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庵诗话

定庵诗话 民国 由云龙

●卷上 #

元人《武侯祠》七律一首,《升庵诗话》自谓见之于祠壁,喜而录之。

后人遂误入《升庵集》。

陈恭尹《邺中怀古》一首,或以为系释子道元作,而误入陈集者。

二诗皆胎息飞卿《过陈琳墓》诗,神韵格律,如出一手。

并用十二文韵,步调皆同。

而各有独到之处。

兹并录之,览者可以知所取法也。

《过陈琳墓》云:“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零过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起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邺中怀古》云:“山河百战鼎终分,太息漳南日暮云。

乱世奸雄空复尔,一家词赋最怜君。

铜台未散吹笙妓,石马先传出水文。

七十二坟秋草篇,更无人表汉将军。

”《武侯祠》云:“剑江春水绿沄沄,五丈原头日又曛。

旧业未能归后主,大星先已落前军。

南阳祠宇空秋草,西蜀关山隔暮云。

正统不惭传万古,莫将成败论三分。

”余《书呈贡孙清元先生抱素堂集后》诗颈联云:“十卷遗书长寿世,一家高咏最怜君。

”盖袭独漉语,然微抱素亦莫克当也。

《南部新书》记严惮诗:“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东坡《吉祥寺赏花寄陈述古》诗后二句全袭用之。

诗云:“仙花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

太守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升庵在滇修通志,后有龄舵之者,遂返高蛲。

有诗云:“中宵风雨太多情,留住行人不放行。

借问小西门外柳,为谁将送为谁迎?”亦袭严苏语,而别有寄托者。

《洪驹父诗话》云:“世谓杜子美集中赠李太白诗最多,而李集初无一篇与杜者。

”金匮杨夔生《匏园掌录》,至谓李不酬杜,似司马之对卧龙,惟有坚壁不战,是古人第一胜着。

不知李集有《尧祠赠杜补阙》诗“我觉秋兴逸”云云,固不独“饭颗山头”之句。

(见段成式《酉阳杂俎》。

)又吴曾《能改斋漫录》复举李集中《沙邱城下奇杜甫》一篇。

可知李寄杜诗,亦复不少。

张禺山与杨升庵交谊至厚,屡有寄升庵诗,亦颇有疑杨之少寄禺山者。

然《升庵集》中有《重奇张愈光》诸作,可知二人倡和往复,固无间然也。

世之疑李白、升庵,以工部、禺山诗名相埒,颇怀嫉忌者,可以释然矣。

禺山有诗云:“昔日汉使君,化虎方食民。

今日使君者,冠裳而吃人。

”又云:“昔日虎使君,呼之即惭止。

今日虎使君,呼之动牙齿。

”又云:“昔时虎伏草,今日虎坐衙。

大则吞人畜,小不遗鱼虾。

”或曰“此诗太激”。

禺山曰“我性然也”。

升庵戏之曰:“东坡喜笑怒骂皆成诗,公诗无喜笑,但有怒骂耳。

”禺山大笑。

见陈继儒《虎荟》。

予昔游西湖,特至右台山,访俞曲园墓。

其墓道有牌坊,上镌曲园篆书—联云:“不妨姑说梦中梦,自笑已成身外身。

”盖用山谷自赞其真语;而山谷又取之僧淡白诗句也。

山谷赞云:“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淡白诗云:“已觉梦中梦,还同身外身,堪叹余兼尔,俱为未了人。

洪北江以探花假归。

嘉庆四年正月,赴邓尉看梅花,自光福镇舍舟而骑,友人供张甚盛,北江有诗纪之,某末二句云:“一路癯仙供清福,本是玉皇香案吏。

”迨是年九月谪戍,以除夕行至塞外,与牛羊共处,复有句云:“相伴竟无人,牛羊共除夕。

”一岁之间,荣枯如是。

渔洋《送门人梁元肃佥事之建昌》二首,其一云:“带雨晚云归越嵩,浮花春水下瞿塘。

西行莫道岷峨远,更渡蜻蛉万里长。

”其二云:“十载兵销打箭炉,碉楼千里戍烟孤。

不妨车骑临邛去,鬓影春风问酒炉。

”按建昌古名邛都,非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卖酒之临邛也。

临邛去成都只三驿,邛都则十驿而遥,在越嵩打箭炉之南。

蜻蛉水则在滇边,赴建昌所不必经之水也。

渔洋诗似误认建昌为临邛,又以越嵩、瞿塘、蜻蛉、打箭炉等地,参错言之,于地址均有未合。

此诗想在典蜀试之前,否则不致讹误如此。

冒鹤亭《小三吾亭词话》云:莼客(李莼客慈铭)家居,连不得志于有司。

昀叔先生(周星誉字畇叔,鹤亭外祖也。

)怜其才,劝之纳赀为郎,假馆授餐,为游扬于周商城、翁常熟、潘文勤,莼客之名始大。

《白华绛跗集京邸冬夜读书》四首,乃并翁潘而诋之。

谓其仅争章句,孜校碑版、彝器,不能伏阙争颐和园之不修。

虽立言有体,抑非莼客所宜出诸口云云。

按莼客与昀叔昆仲,凶终隙末,不悉其所由致。

但据莼客日记,谓初次集赀被骗,致丧其赀,继乃罄其产,始得官,颇疾首痛心于周氏。

然其日记中,关于诋斥周氏者,后皆抹去,既见其有悔心。

至《冬夜读书》诗,则固讥斥赵伪叔一流人,非诋翁潘也。

其诗第三首云:“其间稍才俊,大言益嚣嚣。

碑摊漠魏字,器列商周朝。

问以六经目,茫然坠云霄。

”盖莼客平日极不满于撝叔一流,斥为庸妄钜子。

谓其空疏无具,徒以碑版金石,炫世沽名。

第四首云:“冗官未食禄,涕泪徒沾胸。

伏阙讵可效,草奏谁为通。

负此读书力,仅争章句功。

”系自抒所怀,有老杜开心君国之意,均与翁潘无涉。

鹤亭以周氏之故,不慊于莼客,而深文周纳之,亦过矣!

保山盛西楼茂才,清才峻节。

回匪之乱,死于城下。

余守水昌时,犹见其《太保山寺题壁》一律云:“莽莽妖氛卷地来,那堪把酒上高台。

日沉大壑豺狼出,月暗边城鼓角哀。

局坏事原难措手,时危天亦吝生材。

严寒未动春消息,嘱咐梅花且莫开。

”又题《首阳山怀古》云:“乘时建业岂无才,世异黄虞亦可哀,有骨不埋他姓土,无人更上此山来。

两难兄弟千秋绝,万古君臣一死开。

莫怪至今忠义少,蕨薇不复有根荄。

”又《都门留别刘蕴斋、丁柳堂、曹星槎诸君》云:“未曾言别已潸然,好景如花过眼前。

王粲诗怀因客健,张翰归思在秋先。

关河定有同游梦,文字能无再见缘。

遥指天边一轮月,滇南燕北共团圆。

”又《春日述怀》云:“好山迎我笑颜开,日日芒鞋破晓来。

多事悔分牛李党,著书那有马班才。

夕阳芳草供诗料,狎客歌儿共酒杯。

如此风情如此景,名场心事已全灰。

”其他作载之遗集者甚多,录此以见其倜傥风慨云。

赵樾村丈曾举参议院议员,赣宁事起,国会解散,拂袖南归。

承示《竹枝词》数首,其一云:“大德年修寺以名,崔巍双塔表严城。

却寻松子楼何在,歇绝年来钟磬声。

”又:“曹家馆子翠湖边,专卖螺蛳味亦鲜。

酒肆而今盛珍错,谁知风物道咸年。

”又:“去头折翼炙枯红,薄蘸醯盐小酌中。

蚱蜢缘何呼谷雀?谷田秋老赵如风。

”“饯蜜熬膏利远行,山檀硕大此邦名。

一文一串山林果,笑听儿童唱卖声。

”其末章云:“噩梦曾游羿彀中,高飞一举见冥鸿。

大傀安国南柯郡,赤蚁方争意气雄。

”盖犹有鸿飞冥冥之恩也。

甲午中日之役,海军交战时,任冲锋者为邓世昌,与提督所率军舰相去数十里。

邓所率即致远舰,孤力无助。

接触后,舰身受敌弹甚多,不一小时,已洞穿数十孔。

行将沉没,乃开足马力,向敌舰猛冲,与日海军主舰,同时沉没。

世昌挟两爱犬殉焉。

武进费屺怀《江村归牧诗集》中,《感事》四律,内一首云:“风马云车吊国殇,海天如镜恨茫茫。

死能必赴悲狼晖,善果难为泣范滂。

竟奋空拳当矢石,未间长鬣对躲腔。

‘楚些’哀怨无穷意,终古涛声撼夕阳。

”即为世昌发也。

近人周越然藏有《残明纪游诗》、《高峣纪游诗》两种,自谓为集部中篇页最少者。

两书皆明嘉靖中刊本。

《纪游诗》明黄中著,蓝印白口双鱼尾,四周双边半叶八行,行十九字,全书仅十四叶。

内前后序四叶,图一叶,诗仅四叶。

诸家次韵诗五叶。

清《四库》未收。

中字西野,括苍人,平那氏之乱,滇人德之。

《十二景诗》,明杨慎著。

全书仅四叶,每半叶七行,行十五字,字大如钱,纯作颜体。

上白口题“高峣诗”三字,下黑口,其上作横乌丝二,单黑鱼尾,鱼尾与乌丝间记叶数,四周单边,未注著者姓名云云。

按此诗已见《升庵集》中,特印刻精工之单行本,则未之见。

前书亦于滇事有关,惜未得见。

谢茂秦《四溟山人集》,在赵王府前后凡三刻。

其刻于嘉靖丁未者,凡四卷,名《四溟旅人集》。

刻于万层丙申者,名《四溟山人全集》,凡二十四卷。

刻于甲辰者,就前本重加校订。

清《四库全书》著录者为十卷本,则盛以进据赵府本选辑者,仅一千一百五十九首。

较赵府甲辰本二千三百四十九首者,尚不及半。

盖赵府本流传极罕,当时馆臣未尝寓目,故仅据汪氏进本著录耳。

茂秦以五律见长,苏合原、宋辕文、钱牧斋、沈归愚、李莼客诸家评论皆同,而尤以《养一斋诗话》为最详确。

诗话云:茂秦以五律擅长,厥有二种。

规摹盛唐者,似其少作。

声调高亮,格律老苍。

属对精工,章法完密,似赵承旨之书,文待诏之画。

人工精到,微乏丰神。

隽句新情,篇中所少。

至于中年,渐就颓放,写怀潦倒。

欲法少陵而笔谢沈雄,思殊深曲。

又复不加矜琢,动爱清疏。

仅类中唐,不臻杜境。

颓唐衰飒,未免织卑。

顾神到之时,亦饶姿态。

高亮不如曩作,而幽胜觉有微长。

二种之间,瑕瑜互见。

夫诗家上乘,生动为先。

少陵擅长,此其秘享。

即盛唐王、岑,初唐沈、末,何勿皆然。

顾惟工稳之余,天才敏秀,乃能以笙簧之雅奏,谱脆滑之新声。

是俊逸清新,正高亮老苍之进境也。

茂秦当日,必以此判为二种,改弦易辙,分轨回辕。

遂使两法不兼,并成偏至,岂不惜哉!茂秦与于鳞绝交之事,说者多谓倚恃绂冕,凌压韦布,此明代科目标榜之积习。

于鳞遗书绝交,至有“岂可使眇君子肆于二三兄弟之上”之语。

意茂秦兀傲肆言,亦有为诸君所不能堪者乎。

观其《杂感寄都门旧知》诗云:“嗟哉处流俗,冥心可无醉。

鸱鹄为家祥,凤鸾非世瑞。

奈何君子交,中道两弃置。

不见缄与石,相合似同类。

文字生瑕疵,邓林叶纷坠。

”其言绝痛,毋亦有悔心乎。

王逸塘《今传是楼诗话》,载湘阴郭筠仙侍郎,与左恪靖同里旧交,迄后恪靖督粤,筠仙以巡抚同城,卒挤而去之。

筠仙由粤东假归,《述怀留别》诗有云:“谁言肺腑戈矛起,惭愧平生取友心。

”即为恪靖而发。

按筠仙与恪靖生同里闸,重以婚姻,(侍郎女配恪靖犹子,又为其孙聘恪靖侄孙为妇。

)恪靖乃一再倾之。

其始末备载侍郎所为自叙。

略云:吾与某公至交,垂三十年,一生为之尽力。

自权粤府,某公忽来书,自谓百战艰难,乃得开府,鄙人竟安坐得之。

虽属戏言,然忮心亦甚矣。

嗣是一意相与为难,绝不晓其所为。

终以四摺纠参,迫使去位而后已。

意城自湖南寓书,(意城名昆寿,侍郎弟。

)告以某公力相倾轧,鄙人尚责其不应听信浮言,迨奉开缺之旨,始知其相逼之甚也。

某公所上四摺,大都以不能筹饷相责。

则吾自信以一人支拄大军月饷三四十万,皆出一心筹画,实为有功无过。

最后—摺,专及潮州厘务,皆不容事理,不究情实,用其诡变凌铄之气,使朝廷耳目全蔽,以枉鄙人之志事。

其言诬,其心亦太酷矣。

区区一官,攘以与人,无足较也。

穷极诞诬,以求必遂其志,而使无以自申,然后朋友之谊以绝。

往在胡文忠营,文忠尝言天下糜烂,岂能安坐而事礼让,当以一身任天下之谤,但得军饷稍给,吾身有何顾恤。

每举以告某公。

为文忠悲,亦重以自悲也。

清顺治开科殿撰为东昌傅相国以渐。

相国尝扈驾随行,骑蹇驴归行帐。

世祖在高处眺望,摹写其形状,为图以赐。

改唐人诗句戏题云:“状元归去驴如飞。

”其图作两奴左右侍,一执鞭拥驴项而驰,一回顾若有所语。

骑驴者微须,若四十许人,以手扶其肩。

衣履悉如清式,惟貂冠朱缨,无顶戴,盖国初制尚未定,至雍正十年始加顶戴也。

图为相国子孙什藏,至光绪中,陈代卿犹见之。

载于《御画恭纪》。

云南赘婿为子,浇风恶俗,极碍文化进步。

余于清季主《云南日报》笔政,及民国二年任教育司时,均有恳切之文告,劝导禁止。

师荔扉先生《滇系》中,亦有极警辟之文字。

兹阅《雪桥诗话》,乃知此风由来已久。

鄞县袁德达字性三,号近斋,乾隆初年以郎中出为永北知府。

水北冶金沙江外万山中,贫瘠顽悍无礼教。

无子则以婿为子,不立宗法,乖离忿怨之声不绝。

至则理谕法禁,令晓伦理、知羞恶。

居二年,以礼去宫,归作《东归篇》,其略曰:“满目荒山榛,山城一壶系。

悬隔金沙外,谁复思抚字。

地僻杂夷獠,生狞多猛气。

利乖父子恩,诟谇况兄弟。

族乱宗法亡,无子子赘壻。

锢婢囤众雏,生子非伉俪。

济济胶庠英,耳不闻六艺。

吁嗟俗如此,掉首不忍视。

疲氓似巢禽,板屋架岩际。

二月春雨生,锄缦杂姒娣。

乐岁一饱难,身无完衣衣。

甫释行李艰,又对此凋敝。

龚黄召杜贤,才薄何由继。

郁结摧心胸,设施虑无自。

为之凌故渠,宛转引灌溉。

为之营始耕,开仓给廪绿。

为之平旧徵,铢粒必亲莅。

为之董塾师,训课依传记。

时复虑囚余,亲指六经义。

放衙行田间,劳动不辞瘁。

譬彼蚕三眠,温厚以为饲。

又如病起初,药石忌猛厉。

绸缪二载中,稍稍起颠踬。

嗟手风木悲,北堂凶问至。

方寸既已摧,何能复谈治。

”一片慈祥,熟憋教养,亦良二千石也。

阮文达有《题大理石画》诗云:“洱海十九峰,云气出其穴。

温则合为雨,寒则霏成屑。

即使为彩云,变化同一瞥。

异哉石中云,舒卷自怡悦。

石可使云生,亦可使云结。

终未散干风,千年不磨灭。

”又七言云:“苍山平列十九,峰峰黛色参天浓。

惟第十峰居正中,最高常与云霞冲。

”又云:“造物笔墨何手持,何年穴山为画师。

岂独胜于画师画,更得巧合诗人诗。

”见金淮生《粟香随笔》,文达《擎经室集》中不载。

(《续集》中未识曾收入否。

)又宋芷湾《大观楼》七言古诗:“大观楼外水茫茫,大观楼内客飞觞。

楼外波光楼上酒,相映湖山罨画苍。

”亦不载《红杏山房诗集》中。

《粟香随笔》谓“《北江诗话》云:顺德黎明经简年甫四十而卒,所存诸诗,尚足睥睨一世。

余按二樵之卒,已逾古稀,足迹未出岭南,与北江本末识面,故有此误”。

以上为随笔语。

又近人王逸塘《今传是楼诗话》亦云:“北江于同时诗人,独取岭南黎简、云间姚椿,以其能拔帜自成一家。

”又云:“作诗造句难,造字更难,若造境造意,则非大家不能。

近日顺德黎明经简,颇擅此长。

年甫四十而卒,然所存诸诗,尚足以睥睨一世。

二樵卒年,似不止四十,容续孜之。

”以上皆王君诗话语。

余按二樵卒年五十二,见其所著《五百四峰草堂诗》中。

金君久宦岭南,乃谓其年逾古稀,不免失之眉睫矣。

又王君诗话中,载郑叔问《杨柳枝》词仅五首。

郑词系廿四首,皆佳,固不仅五首也。

张鸣珂《寒松阁谈艺录》备载之。

二樵诗意境字句,均极新警。

如集中《答同学问仆诗》所云:“霜警钟候鸣,悲壮秋清爽。

草暖虫细吟,幽咽春骀荡。

”其自况最为真切。

句如:“屋后数叠山,低昂赫而平。

盘盘蓄气势,结为一石青。

”又:“四时转两鬓,万感赴独立。

”又:“岸阴渔板白,潮大水村寒。

”又:“灯明树间扉,犬吠花上月。

”又:“日薄嗡花气,风恬软鸟声。

”七言如:“长卿白首怀琴畔,小杜青春付竹西。

”“旧客独深今雨契,一宫初罢百骸尊。

”绝句如:“春潮春草绿满野,桃花李花明压檐。

高楼远色冷于水,细雨斜风人下帘。

”又:“横江渡头江水蓝,东风旗影落澄潭。

人生莫作横江吏,日日江头数别帆。

”四言如:“世人望我,我方闭门。

薜萝幽深,外有白云。

”均极遒警清旷之致。

若“生后尚生辰,生辰哭死人”诸语,则粗直不成诗矣。

二樵制题小序,亦极隽永。

如:《华首台后至洗衲石》云:“时青天空寥,白云未急。

幽鸟一声,山翠已落。

”《冲虚观至朱明洞》云:“地深天高,石危人小。

万树负势,泉洒中林。

盖太古以来日色未展也。

”又:“山中古泉,若可汲引。

松梢白云,与人去留。

”又《黄龙观寻陈琴知不得》云:“云萝既深,日月自远。

姓名已更,形貌亦。

空山漫漫,滋我太息。

”与大谢制题之“山南树园,激流植援”、谭友夏西山诸作,清复幽峭,后先媲美。

峨周立崖先生,尝偕诸名士小饮。

屏间有画碧桃白头翁一幅,为题赋诗。

众苦缀合不易,立崖先成,落句云:“蟠根合有三千岁,青鸟飞来也白头。

”座客叹服。

(见汤大奎《炙砚琐谈》)。

无锡秦大樽(朝钉),一字岫斋,由部郎出守楚雄,以古循吏自期。

后丁内艰,遂不复出山。

著有《消寒诗话》一卷,笔力简括,惟间有过当语。

如云:“至贵州镇远府登陆,其地高于武陵几千丈。

由镇远至贵阳府其高更几千丈。

由贵阳至云南府会城,其高更万丈。

故滇南视天为稍近,星辰皆较大,光芒煜煜逼人。

更可异者,滇省一交冬至,地气全温煦如春和时,梅花尽放。

至正月桃李满山,烂如云锦。

且中原冬至,日景最短,而《滇》南冬至日景长与春分后彷佛。

此非身历者不知,语中原人,或未之信也”云云。

按今日实测,自海防至滇,渐上渐高,至昆明约高出海面五千尺,何至高逾万丈、星辰皆较大耶?惟春气较早,花开较内地为先,亦不致于冬至后日景反长也。

秦颇工诗,有《蛟蛋瓶歌》最奇辟。

其五、七字如“霜钟殷四壁,夜坐似深山”,“风梳平树,云涌一楼山”,“山容入室僧初定,庭际无花草亦香”,“一枕春风眠不住,门前知卖马兰芽”。

俱有佳致。

《消寒诗话》记温泉一则云:温泉余所试者三处。

离京五十里曰汤山,有泉甚热,必放水一时许而后可浴。

江南和州曰香泉。

二泉皆琉璜气。

云南安宁州有温泉,水清而和,浴有浮垢,转瞬即流去,杨升庵题曰“域外华清”。

去泉百许步,有古寺曰云涛,颇宏敞,室宇精洁,士夫浴温泉者寓焉。

山茶二株,高二三十丈,花时红照天半。

红梅二株,唐宋物也,大合抱,香闻十里。

余曾有诗云:“水暖自然滋草木,山空都作好楼台。

”余每至会城,辄枉道三十里一过焉。

又纪:禄丰县于府为极西,过县则楚雄境矣。

有阮塞曰老鸦关,两山倚云,中通一径,骑不并,舆不双,往来相遇,一人急趣岩畔,贴岩立,让来者过,然后可行。

如此六七里抵关,关有居民百余家。

过关乘高而下,行陇亩中,里许,复升高崖巅。

鸟道萦纡,一线百折。

如此十余里曰狮子口,盖在昔用兵所必争之险。

过此二险,地渐坦夷,山石秀丽,如小李将军画。

水声潺潺,石桥横跨,曰启明桥。

桥畔多紫薇花,开时粲粲如锦绮。

余曾作小词,今仅记其半云:“鸾鹤飘摇无处所,绛云飞下层霄。

玲珑石畔紫薇娇。

便应携玉笛,吹过启明桥。

”万里蛮荒,亦自有洞天福地。

叙启明桥前后风景,尚系实录。

又叙杨林海,谓似西湖,与其幕友宋君相倡和,亦有一绝云:“君怜千顷澄湖面,我忆双旌使粤西。

八面望衡湘水曲,停桡三日为浯溪。

”按杨林海即嘉丽泽,秦以为又似浯溪也。

《今传是楼诗话》纪左恪靖倾郭侍郎筠仙去位事,《说元室述闻》、《凌霄一士随笔》均载之。

《诗话》又纪翁常熟排挤张广雅事,谓闻之陈庵。

广雅绝句,系泛言当时朝局中人,并非专指常熟而言。

诗系《过张绳庵宅》四首,其末首云:“廿年奇气伏菰芦,虎豹当关气势粗。

知有卫公精爽在,可能示梦儆令狐。

”诗意虽以赞皇譬绳庵,以令狐比常熟,然亦藉以抒愤,诋斥叔平,词意显然。

《石遗室诗话》卷十一引《抱冰堂弟子记》于《送同年翁仲渊殿撰从尊甫药房先生出塞》诗,自注诗后云:“药房先生在诏狱时,余两次入狱省之。

录此诗以见余与翁氏,分谊不浅。

后来叔平相国,一意倾陷,仅免于死,不亚奇章之于赞皇。

此等孽缘,不可解也”云云。

然则谓“虎豹当关”之诗,系泛言朝局,非确论矣。

清光绪初,左恪靖入为枢臣,为恭忠亲王等所搂,不能久于其位,出督两江。

仁和吴子俊(观礼)久客文襄幕,亦有诗道其事。

其《冢妇篇》“小姑暨诸妇,或恐志不侔”等语,即为恪靖发也。

嫉忌之念,克治为难,其始不过文章位望之私争,继乃影响于朝局时政之得失。

吁,可畏哉!

