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山诗话

学山诗话 民国 夏敬观

“方略新奇古未闻,黄中编入羽林军。

汉中米贼全烧堞,帐下萧娘(原注:粱临川王宏)尚册动。

碣石夜飞键户牝,玉河朝罨入烽云。

檀萝蚁斗南柯内,肉搏三旬未解纷。

”“漫长将成八月凶,既非横策又非纵。

国书祈请三牛耳,(原注:羚国电三与俄、英、日本,请执牛耳,与各国排难解纷)。

尘拂驱除几马蜂。

(原注:时相云:‘群夷大马蜂耳,蝇拂子驱之足矣’)。

妖术并无五里雾,岩关已失一九封。

徒然遵养时之贼,(原注:陶侃骂王导语)。

桂观兰池满夕烽。

”右袁爽秋太常昶咏史诗,绿自其《庚子日记》中,前一首六月初十日作,后一首十二日作。

爽秋太常,光绪庚子拳匪之乱被害三忠之一也。

是月初五日记,载《上荣中堂(禄)略园书》云:“再密陈者:大羊异族,罪恶滔天。

自道光庚子粤东烧烟土案,直接此次烧夷馆,始知惩舰,首尾适一甲子。

天道好还,网恢不失,此殆自然之理数,岂人力所能为耶?惟目前巨衅,起于民教互仇,认畜交。

此次决战,宜提开俄日本两国,而专与行教之各国为仇敌,乃于事理为协也。

日本经圣慈柔远闳谟,前派刘学询、庆宽聘问,订有密约,煞费周旋,久钦宫廷妙用。

俄自圣祖仁皇帝,命内大臣索额图,订《尼布楚互市约》后,乾隆中,特开恰克图市场,二百六十年全盛之世,且未尝失和。

丙申年,大学士李鸿章,又密承庙谟,与俄君主订立密约。

一决裂,则新盟顿寒,前功尽弃。

此应分别办理,一也。

日本与俄从无一教士教民,在我内地煽惑生事,不宜无故开衅。

师出无名,二也。

然此特以情理论之也,若以地势论之,尤不宜轻开边衅。

俄重兵屯扎在阿穆尔东海滨两省、旅大两口不少;日本自广岛趋对马岛,由之罘薄津沽,不出三日可达,地近而偪,调陆军视各国为易。

此可与联络合势,以共拒欧洲各强敌。

即不助我,亦可使守局外,而未可不分皂白,概屏之为鲸鲤魑魅,而我自措足于孤立无援之地。

此兵家形势所忌,宗社存亡之机,尤当审慎,不宜付诸孤注一掷,自召土崩瓦解之局,三也。

准拳仇教,恐大江南北哥老会枭匪,皆借仇洋为名,闻风而起,必有甚于十七年之教案,非疆吏所能弹压。

江路一有阻隔,漕粮京饷,必难北运,饥军哗溃堪虞,尤不能不预计者也。

为今之计,必急图补救之方,似仍宜从先清城内入手,以安夷心、保物产为主。

除拔出俄日两国使臣外,俟东交民巷黎庭扫穴后,移宋董诸军,会同庄邸刚相,押送义和团,开往津沽,俾当前敌,而以诸军鞭笞严督其后。

胜则勒部编伍,汰弱留强,如曹公收黄巾精锐,编为青州兵之法;败则付诸虫沙浩却,以绝后患,可两得之。

幸天佑宗社,雨泽时降,大半可散而归农,免致盘踞辇毂之下,不久且生变。

此患渐去,则中外离合和战之局,可以审机因应,一面兼促合肥使相,入都谋之。

天若柞圣清,俾社稷危而复安,金瓯缺而仍补,则中堂与执政诸公,斡旋危局之功,水永与庙堂丹青,河山带砺,剖符无极矣。

昶自前月召对,不称旨;又上书两邸,并草一摺,坐与朝议相枘凿,箝口触网,不敢复言事。

顾臣子当急君父之难,义不敢默也。

敬为门下密陈之,俟采择,大局幸甚。

”(原注云:略园深以为然,遂发三国电添入英)。

初八日记,又载代黻兄草奏,云五不可恃:官军、义和团、津防、叶祖珪明师、军饷。

急救之法五,其二为拔去俄、日本两使,仍令李鸿章联两国之交,以减敞势。

其三为饬诸军督押义和团,往津沽当前敌,以除后患,盖太常所陈书之宗旨,略园仍未了然,故诗中有“既非横策义非纵”之句。

初八日记:“闻设督办军务处(端庆二郎邸相崇公)于禁垣方略馆,崇公(绮)力主借拳剿洋,并谋拆津铁路,以限戎马之来,可谓谬极愚极?”初九日记,载其出门拜客云:“出后门,城西拐角,起楼橹,高与墙齐,架炮攻西什库。

