献岁冰雪尽,细泉生路傍。

行披松杉入,激川横石梁。

层阁表精庐,飞梦切云翔。

冲襟得高步,清眺极远方。

潭嶂积佳气,荑英多早芳。

具观泽国秀,重使春心伤。

念遵烦促涂,荣利骛隙光。

勉君脱冠意,共匿无何乡。

△《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 王维

秋色有佳兴,况君池上闲。

悠悠西林下,自识门前山。

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

嵯峨对秦国,合沓藏荆阕。

残雨斜日照,夕岚飞鸟还。

故人今尚尔,叹息此颓颜。

此两首,以其平韵,故上句五字皆仄。虽与上两首仄韵落平者微异,但仍齐梁诗体,董初平韵与仄韵同法,见前。盖齐梁平韵诗皆平仄相间、古句迭用者也。

○柏梁体 #

元封三年,汉孝武帝作柏梁台成,诏群臣能为七言诗者,乃得上坐。

自帝起,人各一句,句皆有韵,后人号曰“柏梁体”。

其实古歌如《饭牛》、《灵宝谣》已肇始“柏梁”矣。

体贵浑成,句宜蝉联,起承转合之间,不绝如缕。

但有歌行而无古诗,故句调可入古,亦不妨略参近体,如乐府。

但古诗有全平、全仄者,于柏梁体不相宜也。

日月星晨和四时,(帝)骖驾驷马从梁来。

(梁王)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总领天下诚难治(丞相),和抚四夷不易哉。

(大将军)刀笔之吏臣执之,(御史大夫)撞钟击鼓声中诗,(太常)宗室广大日益滋。

(宗正)周卫交戟禁不时,(卫尉)总领从官柏梁台。

(光禄勋)平理清谳决嫌疑,(廷尉)修饰舆马待驾来,(太府)郡国吏功差次之,(大鸿胪)乘舆御马主持之。

(少府)陈粟万硕扬以箕,(大司农)徼道宫下随讨治。

(执金吾)三辅盗贼天下危,(左冯翊)盗阻南山为民灾。

(右扶风)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椒房率更领其材,(詹事)蛮夷朝贺常会期。

(典属国)枉拼樽憾相枝持,(大匠)枇杷橘栗桃李梅。

(大官令)走狗逐兔张罘崽。

(小林令)啮妃女人目如饴。

(郑舍人)迫窘诘屈几穷哉。

(东方朔)

此篇词极拙陋,意亦不属,不足法也。但联句之作,惟此最古,列之以备一格。

△《燕歌行》 曹丕

秋风萧瑟天(必平气)可平凉,草木摇落露(可平)为霜。

群燕辞归雁(雁字必仄,因五平不可连也。

)南(此字仄,则上一宇可平)翔,念君客(可平游)思断(必仄肠)。

慊慊思归恋(必仄)故(必平乡),何为淹留寄(必仄)他方。

贱妾茕茕守(必仄)空房,忧来思君不(必仄)敢(必仄)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此句于柏梁,偶入一句,不可多用。

)星汉(仄)西流(平)夜未(仄)央。

(律句。

只可偶入一二句。

)牵牛(平)织女(仄)遥相望,(“遥”字必平,用仄则失调矣。

此种句法,唐人皆喜用之。

如韩愈《陆浑山火》,王昌龄《箜篌引》,几每句如此。

声调迫促,与七古不异。

)尔独何辜限河梁。

一句之中,三仄四平,或三平四仄,须相间为用。

四平必不可连,连则失调矣。

古人七言,如张衡(四愁)、武帝(白云)诸作,有转入他韵者,句法与《柏梁》同,可类推也。

○七言古诗 #

七言古惟“柏梁”一体,至刘宋时,鲍明远、汤惠休始变易其体,上下句平仄互谐。

下逮齐梁,至于初唐,皆遵效之。

“柏梁”一体,不可得见。

至盛唐始复,大率有乐府而无古诗。

盛唐以后,本诸《柏梁》,参以五古,遂有七言古诗与歌行,始别古诗。

句法多拗,惟歌行声调微谐,略近律诗。

今分别之如下。

△《郑群赠簟》 韩愈

蕲州笛竹天(必平如笛字平,则此字可仄。

)下(可平)知,郑君所宝尤(必平)环奇。

(“环”字本可仄,但此一首中,上下句平仄皆对照,故必仄,不可易平。

)携来当(必平,囚下为四仄也。

)书不得卧,一府传(必平)看(必仄),因四平不可连也。

)黄琉璃。

(“看”字平,则“黄”字当仄。

)体坚(“体”字必仄,否则与五平相连矣。

)色净又藏(必平)节,尽眼凝(必平,见上)滑无瑕疵。

法(可仄)曹贫贱众所易,腰(必平)腹空大何能为。

(“何”字本可仄,但此诗全篇皆用三平,故以平为佳。

古人虽或用仄,亦必变换章法始可耳。

)自(仄。

见上,以下同此。

)从五月困暑湿,(五仄连用。

)如坐深甑遭蒸炊。

(五平,与上句五仄相对。

律诗构体亦有,故可不论也。

)手磨袖拂口相语,慢肤多汗真相宜。

日暮归来独惆怅,有卖直欲倾家资。

谁谓故人知吾意,卷送八尺含风漪。

呼奴扫地铺未了,光彩照耀惊童儿。

青蝇侧翅蚤虱避,肃肃疑有青风吹。

倒身甘寝百疾捐,(转调故平。

)却愿天日长炎曦。

明珠青玉不足报,赠子相好无时衰。

(此篇以上所注,已尽七古之作法,故自“手磨袖拂”句起,不复重复,阅者自为印证可也。

此篇格律最为上邢,统篇一律,易于辨识,故以为谱。

若用仄调,以仄易平可矣。

他如老杜之(寄韩注),东坡之(和蒋夔),与此大同少异。

惟调随意转,章句变换,或用叠韵,亦犹五古,可类推也。

赵秋谷独言古句、律句,殊不足据。

然《石鼓》、《韩碑》,有连七仄、七平者,此则偶入一二句。

上、下句平仄相对,可以不论,至其起、承、转、结四句,则往往同平、同仄,如“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等句,是又一格也。

△《山中问答》 李白

问余(平)何事(仄)栖碧(仄)山,笑而(平)不答(仄)心自(仄)闲。

桃花(平)流水(仄)杳然去,别有(仄)天地(仄)非人(平)间。

(四句中,二、四、六字同仄、同平,古绝也。

七言歌行转韵,亦始自鲍明远,但其句法皆古。

如老杜《丹青行》、《氵美陂行》,及李白《扶风歌》等篇,并以为法。

至齐梁始渐似律调,虽当时但工声偶,无所谓律,而竟为后人所本。

《琶琵行》、《长恨歌》诸篇,又皆其遣也。

△《燕歌行》 梁元帝

燕赵佳人本自多,辽东少妇学春歌。

黄龙戍北花如锦,玄菟城前月似娥。

(以上律调律句。

)如何(正平,以别律调。

)此时别夫婿,(古句。

)金羁(此字仄,则上句第二字可平。

)翠旺往交河。

远闻入汉去燕营,(转律,韵句,粘。

)怨妾愁心百恨生。

(律句,粘。

)漫漫悠悠天未晓,遥遥夜夜听寒更。

(律句)自从异县同心别,(转韵,粘。

)偏恨同时成异节。

横波满脸万行啼,翠眉(平)暂敛千重结。

并海(仄)连天阖不开,那堪春日上春台。

唯见远舟如落叶,复看遥舸似行杯。

(以上折腰)沙汀夜鹤啸羁雌,(转韵)妾心无主坐伤离。

翻嗟汉使音尘断,空伤贱妾燕南垂。

△同上 周庾信

代北云气昼昏昏,(古句)千里蓬飞无复根。

(律句)寒雁丁丁渡辽水,(古句)桑叶纷纷落蓟门。

(律句)晋肠(平)山头无箭竹,(古句)疏勒城中乏水源。

(律句)属国征戍久离居,(古句)阳关音信绝能疏。

(四句)粘愿得(必仄)鲁连飞一箭,持奇归思燕将书。

渡辽本自有将军,(律句)风寒萧萧生水纹。

妾惊甘泉足烽火,君讶渔阳少阵云。

自从将军出细柳,荡子空难独守。

盘龙明镜饷秦嘉,辟恶生香寄韩寿。

春分燕来能几日,二月蚕眠不复久。

洛阳游丝百丈连,黄河春冰千片穿。

桃花颜色好如马,榆荚新开巧似钱。

(以上古调)蒲桃(平)一杯千日醉,无事(仄)九转学神仙。

定取(平)金丹作几服,能令(平)华表得千年。

(结四句粘,律调。

句法古、律相参,而律调或用之起结。

与五言古乐府正同。

○绝句 #

△《阳关曲》 王维

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不粘)更尽一杯酒,(上声)西出阳关无故人。(折腰)

△《采莲曲》 王昌龄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折腰)

绝句折腰,乐府正格。唐人亦有用近体不折腰者。

△《晚出左掖》 杜甫

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

宫草微微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

云近(折腰,与第四句不粘,粘第三句。

)蓬莱常五色,雪残鸡鹊亦多时。

侍臣缓步归青琐,退食从容出每迟。

折腰句本出齐梁,唐人惟用之宫词歌曲中,仍乐府体也。

杜甫(晚出左掖)等篇,蒸、炊皆口号。

齐梁乐府有(凤毫曲),白尝拟之,故(凤凰台)正不妨拟乐府耳,若即以为律诗,误矣。

○长短句 #

长短句翻自古谣,自一字至九字,悉历级而登,不得越而上,亦不得趋而下也。

句必有偶,不可突兀单行。

无论短句续长句,长句缀短句,五七相间而发,亦必双管齐下,前后对照。

短句续长句,可勿谐韵;长句续短句者,则非谐如《柏梁》不可。

单句尤所必谐,赵氏原谱有杂言,即长短句,不谱声调,今补。

△《寄杜拾遗》 任华

杜拾遗,(句三言,谐韵。

)名甫第二才甚奇。

(七言)任生(泛语,本可删。

)与君别来已多时,(九言,如七言叠句。

谐韵如柏梁,虽七言亦可。

)何尝一日不相思。

(七言)杜拾遗,(句)知不知,(必谐,即长句缀短句也。

)昨日有人,(句)诵得数篇黄绢词。

(七言)吾怪异奇特,(句五言)借问果然称是杜二之所为。

(长句。

与上五言不谐,所谓长句续短句也。

)势攫虎豹气腾蛟螭。

(八言。

)沧海无风似鼓荡,(可谐)华岳平地欲奔驰。

曹刘俯仰惭大敌,沈谢逡巡称小儿。

(以上七言)昔在帝城中,(五言当合)盛名君一个。

(两句偶)诸人见所作,(不可合)无不心胆破。

(偶)郎官丛里作狂歌,(七言可合)丞相阁中常醉卧。

前年随驾归长安,承恩步青云端。

积翠扈游花を匝,披香寓直月团圈。

英才特达承天卷,公私无不相钦羡。

只缘汲黯好直言,遂使安仁却为掾。

如今避地锦城隅,幕下英僚,(句)每日相随提玉壶。

(单句。

长句,故下句必谐。

)半醉起舞捋髭须,(谐)乍低乍昂旁若无。

(以起下句九言)古人制礼但为防俗士,(九言)岂得为君设之乎。

而我不飞不鸣亦何以。

只待朝庭有知己。

(七言)亦曾读却无限书,(七言)拙诗一句二句在人耳。

(九言,则不飞不鸣句,前后对照。

)如今看看总无益,(句)又不能,(句)崎岖傍朝市。

(句)且当事耕稼,(句)岂得便徒耳。

(句)南阳葛亮为朋友,(句)东山谢安作邻里。

(句)闲常把琴弄,(句)闷即携樽起。

(五言,与“事耕稼”句对照。

)莺啼二月三月时,(句)花发千山万山里。

(七言,与“南阳”句对照。

五七相间,故须对照。

)此时幽旷无人知,(谐时)火急将书凭驿使,(谐里)为报杜拾遗。

(谐知)

此篇平仄互谐,唐人律诗中亦有之。

△《蜀道难》 李白

噫吁б,(句)危乎高哉!(四言)蜀道之难(必合四言)难于上青天。

(起句四言,则此句虽九言,亦必四五和韵如两句耳。

)蚕丛及鱼凫,(五言,上下不可和,和则失调突。

)开国何茫然。

(五言)尔来四万八干岁,乃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七言)然后(用此则上有句,不妨杂出。

)天梯石栈方句连。

(九言)上有(句)六龙回日之高标,(九言)下有(句)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八言)犭爰猱欲渡愁攀援。

(七言)青泥何盘盘,(可勿)和百步九折萦岩峦。

(七言)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间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岩不可攀。

(以上和)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逵林间。

(七言)又闻子规啼夜月,(句)愁空山。

(句)蜀道之难,(和)难于上青天,使人听之凋朱颜。

(叠)连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转韵,必和。

)飞湍瀑流争喧陉,(转平)砾崖转石万壑雷。

(转韵壁。

)其险也若此。

(五言。

不和,所谓短续长也。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长句。

下句短绩长,故必合。

)剑阎峥嵘而崔嵬。

(着此句合。

挽其险也,如此而下句四言亦不杂出。

)一夫当关,(句)万夫莫开。

(四言)所守或非亲,(五言)化为狼与豺。

(句)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四言)锦城虽云乐,(五言)不如早还家。

(与“一夫当关”对照。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律诗 #

自齐梁体兴,降及陈隋之季,渐由乐府变入律调。

至初唐而分,四子而著。

其后诗律愈细,遂于古诗、乐府格不相入矣。

所谓唐律者,由唐而尊,非谓自唐始也。

唐人短曲有作如近体排律、近体绝句者,本此。

五言仄起 #

△《折杨柳》 徐陵

弱々河堤柳,依依魏主营。

(初唐律诗有以封偶起者,本此。

)江陵有(仄)。

(初唐以后此字不容假借。

)旧(此字可平,俗为“四子句”也。

)曲,洛下作新声。

妾对长阳苑,君登高(平。

唐人此字断不可借。

)柳城。

春(此字可作仄)还应共见,荡子太无情。

此篇本乐府,以其近律,故录之,以见唐律之来源。

△《秋日阮隐居致薤三十束》 杜甫

隐(此字仄,可借作平。

)者柴门内,畦(此字平,不可借作仄。

)蔬绕舍秋。

盈(此字平,可借作仄。

)筐承露薤,不(仄,可借作平。

)待致(必仄)书求。

束(可平)比青刍色,圆(平,决不可仄。

如仄,三字须平。

)齐玉(必仄。

)饬头。

衰(平,可仄。

)年关隔冷,味(仄,可平。

)暖并(必仄。

)无忧。

此篇律诗正调。句第一字有可借不可借者,而第三字平仄决不借。有借者与此不同,谱详后。

△《送王五昆季省亲》 孟浩然

公子恋庭帏,(必谐微韵。

)劳(平,不可仄。

)歌涉海涯。

水乘舟橄去,亲望老莱归。

斜日催乌鸟,清江照彩衣。

平生急(仄)难(平)意,(四字平,则三字必仄;三平则四必仄。

俗谓“四子句”。

)遥仰鹊飞。

△《秋登张明府海亭》(平起) 孟浩然

海亭秋日望,(如第四字平,第三字仄。

说见上。

)委曲见(必仄)江山。

染翰聊题壁,倾(不可仄,若仄第三字须平。

)壶一解颜。

歌逢彭泽令,归赏故(必仄)园间。

予亦将琴史,栖迟共取闲。

△《风雨》 李商隐

凄(必平)凉(宝剑篇),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年。

五言律诗正调尽此。总之,三、五字仄声可单,而平声不可单。

律诗借声 #

唐人借声,专论一三五字,非出韵也。

今人不知,辄曰一三字勿论,不亦误甚!或即以为体者,亦谬。

体以古句入律调,而借声则于一句之内、两句之间,或间一句,或隔两联,于一三五字,宜平者仄,宜仄者平,互易其声而已。

△《新年赠友》 许棠

一(此字平,则下句不借。

)月月(宜乎反仄)相似,一年年(必平。

宜仄反平。

此两可互易也。

)不同。

清晨窥古镜,旅貌近衰翁。

处世闲难得,关身事半空。

浮生能几许,莫惜醉春风。

△《送从兄归隐兰溪》 许浑

名(平可仄)高犹(宜仄反平)素衣,穷巷掩(此句此字非借韵,不可平。

)荆扉。

渐(此字可平)老故(宜平反仄,无下句作偶,必不可仄。

)人少,久(此字可平)贫豪(宜仄反平)客稀。

塞(仄)云横剑望,山(平)月抱琴归。

几日兰溪醉,藤花拂钓矶。

△《白鹭鸶》 李白

鹭莺下(平反仄)秋水,孤飞如(仄反平)坠霜。心闲且(平反仄)未去,独立沙(仄反平)洲傍。

五言拗体即半格诗

拗在一、三、五字者,犹近体律句也。

拗在二、四、六字者,则以古句入律调矣。

但五言拗体,一、三、四字可互易,而第二字必与上句相粘。

第五字落韵,仍须平、仄相间,与律诗落韵同。

或以其似律也,则平、仄错出;似古也,而调不相入。

乃名之曰“半格诗”。

竟有疑为古诗齐梁体者,不知古诗上下每句皆不粘,而“齐梁”有粘,有不粘。

独五言半格诗,虽参一二古句,而通篇无不粘者。

惟句中平仄,一、三、四、五字亦必互易如借声中之一、三字,无单拗者也。

△《蕃马》 杜甫

致此(此二字平,下当接仄仄仄平平。

)自僻(宜平反仄)远,又非珠(宜仄反平)玉装。

如何出奇怪,(四子体句)每夜吐(必仄)光芒。

虎气必(宜平反仄)腾上,龙身密(宜仄反平)久藏。

风尘苦(宜平反仄,亦可。

)未息,待汝奉明王。

△《乐游原》 李商隐

向晚意不适,(五言起句用全仄者,下句第三字必平,但第四字仄声不可轻易。)驱车登(必平)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长安早春怀江南》 许浑

云月有归处,故山清洛南。如何一花发,春梦江南。

律诗不可单借一字、单拗一句。如言律诗正体,不借最好。古人每有佳句,为声调所东,故互相借谐,非炫奇也。

七言律诗 #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 柳宗元

城(仄起可平,平起不可仄。

)上高(可仄,但接字必平。

)楼接(可仄)大荒,海(可平)天愁(必平,但第一字平可仄。

)思正(此句此字非拗体,决不可平。

)茫茫。

惊(必平)风乱(可平)台芙(必平)蓉水,密(可平)雨斜(必平)侵薜荔墙。

岭(可平树)重(可仄)遮千里(二字平仄互易即四子句)目,江(必平)流曲(可平)似九回肠。

共(与下句互借,可仄。

)来百粤(文必平)身地,犹是音书滞一乡。

正调与五言同。句中第一字可借,如所注。其第三、第五字切忌单借一句。一字至少须借一句,不拘首尾,或八句全借亦可。律调声调尽此。

双声借韵 #

△《咸阳城东楼》 许浑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必仄)汀洲。

海(仄)云初(平)起日(仄)沉(平)阁,(仄)山(平)雨(仄)欲(仄)来(平)风(平)满(仄)楼。

(平)鸟下绿(仄)芜秦苑夕,蝉鸣黄(平)叶汉(必仄)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渭水寒声昼夜流。

△《别张秀才》 许浑

不知何计写离忧,万里山川半旧游。风卷暮沙和雪起,日融春水带冰流。凌晨客泪分东郭,竟夕乡心共北楼。青桂一枝少年事,莫因鲈涉穷秋。

双声借谐,惟许浑最工、最严。其借处一字不苟,读之如谱宫商,而声不害词,词不害意。随园亦极言其佳,但以此谓即是拗体,误矣。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间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七言拗体 #

△《卜居》 杜甫

浣花(平)流水(仄)水西(平可仄,此字下句有关。

)头,主人(平)为卜(仄)林(必平)塘(平)幽。

(两句平仄复,所谓折腰句也,故下不可折。

)已知(此字可仄,但下句须平,而每句粘。

)出郭(可平)少(必仄)尘事,更有(上句知字仄,则此句宜平。

)澄江销(必平,以谐拗。

)客(必仄,不然五字皆入古矣。

)愁。

无数(必粘)蜻蜒齐上(第四平字必仄)下,一双(必粘)对沉浮。

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

(此两句必谐律,可借谐而不可拗。

△《黄鹤楼》 崔颢

昔人(可仄)已乘(必平)黄鹤去,此地空余(必平。

乘字复句。

)黄鹤楼。

黄鹤一去(可平)不(可平)复返,白云(必粘)千载(必仄,以下二字平也。

)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平反仄)阳树,芳草萋萋(仄仄乎)鹦(仄反平)鹉洲。

(两句谐)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两句律。

总之,一首之中必间古句,而上、下句平、仄互易。二、四、六字尤须带粘。

△《望岳》 杜甫

西岳峻峭竦处尊,(律句如下句平仄复者、已折腰者,下可不折。

)诸峰罗立如儿孙。

(律句粘,故下句必折腰。

)安得(仄必折)仙人九节仗,(律句。

第四句非古不可。

)拄到(必仄,以入古。

如用平,则第四字必平第六字反仄。

)玉女(必仄)洗(可平)头盆。

车箱(谐上)入谷无多路,箭栝通天有一门。

稍待西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

(后四句双声,借和决不可。

△《所思》 杜甫

苦忆荆州醉司马,谪官樽酒定常开。

九(仄)。

(此字本不可借,以可瞵故凭句皆借。

通篇成一章法,故不妨。

)江日落醒何处,一柱观头眠几回。

可(仄)怜怀抱向人尽,欲问平安无使来。

故仄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堆。

拗体七言与五言大同小异,杜诗最多。

但五言不折腰,以别于齐梁也。

而七言拗律必有一联折腰者,本源乎齐梁乐府,迨后遂自成体。

而拗体复因之,以自别于古乐府、近体之间,声调颇不易谐。

赵执信云“不可不学,不可专学,不学则无格,专学则滑”,盖谓此也。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

故人(必平,以入古。

)西辞黄鹤楼,(古句)烟花(必平,与孤帆句粘。

)三月下扬州。

(律句)孤帆(粘)远影碧(平反仄)空尽,唯见(粘)长江天(仄反平)际流。

(后二句谐借。

△《山中与友对酌》 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拗句)一杯(仄反平,入古。)一杯复一(必仄,与醉字粘。)杯。我醉(仄)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律句。)

△《绝句漫兴》 杜甫

手种(平反仄,入古。)桃李(可平)非无(必平)主,野老墙低还似家。(律句)恰似(必仄,粘。)春风相欺得,(古句)夜来吹折数枝花。

绝句同与律诗,一首之中必参以二律句。而上、下句相接处,犹当粘而不粘,粘第二字者,四、六可勿论:不粘,则四、六非论不可。

○赵谱 #

五言律诗 #

赵氏律谱,声调精究极殊,兹仍其旧,以备参考。

△《句溪夏日送卢霈秀才归王屋山将欲赴举》 杜枚

野店正(宜平反仄)分泊,茧蚕初(宜仄而平,第一字仄,第三字必平。

)引丝。

(第三字救上句,亦可不救,二句律句中构。

)行人碧(宜平而仄)溪(宜仄而平)渡,(构句。

第四字平,第三字断断用仄,今人不论者非。

)系马绿杨枝。

(不对格而实对)苒苒迹始去,(五字俱仄,中有入声字,妙。

)悠悠心(此句必平,求上句。

)所期。

(此必不可不救。

因上句第三字、第四字皆当平而反仄,必以第三字平声救之,否则落调矣。

上句仄仄平仄仄,亦同。

)秋山念君别,(同第三句惆怅桂花时。

△《落花》 李商隐

高阁客竟去,(构句起。

)小园花(此字构救)乱飞。

(此二字同前第五、第六句。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同起句)眼(此字仄,)妙穿仍欲归。

(同次句)芳心向春尽,(同前第三句、第七句。

)所得是沾衣。

平平仄仄仄,下句仄仄仄平平。律诗常用。若仄平仄仄仄,则为落调矣。盖下有三仄,上必有二平也。

律诗平平仄仄平,第二句之正格,若仄平平仄平,变而仍律者也。

(即是拗句。

)仄平仄仄平,则古诗句矣。

此格人多不知者,由“一、三、五不论”一语误之也。

七言不过于五言上加平平、仄仄耳。拗处总在第五、第六字上。七言之五、六字,即五言之三、四字,可以类推。

起句第二字仄、第四字平者,如仄仄平平仄,或平仄平平仄,或平仄仄平平,俱可。若平仄平仄仄,则古诗句矣。

起句仄仄仄平仄,或平仄仄平仄,唐人亦有此调。但下句必须用三平或四平。(如仄平平仄平、平平平仄平是也。)

上句第三字平,下句第三字可仄;若上句第三字仄,下句第三字断宜平。此在首联,唐人亦有不拘者,若二联则必不容不严矣。

△《月夜》 杜甫

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拗句)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拗句)双照泪痕乾。

△《春宿左省》 杜甫

花隐掖(拗句)垣(平)暮,啾啾栖(平)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拗句)数问夜如何。

△《送远》(拗体,赵《谱》误入。) 杜甫

带甲满天地,(拗句)胡为君(平)远行。

亲朋尽(可仄)一哭,鞍马去孤城。

(四句与前起首四句同调。

)草木岁月晚,(五字仄,木、月二字入声,妙。

五仄,无一入声字在内,依然无调也。

)关河霜(此字必平)雪清。

别离已昨日,(拗句中唐后无。

)因见古人情。

△《登裴秀才小台作》 王维

端居不出产,满目望云山。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遥知远林际,(“落日”下三句皆拗。)不见此檐间。好客多乘月,应(平声)门莫上关。

△《与诸子登岘山》 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四仄)往来成(平)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丰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广陵逢薛八》 孟浩然

士有不得志,(五仄)楼栖吴(必平)楚间。广陵相遇罢,彭蠡泛舟还。樯出江中树,波连海上山。风帆明日远,何处更追攀。

与前谱合看,尽之矣。

七言律诗 #

△《望岳》 杜甫

西岳峻峭竦处尊,诸罗立如儿孙。

(拗句)安得仙人九节仗,(安得两字不粘。

)拄到玉女洗头盆。

(拗句)车箱入谷无多路,箭栝通天有一门。

稍待西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

前四句拗,后四句谐,正体也。拗律上、下句亦须带粘。

△《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杜甫

东阁官梅动诗兴,(起句即拗,今俗云必拗第三字方可,误也。

)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所思》 杜甫

苦忆荆州醉司马,(同上。

)谪官樽酒定常开。

九江日落醒何处,一柱观头眠几回。

(观字仄,眠字必平。

此救上句,亦救本句。

)可怜怀抱向人尽,欲问平安无平使来。

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预堆。

(第七句本是正粘,因第五句不粘,此句亦不粘矣。

此种诗不可不学,不可专学,不学则无格,专学则滑矣。

△《小寒食舟中作》 杜甫

佳辰强饮食犹寒,隐几萧条戴冠。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

云白山青万(此字可仄。

第五字仄,上二字必平。

第三字仄,则落调矣。

五言亦然。

)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凡拗律诗,无八句纯拗者,其中必有谐句。如上四拗,下四谐;上六拗,下二谐。或中间拗,前后谐。若不粘不谐,定是古诗。

△《山中与友对酌》 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三平,古句。)一杯一杯复一杯。(古句。)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后二句和。)

赵氏《声调谱》惟近体最为精到,故存其旧,以备阅者参考。仪识。

●卷六 #

○历代诗体 #

△分韵 #

梁武帝宴华光殿联句,曹景宗后至,诗韵已尽,沈约与以所余“竞、病”二字,景宗操笔而成曰:“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

为问道旁人,何如霍去病。

”初读此,了不解“韵尽”为何等格法?偶阅《陈后主集》,见其序《宣猷堂宴集五言》曰:“披钩赋咏,逐韵多少,次第而用。

座有江总、陆瑜、孔范等三人。

”后主诏得迮格,曰“易、夕、掷、斥、折、唶”字。

其诗用韵与所得韵次前后正同,曾不搀乱一字。

乃知其说是先诗韵为钩,坐客探钩,各据所得,循序赋之。

正后世次韵格也。

(《稗史》。

仪按:钩探得韵,乃以钩钓取诸韵,一句一探也,东坡诗:“或为扫愁帚,或为钓诗钩。

”当是用此典。

曾读义山“分钩射覆”句注分钩弋事,今知其误。

△和韵 #

前人作诗,未始和韵。

白唐元白为二浙观察,往来置邮筒倡和,始依韵而多至千言,少或百数十言。

其自耀曰:“曹公谓刘玄德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予于微之亦云。

”(《珊瑚纲诗话》)

△次韵 #

前后不可移易,又曰步韵。

△依韵 #

同在一韵,而所押之字互异,亦曰和韵。

△同韵 #

用彼原韵,可不必次。(《黄文诗话》○见《寄园诗原》。)