壬戌津浦道中,遇同学南昌程撷华,彻夜谈诗,极多妙解。

近代诗家,最倾服者,范肯堂、桂伯华、查初白诸人。

为余诵肯堂《过泰山下》一首云:“生长海门狎江水,腹中泰岱一峥嵘。

空余揽辔雄心在,复此当前黛色横。

蜿蜒痴龙怀宝睡,蹒跚病马踏莎行。

嗟予即逝天高处,开阖云雷傥未惊。

”雄健律,不娩作家。

伯华初名赤,后易名念祖,皈依佛法,勇猛精进。

所为诗不离佛化,而浑脱浏亮,不染板重晦涩之弊。

其《题撷华易庐集》,叠十一真韵至五六次,而各有精意。

如押真字:“定中面目本来真”,“蒲团坐破始全真”,“与谁披豁见天真”,“木石顽冥也证真”,“众中留取性情真”,“问取仙才梅子真”,妙绪层出不穷。

其清修梵行,冥心独造,可称末世特出之士。

庐江陈子言赠以诗,有“长斋肖摩诘,清啸得苏门”。

又:“嗟君独高蹈,甘露沃灵根。

”可以知其品概矣。

至初白诗逾万首,得于玉局、放翁为多,然牵率应酬,率易之笔亦不少。

可知诗贵精不贵多也。

顾亭林先生诗,用典精切,山阳徐黍宾先生嘉为之一一注明,并明季稗史,清初旧闻,比附牵合,咸具首尾,成《顾诗笺注》二十卷,可谓亭林之功臣。

暇日翻阅,略举数首,可以概见。

如《汾州祭吴炎潘章二节士》云:“一代文章亡左马,千秋仁义在吴潘。

”用《宋书孝义传》王韶之赠潘综吴逵诗“仁义伊在,惟吴惟潘”,“投死如归,淑问若兰”。

《遇郭林宗墓诗》:“应怜此日知名士,到死犹穿吉莫华。

”用《北齐书恩幸传》薛荣宗奏曰:“向见郭林宗从冢出,着大帽吉莫华。

”《奇同时二三处士被荐者》云:“与君成少别,知复念苏纯。

”用《后漠书》苏纯性切直,士友相谓曰:“见苏桓公,患其教责人,久不见,又思之。

”不言之意均藉苏纯一语,曲曲传出。

其精切如此。

全椒薛慰农《初抵杭城即事》诗:“向晨谒大吏,如妇见舅姑。

”及“礼成屈一膝,欲坐仍趑趄。

大吏但颔颐,答拜姑徐徐。

”写前清官场丑态,惟妙惟肖。

又江叔《拟寒山诗》:“仆持客刺入,工人怒其仆。

何不为我辞,劳我具冠服。

出乃握客手,若恨来不数。

相对笑嘻嘻,谁知真面目。

”与薛诗同一机趣。

又:“张三作窃去,忽建六纛回。

李四拥八绉,新自为贼来。

天地乐包容,谁论才不才。

有口欲谈之,不如衔酒杯。

”又:“眼见慕势人,求入不可得。

利彼体生痔,而以舐树德。

”与郑国容之“轩冕者谁子,讥我不善变。

禽兽之富贵,宁敌人贫贱”,皆不免于愤懑激急,有失诗人含蓄婉委之旨矣。

梁节庵有《过龙文旧园》七律二首。

其一云:“鹿已生雏竹有孙,再经华屋怆生存。

清光留照当时月,芳意曾题半亩园。

遗器东厢吾忍觌,明珠南越世方喧。

射鹧身手湮沉早,不搏天骄大此门。

”按龙氏园在西湖清波门外,即俗所呼南阳小庐也。

园不大而位置楚楚,水木明瑟,室中陈设,亦极精雅。

余每至西湖,必往作竟日勾留。

楼上悬梁手书此诗,并将诗中本事,详注于下。

不读其注,不知诗中“芳意”“明珠”等语之来历也。

梁与龙为中表亲,故梁又有挽陈简持一联云:“关中见赏鹿尚书,回思万里驱车,行在烽烟诗一束;天上若逢龙表弟,为道孤臣种树,崇陵风雨泪千行。

”所谓龙表弟,亦指龙氏,与鹿巧对,皆当时人也。

明王兆云(元桢)《挥麈诗话》载杨升庵逸词数首,谓系题妓家者,王行甫在滇中得之。

升庵在滇,为避谗计,颇风流好事,每多题赠之作。

或以其词涉绮靡,故不收入集中,兹录于此。

“酝造一场烦恼,只因些子恩情。

阳台春梦不曾成,枉度雨云朝暝。

燕子那知我意,莺儿似唤他名。

消除只有话无生,早去心头自省。

”“倚醉深关朱户,佯羞怕捧金觥。

背人弹泪绕花行,唱尽新词懒听。

本是为郎调护,当初枉道无情。

英雄摩勒肯重生,赎取佳人薄命。

”“自有嫩枝柔叶,何须补柳添花。

低声昵语似雏鸦,肠断东桥月下。

香雾清辉何处,春风今夜谁家。

五花娇马七香车,趁此小乔未嫁。

”“玉指管生弦脸,朱唇语颤声羞。

动人一味是温柔,为甚两眉长皱。

不惯秋娘渡口,乍离阿母池头。

临邛太守最风流,肯许凤求凰否。

查夏重(即初白)诗,间有应酬率易之作。

金淮生《粟香随笔》云:初白《宾云集》,与竹坨同至闽南联句及纪游诸作,皆集中上乘。

惟赠汪悔斋方伯一首,有人评云:“煌煌大篇,极口褒奖,究其极不过索一荔枝东道耳,何笔墨之不自重如此。

”又云:“此种诗不宜存之,不独累诗品,亦累人品。

”诸语责之綦严。

然如《中山尼》一篇,为宋荔裳女存真,《王文成纪功碑》、《洪武铜炮歌》、《汉口三月三日》、《寒食舟中》、《夹马营》、《入插》、《闸口观罾鱼者》诸篇,皆洋洋洒洒,诗意兼工。