出顺治门,绕前门,由东便门入齐化门,红巾处处有之,真亡国之兆。

汉季以黄巾亡,元季以真红巾亡,枇政感召一也。

”观此,知方略黄巾,亦纪实之语。

朝政窳败而清议出,党祸兴而宗社覆,自古皆然。

清同光间,高阳李文正当国,一时清流附从,所称备起居、能建言者,不下十数人。

戏为品题者,皆以五官四体之字目之,如“清流头”、“清流喉”、“清流舌”之类,惜今不能悉举其目而属之谁某也。

马江之役,丰润张幼樵(佩纶),会办福建军务,军败遁走。

甲午之役,吴县吴清卿(大澂),自湖南巡抚,疏请出关,兵败,仅以身免。

文人典兵,无后一辙,说者讥之。

二人者,皆当时所称清流也。

幼樵以罪发军台力,赦归,遂为李文忠,番禹梁文忠(鼎芬)《题瞿盐法廷韶快园图》诗云:“舅氏后先登玉堂,兄取二士瞿与张。

篑斋习儒不习战,一旦消摇归洞房。

”篑斋,张佩纶别号。

张清华,字兰轩;鼎华,字害子,乃文忠之舅氏。

篑斋中庚午顺天傍,为兰轩所荐也。

马江之役,篑斋实误戎机,无可讳言。

然其时中外兵力器械,巳相差甚远,实亦无由致胜。

主战者不量力,皆清议之咎也。

甲午亦坐此病,李文止、翁文恭主战于上,清议诸公慷慨激昂于下,实皆未明敌势也。

实竺坡侍郎廷有《偶斋诗草》,其《送张文襄之洞巡抚山西》诗云:“舆君生不幸,值此时事艰。

相从侍彤廷,抗疏同直言。

君言富经济,我言空击弹。

岂不触众怒,实赖圣德宽。

君今当远行,使我涕汍澜。

性疏罹祸易,恩重全身鸡。

久此共忧患,不乐君高遥。

羡彼求友鸟,和鸣幽谷间。

故人何扬州,直谏剧激烈。

前岁送南行,一句成永诀。

人生重聚散,生离即死别,天涯纵健在,重见实难说。

我头已有霜,我鬓渐添雪。

光阴不暂留,莫负头上门,明门朗如日,燕晋清光俱。

云雾时往还,山川阻修途。

大上恒此月,地卜阴晴殊。

只影却独照,索居卒长吁,安得好风水,时时为扫除。

千里共相望,异地离怀舒。

去年对便殿,惟我三人同,强项抗君议,葵藿抒愚衷。

去秋黄叟去,祖帐飘西风。

今兹复送村,严凝常隆冬。

露归太行西,月出沧江东。

梦中纵识路,魑魅愁相逢。

诗郎与盛伯熙祭酒昱,同为清宗室,俱当时清流,而均能诗。

张文襄《拜竺坡墓》诗云:“子政忠言日月光,清贪独少作金方。

市楼一瑾良乡酒,那得鱼头共此觞。

”用事切合。

侍郎于光绪壬午典闽试,归途过浙,娶江山船娘为妾,知将为仇家所劾,遂自劾罢官,纵情诗酒。

袁太常诗所谓“豪华声伎终为累,竹箭摧残未改筠”也。

时又有为俳句调之者曰:“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

”盖所娶船娘面麻也,可谓谵而虐矣。

盛伯熙《杜鹘行》,哀绵竹杨叔峤(锐)作也。

诗云:“杜鹃啼血声不止,白衣少年佐天子。

翻云覆雨骤雷霆,竟与逆人同日死。

死意无名世上疑,朝衣仓卒就刑时。

似闻唐代水贞际,刘柳诸人有狱词。

经史蠕胸掌故熟,鳌氏未诛苏氏族。

归隐泉明奔姊丧,解官亦欲持兄服。

隐忍徘徊恋主恩,主恩深厚敢深论。

茂陵遗槁分明在,异议篇篇血泪痕。

剧怜六馆夸高第,亦复城南饮文字。

黄(漱蔺)李(仲约)当时皆伟人,与尔论交折年辈。

万里魂归蜀道难,觚棱晓日亦年年。

杜陵漫洒云安泪,从此西川有杜鹃。

”戊戌政变,六君子就逮,未有考辞,即骈戮东市。

叔峤恂恂儒者,与谭嗣同、林旭辈,意气不相类,而亦陷不测之祸,可哀已。

叔峤有《说经堂诗草》,其《定兴道中》云:“自入燕幽地,平沙不见春。

日高尘过马,天阔树如人。

驿路遥通蓟,河流并向津。

惭非游侠客,长剑亦妨身。

”第二联写北道萧条景象如绘,诵之若身历其境,

张文襄(之洞),当同治辛未重九,有慈仁寺登高之集。

座客有周荇农、陈六舟、谢摩伯、朱肯夫、李蓉客、王廉生、董岘框、陈逸山辈、寺有毗卢阁,可西眺玉泉诸山,下榄虏沟桥人物。

文襄诗云:“晓起开门风叶落,白日忆弟心不乐。

(自注:舍弟还南皮,令闻其病)。

佩壶欲上西山头,但愁日晚上鱼钥。

渔洋老子耽秋吟,黑窑厂畔曾登临。

今日平冈上樵牧,寒云碣石空阴森。

忽忆慈仁有高阎,百级三休试腰脚。

晴烟隐约浮觚棱,万瓦鳞鳞压罗郭。

使我百忧今日宽,翩然衫履来君贤。

开口且从杜牧笑,枯颅谁诮参军颠。

力士酒铛舒州杓,仰天醉看秋云薄。

王郎摩挲井阑字,谢公面壁看书势。

东乡大嚼西停杯,二陈豪逸各有致。

高台叶响夕风起,薄寒清瘦愁朱李。

就中祭酒长沙周,承平先进常同游。

手抚松鳞几围长,舍利满塔僧白头。

董老五年离京国,幽栖良会惜难得。

倒冠落佩都相忘,何用唐贤画主客?清霜未高蟹未肥,篱菊未孕寒花稀。

莫嫌花少蟹螯瘦,犹胜岁晏征鸿归。

夕梵钟鱼出林表,尚道行厨莫草草。

却怜寓直潘安仁,高阁翳日思鱼鸟。

(自注:潘伯寅侍郎,以在直不得与会)。

佳日行乐须及时,楚客何必生秋悲。

不见阁后累累冢,酹尽千觞彼岂知。

门外马嘶奴执鞚,游客倦行主僧送。

独携残醉辞双松,菜市然灯街鼓动。

”文襄此诗,纯学东坡,笔力矫健,百余年来,纱帽头诗,当首屈一指。

闻是日请客,忘备酒筵,众宾已集,始及觉察。

乃访得距寺最近者一小饮食馆,而令具筵。

及入坐,肴喂大精,众皆赞赏,即广和居是也。

由是驰名,数十年中,遂为京曹雅聚之所,前数年忽关闭。

人事沧桑,可为一叹。

“谁解奚林文字禅,鲁珍题罢复云泉。

空山佛屋谈碑处,方外风流二百年。

”何子贞(绍基)《题所藏黑女志》三绝句之一也。

子贞得《张黑女志》于历下,为奚林物。

奚林者,名成博,诸城人,灵岩之僧也。

翁文恭(同龢)《瓶庐诗钞题乙瑛碑》云:“奚公石墨填禅窟,媛叟重将真面开。

会见藩阴君表颂,走将竹影研斋来。

”奚林所藏宋拓《乙瑛》,为徐颂阁尚书所有。

子贞所藏《石门颂》,亦奚林旧物。

奚林尚有《张迁碑》。

竹影研,颂阁尚书斋名也。

又《题残本》云:“尚书珍秘奚林本,贾客徒夸鲽研藏。

自笑寒酸老居士,摩挲残墨抱余香。

”鲽砚,沈仲复斋名也。

《重题》云:“成搏已入榕全匣,犹喜鲜溪有墨绿。

得见参寥真面目,谈碑未了又谈禅。

”清代僧人,好古博雅精鉴藏者,尚有六舟和尚。

而此派题金石诗,乾嘉诗人最为擅场,皆前代所无。

瑞安孙渠田学士锵鸣,过巢县明光店,题壁诗云:“四年牛马走风尘,浩劫茫茫胜此身。

杯酒难浇胸磊块,枕戈试放胆轮困。

愁弹短缺成何事,力挽狂澜定有人。

丝鬓渐雕旄节落,关河徙倚独伤神。

”“巢湖看尽又洪湖,乐土东南此一隅。

我是无家失群雁,谁能有屋稳栖乌。

袖携淮海新诗本,归访烟波旧钓徒。

遍地槁苗待霖雨,闲云欲去尚蜘蹰。

”诗不甚高,亦不多见。

道光丁未会试,学士作房考官,李文忠(鸿章)、沈文肃(葆桢),皆出其门。

是科学士房中卷独少,甚为牢骚。

一日领门生辇,谒见太老师翁文端(心存),文端善风监,首见李文忠,即大惊赏曰:“是人功业在我辈上。

”以次见及沈文肃,又激赏曰:“当为名臣。

汝房中卷虽少,得此二人,复何憾。

”其后罢官不出,优游乡里,皆李沈两门生所照应。

学士弟琴西太仆衣言,有《逊学斋集》,诗较学士为工。

《至明光,无可凄,止在空舍中一宿而行》云:“叩户求依止,相看若未闻。

不知贫太守,恐似故将军。

鸿雁无安宅,豺狼有辈群。

鸡楼话童仆,从宦复何云。

”是时太仆外放知府,官安徽也。

学士明光店题壁诗,正赴皖省弟时所作。

其后太仆官江西布政使,迎兄同往赴任。

沈文肃方为江西巡抚,学士不先谒长官,而遣仆以兄之名刺问候文肃,文肃乃不得不无往谒师,而以巡抚先拜布政。

太仆绩学,而性狂傲,嗜雅片。

久之,文肃方招同城官属,将议厉禁雅片。

同官皆集,独布政久候不至,促之至再,而珊珊来迟。

入坐,即大言曰:“甚事如此之急?司裹尚未将瘾过足。

”举座愕然,竟不得开议。

文肃以其为师之兄也,隐忍至年终甄别,以“文学甚优,宜列侍从”为考语,遂内改太仆寺卿。

丁文诚(宝桢),《中条山访阎丹初司空》云:“中条山色静分明,知有贤人隐上清。

绕径柿林秋气肃,到门竹影夏寒生。

相逢白发伤迟暮,共嚼青蔬感世情。

我愧抗尘君抱洁,要将晚节证前盟。

”阎文介相国抚山东,文诚官布政使,与之志合,为治以综核称。

黄崖教案,文介所办也。

张积中者,周太谷、李平三之徒也,即大成教,亦曰平三教,聚徒讲学而已。

入其教者,多以赀财供教用,非八卦教之比也,黄崖山在肥城,山前后止一径,号为深险。

时捻匪纵横,齐豫间土民,及士大夫之流寓者,多移家入山避之。

会张积中父子,亦结会山中。

文介闻而恶之,招之,匿不出。

捕之,其徒率众相拒格。

文介怒,徵兵万人,围而焚之,居者千余家皆歼焉。

事平,以妖人惑众敛钱谋逆入奏。

韩叔屺《黄崖山谣》云:“黄崖何高高,中有妖人巢。

妖人但敛钱,那解藏弓刀?黄崖何密密,栉比多寓室。

可怜唯一径,既入不复出。

中丞捕妖人,健儿乐烧焚。

马后载妇女,马上驮金银。

凄凄复凄凄,妇女掩面啼。

初不识妖人,见谓妖人妻。

中丞奏天子,妖人尽磔死。

人死无一降,黄崖竟若此!”观此诗,可以知狱之冤也。

文介以廉直名,往往矫枉过正。

其当国时,士大夫揣摩风气,貌为直介,而内实贪枉者,不乏其人。

仪徵卞宝第为言官,至参劾胞兄直隶通永道宝书贪墨革职以沽直,用是显贵。

文介身后,人始知其大富,不知其用何术取多金也。

文诚清廉,身后无余财,则与文介异。

同治己巳,六品蓝翎太监安得海,称中旨遣赴苏州,采买缎匹,自潞津诉运河南下,建龙凤旗帜,所经过,地方官为之下,莫敢发者。

文诚时抚山东,檄吏追捕。

至德州,执而鞫之。

七月二十九日,奏论置于法,随从太监苏拉镳手,斩绞发黑龙江如律。

其督川也,礼延王闿运长尊经书院,风流文采,均非文介所能比。

文介在户部,严窍名实,下教诸曹郎,分日入谒。

尚书坐堂皇,旁一司官执簿唱名,堂下声诺,如点隶呼囚者然。

李爱伯(慈铭),时官江南司,手书累千言,责其非政体、不当辱朝宫而轻量天下士,始寝其事。

文见《越鳗堂笔记》。

新建勒公遂(拔草),为勒少仲(方锜)方伯之子,天赋颖异,有圣童之目,秉性落拓不羁。

游沪,沈溺于倡楼,曾毁一妓室之灯,妓泣诉于警。

明日,遂以赀倾购一灯店,悉今载之,以往歧所。

率以是为豪,遂致穷闲,至老潦倒。

其诗成就亦甚小。