△韵牒 #

段成式卢陵官下截取斑竹,以递送联句,谓之“句枝”,或“角恶韵”,或“煎茶”。

皆谓之集联。

若志于不朽则大苦。

客拣稳韵不可得辙已,谓之“苦联”,句句共押平声,好韵不僻者,书于竹筒,谓之“韵牒”。

(《含烟阁诗话》)

△杂体 #

诗至晚近,愈出愈奇。虽失风雅之旨,顾偶一为之,亦殊新颖可喜。而言诗者于此尤不可不知也。

△双声叠韵诗 #

温飞卿《题贺知章故居》叠韵绝句曰:“废砌翳薜荔,枯湖芜菰浦。

老媪宝藁草,愚儒输逋租。

”又《雨中与李先生期垂钓相失》绝句云:“隔石觅屐迹,西溪迷鸡啼。

小鸟扰晓沼,犁泥齐低畦。

”(《诗原》)

△五平五仄诗 #

信阳何大复(景明)诗曰:“秋原何萧萧,耳目去杂茸。

拈花犹穿塘,苦匏尚抱陇。

寒风吹空林,落日照古冢。

徘徊观陈踪,露下发忽竦。

”(《柳青新集》天随子《夏日诗》,四十字皆平。

梅圣俞“酌酒与妇饮”通篇皆仄。

△进退格 #

杨万里寄姜尧章诗用“东”“冬”二韵,相间互押,自题曰“进退格”。

平仄双韵诗 #

唐章碣、郑谷多有此体,章碣《赠婺源苏员外诗》:“帝念琼枝欲并芳,星分婺女寄仙郎。

鸾从阙下虽辞侣,雁到江都却续行。

烟月一时搜古句,(叶)山川两地植甘棠。

即看龙虎西归去,(叶)便佐羲轩话万方。

△辘鲈韵 #

辘鲈韵有单韵双韵,单号鲈,单出单入,两句一换韵。

双驴者,双出双入,四句一换韵。

又有促句用韵,其法或六句或九句,不拘平仄,每三句换一韵,(《蔡氏杂抄》)

△柏梁换句 #

柏梁句句用韵换韵,最难谐。其法于转调处,平仄不可双杀,宜叠一句。盖柏梁句法本多,单行叠一句,正柏梁定格,亦曰平头换韵。

△叠字诗 #

叠字词颇有,叠字诗不多见者。

昔人诗曰:“渺渺茫茫浪拨天,霏霏拂拂雨和烟。

苍苍翠翠山遮树,白白红红花满川。

整整齐齐沙上雁,来来往往渡头船。

行行坐坐看无尽,世世生生作话传。

”“天连泅水水连天,烟锁孤村村锁烟。

树绕藤萝萝绕树,川通巫峡峡通川。

酒迷醉客客迷酒,船送行人人送船。

此会应难难会此,传今话占古今传。

”亦甚有味。

(《尧山堂外纪》)

△叠字句 #

《稗史》曰:“诗有一句叠三字者,如吴融秋树诗:‘一声南雁已先红,槭槭萋萋叶叶同。

’是也。

有一句连三字者,如刘驾云:‘树树树梢啼莺晓,夜夜夜深板子规。

,是也。

有两句连三字者,如白乐天‘新诗三十轴,轴轴金玉声’是也。

有双联叠字者,如《古诗》‘青青河畔草’是也。

有七联叠宇者,如昌黎《南山诗》‘延延离又属’七联皆用叠字是也。

然宋人《咏西溪》云‘湾湾湾处复湾湾’,更叠更切,愈出愈奇矣。

”(《万青阁偶谈》)

△叠意诗 #

舒状元《春游》用重叠意作诗曰:“春风春日竞春华,春水春山春景佳。

新柳恋莺莺恋柳,好花迷蝶蝶迷花。

寻芳予入游芳伴,买酒人投卖酒家。

去是路兮归是路,马头相对日头斜。

”(《客中闲集》)

△春日诗 #

龙泉和《春日诗》:“新莺始新归,新蝶复新飞。

新花满新树,新日丽新晖。

”“新光新气早,新望新盈抱。

新水新绿浮,新禽新听好。

”“新景自新远,新叶复新扳。

新枝新可结,新愁诳解颜。

”“新诗独氤氲,新知不可闻。

新扇如新月,新盖学新云。

新落连珠泪,新点石榴裙。

”(同上。

以上四则,《诗原》所刊。

△柳枝竹枝橘枝词

《杨柳枝》词,即古折杨柳枝义也,本歌亡隋之曲。

后白居易年既老迈,有爱姬小蛮善舞,方丰艳,乃作《杨柳枝》以托意。

《竹枝词》出巴渝,刘禹锡以俚歌鄙陋,乃别作词九章。

柳枝托意古,专咏柳。

而《竹枝》则泛咏风土。

后有作《橘枝词》者,与《竹枝》同也。

△禽言 #

金兵南下,宋室播迁,金沙潘武目击中原之茶毒,而作《四禽言》以寓慨焉。

今录其一,曰:“泥滑滑,泥滑滑,脱了绣鞋脱罗袜。

前营上马忙起行,后队搭驼疾催发。

行来数里日已低,北望燕京在天末。

朝来传令更可怪,落后行迟都砍杀。

”其他三首曰“交交桑扈”,曰“不如归去”,曰“鹑鸪鸪”。

皆鸟音也,以声冠首句而演其义。

本源于六朝杂曲,迨后诸作各以方言传闻而异。

冠首禽言虽无定,而通篇发挥终不出此。

且语浅意深,较《竹枝》尤觉有味。

△二言至十七言诗

《吴越春秋》古孝子《弹歌》:“断竹,续竹。

飞土,逐肉。

”二言之始也。

《述异记》吴夫差时,童谣:“梧宫秋,吴王愁,”三言也。

《诗原》引《升庵外集》诗:“振振鹭,鹭于飞。

歌咽咽,醉言归”三言之始也。

乐府《满歌行》尾一解“命如盘石儿大,居世竟能几时”,六言也。

《文选》引董仲舒《琴歌》亦六言。

谓六言始于谷永者误。

(唐人六言七言声调,与五言律不异。

)六朝沈君攸有《桂楫泛中河》诗,初唐蔡孚有《灯球篇》,是七言排律之始。

李长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八言之始也。

杜诗“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九言也。

李白:“黄帝铸鼎于荆山链丹砂,丹砂成,骑龙飞上太清家”,十言也。

东坡诗“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十一言也。

然皆不成篇章。

至元人《咏梅花》则纯为九言矣。

诗云:“昨夜东风吹折中林梢,渡口小艇滚入沙滩坳。

野树古梅独卧寒屋角,疏影横斜暗上书窗敲。

半枯半活几个撅蓓藿,欲开未开数枝含香苞。

纵使画工奇妙也缩手,我爱清香故把新诗嘲。

”赵桓夫:《诗原》曰:“作九言诗,贵在浑成。

亦备一体。

”近人又有作十六、十七字诗者,三句五言而以一字两字着句末,尤须劲健。

△五七言 #

侯夫人《看梅诗》:“砌雪无销日,卷帘时自颦。

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北齐卢士琛妻崔氏有才学,以桃花和雪与儿碛面,曰“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语见《桩楼记》,则十言也。

△三五七言 #

自三言起,终以七言。

隋郑世翼有此诗:“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又半五六言,如晋傅玄《鸿雁生塞北》之篇是也。

(《柳青新集》。

又宋何承天作《鼓吹》十五曲,其中如《有所思》、《战城南》等篇,皆三三七句、《巫山高》则三四九为句。

以上皆沿汉《鼓吹》加减虚字,故字数句法不同,后人词曲悉本乎此。

△律诗仄调 #

仄调律诗与平调律诗同,对偶、平仄,出入丝毫不爽。

△五句格 #

上三句叶韵,第四句不协。

以第五句叶之。

五七言皆有此格。

老杜诗:“曲江萧条秋气高,芰荷枯拆随风涛。

游子空嗟垂二毛,白日素沙亦相荡,(不叶)哀鸿独寸求其曹。

”是也。

此格古汉魏乐府已有之矣。

△六句格 #

五言以李益诗:“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

有日云长惨,无风沙自惊。

当今圣天子,不战四夷平。

”声调与八句者无异。

七言亦有之。

此格六朝已然,不自唐始也。

宋鲍照《数名诗》:“一身仕关西,家族满山东。二年从车驾,斋祭甘泉宫。”云云。词多不录。(盖以数字着句首也。)

△郡县诗 #

以郡县名入诗,当字同意异。

或贯项,或嵌字,其体不一。

又有集道里名者亦同。

如齐王融诗:“追芳承荔浦,揖道泛虚邱。

升裾临广牧,从圣尽平洲。

”是也。

又有人名、鸟名、兽名、歌曲名、龟兆名、卦名、宫殿名、屋名、车名、船名、药名、花名、树木名、草名入诗者。

皆文人游戏之作,格与此同,于诗无补,今不备载。

又《琅琊漫抄成化丙午嘉兴巫者召仙降笔十二辰古诗》云:“劝君莫读《相鼠》诗,劝君莫歌《饭牛》辞,骑虎之势不能下,狡兔三窟将焉之。

神龙未遇困戍水,虺蛇鳅鳝争雄雌。

千金骏马买死骨,神羊触邪安所施。

沐猴亦作供奉官,斗鸡亦是五百儿。

吠尧桀犬下陛走,牧猪奴献令人嗤。

”较古人所作殊觉巧胜。

△建除体 #

“建除体”嵌字格也。

以建字着第一句首字,而以除字着第三句首字。

宋鲍照《建除诗》“建旗出敦煌,西讨属国羌。

除去徒与骑,战车罗万箱”云云。

大都类此,词长今不录。

△六甲诗 #

“六甲诗”体与“建除诗”同,以甲乙著句首。

陈沈炯有此体:“甲拆开众果,万物具敷荣。

乙飞上危幕,雀乳出空城”云云。

词长不备录。

又有以匏、土、革、木八音及十二属为诗者,格皆同。

△四色诗 #

以色着每句首字,亦有作嵌字格者。齐王融《四色诗》“赤如城霞起,青如松雾澈。黑如幽都云,白如瑶池雪”是也。

△四气诗 #

宋王微《四气诗》:“蘅若首春华,梧楸当夏翳。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岑嘉州体 #

诗有三句者,自岑参始。

盖“柏梁”之别调也。

其转折处最易着迹。

事须要三句一解,多一句不可,少一句亦不可。

尤须每转愈深,非熟于“柏梁”者不易为也。

△歇后体 #

唐郑綮善为诗,多侮剧刺时,故落格调,时号“郑綮歇后体”。

《初去庐江与郡人别》云:“唯有两行公廨泪,一时洒向渡头风。

”滑稽皆此类也。

但其诗只《老僧卢州郡斋寄席中三兰》三首,亦无此格。

想当乱世,散佚者多,今不可考矣。

唐封抱任栎杨尉,有客过之,既短,又患眼及鼻塞。

封以千字文句嘲之曰:“面作天地玄,鼻有雁门紫。

既无左达陈,何劳妄谈彼。

”时亦谓“歇后体”。

△辘轳体 #

辘轳以八首成体。如第一首起句何句,即以其句着第二首第二句中,推而至于第八首第八句为止。以其如辘轳,得以上下。故曰“辘轳体”。

△连珠体 #

以花月二字逐句成咏,而辞意相连,谓之“连珠体”。

唐六如《花月吟》曰:“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美如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

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伯虎集》)

△玉台体 #

《玉台集》皆汉魏六朝女子之诗。陈徐陵为之序,其诗亦不皆纤艳者也。

△宫体 #

亦号“徐庾体”。徐陵、庾信在东宫为抄撰学士,文并绮艳。世号为“徐庾体”。

梁简文作诗多绮靡,时号“宫体”。

△香奁体 #

唐韩偓有《香奁集》,诗皆脂粉语也。

△西昆体 #

李商隐、段成式、温庭筠诗多浓艳。宋杨亿、刘筠效之,号曰“西昆三十六体”。(《小学绀珠》谓李、温、段皆行十六,故名。)

诗之体不一。

以时而论,则汉之建安,魏之董初、正始,晋之太康,宋之元嘉,齐之永明,南北朝,初唐,盛唐,大历,元和,晚唐,元佑,江西宗派。

又有因名以为体者,大都以气格而论,与声调无关也,

△孤鸾入群句 #

古人用韵,有可通者,如东、冬,江、阳是也。

唐人排律。

“东”微通“冬”,至于律不相通也。

但第一韵尚有通者,如起首第一韵落“东”韵,以后四韵俱落“冬”是也。

宋人诗多作此格,后人因之谓为“孤鸾入群格”。

如第一韵不落韵,尾韵亦可。

△四字句 #

律诗自沈宋而分,至王、杨、卢、骆而著,虽承袭齐梁之后,而气魄过之。

故句法声调犹仍其故,如杨炯“甯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以偶句结。

犹齐梁也。

而上句一、亦齐梁之遗也。

律诗平者不可令单,可单者独此耳,即今所谓“四子句”也。

△应字 #

首题立二字,颌题分应之。如老杜:“吹笛秋山风月明,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是也,此格甚新。(《蔡氏杂抄》)

△假对 #

诗有假对,如“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以“云”对“日”也。又“根非生下(作夏)土,叶不堕秋风”。(以“下”借作“夏”封秋也,同上。)

首联对,颔联不对,曰“偷春格”。颔联不对,却以二句事,而意与首二句相贯,至颈联不对,谓之“蜂腰体”。(言若已断而复续也,诗益嘉言)

△隔句对 #

唐杨炯诗:“昔时南浦别,鹤怨宝琴弦。今日东方至,鸾销珠镜前。”以第三句对第一句,以第四句对第二句,即俗所谓“扇对”也。

△彻首尾不对 #

李白宿《巫山》下诗:“昨夜巫山下,援声梦里长。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雨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高邱怀宋玉,访古一沾裳。”则通篇不对者也。

△就句对 #

杜少陵诗:“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幽幽。”盖以“小院”对“回廊”,“浴凫”对“飞鹭”,就本句自为对也。

诗有赋、(情景宛然曰“赋”)兴、(见景生情曰“兴”)比、(拈物喻怀曰“比”)曲、(委曲尽情曰“曲”)吟、(悲如虫蜚曰“吟”)行、(体如行书曰“行”)引,(载详始末曰“引”。

)又有以篇、以唱、以弄、以叹、以怨、以哀、以别、以更、以愁、以思、以乐名者,皆歌行也。

其声调同之。

●卷七 #

○诗味 #

(明乎声调,不辩神味,木偶衣冠也,不可以为能诗。

存其神味,而不究其声调,优孟衣冠也,亦不可以为能诗,故声调铿锵,神味渊然者,上也;有神味而无声调,中也;有声调而乏神味,下也。

声调呻味二者俱无,则难乎其为诗矣!作《诗味》。

诗贵灵活,虽有新意,亦须烘染而出。

率尔而言,必多呆板。

宋人诗,大半如此,故风韵全失。

如东坡诗:“欲将西湖比西子,淡浓抹总相宜。

”意非不佳,然终不脱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口气耳。

读《剑南集》,常疑放翁为唐人。

王荆公:“青山扪虱坐”何其龌龊。“黄鸟挟书眠”更不可解。老杜诗:“杨花细逐桃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是宋人不二法门。

太白曰:“七言不如五言。

”又曰:“沈休文以声律相尚,当今复古,舍我其谁?”宜乎其诗都入古调矣!顾乃不然,其诗除作“骚体”外,古风不多见,虽非人间烟火味,犹染六朝金粉气。

“西昆”艳体只数温李处处含蓄,得风人“乐而不淫”之旨,回味盎然。若王次回《疑雨集》穷态极研,全露轻薄色相,便同嚼蜡。

链(或从火旁)诗尚新奇,须教脱口如生。诗贵平淡,更当锤链以出。惟李杜是真新奇,乐天是真平淡,若山谷、东坡则一失之涩,一失之粗,近于野孤惮矣。

王维诗如不经意,而语语如画。今人刻意为之,终不免有斧凿痕。

贾岛“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真能道出作者苦心,然却是晚唐语气,盛唐诸公,无此深刻。

盛唐诗拙而不拙,直而不直,粗而不粗,细而不细。初唐稳厚多拘泥,晚唐工巧多着迹,以语盛唐不可同日。

诗欲避熟就生,亦须避生就熟。

立意宜生,处境宜熟;运典宜生,用语宜熟。

老杜《花卿歌》“成都小将有花卿,学语小儿知姓名”,脱口而出,如不经意,初意为眼前语耳,继乃知其用《魏书》张辽事,用典至此,方臻神化。

予咏早春诗有句云:“烧痕风养活,生意鸟含回。

”下句用《述异记》不死草事,颇亦自喜。

佳人无脂粉气,名士无寒酸气,名宦无纱帽气,大隐无山林气。

故咏艳体语,当出花风雪月之外。

画家写生,往往意到笔不到,而风韵倍佳。诗亦有之。唐人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不言好而好自见,此即是弦外音。

诗之佳者,含蓄不尽,一篇可作数篇读。

唐人诗曰:“隔花闻一笑,落日不知回。

”以一笑故至于落日不知,则其间所为当非一事,深之浅之读者自味之不尽,虽作百回读可也。

妙在“落日”二字以形时之久,若换以他语,只可作一篇读,一回读耳。

佳句拾得,当留以待偶,不可硬砌成诗,致珠玉同于瓦砾。“诗牢”、“诗囊”自不可少。

随围专主性灵,不嫌刻划。

《诗话》所收,如《别母诗》:“哭惟张口全无泪,话到关心只望书。

”形容毕肖,但下句可用,上句迹近调侃,决不可用。

夫以别母之顷,悲且不暇,不曲写其依恋之忱,而转出以戏谑之语,题旨已失,虽工何为。

龚定盒《赠投宋于庭》诗:“游山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声调旨格居然太白。

昌黎不但文古,琴操尤古。细按之皆寻常语耳,而情真意挚,可感可泣。《履霜操》尤不可卒读,此之谓天籁。

用典当撷其精华而漓其糟粕,若生吞活剥,总是代人宣言。渔洋山人不免此病。

吾师扬竹移先生尝曰:“五言律诗闲字愈少愈佳。”此语是初学真谛。

律诗不但字面要对,即用意亦当有偶,一联之中务使以虚对实,以巧对拙。

如“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上句“遥怜”实情也,下句“未解”忆说也。

如“乱后谁归得”,拙也;“他乡胜故乡”,巧矣。

乐府主讽刺,不妨旁敲侧击。古诗主写意,切忌扭捏作态。

吴音呼葡萄、枇把,“葡”“枇”皆读入声,自昔已然,不自今始也。

乐天诗曰:“酒余送盏推莲子,烛泪堆盘垒葡萄。

”又“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把”。

故知《三百篇》中,叶韵各殊者,殆亦方言然也。

“诗园有桃子曰”(句,)“何其心之忧矣”(句,)则文从词润,今“予曰”“何其”作句叶韵,直令人解说不得。

《击壤歌》本作五句滨,“帝力”为句,“于我何有哉”,则义洽而句劲。今人有作四句读者,“帝力于我何有哉”为一句,不知更成何文理。

拟古之作,不过采其题,袭其意,按古声调而为之辞,于字句长短皆可勿论。

诗家谓诗有谶兆,近似非吉则不祥,往往弃而不取。予谓,果有好句,足值一死,与其舍诗,毋甯舍命,而况乎未必。

作诗作文皆贵立意,风神要逸,品格要高。对仗虽工,要如行云流水。若王荆公字字刻划,不见其佳,独见其苦。

诗无论五七言,皆以绝句为最难讨好。四句二十八字中,起承转合,或顺或逆,必令言隽味长,韵和词足,而又须不露斧凿痕迹。

作诗不必拘守门户之见。舍短取长,择善而从,斯可矣。

《然灯记闻》述渔洋语曰:“律诗正要辨一三五,俗云‘一三五不论’,怪诞之极。

决终身必无通理。

”明明说出,而其法如何卒不可得。

闻《师友诗传录》语尤模棱,于以知渔洋之狡。

《谈龙录》曰:“阮翁律调,盖有所受,而终身不言所自,其以授人又不肯尽也。

有始从之学者,既得名,转以其说骄人,而不知己之有失调也。

余既窃得之,阮翁曰:‘子毋妄语人’。

予以为不知是者,固未为能诗,仅无失调而已,谓之能诗可乎?故辄以语人无隐然,罕见信者。

”读此为之怃然。

能诗者,千头万绪,于一句一律之中即可说尽,固不烦读者之摸索也。

假一句不能说尽,则衍为一联、一绝、一律或长篇,无不可也,又何事乎下注。

使注多于诗,何如作一传、一序,又安用诗为!是但多读书,取古人中一事一物极相类者为喻,则事迹显明,数语便尽。

老杜《和裴迪早梅诗》“还如何逊在扬州”,知何逊,即可知其事矣。

咏石但状其绉、瘦、透,咏鬼但言其奇、怪、丑,则不若读吴生之画也矣。老杜《秋兴》,句句非“秋兴”,而牢骚萧杀之秋情自见,故曰取神不在貌。

宋朱弁《曲洧旧闻》曰:“大匠不示人以璞,盖恐人见其斧凿痕迹也。

黄鲁直于相国寺得宋子京《唐史藁》一册,归而熟观之,自是文章日进。

此无他,见其窜易句字,与初造意不同,而识其用意故也。

”予谓读旧藁难得,但取古人诗句中字之佳者,则自构思一字,互相比拟,细细推敲之,则美恶自见矣。

端居多暇,亦犹想误书一适也。

宋朱胜非《秀水闲居录》云:“薛许州能以诗道自任,还刘德仁诗卷曰:‘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

’讥其不能变态也。

”夫诗人各有本性,或乐疏淡,或喜浑雄,不知何者为变态,岂必效拟诸作,始以为佳欤。

又曰:“‘中庭淡月照三更,白露洗空河漠明。

莫遣西风吹叶落,只愁无处着秋声。

’此陈与义诗也,置之唐音,不复可辨。

”予意通首近似,可惜“莫遣”二字着迹,细读之,依旧宋人语耳。

戏改曰:”中庭淡月照三更,白露洗空河汉明。

自有西风吹叶落,不知何处着秋声。

宋吴处厚《青箱杂记》:“晏元献尝览李庆孙《富贵曲》曰:‘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

’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予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惟说其气象。

如‘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之类是也,间穷儿家有此景致也无?”仪谓此即化境,作诗大都宜如此也。

作诗当先相题定体,然后着笔,自无不宜。

譬诸诗嫌刻划,亦有不嫌刻划者。

如唐路德延之《咏孩儿》,玉溪之《咏骄儿》,宋张锡之《老儿诗》,愈刻划则愈佳。

若亦以灵虚出之,谬误何啻千里。

诗忌落实,然亦有不怕落实者。

如元吴莱《三朝野史》云:“丙子春,淮西阃帅夏贵归附大元,宣授中书左丞,至元己卯薨。

有赠以诗云:‘自古谁不死,惜公迟四年。

闻公今日死,何如四年前。

’此诗是也。

又有吊其墓云:‘亨年八十五,何不七十九?鸣呼夏相公,万代名不朽。

”后诗较前诗尤佳,以含蓄终胜落实也。

语意沉切莫甚乎《国风》,笔墨灵虚莫过于《九歌》。

如“渺渺兮予怀”、“弱弱兮秋风”、“湘江之水清”等句,其妙不可思议。

熟乎此,则古诗乐府何施不可,岂直唐律己哉。

《可谈》:“蔡确自左揆责知安州,作《陆十诗》。

吴处厚据摭笺注,蔡坐此贬新州,其诗又云:‘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吴处厚注曰:‘此时独笑何事?’”予按:此诗最为含蓄,而又最为愤慨,谴谪诗中如此者殊不多见。

《小窗自记杂著》云:“‘长安一片月,万户衣声’,二语足敌《秋声》一赋。

”又曰:“浩然苦吟落眉,裴深思穿袖。

词赋之工岂云偶得。

宁取十年两句,敢云顷刻千言。

”又曰:“传神贵清远,着意摹拟,反致失真。

”语似矛盾,实则极耐寻味。

盖谓深思十年,忽于一旦得之也。

若果字字搜索,至于十年之久,必不免板滞堆砌之病,又安能佳。

又曰:“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临沧州。

”“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秋水动三湘。

”可称诗狂,亦是知言。

《戒庵漫笔》:“少游《月夜诗》末句云:‘归来枕簟清无梦,卧看明星到未央。

,盖用《诗小雅》“夜未央”句。

若言未央,而无夜字,则不可,此诗之病也。

”用典使事,拘泥及此,作诗决无是处。

非少游之病,戒庵自病耳。

孟柴作《本事诗》,程羽文因之作《诗本事》,有诗史、诗圣等称三十条。

张山来又增五十条。

以愚所知,尚有诗牢、诗图、诗带、诗式、诗囚、诗牌、诗锺、诗钩或更多,未可知也。

《梅简诗话》既略且陋,所载如“文章换桂一枝秀,清白传家两弟贫”非古非律,乃极不通者,非但不知诗,并不知调。

《葆花录》:“李频与方干为吟友,频有《题四皓诗》,自言奇绝,石:‘东西南北人,高迹此相亲。

天下已归汉,山中犹避秦。

龙楼曾作客,鹤氅不为臣。

独有千年后,青松庙木春’。

示干,干笑而言,善则善矣,然内有二字未稳,‘作’字太粗,难换,‘为’字甚不当,干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请改作‘称’字。

频遂拜为一字师。

”“为”易以“称”,于义既洽,于声亦当。

盖一近自然,一则似硬砌耳。

炙毂子有《乐府古题解》一篇,虽备列多名,而解题或阙,不若郭氏《乐府》详也。

皮日休曰:“余尝慕宋之为相,疑具铁肠与石心,不解吐婉媚辞。

及睹《梅花赋》清便富艳,得南朝徐庾体。

”仪按:《三朝野史》载买秋壑寒食作纪曰:“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

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

”此诗亦非不旷达,又其《青词》云云,虽《出师表》,何以过之。

而贤与不肖相去何远。

世惟奸如曹桓辈自不惜作硬语,若余子碌碌,盖无不自道清也。

古谓“情文相生,读其诗即知其人”,岂尽然哉。

《闲中今古录》曰:“元萨天锡尝有《送天渊入朝》:‘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

’闻者无不脍炙,惟山东一老叟鄙之,公以素惬意,特步访问其故,叟曰:‘措辞固然,但“闻”字与“听”字一合耳。

’公曰:‘当以何字易之,’曰:‘看’字。

诘其来历,曰: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

公俯首拜为一字师。

凡作诗,切忌上下音义相犯,‘看’字甚新,不知唐人又何所本也。

《琅琊漫抄》:“朱晦翁称陈子昂如自然之奇宝,但恨其不精于理,而自托于倦佛。

然自《三百篇》一变而为《离骚》,《骚》有《远游》诸体,即多倦怪矣;再变而为汉赋,则入于诬妄;至于魏晋之四言、五言,则皆神仙惧乐之事矣;子昂效汉魏而作,又何怪其托仙佛也。

”仪按:子昂乐府皆忧时有所讽而作,当时伪周淫凶,不敢明言取祸,故托于仙佛。

陈太初《诗比兴笺》极详核有据,非徒托也。

《谈圃》:“梅圣俞寝食游观,未尝不吟讽,有句则书而内小算袋中,其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即算袋中物也。予谓二语实得诗中三昧。”

诗之宜刻划者,前已及之矣。

而咏怀写心,中亦有不厌刻划者,但必存其意,去其理,然后乃佳耳。

杜诗曰:“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李硕诗曰:“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

试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

”一喜一愁,莫不刻划尽致。

然皆有此意想,而无此事理。

假令一入情理中,便索然无味矣。

《诗话》:“坡诗‘白衣送酒舞渊明’有疑字太过者,及观庾信《答王褒饷酒》云:‘未能舞毕卓,犹足舞王戎。

’盖有本云。

”仪谓:竹林七贤皆任诞,当时有鳌饮诸醉法,自足当一“舞”字。

若为渊明写生,则失之远矣,字虽有本,句殊无谓。

生平不喜读坡公律诗,正为此等处耳。

《余话学圃》引《蔷苏记》、《冲波传》采桑女为孔子穿九曲珠事,谓世无九曲珠以破其妄。

仪按孔子与桑女问答词,全似近体绝句,是又妄之妄者也。

后一则《东家杂记》、《杏坛图说》亦不可信。

近代笔记予最爱黄娴《余话》。据典该博,大足为学诗之助。中有诗话数则,评断尤为切要。

诗咏物最难工,须要略其貌,全其神,有题外旨、弦外音者乃佳。

昔人谓东坡《咏梅诗》“竹外一枝斜更好”胜林逋“疏影”、“暗香”多多,即为此也。

如《西清诗话》记晏元献《紫梅诗》“若更迟开三两月,北人应作杏花看”。

王介甫《红梅诗》“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

皆露刻划,风神全失。

而王诗“初”字、“浑”字尤俗。

集句始自东坡《集兰亭诗叙》。黄山谷继之,曰“百家衣体”。

《玉涧杂书》:“唐以前初无和韵者,直自先后相继作耳。

顷看《类文》,见梁武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云:仍取筠韵,盖同用‘改’字十韵也。

诗人以来,始见有此体”。

作诗当着力于神情,若于字面除一二字外,决不可过于着力。

宋人诗字字着力,句句着力,转觉握拳透爪,徒取人厌矣。

《道山清话》:“王介甫改杜甫诗‘天阙象纬逼,’‘阙’字为‘阅’字,黄鲁直极言其是。

”不知改“阙”为“阅”,更成何语?作诗无论近、古、律、绝。

总要气调息均,不可有一毫苟简转接处,致牵动全局,新意为其减色。

然只可用心,不可用力。

用心近乎自然,用力则露斧凿痕迹,亦不为佳矣。

吴歌曰:“月儿湾湾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多少飘零在外头。

”“南山头上鹑鸪啼,见说亲爷娶晚妻。

爷娶晚妻爷心喜,前娘儿女好孤凄。

”声调逼真乐府,虽为近代,实同古作,论其风味,当在齐梁间。

后一首与退之《履霜操》用意相同。

《叩弦凭式录》:“学诗之法,孔王之道尽之矣。

后之学诗者,不过曰取材汉魏,效法于唐而已。

所谓性情者,未之讲也。

予谓初学诗不可专主性情,致流为粗率。

且近体与古各自有体。

若专言性情,则近体可以不作,诗家以古为法,往往专主一家。

学陶,学杜,究竟陶杜自陶杜,学者自学者,有几人神似?此盖人人自有真性情,不可移易明矣。

诗佳,落笔自流露于不自觉者。

参彼性情之说,毋乃蛇足。

《石林诗话》极叹王介甫“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二句之佳,谓初不觉排偶。

予谓:上下联意义杂沓,虚实不分,殊未见其佳。

且绿则绿耳,何必定是鸭绿?黄则黄耳,何必定是鹅黄,硬以毫不相关之字砌入其间,岂不可笑?