入仕以后,则佳制寥寥,谁谓诗不因境而益工耶。

宋荔裳自浙西观察,移官四川。

康熙壬子,蜀中寇乱,荔裳方在部,闻家人被难,忧愤而卒。

有女才及笄,流落至滇中,为王某室。

腧年而寡,遂祝发投中山为尼,名道启。

有侍婢王氏,亦相随入道,名庆光。

至壬戌五月,二人避兵入山,又被悍卒掳之东下,迫胁至再,以死誓不从,卒委之而去。

欲往依旧侣海成,随浙商行抵铜仁,为逻卒所疑,送于官。

太守叶滋斋廉得其实,欲送还乡里。

女以父母俱故,无家可归,求结茅清修,忏除夙孽。

时杨自西少司方抚黔,饬所属从其请。

查悔余内翰适在杨幕中,赋《中山尼》一篇,以纪其事。

吴槎客《拜经楼诗话》言之綦详。

而盛百二《柚堂笔谈》载济南教授莱阳周某言,玉叔女实未遭辱,有侍女挺身代之云云。

或周以荔裳乡人,为之讳而云然欤。

清道光咸丰之交,内乱外侮,纷至沓来。

曾文正、李文忠、胡文忠、许仙屏、郭筠仙辇,先后以词科名人,出而夷大难,膺钜任,丰功伟烈,炳耀旃常。

而同时如陆建瀛、何桂清、叶名琛等,亦皆以词科人才,出当大任,身败名裂,殃及国家。

何贤不肖相去若是耶?三君之事迹始末,薛叔芸纪之特详。

兹见近人所著《说元室述闻》,纪名琛事尤赅备,为撮记于此,并录其被扩后所作诗,其志亦可悲矣。

先是道光二十七年,英人照会广督耆英,请易约。

且援闽沪故事,要求入城来往。

耆英期以二年。

及期,耆已去。

徐广缙为粤督,叶为巡抚,拒之。

二人以是得晋子男爵。

叶自是遂易视英人。

咸丰二年,叶晋粤督,授体仁阁大学士,英人申前请,叶复托词拒之。

至六年九月,以水师搜划艇私运烟土事,遂启衅。

英人攻陷海珠炮台,叶不为抵御计,但貌似镇静,实一无准备,粤人所以有“不战、不和、不守”之讥也。

至七年十一月,英人入广州城,拘名琛下船。

八年正月,至孟加喇,初住河边炮台,三月二十五日移大里恩寺花园。

居楼上,日唯诵《吕祖经》。

至九年三月病殁。

所住之楼名镇海楼。

在楼年余,住傺无聊,有题壁二律云:“镇海楼头月色寒,将星翻怕客星单。

纵云一饭军中有,争奈诸军壁上观。

向戌何心求免死,苏卿无恙劝加餐。

任君日把丹青绘,恨态愁容下笔难。

”“零丁洋泊叹无家,雁札犹传节度衙。

海外难寻高土粟,斗边远泛使臣槎。

心惊跃虎笳声急,望断慈乌日影斜。

惟有春光依旧返,隔墙开遍木棉花”。

庚子七月拳匪之乱,滇中谣言四起。

有谓北京议和,已将云南割让者;有谓各国在京,别有拥立者。

滇中官绅,筹商谋自卫。

丁衡三镇军,初以勤王号召,到省后为官绅留办团练。

朱筱园先生适在其幕中,示余感事诗五首。

其已刊之《穆清堂诗集》中,未及载也。

为备录于此。

其一云:“天柱东倾地轴浮,连兵海国入皇洲。

六龙未决轩辕战,八骏非为穆满游。

长乐宫前传警跸,定昆池上罢乘舟。

关山戎马无消息,不到新亭泪已流。

”其二云:“红巾如草蔓齐燕,螳臂难当铁甲船。

突厥兵先临渭水,契丹盟未插澶渊。

金戈难挽西斜日,玉弩群惊北极天。

二圣创垂应继武,不堪回忆顺康年。

”其三云:“大柄谁教竟倒持,争攻景教毁妖祠。

入援边帅飞传檄,告庙纶音泣誓师。

十六国分西晋乱,九重门启北军移。

滇云恐继燕云割,玉斧休挥划界时。

”其四云:“翠华下殿孰勤王,紫色蛙声闹未央。

幸陕事殊元孝武,入关都定汉高皇。

播迁不信三灵改,恢复犹期一旅强。

自古秦中天府国,从今雪耻胆应尝。

”其五云:“燕山北望五云多,畴誓收京夜枕戈。

无复渔阳挥铁骑,空怜凤阙偃铜驼。

回銮父老思迎跸,留守公卿唤渡河。

宗社有灵王气在,秋风麦秀漫兴歌。

元遗山《中州集》以诗存人,佳构甚稀。

然王渔洋《池北偶谈》称刘无党(迎)之歌行,与李长源(汾)之七律,不减唐人及北宋大家,南宋自陆务观外,无其匹敌,尔时中原人才,可谓极盛云云。

说者谓渔洋北方人,不无阿私之见。

李越缦亦谓《中州集》可取者无多,标举数首,以概其余。

党承旨(怀英)《和道彦至》云:“山光凝黛水浮空,地僻偏宜叔夜慵。

尚喜年登更冬暖,敢论人厄与天穷。

君方有志三重浪,我已无心万里风。

拟葺小园师老圃,绿畦春溜引连简。

”诗不过清稳,以合越缦旨趣,特为标出。

《分甘余话》则谓胡元瑞历举中州诸人,特标刘迎、李汾,亦是具眼。

然刘不称其歌行,李不举“烟波苍苍孟津戌”一联,谬矣。

西昌吴清渠明经源,清才绩学,惜不中寿,所诣未竟。

幼时在蜀,屡间友人称道其经解史论,窃心服之。

于诗颇宗《选》体,多会心之作。

犹记其《拟谢休沐重还道中》一首云:“倦游聊息辙,薄宦思解组。

颇怀松菊心,焉知道路阻。

伊阙有停云,洛川无近浦。

灞柳多飘荡,江花自媚斌。

鹳龋弄溪沙,鸳鸯鸣中渚。

山远楚歌迢,风疾吴帆舞。

登高眺乡原,泪落不可数。

感此拨朱徽,遥情激清羽。

谁与识予心,劳劳怅归处。

才薄怯圭璋,学小亲农圃。

明月照金樽,盘阿可晤语。

”清渠为成都尊经书院高材生,常问业于王壬秋。

壬秋《湘绮楼日记》亦记有吴源质问经义事。

后病殁于成都。

览其诗者,谓“登高眺乡原”数语,殆成语谶云。

清渠又有《拟陶渊明读山海经》九首,兹录其六首。

其一云:“昆仑峙天柱,瑶府飞月精。

巍巍此帝都,出入尽百灵。

神陆握其柄,开明爰作屏。

褰裳希高躅,谁与湔尘形。

”其二云:“赤泉涣如绮,而乃在圜邱。

神木翼其上,日夕相沉浮。

丹井喷珠沫,橘英耀华流。

为问不死国,宁有长年爱。

”其三云:“招摇有奇树,四照花发光。

洞庭多灵草,二女临傍徨。

苎芜为佩带,芍药为门堂。

如何望苍梧,不能过潇湘。

”其四云:“造化本无为,斯人任巧智。

帝江炳灵照,浑敦乃神异。

妙道法自然,歌舞由一气。

无为凿耳目,请谢蒙庄议。

”其五云:“黄帝奋神武,乃与蚩龙战。

应龙致风雨,神魃下大。

思以荡国变戳,沮洳不可湮。

所性岂殊致,斯理难具论。

幽安何所喜,山膏何昕嗔。

”大抵效壬秋所作。

壬秋固宗《选》诗,非汉魏以上诗不措意者也。

余甲辰会试,出刘伯良(元弼)先生房,已备中矣,以策对中有过激语,为主司所槟。

尔时少年气盛,固不自知也。

场后房考录出,往见先生,为余言之,深致惜焉。

先生后以吏科掌印郎主,简云南拖西清。

不久即终于任所,未竟厥施也。

曾示余旧作数首,《戊戌奇怀义密陈右铭》二首云:“鞅掌栖迟誓不辞,三年铃阁鬓成丝。

繁霜自值民讹煽,白日能回帝鉴知。

汉扇低徊怜皎洁,楚风寥落有雄雌。

喧天万口纡筹策,不是江陵出救时。

”“玉块然送碧岑,未堪谣诼续歌吟。

焦原却立知谁是,沧海横流始自今。

投绂只如寒土日,杜门遥识省愆心。

向来笺问成疏阔,翟尉无劳慨世深。

”盖右铭方以党人事获谴家居也。

又《七盘岭大风望长安》一首云:“八水朝宗地脉雄,龙飞王气入关中。

郊原霜露如初日,车驾河山起大风。

北颅鲸鲵横碣石,东来鸡犬识新丰。

西都形胜千年复,咫尺终南接汉宫。

”盖庚子护从西行时作也。

《甲辰大梁春闱即事》云:“春风猎猎动高旌,静极微闻远市声。

隔院楼台疏雨歇,闭门钟鼓夕阳晴。

云雷大泽鱼龙出,日月中天稷契生。

世变奇才须应运,救时端不负科名。

”其为时爱才之意,溢于言表。

同学岭南胡子贤(祥麟)父子弟兄俱隽才,子贤尤蕴藉。

尝有《癸卯十月行聘》五言律八首,极饶风致。

一云:“四海犹多难,何当便有家。

山头皆草木,世上少桃花。

风雨陶三径,文章温八叉。

大江东去也,寒月起铜琶。

”二云:“故国三千里,当年先大夫。

风流唯半刺,宦迹古三吴。

远岫倦还鸟,空庭啼夜乌。

天高树不静,七尺此顽躯。

”三云:“白云飞不见,两点但金焦。

萧寺暗凉月,寒江喧暮潮。

卅年衣上线,一管市中箫。

红树家何在?终天铁瓮桥。

”四云:“长兄少多病,今在古匡庐。

先子宦游地,频年幕府居。

曾携和靖鹤,去食武昌鱼。

小阮官如豆,随人匏系初。

”五云:“吹埙间伯氏,仲氏又吹簏。

池滇生芹藻,乡园恋荔枝。

龙蛇惊落笔,鱼鸟淡忘机。

昵昵小儿女,琴声作颖师。

”六云:“行矣投荒似,滇池万里云。

谈兵短主簿,揖客大将军。

烟雨百蛮险,山河一雁分。

先兄行第四,下马亦能文。

”七云:“身世同流寓,而公许与齐。

从来女子意,不作腐儒妻。

故里少君鹿,中宵士稚鸡。

御沟清见底,红叶可能题。

”八云:“闻道丈人事,风寒秋半潭。

曾官古司马,有子并乘骖。

天下多皮相,诸公却眼馋。

娩无镜台玉,雅值褚河南。

”其兀募不凡之概,可以想见。

子贤工书法,逼肖刘文清公。

一别廿年,闻尚官河朔间。

幽燕烽火,草木皆惊,知必有抚时感事之作,恨未得尊酒重论也。

壬寅公车北上,宿沾益,见邸壁有题诗一绝,和诗三首,均思致不凡。

曾记于《北征日记》中。

因无署款,不知何人所作。

后赵樾村丈见之,谓同学何君筱泉曰:“其诗余所作也。

”为录于此:“十二年中两状头,可能忠孝副君求。

天津桥上闻鹃叹,漫翔人才冠九州。

”似系为贵州赵夏两状头发,后两君皆所表见。

樾丈之言,其信矣乎!和章云:“逐逐名场等烂头,千金骏骨更谁求。

祖龙余今犹烈,大错何从铸九州。

”又:“刀弧帖括等虚车,黑大圆光制策书。

持此进身持此取,求才屡诏意何如。

”又:“痴狂竞说鬼盈车,哀痛千言有檄书。

东去骆驼难厌敌,当时忠义竟何如。

”皆后到者所和,樾丈已不及见矣。

壬寅北上,于除夕到镇远府,阻风雪不得前。

邸寓无俚,读壁上诗自遣,皆前此公车先辈所作,颇多佳句。

曾嘱居停勿抹去,并记于《北征日记》中。

有署太瘦生原倡“如”韵一首,和者至十余叠。

除已录于日记之四首外,尚有雪道人三首云:“慷慨高歌杜老如,秋风秋雨叹茅庐。

酒樽更话连床夜,饭颗重逢戴笠初。

容易坐销残腊景,相怜犹是异乡居。

寒山一笑推窗入,也学吟肩峭耸予。

”“自笑风尘缚茧如,几番归梦绕田庐。

算来百岁会真少,火尽诸家乐志初。

卖犊休耕课儿读,白鱼供馔奉亲居。

南山有约终当践,载酒东邻更过予”“昕夕都门辱款庐,凌云才气识相如。

剧怜文字多憎命,坐惜林泉赋《遂初》。

逐日末应羁骥足,避风聊且学爰居。

江湖满地诗怀好,手版劳劳会笑予。

”太瘦生即樾丈,雪道人或谓即王仲瑜廉访,未知是否。

又梦鱼子三首,录其二。

云:“北去南来旅燕如,秋风又坐水边庐。

无双才子修文早,第一仙人应运初。

生死何常真似梦,功名有待且幽居。

悲歌不尽年华感,客馆孤灯苦对予。

”“两载光阴觉昨如,骊歌又促出蓬庐。

书传驿使迢遥远,倚棹江声欲乃初。

汗漫游来常作客,水山佳处暂留居。

与君三十余朝伴,倘问栖栖不解予。

”昆池钓徒云:“大好溪山画不如,何须觌面侈匡庐。

月横野淑雪消后,酒醒江城客到初。

故旧几人悲梗断,神仙一例好楼居。

胸中也有闲邱壑,多愧先生首倡予。

”“风景乡关那不如,旷观大地亦吾庐。

一江暮雪帆归处,三度寒梅梦破初。

更喜故人携轸至,最难野店枕流居。

与君漫着烟霞屐,底事勾留莫问予。

”“频年犊鼻困相如,空对青山守故庐。

驿路星霜残腊后,江城灯火小春初。

囊中秋水藏龙气,云裹闲巢问鹤居。

计到长安花正好,春风有约未忘予。

”太瘦生再叠前韵云:“一笑须弥芥子如,三间归卧有瓜庐。

掉头心事寻巢父,屈指英雄失本初。

去马来牛呼任尔,续凫断鹤意何居?女要不解《离骚》旨,摇啄申申亦詈予。

”各诗押“初”韵多佳句,仍以太瘦生两首为词超韵稳,非和章所能及也。

乡先达诗,传者无多,为备录之。

巴县梁叔子(正麟)以丁酉拔贡,纳赀官滇,署姚州知州。

时予居外家,岁时相晤,颇有倡和。

示余《舟过金陵》七古云:“昨来新食武昌鱼,倍忆吴凇江口鲈。

双轮如驶不得泊,两计日行千里余。

就中吴会繁华绝,瓜洲灯火秦淮月。

一自城南燕子飞,金陵王气全销歇。

三十年前苦战争,上将尘兵铁瓮城。

今日雨花台畔水,潮头犹带鼓鼙声。

”《己亥清明日,房陈周三君招由西城出北郭游莲花池即席有作》云:“房侯好游老成癖,追惧选胜忘头白。

陈季高才不受羁,年少周郎称裙屐。

西郊北郊天气清,人来人去唱歌行。

烟花照路游丝绕,池柳空青春水生。

昨朝一病柴门卧,熟食不饱人无那。

喜作斜丛五日游,遂教殷浩愁城破。

他乡春色花争发,酒入空肠芒角出。

千觞不醉宜催诗,相扰还依金谷罚。

诗成酒醉且销忧,欲把昆池换莫愁。

絮飘萍散浑无定,何处明年续旧游。

”又《过广通为蓝大令邀留即席赋赠》二绝云:“我辈而今谈吏治,经心仁术几兼赅。

栽花满县寻常事,多少荆榛费剪裁。

”“寸丝斗粟关怀切,暑雨祁寒入寐深。

只有政声无政迹,一分惠爱一分心。

”君时方英年,锐欲有为,惜提庙租、集公款等事,不免操切。

新政未举,而民已病矣。

吴门潘礼堂,游幕来滇。

丰神奕奕,非时流比也。

就楚雄府石晋卿先生幕,有《感事》二律云:“鸿爪东西记不真,头衔端合署游民。

天涯阅候寒更暑,宦海论交越视秦。

贤令名高标栗里,故侯风渺忆平津。

劳劳车马无聊甚,邓禹旁观欲笑人。

”“刺虎屠龙愿未酬,磨将菱角作鸡头。

乡情易惬皆吴语,旅思难销类楚囚。

落叶声乾凄大壑,悲笳梦远度边楼。

长城万里期谁许,清泪随风散九州。

刘禹三方伯,书法文清,几可乱真。

余事并工诗画,尝见其自题山水一绝云:“元江一水锁雄关,到此筹边苦未闲。

堆案文书方画诺,又将余墨洒云山。

”盖在蒙自关道任时作,语意雄阔潇洒,有俯视一切之概。

蜀东魏佐臣孝廉,风流倜傥,吐属不凡。

尝见其成都与友人赠答诗数首云:“骊歌唱出锦官城,绕郭青青送客行。

香草美人添别意,落花流水笑浮生。

崎岖世路知无定,贫贱交游最有情。

万里云山抛不得,梦魂夜夜绕寒更。

”“仲宣日日强登楼,迢递关河寄浪游。

杯酒寒灯知客味,蛮烟瘴雨逼人愁。

迷离云树劳高望,突兀童山夹乱流。

惟有中天明月好,清辉一夜照州。

”“桃花潭水想粼粼,又别江南一度春。

觐面便知名下士,谈心恰是个中人。

联床风雨应能再,结契苔岑自有真。

此道而今如弃土,纷纷轻薄总非伦。

”“纵横今古几徘徊,余子声华安在哉?不朽功名关学问,倘来富贵总尘埃。

知君自是匡时器,笑我难为济世才。

榛莽苍苍聊溷迹,还期转瞬倚云栽。

杜培之明府,工画梅花,老干纵横,不落时下习气。

书宗北魏,古昧盎然。

偶有题画之作,亦落落无尘坌气。

尝见其七古一首云:“北风卷地群芳歇,造物破荒生奇杰。

傲骨冲寒一夜开,九十春光忽漏泄。

我昔北游雁门关,关头八月即飞雪。

茫茫世界尽如银,惟有此君心似铁。

试为君家一挥毫,犹觉四座英风烈。

平生肝胆税向谁,惟有高卧袁安能使我心折。

李厚安太史《五华山晚眺》诗:“海光一线白,山色四围青”,“管弦新月上,灯火酒人归”等联,极能状昆湖翠海景致,今则天时人事,几历迁移。

山川犹是,非复当年风味矣!又厚安《秋兴》诗有云:“且共老农歌乐岁,霜锋不用淬鹈。

”按《尔雅注》:“鹈似凫而小,膏可莹刀。

,蒲历切;必益切。

”杜子美诗:“健笔凌鹦鹉,钴锋莹鹈。

”“王渔洋诗:“雄剑霜寒淬鹈。

”均作仄声用,厚安用作平声,似未合。

金匮杨夔生谓:诗虽有为而作,然古人多以自写其性情。

而曲土小生,往往索解于解之外,曰某句刺某事,某章刺某人,温厚和平,荡然无遗。

至于字句多引前人之诗,谓其某字本于某人,亦过矣。

盖多读书,则落笔自无杜撰,岂择其为某人之字句而用之哉!握氏之言如此。

然古今人读书多,见诗多,作诗多,则搞词命意,不免相袭。

其最显者,如李嘉礻右之“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鹏。

”王摩诘加“漠漠”“阴阴”四字而成七言一联。

按此系前人旧说。

嘉行辈似在摩诘后,不应反袭李诗也。

又摩诘《汉江临》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欧阳文忠公长短句云:“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全用王句。

陈简斋《伤春诗》:“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

”实袭元遣山《寄杨飞卿》诗“西风白发三千丈,故国青山一万重。

”何逊《入西塞》诗:“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

”老牡云:“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

”只易四字。

此词意之并同者。

又有词少异而意同者,如张曙《途中间蝉》前四句云:“每岁听蝉处,那将此际同。

孤村寒色裹,野店夕阳中。

”李中正《闻子规》前四句云:“何处正当闻,声声欲断魂。

暖风芳草岸,残日落花村。

”蒋钩《孤雁》后四句云:“苇岸风吹雨,沙汀月照霜。

还同我兄弟,零落不成行。

”又颜之推《家训》云:“《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若荠。

’故戴嵩诗云:‘长安树若荠。

’”孟浩然《秋登方山》诗云:“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实用嵩诗。

又宋陆农师《贺王荆公父子俱侍经筵》诗云:“润色圣猷双孔子,调燮元化两周公。

”盖本于杜诗“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

”杜诗语合分际,陆则过矣。

荆公《晚年闲居》诗云:“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实本于王摩诘“兴阑啼鸟缓,坐久落花多”。

徐师川自谓荆公诗与渠所作“细落李花那可数,偶生芳草步因迟”,系偶似之耶?窃取之耶?善作诗者,不可不辨云云。

然徐诗实不如荆公之间适优游也。

与庸人之“山自古来和石瘦,水因秋后漾沙清”,《雪浪斋日记》有“背秋转觉山形瘦,新雨还添水面肥”,实本于前句而不及也。

又荆公“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盖本于五代沈彬诗“地隈一水迎城转,天约群山附郭来”。

沈又本于许丁卯之“山形朝阙去,河势抱关来”,而各有胜处。

岑嘉州诗:“渡口欲黄昏,归人争渡喧。

”孟襄阳《夜归鹿门》诗云:“山寺呜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盖本于岑诗。

王逸少有“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之句,沈云卿遂有“船如天上坐,人似镜中行”,老杜遂有“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之句。

大白亦有“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裹”一联,盖触类而长之也。

杜牧“故乡七十五长亭”,盖用太白“沙礅至梁苑,七十五长亭”句也。

老杜“身轻一鸟过”,本于虞世南之“横空一乌度”。

黄豫章之“断肠声裹无声画,画出《阳关》更断肠”,本于李义山之“断肠声裹唱《阳半》”。

实不胜枚举也。

近时诗家,多有脱胎古人名作而意境增新者。

如:陈太初(沆)《出都诗》“不有霜雪威,讵识阳和德”,实本于唐吕温《孟冬蒲州关河亭》诗“严冬不肃杀,何以儿阳春”。

其曾孙陈仁先《天宁寺听松声》诗:“斜阳红满地,雷雨忽在巅。

仰看四沆寥,声出双松间。

属耳倏已远,飞度万壑泉。

”写听松声,神韵欲绝。

然实本于黄涪翁之“日晴四无人,声出高林际”。

仁先演为三韵六句,意境较深长矣。

李拔可《夜坐示贞壮并寄剑丞江南》诗“眼中时事益纷纷,默坐相看我与君”,实本于元遗山《眼中》诗“眼中时事益纷然,拥被寒窗夜不眠”,均为起句。

曾蛰庵《花朝江亭谯集》诗“疲蹇倦皂路,游遨欣近郊。

所思缓郁纡,得闲轻脱逃”,实本于柳柳州《避西亭》诗“谪弃殊隐沦,登陟非远郊。

昕怀缓伊郁,讵欲肩夷巢”。

垫庵五言古诗多摹《选》体,此则实出柳州。

江叔海五言古,亦办香《选》诗,多有酷似者。

王仲宣《公谯诗》:“儿眷良不翅,守分岂能违。

”李善注:“言上见恩遇,不翅过于本望。

”杜子美诗“方驾曹刘不翅过”,即本王诗。

《家语》孔子曰:“爱人之谓德教,何翅惠哉!”不翅,犹过多也。

见《能改斋漫录》。

近人李审言笺注汪容甫《自序》文“受诈兴公,勃溪累岁”,久觅出处未获,后得之于《世说新语假谲》篇。

王文度弟阿智,恶乃不翅,当年长而无人与婚。

孙兴公有一女,亦僻错,又无嫁娶理,见阿智乃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

后乃知兴公之诈,为之欣喜。

解不翅二字,只引《说文》段注。

再以《漫录》所引证之,益见明确。

当科举时以状头为荣。

而父子兄弟鼎甲者,尤为罕见。

宋代除二宋兄弟魁元外,祥符中梁固、张师德,皆第一人及第。

固,状元灏之子也。

师德,亦状元去华之子。

两家父子状元,魏野以诗贺之云:“封禅汾阴连岁榜,状元俱是状元儿。

”见王辟之《渑水燕谈录》。

《渑水》又云:“孙何孙仅,学行文辞,倾动场屋。

何既为状元,王黄州览仅文编,书其后曰:‘明年再就尧阶试,应被人呼小状元。

’后榜仅果第一。

黄州复以诗奇之曰:‘病中何幸忽开颜,记得诗称小状元。

粉壁乍悬龙虎榜,锦标终属鹊原。

’”路谓二孙先得状头,亦是科名盛事,而萤州之诗,若符券然,又大好一则诗话也。

见陈铭路《黄娴余话》。

而荡去奎(曾辂)《炙砚琐谈》载庄氏弟兄鼎甲,亦佳话也。

阳湖庄本淳(培因)学士,少负才华,不作第二人想。

乾隆乙丑,令兄方耕先生(存与)以第二人及第,学士赋诗调之,落句云:“他年令弟魁天下,始信人间有宋祁。

”后果中甲戌状元。

与梁张韵事并同,后先辉映。

古人诗虽单词只字,俱经细意琢磨,往往脱简流传,后人极意拟之,不能得者,诗话中散见非一。

杜集有“身轻一鸟”,鸟下脱一字。

有补“疾”字者,有补“落”字者,有补“起”字者,“下”字者,后得完本,乃知系“过”字。

盖本张景阳诗“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

故东坡有句云:“如观老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

”即谓此也。

又孟浩然有“到得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刻本脱一“就”字。

有拟作“醉”、作“赏”、作“泛”、作“对”者,后得完本是“就”字,乃知其妙。

东坡谓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以“见”为“望”者,不啻赋之与美玉。

韦苏州“采菊露未,举头见秋山”,颇得渊明诗意。

明李茶陵《怀麓堂集上陵》诗,有“野行愁夜虎,林卧起秋鹰”之句,其子兆先易“愁”字为“迥”字,茶陵赞之为一字师。

李越缦谓为恶札,讥其有誉儿癖。

盖一字关系全诗神理,不可不慎。

陈玉田论“还来就菊花”,九字皆俗,有此一“就”字下之,便字字飞动,化俗为雅。

苕溪渔隐所谓诗句以一字为工,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其妙固不可思议也。

又今李杜集《醉时歌》“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有刊为“檐前细雨灯花落”者,俗眼见之,以为近理,宝则意味索然矣。

山谷《次韵盖郎中率郭郎中休官》诗:“桃叶柳花明晓市,荻芽蒲┺上春洲。

”有刊为“柳叶桃花明晓市”者,其失与前同。

又杜诗“犬迎曾宿客”,唐颅陶本作“犬憎闲宿客”。

又《对月》诗“斫邹月中桂”,陶本作“折尽月中桂”。

均不可从。

惟《寄高迪》诗“天上多鸿雁,池中足鲤鱼”,陶本为“河中”,则“河”字似较“池”字为胜。

元和汪衮甫(荣宝),屡膺东西洋使命,文采斐然,无惭专对。

其诗夙宗义山,具体而微。

前年海藏赴辽,俨然佐命,衮甫心非之。

曾寄以《咏史》七言一律云:“中原亡鹿不堪求,阻海犹能主一州。

涸辙能无升斗沽,随阳岂有稻粱谋。

蓬莱未必多仙药,松杏依然是故邱。

白发迥天粗已了,江湖迟子入扁舟。

”涸辙一联,虽系为瀛国曲谅,但当局处置不善,致迫而出此,亦未必非事实。

末联则为友谊进忠告,语意肫肫。

此等诗真可谓不虚作者。

惜君于今年夏间,以微疾遽归道山。

老成凋谢,国之戚也。

余自退职家居,葺小园一区,杂莳花木,有楼三楹,插架万卷。

每日晨兴,翻阅书史,点勘群籍,迄于瞑不倦。

盖以炳烛光阴,老学晚盖,故有汲汲孜孜日不暇给之势。

读陈仁先《过青岛访潜楼》诗,殆不啻为余写照也。

诗云:“浩浩东海滨,清晖霭一庐。

主人手种树,参天仰扶疏。

当阶芍药花,娟娟表春余。

有楼书插架,十万琳琅如。

主人朝盥罢,竟日何为娱?掩书即作字,辍笔还读书。

灶勉日不暇,岁月忘居诸。

庭芜日夜深,足不至门闾。

独乐岂真乐,乾坤极疮痛。

斯人著此间,天意终何如?”诗境极佳,惟末二语则非余之所敢承耳。

揭阳曾垫庵(习经)五言古诗,工为《选》体,间摹韩柳。

近体则出入唐宋。

前曾举其似柳州五古一首。

其近体《读书题词》十五绝句,最为出色。

其《咏子建》—首,注云:“子建沈挚,敦于性情。

锺记室谓情兼雅怨,是也。

昔王算州读‘谒帝承明庐’,便回环往复百数十遍,不可休。

予于‘初秋凉气发’一篇,亦然。

每至‘子其篝尔心,交亲义不薄’,盖不知涕之何从也”云云。

子建处其兄文帝猜忌之时,而能肫肫相感如此,诚不娩性情中人。

予每读垫庵所举二诗,盖匪独回肠荡气,实不禁吞声饮泣矣。

新建范藕肪明府金婿由进土竭选,补云南曲靖府宝霹县。

到任甫数月。

与秦宥横太守不合,被劾去官。

授图画于省校,朝夕倾谈,致相得也。

君工诗画,嗜饮酒。

数杯之后,辄扼腕数当世人物,少所当意,顾独拳拳于余,许为表裹兼到之人。

余深自愧勉。

君画善人物花鸟,工致脱俗。

尝夜燃烛作《百菊图》,时年已六十余,几忘寝食。

予劝其少息养神。

君曰,余固乐此不疲也。

诗宗温李,而亦间有槎橱之作。

词则入草窗之室。

刻有《心香室诗钞》四卷,《诗余》一卷。

宣统末年,滇督锡清弼为奏准开复原官,而君已垂垂老矣。

后解铜入京,覆舟几不免,到京未久,即归道山。

尝赠余诗集一部,末附跋语千数百言,全用仄声字,苍峭拔俗,诗亦清隽。

时作艳体乐府,记其五言《赠栖云上人》云:“出山不见寺,入寺不见山。

山云自来去,山僧坐其间。

云来寺门开,云去寺门关,云来与云去,山僧心自闲。

”六言云:“王维是诗天子,沈生乃意圣人。

道境空言水月,佛说亦是波旬。

”又:“温飞卿骗叉手八,李长吉唾地三。

论才不怕米贵,说士胜于肉甘。

”具见其兀傲之态。

七言《泊穿石即事》云:“有人知是范莱芜,落落扁舟伴遂孤。

薄宦半生寒乞相,秋山一幅夜游图。

波摇金碧天垂幕,霞泛红蓝月吐珠。

怪底南来犹意气,此邦形势胜三吴。

”皆佳。

其女弟子鹤俦亦工诗词,断句如:“浣女白双足,樵童绿一肩。

”词如《蝶恋花》云:“凉月一丸团似饼。

踏遍莓苔,没个人兄省。

罗袜透痕冰样冷,明朝留下纤纤印。

算是今宵眠不稳。

两鬓蓬松、揉破珊瑚枕。

珠馆风微莲漏永。

梧桐遮断西楼影。

”皆隽永有致。

惜词涉纤巧,得之于髫年女子,殊不易也。

建康古迹较多,江山雄俊。

诗家每涉及秣陵六朝事者,恒多佳句。

如韦端已之“六朝如萝乌空啼”,龚芝麓之“流水青山送六朝”,锺晓之“一笛残阳旧六朝”。

仪橄周维镐(椒镫)有绝句云:“夜夜秦淮夜夜箫,缁鱼时节涨春潮。

曾经丁字帘前坐,细雨青灯话六朝。

”赵秋谷亦有绝句云:“水色山光入梦遥,十三陵树晚萧萧。

中原事业如江左,草色何须怨六朝。

”皆丰神秀绝。

讲求声调平仄,则有赵秋谷之《声调谱》、翟仪仲(晕)之《声调谐拾遗》、王文简之《古诗平仄谕》、翁覃溪之《五言七言平仄举隅》诸晋。

讲求格律,则有《历代诗话》,及纪晓岚之《瀛奎律髓》、许五塘之《律髓辑要》、《诗法萃编》诸书,皆论之详尽。

学诗者可自寻求,无俟繁复徵引。

兹所欲言着,则诗家之宗尚派别也。

其天资高、学力厚、兼采众长、不名一家者,团未可拘于宗派之说,从而拟议之。

至于宗尚古人,学专一派,其间是非得失,有可得而论列者。

自来言诗者,靡不以唐为宗。

吴门吴修龄《围炉诗话》,尤力主之。

惟学之仅得皮毛者,则痛斥之不稍假借。

其诋明代之大复、空同等,至谓为“蚓响蛩声,牛垢驴鸣”,意气凌蔑,岂得为平情之谕耶?夫唐承六代繁褥之余,振起中声,规复正始。

格律完整,情韵绵邈,诚为诗歌极则。

特步趋不易,往往肩漫空阔,流弊无穷。

在仲默、元美、于鳞辈,各有独至,非扶墙模壁者可比。

集中间有遗神袭貌之作,其雄篇佳制,固不可掩。

若夫浅学之徒,家李杜而户元白,肤词俗调,挥毫立就,巴曲俚语,摇笔即来。

甚者假神韵,藉口性灵。

无论贵贱老少,末学小生,皆可作诗。

身后遗集,人各一编,几成定例。

汗牛充栋,奚止覆瓿代薪。

故赵瓯北《长夏曝书有作》云:“文人例有一篇稿,锲枣锓梨纷不了。

若使都传在世间,塞破乾坤尚嫌小。

”此近今诗家,所以有祧唐祖宋,力避陈腐,固趋势之所不得不至此也。

盖宋诗非读书多、碛理厚,不能率尔成章,试观山谷、刺公、后山、宛陵、简斋之诗,奥衍深微,包举万象,岂粗疏者所能学步。

披沙拣金,振衰救弊,舍斯莫属。

故与其学唐而流为庸俗之词,毋宁学宋而犹不失为学人之制也。

然如散原、子培,生辣晦涩,殊乏涵泳优游之趣。

渐西、晚翠,亦不免于过为奥僻。

其得风人之旨,有书有笔,雅俗共赏者,其惟海藏、听水之伦乎!故余论今之为诗者,当以汉魏六朝三唐为根柢,而以宋代诸大家为规臬,其庶乎不失于浅俗庸滥者矣!

吴修龄《答万季野诗问》,曰:“问今人忽尚宋诗如何?”答曰:“为此说者,由于无得于唐也。

唐诗如父母然,岂有能识父母,更认他人者乎?宋之最著者为苏黄,全失唐人一唱三叹之致,况放翁辈乎?但有偶然撞著者,如明道云‘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忠厚和平,不减义山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矣。

唐人大率如此,宋诗鲜也。

唐人作诗,自述己意,不必求人知之,亦不在人人说好。

宋人皆欲人人知我意,明人必欲人人说好,故不相入。

然宋诗亦非一种,如梅圣俞却有古诗意,陈去非得少陵实落处。

不知今世学宋诗者,尊尚谁人也。

子瞻、鲁直、放翁,一泻千里,不堪咀嚼,文也,非诗矣。

”修龄之言如此。

然苏黄之诗,未尝无一唱三叹者,未尝无言近旨远者,吴氏一笔抹杀,未得为定论也。

大抵唐人之时代,去古未远,故自成其为唐人浑沦渊雅之诗。

宋人去古已遥,故不能不为真率新辟之句,固时势然也。

以《论语》与《孟子》较,则《论语》浑沦矣;然而孟子之时势,不能不作《孟子》之言也。

所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以扬雄之《太玄法言》学《论语》,而已失之太远,以王莽而学《周官》亦然,况诗之为道乎!夫诗与文皆学术之所流露,而与学术为同一之趋势者也。

自有明末造,学者以空疏气节相高。

及其末流,入于禅学,空言心性,士皆以读书为非,无应用之实学,而明之亡也忽焉。

清初黄梨洲、顾亭林诸先生出,究心实学,放言高论,及其后乃演成文字之祸,而风气始大变矣。

故明末遗老及清初名人,其诗文皆能直抒胸臆,畅所欲言。

沧桑陵谷之感,种族存亡之思,见于歌咏者至多。

迨文字狱兴,学者始箝口结舌,遁于声音考据之学。

乾嘉之际,虽词章经术,飚起云涌,但多摭拾细微,少言经世,苟以耗日力,明哲保身而已。

其时之为诗者,亦皆词华典瞻,雍容揄扬。

嘉道间程春海诗文突兀拗折,颇足振拔一时,惟所造未竟,仅传其学于巢经巢等辈。

道咸以来,国事日非。

非讲求经世之学,不足以济时;非主张通变之道,不足以应用。

于是今文之学兴,《公羊》三世之学说盛。

其时之学者,如龚定庵、魏默深辈,皆今文学家,喜谈经济。

而其诗亦皆廉悍坚卓,趋于有宋诸大家。

洎祁文端、曾文正出,而显然主张宋诗。

其门生属吏篇天下,承流向化,莫不办香双井,希踪二陈。

迄于同光之交,郑子尹、莫子偬倡于前,哀渐四、林晚翠暨散原、石遣、海藏诸公继于后,他如诸贞壮、李拔可、夏剑丞皆出入南北宋,标举山谷、荆公、后山、宛陵、筒斋以为宗尚。

清新警拔,涵盖万有。

浅薄之夫,蹙眉咋舌,不能升堂而哜其敲。

论者谓为诗学之颓波,余则以为诗家之真诣自今日而始显,固有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者矣!