《依微》一律云:“怪得依微漏点清,枕函邀梦兀难成。

春归始信花无谓,夜短终疑月不情。

十二碧城迷处所,两三红袖自生平。

银潢咫尺沧波回,奈此流云叶叶声。

”少仲方伯工于词,有《博桑集》。

公遂此诗,饶有词意,使攻倚声,必过乃父也。

高伯足大今心夔,宾于故协揆宗室肃顺之门。

肃顺用事,数起大狱,顾颇礼士。

及事败,往来门下者皆避之,独伯足有生死之谊。

其《城西》二首云:“连云列戟羽林郎,苑树依然夕照苍。

一狩北园盛车马,再寻东合杳冠裳。

涤兰若污生前佩,炷麝能生死后香。

赫赫爰书铸忄享史,天门折翼梦荒唐。

”“宠冠亲贤料遽衰,致身胡取亟登危。

将军清静归醇酒,公子声华误绣丝。

〔校〕(“系”原误作衣)。

坊乐入筵天庆节,殿材营第水衡司。

十年风谊亏忠告,江海堙流此泪垂。

”张文襄(之洞),尝讥伯足诗无二字相连者。

又尝诮陈伯严(三立)诗为学伯足。

观此二诗,文从字顺,岂其然耶?咸丰中兴将相,皆定陵简拔之人,而肃顺实启沃其间。

伯足有《中兴篇》云:“冲皇受贺朝明堂,国有元老平南疆。

锺山九隧迅雷捷,扫穴万里真龙骧。

五年荆襄画地势,一旦扬越通天光。

遂连长围举京观,转策飞将穷飘扬。

假息周星不更贷,长鲸短狐从灭亡。

景风协律开庆典,亚相金印题紫囊。

介弟虬服最辉映,次列圭璧铭锺梳。

‘采薇’‘采薇’咏未已,汰遣部曲耕资湘。

别留艨幢置十镇,率然首尾江防峻。

侍郎威略湖海知,霆车转战兵无顿。

七闽督师匡复才,西征宿将宏农亻隽。

寻常蹑履牙帐闲,开府连圻对昌运。

肥淮壮士起中原,一旅平吴竹当刃。

文致太乎武定乱,王民执虏同虎奋。

北塘要盟我所衔,入城白帽犹犯顺。

惶杌应归黄发翁,艰难念自先朝进。

文宗诒谋深且奇,默祷申甫当倾危。

翰林潘卿谏台赵,荐疏但入皆颔颐。

侍臣故有造膝请,首赞大计承畴咨。

口衔两江授楚师,所为社稷他何知。

乌乎受遗左军桀,倏忽谋逆丞相斯。

君亲无将与众弃,不济则死忠成欺。

国家除恶方务尽,功轻罪重谁敢疑?谬哉区区掷要领,不睹告庙分封时。

况论成败虽人力,亦喜神明扶正直。

当时曲突岂与宾,此日登坛动高职。

垂疡将上勋业雄,尝胆君臣忧辱极。

范燮陈诫戎马前,葛亮抗表擒蛮役。

吾皇治统茂康宣,紫光剑佩新颜色。

台辅宜宏退让风,法宫日养恭俭德。

凤鸣河清莫虚致,普天率上还耕织。

人生有命佐中兴,明哲兼垂后贤则。

”此诗学杜学韩,功力甚深,固亦无晦涩不解之处也。

兴化刘融斋中允熙载,同治三年视学广东,一介不取。

引疾归,主讲上海龙门书院十四年,著有《艺概》六卷。

其《诗概》一卷,所论自汉魏及赵宋而止,所以示学者作诗之法备矣。

《词曲概》一卷,察其所学,盖短于词而长于曲。

其论曲韵颇精,特误以入声配隶三声,《中原音韵》自一东锺至十九廉纤皆是。

考周德清《中原音韵》,实以入声分隶支微等韵,融斋非不知也。

又言诗韵有入声者,东、冬、江、真、文、元、寒、删、先、阳、庚、青、蒸、侵、覃、盐、咸是也。

北曲韵俱无入声。

诗韵无入声者,支、微、鱼、虞、齐、佳、灰、萧、肴、豪、歌、麻、尤是也。

北曲韵即以东冬至盐咸各韵入声,配隶支微等韵之平上去三声。

其言适与考古音者所言相反,盖知度曲而未攻许学也。

其言曲韵,自《中原音韵》始分阴阳平,明范善溱《中州全韵》始分阴阳去。

后人又分阴阳上,且于入声之作平上去者,均以阴阳分之。

上有阴阳,融斋未指出自何人始,但云“后人”,其与融斋同时耶?抑前于融斋耶?近人以为吴瞿庵所发明,盖不然矣。

《艺概》一书,虽不无误处,其精博之处,究非通儒不能为。

高伯足《怀人绝句》有云:“熟糠含菽老为儒,经舍连云雀ㄋ厨。

咫尺名园浑万里,海滨偏著董江都。

”谓融斋也。

侯官林文忠公则徐,以禁鸦片入中国,焚烧英人所运鸦片,致被谪遣戍伊辈。

有《感怀诗》二首,其胸次洒落,性量和平,于诗中可见之,诚不可及也。

诗云:“霜雪头颅百感生,驰驱王事到边城。

沐猴恶作投梳剧,老骥羞为伏枥呜。

家国藐躬难重寄,妻孥褛指算归程。

微间荐剡尘天听,转恐衰慵负圣明。

”“历升沈万去刂磨,余生忧虑问谁多?客居夏日真如岁,宦海无风亦有波。

赵鼎敢云犹崛强,冯唐底事叹蹉跎?胸怀坦荡平如砥,不信人间路坎坷。

”禁烟之事,发端于宜黄黄树斋侍郎一疏,文忠在粤,办之尤力。

和议成,文忠被谪。

桐城姚石甫以防台功,亦坐罪被逮。

建甯张亨甫(际亮),力疾入都营救,石甫卒降同知,发往四川。

亨甫竟殁于都。

时树斋侍郎亦坐疏奏负咎,左迁员外郎。

洎穆彰阿、琦善败戮,文忠、石甫始起用,树斋则竟流宕江关以死。

树斋有《仙屏书屋诗集》,张亨甫称其诗气韵高雅,神采渊秀,婉约而不尽,优游而不迫,骏骏乎力追汉唐作者。

今特录取近体数首,以窥一斑。

《德州赠舒自庵刺史》石:“别思秋风紧,归程落日催。

田收四村出,河折万艘回。

膏泽关民瘼,艰难见吏才。

何当重把袂,濯锦对园开。

”《过仙霞关》云:“七百崎岖路,何人一剑通?老兵知地势,儒力惜民风。

龙卧深潭静,乌啼晓戍空。

三山应在眼,春水照花骢。

”《喜郭羽可至京》云:“太息风尘老郭隗,夕阳疲马又燕台。

诗声疑挟黄河至,画意添将红药开。

四海交游几兄弟,千秋事业一云雷。

天心莽莽终难问,赖尔雄谈佐酒杯。

”树斋与歙徐廉峰编修宝善、益阳汤海秋户部鹏、及张亨甫,用文词诗歌相推重。

于亨甫交尤笃,谓其诗文,嘉道以来作者未能或之先也。

姚石甫亦谓前明以来,闽粤诗人,无过郑继之、屈翁山者,近惟亨甫最为杰出。

清嘉庆癸酉天理教林清、李文成之变,仁宗在热河,归途谒东陵,次白涧行宫,猝闻禁城有警,拟之京东,调大兵成列而后进。

董蔗林相国诰随扈,力言京师根本地,林李不足患,请速回以定人心。

帝悟,即日回京,次燕郊。

适英煦斋以所统兵焚横村及宋家庄、董家庄巢穴,并禽其渠首,迎驾还宫,三日而定。

姚石南诗:“彭纪书多理未醇,先皇命相本知人。

他年一语回车驾,始信江都社稷臣。

”自注:“嘉庆初,大学士缺,时望在彭纪。

上曰:彭元瑞、纪昀读书虽多,而不明理。

特命文恭。

文恭,董蔗林谧也。

林清首称兵于畿南,遣陈文魁、陈爽,潜结太监阎进喜等,阑入禁门。

林清先以习教被繁,既释归。

数年间往来纠结于曹、街、齐、鲁,其众至数千人。

阉寺职官,竟有预其谋者,而未举事之光,曾无一人抉发。

藏利刃,怀白帜,度越门关,饮于都市,无讠而知者。

禁兵千计,阖门而击之,俄顷可尽。

乃两日一夜始平,则当时朝政之渐陵于隳替可知矣。

”石甫感怀诗云:“往昔骚南楚,深宫岁几劳。

万方才喙息,三辅又旌旄。

竟落昭阳瓦,空擐卫士刀。

安危仗元老,吾辈首重搔。

”又《杂咏》云:“翠罕霓旌塞上回,云屯虎士遍中台。

如何紫阖澄心殿,忽见青磷战骨灰。

卫国神灵凭庙社,从官词赋惜邹枚。

天书已下真垂泪,白首何人济世材?”“都城迢递密云东,辇路苍茫积气通。

一道滦河盘上谷,八屯骑士接离宫。

黄旗走马犹天外,赤手探丸竟日中。

三辅从来多盗贼,令人长忆尹扶风。

”“闻道南徐战垒寒,长河浊浪急风湍。

妖星北去方鸣矢,社火东来又揭竿。

燕市少年屠狗业,楚人故技沐猴冠。

买生痛哭长沙远,独坐寒林策治安。

”“黄沙白草野茫茫,落日行人恐大梁。

烽火一时连蓟北,军书千里震维扬。

总戎殊锡恩尤重,小丑专城势剧狂。

禁旅如云须急战,不应持守费储粮。

叶昆臣爵相名琛,汉阳人。

道光十五年乙未进士,由庶常授编修,累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加一等男爵,太子少保。

咸丰初,以使相督两广。

时有逃匪为英吉利兵船所匿藏,粤水师不明国际法,追缉误登英艇。

英人遽进攻广州,捕总督去,羁于镇海搂中,年余而殁。

相传昆臣有感怀诗二章。

诗云:“镇海楼高月色寒,将星翻作客星单。

纵云一范军中有,怎奈诸君壁上观?向戍何心求免死,苏秦无恙劝加餐。

任他日把丹青绘,恨态愁容下笔难。

”“零丁洋泊叹无家,燕札犹存节度衙。

海外难寻高士粟,天边远泛使臣槎。

心惊跃虎笳声急,目断慈乌日影斜。

惟有春光依旧好,隔墙红木棉花。

”是时清廷慑于外患,内外臣工,又皆不谙交涉。

大臣被执而死,可云耻辱,乃转加罪爵相,革职以谢英人,事较鸦片案林文忠被罪遣戍,为尤伤国体也。

昆臣弟润臣阁读名澧,能诗,有《敦夙好斋集》。

方其在都门,闻翁覃溪曾孙女溷迹市中,贫无以度日,引为己女,择名门子嫁之,士林称其仗义。

王子寿悼润臣诗,有“引被哀家祸,含凄出九门。

之句,盖谓其兄昆臣死事也。

甘泉陈藕卿明经志和,有戒烟诗六首云:“继晷焚膏趁少年,青灯相守又青毡。

绳床入定几成佛,金鼎烧丹便是仙。

不觉风尘添鹄面,顿教火色上鸢肩。

侍臣那许相如渴,云梦平吞气万千。

”“何曾苦尽便甘来,受尽熬煎惜不才。

晚近人情工附热,中年壮志易成灰。

龙潜西蜀云常卧,豹隐南山雾不开。

长物都教付焦土,反夸嘘蜃出楼台。

“惊心曲突徙薪迟,海禁关讥每透私。

民用竟教同饮食,国肥偏听剥膏脂。

军门电檄阶星火,给事封章道漏卮。

究是愚顽甘梗化,煌煌象魏布多时。

“忙中岁月易销磨,到此真教唤奈何。

处士希夷惟有睡,先生安乐不离窠。

起来日暮穷途远,谈到更深众怨多。

惟愿祖鞭今早著,人生能得几蹉跎。

”断尽柔肠更断魂,此中甘苦不堪论。

寒心骨肉呼家贼,藉口亲朋负旧恩。

蓝褛夜裳人尽厌,支离面目己无言。

城边桥下三神庙,满地横斜总血痕。

”“无论终年不离床,果然呼吸判存亡。

红丸喜试房中术,紫背难求海上方。

上国有人争粪土,中原何日扫搀枪?分明鸩毒偏相近,此癖真疑有别伤。

”诗非高品,然以箴膏育,起废疾,固属有心人。

鸦片之毒,至今犹存,其贻我以毒者为谁,国人应不忘之。

殷顽不悛,则亦已矣。

乃今日年少士人,犹有甘此癖疾者,何其自暴自弃也。

顷又见沈芷邻茂才五言一首,较陈诗为佳,因并录之。

其诗颇似试帖体,试帖例六韵或八韵,此独九韵,盖故作滑稽也。

诗云:“卅六芙蓉外,偏教异种传。

犬夷工布毒,鸦片别名烟。

炉火煎来急,丸泥削去圆。

载归螺盒小,挑出难膏鲜。

狂药人争饮,迷香洞共眠。

胶投成水乳,筒吸耸山肩。

枪法双枝乱,灯光一豆然。

食同潮有信,消此日如年。

流弊伊何底,讼杏续命田?”