《石林诗话》:宋次道改张继‘暝色赴春愁’‘赴’字为‘起’,王荆公仍定为‘赴’。

荆公大是。

无论‘起’字人皆能到,即以意味言之,‘赴’字自百思不尽。

《冷斋夜话》:“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谓之‘象外句。

’如无可上人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以落叶比雨声也。

‘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

’以微阳比远烧也。

”按唐人诗大抵以虚对实,以无对有,最为传神,宋人诗知此者少,琢句有如刻鹄,故读之令人生厌。

《归田诗话》:“元遗山编《唐音鼓吹》专取七言律诗,世皆传颂,少日仿其制,取宋、金、元名人所作,得一千二百首,号《鼓吹续音》,世人但知宗唐,于宋则弃不取,众口一词,至有诗盛于唐,坏于宋之说。

私独不为然云。

”仪谓学诗者争上流,截流归源,则事半而功倍。

夫古诗,《风》、《骚》之所出也,则古诗必拟乎《风》、《骚》。

律诗,唐之所兴也,则舍唐又安归哉?但其间自汉魏至于六朝,各存本来面目,自然佳处,可以触处旁通。

悟此知彼,不可不读。

至于宋诗已成痼疾,读之不但无益,且将受累,瞿选散失,亦是佳事。

宋人用事,类多硬砌。

如东坡“不用长愁挂月村”,用杜诗“月挂客愁村”句也。

王荆公“柴门虽设要常关”,用陶“门虽设而常关”句也。

一则何等自然。

一则何等生硬。

山谷尤甚,如此用典,终觉太苦。

《诚斋杂记》:“唐未有乔子旷者,能诗,喜用僻事,时人谓之‘孤穴诗人’。

”予谓诗用僻事,如能达意,犹可也。

若辞意俱晦,对之如猜哑谜,人未有不弃置之者。

误人亦即自误,近有作诗者,用一僻典,乃注曰某诗某语,自炫广博,亦是一累。

《隐居诗话》:“诗者,述事以寄情。

事贵详,情贵隐,及乎感会于心,则情见乎词。

此所以入人深也。

如将盛气直述,便无余味,则感人也浅。

《诗》‘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瞻乌爰止,于谁于屋。

其言止于乌与桑尔?及缘事以审情,则不知涕之何从也。

”语极可味,作诗能参此,盖无有不佳者。

但谓:“唐人多为乐府,若张、王、元、白,言尽意尽,更无余味。

”此则不然。

乐府本贵沉切,与古风有异。

自《风》、《骚》以至于南北朝亦多直述其意,张、王、元、白岂无隐约之词,古人相题著词,自有分寸,魏氏之语,殊为偏执。

作诗,造意贵艰深,而出语务平淡。

故唐人佳句,粗看每似常语,实则千锤百炼,后人欲易其一字不可得。

魏氏《诗话》谓贾岛“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二句有何难道,至于“三年始成”,而“一吟泪下”也。

此正是人人意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

句法直逼盛唐,虽看似平淡,吾人却欲道不得。

又曰:“杨衡‘一一鹤声飞上天’尤为可笑。

”吾谓:七字妙在情景宛然,而又毫不费力。

盖宋人作诗,其致力处本与唐人异。

魏氏自作宋人语,与唐人何涉。

又曰:“黄庭坚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以三数奇字缀葺成句,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

”此论至当不易。

山谷诗,《麓堂诗话》既极言其非,《滹南诗话》尤所痛诋。

《春雨杂述》:“《诗三百篇》之作,当时闾巷小子能之。

后世之作,虽白首钜儒莫臻其至。

岂以古人千百于今世遽如是哉!必有说矣。

”仪按:古人以耕以读,虽下至于佣保小贩,亦无不知书者。

如子桑、却缺、弦高、甯叔即其证也。

但各有专学,非造其极不得仕。

故学有不足,则执一业以助其学。

汉魏犹袭其余风,故闾巷小子皆能之。

至于词古意深,殆亦当时好尚所趋,犹唐之于律然欤?

予谈诗每抑宋人,非谓宋诗无佳者,但恨佳处不多耳。至于古风,如坡公,又何可不读。

《竹坡诗话》:“林和靖《梅花》诗脍炙天下殆二百年。

东坡晚年作《梅花诗》云:‘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黄昏’此语一出,和靖之气索然。

张文潜曰:‘调鼎当年终有实,论花天下更无香。

’虽未及东坡高妙,尤可使和靖作衙官。

”吾谓后首虽刻划,犹尚自然。

东坡诗竞奇遇甚,转致僻陋。

二作皆不及林之清而有韵。

独坡公“竹外一枝斜更好”一句,不言梅而舍梅无他属,韵清而古,毫不费力,实足与杜诗“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句匹敌,则较为胜矣。

有明上人者,作诗甚迟,求其捷法,东坡作两颂与之,一曰:“字字觅奇句,节节累枝叶。

咬嚼三十年,转更无相涉。

”一曰:“冲口出常言,法度法前轨,人言非妙处,妙处在于是。

”乃知作诗到平淡,非力所能。

予谓作诗不必构思,则浩然“须眉尽落”为太冤。

王维“走入醋瓮”为太笨,但构思遇久,精神易昏,佳句亦不易搜得。

勿必长思,要当时时留心可耳。

若冲口出常言,又何言之易也。

向疑东坡诗用事牵强,今其如此轻易,诗又安得不粗。

又曰:“诗到平淡非人力所能。

”语尤不经。

多作,多读,不愁不快。

但欲求工,更须下一番工夫。

《天爵堂余笔》:“《三百篇》,诗之祖也。

《楚骚》、汉魏乐府、五言古诗,去古不远,六义未乖,所当诵法。

唐人之近体兴而诗一大变,然可兼为,不可专考者也。

近日无人不诗,无诗不律,无律不七言,即五言绝句亦善作者少,而况古诗乎?”夫至无人不七言律,而谁谓诗不差乎!是言近体七言之易也。

乃又曰:“七言律法度贵严,纪律贵整,音调贵响,不易染指。

”似反以此为入门之路,宜其终身不窥此道藩篱。

是又言七律难于古也,何自相矛盾乃尔。

又言难则无所不难,以言易亦无所不易。

唐诸大家无作不佳,一会百会,又何分乎彼此?但律诗声调究属近人口气,学者较易着力,固应从此入门,迨有所底,然后切古韵,审方言,着手古风,则自色香俱古,神与貌皆似矣。

若率尔为之,其何能佳。

诗中用双叠字,易得懒句。

如王维“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鹧”,四字下得最为稳切;如杜少陵“风吹客衣杲杲日,树扰离愁冥冥花”、“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则又妙不可言矣。

予按:维诗上句言所见,下句言所闻。

杜诗“风吹”联上句言景,下句言情。

“落木”联则上句言时,下句寄怀。

王诗虽不似杜诗之有味,而上下闻见自别。

若王介甫“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一样意思,便觉无味。

《竹坡诗话》:“乐府以张文昌为第一。

”殊不可解。

又谓:“柳子厚《别弟宗一诗》结句曰‘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此诗可谓妙绝一世。

但梦中安能见郢树烟?‘烟’字只当用‘边’。

盖前有‘江边’句故耳。

当改日‘欲知此后相思梦,望断荆门郢树烟’,如此却是稳当。

”子谓:梦中心存目想,又何物不可见?柳诗用“烟”字写出梦中所见者,郢树含烟犹尚模糊,况兄弟哉!此正其化工也。

若竹坡所云,则落言诠入理路,更有何味。

《滹南诗话》:“近岁诸公,以作诗自名者甚众。

然往往持论太高。

开口辄以《三百篇》、《十九首》为准,六朝而下,渐不满意,至宋人殆不齿矣。

此固知本之说,然世间万变皆与古不同,何独文章而可以一律限之乎?就使后人所作可到《三百首》,亦不肯悉安于是矣。

何者滑稽自喜,出奇巧以相夸人情,固有不能已焉者。

宋人之诗,虽大体衰于前古,要亦有以自立,不必尽居其后也,遂鄙薄而不道,不已甚乎!”此说殊平允,但恐作者堕入其间,溺而不返耳。

六朝、唐歌,专重吴音,以吴音读之尤谐律可听。

《云溪友议》:“云阳公主降都尉,刘氏内人以陆畅吴音,才思敏捷,为傧相互作酬和,六宫大喜。

”此其证也。

作诗者于锺嵘《诗品》、司空图《诗品》、齐己《风骚旨格》、无可《诗式》诸书,以及各家诗话,均不可不读。

虽语有是非,而其间之真意亦正可在是是非非中得之也。

古诗转韵,不限四声,乐府平仄间转,而上去亦可转入入声。

●卷八 #

○名人小传诗品

△荀子 #

荀子亦曰孙卿子,相传避汉宣讳,改荀为孙。

非也,盖古音荀、孙音近,或称荀子,或称孙子,故莫可得正。

战国时,与孟子并以“仁义”之说嫉俗愤世,著《性恶》一篇,反孟子“性善”之说。

又以十二子为非,作“非十二子”,深为宋儒所疾。

然其书仍盛行于世,《汉志》载《赋》十篇,今仅存《礼》、《知》、《云》、《蚕》、《箴》五篇,又《无题》一篇。

其音迫促以少和缓之节,然承《风》振《骚》,实为“赋”体之祖也。

而《成相篇》三四七言,亦已肇长短句之先矣。

托喻比兴,不失诗人之旨。

知时将大乱,避居于赵。

春申君请之楚,乃赋《小歌》以寄意焉。

后为兰陵令,终于楚。

《小歌》亦是骚体,或云屈原受学于荀卿,则《离骚》殆本此欤。

△屈原 #

屈原,楚宗亲,仕怀王,为三闾大夫。

同列上官靳妒之,赞毁于王,王乃疏原。

及王客死于秦,子襄王嗣立,放原于江南。

既心存家国,忧思烦乱,不知所恕,乃作《离骚经》。

“离”,别也,“骚”,愁也,“经”,经也,道也。

言己虽放逐,犹怀直道,以讽谏君也。

又作《九章》,援天引圣以自明,终不见省,遂赴汩渊自沉而死。

王逸曰:“《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比喻。

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亻妾,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人,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

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

”其徒宋玉哀之,为赋《招魂》。

依《九歌》,赋《九辩》,所以辩屈原之贞固也。

“九”者,阳九,以喻君子,故并以“九”名篇焉。

楚又有唐勒、景差之属,并以辞赋见称。

然其文不传,或曰《大招》,景差所作,亦疑莫能明也。

汉时东方朔、贾谊咸祖其意。

后王逸集而名之曰《楚辞》云。

△贾谊 #

谊,洛阳人,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

文帝初,立河南守,吴公冶平为天下最,徵为廷尉,乃为言于帝,召为博士,年方二十余。

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皆如人意所出,并以为能文,帝说之。

岁迁至太中大夫,谊感激,思所以振,乃草具仪法,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

其后更定诸法令,议以列侯就国,其说皆发之于谊。

帝议以谊任公卿,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以谓年少初学,纷乱诸事,不宜用。

帝乃出谊为长沙王傅。

既失意,渡湘水,乃为赋以吊屈原。

又仿《骚》作《惜誓》一篇,因以自喻。

居长沙三年,有鹏止于坐隅,又长沙地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

中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忧喜聚门,吉凶同域”。

又曰“乘流则逝,得坎则止。

纵躯委命,不私于已”。

则以喻灌、绛之属虽谐毁之,殊无损于谊也。

后岁余,帝思谊,徵入,见于宣室,问以鬼神之事,谊具道所本,夜半帝为前席,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乃拜为梁怀王太傅。

数问以得失。

未几,梁王堕马死,谊自伤为傅无状,常哭泣,岁余亦死,年三十三矣。

谊文章、经济为西汉第一。

骚、赋,辞清而理哀,亦宋玉、景差之流也。

然不能随时以为屈伸,卒伊郁牢愁,夭其天年,惜哉!谊本传未言有《惜誓》之作。

《惜誓》有“予年老而日衰兮”之句,考其时谊年犹未三十,虽词人寄意之言,良不至此。

或谓屈原所作。

然乎,岂其然乎。

△东方朔 #

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滑稽之雄也。

武帝初即位,朔上书有“臣读文武之书二十二万言,可以仕矣”云云,文字多不逊,帝独伟之。

初待诏公车,奉薄未得省见,乃给绉朱儒,因以见帝,得自陈。

使待韶金马门。

朔善射覆隐语,对答变诈,锋出莫能穷。

上以为常侍郎,迁太中大夫。

帝虽爱幸,亦第以俳优畜之,卒不得大用。

始设《客难》,后扬子云草《大玄》,作《解嘲》,学者争慕效之。

其体不尊,同于游戏。

又作《七谏》。

“七”者,少阳之数也。

追悯屈原,故作此辞以述其志,所以昭忠信,矫曲朝也。

枚乘《七发》、传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驷《七依》、曹植《七启》、张协《七命》、梁束《七序》,皆此之类。

虽韵文其体,则迥异于《七谏》矣。

朔文辞奇伟,词锋竞起,割肉自责,据地放歌。

诳朱儒,榜舍人,虽或失之谐诙,其谏起上林,面劾董偃,正言岳岳,则有足多矣。

诫子之义,包道、德两篇,大隐居市,藏身之智具焉。

曼倩别传,颇多神怪,汉武叹其岁星,刘向次之《列仙》,事未可知也。

顾以雄主当前,能脱然无累,傲睨其间者,其亦犹龙矣乎。

△严忌 #

严忌,会稽人,本姓庄,一云字夫子,与司马相如俱好词赋。

初仕吴,亦以文辩著名。

及吴王谋为逆,知不可说,乃去之。

客游于梁,梁孝王甚奇重之。

哀屈原受性忠贞,不遭明君,而遇暗世,斐然作辞,叹而述之。

目曰《哀时命》,其辞纡回悱恻,间或托诸神仙,大率牢落不偶,故借屈原以舒愁,非第哀之已也。

子助,武帝时郡举贤良,对策最善,擢为大夫,颇见任用,出为会稽太守。

三年计最,因留侍中。

有奇异,辄使为文,及作赋、颂数十篇。

坐淮南王反,弃市。

《汉书》与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徐乐、严安、终军、王褒、贾捐之并传。

鲜克令终,惟子云弃编,子渊作颂、名高齐、蜀,即非身死鼎烹,亦夭病随之,而篇章寥落,不可得见。

今存者,独子渊一人耳。

△王褒 #

褒字子渊,蜀人也。

宣帝时,欲修《武帝故事》,颇好诗歌,兴协律之事。

于是益州刺史王襄闻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选,好事者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

久之,上闻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才,乃徵褒待诏。

数从幸宫馆,为歌颂。

顷之,擢为谏议大夫,其后侍太子疾,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未几,帝使褒至益州,祀金马碧鸡于道,病死,上悯惜之。

褒文辞采密,意主规讽,然辞长于理,声偶渐阶,乃西京文体之一变也。

《九怀》之作,未臻婉妙,转不若《髯文》、《僮约》为谐放可喜耳。

△刘向 #

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为辇郎。

既冠,以行修饬,擢为谏议大夫。

献颂、赋凡数十篇,以铸伪黄金事,被劾,当死。

兄阳城侯安民入国户,半赎其罪,宣帝亦奇其材,得腧冬减死论。

会初立《谷梁》、《春秋》,复拜为郎中,迁散骑常侍。

元帝时,以萧望之、周堪荐,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复坐免为庶人。

成帝即位,更名向。

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

领护三辅都水,迁光禄大夫。

时王氏用事,外戚贵盛,尝谓陈汤曰:“灾异如此,而外戚日盛,其渐必危。

刘氏身为宗室遗老,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连上封事极谏,言多痛切。

天子召见向,意深善之,不能用也,以为中垒校尉。

年七十二卒。

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与屈原并系社稷轻重,忠精感慨,发于志诚。

故《九叹》质余于文,情见乎辞。

方之二王,斯为高古。

少子歆,字子骏,比于王莽,设图谶作符命,封红休侯。

莽纂位,歆为国师。

甄寻之变,为莽所杀,亲党连及,死者数百人。

歆善文学,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

词赋流传止三数篇,然《遂初》、《甘泉》,父子堪媲美也。

△淮南小山 #

小山,淮南客也,昔淮南王刘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

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

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小雅》、《大雅》也。

《列仙傅》:“小山乃八公中之一人,悯伤屈原,又怪其文,升天乘云,役使百人,似若仙者。

虽身沉没,名德显闻,与隐处山泽无异。

故作《招隐士》之赋,以章其志。

辞采佚丽,实师《九歌》。

汉人《楚辞》,自当以此为首屈。

即参之宋玉、景差之间,亦足并驾方轨也已”。

△王逸 #

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也。

天初中,举上计吏,为校书郎,著《楚辞章句》及《九思》行于世。

然辞藻音节实不逮古人远甚。

其杂文二十一篇,汉诗百二十三篇,今止存《琴思楚歌》一篇。

文帝时,赵王等自伤怨,作歌往往同乎骚体。

其后有息夫躬之《绝命辞》,梁竦之《悼骚文》并著见《汉书》。

而扬雄独为《反离骚》以自广,文皆可诵,《楚辞》不录,盖寓褒贬于章句间。

譬之薰获之臭。

不可以同器也。

然证之书传,淮南小山,彼何人哉?

诗有三义:曰“比”、曰“兴”、曰“赋”。

“比”者,以物比事也。

“兴”者,因物起兴也。

“赋”者,敷陈事物也。

昔禹分九州,铸九鼎,随赋定贡,非必尽敛所有也。

欲以知诸侯四方之事物民风,故岁一敷陈焉,此其义也。

少时读《子虚》、《长杨》、《两京》、《二都》,敷陈方物,窃怪之,未以为好也。

继而顾名思义,始得其体。

夫既曰“赋”矣,则“比”、“兴”固无与也。

六朝、唐赋乃与古戾。

古者,诗赋同科,赋即诗也。

即《离骚》、《九歌》、颂、箴、铭、诛亦无非诗也,一短章,一长歌而已。

汉兴,承战国苟、屈、宋、景之后,率以词、赋、颂、箴、铭、诔相尚。

间多韵文,如《七发》、《说难》、《龟策》、《易林》、序传之属,其最著者也。

故诗篇寥落,盖“四诗。

《雅颂》之外,惟《国风》采自里巷,所以观诸侯之民风良窳也。

五言自《古诗十九首》作,而后有苏李《河梁》始稍稍为之,至汉末乃大盛。

于是诗、赋、楚辞、颂、箴、铭、诔诸体分矣。

今者就诗言诗,诗之外非所及,故略不复详,而两汉诗传者人各三数篇,今列之于后,将以见诗之逗变云尔。

△枚乘 #

乘,字叔,淮阴人也。

为吴王濞郎中,与邹阳、严忌、司马文园齐名,以词赋称。

吴王怨望,谋为乱,乘奏书力谏,不听。

汉平七国,景帝召拜为弘农都尉,以病去官,复游梁。

辞赋称最,孝王薨,归老淮阴。

武帝自为太子时,慕其名,及即位,以安车薄轮徵乘,道死。

篇章散佚,传者惟《谏吴王书》、《七发》两篇。

孽子阜字少孺,初事梁,遇罪,会赦,上书自陈。

武帝拜为郎,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

为赋、颂,好嫚戏。

以故得蝶黩贵幸。

比东方朔、郭舍人为赋捷而多,相如迟工故少,而善于阜,皋亦自谓不如也。

文百余篇今皆不传,《古诗十九首》体格颇非一致,间有似建安之后者,然词清而润,丽而有则,又非黄初诸子所及,《文选》不著姓名,内“西北有高楼”九首,或云是枚乘所作,存疑而已。

△苏武 李陵

武,字子卿,杜陵人。

陵,字少卿,陇西成纪人,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爱人下士,武帝以为有父广风。

累将兵深入匈奴,匈奴多十倍于堕,数十合,矢尽援绝,死不可,乃降。

单于壮之,妻以女,立为后校王。

汉闻之,没其家,妻子皆为戮。

天汉元年,且鞮侯新立为单于,佯结好于汉。

尽归汉使,武帝乃以栘中既监苏武为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既至不得当,欲自杀,气绝半日复苏,幽大窖中,更徙北海上。

掘野鼠,取草实为食,杖节牧羊,二十年始得归。

初武与陵俱为侍中,匈奴使陵说降之,卒不屈。

将归,陵置酒为别,其诗皆当时所作,情真义挚,哀而不伤,辞旨自然,不假雕饰。

两汉以还,泯然无闻矣。

△傅毅 #

毅,字武仲,扶风茂陵人。

少博学,永平中,于平陵习章句,作《迪志诗》,又作《七激》为讽。

建初中,肃宗以为兰台令,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

以明帝庙颂未立,乃依《清庙诗》作《显宗颂》十篇奏之。

由是文雅显于朝廷。

马防请为军司马,及马氏败免,归窦宪,复以为司马。

时崔驷为主薄,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世。

毅早卒,著诗、赋、颂、诛、祝文、连珠凡二十篇。

毅诗音节和,不事刻苦,汉诗之良也。

△张衡 #

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

少善属文,通“五经”,贯“六艺”,时天下踰侈,乃拟班固《二都》作《两京》以讽,十年乃成。

善为机巧,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尤好《太玄》,造侯风地动仪,合契如神。

安帝时,徵拜郎中,转太史令,后迁侍中,为宦官所疾,出为河间王相。

衡下车治威仪,整法度,上下肃然。

视事三年,徵拜尚书,永和四年卒。

著有《周官训诂》,又有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闲》、《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

衡赋十二篇,自《两京》而外,皆古奥博雅,惟《周天大象赋》法不师古,韵与今合,为后人伪托无疑。

《怨篇同声歌》,清丽闲适,乐而不淫。

《四愁》言浅意深,一唱三叹,辞旨虽本夫《风》、《骚》,而体则变自《柏梁》者也。

△蔡邕 #

邕字伯喈,陈留圉人。

性笃孝,师事胡广。

善辞章、术数、天文、音律。

桓帝闻邕善鼓琴,敕太守发遣至偃师,称疾而还,历仕至议郎。

尝陈灾异以诫帝,为曹节及左右所构,下洛阳狱,诏减死,髡钳徙朔方。

明年大赦,宥还,又得罪五原太守王智,亡命吴会,中平六年,董卓辟之,不就,卓大怒曰:“我力能族人。

”邕不得已,乃至。

数迁擢,三日之间,周历台阁,累迁至中郎将,封高乡侯,非其志也。

欲避逃山东,其从弟谷曰:“君状异人,不可自匿。

”乃止。

及卓被诛,收邕赴廷尉。

邕乞黥首刖足,继成《汉书》。

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遂,死狱中。

其撰集汉事,因李催之乱,湮没不存,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幻学释诲》、《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有四篇,传于世。

邕诗有文有质,各得体宜。

《饮马长城窟》其换韵处,悉造自然,惟青莲独得其妙。

邕女琰,字文姬,遭乱为匈奴所掠。

曹操赎归汉后,为董祀妻,亦善音律,词章悲愤而情款宛转,乱离之惨,如在目前。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两语,不可卒读矣。

△孔融 #

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

幼有异才,山阳张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抵褒,融年十六,留舍之。

后事泄,俭脱走,融一门争死,由是显名。

仕至太中大夫。

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宾客日盈其门,融知操终图汉室,戏谑笑傲,浸积嫌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下狱,弃市死。

妻子皆被诛、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

魏文深好其文,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

融诗旷达,不务雕琢,《远送新客》一篇,殊为沈痛。

惟陶与苏颇复似之,特精粗有别耳。

右数人,汉诗五言之宗。

他如韦孟《戒子》,玄成《自劾》,虽寡芜辞,犹恨其繁。

班固《灵台》,微见刻划,《咏史》直陈,良少余味,同气竞芬,则班姬《团扇》之歌,明月秋风之感,殊为深绝。

梁鸿《五噫》,奇格独创,不可有前,不可有后,适吴思友,并属遗骚,文质相间,炳炳乎成采。

秦嘉、徐淑,渐肇排偶,下逗齐梁,第其声调,尚不失汉人遗韵。

郦郯、赵壹、仲长统气格尚古,而文饰为累,黄初、建安已肇于斯。

惟辛延年之《羽林郎》,宋子侯之《董妖娆》艳,殊绝诸作,然丽而不佻,气格高妙过于诸作。

《盘中》之诗,大似百里《琴歌》,惜无古人简洁耳。

△曹操 #

操字孟德,小字阿瞒,沛国谯人。

少机警有权数,才武绝人。

任侠放荡,不治行业。

年二十,举孝廉为郎。

历仕至大将军,封魏王,加九锡,建安二十五年卒。

子丕嗣,竟移汉祚,尊号太祖武皇帝。

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魏书》曰:“太祖统御海内,芟夷群丑,因事设奇,变化如神。

知人善察,难眩以伪。

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登高必赋。

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才力绝人,手射飞鸟,躬禽猛兽。

”又张华《博物志》曰:“安平崔瑗,瑗子实,弘农张芝,芝弟昶,并善草书,而太祖亚之,桓谭、蔡邕善音乐,冯翊山子道、王九真、郭凯等善围棋,太祖皆与埒能。

又好养性法,亦解方药,习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

多饮鸩酒。

(野葛,毒草也。

)”《曹瞒传》曰:“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

”张溥《题词》曰:“汉末名人,文有孔融,武有吕布,孟德实兼其长。

”今读其乐府诸作,如《气出唱》、《精列》、《陌上桑》、《秋胡行》之清奇高古,《薤露》、《蒿里》、《苦寒行》、《东西门行》之苍凉沉着,《碣石篇》之博雅,《善哉行》之真切,而《短歌行》尤为绝唱。

字里行间,不激不随,妙在看去似平淡,久读之则干回百转,悲壮伊郁,令人声泪俱下。

“呦呦鹿鸣”一,虽复活剥《小雅》,亦正少此不得,所谓“运古入化”者也。

而起句之雄浑,结处之有力,中间情景宛然,虽画亦难到,通篇精奥融和,不着一丝刻划痕迹,而比、兴、赋三者俱备,《风雅》以后,吾见实罕。

试更读建安诸子,则着力多矣。

后世惟渊明、太白得其概。

诸篇名句,指不胜屈,而声调之高下疾徐、自然中节,上兼两汉之长,下为六朝之祖。

陈思犹当望尘,余子等之自郐。

《书志》所载,殆非虚诬,乃钟嵘《诗品》,独略其人,诚不得解矣。

丕字子桓,二十五年嗣为魏王,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冬十一月,受汉禅,是为文帝,改元黄初。

七年崩。

丕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生长戎旅之间,善骑射、击剑、弹棋,并皆入妙。

伎能戏弄,不减乃父。

其诗清雅修洁,声调和平,章句行列,时见排偶。

如《黎阳》、《孟津》、《玄武陂》、《芙蓉池》诸作,已逗六朝之变,间得其父之遗。

至其音韵,由古而今,至此为一大变。

唐人五古,体质气格,多宗之。

魏武尝云:“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为卫。

子桓不足以知此。

”知子莫若父,岂不信哉。

子字元仲,嗣位,是为明帝,改元太和,景初三年崩。

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沈毅好断,诗学渊源,传自祖父。

而气力不逮。

《步出夏门行》,生吞乃祖,直有仙凡之隔。

《诗品》谓不如丕,亦称二祖是矣。

○建安七子 #

△曹植 #

植字子建。

年十余岁,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

善属文,太祖尝疑其倩人,使赋《铜雀台》,援笔立成,甚异之。

性简易,不治威仪。

魏太和六年,封陈王,为文帝所忌,汲汲无欢,遂发疾。

薨,谧曰思。

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章表、序凡百余篇。

陈思才富学博,精思入神,五色绚烂,斐然成章,无愧“绣虎”之称。

特其鼓吹人籁,颇少天趣,可自怡悦,未必感人。

所幸体格高华,气力健举,微饶古节,故为一代词宗。

然六朝余赋,未必非陈思之遗也。

至“死牛”“燃豆”之作,近同鄙语,虽速逾七步,未足称珍。

后人无稽,将欲增彼声价,岂意适足为累乎。

△王粲 #

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

献帝西迁,粲徙长安,蔡邕见而奇之,闻粲在门,倒屣迎之,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座尽惊。