滇之亢哲,能诗者甚多,大都远宗三唐,近法明代。

其能讲求两末、涉猎西江者盖寡。

自维谢陋,未能篇读先正各诗。

以所知者衡之,则钱南园虽际乾隆盛时,而其诗朴实说理,于陶、白、末人为近。

刘奇庵先生诗亦以陶为宗,而出入于储、孟、韦、柳,晚年极崇老杜。

次则黄文节(琮)、朱丹木(履)、张天船(星柳)颇多接近宋人之作。

然黄朱二公,古体出入杜韩。

天船专宗玉局,晚年一变而生刻沈挚,颇参入昌黎、豫章境界矣。

宜良严匡山父子,极斥宋体,严守唐规,秋槎《药栏诗话》可见也。

《筱园诗话》亦倡唐风,《穆清堂集》格律精密,风度浑成,入后亦稍惜熟练而少变化,盖未参以宋人规模,力求新警之笔也。

郭松亭序戴云帆集,谓其由三唐溯漠魏,深观潜玩,历三十年不倦。

戴古村诗笔力坚卓,波澜老成,得力于工部、王、孟诸家。

《抱素堂诗》清新俊逸,唐之元自、宋之陆范为近矣。

仁和汪云壑殿撰,督学滇中,极倾倒于龚簪崖、罗琴山,曾合序其集。

且谓琴山具体王孟,簪崖出入于遗山、青邱,此外或宗温李,或效陶白,皆于宋人未达。

惟师荔扉称晋街张溟洲造语生辣,颇多可采。

玉溪严仲良有时步趋山谷,亦多妙悟,其殆后起之秀乎。

昔人谓五律为四十贤人,著一屠沽不得,其难其慎,盖弱一字不可也。

然要以神韵绵邈、风格高骞为归。

若无神韵行乎其间,则起结之外,四句对偶,平板呆滞,何所取焉。

古人五律诗,格律完整,雄阔壮丽者,如孟襄阳“八月湖水平”一首,老杜“国破山河在”一首。

其他音韵铿锵而神思绵邈者,约举数首,可为五律则效也。

李太白《夜泊牛渚怀古》一首云:“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又孟襄阳《泊舟浔阳望匡庐峰》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水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空闻钟。

”二诗皆一片神行,飘飘欲仙。

又清初宣城施愚山(闰章)首云:“秋风一夕起,庭树叶皆飞。

孤宦百忧集,故人千里归。

岳云寒不散,江燕去还稀。

迟暮兼离别,愁君雪满衣。

”渔洋极称此诗,谓昔人称《古诗十九首》,以为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此虽近体,岂愧《十九首》耶?施本工于五律,而此首尤其集中杰作也。

又南海邝湛若(露)《巴陵琴酌送羽人游青城》云:“弹琴劝君酒,君去少知音。

此曲岂不古,拨弦人尽今。

夜移河汉浅,花落洞庭阴。

小别成千岁,依然此夕心。

”南海谭叔裕(宗浚)《送人入蜀》云:“折柳与君别,君行何日还?成都千万柳,一半我曾攀。

此去偶登眺,相思应解颜。

明年飞絮后,吾亦返乡关。

”二诗纯以神行,化尽笔墨痕迹者。

又湘潭王壬秋(闿运)《张督部鄂中饯行二首》其一云:“再见东南定,重叨饯饮欢。

新亭十年泪,白发两人看。

浪暖催王鲔,春荣放牡丹。

深杯情话永,未觉夕阳残。

”其二云:“五十年来事,闲谈即史书。

谤人诚不暇,观我意何如。

坐阅升沉惯,行惭岁月虚。

青骊路千里,春好独归欤。

”壬秋不多作近体,而此二诗,则格律浑成,深情逸韵,实近体之佳构也。

七言绝句,唐人工者极多。

太白、龙权、牧之、义山、飞卿诸家,尤为擅长。

宋人则玉局、双井、荆公、放翁佳制甚夥。

元明则雁门、沧溟、子相、松圆外,可采较稀。

清初则渔洋、樊榭极工此体。

自当以绵邈超逸为贵,若如老杜荆公之四句裁对,诗中本有此格,(因绝句者系截首尾四句,或截去中四句。

平常多截去中四句而为绝句,故绝句亦作截句也。

)然工稳则有之,殊索索无生动气矣。

兹就所记忆者略举十余首以概其余,不能备举也。

太白《下江陵》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杜牧之《题齐州城楼》云:“呜咽江城角一声,残阳潋潋落寒汀。

不用凭栏苦首,故乡七十五长亭。

”杨诚斋举杜牧一首云:“清江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长送钓船归。

”以为四句皆佳。

贾岛《渡桑乾》云:“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此外如王龙标“秦时明月”一首,张祜《金陵渡》、《游淮南》,徐凝《忆扬州》,戎昱《移家别湖上亭》,李益《汴河曲》等作,王翰《凉州曲》,王之涣《出塞曲》皆佳。

大抵唐人皆工此体,而晚唐佳者尤多也。

东坡《南堂》云:“埽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

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

”山谷《病起荆江亭即事》云:“翰墨场中老伏波,菩提坊裹病维摩。

近人积水无鸥鹭,时有归牛浮鼻遇。

”荆公《金陵即事》云:“水际柴门一半开,小桥分路入青苔。

背人照影无穷柳,隔屋吹香并是梅。

”杨诚斋王什公诗话,均极称此诗。

郑仲贤(文宝)绝句云:“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游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此诗或作张未作。

陈简斋绝句云:“中庭地白夜三更,白露洗空河汉明。

莫遣西风吹叶尽,却愁无处著秋声。

”渔洋与朱竹论宋人绝句,举可追踪唐贤者殆数十首,因不仅此数也。

李越缦举元遗山《出都》一首云:“春闺斜月晓闻莺,信马都门半醉醒。

官柳青青莫迥首,短长亭是断肠亭。

”又举元王子宣、萨天锡《宫词》各一首。

王云:“南风吹断采莲歌,夜雨新添太液波。

水殿云房三十六,不知何处月明多。

”萨云:“清夜宫车出上央,紫衣小队两三行。

石阑干外银灯过,照见芙蓉叶上霜。

”以为不减唐人风调。

又举明张灵一首云:“隐隐江城玉漏催,劝君且尽掌中杯。

高楼明月清歌夜,知是人生第几回。

”以为深情恫恫,有尽而不尽之意。

又张灵《春尽送人》一首云:“三月正当三十日,一琴一鹤一孤身。

马蹄乱踏杨花去,半送行人半送春。

”亦佳。

元撒举《送郭之》云:“南口青山北口云,天涯何地又逢君。

陌头杨柳西行马,画角三声不忍闻。

”施愚山诗话录石刻《灞桥诗》二首,以为不减唐人。

其一云:“渭水东流不见人,摩挲高冢石麒麟。

千秋万岁功名骨,尽化咸阳原上尘。

”“汉苑秦宫尽夕阳,几家墟落野花香。

灞桥斫尽青青柳,不是行人也断肠。

”王子予(绶)送《常熟李瑞卿》云:“柳暗花明风雨天,鹁鸠声裹一归船。

重逢已是十年后,为问人生几十年。

”潘高(孟升)《绝句》云:“黄鸦谷谷雨疏疏,燕麦风轻上觜鱼。

记得去年寒食节,全家上冢泊船初。

”葛一龙《八月十五夜盘龙寺》云:“历历三年看月愁,燕山楚水白门楼。

不知何处明年夜,更忆盘龙寺裹秋。

”王壬秋《彭城怀古》云:“烟锁彭城暮色秋,绕城无复旧河流。

惟余节度东楼月,照尽行人照尽愁。

”又《过衡岳下》云:“岳色寒云淡似烟,交流中址故依然。

沧洲渔子头应白,记买霜鳊卅二年。

”渔洋《真州绝句》云:“江干多是钓人居,柳陌菱塘一路疏。

最好日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

”“《鸟矶夫人庙》云:“霸气江东久寂寥,永安宫殿莽萧萧。

都将家国无穷恨,分付浔阳上下潮。

”以上所举各诗,情韵兼到,无事时偶一讽咏咀嚼,令人根触不已,愿与同调者共赏之。

七言律诗,自唐而始盛,唐以前只有七言八句之乐府诗耳。

自唐人以声律对偶限之,遂相沿为律体。

唐初好古之士,犹厌薄不多作,故陈子昂、李太白集皆古体,罕有律诗。

洎中唐韩昌黎号为复古,亦鲜律体。

孟东野、李长吉集中,直无一篇。

然遇朝庆典礼及应制诸作,则不得不用律诗。

风会所趋,迭演迭盛,材桀之士,头角竞出,名篇俊语,层出不穷。

崔灏《黄鹤楼》一首,古律相参,推为绝唱,太白《凤凰台》诗,恩效之而不及也。

此外如王摩诘、李东川、岑嘉州辈,最工此体。

至子美沈雄高阔,集其大成,后之作者,莫能过也。

晚唐李义山、温飞卿、刘梦得等,生面别开,自成馨逸。

迨及金宋,元遗山、王半山、黄山谷、陆放翁、陈后山、陈简寇诸大家继起,步武唐人,而各有变化独到之处。

元之虞道园、赵子昂亦称能手,虞近古而赵近俗。

有明高季迪、何大复、李空同、王元美、陈子龙、陈恭尹、杨用修诸家,于七律皆多杰构,固不独乐府古诗为足称也。

清代查初白、王渔洋、姚姬传及末季之海藏、听水,清苍峭秀,佳构极多,并可师法。

今就诸家所作,略为标举,堪以隅反矣。

初唐沈期“卢家少妇”一首,摩诘之《积雨辋川庄》一首,岑嘉州《和贾至早朝》一首,李东川“朝闻游子”一首,皆格律浑成,为律诗正体。

至老杜之《登高》、《野望》、《登楼》、《宿府》、《恨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客至》、《南邻》、《蜀相庙》诸作,则格老气苍,雄视百代,诚高不可及矣。

温李二家,雄浑秀丽,开后人无数法门,然要在善学,使气骨藻相采相副,便为上乘。

否则偏于纤缛,便落凡近,此之不可不慎也。

元遗山《桐川与仁卿饮》、《卫州感事》、《出都》、《顿亭》诸作皆佳。

虞道园《挽文山丞相》,赵子昂《岳鄂王墓》,并为佳制。

荆公《示长安君》云:“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

欲问后期何日是,寄书应见雁南征。

”《葛溪驿》云:“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减照秋床。

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

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

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

”《次韵舍弟赏心亭即事》云:“槛折檐倾野水傍,台城佳气已消亡。

难披梗莽寻千古,独倚青冥望八荒。

坐觉尘沙昏远眼,忽看风雨破骄阳。

扁舟此日东南兴,欲尽江流万里长。

”山谷《登快阁》云:“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洒横。

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次韵奉寄子由》云:“半世交亲随逝水,几人图画入凌烟。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欲解铜章行问道,定知石友许忘年。

各有思归恨,日月相催雪满巅。

”《和师厚郊居示里中诸君》云:“篱边黄菊关心事,窗外青山不世情。

江橘千头供岁计,秋蛙一部洗朝酲。

归鸿往燕竞时节,宿草新坟多友生。

身后功名空自重,眼前尊酒未宜轻。

”《和高仲本喜相见》云:“雨昏南浦曾相对,雪满荆州喜再逢。

有子才如不羁马,知君心是后凋松。

闲寻书册应多味,老傍人门想更慵。

何日晴窗亲笔砚,一杯相属要从容。

”陈后山《九日奇秦观》云:“疾风回雨水明霞,沙步丛祠欲暮鸦。

九日清尊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

登高怀远心如在,向老逢辰意有加。

淮海少年天下士,独能无地脱乌纱。

”陈简斋《巴邱书事》云:“三分书裹识巴邱,临老避胡初一游。

晚木声酣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

四年风露悲游子,十月江湖吐乱洲。

未必上流须鲁肃,腐儒空白九分头。

”陆放翁苍凉感喟之作极多,举其苍浑雄板似工部者。

《感愤》云:“今皇神武是周宣,谁赋南征北伐篇。

四海一家天历数,两河百郡宋山川。

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

京洛雪消春又动,永昌陵上草芊芊。

”《书愤》云:“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戎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九月三日泛舟湖中》云:“儿童随笑放翁狂,又向湖边上野航。

鱼市人家满斜日,菊花天气近新霜。

重重红树秋山晚,猎猎青帘社酒香。

邻曲不辞同一醉,十年客裹度重阳。

”东坡长于七古,纵横排募,不受拘束,故律诗往往出调。

渔洋是以有东坡不工七律之语。

而许五塘不以为然。

究而论之,东坡亦有流走飘逸之作,究不可为律诗法也。

以上所列有宋诸家之作,皆格律浑成,气息深厚,非一味生涩槎橱可比,而每首中必有一二联精到名隽之句,后之海藏、散原、听水诸家,亦如是也。

明人陈卧子《怀古》、《秋感》诸诗,不减老杜风裁。

恭尹《怀古》诸作亦然。

高季迪《送沈左司从汪参政分省陕西》一首云:“重臣分陕去台端,宾从威仪尽汉官。

四塞河山归版籍,百年父老见衣冠。

函关月落听鸡度,华岳云开立马看。

知尔西行定回首,如今江左是长安。

”李梦阳《出塞》云:“黄河白草莽萧萧,青海银州杀气遥。

关塞岂无秦日月,旌旗独忆汉嫖姚。

往来饮马时寻窟,弓箭行人日在腰。

晨发灵洲更西望,贺兰千丈果云霄。

”《秋望》云:“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燕几行。

客子过濠追求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

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日横空冷战场。

间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何景明《得献吉江西书》云:“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鼍灶傍客居。

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登谢台》云:“故国萧条登此台,暮云春色转相催。

蓬蒿满地悲风起,楼观当空倒影来。

山鸟不随歌舞散,野花曾傍绮罗开。

今来古往无穷事,万载消沉共一哀。

”杨用修《春兴》云:“最高楼上俯晴川,万里登临绝塞边。

碣石东浮三绛色,秀峰西合点苍烟。

天涯游子悬双泪,海畔孤臣谪九年。

虚拟短衣随李广,汉家无事勒燕然。

”上列明人诸作,皆步趋唐人,能得其神髓者,非邯郸之步,东家之颦可比也。

清初六家,查王尤工律绝。

初白《邯郸怀古》、《集愿学堂留别诸友》,渔洋《潼关》、《沔县谒武侯祠》、《和徐健庵宫赞喜吴汉槎入关》诸作,皆遥踵唐音,近肩何李。

迄于乾嘉之际,王昙、孙子潇、舒位、黄仲则之伦,浪使才情,往往流于俳谐薄弱,不规正体,未敢援以为法。

迄宋派既兴,曾文正实为先导,其《读吴南屏集》、《送毛西垣之即墨长歌,即题其集》二律,规摹涪翁,几于淄渑莫辨矣。

诗云:“十载乡园独尔思,眼明今日见新诗。

尝忧大雅终将绝,岂意吾侪睹此奇。

木落千山初瘦削,风回大海乍平夷。

此中真意君能会,持似旁人那得知。

”“人间肮脏一毛生,与子交期如弟兄。

忽出国门骑瘦马,去看东海掣长鲸。

放歌一吊田横岛,酽酒重临乐毅城。

并入先生诗句裹,干戈离别古今情。

”大抵善学宋者,须学其典雅浑成,奇奥排宕之笔;若一味效其僻涩深晦,则失之远矣。

海藏、沧趣虽不专宗—派,初亦规步宋人,而以变化出之。

苍浑精切,突过前人矣。

海藏《枕上》云:“闲身急景暗中过,枕上方惊去日多。

月影渐寒秋浩洞,忻声弥厉夜嵯峨。

养生候密须逢子,学道心繁总着魔。

是事故应思熟烂,不将美睡换奔波。

”《泰安道中》云:“陇上清晨得纵眸,停车聊自释幽忧。

乱峰出没争初日,残雪高低带数州。

迥首会成沉陆叹,收身行作入山谋。

渡河登岱增萧瑟,莫信时人说壮游。

”《西湖初泛》云:“乍喜杭州入眼新,便呼小艇载闲身。

抱城岚影浮初日,侵岸湖光上早春。

只觉楼台胜人物,欲凭山水远风尘。

酒炉正在宫墙外,带醉凭栏独怆神。

”《奇栗生兄》云:“荠盐未了持家事,灯火惟余课弟编。

料理儿曹聊晚计,浮湛闾里忽中年。

好乘佳日舒心眼,莫遣新霜拂鬓边。

准拟江淮乞郡悴,为兄先办杖头钱。

”《春归》云:“正是春归却送归,斜街长日见花飞。

茶能破睡人终倦,诗与排愁意已微。

三十不官宁有道,一生负气恐全非。

昨宵索共红裙醉,清泪无端欲满衣。

”《沧趣楼诗》,浑脱处稍稍不及海藏,而清切隽永,有过之无不及也。

《七月二十五夜山中怀萱斋》云:“东坡饮啖想平安,塞上秋风又戒寒。

久别更添无限感,即归岂复曩时欢。

数声去雁霜将降,一片荒鸡月易残。

独自听钟兼听水,山楼醒眼夜漫漫。

”《七月十九日同嘿园游翠微庐师诸寺》云:“山灵不愠我来迟,急雨回风与洗悲。

破刹伤心公主塔,坏墙掩泪偶斋诗。

后生谁识承平事,皓首曾无会合期。

三十年来听琴处,秘魔崖下坐移时。

”《题伯严诗卷》云:“老于文者必能诗,此道只今亦少衰。

生世相怜《骚》、《雅》近,赋才独得杜韩遗。

江湖浩荡身行老,肝肺槎牙俗固疑。

牢落年来欢会少,始知高论末须卑。

”《上元游厂肆》云:“岁华犹属旧皇都,士女肩摩了不殊。

时好略从陈列见,昔游篇数辈流无。

烽尘稍远宜知幸,羁绁余闲偶寄娱。

廿有一番度元夕,未忘夜饮两峰图。

”汪衮甫亦有《陪听水老人游火神庙列肆》云:“钜海烽烟照夕明,旧都庙市尚春声。

江河浩荡师儒在,风日喧妍杖履轻。

闲向尘嚣搜古逸,略从丧乱见承乎。

集中倘有《斜川记》,衰钝何期附姓名。

”衮甫固学樊南者,此首则极力拟似庵一派。

又曾蛰庵有《崇效寺看花》一首,风神婉约,格调自然,可作七律范也。

诗云:“怅卧春归十日阴,落花台殿更清深。

被阑碧叶如相语,辞世青鸾不可寻。

物外精蓝谁拾宅,乱余梗莽自成林。

迷阳却曲饶忧患,那得端居长道心。

”《筱园诗话》录有《怀古》数首,雄浑奇恣,亦似宋人之学杜者。

严遂成《三垂冈》云:“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赤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兄在,鼓角声中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畔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蒋士铨《题南史》云:“半壁销沉羁业荒,髑髅腥带粉痕香。

皇天好杀非无故,乱世多才定不祥。

六代文章藏虎豹,百年花月化鸳鸯。

南朝几片风流地,酒色乾坤战马场。

”朱丹本《甲马营》云:“天心厌乱真人出,甲马营同石纽村。

五季腥风污日月,一儿香气荡乾坤。

黄袍开国君臣义,金匮传家母子恩。

南渡文孙承大统,可怜引领望中原。

”朱次民《紫柏山留侯祠》云:“少时任侠老游仙,龙虎风云壮盛年。

天眷汉家成帝业,人从秦季得师传。

五湖臣节开先路,三顾君恩让后贤。

岂有赤松游世外,空余紫柏满祠前。

”此等诗必须史事熟练,胸襟广博,琢词命意,始得奇伟之趣。

若率尔操觚效之,必流于诞怪不经之弊,故不可为法也。

要之作七律诗,其初仍守唐人起承转合、一情一景之成规,迨后读书多、用力久,自然纵横变化而不失矩度。

若一入手便学邪僻之语,空滑之调,则终身碌碌,岂能有胜人处耶。

五言古诗,肇自西汉,苏李赠别,卓文君《白头吟》,李延年歌,皆其滥觞也。

《十九首》有谓为枚乘作者,古音古节,宛转顿挫,非汉魏以后人所能假。

殊非一时一事,亦不仅十九首,昭明以之入《选》者,止此数耳。

模山范水之作,大谢为最。

宣城工于发端,左思、鲍照工于咏古,步兵善于写怀,皆雄杰抗厉。

渊明旷达,独具精诣,后来取法,舍斯莫属。

严秋槎《药栏诗话》颇嫌六朝人之琢词链句,过于穿凿。

然五言节短音长,非琢链何能工妙耶?其后唐人如岑、玉、孟、韦、储、柳,虽稍变格,仍不能出前人窠臼。

昌黎尤长于遒链,音节亦近古。

明清如谢、谭、王、厉诸家闲适之作,及近人投赠之什,均多可采。

渔洋谓五言古着议论不得,亦不尽然也。

作者多取六朝人及唐之李、杜、王、孟、岑、韦、昌黎诸家,汰其繁芜,涵咏讽诵,自得其真。

若杂填风云月露之词,生凑险僻迂曲之字,以为学谢学韩,影响比附,则入魔道矣。

李越缦评此体诗,举漠魏之枚叔、苏、李、子建、仲宣、嗣宗、太冲、景纯、渊明、康乐、延年、明远、元晖、仲言、休文、文通、子寿、襄阳、摩诘、嘉州、常尉、太祝、太白、子美、苏州、退之、子厚,以及宋之子瞻,元之雁门、道园,明之青田、君采、空同、大复,清之樊榭,皆诣力精深,卓绝千古。

惟谓道光以后,惟潘四农之五占,差有真意;则取才未免过狭。

沈归愚《古诗源》所选五言,差强人意,较之其他各代诗《别裁》为胜,堪以取则。

唐人则太白乐府诸篇,工部《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石壕吏》、《新安吏》、前后《出塞》、《自京赴奉先》、《北征》诸什,洋洋纟丽纟丽,蔚为大篇。

其余如岑之《登慈恩寺塔》,韦之《郡斋燕集》,允推佳构。

王之《渭川田家》、《青溪》、《蓝田山石门精舍》,孟之《寻香山淇上人》、《夏日南亭怀辛大》、《秋登万山寄张五》,柳之《晨诣超师院读禅经》、《游西亭》,韩之《秋怀十一首》、《赠张彻张籍》及《送惠师》诸首,皆音节近古,几经锤链而成。