番禹张南山(维屏),以诗见知于翁覃溪。

丁卯戊辰寓京师,每过苏斋,辄为论古人诗源流异同,不倦,覃溪讶为诗坛大敌。

道光二年成进士,官湖北黄梅县知县,改官江西,署南康府知府。

暇日至白鹿洞,与诸生讲学,建奎苏二公祠于卢山,祀太白、东坡。

未几罢官归粤,与友数人于白云、蒲涧之麓,筑云泉山馆居焉。

年八十,至咸丰九年三月,赋诗辞世,而题曰九月,果以九月十八日卒。

疾时诵渊明诗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盖生当乾隆之际,宇宙清平,至是海孽鸱张,粤垣再陷,盛衰之际,其奇慨深矣。

覃溪《云泉诗》云:“广州城北云泉馆,张子索我《云泉诗》。

白云濂泉我未到,八年吟望恒于斯。

远追坡公访信老,自寻云外泉出诗。

近忆渔洋赠范衲,听泉来叩安期祠。

百年前记苏诗石,石题亦勒崔公词。

我题粤东金石遍,竟未访得苏崔碑。

临别白云若回盼,又四十载诗梦驰。

诗翁逸客今选胜,买地一揽云泉奇。

倚山临涧结亭合,众绿飞起珠江漪。

环碧之楼拜往哲,得非菊坡书室基。

苏崔精灵尚来往,且莫远问秦安期。

菖蒲劈竹杂涧翠,木棉花风交荔枝。

他年蒲涧补山志,月坡云径连轩池。

重立苏崔题刻石,渔洋诗或镌并垂。

八年未到俗客耳,我诗焉用疥壁为。

涧香正发紫含笑,愧答优钵昙花师。

”覃溪上于作考订金石诗,此诗亦犹是其金石诗作法也。

南山性爱松,晚自号松心子,又自号珠海老渔,有《听松庐诗文钞》。

清代诗自歙县程春海侍郎拔识多士,风气为之一变。

遵义郑子尹(珍)出侍郎门下,其《巢经巢诗》遂为晚清之冠。

番禺陈兰甫(澧),亦为侍郎所得士。

二君皆湛沈经术,不徒以词章名也。

谭玉生教授莹,尝谓:“壬辰科程侍郎典试粤中,侍郎淹博而兼游艺多能者也。

榜后,诸名士集白云山云泉山馆。

酒酣,侍郎慨然曰:‘粤东今日可谓盛极矣。

然盛极而衰,天之道也。

此后二十余年,乱从粤东起。

再遇十年,乱将天下,不堪设想矣。

’时曾拔贡钊,亦溺于汉人《洪范》五行之学者,舆侍郎往复。

侍郎笑曰:‘子无为杞人忧,吾与子不及见矣。

’随谛视座中人曰:‘及见止谭子耳。

’后五年,侍郎卒。

甲寅洪橱起,曾拔贡亦卒。

丁巳以后,内外交讧,几如阳九百六之期。

而当日同席诸公早皆物故,惟莹独存。

”玉生所记必不妄。

侍郎殆通天人之学耶?侍郎遗集为祁文端(隽藻)所刊。

《舟过泰和,张南山同年邀登快阁,归饮衙斋,别后奉寄》云:“十年睽张侯,一笑登快阁。

浑忘别甚速,且述相见乐。

出处忧患际,耿不废著作。

必逢新垩质,急告不待索。

长筵烂漫兴,良夜深浅酌。

庄语间谐语,思之恍如昨。

续欢在今日,今日日又落。

下有东逝水,上有西飞鹤。

”“海南五色羽,缚为君子笔。

如何署纸尾?只合画云日。

不读城旦书,焉知尧舜术。

君相识其循,楚涝抚亡逸。

(自注:君任黄梅时,办水灾极善)。

小试步文节,江月照万室。

快阁六百载,鱼鸟又声乳。

却愿名山藏,著书比于栉。

高贤罗满堂,梦寐拜甲乙。

(自注云:君辑《国朝诗人徵略》,先戍六十卷)。

”“长年狎惊涛,厥舵不在手。

却使制奔马,马亦驯不走。

才高百适用,慎勿掣其肘。

用小不若大,用新不若久。

赫赫未一举,断断已众口。

毋被宵小测,必照罔两丑。

干誉定无誉,含垢实濯垢。

古大有为者,敝屣视印纽。

”“初筵极快意,谈论出肺肝。

烛至促客行,沙水舟漫漫。

一夕偿十年,求友亦大难。

捐性鲜心计,势交多面欢。

况乃道艺契,植根天地宽。

神剑飞合时,重取焦琴弹。

”《丙申三月下擀邀陈雪<甾卢>、俞理初、黄香铁、温云心、孙柳君集枣花寺看牡丹,分韵得寺字》云:“抱罕其硕洛郓粹,江关百变尤殊异。

竭来一抹垣娥面,偶见海云红照地。

七宝不栏锦不幞,风焦日剥粉题瘁。

可怜文谯萧寥甚,花亦色羞不能媚。

金车尘墙瓦鼓闹,息嫣无言玉奴睡。

不有梦中传彩笔,谁暖花魂拭花泪?雅材博学抗奇古,丽句清辞各名世。

渊渊浩浩杳难测,相对浑如不识字。

偶然谈剧露鳞爪,一映吹来万夫避。

漫将何肉恼法喜,却具伊蒲溷香积。

有芳奚待正封咏,无酒不令陶公醉。

逖哉贞观逮今日,几饰丹霞几倾坠。

何况花光草露迹,一刹那顷琉璃器。

试看诸老牛腰卷,更说仙人亲手植。

(谓《红杏青松诗卷》,及丁香诗牌)。

南能文字果持久,东海扬尘非所议。

词源心印属五客,走亦笼东驱下驷。

绿阴啼鸟日转午,红香丛蝶春已季。

只恐孟婆起苹末,复盼春龙渥芳意。

绪风且访芍药荣,后期斯烹善笋概。

丰台极乐俱在远,有兴仍寻枣花寺。

”《赠徐星伯前辈》诗云:“指掌河源米聚山,蒲菖葱岭屹中间。

千秋著作天公畀,故遣甘英渡玉关。

”“两赋已倾耶律博,一编还证小颜疏。

谁怜雪海冰天外,独据银鞍纂异书。

”“小策青骊顾盼奇,刀光如雪拥新诗。

材官伏地先生笑,勒马天山自打碑。

”“数载流沙赋《采薇》,刀环梦绕马头飞。

袖中拈出昆仑影,抵得封侯万里归。

”诸诗确已变易乾嘉风气。

侍郎自谓吾诗险而不夷,能飞扬而不能黯淡。

亦恰称其诗之分量也。

章价人《铜宫感旧图》,题者多矣。

光绪末,其子鳗仙主事华携至京师,复续徵题咏。

郑苏堪诗云:“曾公靖港败,章侯救以免。

功名震一世,云泥隔岁晚。

归舟近长沙,父老话兵燹。

山邱易零落,铜官长在眼。

作图名感旧,自记极微婉。

文襄耄年序,奋笔亦殊健。

未如王翁歌,放浪情无隐。

曾章今往矣,意气固同尽。

时髦论纷腾,何事挟余愠?道高迹可卑,子贤身不泯。

报恩贱者事,岂以律贵显?彼哉李子言,徒示丈夫贱。

”按左文襄序云:“咸丰四年三月,金陵贼分党复犯长沙。

先踞长沙城北七十里之靖江,凭水结寨。

步贼循岸而南,潜袭上游湘潭县城。

县城繁富,廛市鳞比,贾舶环集,贼速至据之。

文正闻贼趋湘潭,令署长沙协副将忠武塔齐布公等率陆军,杨千总岳斌、彭秀才玉麟等率水军往援。

侦贼悉锐攻湘潭,靖江守寨之贼非多,遂亲率存营水陆各营击之。

战事失利,公麾从者他往,投湘白溺。

随行标兵三人急持公,叱其去,不释手。

章君瞰公在舟,时书遗属寄其家,已知公决以身殉也。

匿舟后,跃出援公起。

公曾戒章君勿随行,至是诘其何自来,答以适闻湘潭大捷,故轻舸走报耳。

公徐诘捷状,君权词以告。

公意稍释,回舟南湖港。

其夜得军报,水陆均大捷,歼悍贼甚多,毁余之败船断桨,蔽流而下。

湘人始信贼不足畏而气一振。

其晨余缒城出,省公舟中,则气息仅属,所著单襦,沾染泥沙,痕迹犹在。

责公事尚可为,速死非义。

公瞠目下语,但索纸书所存械、火药、丸弹、军械之数,属予代为点检而已。

时太公在家,寓书长沙饬公,有云:‘儿此出以杀贼报国为志,非直为桑梓也。

兵事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也。

’闻者肃然起敬,而亦见公平素自处之诚。

后此沿江而下,破贼所据坚城巨垒,克复金陵。

大捷不喜,偶挫不忧,皆此志也。

夫神明内也,形躯外也。

公不死于铜官,幸也;即死于铜官,而谓荡平东南,诛攘巢馘,遂无望于继起者乎?殆不然矣。

事有成败,命有修短,气运所由废兴也,岂由人力哉!惟能尊神明而外形躯,则能一生死而齐得丧。

求夫理之至是,行其心之所安,如是焉已矣。

且即事理言之,人无不以生为乐死为哀者,然当夫百感交集,佛郁忧烦之余,亦有以生忧为苦,速死为乐者。

观公于克复金陵后,每遇人事乖忤,郁抑无聊,不禁感慨系之,辄谓生不如死。

闻者颇怪其不情。

余比由陆、甘、新疆移节两江,亦觉案牍之劳形,酬接之纷扰,人心之不同,时局之变易,辄有愿得一当以毕余生之说。

匪惟喻诸同志,且预以白诸朝廷,盖凛乎晚节末路之难,谣咏之足损吾素节。

实则神明重于形躯,诚不以外而移其内,理固如是也。

而论者不察,辄以公于章君及三兵,皆不录其功,疑公之矫。

不知公之一生死、齐得丧,盖有明乎其先者,而事功非所计也。

论者乃以章君手援之功为最大,不言禄而禄弗及,亦奚当焉?余与公交有年,晚以议论时事,两不相合。

及莅两辽,距公之亡十有余年。