年十七,司徒辟除黄门侍郎,不就。

入魏为侍中,博学多识,问无不对,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人常以为宿构。

著诗、赋、论、议、赞、铭、书、檄等垂六十篇。

建安中,从征吴,道卒。

诗至建安,故是一变,古节遗韵,渐就澌灭,惟仲宣、陈思尚具规抚,而所造各异,仲宣遭时多难,流离江、汉,俯仰兴怀,触物生感。

《七哀诗》语语亲切,盖其所历如此,故易为言也。

至其别作,顾盼生忌,转折失滞,敷衍经文,少自然之致。

《诗品》谓其少带绮丽,真实有余,殆非粲之本意欤。

△陈琳 #

琳字孔璋,初为何进主簿,进欲召外兵劫持太后,诛诸宦官,琳曰:“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高下在心,但当速发,何事外兵?”进不纳其言,竟以取祸。

琳避难冀州。

袁绍使典文章,绍败,归操。

与阮玛并为司空祭酒,管记室。

军国书檄多琳、所作也。

徙门下督。

今存诗、赋、栈、设难二十余篇。

按琳文集,宋吴械云九卷,在建室中,字学最深。

《太荒赋》几三千言,用韵奇古,尤为难知。

今考《陈集》诸赋,残简既多,用韵亦未见入古,亦无《大荒》之目。

明张溥《百三家集题词》曰:“孔璋诗赋,非时所推,《高武军》之赋,久乃见许于葛稚川,今亦不全。

他赋绝无空群之名。

”又曰:“在建安诸子中,篇最寥落,彼所出尘,惟章表书记云。

”魏文《典论》亦曰:“琳章表书记,今之亻隽也。

”而不及诗赋。

陈思《与杨修书》曰:“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也。

前为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

夫锺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予也。

”今读孔璋诸赋,真的论也。

独其《饮马长城窟》一篇,声韵流利,情文并茂,不假经史,不尚绮丽,仰契中郎,固非虚拟;俯视子美,“三吏”、“三别”实出其间。

久未见许,岂彼时习尚异耶。

然游览之作亦不失七子面目。

“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连”“里”通叶,犹存古意。

唐人惟李杜知之,余子不及也。

徐干字伟长,为北海司空军谋祭酒椽属,五官中郎将文学。

干专集未见,《文选》载诗两首,《五台新咏》一首,文不掩质,颇尚温厚。

魏文云:“徐干时有齐气,粲之匹也。

”魏文《典论》以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应、刘桢为文人七子。

后人以陈思易孔融,融诗体格质直,高古,与七子回不相侔,易之是也。

干诗不多见,故附于此。

△刘桢 #

桢字公干,东平人。

为魏武丞相椽属,太子尝请诸文学,酒酣,命甄夫人出拜,坐中尽伏,桢独平视,魏武怒之,乃收桢,以不敬下吏,减死输作。

方危坐磨砖,值魏文至,因以砖理自喻,以免署吏,建安中卒。

魏文《典论》云:“桢五言诗妙绝当时。

”《诗品》亦云:“其源出古诗,陈思王而下,桢称独步。

”皆非的评也。

建安七子之诗,大率相同,虽被文绚采,犹存古意。

以质胜文,未若六朝用文胜质也。

故气质味腴,不仅公干一人而已。

至其谓源出古诗,殊嫌模棱。

姑无论建安诸子,自晋以下,孰不以古诗为法哉。

然初唐陈子昂、张九龄以及“四子”颇似效法公干,实则非有意为之,盖一则由古而生新;一则自今以反古,亦其势然耳。

△阮 #

字元瑜,广陵人。

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曹洪欲使掌书记,不屈。

魏武辟之亦不应,逃入山中,使人焚山,得。

送至,怒不与语,使就技人列。

善鼓琴,抚弦而歌。

为曲既捷,音声殊妙。

太祖大悦,以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

徙仓曹掾属。

著文、赋数十篇,其诗多率性之作,不沾沾于时尚,故气格遒劲,不求工而自工,如“白发随栉堕,未寒思厚衣”,又“苦雨滋玄冬,引日弥且长”等句,皆眼前语,非苦思可得者也。

△应 #

字德琏,汝南人。

与桢并被太祖辟为丞相掾属,转平原侯庶子,后为五官将文学,二十二年卒。

著文、赋数十篇,弟璩字休琏,官至侍中,咸熙中参相国军事,复为侍中,典著作,博学好属文,善书记,嘉平四年卒。

二应诗并直率,少丰致,《别诗》二首,特见古稚,至《章台斗鸡》格调卑凡,逊休琏远矣。

休琏《百一》,历来未得其解,惟《杂诗》、《三叟》为刺时之作耳。

△嵇康 阮籍

康字叔夜,谯国锂人也。

本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

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

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

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

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弹琴咏诗,自足于怀。

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南山涛;预其流者,河南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琊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谓“竹林七贤”。

籍字嗣宗,子也。

容貌镶杰,志气宏放。

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

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山临水,经日忘归。

与康并好庄老,嗜酒能啸,亦善弹琴。

当其得意忘形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以为胜己。

三府累辟,辄谢病归。

后为宣帝从事中郎,封关内侯,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由是不与世事,酣饮为常,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

惟康裔酒挟琴造之,大悦,乃见青眼。

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譬。

帝每保护之,得免。

颍川锺会,贵公子也,故往造康。

康不为礼,亦以此憾之。

值康友吕安为兄所枉辞,连及康。

会乃赞康于文帝,遂并害之。

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勿许。

康顾见日影,索琴弹之,曰:“《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魏晋之际,文章之宗,其惟二子乎!其文赋、论难,辞理高超,上追两汉,而《大人先生传》有凌云之概,声韵奇占,虽褚先生不能过也。

出其余绪,降而为诗,步兵遥深,中散峻洁,各如其人。

不加修饰。

而清辞丽句,不落纤。

虽七子精心之作亦但尔尔。

步兵《咏怀》婉而多讽,中散好恶任性,虽复鉴及古人,慕契游仙,而愤世之意每流露于不自觉。

《思亲诗》:“自慈母没兮谁与骄”以下不堪卒读,其意与《幽愤》一诗同刺其兄,而作不仅为吕氏兄弟也。

嗣宗口无臧否,借醉乡以避祸,故刺时之作,每多歇后,讳莫如深。

卒以是得免于难。

中散欲效之,顾终不能,岂不惜哉!七贤自山涛以下五人诗并少见,惟刘伶《北芒客舍诗》高雅拔俗,不减二子也。

稽康兄喜,仕晋,至扬州刺史,亦能诗,微涉绮丽,殊不及其弟之冲淡耳。

○晋诗 #

△傅玄 荀勖 张华

勖字公曾,颍川颍阴人。

十余岁能属文,既长,遂博学,仕魏,至从事中郎,赐爵关内侯,晋受禅,拜中书监,加侍中,终尚书令。

妙解音律,《牛铎》《劳薪》世传其精,乐论亦简直近理。

顾文采少逊。

与傅玄、张华同造晋郊庙歌诗,荀尤少味。

玄字体奕,北地泥阳人,博学善属文,解钟律,仕魏,为散骑常侍。

晋受禅,进爵为子,仕至司隶校尉。

休奕六言,诗家之宗。

乐府散歌如《吴楚》、《长安白杨》、《车遥遥》、《昔思君》诸篇,声韵和美,远胜“郊庙”之作。

《杂诗》“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炼意造句,已开晋宋之先河。

至《四愁》拟平子“策驽马以追风”,时见竭蹶,画虎之诮,将谓不免。

比之茂先绮丽有余,而古雅不足也。

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

学业优博,辞藻温丽,图纬方伎之书,莫不详览。

初未知名,著《鹪鹩赋》以自寄,阮籍叹曰:“王佐才也。

”由是声名始著,仕魏为中书郎。

晋受禅,拜黄门侍郎,封关内侯。

进封北武郡公,代王晃为司空。

赵王伦将为变,孙秀使司马雅告之,欲以为助,不听,遂及于难,夷三族,朝野莫不痛之。

华性好人物,诱进不倦,雅爱书籍,天下奇秘,悉在华所。

博物洽闻,世无与比,文章著作,为一代之宗。

诗虽稍次,然矫健雅素,不尚浮华,情诗游仙,间亦温丽,顾质厚于文,未足为病。

或谓其博学多累,非的评也。

《独漉》一篇,青莲所本,与拟古之作,并存张蔡之遗,特音节尚欠和缓耳。

傅玄子咸,字长虞,亦能诗,有父风。

△夏侯湛 #

湛字孝若,谯国谯人也。

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

与潘岳友善,每行,同舆接茵,京师谓之“连壁”。

少为太尉掾拜郎中,仕至散骑常侍。

湛与岳诗文雅不相类,诗多骚体,《离亲咏》,至性流露,岳莫及也。

△束皙 #

皙字广微,阳平元城人。

束广之后,避王莽之难,徙居沙鹿山南。

去束之足,遂改姓焉。

博学多闻,与兄ギ俱知名。

性沉退,不慕荣利。

作《玄居释》以拟《客难》,张华见而奇之,召皙为掾。

仕至尚书郎。

皙《劝农》及《麸》诸赋,晋世笑其鄙俗,独《补亡诗》多传诵,或推为风雅之伦。

按:其实诸赋古朴,而《补亡诗》有所不及,或谓对偶精切,辞语流丽,不脱六朝气习,虽为过言,而去古巳远。

四言至此可以勿作,然其用韵不离风雅,颇可为法,当时习尚,每好为阿论,故不足信也。

△潘岳 #

岳字安仁,荣阳中牟人。

少以才颖见称,号为奇童,举秀才,出为河阳令,迁黄门侍郎,性轻躁,趋势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

谧二十四友,岳为之首。

初孙秀为小史,绐岳,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

秀常街忿,及赵王辅政,秀为中书令,遂诬岳、崇等为乱,诛之,夷三族。

初被收,俱不相知,比至东市,崇谓之曰:“安仁,卿亦复尔耶?”岳曰:“可谓白首同所归矣。

”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善为哀诔之文,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果,满车而反。

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每见委顿。

岳诗言不由衷,故少深情款辞,徒以文藻,组工绮丽,虽气体不弱,而中多累句。

不及潘尼温丽敦厚,为可风也。

尼字正叔,岳族子,与岳俱以文章见知,性静退不竞,惟以著述为务。

举秀才,累宫至著作郎,赵王纂位,尼适以假归,得免于难。

闻齐王ぁ起义,乃赴许昌,固引为参军兼管书记。

事平,封安昌公,仕至中书令,迁太常卿,卒于坞壁。

△石崇 #

崇字季伦,渤海人。

年二十余为城阳太守。

伐吴有功,封安乡侯,仕至太仆卿尉。

崇性豪侈,好残杀,初领南蛮校尉,每私出劫掠,致富不资。

有金谷园,富丽无比。

其宠妃绿珠身轻能为掌上舞,孙秀使人求之,不可,遂劝赵王杀之,并族其家。

崇虽以军功起家,雅好文辞,兼解声律,《王明君曲》,辞旨委婉,他作称是,虽绮丽不以为累也。

时又有曹摅、欧阳建等与《崇》相赠答,摅字颜远,谯人。

笃志好学,为高密王左司马,遇战军败,死之。

诗有意境,辞亦超脱。

建字坚石,石崇甥也,为冯翊太守。

与崇同时遇害,其临终一诗,怨而不怒。

晋诗自张华以下,皆绮语排偶,竟体芬芳,求如建诗者,殊不多觊也。

△成公绥 #

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

幼而聪敏,博涉经传,词赋甚丽,雅好音律。

张华见其文,深叹服之,荐之太常,徵为博士,累迁至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词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

其诗温厚,独存古意,无绮丽之习,然《四厢乐歌》殊平庸,无足称也。

△孙楚 #

楚字子荆,太原中部人。

少负才气,多所陵傲,初参石苞军,迁军司马,终冯翊太守。

放诞不拘礼法,文亦纵横多奇。

诗流传者少,五言《饯别》一首,劲健寡风人之旨。

《除妇服》诗亦浅泛不为佳构。

王武子谓其“文情相生,令人凄然增伉俪之重”,抑亦遇语耳。

但其诗语气,颇觉未尽,或为阙文,未可知矣。

△张载 张协

载字孟阳,协字景阳,安平人。

兄弟齐名,皆有才,载作《榷论》,为傅玄所重,为之延誉,遂知名。

起家著作佐郎,迁乐安太守,拜中书侍郎。

协辟公府,亦至中书侍郎,见世方乱,遂绝意仕进,并终于家。

二弟亢,字季阳,时称“三张”。

亢诗文不甚显,独载与协诗传于世,浑金璞玉,不染六朝绮丽之习,皆吐属自然,感慨不尽。

孟阳《七哀》,景阳《咏史》,寄托遥深,达观远见,大非人所及。

诗自晋禅南渡以前,远契古人,不尚绮丽者,惟成公绥、束皙、夏侯湛、二张及陶潜数人而已,皆阮嵇之遗,特所就不同耳。

△二陆 #

陆机字士衡,吴郡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

弟云字士龙,六岁能属文,仕至中书侍郎、清河内史,并有重名,号曰“二陆”。

父抗卒,机领父兵,为牙门将。

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劝学。

积十年,太康末,与弟俱入洛,造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耳。

”太傅杨骏辟为祭酒,累迁至殿中郎,预诛贾谧功,赐爵关内侯。

赵伦败,被收。

减死徙逞,遇赦得还。

感成都王颖全济之恩,遂委身事之。

颖与河间王颐起兵讨长沙王义,假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诸军二十余万人,与义战于鹿苑,机军大败。

宦人孟玖谓机于颖,言其有异志,颖大怒,收机及云,遂并遇害。

机天才秀逸,辞旨宏丽,张华尝谓之曰:“人之为文,常恨才少,子更患其多。

”篇什之富,魏则陈思,晋则“二陆”。

诗格亦七子之亚,自兹厥后,日趋绮丽,《猛虎行》等篇,竟体排偶,清新相接,古风衰矣。

可谓六朝之秀出,未足以言两汉之奥旨也。

时有郑丰、孙拯、夏静,皆亚于二陆。

又有王赞者,字正长,义阳人,有俊才,为散骑常侍,五言杂诗,绝类齐梁。

益见齐梁一体,逗起七子,衍自二陆者,信矣。

△张翰 #

翰字季鹰,吴郡人,有才,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

为齐王ぁ东曹掾。

见世方乱,不乐仕进。

见秋风起,忽思鲈鱼尊羹之美,叹曰:“人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官数千里外,以要命爵。

”遂命驾而归。

诗清丽独绝,有嗣宗风骨,特少寄托耳。

△左思 #

思字太冲,齐临淄人也。

少博览文史,尝作《三都赋》,精思十年,未就。

陆机在吴闻之,谓其弟曰:“近有伧父,拟作《三都赋》,须其成,用覆酱瓿耳。

”及赋出,机始叹服焉。

徵为秘书郎,齐王ぁ命为记室,辞疾不就。

卒于家。

太冲驰名辞赋,含英咀华,艳丽莫匹,声谐调协,浸成曼妙。

论其体格,远逊诸人,下逗齐梁,非此盖莫属矣。

○晋江左诸人 #

△刘琨 卢谌

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

少得俊朗之目,与范阳祖讷俱以雄豪著名。

年二十六为司隶从事,时石崇河南金谷渊中有别业,冠绝当时,引致宾客,日以赋诗。

琨兄弟预其间,文咏为时辈所许,与石崇、欧阳建、陆机兄弟并以文章事贾谧,号“二十四友”。

历官至大将军,进位司空。

并州叛,奔苏州依段匹婵。

渡江后,加太尉,封广武侯。

为匹所疑,拘之经月,会王敦密使杀琨,遂称诏收琨,缢杀之。

琨志大才蔬,经济无可观,徒以时会置身通显。

初去晋阳,虑及危亡,每见将佐,发言慷慨,被之诗歌,益见悲壮。

“何意百链钢,化为绕指柔”,情见乎词,然任谗轻杀,祸由自取,读之转以为恨耳。

《胡风歌》语皆亲切,调亦凄婉,而《胡姬曲》:“花将面自许,人共影相怜。

回头堪百万,价重为时年。

”不但入之庾鲍集中,不能辨别,即拟之初唐诸人,亦可称神似。

琨初以诗托意激谌,谌素无奇略,不能晓也。

谌字子谅,范阳人。

好庄老,善属文,尚武帝女。

后为石勒中书监属,为冉闵所害。

其酬和之什,每敷衍文成,寡切要语。

《览古》、《时兴》诸诗,尤以多致累,宜越石之不能惬意也。

△郭璞 #

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

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辞赋为中兴之冠。

好古文奇技,妙于阴阳、算历、五行、天文、卜筮之术,虽京房、管辖不能过也。

渡江初为殷参军,王导重之,引参己军,历著作郎,以忧去。

王敦起为记室参军,将举兵,使璞筮之,璞曰:“无成。

”敦又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答曰:“明公起事,祸必不久,若往武昌,寿不可测。

”敦大怒曰:“卿寿几何?”曰:“命尽今日。

”日中,乃收璞,诣西冈斩之。

璞《游仙诗》清奇幽逸,不食人间烟火,妙契于心,非学可到。

“青溪千余劫,中有一道士”,不觉其拙。

“琼林笼藻映,碧树疏英翘”,不嫌其丽。

两置之间,清丽之句,后先辉映,惟璞与嗣宗并驾而已,杨方《合欢》、王鉴《七夕》,虽容貌佚丽,而风神已失,少自然之致矣。

△王羲之 #

蓑之字逸少,王导从子也。

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及长辩赡,以骨鲠称。

尤善隶书,为古今冠。

起家秘书郎,仕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亦居焉。

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

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序。

或以《金谷诗序》方其文,羲之比于石崇,闻而喜之。

羲之诗止《兰亭》四言、五言二首。

适意寓情,颇有高致,和者有孙绰、王玄之、凝之、涣之、肃之、徽之、彬之、蕴之、丰之、谢安、孙嗣、谢万、曹茂之、桓伟、郗昙、孙总、庾友、庾蕴、徐丰之、谢绎、虞说、魏滂、袁矫之、曹华、江迪。

诗未见佳,故从略焉。

△孙绰 #

绰字兴公。

博学善属文,少与高阳许询齐名,不仕,后除著作郎,袭爵长乐侯,累官至廷尉卿。

于时文章士,绰为之冠。

《兰亭集诗》状物言情,颇极其致,《秋日咏怀》音节从容,自饶远趣,《碧玉歌》情景宛然,是谓六朝金粉语,然与齐梁艳体,又自不同也。

△袁宏 #

宏字彦伯,陈郡人。

有逸才,文章绝美,谢尚引为参军,累迁至吏部郎,出为东阳太守。

《世说》:“袁虎少贫,为人佣,载月下咏诗,为谢镇西所闻,即遣问讯,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虎,宏小字也。

宏《咏诗》二首,句酌字链,如“汲黯社稷臣,栋梁天表骨。

陆贾厌解纷,时与酒杌。

”造言奇峭,遂为后人所法,然刻意为之,终违古意,不若后一首有寄托之旨,无雕琢之痕,斯为佳耳。

至李充《嘲友人》一首,全为欢爱之词,虽古诗有托之夫妇者,而此则近于虐矣。

△陶潜 #

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元亮,浔阳柴桑人。

少有高趣,尝著《五柳先生传》,时人以为实录。

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少日,自解归,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迳之资可乎?”执事者间之,乃以为彭泽令。

郡遣督邮至,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即日解印绶去职。

饮酒赋诗,陶然自足,元嘉四年卒,年六十三。

初,汉去古未远,承《风》、《雅》之遗,诗皆四言;晋人继述,往往割裂经文,缀为篇章,无复天趣。

即韦孟《诫子》诸诗,亦类刻鹄;惟渊明独符高契,汉晋以还,一人而已,不仅五言冠古今也。

如“翩翩飞鸟,昔我云别”数章,置之《三百篇》中,良不能辨。

盖《三百篇》多里巷之作,决不容有一书语杂其间。

要当任情适性,脱口而道,始为可贵耳。

渊明五言,非不锤链,亦非不用典,特泯其迹象,故无语不自己出,如“素标插人头”,乃用《三国志》“插标卖首”语,初看平淡,三复之,甯非奇句。

唐人李杜,每祖其意。

又如“往燕无遗影,来雁有余声”,“余”字,“遗”字,亦非率尔之言,又如“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巅”字,“暧暧远人村,依依虚里烟”,添毫生色,而运用不着痕迹,斯则摩诘得之。

用叠字传神,尤为渊明独绝,故诗中累见之,然他人学之,不能自如也。

唐人中亦惟李杜能得其妙。

宋人如半山沾沾于此,彼云:“学杜已落下乘矣,顾能工乎?陶诗不可学,第一须少读秦汉以下书,其次放胆,其次熟读,其次须不计工拙。

”东坡喜陶诗,作莳每用此法。

然伤于直,失之粗,欠含蓄,无余味,故丰神索然矣。

△末乐章 #

丞文帝元嘉二十二年,诏颜延之作《宋南郊登歌》三首。

孝武建元元年谢庄作《明堂歌》九首,后又作《孝武庙歌》三首。

王韶之作《宗庙登歌》八首,又《四厢乐歌》五首,又《舞歌》二首。

殷淡作《章庙乐舞歌》十五首。

虞作《大稚》两首。

而《乐府》诸歌皆旧曲,无人名可考矣。

殷淡,字夷速,陈郡长平人。

官步兵校尉,大明中以文章见知,为当时才士。

虞,余姚人,居贫好学,仕至中书令。

王谢诸人别有传。

△傅亮 #

亮字季友,北地灵州人。

博涉经史,尤善文辞,晋义熙中,累迁中书黄门侍郎。

宋国初,建除侍中,以赞受禅功,封建城县男,任总国权,加尚书仆射。

少帝即位,进中书监尚书令,领护军将军。

文帝立,追论少帝薨废事,伏诛,妻子流建安。

亮诗敦厚,不甚缘饰辞藻,然篇什流传不多,故未能尽言也。

△谢瞻 #

瞻字宣远,与从叔混,族弟灵运,俱有盛名。

晋义熙中,为安城太守,宋初除中书侍郎,出为豫章太守。

五言自黄初、建安略可分为三派。

新词雅篇,句琢字炼,自“七子”之后,至于晋宋之际,此风未衰。

宣远诸作,雅藻纷披,而不流于纤,然工整之中,乃少流畅之音,自不能不逊谢灵运一筹也。

△王韶之 #

韶之字休泰,晋义熙中,除著作郎,补通直郎,领省事。

宋受禅,加骁骑将军,少帝时,出为吴郡太守,词部尚书,加给事中。

诗于《乐章》外无传,《乐章》典雅堂皇,正而少变,比之晋乐,在伯仲之间耳。

△谢灵运 #

灵运小字客儿,陈郡阳夏人。

幼便颖悟,少好学,博览群书。

文章之美,江左莫逮。

从叔混特知爱之,袭封区乐公,例除员外散骑侍郎,不就,为琅琊王大司马参军,性奢豪,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

历官黄门侍郎,迁相国从事中郎,免官,宋受禅,降爵为侯,邑五百户。

起为散骑常侍,转太子左卫。

率性褊急,多愆礼度,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恨恨,构宣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为永嘉太守。

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山水。

所至辄为诗以致其意,在郡一周,以疾去职。

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

每一诗至都邑,贵贱竞写,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

起为秘书监,迁侍中。

灵运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

文帝称为二绝。

既称疾东还,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太山羊璇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

灵运因祖父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人。

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

登蹑常著木屐,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则去其后齿。

自始宁南山,伐木开迳,至临海,从者数百人。

在会稽亦多徒众,太守孟颛与有郄,乃表其有异志,上知其见诬,不罪也。

以为临川内史,秩中二千石,游放,为有司所纠。

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执录望生,兴兵叛逸,遂讨禽之。

上惜其才,降死一等,徙付广州,其徒薛道双合乡里健儿,于三江口将纂取之。

事露,诏于广州,行弃市刑。

临死作诗,时年四十九。

灵运诗冠江左,世推富艳,造语自然,不由强致,意境超绝,自具天趣,殆集阮稽之大成,七子之风流者也。

乐府音节,犹是古音遗响,青莲所本。

或谓“池塘生春草”有何佳处?顾称之不容口,何也?不知佳句流传,如薛道衡“空梁落燕泥”、褚遂良“殿阁生微凉”、崔明信“枫落吴江冷”,皆吐属自然,精思入神语,不竞奇而意态逼真,读此以悟古人着力有在矣。

△谢惠连 何长瑜 荀雍 羊之

惠连年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加赏之,每有篇章,对惠连辄得佳语。

尝于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忽梦惠连,即得“池塘生春草”句,大以为工,曰:“此语有神功,非吾语也。

”辟主薄,不就,后为司徒彭城王义康法曹参军,年三十七卒。

惠连轻薄多尤累,不为父方明所知。

方明为会稽郡,灵运造之,过视惠运,大相知赏。

时长瑜教惠连读,亦在郡内,灵运又以为绝伦,谓方明曰:“阿连才悟如此,而尊作以常儿遇之;何长瑜当今仲宣,而饴以下客之食。

尊既不能礼贤,宜以长瑜还灵运。

”乃载之俱去,后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用韵语序临川王义庆僚云“陆展染须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轻薄少年演而广之,其文流行。

义庆大怒,白太祖,除为曾城令,后溺水死。

长瑜文才之美,亚于惠连,苟雍、圣璇之皆不及也。

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

之字跃,临川内史,为司空竟陵王诞所遇,诞败,坐诛。

是谓灵运文章之“四友”也。

长瑜、之诗无传,雍诗雅逸。

独惠连与灵运,世称“大谢”、“小谢”。

其诗清丽秀润,颇具风骨,希志高古,不为激词,虽富赡逊灵运,而才悟足匹,二谢并驱,当之无愧矣。

△颜延之 #

延之字延年,少孤贫,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

饮酒不护细行,晋义熙时,为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举为博士,迁世子舍人。

宋受禅,补太子舍人,累官员外常侍,为徐羡之所忌,出为始安太守,徵为中书侍郎,转太子中庶子,领步兵校尉,以言词激扬,多犯权要,出为永嘉太守。

延之怨愤,作《五君咏》以刺当世,免官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年。

起为始兴王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复坐事免;又起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元凶弑立,以为光禄大夫。

子竣为世祖南中郎谘议参军,义师入讨,参定密谋,兼造书檄。

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谁所造”。

延之曰:“峻笔也。

”劭曰:“言辞何至乃尔?”延之曰:“峻不顾其父,何能为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免。

世祖登祚,竣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

常语竣曰:“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

”竣起宅谓曰:“好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

”卒赠散骑常侍。

延之好酒疏诞,性复褊急,肆意直言,曾无隐遏。

故论者多不与,数为人中伤,而卒得免。

与灵运俱以词采齐名江左,称“颜谢”焉。

自潘陆之后,文士莫及也。

锺嵘《诗品》曰:“灵运富艳难踪,颜延之镂金错彩。

”实则二人之诗,在晋宋之际,犹质胜于文,辞藻之饰,亦当时风尚使然。

而延之典雅温厚,灵运流利清逸,此其不同者也。

至气骨凝重遒劲,大体无别。

宋初之诗,为之宗者,惟二谢与延之而已。

以上诸人在晋宋之际,故犹有江左风焉。

△宋文帝 #

文帝姓刘名义隆,裕第二子也。

先封宜都王,徐羡之等废少帝,迎帝入,承大统后,为元凶刘劭所弑。

帝诗体尚台阁,工于声偶,齐梁之先河也。

第三子骏字休龙,初封武陵王,举兵诛劭,遂即大位,是为孝武帝。

亦工于诗。

钟嵘《诗品》谓其“雕文织彩”,信矣。

然气势开合,无纤之习,非纯以词藻见胜者也。

《诗品》谓其开灵运之先,是则谬以千里矣。

弟铄,字休玄,封南平王,未弱冠,《拟古》三十余首,时人以为亚迹陆机,负才狡竞,每与兄弟计度艺能,屡轻孝武,孝武毒杀之。

诗多拟乐府,诸作雅似七子,风骨秀挺,不落小家气象,胜孝武多矣。

○宋

△何承天 #

何承天,东海郯人也。

(宋人大半无字。

)母徐广娣也,聪明博学,故承天幼渐训义,塞武起义,初为抚军将军刘毅参军。

谢晦镇江陵,请为南蛮长,转谘议参军,领记室。

晦败,自诣归罪,见宥,历官至御史中丞,迁廷尉,未拜,坐免官卒。

承天性刚愎不能屈意朝右,作《鼓吹铙歌》十五篇,典雅富丽,缛采辉煌,然正而少变,被之管弦,亦《雅》、《颂》之亚也。

△谢庄 袁淑

庄字希逸,陈郡阳夏人。

七岁能属文,通《论语》。

及长,韶令美容仪,初为始兴王后军法曹行参军,累官至中书令,加金紫光禄大夫。

初,南平王铄献《赤鹦鹉赋》,诏群为赋。

时袁淑文冠当代,作赋毕,裔以示庄,庄赋亦竟,淑见而叹曰:“江东无我,卿当独秀,我若无卿,亦一时之杰也。

”遂隐其赋。

淑字源阳,与庄同县齐名,少有风气,不为章句之学,而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

仕至太子左卫率,为元凶劭所杀。

淑文采遒艳,才辩鲜及,独于诗体格高古,不落时尚。

效子建《白马篇》,辞采不逮,气骨无逊。

《效古》一篇,雅似靖节,求之当时,殊不易得。

谢庄辞旨蕴藉,文采较胜,特不为巧饰,犹存古意。

《怀园引》、《山夜忧》诸作,清腴绝人,则犹是《月赋》之余韵矣。

△鲍照 汤惠休

照字明远,东海人,文辞瞻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尝谒义庆,未见知。

因为诗奏之,义庆奇之,赐帛二十匹,擢为国侍郎,迁秣陵令,文帝以为中书舍人。

临海王子顼为荆州。

照为前军参军,掌书记之任,子顼败,为乱兵所杀。

初,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照悟其旨,为文章故多鄙言累句,咸谓其才尽,实不然也。

诗篇流传,明远最富,乐府古诗,无体不备。

于宋诸人虽稍晚出,而俊逸精湛,清净无滓,实居首选。

《行路难》十八首,发唱警挺,格调独创,七言《柏梁》之变,即自此始,是为李杜之高曾。

五言略逊于七言,间有累句,然鄙言未之间也,不知当时何以有此。

《萧史》、《昭君》诸作,下逗齐梁丽句逸调,倾靡一时矣。

颜延之尝以汤惠休匹之。

惠休字茂远,初入沙门,孝武使还俗本姓,官至扬州刺史。

为诗淫靡妖治,非鲍之敌也。

然其《秋思引》七言,与明远《行路难》声调不殊,唐人七绝实本于此,颜氏之说或在斯乎。

○齐诗 #

齐立国年浅,其中诗人多列两朝,或上自宋季,或下逮梁代,故言者统两朝之诗曰齐梁体。

其专言齐诗者,则曰永明体云。

然梁如沈约、江淹等,皆身列二朝,与王俭同出一时。

而王融、谢、张融、孔稚辈并在其后,以未及入梁而逝,故列于齐,而以沈约诸人列于梁诗也。

齐《郊庙歌辞》定自武帝,作者谢超宗、王俭、谢、江淹、褚渊,然皆敷衍成文,或增损旧作,不足以言四诗之旨,而谢超宗、褚渊、王俭篇什既寡,诗亦不为人所宗,故并略焉。

△王融 #

融字元长,琅琊临沂人,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举秀才,为晋安王南中郎板行参军,累迁至秘书丞,兼主客使。

融好功名,自恃人地,三十内望为公辅。

直中书省,夜叹曰:“邓禹笑人”,行逢大航开,喧湫不得进,又叹曰:“车前无八绉卒,何以称大丈夫!”竟陵王子良于东府募人,板融甯朔将军军主,子良特相友好,情分殊常,世祖疾笃,融欲拥立子良,事既不成,深为郁林忿疾,即位十余日,收下廷尉狱,子良忧惧,不敢救,卒赐死。

时年二十七。

融文辞辩捷,尤善仓卒属缀,有所造作,援笔可待。

诗文缘饰比偶,极少情性之作。

其揉链极处,已同唐律。

盖诗至齐梁,古调尽矣,得以名于当代者,缘气息犹得潘陆之遣耳。

而辞藻初不及晋宋诸人之丽,《游仙》五首,更乏飘逸之致,题旨已失,虽佳亦何为哉!当时又有张绩、陆厥,诗虽不多,较之元长,辞旨并胜矣!