郊寒岛瘦,要足以振拔陈言,开辟意境。

香山五古,多讽谕之作,但词涉直露。

学陶白而流于迂俗浅率,反不如学孟贾之较新警也。

宋人除玉局、山谷外,宛陵之《河豚》诗,少游之《端午日》诗,皆卓卓可传。

明之谭友夏,清之黎二樵《五百四峰草堂》,陈太初《简学斋》,魏默深《清夜斋》,江叔之《伏堂》,金亚匏之《秋蟪吟馆》,并多幽秀峭挺之作。

人境庐《新离别》诸作,抑扬顿挫,生面别开。

太初曾孙仁先,五古诗雄深雅健,善学荆公、山谷。

陈石遗评其《游天宁寺》、《听松声》、《往太清观》诸篇,谓可抗衡嘉州少陵《登慈恩寺塔》、《玉华宫》、《大云寺》、《赞公房》诸作。

至全首音节高抗,如空堂之答人响,则以平韵古体诗,出句末字,多用平音也。

此秘韩孟始发之。

韩如《遣疟鬼》、《示儿》、《庭楸》、《读东方朔杂事》等篇皆是,孟尤多云云。

出句末字用平音,弥觉铿锵溜亮,自六朝人已发之。

如大谢《登池上楼》、《石门新营》诸诗皆是。

李杜亦间有之。

石遗何言自韩孟始耶?梁节庵《得伯严书》一首,超逸沈郁,不可多得之作也。

诗云:“千年浩不属,君乃沈痛之。

神思可到处,缱绻通其词。

穷山何所乐,余心忽然疑。

试君置我处,魂梦当自知。

把书阖且开,情语生微漪。

出见东流水,汤汤将待谁。

”王壬秋、邓弥之力追汉魏,故全集中五言古体尤多。

兹录王壬秋得意之作二首,以见一斑。

《入彭蠡望庐山作》云:“轻舟纵巨壑,独载神风高。

孤行无四邻,然丧尘劳。

晴日光皎皎,庐山不可招。

扬帆挂浮云,拥楫玩波涛。

昔人观九江,千里望神皋。

浩荡开荆扬,蒙淙听来潮。

圣游岂能从,阳岛尚瞧蛲。

川灵翳桂旗,仙客金膏。

委怀空明际,傲然歌且谣。

”自注:“俗人论诗,以为不可入议论,不可入经义训诂,是岐经史文辞而裂之也。

余幼时守格律甚严,及后贯彻,乃能屈刀为铁,点磁成金。

如此诗皋、潮、蛲韵,考证辨驳俱有之,若不自注,谁知其迹,熔经铸史,此之谓欤。

”又《望巫山作》云:“神山夙所经,未至已超夷。

况兹澄波棹,翼彼祥风吹。

真灵无定形,九面异圆亏。

晴云穴内蒸,积石露奇。

江潮汩无声,浩荡复逶迤。

呼风凌紫烟,嗽玉吸琼脂。

赏心不可期,游识道层累。

若有人世情,暂来祓尘羁。

”自注:“与前诗皆学谢,赤石帆海,光阴往来,神光离合,五言上乘也。

诗涉情韵议论,空妙超远,究有神而无色,必得藻采发之,乃有鲜新之光。

故专学陶阮诗,必至枯淡。

此‘脂’韵与上篇‘膏’韵皆点景之句,而通首尽成烟云矣。

‘江潮’两句,尤能写出真景,江行者自知之。

七言古诗,最忌平铺直叙。

故须阳开阴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兵家之阵,方以为奇,又复为正;方以为正,又复为奇。

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则天下无敌。

备此法者惟李杜。

此元杨仲宏之言也。

乙王元美云:“歌行有三难:起调,一也;转节,二也;收场,三也。

”《筱园诗话》云:“七古起处,直破空叫起,高唱入云。

中间具纵横排荡之势,镇以渊静之神,故往而能回,疾而不剽。

于密处叠造警句,于疏处轩起层波。

至接笔则或挺接、反接、遥接,无平接者。

转笔则或疾转、逆转、突转,无顺转者,故倍形生动。

结处宜层层绾合,面面周到,而势则悬崖勒马,突然而止,使词尽而意不尽。

此皆作七古之笔法也。

纵横变化,李杜为之大宗。

嘉州、东川,悲壮苍凉,工于边塞征战之作。

常侍、摩诘,兼为雄丽。

昌黎兀傲排宕,音节最高。

子瞻、放翁,沈雄喷薄。

遗山、青邱、空同、大复,高视阔步,嗣响唐音。

梅村踵武元白,典瞻华丽,自成别调。

初白力追玉局,颇多巨制。

至近代巢经巢、范伯子,并学杜、韩、东坡,淋漓挥洒,如天马行空,不可羁勒。

残膏余馥,沾溉后学不少。

学宋诗者往往借途经巢,非必直接苏黄也。

张濂卿选有清三家诗,取施愚山之五古五律,郑子尹之七古,姚姬传之七律,谓足津逮后人,诚知言也。

江西诗人蒋心余,力学昌黎、山谷,其诗沈雄拗峭,意境亦厚。

黎二樵《五百四峰草堂诗》中,七古几占多数,意境词笔,迪不犹人。

程春海诗亦生辣,而多硬直处。

以其力避凡庸,刻意新响,而知者反稀。

陈庵意深词隽,李拔可工于叹嗟,宋派之杰出也,夏映庵力摹宛陵,有神似者。

兹录梅夏各一首,可以见其概焉。

宛陵《答裴送序意》云:“我欲之许子有赠,为我为学勿所偏。

诚知子心苦爱我,欲我文字无不全。

居常见我足吟咏,乃以述作为不然。

始日子知今则否,固亦未能无谕焉。

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风成小篇。

辞虽浅陋颇刻苦,未到《二雅》未忍捐。

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

苦苫著书岂无意,贫希禄廪尘俗牵。

书辞辩说多碌碌,吾敢虚语同后先。

唯当稍稍缉铭志,愿以直法书诸贤。

恐子未喻我此意,把笔慨叹临长川。

”映庵《云楼寺竹径》云:“理安长丹直插地,云栖大竹高参天。

二寺复然到圣处,不朽竹愈坚。

昔称理安景无对,未看云凄真枉然。

顷窥幽径避白日,步步到寺循花砖。

又如葺叶作廊覆,左右柱立皆修椽。

露骨专车岩壑底,表影累尺僧房巅。

空亭佳足一遐想,夜至风露宜娟娟。

人言此寺惟有竹,他景不称名虚传。

正惟有竹便佳绝,杂树亦众何称焉。

愿笋勿尽成竹,连坡长到澄江边。

”其转折处皆效宛陵,而较宛陵前诗为有色泽矣。

原诗中多四句,删去较紧拔。

七古中拗峭生动不涉枯淡者,经巢及范伯子、黎二樵皆然,兹各录其一首。

又朱竹坨《玉带生歌》,沈乙盒《病僧行》,实为近代奇作。

见《曝书亭集》及陈石遗所选《近代诗钞》中,不备列矣。

经巢《留别程春海先生》云:“我读先生古体诗,蟠纠咆熊生蛟螭。

我读先生古文辞,商敦夏卣周尊彝。

其中涵纳非涔蹄,若涉大水无津涯。

捣烂经子作醢胬,一串贯自轩与羲。

下迄宋元靡参差,当厥兴酣落笔时。

峭者拗者旷者驰,宏肆而奥者相随。

譬铁勃卢铁蒺藜,戛摩揭擦争撑持。

不袭旧垒残旄麾,中军特创为鱼丽。

此道不振知何时,遂尔疲茶及今兹。

学语小儿强喔唠,雕章绘句何卑卑。

鸡林盲瞽为所欺,传观过市群夥颐,厚颜亦自居不疑。

间有大黠奋厥衰,鼎未及扛膑已危。

其腹不果则力赢,其气不盛则声雌。

固念宛转呻念尸,非病夸毗即戚施。

黄钟一振立起痿,伟哉夫子文章医,当今山斗非公谁?种我门墙藩以篱,拥肿拳曲难为枝。

络之荆南驱使腓,野马复不受羁。

锡我美字令我曦,以乡先哲尹公期。

无双叔重公是推,道真北学南变夷。

此岂脆质能攀追,敬再拜受请力之,头童牙豁或庶几。

槐黄催人作丛罢,定王城下离舟维。

春风冬雪惯因依,出送抚背莫涕挥,东流淙淙识所归,有质卖田趋洛师。

”范伯子《和虞山言謇博韵》云:“世说小范十万兵,不能战胜徒其名。

空提两拳向四壁,推排日月驱风霆。

帐中突兀建吾子,忽复自颅大莫京。

岂无羽翼在天地,远莫能致孤难行。

语子瑰文猛如虎,伏而不出如处女。

浩如积水千倍余,千一之效流成渠。

天仙化人妙肌理,堕马啼妆百不须。

莫学世间小丈夫,容光滑腻心神枯。

少壮真当识涂径,看余中老已垂胡。

”伯子又有《过赤壁下》—首,亦奇恣。

诗云:“江水汤汤五千里,苏家发源我家收。

东坡下游我上溯,慌忽遇之江中流。

不遇此公一长啸,无人知我临高秋。

公之精灵抱明月,照见我心无限愁。

”二樵《慈度寺松障歌》云:“饥乌食榕不果腹,飞入空村啄大屋。

屋山横雨海刮风,窜逐风势飞入松。

村静月寒哀彻骨,尾劳毕逋落口实。

胡髯匝匿古莎,长带窈窕山鬼萝。

窍虚辍乐鼠塞窦,根襻进沫蛇盘巢。

年深物化若蒙椁,摄迷毁体如病魔。

之而鳞甲身半露,撑攫风雷气凭怒。

痛箝不放入定身,解缚谁能持咒护。

千缕沧波欢啮痕,前朝老衲手爪存。

可怜是病非四大,当此直指不二门。

吾师慧剑金刚宝,此物根尘葛藤老,漫留不割说法了。

此法要使人尽晓,一声霹雳笑绝倒。

是时冰雪归故林,吾与居士观其心。

”以上数诗,因其诗集不常见,故录之。

至七古长篇,要在波澜壮阔,沈郁顿挫,亦富丽,亦峭绝,纵横变化而不失其矩度。

试取杜、韩、苏、黄诸大家之作,涵泳循绎,当自得之。

若必拘于旧法之分段、过段、突兀、用字,赞叹、再起、归题、送尾,则泥矣。

五言绝句,起自古乐府。

节短音长,最难措手。

唐人李白、崔国辅最为擅场。

王维、裴迪,辋川唱和,佳什甚多。

钱、刘、韦、柳多古淡清逸之作。

祖咏《终南残雪》云:“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二十字诗意已足。

其词尽而意不尽者,太白《敬亭独坐》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不着一字,而势交炎凉、孤芳自赏之意,言外自见。

薛涛妓女,乃有《呈高联乐府》四句云:“闻说边城苦,如今到始知。

好将筵上曲,唱与陇头儿。

”婉转讽谕,不露形迹,诗中上乘也。

陶通明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金昌绪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王元美称二诗不惟语意高妙,其篇法圆紧,中间增一意不得,易一字不得,起结极斩绝。

然中自纡鳗,无余法而有余味。

以此求之,有余师矣。

作诗自以品格为第一,故择地择人为要。

若不论其人其地,随意涂抹唱酬,诗虽佳无取也。

近时名流,喜与倡优往还,自命风流高尚。

诗集或诗话中,往往有赠某郎诗,和某郎句者,余见之便随笔抹去,以其诗格既低,不欲观也。

此风自李越鳗始,后贤踵之,益复公然无忌。

夫北平狎优之风,最为恶劣,断袖余桃,何能为讳,人道已坠,遑论其他。

而乃讠羽讠羽曰文明,曰平等,未免自欺欺人耳。

又名人诗话,喜引乩笔,亦是一病。

夫扶鸾降乩,类多假托,而乃郑重书之,以为太白之作也,渔洋之咏也,皆不值一噱。

降乩之事,余曾据佛法作专文,以孜证其详。

不谙其理者,至诧为仙笔而纪载之,殊涉荒诞。

窃愿同调诗家,勿蹈此辙,致害诗格也。

按牧斋、梅村亦多有赠歌郎之作。

明诗之坏,自学唐始。

学唐而不得其渊雅蕴藉、含蓄不尽之旨,徒袭其皮毛腔调,遂流为空阔,继失于险怪。

此于鳞、公安诸子,所以为世诟病也。

自乾嘉以后,称诗家皆讳言宋,至举以相訾警。

故宋人诗集,庋阁不观。

明诗之弊,直至末造而无可救药。

清初沿明余习,自朱、王、施、赵、宋、查诸大家出,始渐摆脱,各树一帜,以自发挥其兴趣。

迨乾嘉之际,国际承平,朝多忌讳,又失于俳谐靡丽,而真诣不显。

袁子才辈,益创为性灵之说,海内靡然向风从之。

空滑浅俗,诗体益卑,靡不足观矣。

近五十年来,始尚宋诗。

吴孟举序《宋诗钞》曰:“黜宋者曰腐,此未见宋诗也。

今之尊唐者,目未及唐诗之全,守嘉隆间固陋之本,陈陈相因,千喙一倡,乃所谓腐也。

”又曰:“嘉隆之谓唐,唐之臭腐也。

宋人化之,斯神奇矣。

”其意在扌求唐之弊,故立论如此。

盖唐之作者多人,不尽皆可法也。

即一人之诗,亦不尽可法也。

宋人亦何独不然。

学唐如欧、王、苏、黄二陈诸家,斯为善学矣。

若如李于鳞《唐诗选》,乃独取境隘而辞肤者以为准,则已陈之刍狗,尚堪再蓄用乎?锺谭之《诗归》,尖新诡僻,又岂可取法者。

宋人中如子瞻之博大,山谷之遒健,放翁之浑成,宛陵、后山之宛委沈郁,皆得之于唐人。

而其过于率易槎牙处亦不少,则学之亦岂可不善取裁者。

故余之宗尚宋人者,亦以近之作诗者,恒率易出之。

黄茅白苇,触目皆是。

故示以宋人之诗,非读书多、学力厚不易成章。

扌求弊补偏,不得不尔。

而特举海藏、听水之伦,皆善学宋者,其佳处固不仅在槎树生涩,而松秀浑脱之句,亦复见长。

但能意境生新,笔力健举,即宋人之妙境,唐人亦不外是矣。

●卷下 #

《永乐大典》内载唐时《肇监图》,已失名。

王勃为之序,称“南海好事者示余,云当今才妇人作”,后有今狐楚跋。

其图盘曲纠结,转轮钩枝,为八出铭语,排次其上,左右回旋,读之皆成韵。

又于铭心作菱花,花上八字,枝间又八字,并回环可诵,递相为韵。

王勃《击监图》。

《铭序》云:“上元二年,岁次乙亥,十有一月庚午朔,七日丙子。

子将之交趾,旅次南海。

有好事者以转轮钩枝八花监铭示余云:‘当今之才妇人作也。

’观其丽藻反复,文字萦回,句读屈曲,韵谐高雅。

有陈规起讽之意,可以监前烈,辉映将来者也。

昔孔诗十兴,不遣姜卫。

江篇拟古,无隔班媛。

以其超俊颖拔,同符君子者矣。

呜呼!何勒非戒,何述非才。

风律苟存,士女何算。

聊抚镜以长想,遂援笔而作序。

王勃撰。

”(于时不暇刊润,书于石亭寺东廊。

右列《肇监图》,其盘屈纠结为八枝者,左旋读之,当就“支”“脂”字韵,右旋读之,当就“先”“仙”字韵。

后有令狐楚跋云:“元和十三年二月八日,予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夜值禁中,奉旨进旨检事。

因开前库东间,于架上阅古今撰集,凡数百家。

偶于王勃集中卷末,获此图并序,爱玩久之。

翌日遂自摹写,贮于箱箧。

宝历二年,乃命随军潘元敏绘于缣素,传诸好事者。

令狐楚记。

”景定中,会稽王楠又为之笺。

其词云:“驰光匣启,设象台悬。

诗崇礼阅,己后人无。

奇标象列,耀炳光宣。

施章德懿,配合枢旋。

媸妍萃尽,饰著华铅。

熙雍合雅,约隐章篇。

词分彩绘,义等简筌。

移时变代,寿益延年。

规天矩地,引派分源。

池清透影,羽翠含鲜。

卑尊尔敬,志节斯全。

眉分翠柳,鬓约轻蝉。

搞词掩映,鹊动翩联。

披云拂雪,戒后瞻前。

随形动质,义衍词编。

姿凝素月,质表芳莲。

疲忘怨释,垢涤瑕捐。

枝芳表影,玉缀凝烟。

仪齐罔象,道配虚圆。

闺闱谨守,暮早思虔。

漪涟配色,绣锦齐妍。

垂芳振藻,月引星连。

缁磷异迹,澈莹惟坚。

厘毫引照,古远芳传。

”此系右旋回读之文。

若自左旋回读,则自“悬台象设,启匣光驰。

传芳远古,照引毫厘”起,至“先人后己,阅礼崇诗”止。

花上右旋,“晓月清波,皎月澄河”八字皆可起读。

左旋亦然。

但自“晓”字起,右旋读之为通。

枝间左旋,“耀日菱芳,照室冰光”八字皆可起读。

右旋亦然。

但自“耀”字起,左旋读之为通。

王棣跋云:“监有铭,圣志也,有儆戒之道焉。

轮钩八花,彤管有炜。

辞旨典则,终和且平。

视《玑图》锦织,根于忌怨而作者,万不侔矣。

予得而玩之不忘,颅骤读者,莫知其端以为病。

理郡清暇,与东江王君味言纟由义,探索起止。

随笔为笺,亦粗得其概。

呜呼!石亭之书泯,库架之藏逸。

幸而仅存者,可不实用而广其传哉。

景定四年岁在癸亥十有二月乙亥,会稽王棣书于彬治修然堂。

”又陈伯大后跋云:“会稽先生博物洽闻,读书如禹之治水,苟涉词义,率不肯草草目过,虽唐人《肇监录》,亦寻颠末为之笺。

自‘驰光匣启’而发语,至‘古远芳传’而卒章。

始言启匣以对镜,终言托铭以传远也。

闲尝视仆而证之,曰八方布卦,震实位东,震其启明之地乎。

花上八字,晓实直北,晓其窥照之时乎。

右旋读之,于此起文,信矣。

若稽枝间,东曰耀日,南为菱芳。

照室居西,冰光在北。

方义各著,震起艮止之意寓焉。

左旋读之,又当自‘悬台象设’而发语,至‘阅礼崇诗’而卒章。

始言悬台以置镜,终言作诗以崇规也。

盖‘驰光’起于晓字而右旋,右属阴,故月在晓之右。

‘悬台’起于耀字而左旋,左属阳,故日在耀之左。

左右不同,而起于震则一也。

噫!造化无停,日夜不息。

循环无端,天运之不穷也。

彼默而识之,此研而索之。

发制作之初心,照潜伏之秘蕴,是之推耳,监铭云乎哉!先生既梓而置诸泮,敢疏管见于编末。

景定四年,岁在昭阳大渊献丙子除夕,郡文学掾玉笥峰前陈伯大敬堂书于燕喜堂。

”是图曾由清高宗命书局呈阅,御制七言律诗,题于简端。

详见无锡邹晓屏《午风堂丛谈》。

其图之巧,诚过于苏蕙文。

然回环读之,均只四言韵语耳。

而清嘉庆年间,山阴金礼赢所制《拟赵阳台回文诗》,其精巧遇此远甚,诚巾帼中绝代才人也。

女士字云门,幼名纤纤,自号昭明阁内史。

为秀水王仲瞿(昙)继室。

通书史,能吟咏,善绘人物花鸟,嘉道间女士画称为大家。

惜未三十即卒。

回文诗限于篇幅,不具录。

只录其自为跋语,知取裁于《肇监铭》,而青胜于蓝,令人惊叹欲绝。

跋云:“苏蕙织锦回文,予嫌其名曰《璇玑》,图无团体。

今年同外子读书会稽山中,戏代其弃妾赵阳台亦制一本,凡一千五百二十一字。

读成短长古律、铭、谣、赞、颂,凡万七千余首。

中含三垣斗柄、二十八宿及一切图象,其方则列国舆图、风云天地、八阵游兵,共图一幅。

分图为四十有九,交龙翔凤,万转千环。

握奇变化之数,虽儿女心思,善读者亦知为文章壁垒乎。

嘉庆丙辰春日,山阴金礼赢云门氏识于昭明阁中。

”其起句为“珠缠珏系,玑绾星陈。

”左右上下,无不回环成文,各有意义。

慧心灵质,巧不可阶。

女士著有《秋红丈室诗稿》。

仲瞿亦才子,本有唱随之乐,而急近功名,几罹祸患,中年困呃以没。

云门嫠居,皈依佛法,曾有《礼观音大士》诗云:“同感杨枝净孽尘,心香一办共朝真。

神仙堕落为名士,菩萨慈悲念女身。

前度姻缘成小劫,下方夫妇是凡人。

望娘滩远潮音近,惟有闻思是至亲。

”(按:徐仲可《清稗类钞》载全嫠居后二诗。

仲可浙人,当必有据。

惟据《烟霞万古楼文集》有金氏五云墓志铭,似全氏殁在仲瞿先,且铭词有“织锦写太平五言之颂,回文书天宝八百之诗。

”自注:“年十三手书予所作织锦回文,为蹇修之始。

”则是仲瞿先有回文诗,而云门复效为之耶。

明代李空同、程松圆辈,佳句极多,徒以貌袭唐人,遂贻优孟衣冠之诮。

而吴修龄、伍既庭、李越鳗诸君,未尝不叹赏其佳处,正不得一笔抹杀也。

修龄答万季野问诗曰:“空同唯是心粗气浮,横戴少陵于额上,轻蔑一世,是可厌贱。

若其匠心而出,如‘卧病一春违报主,啼莺千里伴还乡’,上句叙坐狱,得昌黎‘臣罪当诛,天王圣明’造语之法;下句言人情凉薄,从《楚词》‘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而来,岂余人所及?以此诗情事,用不著少陵,只得匠心而出,所以优柔敦厚,深入唐人之室。

若平生尽然,岂可涯量也。

”阳湖伍既庭(宇澄)《饮渌轩随笔》云:“吾邑邵青门先生长蘅论诗,极诋休宁程松圆(嘉燧),云诗多堕落旁趣。

闲就《列朝诗集》中略为抉摘:如‘风情缸面清明酒,节物山头谷雨茶’,非村学究对偶乎?‘不嫌昼漏三眠促,方信春宵一刻争’,淫秽鄙亵,非剧本中花面译语乎?‘纸裹已空难爱惜,饼储欲罄未知谋’,非破窑剧中落场诗乎?‘远雁如尘飞水面,乱帆疑叶下吴头’,‘梦裹楚江昏似墨,画中湖雨白于丝’,‘剩添风月闲家具,凭占烟波小钓舟’,非张打油、胡钉铰之办香乎?松圆于启祯间为虞山所激赏,所抉摘中如‘远雁如尘’一联,‘梦裹楚江’一联,‘风情缸面’一联,当时已脍炙人口。