于公所为,多所更定。

天下之相谅与否,非所敢知,而求夫理之是,即夫心之安,则可告之己,亦可告之公也。

”王闿运《铜官行寄章寿龄题感旧图》云:“桂平盗起东南卷,唯有长沙能累卵。

三年坐井仰视天,城堞微风动矛横。

凶徒无赖往复来,潘张迁去骆受灾。

(道光三十年骆秉章抚湘。

咸丰二年五月内召,张亮基接任。

十二月张升督两湖,潘铎署。

三年三月潘免,赂再抚湘。

)闭门待死谧忠节,未死从容居宪台。

曾家岭枷偏在颈,(湘乡人俗语云:枷在岭上,偏要背在颈上。

言自困也。

)三家村儒怒生瘿。

劝捐截饷百计生,欲倚江吴效驰骋。

(吴文节公文熔督两湖,寇陷黄州,吴公阵殁,在咸丰四年正月。

江忠烈公忠源以安徽巡抚守庐州,城陷死之,在咸丰二年十二月。

是月曾文正公国藩方治兵街州。

)庐黄军败如覆铛,盗舟一夜满洞庭。

抚标大将缒楼走,徐公绕室趾不停。

(徐有壬)省兵无人无守御,却付曾家一瓦注。

空船坐守木关防,直置当锋寻死处。

军谋兵机不暇讲,盗屯湘潭下靖港。

两头张手探釜鱼,十日淘河得枯蚌。

刘郭苍黄各顾家,左生狂笑骂猪耶。

(刘霞轩蓉、郭嵩焘昆焘兄弟。

左生乃文襄也。

是时尚系举人,居骆抚幕。

)彭陈李生岂愿死,(彭玉麟李续宜续宾兄弟,及陈士杰。

)四围密密张罗置。

此时诟笛求上计,陈谋李断相符契。

彭公建策攻下游,(此彭公乃彭嘉玉)。

坚禽王在肯綮。

弱冠齐年我与君,君如李广欲无言。

日中定计夜中变,我归君出难相闻。

平明丁叟踏门入,报败方知一军泣。

(陈士杰、李续宜议救湘潭,彭嘉玉欲攻靖港,王闿运以救湘潭,败可退衡桂,故赞成陈李之议。

议已定,其夜三鼓,靖港士民来乞师,曾公乃分四营自帅往。

交绥即退,植帅旗,令敢退过旗者斩。

军士皆从旗旁过,遂溃。

)督师只拟从湘累,主簿匆匆救杜袭。

十营并发事全虚,从此舍舟山上居。

七门昼闭春欲尽,独教陈李删遗疏。

板桥漂破帅旗折,铜官渚畔烽明灭。

岂料湘潭大捷来,千里盗屯汤沃雪。

(〔校〕此二句原阙,据原诗补。

)一胜申威百胜从,塔龙如虎彭杨龙。

(塔齐布援湘潭,彭玉麟、杨载福水师五营继之。

见左文襄年谱。

而文襄《图序》谓杨岳斌,龙未详何人。

)时人攀附三十载,争道当年赞画功。

骆相成功徐陶死,(靖港之败,湖南藩司徐有壬、臬司陶恩培,详请夺其军治罪。

而韶有温慰词,且云:汝此时心摇摇如县旌,平日自伞者安在?文令奏调司道大员随军支应。

徐陶来见曾,皆自顿首称死罪。

)曾弟重歌脊令起。

惟余湘岸柳千条,犹恨前时呜咽水。

信陵客散十年多,旧逻频迎节镇过。

时平始觉军功贱,官冗闲从资格磨。

凭君莫话艰难事,诡得伲失皆天意。

渔浦萧萧废垒秋,游人且觅从军记。

”案此图题咏自以左序王诗为能详言当时之事实,故郑诗特表而出之。

曾文正功业之成,出于天幸。

当日论其才识者,谓出江忠源下,使江在,无曾也。

道光末年,洪杨初起,抚广西者为乌程郑梦白(祖琛)。

是时宣宗知天—厂财匮,一意节省,间兴发辄不怡。

穆彰阿值军机处,专且久,各省督抚多先向穆探帝意,然后具摺。

自广西杨秀清、洪秀全相继起,甚炽。

郑告穆,穆令秘不以闻。

文宗登极,盗不可讳,郑始奏请自诣平乐,益调固原提督向荣率兵讨捕。

言官劾郑夺职,以周天爵署理,更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

林道病死,代以李星沅。

是时调兵不过数百,总集三千人止矣。

周奏言寇未可轻,请募二万人。

李星远乃奏请特派大臣视师。

朝议知李周不睦,乃以军机大臣大学士赛尚阿代李,邹呜鹤代周。

寇据丞安,围师五万,将领百数,大将中向荣、乌兰泰能战。

乌轻锐,向持重,又两不相能。

鸟追寇遇伏,丧四总兵。

寇遂围省城。

其时独秀峰有题壁诗十数首,叙寇起及官军守桂林事。

诗无作者名,格亦甚卑,不足录;然以考事实,亦不可弃也。

诗云:“孤峰卓立耸南天,凭眺关河意恫然。

四境风遒传鼓角,万山云暝接烽烟。

边氛未息劳宸虑,将帅无谋致凯旋。

多少不平怀往事,登高执笔恨难捐。

”“李花扑后又杨花,红浪翻排水一涯。

(广西李世德、杨秀清、洪秀全相继而起。

)青白旃分千队列,紫金山险万重遮。

干戈潦草常滋蔓,岁月因循屡及瓜。

(寇起已三年。

)试向浔阳江上望,虎狼满地我无家。

”“羽书飞蹴战尘红,瘴海鲸鲵系帝衷。

金币远劳倾国帑,紫泥新韶起元戎。

观梅和靖先归道,铭斗桓侯未奏功。

(林则徐、张必禄两帅相继卒。

)太息将星沈两地,贼氛叠起正无穷。

”“闻道周郎善用兵,将军小李亦知名。

(周天爵、争旦沅两帅,先后来粤西。

)千行坐拥心先壮,一战归来瞻亦惊。

好勇无谋花乱阵,潜帅不出柳藏营。

肤功未奏飘然去,纵贼殃民负圣明。

”“三年零雨未班师,戎马弥缝畏主知。

余粟更从天府运,使星重见相公驰。

绝无豹略诛蛮寇,空有鸦军振鼓旃。

如此大权归独握,宝刀何日靖边陲?(上赐鄂必隆刀。

)”“剑影刀光列从官,重重帏幕独盘桓。

围棋自许争先著,飞檄俄传失永安。

固垒深沟身自卫,破析折斧罪难宽。

孤城在望无人近,半载甘从壁上观。

”“春风春雨又花朝,战伐经年壮志消。

幕府何曾筹上策,单于忽报遁中宵。

封章连日称收复,城郭无人感寂寥。

最惜群师陷四镇,模糊身死报当朝,”“伴食名真宰相同,持筹莫展笑群工。

达人知命身先退,(指达都统。

)巴客登场曲便终。

(指巴都统)。

望重姚崇都寂寂,才如严武亦空空。

(指姚廉访、严观察。

)天边更有飞来鹤,孤负君恩奖许隆。

(指邹鸣鹤中丞)?频年胜节仗南关,团练条规到处颁。

浪掷金钱招壮士,空凭黔赤御诸蛮。

高谈镇静全无备,临事张皇莫济艰。

看尔肠肥兼脑满,一腔尘俗未容删。

”“榕城难堞认迥环,二百年来莫叩关。

谁使雄师班马岭,任教群盗抗牛山?(中丞撤去马岭防兵,贼遂至西门,占据牛山。

)六塘赢率星霜递,四野编氓涕泪潸。

独出东门看癸水,谶诗应把古碑删。

(古碑云:癸水绕东城,永不起刀兵。

今已不验。

)”“角声吹起万山寒,贼似潮来作巨观。

象鼻鸣雷争掷炮,龙头排日遍招团。

(龙翰臣殿撰募勇守城。

)誓师不少登陴哭,临渴方知掘井难。

幸有将军天上下,葵心向日报平安。

(向军门荣来省援救。

)”“单枪匹马走连宵,耿耿精忠答圣朝。

老范甲兵空腹满,武侯帷幄总神焦。

孤军迅奋张旃鼓,万堞上邢静斗刁。

更有偏师能直捣,桥头痛绝霍嫖姚。

(乌都统阵亡。

)”“度支随处置粮台,用似泥沙亦可哀。

解饷几曾将实款,入囊惟是括民财。

凭空楼阁山心造,依样葫芦任手栽。

可惜帑金千万出,簿书虚冒一篇开。

”“深宵钤静自焚香,(中丞每夜焚香。

)困坐愁城没主张。

擒贼但知悬赏格,砌词翻敢附封章。

群兵自卫夸貔虎,幽谷频迁畏犬羊。

(中丞不敢居署,暂寓城中会馆。

)笑倒无才空食肉,安排遗表奏当阳。

”“百金邀赏遍传呼,内贼纷纷各被拘。

(擒获奸细甚多。

)自有荆榛应翦弃,遍多薏苡诉冤诬。

城头刁斗宵传柝,牧外篝灯夜晃珠。

万户千门勤守望,边隅何日靖萑符?”“碧莲峰里隐旌脐,贼去贼来都失机。

拥有精兵偏远避,遂教群寇竟成围。

(赛相国拥兵不救。

)登楼王粲空悲赋,化鹤了仙早逝飞。

(指王少鹤、丁心斋两主政。

)待到一城烽火息,儿童共指相公归。

(寇解围去,城中竟未有知之者。

寇去十日,相国始由阳朔遄返省城。

)”王闿运《独行谣》三十章,其二章、三章,述洪杨初起事尤备。

诗云:“余方乐嫉游,明岁果告灾。

荆澧连大浸,桂象亦无禾。

(道光二十九年,湖广水旱民饥。

)南郡介其中,(湖南巡抚所领,为汉江南四郡。

)院司庸且疲。

陆贪骆则廉,其智各自谋。

(巡抚陆费琅、骆秉章。

)牧令久俗钝,参错七十都。

(湖南六十三县,四直隶州厅。

)楚危若振择,越亡如烂鱼。

洪杨有名号,(洪杨假法琅西袄教惑泉,始于洪,成乱于杨也。

初起即僭天王之号。

)倡和连浔梧。

琛也起州县,(郑祖琛十九岁成退士,补星子县。

啼哭不肯坐堂上,其家人患狱讼多滞,绐至堂,令人推之出,阖门。