△谢 #

字玄晖,陈郡阳夏人。

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解褐豫章王太尉行参军,累迁至尚书、吏部郎。

永元初,江谋立始安王,遥光欲引以为党,以兼知卫尉事。

忄瞿,欲发其谋,冀自全。

遥光闻之,大怒,收下狱,死时年三十六。

初告妇翁王敬则反谋,妻常怀刀欲报,不敢相见,临死叹曰:“我不杀王公,王公由我而死。

”善草隶,长于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

”梁武亦云:“三日不读,便觉口臭。

”虽一时好尚,缘情过当,然气挺力劲,辞旨超拔,于比偶声病之中,犹有晋宋风骨,胜元长多矣。

至明张溥云:微逊康乐,跨越诸谢,要为未必。

而唐人五言古诗,皆出王谢,谓其渐启唐风,信矣。

然初唐四子及王维诸人实本之孔稚,于王谢殊无与也。

△孔稚 张融

稚字德璋,会稽山阴人。

少学,涉有美誉,解褐宋安城王车骑法曹行参军,转殿中郎,累迁太子詹事,散骑常侍。

稚风韵清疏,好文咏,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琊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交,不乐庶务。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风止诡越,高壶见融常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常叹曰:“不恨我不见古人,恨古人不见我。

”仕至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

诗清疏修洁,丰神独绝。

稚诗流传甚少,以雄健胜,为比偶中所不多见者也。

○梁

△江淹 #

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人。

少孤贫,好学沉静,寡交游。

起家南徐州从事,仕宋至吴县令,入齐累宫辅国将军、宣城太守,还为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秘书监兼卫尉。

梁武受禅,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封临沮县开国伯。

以疾迁金紫光禄大夫,改封醴陵侯,卒年六十四。

历仕三朝,辞赅众体,诗亦因时而别:华少于宋,壮盛于齐,及梁则为老成。

始伤于华,晚年尽洗绮腻,古雅平淡,触景多感,顾盼生情。

《悼亡》十首,哀而不伤,《效古》三十首,逊中散之旷朗,左思之艳,郭璞之清逸,渊明之冲和,惠连之精深。

是则意趣有异,故难刻鹄。

至其诸篇,无不神似,《效阮》十五首,更称合作,声调体格俱到。

当并驱建安、黄初之间,岂独高步三朝已哉!于时沈约并称词宗,其实不逮也。

△沈约 #

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人。

流寓孤贫,笃志好学,昼夜不倦,遂博通群籍,能属文。

起家奉朝请。

仕宋至尚书度支郎。

入齐仕至司徒左长史,征虏将军,南清河太守。

梁台建,为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兼右仆射,与范云密谋劝进,助成帝业,高祖受禅,为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累官至尚书令,加特进领太子少传,左光禄大夫,卒时年七十三。

约左目重瞳,腰有紫志,聪明过人,好坟籍,聚书至二万卷,京师莫比。

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文章,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也。

尝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寤,而独得胸襟,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

书虽不存,而唐律实祖其说,故谈声偶者必自约始,不知约效古诸作,悉准古法。

然全集只一二篇耳,习于时尚,至老不倦。

而丽句艳辞,并属天成,丰神秀逸,体物浏亮,不以辞害意,故应独步齐梁矣!而《八咏》长短句为词家长调之祖,又别范安成一首,全无比偶之迹。

唐人律诗有全首不对者,盖本乎此。

于以知唐人每作一体,必有来历也。

当时与约游者,如王僧孺、王筠、刘孝绰、刘孝仪、刘孝威、庾肩吾、何逊、吴筠、刘孝先、刘苞、刘孺、刘遵、刘邈、周舍、徐勉、徐悱、徐ゼ、虞羲、江涣、费昶、到溉、到洽、鲍泉,皆以文藻名于时,而链句琢辞,尤甚于约,去初唐诸子一间矣。

△陶宏景 #

宏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

幼有异操,未弱冠,齐高帝作相,引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

虽在朱门,不交外事。

永明中,上表辞禄,止于句容之句曲山,自号华山隐居,其诗清高绝俗,自全天趣。

△邱迟 任

迟字希范,吴兴乌程人。

八岁能属文,及长举秀才,除大学博士,累迁至殿中郎。

梁武受禅,拜散骑侍郎,终司徒从事中郎。

诗简链,工于煊染,善状物情。

时任诗亦平淡善序事,虽无丽句,自见高雅。

字彦升,小字阿堆,乐安博昌人,幼而聪明,早称神悟,四岁诵诗数十篇,八岁能属文,初为奉朝请,举秀才拜太学博士,王俭引为主簿,每见其文,以谓当时无辈。

时琅琊王融自谓独步,见之文,恍然自失,仕齐至中书令。

梁武克建业,专主文翰,每有书草,沈约辄求同署,后遂参制焉。

梁武践祚,历给事黄门侍郎,吏部郎,出为义兴太守,重除吏部郎,转御史中丞,秘书监,终新安太守。

时人云“任笔沈诗”,闻甚以为病,晚好著诗,欲以倾沈,用事过多,属词不得流便,自尔都下土子慕之,转为穿凿,于是有才尽之谈矣。

今读其诗,初不如是,不知当时何以有此说也。

明张溥云:“居今之世,为今之言,违时抗往,则声华不立,投俗取妍,则尔雅中绝。

求其俪体行文,无伤逸气者,江文通、任彦升庶几近之。

然后知僧孺所称,非尽谬也。

”而于诗亦然。

以上自陶弘景至任并同文通一脉云。

△陆棰 刘峻

仅字佐公,吴人。

少勤学,善属文,十七举秀才。

竟陵王子良开西邸,延英俊,仅亦与焉。

为任小友,仕梁至中庶子,加给事中,扬州大中正除国子博士,中庶子中正如故,守太常卿中正如故,卒年五十七。

齐梁俪体,一时竞尚,惟仅与峻清丽峻洁,秀出其间。

峻字孝标,平原人。

家贫好学,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闻有异书,必往祈借,清河崔祖慰目为书淫,终安成王秀户曹参军。

△王僧孺 #

僧孺,东海郯人。

六岁能属文,家贫,常佣书以养母,仕齐至唐令,与任等同游子良西邸。

入梁终北中郎,南康王谘议参军。

僧孺好坟籍,聚书与沈约、任相埒,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世重其富,为诗亦然。

对偶既工,更饶辞藻,虽有思致,已落唐调矣。

△王筠 刘孝绰(以下梁末)

筠字元礼,一字德柔,琅琊临沂人。

年十六为《芍药赋》,甚美。

及长,清静好学。

与从兄泰齐名,陈郡谢览与弟举亦有重誉,时人为之语曰:“谢有览、举,王有养、炬。

”养、炬,泰、筠小字也。

起家中军,临川王行参军,累官至光禄大夫,迁云骑将军,司徒左长史,终太子詹事。

筠状貌寝小,长不满六尺,性弘厚,不以才艺高人,而少擅才名,与刘孝绰见重当世。

沈约当世辞宗,每比之王粲,欲以书籍与之,尝示筠《郊居赋》草,叹其真赏。

筠为文能压强韵,辞必妍美。

昭明太子爱文学士,尝与筠及刘孝绰、陆仅、刘洽、殷芸等游宴玄圃,独筠与孝绰特见爱重。

孝绰彭城人,本名冉,刘绘子也。

幼聪敏,齐中书郎王融深赏异之,号曰“神童”。

父党沈约,任、范云等闻其名,并造焉。

范云、任以为小友,起家著作郎,终秘书监,仗气负才,多所凌忽。

其辞藻为后进所宗,其兄弟及群从诸子侄、当时七十人并能属文,近古未有也。

筠与孝绰兄弟仪威等诗并效时体,以沈约为宗,辞句精链,殆尤过之,而气力浸薄矣。

△庾肩吾 #

肩吾字子慎,八岁能赋诗,初为晋安王国常侍,迁行参军。

累官太子率更。

令中庶子,终度支尚书,初简文在藩,雅好文章士,时肩吾与东海徐ゼ、吴郡陆杲、彭城刘遵、刘潜兄弟,同被接赏。

及居东宫,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ゼ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

自齐永明中王融、谢、沈约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复踰往时。

ゼ字士绩,东海郯人,初为晋安王侍读,累迁至太子左卫率。

诗并艳冶,究极声律,故当时号为“宫体”,而辞采惟肩吾称独步焉。

△何逊 #

逊字仲言,东海郯人。

善赋诗,弱冠举秀才,为范云所赏,与结忘年交。

尝谓所亲曰:“顷观文人质则过俚,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逊矣。

”沈约亦爱之,谓逊曰:“吾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

”为名流所称如此。

天监中,起家奉朝请,仕至尚书水部郎,终庐陵王记室。

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于世,号曰何刘。

世祖论曰:“诗多而能者,沈约。

少而能者,谢、何逊。

”时会稽虞骞工为五言,诗名与逊埒,官至王国侍郎。

其后又有会稽孔翁归为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并工为诗,逊又与陈阴子坚并称。

诗至此,全究声律,乐府不殊唐调,歌诗亦非古矣。

然风格高标,于靡曼之中尚称雅素,不专在使事,故风神性情不减唐人,杜诗其遗也。

△吴均 #

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

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颇赏其文,初待韶著作,迁奉朝请,卒。

均文体清拔,有古气。

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善于使事,不为穿凿,虽对偶工整,神行而不俗,质而能雅,故当时亦为有古气,然去刘宋之际已远,魏晋无论矣。

△梁武帝 昭明 简文 元帝

武帝姓萧,名衍,字叔达,小字练儿,天监元年,纂齐自立。

初称治焉,晚节委事群幸,佞佛无度,太清三年,侯景叛,攻陷台城,帝为所幽,忧愤不食卒。

乐府小巧而已,浮华不实,诗尤直率寡味,三教十喻,平典可厌。

帝王之中,最为下垂。

昭明太子名统,字德施,高祖长子也,性宽和、容众,恒自讨论篇籍,东宫有书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称盛,卒年三十一,谧曰昭明。

所为乐府失之繁冗,诗则古质有晋人风味,能于艳中,独标高格。

虽微损天趣,实则魏晋以降,诗有天趣者寥寥可数,齐梁之间,以辞为胜,何有天趣?其诗又当别论者也。

简文帝名纲,字世钻,武帝第三子,初封晋安王,云麾将军丹阳尹,历兖、荆、南徐、雍、益五州刺史。

及嗣位,侯景制命,期年遇弑帝,引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讨论篇籍,继以文章,其自云:“予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

”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

盖简文在东宫,庾肩吾、徐ゼ父子轻靡甚于沈约诸人,故有此号。

然实沈约诸人开其先,亦晋宋之余,腻而加厉焉。

犹尚注意于本质,孟德所谓“以意为主、以文为卫”。

独宫体出,诗之本意全失,但务藻饰,以辞为胜矣。

元帝诗亦纤巧,帝名绎,字世诚,武帝第七子也。

初封濒东王,为会稽太守,入为侍中丹阳尹,出为使持节都督,荆州刺史,镇西将军,讨灭侯景,遂即帝位,后为萧以土囊殒之。

性好矫饰,多猜忌,有胜己者,必加毁害,尝自云:“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其诗既务新巧,刻苦过甚,弥见其拙。

晋宋以后,累句浸多,兼有不成语处,老杜亦每有此失,盖古诗,人只数篇,自易为工。

至后人篇什充盈,动辄成诗,则疵累生矣。

元帝《燕歌行》“漫漫悠悠”句,及《荆州吏民》诗又与唐律何异?《述怀诗》“亟睹周王骏,多逢鲍氏聪”,使事之拙,亦惟六朝人有之,但其起结劲挺,两联合掌不为病,则固六朝诗之本色也。

○北魏三才 #

△温子升 #

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世居江左,祖恭之避难归国,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

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章清婉。

为广阳王渊贱客。

在马坊,教诸奴子书。

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之,故诣渊谢之曰:“顷见温生。

”渊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奇士。

”渊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以射策高第补御史,时年二十二。

台中文笔,皆子升为之。

累官至侍读兼舍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迁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后领本州大宗正。

元仅、刘思逸、荀济等作乱,齐文襄疑子升知其谋,乃饿诸襄阳狱,食敝襦而死,弃尸路隅,没其家口。

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集其文笔为三十五卷。

初,黄门郎徐纥受四方表启,答之敏速,独畏子升,沈思不敢率作。

济阴王晖业尝云:“子升足以陵颜砾谢,含任吐沈。

”梁武使张皋写其文,传于口外,叹为曹植、陆机之亚。

然外恬静而内深险,事故之际,好预其间,故终致祸败。

北魏诗人流传者少,声调比南宋中叶后。

高允、宗钦、段承根辈四言赠答,韦照、卢谌之流也。

文过其质,去古甚远,阳固骚体,复寡风人之旨,惟常景与子县文质兼重,意赅辞雅,不染绮靡之习,得建安七子之具体,肇初唐四子之先河,虽复梁武过语,要非全诬也。

景字永昌,河内温人,仕至秘书监。

○北魏齐 #

△邢邵 魏收

邵字子才,小字吉,河间莫阝人。

十岁便能属文,雅有才思,聪明强记,日诵万余言,文章典丽,既赡且速。

年未二十,名动衣冠。

释巾魏宣武挽郎,除奉朝请,累迁至太常卿,授特进。

雕虫之美,独步当时,与济阴温子升为文士之冠。

世谓之温邢。

钜鹿魏收,天才艳发,年事在二人之后。

故子升死后,方称邢魏。

三人齐誉,时亦号“三才。

”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

初除太学博士,累官至秘书监,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宗正。

齐受禅,除中书令,兼著作郎,封富平县子,寻除开府中书监,终尚书右仆射位特进。

素轻薄,京师号为“惊蝴蝶”,奉诏修《魏书》,颇不直,众口谊然,号为秽史。

又与邢邵争名,互相诋毁。

邵曰:“江南任,文体本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

”收闻乃曰:“伊尝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

”盖二人各有所好也。

祖埏尝曰:“见邢魏之臧否,即任沈之优劣。

”然三才于诗,皆文之余绪,非其所长也,篇什不多,佳者亦初唐而已。

以拟沈任非其伦矣。

而当时如萧殷之绮丽,阳休之之清婉,颜之推之精博,转胜多多也。

殷字仁祖,兰陵人,梁宗室子,入齐为太子洗马,终于隋。

休之字子烈,北平无终人,仕魏至黄门侍郎,入齐迁吏部侍郎,左仆射,仕周至隋,终太子少保,和州刺史。

颜子推字介,琅琊临沂人。

仕梁至散骑侍郎,为周军所破,奔齐,累官黄门侍郎,平原太守,齐亡,入周为御史上士。

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

三人并历四朝,故与初唐诸子诗极相类也。

○北周 #

△王褒 庾信

褒字子渊,琅琊临沂人。

识量渊通,志怀沉静,美风仪,善谈笑,博览史传,尤工属文。

梁萧子云,其姑夫也,善草、隶,遂相模范,名亚子云。

起家秘书郎,太子舍人,袭爵南昌县侯,累迁秘书丞,安成郡守,转智武将军,南平内史,寻迁吏部尚书,左仆射。

元帝征江陵,授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城陷,随元帝降周,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孝闵践祚,封石泉县子,邑三百户。

世宗即位,笃好文字,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加亲待,寻加开府,仪同三司。

保定中,除内史中大夫,东宫建,授太子少保,迁小司空,仍掌纶诰,寻出为宣州刺史,卒于位。

北周诗人著者,惟王子渊、庾子山,二人皆梁之遗臣也,至此古调全失,诗与乐府不可识别矣。

子渊《渡关山》一篇,略似鲍照,虽无对偶之迹,则调仍齐梁也。

气格高古,超出时辈,惟典雅逊庾耳。

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人,肩吾子也,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博览群书,善《春秋左氏传》,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容止颓然有过人者,仕梁累官至右卫将军,封武康县侯,加散骑常侍,聘于周,属周师南讨,遂留长安。

江陵平,拜使持节、抚军将军、右金紫光禄大夫、大都督,寻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临清县子,邑五百户。

除司水下大夫,出为弘农太守。

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义城县侯,拜洛州刺史,徵为司宗中大夫。

特蒙恩礼,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

群公碑志,多相请托,唯王褒颇与信相埒,自余文人皆不逮也。

信虽位望通显,常切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以致其意。

大象初,以疾去职,卒。

史称“子山之文发源于宋末,盛行于梁季。

其体以淫放为本,其词以轻险为宗,故能夸目侈于红紫,荡心逾于郑卫。

昔扬子云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

’若以庾氏方之,则又词赋之罪人”云。

子山诗赋。

故尚纤巧,然《哀江南》及《小苑》诸赋之慷慨,诗如《咏怀》、《园庭》、《归田》诸作之雅素,颇不类平生,盖羁旅孤臣,免死为幸,特借丽句,籍避时忌。

若以子山之才,良不止此。

罪人之喻,自是过论。

然自兹厥后,至于初唐,古意不可得见,声调全入近体,所差只折腰与不折腰耳。

而绝句盛行,亦本于此,初庾信、徐陵父子,并在梁东宫,也入禁闼,恩礼莫比,既有盛才,文皆绮丽,故世号“徐庾体”,当时后进,竞相模范焉。

○陈

△徐陵 #

陵字孝穆,东海郯人,ゼ子也。

母臧氏,梦五色云化为风,集左肩上,已而诞陵。

年数岁,见宝志上人手摩其顶,曰:“天上石麒麟也。

”八岁能属文,十二通庄老义。

博涉史籍,纵横有口辩。

仕梁,累官至贞威将军,尚书左丞,除给事黄门侍郎,秘书监。

陈受禅,加散骑常侍,除太府卿,迁五兵尚书,领大著作,寻除散骑常侍、御史中丞,迁吏部尚书,领大著作。

高宗纂历,封建昌县子,邑五百户,累迁尚书左右仆射,历侍中、安右将军、丹阳尹、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徐州大中正。

陵器局深远,容止可观,性亲简,无所营树,禄俸与亲族共之,目有青瞳,时以为慧相。

自有陈创业,有大手笔,皆陆为之,而九锡尤美,为一代文宗。

其文颇变旧体,缉裁巧妙,多有新意,与庾信南北齐名,称“徐庾体”。

典雅不逮庾信,而刻划过之。

无句不偶,无调不律,诗至此皆入近体。

实唐律之祖也。

然陈隋诸作,互相雷同,工于写景,而寄情多晦。

特其风度落落,无小家气象,否且流入晚唐矣。

△阴铿 #

铿字子坚,武威人。

五岁能诵诗、赋日千言。

工五言诗,为当时所重,比之何逊,然实不逮远甚。

仕梁,为湘东王法曹参军。

陈受禅,累官至晋安太守、员外散骑常侍,诗皆五言,惟工句琢,殊乏新意,而一联之中,往往合掌。

自汉至于陈隋,固所不论也。

初唐诸公,时露迹象,逊其含蓄。

第言高古精雅,陈子昂、张九龄、李、杜诸人足当。

刘宋中叶,殊为远胜于此。

论者每谓古人不敢或非,可怪也矣。

△沈炯 #

炯字初明,吴兴武康人。

少有隽才,为当时所重,仕梁为吴令。

侯景之乱将宋子仙害之,会救得免,逼令掌书记,及景败,妻子皆为所害。

元帝立,封原乡侯,领尚书左丞。

魏克荆州,被虏,甚优礼之,授仪同,以母老在东,恒思归国,恐魏爱其文才而留之,有文章随即毁弃,不令流布。

尝经汉武通天台,为表奏,陈思归之意,感发为梦。

少日与王克等并获东归,为御史中丞,陈武受禅,加通直散骑常侍。

文帝嗣,加明威将军,遣还乡里,收合徒众,卒于吴中。

张溥曰:“江南文体,入陈更衰,非徐仆射、沈侍中,代无作者。

”信矣。

然以诗论,孝穆典丽遇于初明,而逊其古雅,《独酌摇》、《还方山》二篇,脱略排偶,陈隋以还,一人而已。

惜羁身魏阙,流传者少。

集中所载,未称合作,建除、离合诸体,戏谑之类,不足论也。

△陈后主叔宝 #

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高宗嫡长子也。

太建元年,立为皇太子。

博好文艺,及即位,专宠嬖佞,不恤政事,君臣相狎,声歌徵逐,日惟饮酒赋诗为乐。

尝建临春、撷绮、望仙三阁,遍居丽人,辞采风流,官家未有也。

祯明二年,隋遣杨广率师来伐。

缘江镇戍,相继奏间,时湘州刺史施文卿、中书舍人沈客卿,掌机密用事,并抑而不言。

隋师乘胜逐北,所向皆克。

总管贺若弼进攻宫城,烧北掖门。

韩擒虎率众自新林至石子罔。

陈镇东将军任忠降,引擒虎经朱雀航趋宫城,自南掖门入,文武皆遁。

后主闻兵至,从宫人十余,自投于井,为隋军所执,薨于洛阳。

后主诗歌并多思致,惟其体格纤巧卑靡,与时同病。

然丰致翩翩,良足多也。

《玉树后庭花》世多传诵,实则风流蕴藉,亦乐而不淫,后人不察,指为亡国之音,谬矣。

△张正见 #

正见字见赜,清河东武城人。

幼好学,有清才,梁简文在东宫,正见年十三,献颂,个文深赞赏之,仕梁至彭泽令。

陈武受禅,除鄱阳王参军,累迁散骑常侍。

善为五言诗,行于时,虽染排偶之习,而氯劲句挺,高古有置人风,当时见推,信非浪得。

时如陆瑜、陆琰、孔奂、周弘正兄弟皆不敌也。

陆瑜字干玉,吴郡人。

与兄琰并以才学侍东宫,时人比之二应。

后主《与江总书》极推重之,但诸人诗篇,流传者少,故未能即作定评也。

△顾野王 #

野王字希冯,吴人。

少以笃学至性知名。

初除梁太学博士,入陈,历撰史学士、东宫管记、光禄卿。

乐府为时所重,其格间有逗入盛唐者,惟篇什散佚,存者寥寥耳。

△江总 #

总字总持,济南考城人。

七岁而孤,依于外氏。

聪明有至性,及长,笃学有辞采。

家传赐书数千卷,昼夜寻读,未尝辍手。

预作《述怀诗》,深为梁武嗟赏,范阳张钻、琅邪王筠、南阳刘之遴并高才硕学,雅相推重,与为忘年交。

仕至明威将军,始兴内史。

入陈,累迁尚书仆射,加宣惠将军,量置佐史,寻授尚书,进号中权将军。

入隋,为上开府,卒于江都。

总好学能属文,尤善五言、七言,然伤于浮艳,故为后主所爱幸,虽当权宰,不持事务,日与后主游宴后庭。

共陈暄、孔范、王暖等十余人,当时谓之狎客,而总居首焉。

暄,义兴人,陈昭之弟,学不师授,而文才俊逸,仕至散骑侍郎,通脱以俳优自居。

范字法言,会稽山阴人,仕至都官尚书,入隋,文帝暴其过恶,与王磋、王仪、沈名为四恶,流之远裔。

自江总以下诸人,诗体卑靡,惟以藻饰为工,声响全入唐律,或且远逊初唐诸子。

而诗之逗变至此为极,无可更变,故体裁大率相同,而拟古之作泯然无闻。

盖诸人之才皆不足以起其衰者也。

○隋

△炀帝 #

炀帝名广,一名英,小名阿么,高祖第二子,美姿仪,少敏慧好学,善属文。

自灭陈后,每矫情饰行,以钓虚誉,竟成夺宗之计,既嗣位,惟事巡游。

以天下承平日久,士马全盛,慨然慕秦皇、汉武之事,乃盛治宫室,穷极侈靡,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左右之人皆成敌国。

后幸江都,为宇文化及、司马戡等所杀,帝虽以盘游亡国,然诡谲多才智,初颇尚武略,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而文事以备。

乐府如《饮马长城窟》之古质,《白马篇》之雄健,陈隋之季,惟此独胜,而诗亦高雅,有宋人风度。

初唐四子得其遗音,陈后主诸人殊不足与争长也。

△卢思道 #

思道字子行,范阳人。

聪爽俊辩,通脱不羁,年十六,遇中山刘松,以所作碑铭示思道,读之多所不解,于是感激,闭户读书。

师事河间邢子才,后思道以文示松,松又不能甚解,乃喟然曰:“学之有益,岂徒然哉!”因就魏收借异书,数年之间,才学兼著,然不持操行,好轻侮人。

历仕齐、周、隋三朝,累官仪同三司、武阳太守,终散骑侍郎。

初,文宣帝崩,当朝文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用之,思道独得八首,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