渔洋采入诗话中,叹为不愧古作者,而比之学究、打油,何纰缪乃尔!青门素嫉虞山,故不自知其诋斥之谬也。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考证详确,诸家多徵引之。

(钱蒙叟注杜诗屡引其书。

)顾其第八卷“沿袭类”,自“桃花乱落如红雨”至“太液披香”共四十六条,全录吴拜(正仲)《优古堂诗话》,即次第亦仍其旧。

盖其书虽系杂记,辨正经史诗文,而诗话特多,恐余类中钞袭他种诗话,亦不少也。

吴升在徽宗时使金被留,金人欲立张邦昌,令其与莫俦往返传道意旨,时人讥之为捷疾鬼,故其书亦不甚传。

虎臣以苟或为忠臣,以冯道为大人,孙仲鳖有《秦桧诗》,亦经载入。

是非乖刺,党附权奸,为《四库提要》所指斥。

特以其记诵渊博,考据精核,故仍著录其书。

后之读其书者,咸称道之。

秦大樽《消寒诗话》复有记芍药及梨二事,亦与今时不同。

其记芍药云:“余在滇时,曾一置酒于芍药花前。

花既远不如京洛,徒增望阙之思耳。

‘北海樽开露未乾,鼠姑风细麦秋寒。

崆峒山畔群仙集,底事邀灵黑牡丹。

’”又云:“楚雄在滇南,为迤西首郡,土厚民淳,不产珍异,惟梨绝佳。

故事:梨熟,郡县辙将境内梨树封禁,以官价取白数十万颗,送会城,缉上官。

吏缘为奸,小民失业多矣。

余至郡革之,且志以诗:‘使君公暇偶吟诗,不学君谟谱荔枝。

但愿吾民勤且俭,只栽桑枣莫栽梨。

’”秦君风裁如此,胜于俗吏多矣。

惟今日楚郡梨实不佳,惟大理以雪梨著名,意自秦君劝戒后,种梨者遂渐稀欤。

芍药自楚雄至大理丽江一带,均尚有之,特不如燕齐之盛耳。

昆明布衣郭舟屋《竹枝词》一首,及“湖势欲浮双塔去,山形如拥五毕来”一联,为升庵、竹坨、渔洋所称道,以为不减唐人。

升庵在滇时,所与游者甚多。

渔洋《居易录》所载,自六学士外,又有隐士董难。

难字西羽,太和人,尝辑转注古音,著《韵谱》。

《滇志》列之于《隐逸传》。

曾有《题玉局寺》诗,甚佳:“杜鹃枝上春可怜,杜鹃声裹雨如烟。

萋萋满目芳草碧,杳杳一发青山悬。

忽悲麦秀客游次,却忆栋风花信前。

惆怅池塘绿阴树,惊心一曲南薰弦。

”风格宛似升庵,与舟屋《竹枝词》音节亦复相近。

维扬“二分明月”、“廿四红桥”,为诗人兴会之场,而绝句风调,多有相似者。

陈迦陵云:“雨余垂柳鸭头绿,日落吴天卯色红。

绝似侬家罨画裹,几层杨柳几层风。

”沧洲张桂岩(赐宁)云:“十里桃花十里溪,一层杨柳一层堤。

可怜多少闲池馆,每到春来鸟乱啼。

”今日扬州风月,已无人过问。

惟杭州西湖,楼阁别墅,弥望皆是,而主人年不数至,只供啼鸟游人之自为去来而已。

谭嗣同《莽苍苍斋论艺绝句》云:“意思幽深节奏谐,朱弦寥落久成灰。

灞桥两岸萧萧柳,曾听贞元乐府来。

”自注:“新乐府工者代不数篇。

盖取声繁促,而情易径直;命意深曲,而词或晖缓。

尝于灞桥旅壁见一首云:‘柳色黄于陌上尘,秋来长是翠眉吨。

一弯月更黄于柳,愁煞桥南系马人。

’读竟狂喜,以为所见新乐府斯为第一也。

戊戌六君子所为诗歌,皆近宋体,而林晚翠尤甚。

其《张园呈石遗》云:“深篁傍水摇蛛网,三两拒霜照眼明。

穷巷幽姿端可比,秋风斜日若为情。

残荷昔日看犹在,远客临行思自生。

且欲留诗当报礼,仁人一序敌连城。

”此其刻意为之者。

若《沪寓即事》云:“隔浦车尘涨暮天,虹边门巷渐含烟。

独谣负手谁能喻,百计安心或未贤。

王粲忧来空假日,嗣宗醉后只酣眠。

河流树色宁知我,眼底怜渠尽意妍。

”《上海胡家闸茶楼》云:“已近乡心那得休,谁曾一笑妄成留。

依回避疫情何怯,牵率言欢意易遒。

十里人声趋短夜,百年海水变东流。

闲来独倚原无事,只为凉风爱此楼。

”已近自然,不见雕琢形迹。

“独谣负手”一联,“十里人声”一联,尤见精采。

晚翠为闽江后起之秀,其被祸年未三十,诗家争为诗悼惜之。

渐西村人袁爽秋(昶)诗,亦学宋体者,而好用僻典,与嘉兴沈乙盒有同调焉。

其《咏谯南上风》云:“澹烟飞絮景堪摹,借此幽栖聊自娱。

藤架蜂饣唐秋漫吃,恺林鸡范午频呼。

舒凫产炙频相饣唐,浮蚁家萏不用沽。

偶应邻翁招社饮,村童争出看潜夫。

”《喜高仲瀛秋捷》云:“戏摄须弥归芥子,解于漆俑放光明。

地轮缩入径寸纸,玉直能连三十城。

与俗参差姑守拙。

问民疾苦未能平。

官家要得严徐用,公辈何堪逃世荣。

”其槎橱奥僻,可见一斑。

惟《寿石门校官高文学治》二首,白描清警,不可多得也。

录其一云:“今人岂尚同,古人非好异。

异不违于物,同胡丧诸已。

一日适有今,三十须臾耳。

积日成年寿,如尺从黍起。

于人中求古,摩角亦稀矣。

在古人际今,名实不藉史。

恃有灵台寸,不受电光驶。

因兹栗然惧,得失不可诡。

无寒暑雨风,如铜之谓士。

兹言丈当之,进德不可止。

沈乙盒深于内典,故诗中常见佛法,然多晦僻不可解者,不如钱牧斋、桂伯华之精富浑脱也。

其《西摩路》一首云:“秋老物将息,羁怀藐何依。

海滨常绿树,慰我淮南悲。

峻字闷人迹,旷涂舒息吹。

投林乌有宅,脱挽车方归。

黄叶故槭槭,秋阳迪离离。

欣然名字即,已释尘沙疑。

老母米潘因,晚华曼陀姿。

就体复不妄,无缘豫焉随。

远见西南江,暮帆去何之。

昭文琴可鼓,象罔殊方遗。

”其“欣然名字即”二语,用天台宗化法四教,藏、通、别、圆。

又分为六即,所谓理即、名字即、观行即、相似即、分证即、究竟即。

诗亦精深沈郁,惟“老母米潘因”一语,仍不得其解也。

商邱宋牧仲,惩于明末诸子学唐之弊,颇崇宋诗。

其所著《漫堂诗话》,曾示其旨,特尔时唐风尚盛,不敢显为标举。

但言唐之臭腐,宋人化之,斯神奇矣。

顾迩来学宋者,遗其骨理而ㄎ舍其皮毛,弃其精深而描摹其陋劣,是今人之谓宋,又宋之臭腐而已。

谁为障狂澜于既倒耶?语最扼要。

其论宋代诸家云:宋初晏殊、钱惟演、杨亿号“西昆体”。

仁宗时,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谓之欧梅,亦称苏侮。

诸君多学杜韩。

王安石稍后,亦学杜韩。

神宗时,苏轼、黄庭坚谓之苏黄。

又黄与晁补之、张耒、陈师道、秦观、李荐称苏门六君子。

庭坚别开江西诗派,为江西初祖。

南渡后,陆游学杜苏,号为大宗。

又有范成大、尤袤、陈与义、刘克庄诸人,大概杜苏之支分派别也。

其后又有江西四灵徐照翁卷等,专攻晚唐五言,益卑卑不足道云。

牧仲督学江西时,以江西诗派论课士,士率昧于题旨。

新建退张扶长(泰来)吏部,致政家居,耄年好学,乃撰《江西诗派图录》。

首述吕居仁所定宗派,次总论,次小传,次与客问答。

江西派共二十五人,其次第则首山谷。

渔洋《论诗绝句》:“一代高名孰主宾?中天坡谷两嶙峋。

办香只下涪翁拜,宗派江西第几人?”宋派如王荆公、欧阳文忠、苏玉局、黄涪翁、陆放翁均为大家。

乃后之宗宋诗者,专标举涪翁、宛陵、荆公、后山、简斋以及浪语,以为宗尚。

取其枯涩深微,易于见长。

若玉局、文忠、放翁均不甚措意。

放翁熟调太多,不善学之,恒流于滑易。

若文忠、王局之得唐李杜骨力处甚多,近代如翁覃溪、张南皮皆学苏而能变化者。

雅饰沈链,奚让黄派诸家。

徒以学苏者多文从字顺之作,学黄者每出以槎牙。

遂觉宋派之诗,非涪翁一家莫能名耳。

近时诗家为宋派主盟者,陈石遗、陈散原,皆耆年硕学,海内宗仰。

散原诗多峭挺奇恣之作,如《雪中游庐山》云:“帝缚孱魂闭雪中,初腧南岭拂轻红。

遮迎断涧莺吟落,蹴踏层霄鸟道穷。

波皱湖光浮日气,石攒刀剑斫天风。

须臾雾隐身如豹,埋没来添一秃翁。

”又《过黄州忆旧游》云:“提携数子经行处,绝好溪山对雪堂。

胜地空怜纵歌咏,诸峰犹自作光芒。

鼋鼍夜立要人语,城郭灯疏隔雨望。

头白重来问兴废,江流透尽九回肠。

”若“松枝影瓦龙留爪,竹籁声窗鼠弄髭”,则过于锤链,遂近纤涩。

“一万年来无此日,二三子肯定吾文”,虽浑成而近于空阔,皆不宜轻易效法。

散原与南皮均学宋诗,而两人旨趣各别。

南皮《过芜湖吊袁沤移》诗,至诋“江西诗”为魔派,然亦崇拜半山、双差,自有别择。

南皮诗虽力求沉着,而仍贵显豁。

散原亦不乏文从字顺之作,而恒涉艰深。

若《石遗诗话》所举散原“作健逢辰领元老”之句,为南皮所不喜。

谓元老只能领人,何乃尚为人所领?此则南皮骄贵之习,不足以语于诗道,非散原诗之失检也。

石遗诗新颖清切,晚近颇喜用俗语俚字搀入,亦是一病。

曾有《九日集酒楼时方戒酒》诗云:“满城风雨未曾来,只盼霜天雁带回。

竹叶于吾尚无分,菊花虽好奈初胎。

谁能太华峰头去,并娩齐山笑口开。

佳节总须求酩酊,强携啤酒注深杯。

绵竹杨叔峤京卿,素崇理学,谨筋端重。

而亦与谭林同罹戊戌之祸,识者尤深惜之。

其被祸时,友人黄仲笙(尚毅)馆其京寓中,为其子宗尹授读。

每日叔峤公毕,归寓用膳,必亲至仲笙室,手自搴帘呼之,同入座食。

是日归后,亦照例呼仲笙吃饭,尚未入座,而步军统领衙门来人,云署内有要公待商办,促速往。

叔峤以公毕始归,颇讶之。

忽忽偕往,次越数日已刑于菜市矣。

其夫人赴市,被发号呼,尤极悲惨。

仲笙为予言之者。

至宣统间,其子宗尹捧德宗遗韶,乞昭雪,卒未邀允也。

著有《说经堂诗集》,长于咏古。

有闾中粤中《怀古》及《前后蜀杂事诗》,共四十余首,均典雅壮丽。

五古则仿大谢,亦隽永有味。

记其《拟康乐游赤石进帆海》一首云:“边海天气清,风静潮未落。

解缆及沧波,驾帆戏海若。

溟汩无垠崖,辰游泛虚墩。

巨灵息威澜,飓母无时作。

海白气微凉,波红日初跃。

旦见众星淹,晚就羲轮泊。

徐市求神山,成连越大壑。

采药非空谈,乘槎讵云。

愿结阆风游,移情付冥漠。

曩张文襄以河工事至金陵,觞咏流连,有《金陵杂咏》诗十六首。

樊山和之,极工。

惟第一首云:“老去屏山赋《汴京》,裕之俳体《雪香亭》。

名篇十六浑相似,传唱江南不忍听。

”以裕之《雪香亭》诗相况,颇切合诗体。

惟裕之诗实只十五首,而云十六,究嫌未吻合也。

又第三首云:“紫盖黄旗下有人”,系用《吴书》陈化使魏对魏文帝及《江表传》刁元使蜀语。

又第十一首云:“文采风流递不如,乾嘉末胜道咸初。

江南后蟹输前蟹,依傍仓山有薛庐。

”系指薛慰农之薛庐不如袁子才之随园也。

第三句见王君玉《国老谈苑》。

陶谷使吴越,忠懿王享以蝤蛑,罗列十余种。

谷笑曰:“此谓一代不如一代也。

”《谈苑》书不恒见,特表而出之,以见樊山之博雅。

又《石遗室诗话》载仁和谭仲修为顾子朋题《寒林独步图》七绝一首,谓极似潘孟升、申凫盟两绝句。

并载申诗云:“日日秋阴命笋舆,故人天上得双鱼。

荷花未老村醪熟,为道无闲作报书。

”均极具高致。

惟“得双鱼”之“得”字,似属于彼方,语意欠明。

应易为“惠双鱼”,似较明豁。

且古诗“惠我双鲤鱼”,亦自有所本也。

又载林亮奇《崇效寺牡丹和众异》诗:“细叶遍看惊茧栗,长波淮记惜残云。

”按:茧栗多用之于笋及芍药,或牛犊角之类,占人诗词多有之,谓小也。

此则亦似作叶间小蕊状,或解作叶上细皱纹如茧栗之形,亦可通。

《爱日斋丛钞》:更始徵赵熹。

熹年未二十,既见,更始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范史》注:“犊角如茧栗,言小也。

”晋王浚《表》:“茧栗之质,当豺狼之路。

”以自喻微弱也。

东坡诗云:“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栗。

”鲁直诗云:“红药枝头初茧栗。

”高续古赋红药词云:“红翻茧栗梢头遍。

”姜尧章芍药词亦云:“正茧栗、梢头弄诗句。

”取譬花之含蕊为工,鲁直《食笋诗》“茧栗戴地翻”,用之于笋尤切。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论诗颇有抉择,其论江西诗派云:“本朝诗人,与唐世相抗,其所得各不同,而俱自有妙处,不必相盗袭也。

至山谷之诗,清新奇峭,颇造前人未尝道处,自为一家,此其妙也。

至古体诗,不拘声律,间有歇后语,亦清新奇峭之极也。

然近时学其诗者,或未得其妙处,每有所作,必使声韵拗捩,词语艰涩,曰江西格也。

此何为哉?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山谷为祖,宜其规行矩步,必踵其迹。

今观东莱诗,多浑厚平夷,时出雄伟,不见斧凿痕。

社中如谢无逸之徒亦然。

正如鲁国男子,善学柳下惠者也。

”所论极中肯綮,今之学宋诗者,慎勿徒于艰深拗捩处求之。

仪徵刘师培,原名光汉,家学相承,博综经史,诗亦词华典赡。

其咏禾中近儒三首,咏吕晚村、陆稼书、朱竹坨三君子。

《稼书》云:“伪儒发冢缘诗礼,心性空言饰簿书。

始信盗名犹盗货,清廉犹自说三鱼。

”自注谓:“《日知录》言廉易而耻难,今观于稼书所为,益信其言之确矣。

”《竹姹》云:“竹诧才名啧江左,著书避世类深宁。

一从奏赋承明殿,晚节黄花惨不馨。

”自注谓:“竹早年,固亭林、青主之流,设隐居不出,不娩纯儒也。

”二诗于陆卷二君,极致不满,不过摭近人苛责之言。

实则二君出处所为,固无大损,而刘君于入民国后,乃翊赞洪宪,行不践言,其去陆朱二君远矣。

闽县黄莘田《香草斋诗》,七言绝句居其大半,清新俊逸,得晚唐佳致。

其五言亦极古实。

《筑基行》有云:“今年困淫潦,冲诀势不支。

粒食望已艰,预算金钱糜。

县帖昨催筑,先相度土宜。

原隰测深浅,形势分险夷。

其间腰底面,高厚颁定规。

按田派力役,多寡等有差。

遂令计程亩,疆界争毫厘。

仍有不均怨,弱肉强食之。

”迩来公路清丈之役,公私各为其难,具如诗中所道。

苟奉行者弊绝风清,善于营办,则一劳永逸,亦未始非人民之福也。

宋明人诗话,往往阑入孜据议论,而于诗事了无关涉。

甚至名为诗话,而谈诗者不过寥寥十余条,其余皆杂辨他事他书,不关吟咏。

《石遗室诗话》中亦间有此。

如言唐宋以来文集曰百十卷,往往卓然大家,为人作墓志铭、神道碑,而始终不载其人籍贯者,有始终不识其人名字者,甚至有突插一人,称其号,称其字,不知其姓名者云云。

又纪易培基为王引之小学及所著各书,皆辩驳文字之事,究于著书体例有乖也。

《石遗室诗话》载潮安石铭吾《读石遗诗集》诗,有云:“石遗老人出,揭橥号‘同光’。

双井孕散原,半山孽海藏。

庵于二者,亦颇扼其吭。

节庵工超逸,中晚多感伤。

乙盒喜诘屈,深语难浅商。

觚庵学简斋,杜味得苍凉。

香宋比陵阳,精卓莫低昂。

剑丞视伯足,长者或徐行。

博丽斗工巧,云门共龙阳。

暾谷迨观槿,后山步趋舱。

苍虬起后劲,陈郑观旁徨。

壬秋守汉魏,旧派衍湖湘。

公度五七言,谢翱欲与翔。

喜苏不喜黄,南皮一文襄。

各不为地囿,道分而镳扬。

诸子自一时,石遗实兼长”云云。

于近代诗家派别,言之历历。

王世懋《艺圃撷余》谓:“崔灏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敌。

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结语深悲慷慨,差为胜耳。

”此实的当之评。

乃世懋又谓“无论中二联不能及,即结语亦大有辩。

言诗须道兴比赋,‘日暮乡关’,兴而赋也,‘浮云蔽日’,比而赋也。

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

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

‘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白应愁,宁须使之。

青莲才情,标映万载,宁以予言重轻。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诗不逮,非一端也”云云。

未免穿凿,故为立异之谈。

夫崔诗之所以胜者,以其时去古诗未远,前六句一气呵成,以古体运于律诗,情韵独绝,非青莲所能及。

青莲结语二句,则本之于陆贾《新语》“邪臣蔽贤,犹浮云之障白日”,及《史记龟策传》亦云“日月之明,而时蔽于浮云”。

青莲用为比兴,词婉而切,意境实较崔作为深。

王乃强解“使人愁”三字,必欲抑之,非确评也。

瞿存斋(佑)《归田诗话》云:“《凤凰台》可谓十倍曹丕,盖灏结句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太白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云云。

可谓独具只眼。

明顾元庆《夷白斋诗话》载李西涯在内阁时诗云:“六年书诏掌泥封,紫阁春深近九重。

阶日暖思吟芍药,水风凉忆种芙蓉。

登台未买黄金骏,补衮难成五色龙。

多病益愁愁转病,老来归兴十分浓。

”顾氏称其“音节浑厚雄壮,不待碉琢,隐然有台阁气象”。

明人喜言“台阁体”,亦是一弊。

诗亦平平,惟末二句思归情切,盖其时阉宦马永成、刘瑾等用事,尚书韩文、郎中李梦阳劾之,皆罢去;少师刘健、少傅谢迁亦致仕。

惟西涯多方解释,救全甚众。

当时议论,以西涯贪恋名位,依附逆瑾,不能乞身恬退,故诮让备至。

《西园杂记》载西涯久在内阁,务为循默,又不引去。

一日有土人入谒,留诗而去云:“才名直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

回首湘江春草绿,鹧鸪啼罢子规啼。

”西涯见之,甚加叹赏。

即令人追之,不及。

不久遂请老。

可见当时舆情,责备西涯甚至,不知西涯当时乞去未允。

伍既庭(宇澄)谓尔时果同刘谢二公引去,则国事败坏,何所底止耶?知人论世,故自不易云。

按士人之诗,查初白《人海记》亦载之。

诗意婉而多讽,传诵一时。

致西涯心迹,几难剖白。

诗歌之力大矣哉!