吏役呼升堂,乃以明察著称。

道光末,官广西巡抚。

)奏草先中枢。

彰云上厌事,调发烦军输。

”三章云:“文宗既龙飞,其变乃具疏。

选将由固原,荐材未云诬。

谁轻鼷鼠机,林死降李周。

周刚意轻李,雁行始不和。

奏用军二万,大臣舌挢去。

(寇起,言兵无过周策。

其后归死,文宗特赐缢文忠,思之也。

)惜哉谋不用,足为后世模。

向使并全力,武宣扫无余。

置此曲突计,焦头赏曾胡。

”观王诗,知洪杨初起,势甚微。

用周天爵言,募兵二万,即可肃清,固为事实。

中国初与外洋交通,士大夫不明欧美风俗情势,应付不得其当。

故自道光以来,通商条约,恒丧失国权。

同光间风气鄙僮,犹如故也。

知外人之欺诈压迫,而不知所以解除之术。

人民愤激,各省教案蜂起。

然中兴诸老,固有洞谙时务者。

左文襄公宗棠在闽省举办船政,在甘肃设置织呢厂;曾文正公国藩在直隶主教案赔款速结。

文正子惠敏公纪泽,通欧文,出使法兰西国;郭筠仙侍郎嵩焘出使英吉利国,奏牍日记具在。

其建言于朝廷,若使采用,皆可徐图补救。

惜其时在朝诸公,类多固蔽之流,而民气亦只知以仇洋为事。

舆论挟持,虽有能者,莫之相救也。

光绪丙子,筠仙侍郎将使英吉利,值湘省秋试,举子讹言洋人将至,聚众噪于闱,请兵迎击。

又榜通衢,欲毁侍郎家,赖当事防遏得免。

黄海华太守寄侍郎诗云:“我皇初政起动旧,洞谙机务洵无两。

愤论不恤遭诋排,迂抱谁其谅诚谠。

包羞忍诟力本计,兴复升平可覆掌。

小夫抚剑虽曰豪,斩鲸辽海孰堪仗。

思齐圣母鉴公忠,诏持龙节乘潮往。

昨者潭州遍题帖,举子无端秋榜。

捉风病狂吠雪怪,多口纷争难与强。

自来功名借文字,吾曹当作千秋想。

飞轮火舶早归来,援古证今诱徒党。

”盖述其事也。

侍郎《会合诗和曾少司马》有云:“空山眠睡足,吾亦拂衣起。

旁人相告言,贸贸然来矣。

慷慨谈世务,几不攘询。

卧龙世交谪,眇眇况小子。

”《再和会台诗答刘孟容》有云:“鲁连与田巴,不在矜爪觜。

屯师若归市,远近长城倚。

高穹有迥斡,目赌疮痍起。

成功在本务,此义盖徵矣。

一挫岂逆料,指摘成疣。

我思伏青蒲,芒鞋见天子。

敷陈本原论,为民介繁祉。

世俗赌一隅,厦言相哆侈。

内攘而外瘴,端自求贤始。

区区较得失,见小圣所鄙。

”其愤郁不平,与夫生平建白,溢于行间矣。

惠敏亦能诗,其《海外杂感》云:“廿年稽古注虫鱼,搜括赢秦去刂火余。

为考谐声类隔术,兼通画革旁行书。

九千文字成嚆矢,十万程途骋传车。

安得上林亲射雁,羝羊末乳返吾庐。

”“骥服盐车上太行,眼中驽蹇任超骧。

九方皋去心先冷,八尺身存项总强。

岂有蔷薇颁阜枥,误寻苜蓿走沙场,何年外坂争途罢,一骋兰筋陟六方。

”“朝赂黄鹤上瀛洲,无数仙灵相酢酬,九转成丹无火气,三缄在口是清修。

朝从叶县飞双鸟,睡倒莲合两眸。

笑我未谙兜率例,绿章犹抱杞人忧。

”“作队长鲸集海东,怪云腥雾掩晴空。

《六》金版都陈策,五荣梁辅备讨戎。

但愿奇功归谢傅,自甘无识似桓冲,澶渊一掷诚孤注,莫怪南箕荧帝聪。

”惠敏早日潜习欧文,筠仙侍郎为言于立正,俾竟其业,而颇为其乡人所诟病。

此诗第一首言已习欧文,志在觇国;第二首言同时使节非才;第三首言朝臣昏旷;第四首言会办海军也。

“谢傅”指李文忠公鸿章。

清代与外国订约通商,惟俄罗斯最早,其始尚若前代之互市而已。

伊犁与俄邻,画界相安,未有内犯之事。

同治初,俄人忽移界碑,侵占我地。

回人叛者,奔入俄境,亦为其庇护。

迨息衅言和,则挟索赔款甚巨。

且立约十八条,逼全权大臣崇地山画诺,朝议既谴崇,以曾惠敏代。

争议甚久,卒偿其兵费,而后退出伊犁。

杨豫庭观察《感时诗》云:“—画鸿沟记策动,黄龙盟誓等虚文。

乱人恃作逋逃薮,异类难同乌兽君,罗卜率偿多挟制,耶苏传教更纷纭。

全权又袭夷酉号,十八胡笳不忍闻,”盖述其事也,自是俄人屡屡侵界,日俄一战役,始稍戢之。

今则伊黎及外蒙久不闻属我矣,可叹也,杨诗将“罗卜”、”耶苏”、“传教”、“全权”等字直写入诗,不觉其跋雄,殊不让黄公度也。

“金屋当年末筑成,影娥池畔月华生。

玉清迫著绿何事,亲榄罗衣问小名:”文艺阎学士廷式《拟古宫词》之一也。

德宗后系出那拉氏,为都统桂祥女,于孝钦为姑侄。

中宫之定,实秉慈旨。

先是,两宫尝于三海作水嬉,后以外戚女得赐船陪从。

帝船在后,追及后船,后跪迎。

帝亲携其手,问其小名。

此文诗所赋之事也。

及大婚前择后,帝意又属于珍妃。

而卒以太后旨,不敢违,遂定后为中宫。

樊云门方伯增祥《纪事》云:“又见珠帘撤紫宸,履端归政降鸾纶。

金瓯不改河山旧,玉殿重瞻日月新。

五柞巡游携嗣主,九莲供奉遍都人。

分明记得延英语,社饭香时念老身。

”“少长椒庭侍宴游,圣年十八备长秋。

官家早已虚金屋,大母欣然赐石榴。

班政翟衣临馆,问安珠佩过龙楼。

女尧坐对皋夔笑,佳妇佳儿共白头。

”孝钦撤帘归政,迫于清议,实非得已。

而尤以帝眷珍瑾二妃,为太后所嫉,自是遂有废立之意矣。

戊戌、庚于之祸,皆伏于此也。

珍瑾二妃,为志伯愚侍郎之妹。

幼时曾受学于文芸阎学士。

翰詹大考,学士名列第一,说者谓为二妃在帝前揄扬,名次无由内定,珍妃被谪谴,伯愚侍郎出为边帅,芸闾学士亦以交通内监,革职驱逐出京。

叶伯高提学尔恺《轮台》诗云:“诏书火速下轮台,惆怅君门首屡回。

许史金张原甲第,严徐东马亦清才。

椒涂转为承恩误,松漠翻同谪戍哀。

欲出国门还惜别,宫中密几回催。

”纪们愚远谪也。

又《钿合》诗云:“钿台缠绵忆定情,蛾眉谣诼不分明。

长门欲乞文园赋,织室横蒙祸水名。

结绮才人袁大抬,披香博士淖方成。

潇湘二女同厘降,不及从贴侄娣行。

”述珍妃被眨也。

《大考》诗云:“殿前珠玉落挥毫,阆苑清班数凤毛。

授简终童《麟木对》,侑觞贵主《郁轮袍》。

似闻司马由杨意,又见樊姬荐督敖。

沈宋新诗楼下进,宫闱七尺正亲操。

”述芸阁得妃也。

相传妃眨后,曾复位号,帝喜甚,诣谢,母子欢然。

太后曰:‘帝近来甚尽孝,果如是,余复何言,其从前疏阂,必有人间之,盍言其人。

’意谓师傅翁同稣。

帝无以答。

而太后终以为翁同龢所离间。

戊戌乔,翁同龢遂有开缺回籍,交地方官管束之谕。

庚子之乱,两宫西幸,先赐妃堕井死。

芸阁学士《拟古宫词》有云:“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仙。

重咏景阳宫井句,菱乾月蚀吊婵娟。

”盖谓妃之死也。

芸阁学士拟古宫词云:“富贵同谁共久长?剧怜无术媚姑嫜。

房星乍掩飞霜殿,已报中宫撤膳房。

”此言穆宗后死事也。

后为阿鲁特氏崇绮女,同治十一年九月穆宗大婚,迎为后。

十二年十二月穆宗崩,光绪元年二月后崩。

距穆宗上宾未腧百日。

相传穆宗未大婚前已得隐疾,后入宫未久,又颇为孝钦所不喜。

故御史潘敦俨请更定后谧号摺,内有“道路传闻,或称悲伤致疾,或云绝粒贯生”之语。

临川李梅庵(瑞清),辛亥后隐居沪上。

砚食所入,虽非其丰,而监赏素精,遇古贤名迹,间亦倾箧购藏。

一日有持高房山《春云晓霭图》来者,梅庵惊为神品。

议以旧藏麓台画幅抵价二千,搜索囊金,合为五千得之。

湘潭叶焕彬见之,知其赝也,乃检梁章钜《浪迹丛谈》及一吴人所著笔记示之,证其为吴中著名伪造书画者所临摹。

盖当时伪造有二幅,题款皆与原物异,此其一也。

子考高澹人(士奇)《清吟堂集》,《题高房山春云晓霭图》诗云:“叠叠春山拥髻螺,白云如絮冒岩阿。

要知暖意江南早,晓霭龙葱上树多。

”题下记云:“款云:岁在庚子九月廿日,为伯圭画《春云晓霭图》。

房山道人。

”梅庵所购,其题款全与澹人所记不同也。

予又见故宫所藏,亦有高房山《春云晓霭图》一帧,亦为赝品。

世传澹人以精监赏被遇,入直内廷,校雠书画,常为圣祖代笔,历官至礼部侍郎。

其时海内贡献名迹,澹人颇以赝易真。

其后高宗知之,深怒其欺罔圣祖。

圣祖《题卢鸿草堂十志》诗云:“十体书成十志图,郑虔三绝那称孤。