”又工五言诗,尝与同辈阳休之等作《听蝉篇》,词旨清切,庾子山深叹美之。

其诗绮丽温润,不事矫揉,自得风趣,虽面目已非魏晋,而韵清词逸,故嗣宗、景纯之遗也,卢薛诸体,世尤宗尚,信矣。

△薛道衡 #

道衡字玄卿,河东汾阴人。

六岁而孤,专精好学,甚著才名。

仕齐,至中书侍郎。

齐亡,入周,累官仪同摄邛州刺史。

隋高祖受禅,除内史,迁上仪同三司,出检校襄州。

炀帝嗣位,上《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寻缢杀之。

道衡久当枢要,才名益显,每有所作,南北传诵。

诗以英丽著称,五言似鲍明远,特逊其俊逸。

七言似庾子山,颇复清新,间有巧思,亦多常谈。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已逗晚唐一体。

五言转韵,实自乐府脱化,当时齐梁以前,隋末以后,乐府古诗,音节有异,诗歌因题定名,声调无别,非创体也。

唐人小说:“道衡死时,炀帝问:更道得‘空梁落燕泥’否?盖忌其才”云。

此诗集中所无,事不可信,而佳句类此者亦仅矣。

△杨素 #

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人。

仕周至上开府,封成安县公。

隋高祖为丞相,素深自结纳,受禅后,加上柱国,进封越国公,累官右仆射,掌朝政,复党于广,弑立之谋,素实主之。

炀帝嗣位,迁尚书令,拜太师,改封楚公。

素文名不显,诗流传者少,然《赠薛道衡》诗十四首,于陈隋之际,足称古雅。

《出塞》诸作,亦与道衡同工。

常时又有孙万寿、王胄、虞绰、孔德绍等,诗并脱略宫体,渐寻古意。

虽面目仍袭排偶,而体格声调转居齐梁之上,未始非陈子昂、张九龄之先河也。

万寿字仙期,信都武强人。

仕隋,终大理司直。

胄字承基,琅琊临沂人,大业初,为著作佐郎。

绰字上裕,会稽余姚人,大业初,为著作郎,坐与杨玄感交往,与胄并被刑。

德绍,会稽人,有清才,窦建德称王,署为中书令,窦败伏诛。

予读素诗“揖让非至公”、“泾渭余别流”等句,考其声调,为仄仄平仄平,与平平仄平仄,互相对照。

自宋中叶以后至齐梁间,亦常有之。

而初唐诸人,犹袭其旧,今以平平仄平仄谓四子句者,误矣。

又有仄平仄平平及平仄平仄仄亦对照者,至陈隋始盛,而拘忌尤甚。

至如平韵五言,其第一句末一字押上声,第三句末一字押去,第五句末一字押入,周而复始,一字不苟。

杜工部五言排律亦有此体,即其所本者也。

○初唐 #

初唐诗人如袁朗、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皆陈隋之遗,古今诗多属宫体。

考其声调句法,略变陈隋之规,犹未入唐人之律也。

其最普通而易晓者,如许敬宗《送来济应制》及《七夕诗》,平仄在上句者,则与上句为偶,在下句者,与下句为偶。

如“兴言共伤千里(仄)道,俯迹(仄)聊示五情同”、“良哉既深留帝(仄)念,(此句平仄与“兴言共伤”句不差一字。

)沃化(仄)方有替天聪”。

(此句平仄与“俯迹”句同。

)可按也。

而五言则以平平平仄仄,仄灭仄平平为句。

几通篇如此。

或有上句用仄仄平平仄,下旬用仄仄仄平平者,自始至终,章法不异。

至与仄仄平平仄对照,绝无连用两联者。

有之则自四子、张说、沈、宋始,其后寝盛,唐律遂兴,而当时古调则无闻焉。

至贞观以后,渐复古体,齐梁一体但应教而已,而张九龄、陈子昂实极其变。

当时又如卢亻巽、房,古诗上句用律,下句用古。

又许景先上下句律则俱律,古则俱古。

盛唐古诗之法,大抵尽于此矣。

△上官仪 李伯药

仪字游韶,陕州陕人。

擢进士第,授弘文馆学士,历秘书郎、秘书少监,进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

坐梁王忠事,下狱死。

工诗,其词绮错婉媚,人多效之,谓为“上官体”。

李伯药字重规,定州安平人,七岁能属文,初仕隋为通事舍人,兼学士,入唐拜中书舍人,太子右庶子。

藻思沈郁,尤长五言,与上官同体,皆为齐梁之遗也。

△四子 #

卢照邻字升之,范阳人。

十岁从曹宪、王义方授《苍雅》,调邓王府典签,王有书十二车,披览,略能记忆,王爱重,比之相如。

调新都尉,染风疾,去官。

居太白山,以服饵为事,疾甚,足挛,一手又废,乃去。

于阳翟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疏颖水周舍营生圹,偃卧其中,疾苦不堪,乃与亲属诀,自投颖水死,时年四十。

与骆宾王、王勃、杨炯天下称为“四杰”,而卢居首。

诗有奇气,实出陈隋之上,《咏史》诸作,高古几窥魏晋之藩,七言长篇颇似予山,七绝则为李杜所宗者也。

当时近体为唐律之渐,未变陈隋之遗,故其《送梓州高参军还京》、《大剑送别刘右史》等篇,其第七句每用四平四仄,迨亦四子之创也。

又有连用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数联者,与虞世南应制诗同一机杆,为齐梁与唐律逗变之初。

贞观以后,李百药、刘樟衤韦之等乃全入律调,至伪周而后始盛。

故唐律之兴也,可分三类,陈隋为逗,初唐为变,盛唐而全备焉。

骆宾王,义乌人,七岁能属文,尤妙于五言诗,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绝唱。

为长安主薄,左迁临海丞,失志弃官去。

徐敬业举义,署为府属,草《讨武檄》,后读之,矍然曰:“宰相安得失此人。

”深叹惜之。

事败,亡命不知所终。

诗不减齐梁诸人,而古质不及卢升之。

近体如《北眺》、《夏日》诸作,立意炼辞实开盛唐之先路。

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六岁善文辞,未冠及第,授朝散郎署沛王府修撰,尝为《斗鸡檄》,高宗斥之。

客剑南,久之补号州参军,坐事除名。

父坐勃故,左迁交趾令。

勃往省父,渡海溺水,悸而卒,年二十八。

勃属文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直书,不易一字,时谓之腹蔓。

四子之中,号为富丽,才思绮发,惜伤于浮艳耳。

杨炯,华阴人。

博学善文,年十一,举神童。

授校书郎,为崇文馆学士,迁詹事司直。

恃才简倨,人不能容。

武后时左转梓州司法参军,秩满迁盈川令,卒官。

炯尝闻人称四杰,乃自言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所为诗雄奇奔放,文质兼备,虽未逮卢之古雅,骆之蕴藉,以较子安,实为胜之,卢前王后,宜彼不为屈也。

△吴富 #

富字嘉谟,雍州武功人。举进士,仕至左台御史,与吴少微同官友善,属词以经典为体,文体一变,时号“吴富体”。

△苏、李 #

苏味道,赵州乐城人。

与李峤俱以文翰显,时人谓之“苏李”。

擢进士第,累官凤阁侍郎,同凤阎鸾台三品,前后居相位数载,多识台阁故事。

神龙时坐张易之党,贬眉州刺史,还为益州长史,卒。

集中诗皆应制之什,未改陈隋旧习,用事典雅,后遂成馆阁一体。

至蓄意含情,推事及物,则固唐诗之本色,异于六朝所尚者矣。

李峤字巨山,赵州赞皇人。

幼时梦人遗以双笔,遂有文辞,擢进士第,仕至特进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赵国公。

明皇立,贬庐州别驾。

富于才思,初与王杨接踵,中与崔苏齐名。

晚诸人没,独为文章宿老,人皆取法焉。

苏李虽属一体齐名,而苏实不逮远甚,峤古诗如《奉使朔方》及《鹧鸪》一首,尤契古韵,又《拟东飞伯劳西飞燕歌》,虽七言而转韵亦然,盖深得齐梁之遗也。

尝作《咏物诗》百篇,体物浏亮,世尤传诵。

崔字澄澜,定州人。

擢进士第,初附武三思、上官昭容,后又附安乐公主、韦庶人,历居要职。

景龙初,太平公主引为中书令。

明皇立,流岭外,寻赐死。

执政时,年三十八,常暮出端门,缓辔赋诗,张说见之叹曰:“文与位固可致,年不可及也。

”弟液、涤,并有诗名明皇时。

苏字廷硕,苏镶子也,擢进士第,累迁紫薇侍郎,知政事,袭父封号小许公,以文章显,名与燕国公张说称望略等,世号“燕许”。

说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

擢策第一,累官中书侍郎,知政事。

开元初,进中书令,封燕国公。

诗以七言为胜,初尚宫体,谪岳州后颇为比兴,感物写怀,已入盛唐,苏不及也。

明皇时,与李对掌书命,时亦号苏李。

字尚直,赵州房子人。

十二工属文,第进士、茂才异等。

累官刑部尚书,封中山郡公,兄尚贞、尚一并有文名,有《李氏花萼集》。

然其诗皆宫体,与不相轩轾,未能出类也。

△沈、宋 #

沈期字云卿,相州内黄人。

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

擢进土第,仕至起居郎、修文馆直学士,历中书舍人、太子少詹事,开元初卒。

建安后讫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声韵相婉附,属对精密。

及期、之间,尤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

学者宗之,号为“沈宋”,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

然其拟古之作,声调可采,非徒以绮丽为胜者也。

之问一名少连,字延清,号州弘农人。

弱冠知名,初徵令与杨炯分直内教,俄授雒州参军,累转尚方丞,坐附张易之,左迁陇州参军,起为鸿胪丞,转考功员外郎,与薛稷、杜审言并为修文馆学士,转越州长史,寻徙钦州,赐死。

之间诗文情并茂,虽取法齐梁,而古调犹未尽泯。

自杜审言下逮蒋挺辈,并入近体,惟杂曲作齐梁耳。

时又有刘希夷者,汝州人,之间甥。

孙昱撰《正声集》,以希夷为最,由是知名,实则去古远甚,绮丽精密,远逊之间。

乃云以《白头吟》为之间所害,妄已。

此诗又见于贾曾集中,题曰《有所思》,而辞旨不异。

一诗三见,正不知谁是谁非也。

△张九龄 陈子昂

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人。

七岁知属文,擢进士,始调校书郎,累官洪州都督,徙贵州,兼岭南按察选补使,入为集贤院学士,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迁中书令,为李林甫所忮,改尚书右丞相,罢政事,贬荆州长史,请归展墓,卒。

九龄与子昂当初盛之际,承徐庾之后。

时方以绮丽相尚,二子独以复古自任,横制颓波,始归雅正。

李杜以下,咸推宗之。

其古诗出入汉魏、两晋,虽时有变化,而机杼不异。

子昂《感遇》三十首,全祖嗣宗,九龄十二首情契屈子,伤时忧国,借物喻怀,风人之旨复肇于斯。

洗绮靡之余习,开盛唐之先路,浑雅高古,陈隋以还,惟兹二人而已。

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

少以富家尚气,决好弋博,后游乡校,乃感悔修饬。

初举进士,入京不为人知,有卖胡琴者,价百万,子昂市之,谓众人曰:“余善此,明日可来宣阳里。

”如期偕往,列酒肴毕,具奉琴,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贱工之伎,岂宜留心。

”举而碎之,以文遍赠会者。

一日之内,名满都下。

擢进士第,武后朝为正事,迁右拾遗。

武攸宜北讨,表为掌书记。

父为县令段间所辱,子昂间之,遽还里间,因事收系狱中,忧愤而卒。

△唐太宗 #

太宗姓李氏,讳世民,神尧次子。

聪明英武,诗笔草隶卓越前古。

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帝实有以启之也。

诗袭陈隋之余,下渐唐律。

凡其所作,足为师象,穷源竟委,惟此为宜。

《帝京》十篇,规法陈隋,而精细尤甚,欲知齐梁、陈隋之法,非读此不可。

唐开国即以诗赋取士,尝见唐昭宗诏曰:“开科取士,宜仍旧贯,以齐梁为归”云云。

是唐初本为齐梁,迨后变而为律,故诏复之。

但习久难返,故至今沿用耳。

而齐梁为唐之所宗,初唐即齐梁之一体,信矣。

○盛唐 #

△唐玄宗 #

玄宗隆基,睿宗第三子。

英武多能,高古雄浑,为诗远追古人,近篾齐梁,建安一体,开盛唐之风,帝实肇之。

而唐诗自太宗至于中宗,未闻有律。

玄宗探韵分题,始见近体意;四子及沈宋由齐梁翻成近体,律诗至此始闻于宫禁耳。

△王维 #

维字摩诘,河东人。

工书画,与弟缙俱有俊才,开元九年进士,历右拾遗、监察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拜吏部郎中,天宝末为给事中,为贼所得,服药阳,拘于菩提寺,赋诗怨悼,闻于行在。

贼平,特原之。

转尚书右丞,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

得宋之间辋川别墅,与道友裴迪啸咏终日,晚年长斋禅诵。

一日索笔,作书别弟缙及乎生亲故,舍笔而卒。

殷谓维诗“词秀调雅,意工理惬。

在泉成珠,著壁成绘”。

苏轼亦云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盖尽态绝妍,固齐梁之能事,而乐府杂曲寝入晋宋风调。

开元以后,每多情性之作,务去雕绘,吐属自然,而壮丽鸿博,尤为全唐之冠。

晚年耽于经典,时涉禅语,亦未减六朝风流,后为宋人效法,堕入魔障恶道矣。

△崔颢 #

颢,汴州人。开元进士,累官司动员外郎。善为乐府歌行,辞旨俊逸,不减明远。《黄鹤楼诗》尤脍炙人口,为唐人律半格之始,实则晋宋七言歌行之变体也。

△李颁 #

李硕,东川人,家于颖阳。

擢开元十三年进士第,官新都尉。

古诗犹是齐梁一体,独七言乐府,雄浑雅洁,一片神行。

与崔颢同一机杼,而使事写怀,或且过之矣。

△綦毋潜 #

潜字季通,荆南人。

开元进士,由宜寿尉,入为集贤待制,迁右拾遗,终著作郎。

诗中近体,间入齐梁,清雅峻洁,绝类晋宋人语。

盛唐以后,拟齐梁者,当以此为最。

储光羲诗篇既富,著体相类,然以多为胜,殊未足称工也。

△王昌龄 #

昌龄字少伯,京兆人。

开元进士,补秘书郎,二十二年中宏词科,调汜水尉,迁江宁丞。

晚节不护细行,贬龙标尉,卒。

昌龄诗,绪密而思清,与高适、王之涣齐名,时谓王江甯。

之涣,并州人。

天宝间,甚著文名。

适字达夫,渤海人。

举有道科,释褐封丘尉,累迁蜀彭二州刺史,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入为刑部侍郎,转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永泰二年卒,赠礼部尚书。

年过五十,始学为诗,以气质自高。

开宝以来,诗人达者,惟适而已。

三人诗名倾动一时,乐府尤胜,虽体袭齐梁,而源实出晋末之间。

之涣缠绵多感,达夫雄浑自胜,而昌龄时兼二家之长。

其古诗寝入魏晋,不但绪密思清也。

自此以下,卢诸家诗皆文情相生,因物寄兴,虽藻辞典雅,而每切于自然。

齐梁之作既衰,盛唐之风始肇,律诗之外,排偶纤之习至大历、元和间始复,然非复当时之旧矣。

△常建 #

常建,开元进士,大历中,为盱眙尉。

后人论其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迳,百里之外,方归大道。

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

”然吾读其诗,一字一珠,务极洗链,高雅缜密,词不害意,而意在言外。

源出齐梁,而遣齐梁之迹,所谓出蓝之胜是矣。

△刘长卿 #

长卿字文秀,河间人。

开元进士,至德中为监察御史,累迁至鄂岳观察使,终随州刺史。

以诗驰声上元、宝应间。

权德舆谓为“五言长城”。

皇甫亦曰:“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宋玉为老兵。

”其见重如此,长卿诗务质实,尚情性,尤善使事,格高气劲,自然沉着。

古诗句法,犹袭齐梁,而无纤之敝。

近体五七言无杜老之峻峭,过白傅之高雅。

其绝句则于江甯、太白之外独树一帜者也。

△李华 #

华字遐叔,赞皂人,开元进土,累官监察御史,检校吏部员外郎。

苦风痹,去官,客隐山阳,安于穷槁。

其诗清丽博雅,无损于古。

杂诗及《咏史》诸作,亦嗣宗、景纯之亚也。

△崔曙 王翰 孟云卿

崔曙,宋州人,开元进士,以试“明堂火珠”得名。

集中所载,殊未脱齐梁排偶之习,与王翰同工,远逊孟云卿之古朴。

翰字子羽,晋阳人,第进士,后为汝州长史,改仙州别驾,终道州司马。

云卿,河南人,第进士,为校书郎,与杜甫、元结友善。

疏野真率,气格自高,虽篇什寥寥,而少许为胜矣。

△孟浩然 李白 杜甫

浩然,襄阳人,少隐鹿门山。

年四十游京师,于太学赋诗,一坐嗟伏,与张九龄、王维为忘形交,明皇尝闻其名,诵其所为诗,至“不才明主弃”,乃曰:“卿不求仕,奈何诬我。

”因放还,韩朝宗欲荐诸朝,又与故人剧饮惧甚,不赴。

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开元末卒。

浩然为诗,亻宁兴而作,造意极苦。

既成,洗削凡近,超然独妙,虽气象清远,而采秀内映,藻思所不及。

明皇时,章句之风大得建安体,论者推李杜为尤,介其间能不愧者,浩然也。

然三家亦未尝不为齐梁一体也。

三谢、庾、鲍皆其所本,而用古入化,契合无间,此人所不及者也。

三家各以性习造乎自然,浩然襟怀冲澹,故诗格清新,独多远致,辞旨婉妙,几于胎息。

全集七言只三数首。

太白谓:“七言不如五言,”故并不屑为欤。

直字太白,或曰陇西人,或曰山东人,或曰蜀人,不能详也。

少有逸才,志气宏放,初隐岷山,苏见而异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可比相如。

”天宝初,至长安,贺知章见其文,谓为“谪仙人”,言于明皇。

召见奏颂,帝赐食,亲为调羹,供奉翰林。

一日,酣饮于市,帝坐沉香亭,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授笔成文,婉丽精切。

尝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力士耻之,摘诗中语以激杨妃。

白自知不为亲近所容,乃求还山,浪迹江湖,终日沈饮。

丞王辟为僚佐,败,白坐长流夜郎,赦还,依当涂令阳冰。

伏宗立,以左拾遗召,而白已卒。

直常以复古自任,而多集诸家之长而运用之。

《风》、《骚》是其所宗,不仅建安一体己也,而齐梁初唐亦时有之。

七言歌行,源出庾鲍,特其天才豪放,吐气如虹,意之所至,莫可羁勒。

开阖奇变,而一归于正。

声调激越,音节浏亮,动合宫商,是乃歌行之极则。

魏武以后,一人而已。

或者不察,谓其鄙弃齐梁,凌铄初唐,岂穷源之论哉。

后人模拟太白,不失之粗,则失之怪;刻划子美,不失之鄙,则失之拙。

人但知其词气豪放,不知其造语精切,调匀音逸,寄托遥深,如《独漉篇》,谁复能到?魏武所谓“以气为主,以词为卫”者也。

试读白诗,曾有艰涩鄙语,与僻奥典故否耶?有一于此,即谬以千里。

李贺效白,全集中只《金人歌》一篇略相似耳。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句,非不奇,但恨无清远之致,转不若“渭城”句为传神也。