世称谢宣城诗工于发端,如“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是何等气象。

其他如《登三山》云:“白日丽飞甍。

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皆吞吐日月,摘摄星辰之句。

故李白《登华山落雁峰》有云:“恨不携谢惊人诗来,搔首问青天耳。

”所谓惊人之句,即此类是也。

见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

宸濠之变,武宗亲征。

既得凯旋,驻跸金陆,复渡江幸致仕杨一清第,赐绝句二十首。

公又有《应制》律诗四首,《应制贺圣武诗》绝句十二首,编为二卷。

名《车驾幸第录》。

公自叙谓:“虞廷赓歌之后,古帝王有以诗章宠臣下者,不过一篇数言而止;未有连章累牍若是其盛者。

至于屈万乘之尊,在位者或有之,然亦鲜矣。

若罢政归休者为尤鲜,或有之,岂有至再至三如今日者乎。

”守溪王公鍪有四绝句咏其事云:“相国移家江水湄,金山望幸已多时。

太平金镜无由进,愿得回銮一顾之。

”“赵普元为社稷臣,君臣鱼水更何人。

难虚雪夜相过意,海错尤堪佐酒巡。

”“北固山前驻翠华,殷勤来访相臣家。

太湖怪石惭多幸,也得相随载后车。

”“赓歌千载盛明良,宸翰如金更炜煌。

漫衍鱼龙看未尽,梨园新部出《西厢》。

”(见明顾元庆《夷白斋诗话》。

)按今刊行之杨文襄公《石淙诗钞》十五卷,并无在家应制各诗,亦无车驾幸第之目。

知公诗之佚者甚多。

武宗虽好游晏,然能用李东阳、谢迁、王文成等老成之辈,说者谓其游晏无害于政事者在此。

即其优礼文襄一瑞,亦可见其有识度矣。

“彦周(宋许ダ字彦周)《诗话》,谓退之诗‘银烛未销窗送曙,金钹欲醉坐添香’,殊不类其为人。

余谓铁心石肠,工赋梅花。

《闲情》一赋,何伤靖节。

正恐惯说锺庸大鹤,却一动也动不得耳。

”(兄嘉善何文焕《历代诗诂考索》)。

按曾文正有“似曾相识”之联,彭刚直有“美人小姑”之句。

近世如樊山尤不乏绮靡风华之作,而其人乃旁无姬侍,素不狎游。

盖因物兴感,偶奇闲情,正不必实有其事,要无害其人格耳。

《考索》又谓:“文人造语,半属子虚。

后山辩《高唐赋》,以为‘欲界诸天,当有配偶’云云,丑甚。

”按以佛法三界论,诚有如后山所言者,不足为怪,何君何所见之不广耶?惟高唐地在山东,宋玉《高唐赋》欲楚王联婚于齐,合力槟秦。

巫山神女,指齐女也。

《孟子》“绵驹处于高唐”、《左氏》“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二者皆齐地。

战国时徵引所及,不出齐楚等六国之地,罕有及蜀地者。

自《襄阳耆旧记》等书诡为帝女瑶姬之说,后人遂以蜀地当之,误矣。

见近人邓守瑕《荃察余斋诗集》小注。

其《峡中杂诗》云:“拒秦端在结齐婚,一赋《高唐》岂寓言。

云雨荒台今梦醒,更无神女有啼猿。

”此则以为宋玉所言,皆属实有其事,非尽寓言,故援引《孟子》、《左氏》之言为证。

若属寓言,则不必宝有其事其人,更不必胶执为某地某人矣。

廖季平《高唐赋新释》,谓高唐即下高唐,指天地言,《诗》“高冈”、《易》“高尚”,即序高、显、广、普之义。

巫山即灵山,巫、灵占字通。

巫山之女,即十巫之一,当为巫咸,射姑山神如处子,至观侧即见四皇。

巫女即掌梦之事,来招王魂往游,上至观侧即序所谓“王因幸之”。

如穆王神游化人之宫,如封禅之登泰山顶,非幸御妇人之幸也。

下、中、上三望,皆神游三界上征下浮之事。

高唐本道家神游之说,非蜀地,亦非齐地。

如醮百神,礼太乙,典礼何等隆重严肃,初何尝涉及男女幽会。

后人误解,乃至于此。

《文选神女赋》,亦后人拟《高唐》而作,其附会与《耆旧》同。

季平之解如此。

殆以辞涉狎亵,与德行相叛,因以是说救其弊欤。

经师之言,与词章异趣,故不惜辞而辟之。

范景文《对床夜话》:“《高唐赋》楚襄王既幸巫山之女,《神女赋》王又梦与神女遇,诬蔑甚矣。

于渎有诗云:‘何山无朝云,彼云亦悠扬。

何山无暮雨,彼雨亦微茫。

宋玉恃才者,凭虚构高唐。

自重文赋名,荒淫归楚襄。

峨峨十二峰,永作妖鬼乡。

’或可浊此愤于万一”云云。

皆不免泥于实事。

实则高唐神女,皆一时寓言,如香草美人、藐姑仙子之类,《楚辞》中类此者何可胜数,正不必多为穿凿,以实其事。

特高唐之为齐地,固较旧说为胜耳。

清乾隆中无锡孙洙(临西,自号蘅塘退士)选《唐诗三百首》,几于家弦户诵,虽漏略佳作甚多,然亦颇见匠心。

故大家名作,甄录尚夥。

七言律诗首列崔灏《黄鹤楼》诗,起二句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而灏于题下自注云:“黄鹤,人名也。

”孜古本固作“昔人已乘白云去”,云“乘白云”则非“乘鹤”矣,孙本作“乘鹤”,几于点金成铁。

盖四句中“白云”“黄鹤”参错相对也。

《图经》载费文樟乘仙驾鹤于此,张南轩辨费文樟事,妄谓黄鹤以山得名,或者山又因人而名之欤。

五言律中《春宫怨》一诗,孙本列杜荀鹤名。

其“风暖乌声碎,日高花影重”一联,最为世所称道。

然欧阳文忠《六一诗话》有云:“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仆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碉琢,故时人称朴诗月煅季炼,末及成篇,已播人口。

其名重当时如此,而今不复传矣。

余少时犹见其集,其句有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又云:‘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

’诚佳句也。

”是“风暖日高”一联,为周作无疑。

而世之妄传者,乃谓苟鹤为杜牧子,“风暖”一联亦窃取牧作。

此与世傅东坡家婢已有孕数月,嫁梁而生师道,均未免厚诬古人也。

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云:“《池阳集》载杜牧之守郡时,有妾怀娠而出之,以嫁州人杜筠,后生子,即荀鹤也。

此事人罕知,余过池尝有诗云:‘千古风流杜牧之,诗材犹及杜筠儿。

向来稍喜《唐风集》,(苟鹤诗集,名《唐风》。

)今悟樊川是父师。

’”

欧阳文忠公以“昆体”(祥符天禧中,杨大午,钱文禧、晏元献、刘子仪为诗皆宗尚义山,号“西昆体”)浮靡雕凿,力矫之。

其诗以气格为主,故言多平易疏畅,而风尚所趋,流于滑易,遂失其真。

半山、山谷辈出,始归于遒链警策。

叶石林举公诗如《崇徽主手痕》云:“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

”以为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

虽昆体之佳者,亦未易比,顾可以平易少之耶?公之于文亦如是。

嘉礻右间知贡举,凡士子文之涉奇涩者,皆屏黜之。

放榜后,平时有名如刘辉辈皆不与选,士论汹汹,诋公闱中与梅圣俞唱酬诗:“无哗战士街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圣俞诗:“万蚁战时春日暖,五星明处夜堂深。

”谓视士人为蚕蚁。

自是礼闱不敢复作诗,然是榜得苏子瞻、子由昆仲及曾子固等,亦不可谓非得人矣。

唐诗赓和唱酬,有彼此不相谋,而所为诗乃如同时相与步韵和作者,亦一奇也。

如刘中山《诗话》所举刘随州《余干旅舍》诗云:“摇落暮天迪,丹枫霜叶稀。

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

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

乡心正欲绝。

何处捣征衣。

”张籍《宿江上馆》云:“楚驿南渡口,夜深来客稀。

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

旅宿今已远,此行殊未归。

离家久无信,又听扌寿征衣。

”不但用韵如次,即词意亦复极相似云。

江西派各诗家如谢无逸之富瞻,饶德操之萧散,皆不减潘老(欠临)之精苦。

德操为僧后,诗更高妙。

宋吕本中《紫薇诗话》尝举其劝本中专意学道诗云:“向来相许济时功,大似频伽饷远空。

我已定交木上座,君犹求旧管城公。

文章不疗百年老,世事能排双颊红。

好贷夜窗三十盲人刻,胡床趺坐客蟠风。

许彦周云:“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

若含讥讽,著过恶,诮纰缪,皆所不取。

”又云:“人之于诗,嗜好去取,未始同也。

强人使同己则不可,以己所见以俟后之人,乌乎而不可哉?”云云。

辨句法等数事之外,宜增以正风尚,别伪体,发潜德,阐幽光;虽不可刺讥著恶,纠其谬,矫其失,奚为而不可者?不必强已以徇人,亦不能强人以从己。

出己之所见,以质之今世后世,此物此志也。

谭浏阳《莽苍苍斋》诗,苍凉悲壮,非同时号能诗者所可及。

除合刻之《戊戌六君子遗集》外,又与文及笔记合刊为“旧学”四种。

其雅近老杜而无愁苦之音者,如《寄仲兄台湾》云:“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

狂飓宵移屋,妖氛昼满城。

依人工粲恨,采药仲雍行。

所愿持忠信,风波险亦平。

”末二语乃躬自蹈之而不能免也。

悲夫!《出幢关渡河》云:“崤函罗半壁,秦晋界长河。

”《崆峒》云:“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

”《江行》云:“渔火随星出,云帆挟浪奔。

”均极苍凉沉郁之致。

近人陆昆圃(小云)《渡江》二首云:“趁晓开江举棹忙,金焦山色斗清苍。

分明镜裹双螺髻,一是浓妆寻淡妆。

”“四面冲飚激浪声,剪江斜渡片帆轻。

算来不比人情险,如此风波尚可行。

”末二语殊欠含蓄。

然晚近人心所趋,固有如是者,亦可觇时会也。

《诚斋诗话》载当时士夫相传有“人情似纸番番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又:“饱谙世事慵开眼,会尽人情只点头。

”则近”《击壤》”“寒山”一派矣。

清林氅云廉访避台乱内渡,《谒江口郑氏庙》云:“海山苍莽水泱泱,二百年来旧战场。

赐姓延平有遗庙,草堂诸葛尚南阳。

”“望断燕云十六州,书生涕泪海边愁。

重瀛缔造披榛昧,同抱东南半壁忧。

”“扶襟海砦大王雄,富贵还乡不负公。

凭吊沛中诸父老,登台如见旧‘歌风’。

”此殆甲午之后,割弃台省,有凭吊苍茫之感。

今则东北四省又继台而去矣!台湾与东三省、热河,皆设行省未久,昔也日辟,今也日蹙。

虞伯生诗云:“不须更上新亭望,大不如前洒泪时。

”今日之谓也。

王若虚《滹南诗话》,极推崇东坡,而力诋山谷,李越缦谓其拘滞未化,诚为知言。

夫山谷蕾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搜猎奇书,穿穴异间,作为古律,自成一家。

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诗家宗祖。

(列克庄语)比之禅宗上乘,亦无娩让。

东坡古体纵横排荡,而律诗往往不协轨度,任意挥洒,未可概为取则。

山谷得老杜之格律,昌黎之骨髓,晚唐“西昆”之藻采遒链,综众长自成一体,非浮泛剽窃者所能望其项背。

史称其自黔州以后,句法尤高,实天下之奇作。

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

其推尊甚至。

至其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说。

原为初学入门者发,正不得以此少之也。

都少穆云:“昔人谓诗盛于唐,坏于宋,近亦有谓元诗过宋者,陋哉见也。

”刘后村云:“宋诗岂惟不娩于唐,盖过之矣。

”予观欧、梅、苏、黄、二陈至石湖、放翁诸公,其诗视唐,未可便谓之过,然真无娩色者也。

元诗称大家必曰虞、杨、范、揭,以四子而视宋,特太山之卷石耳。

方正学诗云:“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

今人未识昆仑派,却笑黄河是浊流。

”又云:“天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

粗豪未脱风沙气,难诋熙丰作后尘。

”都、方二君,皆博学多通,具正法眼者,其所言如此。

冯己苍、王从之辈之晓晓喋喋者,可以已矣。

升菴亦多苛责之论,如谓“山谷诗‘双鬟女弟如桃李,早年归我第二雏。

’称子妇之颜色于诗句,以赠其兄,信笔乱道”云云。

夫桃李不过比其青年浚发,如桃李尽在公门之类,岂必指其颜色。

即此可知升庵之吹求矣。

明顾起纶(玄言)《国雅品》评杨用修、张愈光云:“世阀骏英,巍科雄望。

嚼咀搜玉,咳唾成珠。

其为诗,杨如锦城雪栈,险怪高峻;张如兰津天桥,腾逸浮空。

故并锺山川之灵乎!”雪栈兰津,均就蜀滇山水为比。

《卮言》又云(按谓《艺苑卮言》):“杨乃铜山金埒,张乃拙匠斧凿,是议其未融化也。

杨之‘罗衣香未歇,犹是汉宫恩’,‘石帆风外矗,沙镜雨中明’。

又‘汀洲春雨搴芳杜,茅屋秋风带女萝’,‘夜夜月为青冢镜,年年雪作黑山花’。

张之‘鸿雁不传云外字,芙蓉空照水中花’,‘铜柱蒹葭鸿雁响,铁城烟雨鹧鸪啼’。

此例数篇,非雕饰曼语。

往余在滇中,以吏局经高峣,一访升庵故墅,适至自泸,会于安宁曹溪精舍,留连信宿,其落魄不检,形骸放言,指据凿凿惊座,应是超悟人。

张尝与启札神交,词多敦素,亦是恬雅人。

后余过沅洲,慈溪冯公觞余督府,深怜之。

杨之才器故博识,特好臧贬先辈,辄攻人沿袭之短,气象遂贬削矣。

斯言其长者哉?”云云。

论杨张诗格,未必悉合。

末数言颇见升庵当时意气。

《国雅品》标举明初七十余人,嘉靖以来亦五十余人。

而不列竟陵、公安,亦徵微意。

李越缦评《中州集》,特举党承旨一首,喜其闲适清旷,前已录之。

其诗与《吴礼部诗话》所举僧清壹《奇万先辈》诗同一旨趣。

持云:“归从衡岳此身清,老校群书眼倍明。

白屋有田供伏腊,青云无梦到公卿。

频挑野菜招僧至,少着深衣入郭行。

早岁自嗟行役远,失将诗律问先生。

”又赵紫芝天乐《呈蒋薛二》《友》云:“中夜清寒入袍,一杯山茗当香醪。

禽翻竹叶霜初下,人立梅花月正高。

无欲自然心似水,有营何止事如毛。

春来拟约萧闲伴,同上天台看海涛。

”亦极萧散。

第四句尤超妙。

又宜兴吕声谐(士琦)《柴门》一律云:“柴门斜对太湖干,湖畔行金纵目宽。

不雨帆樯还减没,无风烟水亦弥漫。

就中高土多渔隐,自古神龙此郁蟠。

七十二峰曾历篇,峰峰倒插白银盘。

”用刘梦得诗“遥望洞庭湖水面,白银盘裹一青螺。

”不亚于前二首。

出之于陶器商人,尤不易得。

《升庵诗话》举郭舟《屋竹枝词》及《登太华山》二首外,又举兰廷瑞诗三首云:滇中诗人兰廷瑞,杨林人也。

予过其家,访其稿,仅得数十首。

如《夏日》云:“终日凭阑对水鸥,园林长夏似深秋。

槐龙细洒鹅黄雪,凉意萧萧风满楼。

”《冬夜》云:“枕上诗成喜不胜,起寻笔砚旋呼灯。

银瓶取浸梅花水,已被霜风冻作冰。

”《题嫦娥奔月图》云:“窃药私奔计已穷,藁砧应恨洞房空。

当时射日弓犹在,何事无能近月中。

林文忠公(则徐)《云左山房诗钞》,世不多见,律诗工切伉爽,其戍边之作,则劲气直达,音节高朗,最近有明七子。

相传公戍新疆时,有《出嘉峪关》诗四首。

其一云:“雄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是一丸泥。

”其二云:“东西尉侯往来通,博望星槎笑凿空。

塞下传笳歌《敕勒》,楼头倚剑接空同。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鹃大汉风。

除是庐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

”其三云:“炖煌旧戍委荒烟,今日阳关古酒泉。

不比鸿沟分汉地,全收雁碛入遥天。

威宣贰负陈尸后,疆拓匈奴断臂前。

西域若非神武定,如何此地罢防边。

”其四云:“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潜。

弃人去谁能识,投笔功成老亦还。

夺得焉支颜色冷,唱残《杨柳》鬓毛斑。

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富顺宋育仁(芸仔)《问琴阁诗集》颇多清丽可诵者,如《湘舟夜月》云:“南浦清江月,潇湘万里情。

故人隔天末,相望若平生。

落木亭皋远,孤村驿水明。

来鸿看不见,时听向南声。

”《晓过徐州》云:“纵辔中原去,青山在马头。

微云通泰岱,细雨过徐州。

绿野垂天尽,黄河改道流。

苍茫怀古意,凭轼望曹邱。

”《湖南道中》云:“人去衡阳在雁先,更无消息寄幽燕。

多情芳草随人远,如梦青山到马前。

斑竹临湘哀穷窕,芙蓉出水自婵娟。

连宵候馆当窗月,照我离家几度圆。

曩见有近代诗家评语,不知何人所作,姑记于此,以质世之读诗者。

“李越缦诗如漠廷老吏,不娩虞伯生。

樊樊山诗如百战健儿,不娩萨都刺。

王湘绮诗如人间五岳,气象光昌。

邓弥之诗如天上七星,芒寒色正。

易甫诗如伶俜妙伎,虽无贞操,不失丰神。

郑太夷诗如空谷幽兰,虽乏富丽,殊饶馨逸。

陈散原诗如金碧楼台,庄而愈丽。

陈石遗诗如着花老树,丑中见妍。

曾环夫诗如散花天女,雾鬓风鬟。

谭壮飞诗如天外飞仙,时时弄剑。

范伯子诗如饥凤悲时,孤麟泣遇;至其力能扛鼎处,又如垓下项王时歌徵羽。

陈听水诗如入道老僧,避尘墨客;至其田园萧散处,亦复嗣音王孟,接响黄陈。

柳亚子诗如凝妆闺秀,微逗春愁。

林浚南诗如烈士中年,渐归秋肃。

苏曼殊诗如江城玉笛,余韵荡胸。

狄平子诗如半老徐娘,自饶风韵。

金天放诗如临淮治军,旗垒变色。

林琅生诗如木兰百战,归著云裳。

”所评未必悉当,然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固未可以方体论也。

丰润赵国华《江窗山水记》中各诗,洒落可喜,与吾友胡子贤相似,而雄浑过之。

如《南游遥寄关中薛子》云:“拂衣半天下,年少薛先生。

吾亦桑蓬志,今为笠纟散行。

乱帆明月色,一雁大江声。

遥指余抗酒,相思万里情。

”《怀何子中州》云:“我长荆高里,君生古大梁。

千秋尚伉慷,早岁各文章。

一别匡山面,相思秋水长。

信陵亭屺尽,何事苦还乡?”《闻孙石来下第》云:“中郎奄不起,焚尔峄阳桐。

下笔人争弃,谈天客尽聋。

簟无大力负,酒有老搜同。

寂寞高楼晚,秋风渤海东。

”《钱塘舟中怀莫大》云:“执手淮阴别,南来一叶萍。

酒楼游子别,槎客几人星。

江水自为白,墓山相与青。

渔歌寒未断,惆怅不同听。

唐人诗能曲尽恒情而不落俚俗者,如张籍云:“眼昏书自大,耳重觉声高。

”“马从同事借,妻怕罢官贫。

”窦巩云:“鬓发缘愁白,音书为懒稀。

”耿泽云:“艰难为客惯,贫贱受恩多。

”“家贫僮仆慢,宫罢友朋疏。

”老杜云:“脱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

”“虚名但蒙寒暄问,泛爱不救沟壑辱。

”贯休云:“口谈羲轩与周孔,履行不及屠沽人。

”“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王是何物。

”戎昱云:“风尘之土深可亲,心如鸡犬能依人。

”语气颇卑,而用意沈痛入骨。

宋人《击壤集》之外,石湖、诚斋常有此等句,薛季宣亦有“世味刀头蜜,人情屋上乌”二语。

近代诗家如《巢经巢》之“家贫亲戚畏,官退比邻生”,周梅泉之“贫怯势交远,秋袭病躯先”,至如江叔、金亚匏两家,崎岖困苦,诗尤阅透人情矣。

武进管韫山侍御,文章气节,震衤暴一时。

其八股文以单行见长,与其散文相似,惟诗不多见。

《今传是楼诗话》载其《致袁子才毕秋帆》七绝二首,其品格已可概见。

余但记其评诗数语,亦极清腴婉妙,略云:五言古诗,琴声也,醇至淡泊,如空山之独往。

七言歌行,鼓声也,屈蟠顿挫,如《渔阳》之怒挝。

五言律诗,笙声也,云霞缥渺,如鹤背之初传。

七言律诗,钟声也,震越浑镗,似蒲牢之乍吼。

五言绝句,磬声也,清深促数,想羁馆之朝开。

七言绝句,笛声也,曲折缭亮,类羌笛之暮吹。

新昌胡漱唐诗御,以劾权要罢官归,有《七别诗》为都下传诵,余独爱其《别琉璃厂书贾》云:“十载困缁尘,闭门恒碌碌。

捐俸求遗书,渐与书贾熟。

书贾喜我来,延我入深屋。

满架排牙签,光怪夺绮毂。

《四库》所未收,别贮为存目。

倾囊惬所求,不翅工择木。

有时如居奇,秘笈韫高椟。

百计赚之归,雇胥共钞录。

荆妻颇安贫,随我餍裔粥。

见我挟书回,相对眉暗蹙。

徐徐进箴规,谓我无多禄。

矫俗辞炭金,又弗贪馆谷。

积此充屋梁,饥不果君腹。

东家军校官,出门美裘服。

西家秘书郎,趋走威僮仆。

宦游当广交,胡独守敝簏。

东西屋两头,列置逾万轴。

人寿曾几何,白首难遍读。

半部佐太平,自反毋乃缩。

有子脱不贤,或竟委墙麓。

旧学俗所嗤,榛莽翳白鹿。

略诵新法规,升迁或可卜。

我知妇言忠,虽忠却嫌冫卖。

我知贾心贪,虽贪不嫌黩。

行行厂东门,过门辄停毂。

一颓时往还,咀嚼甘于肉。

整装忽言旋,瞠若车脱幅。

临行赠汝诗,戒汝毋炫鬻。

有烛堪助明,有膏堪助沭。

秘阁且重开,求售岂在速。

不遇奥生,汝实未尝牧。

海客从东来,辇金事搜蓄。

夺我陆家庄,士族同一哭。

宁为六丁收,慎勿资彼族。

汉军旗辽阳杨子勤(锺羲)撰《雪桥诗话》十二卷,诗话中捃摭最富者。

其书由采诗而及事实,由事实而详制度典礼,略于名大家,详于山林隐逸,而于满洲人物,甄采尤悉。

凡世家英贤姓氏,奠系本蝶,徵事解题,昭然若亲见之。

盖君本辽河旧家,隶籍尼堪,居京师者九叶,食德服畴,固宜其熟于京渖掌故,纪载详晰,亦犹刘京叔《归潜志》、元遣山《中州集》之意向已。

论诗颇推重清初之朱、王、叶、沈,悉取正声,不甚扬袁、蒋、赵之流波。

第名大家之作,已别有他书扬挖,而旗籍才难,又率皆平庸肤廓,求能推陈出新,自成一家者实少,故其书亦不甚行。

惟君所著《圣遗诗集》,不乏俊逸之作,亦旗籍中佼佼也。

升庵谓李太白《梁甫吟》“手接飞猱搏虎,侧足焦原未言苦”,盖用《尸子》载中黄伯及莒国勇夫事,而杨子见、萧粹可皆不能注。

今录其全文,《尸子》曰:“中黄伯曰:余左执太行之猱,而右搏虎。

”又曰:“莒国有石焦原者,广五十步,临百仞之溪,莒国莫敢近也。

有以勇见莒子者,独却行齐踵焉。

”云云。

按清乾隆中王琦(琢崖)辑刻杨于见、萧粹可、胡方辕三家注《太白文集》,已备引《尸子》全文,宝笏楼刊本载之甚明,何升庵尚谓杨萧皆不能注耶?