沧桑显晦千年阅,丁甲呵持有是乎?”“杨周跋语识《清河》,张洽临摹语足多?师表人伦自有在,甯因书画辨如何?”“山为宅便草为堂,肥Т千秋姓氏香。

机士俗人屡争较,先生者个未能忘。

”“闻说终南捷径通,伊人隐避乃于嵩。

江屯阝题慕卢家事,前后之间同不同?”注云:“按高土奇跋有‘尚怀高世之踪,益动故园之念’语,意在慕卢。

然考卢藏用初隐居于终南山,寻应徵辟。

及登朝,专事惧贵,趄奢靡,时人诋为‘终南捷径’。

卢鸿则隐于嵩山,徵拜不受,营草堂山中以终老。

二人志行,不可同日而语。

若士奇附势通贿,不能以义命自安,只可同于前之藏用,而不能同后之鸿。

且其自署为藏用老人,亦有不期而同者,因借‘卢家事’讥之。

”观此题,设澹人在乾隆时犹存,恐其不保首领也。

高澹人《武彝茶》诗云:“九曲溪山绕翠烟,门茶天气倍暄妍。

擎来各样银瓶小,香夺玫瑰晓露鲜。

”注云:“闽俗作小瓶贮茶,方圆异式,茶香似玫瑰花。

”予案闽茶至今犹以小锡缸装贮。

大率市间所出卖者,皆溪茶及外山茶。

其小种者不易得也。

侯官郑昌英(杰)《药炉集旧》云:“武夷茶甲天下,其真赝之别,美善之分,香色臭味,判于微眇。

非山中老僧与数十年善贾,不能定其为某岩某种也。

有客入山,杖履所历,各峰山僧,各以小种相尝。

山光水态,悦人心目,神气清爽,颇能定其高下。

大抵岩上向阳者,受风日雨露最全,品特佳,而制法精粗亦异。

乃同一岩而独一、二树,香色又别于众树,则不可解也。

山僧当初春时,悬木牌识其处,则山童不敢采。

如乔松独树之类,若风日妍好,僧手自采撷,以微火焙之,俟香气达外,如兰如荷,则急制作。

岩不数种,种不筋许,小种之所以贵也。

购者得两余,以为异珍。

即山僧赠人,亦以二三两为率,外人不得尝。

次则花香,即岩上向阳所产,以头春者味特厚,则当事贵客之所求,即大吏作贡,亦以花香为例。

以小种产少,不可继也。

又次则岩顶选芽,即至粗叶为大种,气味亦厚,然值皆不廉。

降此则洲茶,去岩远而味薄,与水邻则味变,然犹在九曲之前后也。

下此则外山茶,近在数十里,远在数百里矣。

其伪者则延、建、福、坚、泉各郡,皆有土产。

甚至江西隔省,亦伪制,过岭混售,所谓愈降愈下也。

其制作之时,则有头春、二春、三春之候,而头春胜。

又有秋露,白嫩可爱,香亦清冽,气味薄。

江浙都门,盛行此种,则以利于耳目。

茶之真赝、美善既难辨,故商贾射利之徒,所收只洲茶、外江茶,即伪茶亦兼取。

以廉价易售,有终身入山,未到一岩头者。

又辽浙最重白毫、紫毫、老公眉、莲子心各种。

夫岩上太阳所烘,萌芽易长,安得有毫?其有毫者,皆洲茶也。

更有“宋树”之名,夫茶树不能百年,安得宋树至今?此皆巧立名目,不足凭也。

各岩制法之有名者,则白云岩、天壶峰、金井坑、流香涧诸处。

其岩在九曲之左者,如虎啸、城高、更衣各岩,则山向阴,受雨露风日,偏而不全,茶色味亦因以减矣。

他如大王峰、天游观、小桃源各处,亦在溪右,皆道人住持,宫观不能洁净,且雇人为之,所以美恶参半也。

其制作以紧束为工夫,宽泛则香易散。

其辨色,烹时微绿者为上,黄次之,红不堪矣。

又茶性淫,不拘食物,并贮即染而真味去,故收藏宜慎。

水则清泉为上,天中水次之。

《茶经》有一沸、二沸、三沸之烹,过此则老不可用,亦不可不遵也。

更尝小种茶,须用小壶、小盏。

以壶小则香聚,盏小可入唇,香流于齿牙而入肺腑矣。

余友徐君经曾在岩上,日品小种,据其所述,考其大概如此。

案澹人诗云“香似玫瑰”,则郑氏所谓花香也,尚非小种可知。

“长夜长春宴未阑,千枝凤烛不教残。

持来褐色官窑器,何似琼瑶码瑙盘。

”“水晶屏与水晶宫,亭榭周迥复道通。

彩肪新排《乐游曲》,御杯重映采莲红。

”此易实甫《题郑叔问所藏闽主供御杯拓本》诗也。

叔问有《题供御古杯青玉案词》,为集中所未存者。

注云:“杯表里褐色,光泽可鉴。

深周径七寸。

底款刻‘供御’二字,体势方拙。

闽客见售,谓出自龙溪。

博古家以为闽主王延钧所造,故僭称御。

而瓷器之有刻记,亦是大奇。

吴氏《筠清馆金石日记》,有闽主造庵,池树上题字。

余藏一墨本,大书凡三行。

在天佑乙丑岁造。

又自称‘廉主王大王’。

审其时唐昭宣未亡,盖即王审知据闽时所为。

世称‘白马三郎’者,即其人也。

此供御杯疑亦出其内造。

惜久为波浪淘激,有款字之完善者绝少。

”子案《五代史》称审知以节俭自处,轻徭薄敛,与民休息,三十年间,一境晏然。

是此供御杯当为其子延钧所造。

然考《金凤外传》,与史不符。

审知为金凤筑水晶宫于西湖,服御之奉,已极奢侈。

而欧公《五代史》则谓其府舍卑陋,是当日已传闻异辞。

彭文勤注《五代史》,仅节引《金凤外传》数条,兹录其全文,以见一班。

“陈后金凤者,闽主王延钧之后,福清万安乡人也。

父侯伦,少年美丰姿。

唐景福初,事闽观察使陈岩,以色见嬖,居起辄与共,因得出入卧内。

其妾陆氏与之私,有娠。

未几岩死,胥范晖自称留后,陆依于范,生一女。

其夕梦飞凤入怀,因名金凤,冒姓陈。

及王审知入闽,攻杀范氏,金凤流落民间,岩族人陈匡胜收养之。

梁开平三年,审知封闽王,采良家女充后宫。

时金凤年十七,(一本作十八。

)性度窈窕,善歌舞,通音律。

审知间之,召为才人。

特蒙宠幸,宫室服御之奉,与鲁国黄夫人比。

尝筑水晶宫于西湖,傍列亭榭,周回十余里,金凤时扈驾,由子城复道中出游,然不及荡。

唐同光三年,审知卒,子延翰继之。

延翰妃崔氏丑而淫,性复妒,搜诸宫人之美者,辄幽之别室,械以三木,铸铜为人手击其颊,又以大锥刺臂,一岁中死者八十四人。

时金凤已乞身为尼,深自匿,故得免。

次年延翰为周彦琛所弑,而延钧立。

延钧,审知次子。

初娶汉主女清远公主,有美色,早世。

继选金氏、刘氏,皆贤而无宠。

后宫数百,无可意者。

内侍李仿,极誉金凤姿态超绝,延钧御紫宸门宣见,大悦,封之为淑妃。

长兴三年,民间有言真封宅龙见者,延钧于其地造濯龙宫,自称帝,国号闽,改元龙启。

进封金凤为皇后,追封其假父陈岩为威武军节度使,母陆氏为长乐郡夫人,族人陈匡胜为殿使。

特筑长春宫以居之,延钧数于其中,为长夜之宴。

每宴,辄敕宫中燃‘金凤烛’数百伎环左右,光明如昼。

复敕宫女数百人,擎一杯盘,皆琼瑶、玛瑙、琥珀、琉璃之属,以队递进。

不设几筵,酒酣,张长枕大床,拥金凤及诸宫女裸卧,随意幸之。

又遣使于日南造水晶屏风,周围四丈二尺,延钧与金凤淫狎于内,今宫女隔屏觇之,嬉笑为乐。

二月上巳,延钧修楔桑溪,金凤偕后宫杂衣文锦,列居水次,流觞娱畅,穷日而返。

沈麝之气,环佩之响,燎炬之光,达于远近。

途中弦管缤纷奏和,清音入云,观者塞道不能前。

端阳日造彩舫数百于西湖,每肪载宫女二、三十人,衣短衣,鼓楫争先。

延钧御大龙舟以观。

金凤作《乐游曲》,使宫女同声歌之。

曲曰:‘龙舟摇拽东复东,采莲湖上红更红。

波澹澹,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

’‘西湖南湖斗彩舟,青蒲紫蓼满中洲。

波渺渺,水悠悠,长奉君王万岁游。

’游人士女,绮绣夹岸,杂沓如市。

夜收宫女入宫,多不知所之者。

延钧亦不问。

有小吏归守明,弱冠美皙如玉,延钩嬖之,尝呼为‘归郎’。

延钧素多疾,守明侍禁中,夤缘与金凤通。

又有百工院使李可敫,少与守明昵,因守明以通于金凤。

可敫慧敏有智巧,守明令造镂金五彩九龙帐于长春宫,织八龙于帐外,而以延钧为一龙。

既成,进之,极其华靡。

延钧欢甚,益呢守明,数留宿于内不出。

国人歌曰:‘谁谓九龙帐,唯贮一归郎。

’初,金凤因李仿得进,及为后,仿自矜其功,且微闻九龙帐事,颇横恣不为畏忌。

金凤弗能堪,令可敫谐之延钧。

仿知之,怨金凤负己,谋所以夺之宠,乃盛饰其妹春燕进于上。

春燕婉媚绝代,初入宫,年才十五,顾盼举止,动移上意。

遂大见幸,册为贤妃。

以仿为皇城使,擅爱专席。

延钧自是不复御九龙帐矣。

因为春燕造东华宫,以珊瑚为而,琉璃为棂瓦,檀楠为梁栋,真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穷工极丽。