而《高轩过》失之熟;《十二月乐词》失之涩,齐梁尚逊,何望于白?如东坡使事未化,每涉轻率,遂失之。

山谷矜才务博,去取无方,因失之怪。

王介甫杂糅李杜,唐突甚矣。

明人中,时有似白者,顾虽气韵流动,而造语精切,终不可及。

绝句则更无人似之矣。

杜甫字子美,其先襄阳人。

天宣初,应进士不第,献赋得官,授京兆府兵曹参军,肃宗即位,甫自贼中遽还,拜左抬遗,出为华州司功参军。

严武镇成都,奏为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待遇甚厚。

武卒,乃就高适,既至,而适卒。

避乱荆楚,扁舟下峡,沂湘流,游衡山,寓居耒阳,卒。

年五十九。

元和中,归葬偃师首阳山,元稹志其墓。

子美始自天宝,终于大历,中历数期,富于篇什,体赅律细,无所不备。

喜怒哀乐,尽发为诗,悲壮伊郁,高古沉着,实兼众长。

浩然、太白逊其赡博;大历、元和迭承规范。

叙事委曲,“诗史”之称既允;出入古今,包罗众体,则“诗圣”之号尤当之而无愧也。

后人论李杜者盛著,今特言其大概而已。

△韦应物 #

韦应物,京兆长安人。

少以三卫郎事明皇,晚更折节读书。

永泰中,授京兆功曹,迁洛阳丞。

大历十四年,除梁阳令,不就。

建中三年,拜比部员外郎,出为滁州刺吏,调江州,改左司郎中,复出为苏州刺史。

性高洁,所在焚香扫地而坐,唯顾况、刘长卿、丘丹、秦系、皎然之俦,得厕宾客,与之唱酬。

其诗闲澹简远,人比之陶潜,虽或过当,而其拟古之作,寝几于《十九首》,《效陶》一体,亦极冲澹之怀,但微嫌着迹耳。

着迹则近于刻划矣,然当此之时,高古旷达,殊无出其右者。

△张谓 #

谓字正言,河南人。

天宝进士,乾元中,为尚书郎,大层间,官礼部侍郎,诗取实境,颇有高致。

盖自李杜以后,风尚所趋,虽复反齐梁一体,惟独主于性灵,故使事无迹,而以传神为能事也。

△岑参 #

参,南阳人,少孤贫,笃学。

天宝进士,由率府参军累官嘉州刺史。

其诗辞意清切,迥拔孤秀,多出佳境,人比之吴均、何逊,盖就其律诗言也。

时亦谓之“嘉州体”。

至古诗歌行,间亦有气实声壮之作,《走马川》诗,三句一转,虽变自《柏梁》,亦为创作。

△贾至 #

至字幼邻,洛阳人,擢明经第,宝应初,为尚书左丞,大历初封信都县伯、京兆尹,右散骑常侍。

其诗气质不及高适,而典雅过之,间作绮语,亦文质俱见,不落凡近。

△元结 #

结字次山,河南人。

少不羁,年十七,乃折节读书,擢上第,复举制科。

代宗时,为著作郎,拜道州刺史,进容管经略使。

卒,赠礼部侍郎。

结古诗多作《骚》体,词旨精切,气逸贸高,有似太白,特无其豪放耳。

△张继 独孤及 郑虔

继字懿孙,襄州人,天宝进士,大历末为检校词部员外郎。

高仲武谓其“累代词伯,秀发当时。

诗体清迥,有道者风”。

继诗多弦外音,适意写心,不求工而自工者也。

然绝句已渐改盛唐之旧,而下逗中晚体格矣。

独孤及字至之,洛阳人。

天宝末,举高第,华阴尉,历濠舒二州刺史,加检校司封郎中,徙常州卒。

诗与继略相类。

郑虔,荣阳人。

天宝初,为协律郎,改授广文馆博士,迁著作郎。

以陷安禄山,贬台州司户参军。

与杜甫友善,工书画,尝写其诗以献明皇,署其尾曰“郑虔三绝”。

存诗只一首,故从略焉。

△顾况 #

况字逋翁,海盐人,肃宗至德进士。

长于歌诗,性好诙谐,与柳浑、李泌友善。

浑辅政,以校书徵;泌为相,稍迁著作郎,悒悒不乐,求归。

坐诗语调谑,贬饶州司产参军,后隐茅山。

况乐府歌行颇著于时,其杂曲、长短句,以体质自高,微伤于直率。

《补亡》、《拟古》诸作犹落言诠。

间作绝句宫词,则殊不减王建,然已逗晚唐之先。

其乐府则齐梁也。

自大历十才子,下逮中晚,师古者每取《风》、《骚》,近体则更效齐梁,以词藻相尚,虽性灵未泯,而刻露渐甚,建安、黄初之风,于是渺矣。

子非熊,亦以诗名一时。

△大历十才子 #

盛唐之末,中唐之始,介其间者,大历十才子是也。

唐诗不著人数,《全唐诗》则云:“钱起、郎士元、韩等为十才子。

”《唐诗记事》谓是钱起、卢纶、郎士元、司空曙、李端、苗发、皇甫曾、耿违、李嘉、崔峒十人。

又云吉顼、夏侯审亦是,而韩不与,莫能详也。

十二人中,惟钱起数子,篇什较繁,余如苗发、吉顼诸人,流传极少,故从略。

然诗体大抵相似,有类齐梁宫体焉。

钱起字仲文,吴兴人。

天宝进士,官校书郎,终尚书考功郎中,时谓其诗格新奇,理致清赡,与郎士元齐名。

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

”士元字君胄,中山人,天宝进士,官至郢州刺史。

韩,字君平,天宝进士。

建中初,以诗为德宗所知,除驾部郎中、知制诰,擢中书舍人。

为诗兴致繁富,朝野珍之。

皇甫曾字子常,天宝进士,终阳翟令,与兄冉齐名,人比之张孟阳兄弟。

司空曙字文明,广平人。

擢进士第,终虞部郎中,诗格清华。

李嘉字从一,赵州人,天宝进士。

大历中,仕至袁州刺史,与严维、刘长卿友善,为诗婉丽,有齐梁风。

苗发,晋卿子也,终都官员外郎。

吉中孚,鄱阳人,始为道士,后官校书郎,历翰林学士,户部尚书。

夏候审,官侍御史。

李端字正己,赵郡人,大历进士,为校书郎,终杭州司马。

耿,字洪源,河东人,宝应进士,官右拾遗,其诗独取自然,不深琢削,而风格自高于诸子。

卢纶,字允言,河中蒲人,官检校户部郎中。

○中唐 #

△戎昱 戴叔伦

昱,荆南人,登进士第,建中中为辰虔二州刺史,其诗辞旨清拔,多感慨之作。

乐府尤以气质胜,七律则承子美之遗规,开白傅之先河矣。

叔伦字幼公,金坛人,德宗时为抚州刺史,迁容管经略使,甚著威名,诗清新典雅,而不涉纤。

乐府如《巫山高》等篇颇似长吉,与叔伦不类,其误入者欤。

△李益 李贺

益字君虞,姑臧人。

大层进士,为幽州刘济从事,宪宗召为秘书少监,集贤学士。

自负才地,多所凌忽,降居散职,俄判院事,转右散骑常侍,大和初以礼部尚书致仕,卒。

益长于诗歌,贞元末,与宗子李贺齐名,每作一篇,教坊乐人以赂求取唱为供奉,好事者或画为屏障。

其诗辞藻秀发,自然清丽,源出齐梁而独多高致,但少古耳。

近体七律如《马嵬》诸作,虽格高调逸,晚唐莫及,然已为西昆“三十六体”之宗矣。

贺字长吉,七岁能辞章,韩愈、皇甫过之,贺赋《高轩过》,援笔立就,自是有名。

旦日出,从小奚奴负古锦囊,书所得句投其中,归足成之。

诗皆奇诙,绝去畦径,当时无能效者。

仕为协律郎,卒年二十七。

贺诗凿险缒深,务极研练,使事造语,每不经人道,光怪陆离,莫可逼视,虽左思之娇娆,齐梁之丽,未能遇也。

而复撷《离骚》之华,极《招魂》之变,于李白、李益诸人之外,独树一帜,号为“鬼才”,信非过誉。

然绮织既艰,时露斧凿;刻意求工,转寡高致。

音韵贵逸,或流而忘反;声调贵响,或亢而转窒。

考以“归宫”之说,贺乐府诸作,殊未能一一协律。

当时云韶诸工,欲合之管弦,不可知矣。

与贺同时有鲍溶字德源,诗亦相类,但无其险怪奇倔耳。

△王建 张籍

建字仲初,颍川人。

大历进士,初为渭南尉,历秘书丞、侍御史,大和中为陕州司马,后归咸阳,卜居原上。

建工乐府,与张籍齐名,《宫词》百首,尤传诵人口。

建思致委曲,韵语如流,情真意挚,体会不尽。

古诗体格乃属建安一派,不仅以乐府见胜也。

近体专尚气质,不工自工,惟七绝《宫词》,虽风神秀出,顾已非盛唐之旧矣。

盖其取法太白,而自有未至者也。

然中唐诗人,足冠冕一时者,亦惟顾况、李益、王建而已,韩、柳、元、直固当别论,张籍齐名,终属虚构耳。

籍字文昌,吴人,贞元进士,授太常寺太祝、历秘书郎、水部员外郎主客郎中,为韩愈所重。

时虽谓其长于乐府,今读其诗,殊伤于直率,寡风人之旨。

调既生涩,语多强致,以言乐府,去题远矣。

△韩愈 #

愈字退之,南阳人。

贞元进士,少刻苦为学,尽通“六经”百家,才高敢直言,累被黜贬,而终无悔意。

仕至吏部侍郎,尝自比孟轲,辟佛、老,笃旧恤孤,好诱进后学,以之成名者甚众。

时文自魏晋以来,拘偶对,体日衰,愈一返之古。

为诗豪放,不避粗险,诗格之变亦自愈始焉。

元和之际,愈以先达师古,一时推为诗文宗主。

其诗格律严密,精于古韵,全集所载,《琴操》最佳,古诗硬语盘空,奇倔可喜,惟以才气自雄,排阖过甚,转觉为累。

又喜押强韵,故时伤于粗险。

诗自汉魏以降,属文叙事,或取一端,以简为贵,颇不尚奇。

及盛唐诸人,开拓意境,始为铺张,然亦略工点缀,未以此为能事也。

至愈而务其极,虚实互用,类以文法为诗矣,反覆驰骋,以多为胜,篇什过长,辞旨繁冗,或失之粗率。

其律诗典雅,则仍大历之旧,较之古诗,面目全非矣。

绝句以五言为胜,七言质实,故少风致。

综其敝则务在必胜,故时有过火语令人莫耐。

《潼关》之作,格尤凡下。

赵宋诗人,每宗师之,取法乎中,则斯下矣。

盛唐之先,就诗论诗,或采其文,借物喻怀,贵在精切,含蓄之旨,惟供咀嚼。

故郑卫之风,存而不删;《新台》诸篇,何所忌讳。

迨后以诗兴谤,得罪者众,遂多微辞。

自愈而下,天子圣明,臣罪当死,腆颜妾妇,习不知非。

宋人倡道学,广敦厚之教,避罗织之患,迷离恍惚,有类哑谜,风刺无闻,诗之大旨悖矣。

极而论之,愈诗固一大变也。

当时诗人,张籍、李贺而外,为愈所重者,以刘、孟郊、卢仝为最著。

仝,范阳人,隐少室山,自号玉川子,徵谏议不就,愈爱其诗,厚礼之。

后宿王涯第,罹甘露之难。

诗尚奇僻,古诗尤怪,惟乐府略似李益。

近律间参硬语,与孟郊大致相同。

郊,字东野,湖州人,性介少谐,愈一见为忘形交。

第进士,为溧阳尉。

为诗有理致,最为愈所称。

然思苦奇,而贾岛艰僻,时谓“郊寒岛瘦”。

岛字浪仙,范阳人。

初为僧,后愈教以为文,会昌初为普州司仓参军。

尝有诗曰:“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其刻苦如此。

刘,元和诗人,少任侠,因酒杀人,亡命。

会赦得出,更折节读书,能为诗歌。

步归韩愈,后与宾客争语,因持愈金数斤去,曰“此谀墓所得,不若与刘君为寿”。

遂行归鲁,不知所终。

诗亦与郊岛诸人相类也。

△柳宗元 刘禹锡

宗元字子厚,河东人。

第进士,举鸿词,授校书郎。

王叔文用事,擢尚书礼部员外郎,叔文败,贬永州司马。

既郁郁不得志,乃寓之诗文,故寄托弥深,音调凄怆。

《行路难》诸篇,愤世尤甚,格律殊高,在大历之上也。

刘禹锡字梦得,彭城人。

贞元进土,举鸿博,调为监察御史,王叔文引入禁中,转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

叔文败,累遭贬黜,故吐词多讽托。

素善诗,晚节尤精,白居易以为诗豪。

其锋少敢当者,又言其诗在处有神物呵护。

其推重如此。

会昌时,终检校礼部尚书。

其诗极似王维,清新流丽,格调自高。

长篇间入魏晋。

元和诗人,自当首届一指。

韩、刘、元、白虽属异曲,未见同工也。

稍后有李绅,字公垂,无锡人。

为人短小精悍,于诗最有名,时号“短李”。

诗体微似梦得,特逊其高古耳。

△元、白 #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内人。

举明经书判,入等补校书郎。

元和初,应制策第一。

除左拾遣,仕至尚书左丞、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

少与白居易倡和,当时言诗者,称元白,号为“元和体”。

二人虽名一体,互相倡和,而其近律则微之纤,已涉西昆,居易平淡,犹宗盛唐。

惟乐府歌行,俱袭齐梁之旧,差相似耳。

微之当时,传名宫中,号“元才子”。

虽涉纤,而风神殊绝,绝句尤佳,乐府古诗间似郭景纯,但不多见耳。

白居易,字乐天,下わ人。

贞元进士,官刑部尚书,既享高寿,诗名益盛,自微之卒后,独为宗主。

张为作《主客图》,以为“风流广大教主”。

诗专主性灵,不务雕琢,而自然佳妙。

然相题制词间,亦有齐梁风,但不若微之之盛耳。

而后世言性灵者,必主白体,至今称盛焉。

然晚唐诗派,虽逗起盛唐之末,其实由元白而始定。

张,字承吉,清河人,以《宫词》名,然别作亦有大历风格,与徐凝齐名,为元白所重。

凝诗多绝句,其律诗已是晚唐,佑胜凝多矣。

中唐诗体或仍大层之遗,或步武以上诸子,斗奇争胜,务极铺张,至晚唐始稍息。而古诗、乐府之作,亦寥寥可数,其工者惟律诗而已。

○晚唐 #

△朱庆余 雍陶

朱庆余,名可久,以字行。

越州人。

宝应进士,初受知于张籍。

诗至晚唐,思致新颖,务极精巧,虽性灵未泯,风神秀出,而纤巧刻露,格调终非上乘。

考其体裁之所自,大抵得子美、太白之一体,即西昆亦实师之,特文采异被而已。

庆余学杜,寝追大历,晚唐诗人中,殊不多见,间有累句,是其所学过当之敝。

雍陶字国钧,成都人,大和进士,官简州刺史。

诗情景俱到,晚唐本色也。

△杜牧 许浑

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人,大和进士,累官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左补阙史馆修撰,擢黄、池、睦三州刺史、司勋员外郎,改吏部,复乞为湖州刺史,终考功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

牧刚直有奇节,敢论列大事,尤切于利病。

其诗情致豪迈,而造语精密,不落粗疏。

七言歌行,风调尤胜。

惟古诗,声调未化耳。

人号为“小杜”,以别甫也。

许浑,字用晦,丹阳人。

大和进士,累官监察御史、虞部员外郎、睦、郢二州刺史。

思致清切典雅,有大历风格。

△李商隐 温庭筠 段成式 (施肩吾 李群玉附)

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南人。

受知令狐楚,表署巡官,擢进士第,调弘农尉,补太学博士,终检校工部员外郎。

初为文瑰迈奇古,及在令狐幕,因从楚学章奏,俪偶长短,而繁褥过之。

其诗纤绮靡,而含蓄不尽,得子美句法。

古诗歌行,尤多合作。

时温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号“三十六体”,而义山实居其首,二人莫及也。

庭筠,本名岐,字飞卿,太原人。

少敏悟,才思艳丽,韵格清拔,与义山齐名,称温李。

举进士不第,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手而成,时号“温八”,终隋县尉。

段成式,字柯古,河南人。

以荫为校书郎,研精苦学,秘阁书籍披阅皆遍。

历尚书郎、太常少卿,连典九江、缙云、庐陵三郡。

诗名微逊温李,集中所载,亦未见其佳也。

人但知“三十六体”,始于温李,不知李贺是其所宗,而元和时,施肩吾实已先之。

肩吾,字希圣,洪州人。

元和进土登第,后隐于西山。

为诗奇丽,以近体名于时。

李群玉,字文山,沣州人。

性旷逸,常以吟咏自适。

裴休为相,以诗论荐,终弘文馆校书郎。

其诗极类温李,五言古诗,尤得齐梁之遗焉。

△赵嘏 方干 李频 姚合

嘏字承,山阳人。

会昌进士,仕至渭南尉。

为诗赡美多兴味,杜牧尝爱其“长笛一声人倚楼”之句,吟叹不已,人因目为“赵倚楼”。

方干,字雄飞,新定人。

徐逐一见器之。

始举进士,谒姚合,初陋其貌,甚卑之,比览卷,不觉改容。

咸通中,一举不得志,遂避会稽以终。

干自咸通得名,迄文德,江以南无有及者。

其诗大雅不群,有盛唐风骨。

五言尤佳。

姚合,陕州硖石人。

元和进士,开成末,为秘书监,诗名重于一时,人称“姚武功”,李频尝师之。

然集中所载,未见胜人也。

频字德新,睦州寿昌人。

少秀悟,尤长于诗,姚合览其所作,大加奖挹,以女妻之。

大中八年,擢进土第,为南陵主簿判入等,迁武功令,擢侍御史,迁都官员外郎,终建州刺史。

三人诗皆取实境,造语自然,不着刻露迹象。

而方工尤得子美之神,虽元白未能过焉。

△曹邺 于溃 聂夷中 高骈

邺字业之,桂州人。

大中进士,由天平幕府迁太常博士,历比部郎中,洋州刺史。

其诗高古朴雅,短谣杂诫,大得风人之旨,晚唐诗人大抵工于近体,惟曹邺、于、聂夷中独师于古乐府杂曲,颇类顾况云。

字子漪,咸通进士,官泗州判官。

聂夷中,字坦之,河东人,咸通进士,官华阴尉。

骈字千里,南平郡王崇文之孙,家世禁卫,封渤海郡王,为部将毕师铎所害。

诗情挺拔,善为壮语。

△皮日休 陆龟蒙

皮日休字袭美,一字逸少,襄阳人。

与陆龟蒙为诗友,性傲诞,隐居鹿门,自号“闲气布衣”。

咸通登进士第,为崔璞军事判官,入授太常博士。

黄巢陷长安,使为谶文,疑其讥己,遂及于祸。

诗效元和,《七爱》及《乐府》十篇,虽未出奇,亦足制胜一时。

惜气质有余,而韵格清拔不如耳。

龟蒙字鲁望,苏州人,举进士不第,退隐松江甫里,自号“天随子”。

诗与袭美同体,而琢削过之,盖效退之而未至者也。

而近体或似温李,而清丽则远逊前人矣。

△司空图 #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人。

咸通进士,由宣、歙幕,历礼部员外郎、知制诰、中书舍人,归隐中条山王官谷,累召不起。

朱全忠受惮,召为礼部尚书,不食而卒。

诗效长庆,平澹不尚雕琢,绝句典雅清丽,有大历风。

自此而后至于五代、宋初,皆尚西昆一体矣。

△三罗 #

罗虬,台州人,词藻富赡,与罗邺、罗隐齐名,世号“三罗”,终州从事,《比红儿》诗百首尤传诵一时,其风流不减李温也。

罗邺,余杭人,诗宗盛唐,得摩诘、子美之神理。

隐字昭谏,与邺同里,本名模,十上不第,遂更名。

从事湖南,仕至盐铁发运副使,著作佐郎,授司勋郎中。

其词以讽刺为主,风格高华,思致清丽,有时奇格独创,亦戛戛可喜。

时魏博节度使罗彦威喜为诗,厚礼之,与之通籍,目己所为诗,号《偷江东集》,其为时人所重如此。

△曹唐 胡曾 韩 章碣 秦韬玉 唐彦谦 郑谷 吴融$$$$崔涂$$$$李咸用

唐字尧宾,桂州人,初为道士,后举进士,终使府从事。

以《游仙诗》得名,辞略可观,而格殊凡下,烟火气盛,思致落实,极少凌云之概。

《病马诗》句法警挺,顾少含蓄耳。

绝句与胡曾俱伤于直率,辞旨不属,转合多滞,余兴索然矣。

曾,邵阳人,终汉南从事。

韩字致光,京兆万年人。

龙纪进士,拜左拾遗,历谏议大夫、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兵部侍郎。

朱温受禅,依王审知而终。

晚唐末季,诗尚艳体,复涉纤,而典雅远逊前人,惟与李咸用、吴融新颖精切,有温李风格。

咸用工诗,不第,尝为推官。

诗情奇丽,辞旨博雅,为诸人冠。

乐府诸作尤精,足继元和一体矣。

秦韬玉字仲明,京兆人,中和进士。

僖宗幸蜀,以为工部侍郎。

章碣,孝标之子,乾符进士,诗皆轻巧不足贵也。

唐彦谦字茂业,咸通进士,仕至绛州刺史,诗格清丽,有齐梁风。

郑谷字守愚,袁州人,光启进士,官右拾遗、都官郎中,幼即能诗,名盛唐末。

诗以平澹为归,不务工巧,绝句尤佳,白体上乘也。

崔涂字礼山,江南人,光启进士,诗比郑谷巧思自然,独具高致。

吴融字子华,山阴人,龙纪进士,仕至户部侍郎、翰林承旨,诗清新典雅,与韩同调。

△韦庄 黄滔 杜荀鹤 徐夤 曹松 李洞 张为 周昙

杜荀鹤字彦之,池州人。

有诗名,自号“九华山人”,大顺进土,附朱温,仕至翰林学士、主客员外郎、知制诰,恃势侮易缙绅,众欲杀之而未及。

天初卒。

诗思清奇,以大历为归,七言气质尤高,为晚唐之上乘。

韦庄字端己,杜陵人。

疏旷不拘小节,乾宁进士,后相王建,为平章事。

诗典雅绮丽,风致嫣然,七绝则王建、李益之亚也。

黄滔字文江,莆田人,乾甯进士,终节度推官。

诗类韦庄,源出齐梁,惟七言高华,气力自胜,无卑靡之习。

同郡徐夤诗亦清丽,然工整不如也。

夤,乾甯进士,官秘书省正字。

曹松字梦徵,舒州人,学贾岛为诗。

文困名场,年七十余始及第,终秘书省正字。

诗思切至,虽学贾岛,初未若岛之艰僻,亦逊其自然,七绝则不逮远甚。

时有李洞,字才江,京兆人,亦慕贾岛为诗,铸其像,事之如神,时人但诮其僻涩,而不能贵其奇峭,惟吴融称之。

张为,唐末江南诗人,尝取唐代诗人作《主客图》,定其优劣,《唐诗纪事》引其说,而全图不可得见。

诗存者只三首,略似长吉云。

△和凝 王仁裕 张泌 李中

和凝字成绩,郓州须昌人,仕唐为翰林学士,知贡举,入晋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入汉拜太子太傅,封鲁国公,终于周。

凝《宫词百首》不减王建,风华绮丽,后人殆难为继矣。

时王仁裕、张泌诗亦以艳称,然富丽终不敌也。

王仁裕字德辇,天水人。

初为秦州判官,历唐、晋、漠,终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卒于周。

仁裕晓音律,喜为诗,微伤于浮艳,而其佳处亦足追温李。

张泌字子澄,淮南人,仕南唐。

为句容尉,累官至内史舍人。

为诗清雅绝尘,绝句尤楚楚有致,虽杜牧、许浑不能过也。

李中字有中,陇西人,仕南唐,为淦阳宰。

为诗略似元白,辞旨蕴藉,文采内映,五代之际,得此殊不易矣。

△宋齐丘 韩熙载 陈陶 李建勋 江为

宋齐丘字王嵩,世为卢陵人,家于洪州。

吴时累官右仆射、平章事。

李升代吴,以齐丘为相,嗣以为中书令,显德末放归缢死。

诗极奇峭,调亦高古,但篇什流传不多耳。

韩熙载字叔言,北海人,后唐进士,后仕直唐,官至中书侍郎,诗与李建勋诸人同为大历一体,惟逊江为之精神、陈陶之奇丽。

李建勋字子尧,陇西人,少好学,能属文,尤工诗。

仕南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赐号锺山公。

江为,宋州人,陈贶弟子,坐与故人谋逆,诛死。

临刑一诗至今传诵,然刻露过甚,且近谐谵,非诗之正轨。

而他诗清丽,皆大历之佳构也。

陈陶字嵩伯,岭南人。

初游长安,后隐洪州西山,不知所终。

诗宗元和,格调高于诸人,而诙奇间类长吉,乐府诸作尤神似焉。

诗之兴也,始自韵语,一变为谣,再变为歌、为琴操,故铭诵、繇辞颇复似之。

及孔子采里巷之风,而诗始著。

自周至汉,仅有四言,五言惟《古诗十九首》,苏李“河梁”之什。

至汉末而始盛。

其后自三言至于九言,皆名为诗矣。

而体派之分,古诗苏李而外,汉之建安,(“三祖”、“七子”。

)魏之黄初(同上)、正始,(稽康、阮籍诸人。

)晋之太康,(左思、潘岳、二张、二陆诸人。

)宋之元嘉,(颜延年、鲍照、谢康乐。

)齐之永明,齐梁南北朝,则以时名体者也。

而“三祖”、“七子”、陶、谢、徐、庾诸人,又各以人名体。

皆论定于唐,以取法焉。

其大要以建安、齐梁为两大宗。

由逗而变,于是唐人之古律诗兴焉。

初唐四子并学齐梁,而气质自高,转有似于鲍明远,王维诸人犹袭余风。

张九龄、陈子昂始为建安,李杜极其变,衍为长歌,其声调亦兼有诸谢、庾、鲍之长。

刘长卿、韦应物等或尚冲澹,或尚质实,乃渐易建安、齐梁之貌,成为唐人创体。

至大历十才子,寻复其旧,其时又当子美晚年,建安一体犹有作者。

而顾况、李益、王建诸人,皆无所偏废。

至元和间,韩柳以复古自任。

然古诗非复建安之旧,特盛唐子美之遗,此其一体也。

长吉宗太白,参以《离骚》,奇诡瑰丽,此又一体也。

微之上溯初唐,远宗郭左,绮丽缜密,过于齐梁,此又一体也。

居易取法韦刘,务为平澹,间效齐梁,亦类王维,此又一体也。

至晚唐诸家,不复师古,仅取以上数体为宗,或者不屑依傍,独取法乎大历、元和之先,然所造得中,亦不期而合于元和诸体。

中驷下材,转形竭蹶,“郊寒岛瘦”,乃流于艰僻。

至五代取法温李,流为香奁,宋初尚仍其旧,继乃衍为台阁体。

至梅欧出而始革,自兹厥后,互有盛衰,其创体别调,词曲而外,于诗殆无闻焉。

○宋

宋初九僧,韧南希画、金华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娥媚怀古、沃州简长、贵城惟凤、淮南惠崇、江南宇照,诗学晚唐,而诗皆散逸,出处亦不可考,无可评断,故从略焉。

△徐铉 韩琦

铉字鼎臣,会稽人。

与弟铛并以文、行著称,初仕南唐,随后主入塞,封开国侯,终工部尚书,其诗袭五代遗风,古调未失,然辞旨率尔,殊寡逸致,《宋诗钞序》谓其诗“冶衍遒丽,具元和风律,而无氵典涩纤阿之习”,“大梁以后,气稍衰莆”,其“难言之意多焉”。

盖非的论也。

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人,举进士第,累官至右仆射、侍中、封魏国公。

其诗多作五古,而古调已失,无论建安,即初唐体律,亦格不相入。

塞入通病,固可不论,而诗思庸俗,风而少雅,近体刻划,益见其拙。

盖自元和以还,韩柳一脉往往以文法为诗,至宋尤甚,几堕恶道,能不为所束者仅矣。

△王禹偶 #

禹偶字元之,济州钜野人。

太平兴国进士,累官礼部员外郎、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司,终知蕲州。

前人评其诗谓:“学李杜而未至。

”信为有见。

亦步亦趋,尤有画虎之诮;繁重细碎,犹不足以拟白傅。

近体五言,有杜之貌而无杜之神。

虽当时矫西昆之陋,复何益哉?

△寇准 杨亿 张咏 钱惟演 刘筠

准字平仲,华州下わ人。

太平兴国进士,累官尚书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为丁谓所构,贬雷州司户。

当时与杨亿、张咏、钱惟演、刘筠、丁谓诸人,俱效温李。

诗思清丽,风神秀逸,虽声律微乖,求之宋人已属难能,胜效李杜而不至者多矣。

惟近体五言,不及杨亿。

亿字大年,浦城人。

官翰林学士,才情富艳,句调雅洁,与张咏、钱惟演等相酬唱,七言尤逼真“三十六体”。

咏字复之,官枢密直学士,晚年诗景渐造平淡,非复温李之旧矣。

钱惟演字希圣,官太仆少卿。

刘筠字子仪,官大理评事。

西昆唱酬者,几十六人,其大旨不相上下,故仅论其尤云。

△苏舜钦 梅尧臣 欧阳修 林逋

舜钦字子美,梓州桐山人。

登进士第,累官光禄寺主簿,知长垣县,迁大理评事,复为湖州长史。

善草书,酒酣落笔,往往惊人。

舆梅尧臣齐名,时称苏梅。

刘后村谓其歌行雄放于圣俞,及为吴体,则极平夷妥帖。

宋初始为大雅,于古朴中具灏落氵亭蓄之妙。

二家所同擅,而梅之深远闲淡,苏之超迈横绝,则各有机杼,不能优劣者也。

《沧浪集钞序》曰:情志忠恻,论议当理,要非粗豪一流可比。

然读宋人诗,情志忠恻,论议当理,固尽人有此,不知适为宋诗之病,盖其处处以忠恻为旨,则无往而不拘忌,立意措语每多委曲强就,颖思既窒,性灵亦失,声调更无论矣。

其熔化经文,拓为论议,尤动多顾忌。

或涉遐想,其明白晓畅者,复少含蓄;而横论博议,殊背诗格。

其源盖肇自韩愈,宋人习而不返,元和之先,所未有也。

舜钦五古为直率,非豪放,七言歌行尤未足以言高雅。

其《对酒诗》起句曰:“丈夫少也不富贵,胡颜奔走乎尘世!”立意既乖,造语何鄙。

宋人掇拾经文便谓高古,谬以千里矣。

又《游沧浪亭绝句》曰:“花枝低欹草色齐,不可骑入步是宜。

时时携酒只独往,醉倒唯有春风知。

”其第二句不过“松间喝道”意耳。

然此语果堪入诗否?且以拗体论,“是”字决不可仄,声调乖张又其次也,三四两句,风神既失,情趣都泯。

所谓豪放者,果尔尔耶?梅尧臣字圣俞,人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人。

累官至尚书,屯田都官员外郎。

少即以能诗名,《宛陵诗钞序》曰:“圣俞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以剥琢,以出怪巧,气完力余,益老以劲。

当时如温公、东坡、介甫诸人,咸敬重之,尤与欧阳修善,世比韩孟。

”圣俞五言,诗思简远,五古亦不落俗调,然终嫌拖沓,七言歌行则寝乎元和矣。

虽苏梅齐名,舜钦不及也,至其起结处,气力稍弱,则固宋诗之通病耳。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卢陵人。

天圣进士,累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刑部尚书。

诗气格自高,文质相兼,七言歌行,初作在元和、长庆间,晚年与五古并得昌黎之遗,特无吕黎奇峭耳。

而近体五七言转多硬语,颇有唐音,起转处亦复不弱,实宋诗之上乘也。

逋字君复,钱塘人。

少孤力学,刻志不仕,隐于西湖孤山,植梅畜鹤,吟咏自娱,时谓之“梅妻鹤子”云。

诗思雅澹,五古为胜,近体五言归于平淡,七言如《梅花诗》,虽脍炙人口,不为佳作也。

与鲁三交、潘阆、鲍当、赵清献、江邻几诸人称晚唐正宗云。

△王安石 #

安石字介甫,临川人。

后居金陵,亦号半山,第进土,累官翰林学士,兼侍讲,拜参知政事、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复拜左仆射,卒封舒王。