升庵博闻弹见,颇多创解。

如谓“倚马”事乃桓温征慕容时,唤袁虎倚马前作露布,今人罕知。

(按“倚马”事今人归之太白。

)周伯弓《唐诗三体》以杜常《华清宫》诗为压卷,而引《宋史文苑传》、《范蜀公文集》证知杜为宋人。

又杜诗云:“行尽江南数十程,晓星残月入华清。

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杨作雨声。

”解长杨非宫名,晓星之星原作风,与下句重字。

又有作晓乘者,亦非。

“亭亭昼舸系舂潭”一绝,乃唐郑仲贤诗,非宋张文潜诗。

(升庵弟姚安太守未庵忄造引周美成《尉迟杯》注证知。

)皆极精当。

至解老杜之“舍南舍北”应作“社南社北”,引韦述《开元谱》云:倡优之人,取媚酒食,居于社南者呼之为社南氏,居于北者呼之为社北氏,杜甫诗系用此事。

又谓《丽人行》中有“足下何所有?红蕖罗袜穿镫银”。

岑之敬《栖乌曲》截去“明月二八”二句,添入“回眸百万横自陈”一句。

李陵“红尘蔽天地”诗添入十二句。

又“香云”“香雨”并出王嘉《拾遗记》,而引李贺、元稹之诗。

又以卢象“云气杳流水”句,误为香字。

米元章“六朝帆影落尊前”引作“六朝山色”,皆不免于疏舛武断也。

《今传是楼诗话》列诗有八病:一日平头,二日上尾,三日鹤膝。

王元美谓休文拘滞,不免商君之酷云云,末引诗证。

按沈约所举四声八病,各列有证诗,最为明晰。

即一日子头,第一第二字,不得与第六第七字同声。

如“今日良宴会,罐乐难具陈”,今罐皆平声。

二日上尾,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

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草柳皆上声。

三日蜂腰,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宇同声。

如“闻君爱我甘,窃欲自修饰”,君甘皆平声,欲饰皆入声。

四日鹤膝,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

如“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

五日大韵,如声、鸣为韵,上九字不得用莺、倾、平、荣字。

六日小韵,除大一字外,九字中不得有两字同韵,如遥、条不同。

七日旁纽,八日正纽,十字内两字叠韵为正纽,如不共一纽而有双声为旁纽。

如流、久为正纽,流、柳为旁纽。

八种惟上尾、鹤膝最忌,余病亦皆通。

今之为诗,犯八病者,触目皆是矣。

宜王元美之嫌其拘滞也。

或谓宋诗多质直而少含蓄,与其推宋,不如扬唐。

余曰固也,唐诗蕴藉,有词尽而意不尽者,有词意俱不尽令人玩索自得者。

温柔敦厚,本为诗家上乘,颅后之学唐者,不得其蕴藉之旨归,徒袭其空阔之窠臼,千篇一律,可彼可此。

故不如宗宋以救其弊。

傥学宋之精奥伉爽,更益以唐之蕴藉,斯善之善矣。

陈石遗不云乎,自咸同以来,学者喜分唐宋,每谓某也学唐诗,某也学宋诗。

余谓唐诗至杜韩而下,现诸变相,苏、黄、王、陈、杨、陆诸家,沿其波而参互错综,变本加厉耳。

然必欲分之,亦自有辨。

余尝叙王君树冉诗《续集》曰:人之言曰,明之人皆为唐诗,清之人多为宋诗,然诗之于唐宋,果异与否,殆未易以断言也。

咸同以降,古体诗不转韵,近体诗不尚声,貌之雄浑耳,其敝也蓄积贫薄。

翻覆只此数意数言,或作色张之,非其人而为是言,非其时而为是言,与貌为汉、魏、六朝、盛唐者,何以异也。

此真抉近日诗家之弊矣。

李越缦论诗,极推崇大复、空同,而于公安、竟陵、松圆、子相亦多节取,非尽如吴修龄辈一概抹却也。

吴县惠定宇徵君,四世传经,父半农居士于群经钻研甚深,有《礼说》、《大学说》、《春秋说》、《易说》等著,并工诗词。

居郡城东禅寺,有红豆一株,相传为白鸽禅师所种,因自号红豆主人。

诗词著有《红豆斋小草》、《咏史乐府》、《南个集》、《采尊集》、《归耕集》、《人海集》等,又有《半农诗徵》。

其论诗谓唐音古淡一派,前贤隶为逸品,在神品之上。

诗画本同趣也,予尝读前明徐昌谷、高苏门、杨梦山、华鸿山诗,萧然有超世出尘之想。

右丞、襄阳历千百载以来,风流未沫,端赖诸公,然世人竞赏王李,不及高徐,惟西樵、渔洋二王,推赏此种,故为诗直入王孟之室。

盖红豆家法,皆在新城,故其言如此。

魏默深诗,造语险峭凝链。

如《出峡词》“千曲吝寸直,万刚逃一柔。

每逢呀阖际,惟恐两崖闭”等句,读之心骇神悖。

而集中闲适夷旷之作,正复不少。

《嘉陵江中》二首云:“遥岑断烟去,近岸风榛寂。

人行弧光内,鱼鸟尽深碧。

天留清旷辉,娱此漂荡客。

棹随云溯洄,梦与波崩积。

空明引悟深,群动涵幽赜。

绝碧入高云,何人凿崖石。

毋乃遁世土,遗此太古壁。

欲往从之游,石径绝行迹。

”又:“夕与夕烟宿,晨共晨风发。

胆声摇断梦,榜人语残月。

栖禽浅崖起,宿雾前山合。

遂令一苇水,淼若彭蠡阔。

方从中流转,忽与孤屿绝。

稍稍辨崖树,离离出江月。

思归曷忘归,江霞归客。

”皆极似元遗山《晓发石门渡淌水道中》及《铜次村道中》诸作。

惜月字重押。

清乾隆间,海盐张宗冉所辑渔洋说部诗话三十种,以及文集、诗选中凡例之论诗者,分为六十四类,依次排纂,间附识所引元书出处,李越缦称其有功艺苑。

惟复文太多,甚至有重见文字,相差仅数字不同,而亦复列再三。

非有深言奥义,堪以绌绎校警,殊觉徒累篇幅。

张君自谓宿曹县旅舍,梦渔洋来寤,自是益殚精渔洋著述,展转购藏,于讲诗话尤津津齿颊间,可知其用力之勤。

渔洋论诗,最得正法眼藏,商榷正伪,辨别淄渑,辄能批却导窍,味彻中边。

故海内向风,主诗盟坛坫者垂五十年。

张君纂辑是书,尤举其于古诗五言七言分界,与平仄扬抑字例,为发前人所未发。

今按《渔洋诗问》中答长山刘大勤(萧亭)问五言古七言古章法不同云:章法未有不同者,但五言著议论不得,用才气驰骋不得;七言则须波澜壮阔,顿挫激昂,大开大阖耳。

又云:七古一韵到底者第五字须平声,以妨句弱似律句。

要须句法字法撑得住,拓得开。

又云:五、七言诗有二体:田园邱壑,当学陶韦;铺叙感慨,当学子美《北征》等篇。

又云:五言绝近于乐府,七言绝近于歌行,五言难于七言,以字少最难浑成故也。

皆极得诗家三昧。

惟谓五言著议论不得,此自当相体为之。

盖议论叙事,别是一体,非五言概不得著议论也。

纪文达(昀)督学闽中时,有《严江舟中》一绝云:“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

斜阳流水推篷望,处处随人欲上船。

”自谓系从朱子颖“万山”句脱胎而来。

盖文达于乾隆丙子,扈从出古北口,见邸壁一诗,剥落过半,仅识“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二语。

迨壬午顺天乡试,纪文达充同考官,得朱子颖(孝纯),闱后投诗作蛰,则是联在焉。

因叹针芥之契,似非偶然,而老辈之虚心风雅,为何如也。

邓州彭布政而述《初到滇池》诗云:“剑南风物值初秋,万里炎荒据上游。

水下兰沧通大夏,山连葱岭接姚州。

汉威远播姑缯塞,王爵新分峋町侯。

况是《白狼》新作颂,铜标应过海西头。

”为三桂未反以前作。

颈联谓兰沧水通大夏,葱岭山接姚州,似于地舆不合。

昔人咏滇中山水,以地涉鸯远,非耳目所常经,往往想像设词,大率类此。

高文良公(其倬字章之,奉天厢白旗)持才清隽,为旗籍中仅见之才。

《随园诗话》、《筱园诗话》均盛称之。

其《味和堂集》,嗣雅唐音,得诗人讽谕之旨。

律诗清切,古体雄深。

《今传是楼诗话》举其七律诗数首,其《白燕》二律,体物寓意,尤见匠心。

中一联云“有色何尝相假借”,吟至此沈思未对,夫人至,代握笔曰:“不群仍恐太分明”。

盖文良方抚江苏,与总督赵芸书(宏恩)不洽,赵每之,文良卓然孤立,喜愠不见于色,故有是语。

语意双关,极其超妙。

兹录其五言古体一首,以概其余。

《南天门》云:“低从眢井底,仰蹑飞鳘背。

豁然天宇开,升岭延胜概。

连峰际沧碣,雄劲睨恒岱。

右回包神京,左抗扼幽塞。

溟涨拍天波,阵出万马队。

”文良兄其佩,字且园,工书画,尤长指头画。

曾任姚安知府。

文良继配季玉夫人,又为绥远将军蔡毓荣女。

平吴之役,毓荣与赵襄壮公良栋两路入滇,事平,调云贵总督。

招徕流亡,建置衙署,纲目具举,祀名宦祠。

文良以雍正元年由广西巡抚迁云贵总督,于滇缘分固不浅也。

季玉夫人亦工诗,有《蕴真轩诗钞》二卷。

其随任到滇时,有诗云:“滇南为先大夫旧莅之地,四十年后,余随夫子督滇,目击胜概犹存,而大人之墓有宿草矣。

抚今忆昔,凄然有感,因得八长句,用志追思之痛。

《辰龙关》云:‘一径登危独惘然,重关寂寂锁寒烟。

遣民老剩头间雪,战地秋闲柳外田。

闻道万人随匹马,曾经六月堕飞鸢。

残碑犹志诸军勇,苔蚀尘封四十年。

’《关索岭》云:‘山从绝域势遥分,天限西南自昔闻。

烽静戍楼狐上屋,风喧古木鸟惊群。

横盘石磴危通马,白裹松根倒看云。

叱驭升平犹觉险,登临还忆旧将军。

’《铁锁桥》云:‘结构飞梁迹尚存,藓碑遗字满埃尘。

三垂铁锁晴虹挂,百叠江声战鼓沈。

细柳营空云似幕,霸陵原静草如茵。

临风一洒孤儿泪,不见题桥续后人。

’《江西坡》云:‘西岭千重簇剑芒,曾麾万骑蓦羊肠。

鬼灯明灭团青血,野冢荒凉种白杨。

梦断层霄空漠漠,事随流水去茫茫。

当年耆旧今无几,指点残山说战场。

’《九峰寺》云:‘萝壁松门古迳深,题名犹记旧铺金。

苔生尘鼎无香火,经蚀僧厨有蠢蝉。

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征南部曲今谁是,胜有枯禅守故林。

’《鹦鹉峰》云:‘鹦鹉峰前怅倚阑,思量遗事独长叹。

红旗指处人迎马,白首归来雪满鞍。

涧底波流如哽咽,寺门联额半摧残。

岂知石上伤心笔,留与孤儿掩泪看。

’《云南坡》云:‘荣枯浩浩海无边,名就功成自古传。

白钹几过新驿路,赤磷曾篇旧山川。

吴云已变如苍狗,蜀魄惟能化杜鹃。

试看绛侯千户邑,应知懋绩在当年。

’《谒祠》云:‘肠回百结泪如丝,一奠椒浆拜旧祠。

箕尾已归应有处,音容何处杳难思。

环旋故垒青山在,寂寞虚廊白日移。

不谓霜凄云幻后,南人犹惜召棠枝。

’”今地名已易,蔡祠亦久不存,而文良督滇时,距蔡任不过三十余年,所列庙宇名胜,已处处有荒凉颓废之概。

可知三十年为一世,人事之不常如此。

文良有《题征南图》四首云:“削平楚蜀靖南邦,独指搀枪竖节幢。

但解孤城堪作冢,谁言万骑可横江。

朱旗地亲麾阵,蛮甲齐山坐受降。

南去光辉照行路,马前白铍一双双。

”“横探沸海掣长鲸,旋许开牙领百城。

满眼青磷新战血,一隅赤子旧编氓。

身当方岳为霖雨,手挽天河洗甲兵。

弓矢载豺虎尽,归来头白见升平。

”“十载投荒海一涯,故关已入敢言迟。

归云自恋初时岫,楼鸟犹惊已定枝。

尔日封侯多部曲,当年屈指计安危。

至今襄阳诸耆旧,犹记将军倚树时。

”“马鬣封留漆水东,爰田已没旧楼空。

藓碑遗字零星绿,战垒秋阳寂寞红。

不夜人寰方白昼,无私天地自春风。

且留粉本传孙子,好待他年写鄂公。

”皆为蔡将军作。

第三首即指蔡谪戍黑龙江未几召还事。

蔡有从子蜒,字若璞,仕至尚书,亦能诗,有《守素堂集》。

平生笃信佛法,著有《楞严会归》十卷,文良为之校刊。

甘忠果公(文)亦有后人道渊,知名于时。

楚雄池龠庭司业生春与李即园明经、戴古村上舍、杨丹山司马、戴筠帆给谏,称“五华五子”,皆曾学诗于宋芷湾。

龠庭值南书房凡五年。

督学粤西,终日坐堂上,卷必亲阅,其佳者立奖勉之,成就甚众。

卒于任。

尝于恸湖之北,创榕湖精舍,延吕月沧掌之,以经义策论诗赋课士。

临桂唐子实、刘莲丞,平南彭子穆,马平王少鹤,皆所选高材生。

朱伯韩诗“寝门风义犹行古,岭表文章待起衰”,为子穆少鹤示池学使《挽诗》作也。

(见《雪桥诗话》)

石屏张月槎侍御,先以翰编出守河南郡,行县过宜阳甘棠砦,补植棠十三本,以“芾棠”题集,一时属和者甚众。

杭大宗句云:“发仓汲黯能持节,驱虎刘昆不设祠。

”诸襄七宫赞诗云:“甘棠新补十三枝,今日畴赓召伯诗。

君子须眉皆甚古,丈人清畏不镌碑。

悬同合浦车争挽,岂必桐乡像设祠。

他日辅轩问原隰,广基台榭几人知。

”“能令望国封嘉树,总为风诗爱到今。

郭璞樊光勤补注,白棠赤社想连阴。

忘劳重整周行茇,听讼当年一片心。

讵似漫无姜桂性,朱唇点缀不能禁。

高文端公晋子书麟,为文定公从子,谧文勤。

纶扉接武,麟阁图形,两世皆清谨厚重,以功名始终。

乾隆五十五年,蒙自尹楚珍阁学壮图奏州县亏空,督抚派累,惟李世杰(书麟)独善其身,当时以为公论。

楚珍奏上,令偕侍卫庆成往近省监查仓库,各省闻信挪移掩饰,致以陈奏不实罢官。

后虽特召入都,卒予给事中衔,回滇侍母。

王琴德诗:“已看直节标青史,更乞承欢奉彩衣。

”亦深惜直言之难用也。

二则俱见《雪桥诗话》。

按尹公得罪后,以内阁侍读用,改补礼部仪制司主事,次年回籍。

至嘉庆四年起用,始以给事中衔回滇,准其在籍奏事,时公已六十二岁。

至嘉庆十三年,七十一岁,始终于里第。

袁渐西《后寰海诗》有云:“耻言农战竞文儒,《四库》椎轮智饰愚。

始识诸城能识远,绝胜发难越髯朱。

”自注:“开《四库》馆之议,刘文正公以为非当时急务,拟寝,笥河奏不下,而于金坛力持之。

”按是时方际承平,纂辑群书,导扬国萃,未始不可。

而诸城犹以为非当务之急,渐西亦许其有远识。

盖文恬武嬉,已召乱萌,刘袁之意,殆在于此。

今则疆字日蹙,内外交讧,张皇补苴,日不暇给,而乃亟亟于《四库》之付印,断断于善本之选刊,朝议野争,晓晓未已,使文正、忠节处此,又将何以为词耶?

潘孺初嘲袁渐西云:“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

”盖以猿为戏也。

袁答诗云:“援公剑术本粗粗,那得仙妹一起予。

会使林深不可见,烟餐雾隐且胥疏。

”嘲者无心,答者有意。

果能烟餐雾隐,克践斯言,亦庶几明哲保身之道。

惜其只托空言,终罹惨祸,“猿公”术浅,不能自全,悲夫!

世谓次韵始于白乐天、元微之,号“元和体”。

然杨之《洛阳伽蓝记》载王肃入魏,舍江南故妻谢氏,而娶元魏帝女,其故妻赠之诗日:“本为箔上蚕,今为机上丝。

得路遂腾去,颇忆缠绵时。

”其继室代答诗,亦用丝、时两韵,是次韵非始于元白矣。

特王妻闺阁之作,未播于时,元白则一时名士,流播词坛,故为诗家所宗尚耳。

焦弱侯《笔乘》载《陈后主集》有《宣猷堂燕集》五言诗,与江总、陆瑜、孔范互相赓唱,其诗用韵,与所得韵先后正同。

但韵以钩探,非酬和先倡,与后世次韵小异。

赵秋谷因演《长生殿》剧罢官,其《还山集寄洪防思》云:“垂堂高坐本难安,身外鸿毛掷一官。

独抱焦桐俯流水,哀音还为董庭兰。

”《鼓集赠洪防思》云:“颇忆旗亭画壁时,相逢各讶鬓边丝。

早知才薄犹为患,正使秋深总不悲。

”“吴越管弦君自领,江湖来往我无期。

只应分付庭中鹤,莫为风高放故迟。

”二诗情兼哀怨,不涉防思相累之迹。

李审言《窳记》所载,仅此二首,然秋谷尚有七绝一首,与此同一旨趣。

诗云:“牢落周郎顾曲新,管弦长对自由身,早知才地宜江海,不道清歌误却人。

陈石遗诗老近有诗云:“偶沿东海人谈艺,猥使西江派拜嘉。

”自注云:“日本博士铃木虎雄推余诗为江西派,实不然也”云云。

先生虽不自承为江西派,顾提倡宋诗甚力。

自其所著诗话及所选之《近代诗钞》出,海内之为同光体者,益复靡然向风。

盖欲避俗、避熟、避肤浅,而力求沉厚清新,固非倡导宋诗不可。

况先生所选近代诗,断自道光朝起,而是时之诗家,如祁寿阳、曾湘乡、何东洲辈,皆名高望重,以半山、山谷、东坡、后山诸家为祁向者。

故宋诗之盛,非仅人力,亦风会致然也。

《近代诗钞》首录《馒饥亭诗》一百二十余首,何东洲诗录至一百七十余首,曾湘乡诗亦录至数十首。

其他如郑子尹、莫子及近代之散原、海藏、庵、乙盒,皆推挹甚至。

其他如晚翠、映庵、拔可、贞壮、晦闻、诗庐、仁先、众异、宰平,宗宋派者,采辑甚备。

而闽人录至数十家,以为宋诗最早而最多也。

全钞三百余家,而滇人无一焉,以滇人之为宋诗者少也。

先生诗话中,虽一再言无论为唐为宋,要取词必己出,意不犹人者,固舍塞诗莫属矣。

于长庆体少钞,以其骨少肉多也。

柏梁体少钞,以其词胜于义也。

推陈出新,补偏救弊,先生其无娩今之宗匠乎。

今之作者,不摹仿古人,不易见长。

摹仿古人,而纯肖古人,亦未为工也。

必仿古而加以变化,自出机杆,始能克自树立。

作文然,作诗亦然。

昔与章太炎先生论近代作家,先生谓康南海、梁卓如皆作家。

梁善变而失其故步。

康始终不变,则胜于梁;然虽不变,而亦少进境。

惟曾涤生善学古人,而亦善变,故其文章卓绝今古;书法不逮也。

囊闻曾教其弟子张濂卿辈,恒举古人名篇,往复讽诵,熟练于心口间。

迨一执笔为文,则音节笔仗自然与古欣合。

有时或可寻其踪迹所自,有时并踪迹亦无可觅,但觉神与古会耳。

今观曾之诗文集中佳作,信其言之不虚。

如《金陵湘军陆师照忠祠记》摹欧阳文忠《集古录序》,此有迹可寻者也。

如《祭汤海秋》文,自谓得之班、马、韩、柳诸家,则无迹可寻矣。

其诗如《题毛西垣诗集后》、《送凌十一归长沙》等篇,逼肖山谷,(《陈石遗诗话》)此其有意摹拟者。

若《寄刘孟容》、《送莫友芝》诸篇,取径杜韩,嗣响山谷,几于学古而化。

文正一生嗜学,年跻六十,位至大学士、两江总督,功成名立,犹日必温习《通鉴》,暗诵古人诗文佳篇,恒恐遗忘,其日记中纪之甚悉,真可为读书则效,固不仅作诗一道。

作诗须语语是古人胸次,却语语不是古人面目,所谓不向如来行处行也。

姚姬传尝言圣人之学,至一化字而极,于诗文亦然。

古来学《国策》者,何尝竟似《国策》;学《史记》者,何尝竟似《史记》。

方望溪之文,学归震川,何尝竟似震川,盖化之也。

不化不足以超凡入圣,得化字之妙,其于为诗也,思过半矣。

计甫草之言曰:“学诗必先从古体入,能古体矣,然后学近体。

若先从近体入者,骨必单薄,气必寒弱,材必俭陋,调必卑靡,其后必不能成家;纵成家,亦洒削小家而已,许浑、方干之集是也。

学古诗必无从五古入,次七言,次古乐府。

乐府资其材料博且典耳,郊庙铙歌之类可不必拟,不如自为七言长篇。

若屑屑摹古人格调,又—李沧溟矣。

”其言可为学诗之法,亦谈诗诸家所未道及者。

王兰泉《雪鸿再录》亟称昆明孝廉陆艺、陆藻俱能诗,而艺尤工。

艺字漱亭,藻字江萍。

乾隆五十三年,兰泉由滇藩调江西,江萍撰五言五韵诗赠行。

兰泉以乌目山人画册赠之。

漱亭复作画扇赠行,题句云:“频年绘事率操觚,墨宝贻来胜佩珠。

试仿耕烟清妙笔,满山风雨送行图。

”昔人风雅相契,可为叹慕,视世之抗尘走俗、颂德歌功者,奚啻霄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