少以意气自许,故诗亦不为涵蓄。

论者谓其有工致,无悲壮,学久则令人笔拘而格退。

而议论过多,亦是一病。

然半山七言歌行,思致句调并多雅驯,第起承转合之际,未极自然之妙,往往为格律所缚,故句法多累。

至其议论,于宋人中已较为该括。

惟五古艰涩,则不逮远甚,而近体五七言,拙于使事,语多木强,风趣尽损,去唐音远矣。

△苏轼 张耒 秦观

轼字子瞻,一字和仲,眉州眉山人。

嘉进士,官至刑部尚书,累遭贬黜,后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卒于常州。

《东坡诗钞序》曰:子瞻诗气象洪润,铺叙宛转,然用事太多,不免失之丰缛,虽学问所溢,要洗削之功未尽云云,信谓有识。

至谓子美之后,一人而已,则过语矣。

子瞻思才雄放,格律亦较为严密,七言歌行及五古极似昌黎,用典使事已入化境,惟略嫌着力耳。

近体格调,故同子美,但造语伤于直率,虽气足神王,顾无悲壮苍凉之概。

而绝句犹未脱俗,不足法也。

弟辙与孔武仲兄弟时号“二苏三孔”。

武仲字常文,与弟平仲、文仲皆称能诗,然于诗实未深造。

张耒字文潜,号柯山,人称宛丘先生,第进士,官至太常,出知颖汝,坐党籍,贬房州别驾。

少从东坡游,尝云:“秦得吾工,张得吾易。

”秦,秦观也,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

举进士第,除秘书正字。

绍兴初,坐党籍,出判杭州,以增损实录,编管横州,寻放还。

观诗清雅,故东坡以为胜耒也。

△黄庭坚 陈师道 韩驹 晁冲之 石延年

庭坚字鲁直,分宁人,自号山谷老人,又号涪翁。

第进士,为秘书郎,累迁起居舍人、秘书丞,知宣鄂,编管宜州,卒。

山谷会萃百家,自成一体,只字半句务极洗链,为宋诗家宗祖,江西诗派皆师承之。

五言古诗,刻苦艰涩,禅语僻典,缀衲成诗。

长吉鬼才有奇气,而山谷仅得其怪。

七言歌行颇似子美,虽音韵未必浏亮,而神形俱全。

当时得享盛名,其以此乎?近体得子美之拙,缘情体物,则差以千里。

绝句乃更不可卒读。

至其声调,惟七言歌行,略见句法。

他如五古及近体诸作,并多失调。

而绝句、《竹枝》,专学子美,其拗处亦未为合格。

自宋至今,论者曾未及此,亦可怪也矣。

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彭城人。

官秘书省正字。

初学诗于曾南丰,后改从鲁直。

其始近体五言,如《奇外舅诗》“深知报消息,不忍问何如”,佳句全似子美。

其后转入僻涩,减色不少。

七言歌行怪诞尤甚,五古简洁,第一泻无余,不耐咀嚼,亦一病也。

晁冲之字叔用,初字用道,举进士。

少年豪华自放,狎官妓李师师,缠头以千万计,声艳一时。

绍兴初,党祸作,遂飘然栖Т具茨山下,号具茨先生。

其诗多七言歌行,使事奇倔,不为怪语,貌似山谷,实与山谷不同。

吕紫微位韩驹、冲之于江西派中,宜乎皆不乐也。

驹字子苍,蜀仙井监人,尝从东坡游。

举进士,累官至中书舍人。

其诗与东坡为近,原不甚似江西也。

延年字曼卿,一字安仁,其先幽州人,后家末城,三举进士,官太子中允。

诗思清丽,七言歌行体格似长吉,但不为艰僻耳。

五言稍逊当时,曼卿诗名著一时,迨亦以歌行称耳。

△陈与义 #

陈与义,字去非,号简斋,汝州叶县人。

登上舍甲科,累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参知政事。

少学诗于崔德符,问学诗之要,曰:“工拙所未论,大要忌俗而已。

”天分既高,用心亦苦,晚年益工,号称新体。

刘后村评其诗以老杜为师,在诸家之上。

然吾读其诗,五七言古诗歌行与杜迥别,间有佳篇,亦犹北宋诸人耳。

殊未能逸伦超群也,晚年较胜,则似长庆,其《怀智老诗》“客子光阴诗卷裹,杏花消息雨声中”,当时传诵,实则格调已是晚唐,且统篇不称,然则古今岂有定评哉。

北宋诗人往往以气质相高,故每易流于粗率,意复辞繁,务为排宕。

而才尽气竭,则半句只字,不惜强致矣。

其五七言古诗率为排偶,亦是一病,且盛气一往,急转直下,少和缓之致。

语链句煅,不减拖沓之敝,非无洗研之功,特去取不当耳。

然如山谷洗研过净,遂堕魔道;东坡吐属率尔,终是霸才。

至其格律声调,一字不苟,考之北宋,自无第二人也。

吾尝谓南渡以后,事事不及北宋,惟诗则北宋瞠乎其后矣。

○南宋 #

△刘子巩 程俱 周必大 朱熹

刘子翠,字彦冲,以父任承务郎,后通判兴化军事,以疾丐祠,归隐屏山,自号“病翁”,一日感微疾,与朱子言入道次第而殁。

诗思清雅,词气和缓,五古寝似初唐,微欠修洁耳。

七言如《望京谣》、《临池歌》诸作,调谐韵逸,逼真唐音,但其《四不忍》诗,拟张衡《四愁》,无一毫是处,可删也。

近体五七言,如《过邺中》及《望楚》诸作,则在长庆、晚唐间矣,而绝句尤非北宋诸人所及。

子巩理学湛深,其于诗风神秀逸,竟无理学家数,亦可异矣。

程俱,字致道,衢之开化人,以荫补官,仕至徽猷阁待制。

为诗五古非其所长,七言清韵流丽,辞旨并茂,《北山集序》谓其取途韦柳,柳则似之,韦殊不类也。

周必大字子允,一字洪道,庐陵人。

第进士,中博学宏词,授秘书正字,累迁至尚书、参知政事、枢密使右丞相。

昔人谓其诗格澹雅,由白傅而溯源浣花,实则不名一体。

五古格调犹是北宋,惟清雅过之。

七古、绝句,微类白傅,而平淡不及。

近体五言最为神似,七言则困于使事,全非唐音矣。

而语气时袭词曲余音,尤足为病也。

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绍兴进士,仕至转运副使、焕章阁待制。

朱子五古如《对雨》、《听雨》、《即事述怀》诸作,诗格寝追开元、天宝间,清思幽韵,深得冲和之致,与近体五言并有唐人风骨。

绝句亦不失神味,惟七律仍存北塞余风,于声调殊多谬误。

而中年以后,讲理学,参以禅悦,诗格一变,佳什寥寥,可诵者渺矣。

△南渡四子 #

南渡四子,号大家者曰:范、杨、尤、陆。

而杨万里《赠尧章诗》:尤萧菹陆四诗翁。

”指萧也,然在当时,未足称大家。

迨诚斋谦词耳。

四子中,惟尤遂初诗散佚不存。

可得而言者,只范、陆、杨三人而已。

范成大,字致能,吴郡人。

绍兴进士,仕至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资政殿大学士。

诗思朗润,时亦喜为奇崛,论其出处,由于子美,降而仍为北宋气派,五古如《过平望》诸作,清迥有类张继诸人,《舟行含山道中》,则孟郊、卢仝微似之矣。

近体七言格调稍高,但伤于艰涩,少蕴籍之旨。

七言歌行,特宋人之上乘,未脱江西面目。

以全集论,与唐音颇不相入,乃后人论其诗新清妩媚,奄有谢鲍;奔逸俊伟,穷追太白。

直呓语已。

而又时用叠韵,如《早发竹下诗》:“行冲薄薄轻轻雾,看放重重叠叠山。

”大似半山句法,何其鄙也!《与诚斋诗》:“又苦征夫催去去,更甘飞雨故斜斜”之句,同一造作多累,总不似摩诘“漠漠水田”为传神也。

杨万里字廷秀,又号诚斋,吉州吉水人。

绍兴进士,仕至秘书监。

其诗《自序》:“始学江西,既学后山五律,又学半山七言绝句。

”是矣。

又。

晚乃学唐人绝句。

则欺人语耳。

又曰:“后若有悟,谢去前学,始焕然自得。

”号“诚斋体”。

自焚少作千余首,中有“露窠蛛┰纬,风语燕怀春”等句,尤延之以为可惜。

如此恶诗,不焚何待?至其晚年诸作,欣然自得,实则仍宋人语耳。

《诚斋诗抄序》曰手钞之日,“见者无不大笑”。

又曰:“不笑不足以为诚斋之诗。

”以博笑为工,岂不妄哉。

陆游字务观,自号放翁,越州山阴人。

十二能诗,以荫补官,仕至宝章阁待制。

孝宗尝问周必大曰:“今诗人亦有如太白者乎?”必大以游对,人因呼为“小太白”,虽豪放不及,而俊逸似之。

其平淡处又类白傅。

刘后村谓:“近岁诗人杂博者堆队仗,空疏者窘材料,出奇者费掺索,缚律者少变化。

惟放翁记问足以贯通,力量足以驱使,才思足以发越,气魄足以陵暴,南渡而下,故当谓一大宗。

”吾谓全宋第一,岂惟南渡已哉!其诗妙在若不经意,而自合唐音。

有时偶入晚唐,遂开“四灵”之先,若必求其微疵,则差多一熟字耳。

△楼钥 姜夔

钥字大防,自号攻愧主人。

登第,历太府宗正寺丞,累迁至资政殿大学士。

诗惟七言歌行得子美神韵,五言艰涩,而七律尤鄙浅,不足称也。

同时如薛季宣、叶适、林朝光,大抵江西一派,参以理学禅味。

以较北宋诗人更下一乘矣。

姜夔字尧章,自号白石道人,系出九真后,家鄱阳,绍兴进士。

以新喻丞知汉阳县,妙娴音律,初学诗于萧。

杨万里诸人皆折节与交,其诗以绝句为最,但格律未高耳。

△四灵 #

宋人以强固之性,每思跨越前朝,欲与唐律之外,别创一格,师友相尚,往而不返。

南渡以后,放翁始复循唐人正轨,于是“四灵”得其绪余,更为晚唐,然其气质犹未全易宋人之旧,置之晚唐中,亦下乘之驷耳。

所谓四灵,永嘉布衣也,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字紫芝,又号灵秀,徐玑字文渊,又号灵渊,徐照字道晖,自号山民,又号灵晖。

四灵皆尚五言律,其思致非艰苦则涉轻率,句如“竹房三尺像,石榻一炉香”,又“尘土侵衣重,年光加鬓牢”,其造作皆此类也。

徐灵晖尤喜为七言歌行,辞旨浅鄙,文不逮意,其句法尤与七古不分,体格犹是宋诗,特略近平易,非真属晚唐也。

△刘后村 #

刘克庄字潜夫,又号后村,莆阳人。

学于真西山。

以荫入仕,终福建提刑。

诗尚琢削,初与四灵并学晚唐,近体虽稍艰涩,佳处自不可没。

晚更师古,浅鄙执拗,与王公度、王庭、王阮、刘宰等并流入江西一派矣。

自北宋以来,于诗专效子美句法,而去取不当,其佳处终不可得。

又用尽一字工夫,下字务着力煅炼,雅俗不辨,转无是处。

其《除食诗》。

壁穿自和乾泥补,窗损教寻废纸粘”,直不成其为诗。

如此者不仅一二见也。

绝句尤不堪入目。

宗宋诗者,每曲加回护,欺人而已。

△戴复古 严羽

戴复古字式之,天台黄岩人。

居南塘石屏山,因自号焉。

以诗鸣江湖间,其诗亦近江西派,五古排仗,犹是北宋。

其《章泉二老歌》,词旨既属平庸,长短句声调亦不甚合律,但于宋诗中略见性灵耳。

而使事仍多拘泥。

五言如《题壁》云“酌贵不酌贱,酌富不酌贫”,又《园亭即事》云“东家送槟榔,西家送槟榔”,不知更成何体格,自诗以来未有也。

惟七言歌行尚称合作。

近体多累,佳处寥寥矣。

《石屏诗钞序》谓其尝登放翁之门,今读其诗,绝不相类,何也?或语复古宋诗,不及唐诗。

曰:“不然,本朝诗出于经,此人所未识,而复古独知之,故其诗正大醇雅,多与理契,机括妙用,然犹自谓‘胸中无千百字书,如商估乏赀本,不能致奇货。

’盖谦言也。

”又曰“吴荆溪称其猎点勘,自周汉至今,大编秘文遗事说,何啻百千家”云云。

综其所说,彼以为是者不知正宋人之误也。

假令诗必出于《经》然后正大醇雅,则《三百篇》及古歌琴操,果出何语?三代以降,至于晚唐,断无不契于理之诗,讵必宋人始然?特宋人落实,端言理学,于情性、于境趣,毫不相干,不似古人情深景真,不言理而自与理契,且不拘一道,能随人性之所感而成理解,故理路甚广,岂宋人拘拘于此者比哉!宋人于诗,反复伸论,务欲阐明理解,令人昏昏欲睡,诚不若看经义为醒目矣!诗主性灵,非向书本讨生活也。

若专务成语僻典,掇拾成诗,无论立意如何,终觉陈腐可厌,何关高雅。

要当信手拈来,看去若不经意,而字字有来历,始为佳耳。

宋人采取经文,琢削艰僻,而字面之雅俗,声调之谐否,不问也不知。

经文一入于诗便俗,而宋人不悟。

杨升庵谓石屏诗无百字成诵者,岂过论哉!其从孙,字景明,号东墅。

诗亦略似复古。

严羽字仪卿,邵武人。

自号沧浪逋客,诗效晚唐,于宋人中较为流丽云。

○遗老 #

△谢翱 汪元量

翱字皋羽,又号曦发子。

福之长溪人。

为文天祥谘议参军,天祥卒,亡匿。

所至辄感哭,终于元。

善为歌行,冠绝一时。

奇诙博丽,颉顽长吉,而声调哀感、辞旨和美,尤且过之。

自宋至元,无第二人也。

林景熙字德阳,号霁山,温之平阳人,仕宋为从政郎,宋亡不仕,客于会稽。

诗思清切,颇似唐音,宋人面目洗刷无余矣。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钱塘人。

以琴事谢后、王昭仪,宋亡,世莫测其去留。

为诗高雅清丽,歌行尤佳,比诸谢翱,略似和缓,而感慨悱恻,则异曲同工者也。

时又有梁栋,字隆吉,诗格在元和、长庆间,其《四禽言》诗,尤新颖可喜。

窃谓北宋之间,风雅已盛,考其所作,惟东坡古诗足为后人模范;南渡以后,亦只放翁、谢翱、林景熙、梁栋、汪水云五人远追唐风,近称绝调,即置之唐人中,亦超超玄著,而元诗之兴,实肇于此。

其余诸子碌碌,虽尽焚之不为过也。

或谓北宋人,如潘阆、鲍当岂无佳句?但于千百首中,偶得一二而已,昔人云“多做了自然有一两句道着”,又何足尚哉!

○金

△党怀英 刘迎 刘昂 赵秉文 王郁

党怀英字世杰,奉符人,大定十年进士,官至承旨。

诗思雅赡,辞旨平易,时人比之陶谢,自是过论;惟喜奖拔后进,故名流多归附之,为当代诗文宗主。

大安三年,卒于家。

刘迎字无党,东平人。

大定进士,除幽王府记室,改太子司经。

诗极清丽,惟欠生动耳。

昂字之昂,兴州人,大定进士。

历左司郎中,终上京留守判官。

其诗与迎相类,然典雅不及也。

赵秉文字周臣,磁州人。

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累官礼部尚书,自号闲闲居士。

五言诗清迥简远,并有浩然韵味,五古及七言少弱,非复唐人风调。

或谓其七言长调笔势纵放,不拘一律,律诗壮丽,小诗精绝,盖爱好之言,自多溢美也。

郁字飞伯,大兴府人。

举进士不第,年三十为乱兵所杀。

少日《拟古别离》有“黄鹤楼高云不飞,鹦鹉洲寒星已曙”之句,人多传之。

后入京师,大为李钦叔所称,元遗山赠诗有“笔头仙语复鬼语,只有温李无他人。

之句。

诗效长吉,有奇语而不流于艰僻,其五言绝尤精切遒丽,风神独绝也。

△李汾 麻革 元好问

汾字长源,平晋人。

与遗山同乡里,各有诗名,两不相下。

为恒山武仙行省讲议官,廉介过人,平生以诗为专门之学,后为其麾下所杀。

诗尚性情,善于使事,七言冠绝一时。

虽议论纵横,而运用入化,气劲调逸,凌厉无前。

麻革字信之,临晋人。

举进士,官兵部侍郎。

亦工七言,声调悲壮,得子美之神,与长源异曲同工者也。

元好问字裕之,别号遗山,秀容人。

弱冠登进士,官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不仕,时亦称为元才子。

金自大定后,颇尚文艺,诗家辈出,盛于两宋。

崔立之变,骈首死难,惟遗山归然独存。

金末元初,与赵孟俯南北对峙。

元初学者,宗之以为依归。

史称其备众体,有绳尺,蔚为一代宗匠,殆非虚语。

晦道林莽,日课一诗,四方学者执羔雁无虚日。

其七言歌行,大气溥滂,激昂慷慨,悲壮淋漓,每见于字里行间。

集中数篇微见纤弱,大醇小疵不足病也。

他如《湘夫人咏》诸作,李贺有此洗练,无此神化。

五言寝追陶谢,律诗并驱李杜。

宋金人皆学李杜,惟金人独得其巧。

子美非无累句,宋人不辨精粗,字字模拟,故仅得其拙处。

遗山《短日诗》“风霜怜晚节,天地入归心”之“入”字,又《颖亭诗》“春风碧水双鸥静”之“静”字,放翁诸人而外,皆不及也。

宋金遗老如赵复、龚开、白贲等数十人,并收《元诗癸选》及《元诗记事》中,全集未见,残篇零什,难以为断,兹从略焉。

○元

宋金诗人入元以来,主分南北,故步自封,各仍旧贯,其间截然有不可强合者。

刘因、赵孟俯、方回诸人传宋诗一脉,殊不足以并金诗。

四子而后,始融洽两派,渐涉艳,宋金之风既革,而元诗兴矣。

△杨奂 赵孟ぽ

奂字焕然,奉天人,举进士,官至河南路廉访使,有《还山集》。

诗思绮丽,声调句法转似宋人,五古拖沓,非其所长,宫词平铺直叙,尤少蕴籍之旨,远逊“铁体”,唐人无论矣。

孟俯字子昂,宋宗室也。

用荫补官,入元授兵部郎中,仕至翰林学士承旨,状貌映丽,博学多闻,旁通佛老,尤工书画。

仁宗眷顾隆重,字而不名,尝以比唐李白、宋苏轼。

与钱舜举等号“吴兴八骏”,而子昂为之首。

其诗步骤宋人,故七言歌行略见流丽,而体格驳杂不醇。

近体五七言稍胜宋人,殊不足以望遗山项背。

论者谓其古诗沈潜谢鲍,律诗则傲睨高适、李翱,妄哉!综观历代以高位致盛名者,指不胜屈,子昂其一也。

同时如刘因、黄氵晋、钱舜举并承宋诗遗轨,虽未尽美,犹胜子昂一筹矣。

△陈孚 宋无 吴师道 卢亘 柳贯

孚字刚中,台州临海人。

官至台州路总管府治中。

诗思壮丽,雅似杜牧,与吴师道同一清迥,置之晚唐不可辨。

师道字正传,兰溪人,官礼部郎中。

无字子虚,晋陵人。

为诗奇丽,效法长吉,颇得其概,《乌夜啼》曲尤堪“鬼才”之目。

亘字彦威,汲郡人。

官翰林待制。

诗以五古为最工,其得意处,颇有嗣宗风格,然当时不甚知名也。

贯字道传,浦阳人。

官翰林待制,诗亦为晚唐一体,七律最工,五古间入长庆,特未脱宋人理学气味耳。

△虞集 杨载 范亨 揭斯 吴莱

虞集字伯生,蜀郡人,侨寓临川之崇仁,官翰林直学士,国子博士,奎章阁待制。

与杨载、范亨、揭斯称四大家。

载字仲宏,浦城人。

延初,登进士,官至宁国路总管府推官。

亨字亨父,一字德机,清江人。

官至湖南岭北廉访使经历,人称文白先生。

揭斯字曼硕,龙兴富州人,官至翰林侍讲学士。

时人论四家诗云:“揭典重,杨雄浑,虞雅丽,范清高。

”要为肤论,不可以据。

四人中以虞集、杨载称最,近体清迥富丽,音节和美;五古上追谢鲍,中亦不失唐音。

定二人优劣,载微欠生动,间亦似台阁体。

至七言歌行,非二人所长,长短句尤不为佳。

而范亨、揭斯适得其反,歌行远胜虞杨,五古亦高雅简淡,惟近体稍觉不逮耳。

四家至此,合宋金诸作,别开一局,实为元诗之宗。

吴莱字立夫,浦阳人。

幼敏,家多书,私取读之,皆成诵。

赋咏捷疾,尝于故人家为长歌,顷刻十余纸。

属对严密,文采缛丽,观者惊以为神,其诗清新俊逸,古律诗并属渊妙,当位置放翁、遗山间。

四家未足拟也。

△傅若金 萨都刺

傅若金,字与砺,新喻人。

为广州文学教授。

虞集初见其诗文集,大相知赏,由是名动京师。

诗思朗润,近体七律间拟温李,然无纤之习,歌行雅赡警切,五古则源于河梁之什,宋人余波至是始绝矣。

萨都刺字天锡,别号直斋,雁门人。

泰定进士,官至河北廉访使,长于咏物,缛采绚发,精思内莹,亦温李之俦,本以《宫词》得名,其风神殊胜杨奂也。

△杨维桢 项炯 李孝光 张翥 陈樵

杨维桢字廉夫,号铁崖,会稽人。

泰定进士,官江西儒学提举,善为乐府,奇诙映丽,亚于长吉,而古雅时或过之。

眩荡当世,号为“铁体”,天下宗之。

务以博丽相高,流播所及,终不出元和、晚唐间。

上材为昌黎,中材为杜牧,下亦不失为温李,盖其时势习尚然耳。

廉夫晚年流于绮靡,其短歌如《竹枝》欠含蓄,寡丰致,亦殊不为佳。

诗人张宪、项炯辈其徒也,惟为体略有不同,兹为类而别之。

项炯字可立,台之临海人,效长吉,亦不下铁体。

李孝光字季和,古诗歌行,奇逸豪迈,精雅绝伦,欲超铁体而上之,与廉夫旗鼓中原,而享名不及也。

时人语曰:“前有范虞,后有杨李。

”张翥字仲举,晋甯人,尤为铁体上乘。

陈樵,字居采,东阳人,自号鹿皮子。

诗学温李,颇得其概,而七律于晚唐中则别为一格者也。

△胡助 乃贤 谢应芳 周廷震

胡助字古愚,东阳人。

官太常博士,为诗才藻内映,气质自高,与周廷震、谢应芳皆为昌黎一体,惟奇倔不及耳。

乃贤字易之,本葛罗氏译言马也。

南阳人,官翰林编修。

诗婉丽清切,善言情景,五言近体,雄浑雅赡,颇有初唐风格。

当此之时,铁体盛行,得此殊不易矣。

△张昱 张简 张宪

昱字光弼,庐陵人。

官左司员外郎,明太祖徵入京师,见其老,曰:“可闲矣”,因号可闲老人。

与张简、张宪并宗铁体,虽文采富丽,然皆豪迈超拔,歌行、近体,遂不期而暗合杜牧之。

或以为似李白,实则自杨李以下,犹未能契及李益、王建,安望白耶?简字仲简,吴郡人,自号白羊山樵。

饶介之仕伪吴,求诸名士作《醉樵歌》,廉夫为之主,以简为第一,高季迪次之,名盛一时。

诗比张昱稍觉绮丽,而体格不异。

宪字思廉,山阴人,别号玉笥生,为张士诚枢密都事。

吴亡,走杭州,奇食僧寺以殁。

○明

△刘基 #

刘基字伯温,元进士,青田人。

洪武中以佐命,功封诚意伯。

明诗既承铁体之后,以辞藻相高,独基屏绝时尚,力挽唐风,虽未尽善极美,固已超越诸子。

沈德潜谓其乐府高于古诗,古诗高于近体,五言又高于七言,自是的论。

然其乐府,无杜之凄苦,韩之奇涩,以气格论,当出自太白。

绝句尤为逼肖,五古微觉气促,故与建安不侔。

至近体实师老杜,以气力未充,乃退近晚唐,但自然无琢削痕迹,亦不可为非佳作也。

△明初四子 #

高启字季迪,长洲人。

洪武初,官户部尚书,坐魏观弃市。

少以诗名,声称籍盛,号大手笔。

与杨基、张羽、徐贲称四才子,而季迪为之首。

四子歌行变自铁体,洗尽铅华,犹带余妍,其警拔清切者,比于杜牧,缛艳映丽者又似元稹。

惟七律擅胜,浑古苍莽,居然子美。

绝句则规承太白,但欠豪迈耳。

五古辞旨未畅,近体句法少变,未为合作也。

杨基字孟载,其先蜀人,居于吴,仕至山西按察使。

被谗夺职,供役,卒于工所。

五古宗法子昂,远胜季迪,近体五七言,佳者为晚唐,次者则宋人耳。

张羽字来仪,浔阳人。

阻兵居吴,官翰林院,以事投江死。

五古句法摩诘,犹嫌着力,近体亦然,堪与徐贲并驱,犹未足与高杨争衡也。

贲字幼文,仕至河南布政使,寻以事死于狱中。

△林鸿 孙ナ 高棣 解缙 杨士奇

林鸿字子羽,福清人。

明初以得官,仕至礼部员外郎。

诗思清新秀发,古诗、近体,皆步武大历,一宇不苟,体格醇正,宜其为闽派之首。

虽“唐临晋帖,执而不化”,正其佳处,殊未足以为病也。

孙ナ字仲衍,南海人。

官苏州府经历,坐党祸死。

诗亦林鸿之亚,或为杰出吴中四子之上,则过甚其词矣。

高棣字彦恢,长乐人。

官翰林待诏,辞藻内映,高雅秀发,古诗、近体,并宗王维,赋物写景,颇多入神。

七言歌行略觉不逮,盖其气力未充,故于转接处时形浅弱耳。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

洪武进士,官广西参政,以事死于狱。

诗格匀整,对仗工稳,与杨士奇诸人号为台阁体。

虽风裁少损,而性灵未昧,其宗法唐人,亦具有根只。

如杨士奇之五言,则学岑参;曾檠之七律,则学贾至;沈贞之效元和,刘绩之怃大历,以较宋元之中驷,则此格为胜矣。

杨士奇名寓,以字行,泰和人,官少师。

△李东阳 #

李东阳字宾之,茶陵人。

官少师,兼吏部尚书。

诗自永乐以还,崇尚台阁体,故东阳起而稍复明初之旧,是为“茶陵派”。

五古及七言歌行,风格全师韩愈,而近体五七言犹仍台阁一体。

然自元四子以后,七言只有歌行古风未尝一见,习尚所趋,亦一异也。

故东阳于古诗,声调犹尚未合,或谓七言歌行即是古风,误甚。

△李梦阳 何景明 徐祯卿 边贡

李梦阳字天赐,更字献吉,庆阳人。

举进士,授户部主事,官至江西提学副使。

弹劾不避权贵,阉寺侧目,卒以是罢归家居。

益斤弛负气,治园池,招宾客,日纵侠少射猎繁台晋邱间,自号空同子,名震海内。

先是,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

梦阳独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勿道。

与何景明齐名,号何李;与徐祯卿、边贡号“四才子。

;又益以康海、王九思、王廷相,号“七才子”;后更益以朱应登、顾、陈沂、郑善夫,号“十才子”。

诗格相类,皆卑视一世,而梦阳尤甚。

吴人黄省曾、越人周祚千里致书,愿为弟子。

至嘉靖朝,李攀龙、王世贞出,复奉以为宗。

终明之世,推李、何、王、李为四大家。

梦阳五古,逼近建安,不减太白。

七古与歌行,则实兼李杜之长,其《朝饮马》及《土兵豆》二行,无异“三吏三别”。

五七言近体岂但雄视一代,直将奴使晚唐,为格既高,使事无迹,推陈出新,无语不奇,而按其实又皆寻常,特人欲道不得耳。

其起、承、转、合之间,再接再厉,妙契自然,无一语堆砌,尤不可及。

后人有讥其诗模拟剽窃,得少陵之似,而失其真者,皆嫉抑之说,不足信也。

时与何景明分南北两派。

景明,信阳人,字仲默,宏治进士,官陕西提学副使,为南派之宗。

诗情菹籍,其源出《十九首》,故于张九龄、陈子昂弥复相似。

既复宗法初唐,如《玩月》、《姜子岭》诸作,颇亦近于王维,盖知梦阳已得建安之骨,李杜之神,不可与争衡,思别出蹊径以胜之。

或谓与梦阳同是宪章少陵,而所造各异者,误也。

二家优劣,何实逊李,《明月篇》自云拟初唐,却无一是处,乐府歌行复少含蓄,有时亦微涉铁体,惟近体五七言则真初唐音节耳。

边贡字廷实,历城人,以进士官产部尚书。

诗思清切,五古亦为初唐,歌行及近体则顾况、李益之亚也。

徐祯卿字昌谷,吴县人,宏治进士,官国子博士。

诗以近体五言为最佳,至古风歌行则学子美而犹未至也。

综四家之诗,李、何、边、徐正得优劣之次,其余七子,并亚于祯卿云。

△杨慎 薛蕙 高叔嗣

慎字用修,一号升庵,新都人,举进士,官翰林修撰。

诗自元末盛行铁体,至青田稍稍复古。

而明初四子,亦力追盛唐,然铁体犹未尽去也,故一变而为台阁体。

至东阳虽以复古自任,开李何先河,而台阁之风至李、何、边、徐始革,天下翕然宗之,无不争效其体。

独升庵、君采,于四子之外,自树一帜。

升庵才情博丽,气格高华,故自不凡。

然仍为铁崖余妍,比之张昱、李孝先辈,良无愧色,若与四子争艳,则仙凡不侔矣。

薛蕙字君采,毫州人,以进士官吏部员外郎。

诗思高古雅逸,五言古诗,深得建安风骨,佳处不减景明。

七言歌行未极自然之致,近体五言亦学初唐,七律非其所长。

高叔嗣字子业,嘉靖进士,官至湖广按察使。

诗情恬淡,近体五言颇似韦孟,七言则失之质直,五古过于着力,乃乏余味。

论其体格声调,去唐风弥远矣。

△王慎中 唐顺之 皇甫冲

慎中字道思,晋江人。

嘉靖进士,官河南参政。

顺之字应德,举进士,官至佥都御史。

皇甫冲字子浚,长洲人,嘉靖戊子举人,与弟津、访、濂称四皇甫。

文宗欧曾,诗仿初唐,七言平易不足论。

惟五古颇得赓音之正,体格声调,逼似大历、元和间。

盖仿初唐而得此,所谓取法乎上,正得其中也。

而升庵一脉,未及盛行,实以数子间之,不然,有不流于香奁者几希。

△李攀龙 王世贞 谢榛 张佳胤

攀龙字于鳞,历城人。

嘉靖进士,官至河南按察使。

诗宗李何,力排诸体,与王世贞、谢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誉、吴国伦号“七才子”。

古诗拟《河梁》,不激不随,集李何之长,而七言歌行体格俱卑。

拟于四家,竟成土苴。

近体以绝句为最,然明人于此皆有心得。

沈德潜以为历下真面目,亦非折衷之言也。

五言雄浑,七言富丽,顾与李何不相侔也。

王世贞字元美,太仓人。

举进士,官至刑部尚书。

弟世懋,亦以诗名。

元美最工七言歌行,比于梦阳,可谓具体,于鳞非其伦也。

五古风骨同于鳞,而温和不及。

近体五言似效青莲,七律亦步骤老杜,皆不可以为工也。

当时七子,惟谢榛为最,而官位不显。

榛字茂秦,临清人。

以布衣终,自称四溟山人。

五古如《咏蚁》诸作,师法太白,颇得其概。

七言歌行尤称合作,特无空同之超脱。

近体五七言,悲壮苍凉,老气横秋,更非于鳞、世美两家所及。

七子之中,惟吴国伦差可比耳。

张佳胤字肖甫,铜梁人。

举进士,官兵部尚书。

亦工五言近体,为李王后劲,然他作未能逸伦也。

△归子慕 高攀龙 袁宏道

归子慕字季思,昆山人。

万历举人。

高攀龙,万历进士,官至左都御史,以忤魏阉,被逮自杀。

二家诗皆重天趣,不务琢削,力排四大家,以平澹为宗,顾有风味无气骨,久乃流于直率。

时徐渭、汤显祖亦力矫王李之弊,所为诗无复余韵,于是“公安派”兴焉。

袁宏道字无学,公安人。

万历进士,官吏部郎中。

诗格浅率,辞旨平易,时谓之“公安派”。

兄宗道、弟中道并号“三袁”。

而竟陵锺惺、谭元春晚出于公安派,稍加洗链,间以艳语,谓之“竟陵派”,而明社屋矣。

按有明一代,风雅最盛,足与唐埒。

《明诗综》二千八百余家,兹以其尤者著于篇。

至元人中如李冶与元好问齐名,称元李,白贲与遗山齐名,亦称元白。

他如“三隐”、“四妙”,并有诗名。

(翟炳字颂天,三隐之一。

今人之宝塔诗,自一字至七字者乃其遗也。

)而明初之袁凯以《白燕诗》得名,号“袁白燕”;谢徽与高启同邑齐名。

或诗篇散佚,或他作未称者,并割爱不录。

又明末如四公子诗,虽渊妙而不为人所宗。

钱谦益、艾南英矩护北宋,亦张溥、陈子龙希踪两汉,未见出类。

清初诗人虽众,而瑕瑜互见,皆不足当一代宗主。

即王渔洋、朱竹诧、沈德潜、袁子才辈,大抵以名位而尊,而工诗者又无盛名,限于篇幅,故不复赘云。

●跋

十九年夏属稿竟。

既付梓,手民颇不率教,脱误殊多,鲁鱼帝虎,重劳阅者,良用歉然。

尚祈大雅毋吝教益,随时质疑。

倘与诗学有关,即不涉本书,亦当尽其所知,条举以对,用补前失,并藉以结文字之好,诸维谅照为幸。

●题词 #

索游南北与西东,遇合难期一揖中。岂有功名迟蔡泽,漫教生死累牛弘。气横湖海鱼龙夜,月黯关山草木风。惆怅芜城高赋罢,百年歌哭复谁同?

鬓影参差见二毛,添衣未厌旧青袍。客来浪说诗名远,贫去方知米价高。时势适宜全管鲍,霸才无主失萧曹。闲情阅尽文心细,不逐秋声作怒潮。(失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