宫中供匠作者万人,用匮不给,仿举薛文杰充国计使,文杰巧于聚敛,多察富人阴事,文致之以罪,而籍没其资。

被榜棰者胸背布受,仍铜斗熨之。

建州大盗吴光来朝,文杰利其财,将求其罪治之。

光怒,帅众叛入吴,引吴人攻建州。

延钧遣将往救,兵行在道不进。

曰:得文杰乃进。

延钧不得已,送于军中,军士砾杀之。

金凤讽右省常侍李洵上言:‘文杰导九重淫靡,竭万户脂膏,天怒人怨,祸乱叵测,皆由李妃与仿为戎首。

今文杰被诛,妃仿不宜在上左右。

’延钧意犹豫。

明年元夕御大酮殿,召翰林承旨韩、弘文馆直学士王倜、右补阙崔道融、吏部郎中夏侯淑等,观蹬赐宴,命各赋大酮乐。

感长春宫失宠,赋诗曰:‘泪滴珠难尽,容残玉易销。

倘随明月去,莫道梦魂遥。

’延钧为动念,因返驾长春宫。

李仿知罪己者众,不自安,私与春燕画全身之策。

以太子继鹏与陈氏有隙,乃言春燕之美于继鹏。

继鹏入宫问疾,遇春燕于前廉,悦之,遂于所居燕焉。

匡胜闻而白其事。

延钧大怒,与次子继韬议杀继鹏。

继鹏惧,与李仿图之。

适医工陈究从宫中出,言延钧病不起,仿遽令壮士先杀李可敫于家。

质明,金凤诉之延钧,强起视朝,诘可敫死状。

仿闻惊怖,逼继鹏率皇城卫士入,延钧闻鼓噪声,走匿九龙帐。

卫士刺之不死,宫中不忍其苦,为绝之。

继韬及金凤、归守明、陈匡胜,皆为仿所杀。

于是继鹏即位,改永和二年为通文元年,立春燕为皇后,加李仿判六军诸卫事。

继鹏元妃梁国夫人李氏,同平章事敏之女。

继鹏宠春燕,欲废夫人。

内宣徽使参知政事叶翘谏曰:夫人,先帝甥,聘之以礼,奈何以新爱易乎?继鹏不听。

翘复上书极争,继鹏批其疏曰:‘春色曾看紫陌头,乱红飞尽不禁秋。

人情自厌芳华歇,一叶随风落御沟。

’放翘归永泰,梁国竟废。

春燕信左道,继鹏惑之。

有妖人谭紫霄以方术见幸,事无大小皆决焉。

紫霄言紫薇星临后宫,教继鹏别建紫薇宫,为春燕游幸之所。

土木之盛,倍于东华。

又建三清台三层于城中。

括民间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日焚笃耨、薰陆诸香数十斤。

紫霄导春燕诸后宫,斋宿其下,昼夜聚祷,谓为继鹏祈年永祚,而蝶亵无忌,国人丑之。

后紫霄事败,奔吴。

仿复以异志见杀,春燕之宠寝衰。

继鹏徙长春宫,夜坐,忽忽不乐。

俄闻悲泣声将近,仿佛见金凤衔哀至前。

而归守明、李可敫、陈匡胜等,自宫外领红衣执戈矛者数十人。

继鹏大惊,趋而避之。

有顷,宫中火起,紫薇、东华、跃龙诸处,顿成灰炉。

继鹏疑控鹤都将连重遇军有谋,将加诛。

重遇惧,夜统军围长春宫。

继鹏挟春燕率黄门卫士斩关出,奔次梧桐岭。

追兵至,执继鹏归ヌ庄,醉而缢之。

春燕度不免,触墙死。

时通文四年七月十三日也。

葬莲花山侧,号康陵。

先是,金凤与延钧亦葬是山,号东陵。

开运中南唐师败李仁达于古城,乱兵发诸陵,剔取宝玉。

金凤、春燕容色如生,鲜血流渍,山为之赤,后人名其山为腕脂山云。

康熙丁未燕山程颖莽(雄),著有《松风阁琴谱》二卷,上卷琴曲十一曲;下卷题为《抒怀操》,凡三十四小曲,皆当时名流填词,赠颖莽弹琴之作,颖莽谱之入琴者也。

知名者凡十二家:曹秋岳、张砥中、恽正叔、丁药园、沈通声、毛稚黄、丁素涵、王阮亭、孙豹人、宋牧仲、顾梁汾、朱竹坨。

以词入琴谱,或尚不背于古法,较之《九宫大成谱》以南北曲谱法谱宋词为允也,是可取法。

和坤多内嬖,有园在海淀,极池馆之胜。

园中一楼,贮自鸣钟甚巨,晨鸣则群姬理妆。

有吴卿怜、长二姑者,皆娴文翰。

坤败赐死,长二姑有诗述哀云:“谁道今皇恩遇殊,法宽岂为罪臣舒。

堕楼空有偕亡志,望阙难陈替死书。

白练一条君自了,愁肠千缕妾何如?可怜最是黄昏后,梦里相逢醒也无。

”卿怜自述悲怨诗则云:“梁间燕子来还去,害煞儿家是戟门。

”卿怜先为平阳王望妾,望伏法,蒋戟门侍御锡得之,以献于坤。

坤甚宠之。

先后所事二主,皆以罪诛,诚祸水也。

邵伯太史章《题卿怜小影便面莺啼序》词云:“优昙散空弄影,绕人间翠户。

艳阳转、春入琴川,几番花事朝暮。

爱明慧、如簧顾曲,莺雏巧啭琼枝树。

更深情,拈韵敲诗,谢家风絮。

一舸鸱夷,照水斗艳,看旌旗卷雾。

试妆罢、依约重帘,解人频卸纨素。

订幽盟、天长地阔,泪痕渍、歌丝千缕。

问何时,回步层楼,背吟飞鹭。

娉婷谁惜,短急催装,付懊倦旅。

鸾凤老、别巢轻换,院冷宵永,败叶残灯,五更零雨。

修眉暗晕,香衾愁共,候门锺鼎流光蹙,恨年年、杳隔金闾渡。

云山似客,归来画角添愁,断肠又见乡土。

邯郸梦觉,倚竹惊寒,认旧村漂苎。

细点染、罗衫弓袖,半掩娇羞,彩扇难寻,绣茵偏舞。

伤心自写,缠绵身世,庭轩愁晚悲去雁,渺音尘、慵拨筝弦柱。

而今芳杜销沈,镇日凝眸,乱红定否?”扇头小影,为吴门周采岩所绘。

其背面《卿怜曲》,则陈曼生手书云伯诗也。

采岩、二陈,时客阮文达幕,是扉即作于浙署琅环仙馆云。

又赵亿孙《题卿怜小像绝句》云:“笙歌葛岭几朝昏,量尽明珠价莫论。

无奈杨花易漂泊,又随风去堕朱门。

”“十首吟成薄命词,死生踪迹费猜疑。

可怜碧玉年犹小,两见瀛波清浅时。

”二姑则不知所终,亦未有人道及者。

山阳潘四农尝访和坤淀园故址,花神庙、绿野亭尚存,客有荡舟横笛者,为赋《水调歌头》。

有云:“昔日花堆锦绣,今日宠余香火,忏悔付园丁。

”王大屿《题四农词后感事诗》云:“毓华事散剩林邱,此地传闻旧画楼。

拾翠亭空春草怨,簪花人去晓钟愁。

恩深只道全躯易,势极旋惊炙手休。

一录冰山知悔否?唤回绮梦付渔妪。

文芸阁学士廷式,尝谓全以《楚辞》入词,可另开一境界。

其《云起轩词集》,有《桨括楚辞山鬼篇意,以招隐士。

调寄沁园春》云:“若有人兮,在彼山阿,澹然忘归。

想云端独立,带萝披荔;松阴含睇,乘豹从狸。

且挽灵修,长怀公子,薄暮飘风偃桂旗。

难行路,向石茸扪葛,山秀搴芝。

最怜雨晦风凄,更犭爰宵鸣声正悲。

怅幽篁久处,天高难问;芳蘅空折,岁晏谁贻?子或慕予,君胁思我,欲问山人转自疑。

归来好,有华堂广谯,慰尔离思。

”案桨括《楚辞》入歌,汉魏时已有之。

《朱书乐志》载《陌上桑》三曲,前为魏文帝词,次为《楚辞钞》,末为魏武帝词,《楚辞钞》即桨括《楚辞》也。

芸阁学士《追忆诗》云:“漂泊江潭未有期,凤楼龙堞梦参差。

霓裳夜奏通明殿,羽檄晨飞又一时。

事险几同狐截尾,名高不望豹留皮。

冬郎别有伤心处,漫拂朝冠尽泪垂。

”此被谴罢官后所作也。

又《贺新郎》词云:“别拟《西洲曲》。

有佳人、高楼窈窕,靓妆幽独。

楼上春云千万叠,楼底春波如毅。

梳洗罢、卷帘游目,采采芙蓉愁日暮。

又天涯芳草江南绿。

看对对,文鸳浴。

侍儿料理裙腰幅。

道带围、近日宽尽,眉峰长蹙。

欲解明遥奇远,将解又还重束。

须不羡、陈娇金屋。

一霎长门辞翠辇,怨君王已失苕华玉。

为此意,更踯躅。

”此词自喻,亦为珍瑾二妃被谪谴作也。

长沙王益吾(先谦)《题金桧门观剧绝句遗册》云:“先河院本后传奇,次第优人作导师。

唐句宋词争赌唱,只如新调付歌姬。

”予案宋代院本、杂剧不分,院本则五人,又谓之“五花爨弄”。

相传宋徽宗见爨国人来朝,衣装鞍履巾裹,傅粉墨,举动如此,使优人效之以为戏,只般演而不唱。

杂剧,考之《武林旧事》所载,宫本杂剧段数,所歌者为《六么》、《瀛府》、《梁州》、《伊州》、《新水》、《薄媚》、《降黄龙》、《胡渭州》、《法曲》、《剑器》、《泛清波》、《菊花新》、《彩云归》之类,皆词也。

而其间各曲上所加名称,如《争曲六么》、《扯拦六么》之类,今不可解。

又诸云“爨”者,当无曲词。

而又有《新水爨》、《醉花阴爨》、《夜半乐爨》、《木兰花爨》等名,疑是爨者般演。

而歌者歌词,又有《孤夺旦六么》、《双旦降黄龙》、《孤和法曲》、《老孤嘉庆乐》、《鹘打鬼变二郎》、《泥孤》诸名称。

元柯九思云:杂剧有正末、副末、担、狐、靓、鸨、猱、捷讥、引戏、九色之名。

正末者,当场能指事者也,俗谓之末泥。

副末,执磕瓜以朴靓,即古所谓苍鹘是也。

当场之妓曰狙,狙,狈之雌者也,其性好淫,今俗讹为旦。

狐,当场装官者是也,今俗讹为孤。

靓,傅粉墨献笑供谄者也,粉白黛绿,古称靓妆,故谓之妆靓色,今俗讹为净。

妓女之老者曰鸨,鸨似雁而大,无后趾,虎文,喜淫而无厌,诸鸟求之,既就,世呼独豹者是也。

凡妓女总称曰猱,猱亦狈属,喜食虎肝脑,虎见而爱之,辄负于背,猱乃取虱遗虎首,虎即死,取而食焉。

以喻少年爱色者,亦如遇猱然,不至丧身不止也。

捷讥者,古谓之滑稽。

杂剧中取其便捷讥谑,故云。

引戏即院本之狙。

以柯说证之,元剧脚色之名,宋虽未备,实已渐开其先。

然宋人未有诸名之前,其所由来者亦渐。

王梅伯《今乐考证》引胡应麟云:优伶戏文,自优孟抵掌孙叔敖,实始滥觞。

至后唐庄宗自傅粉墨称李天下,而盛其般演。

大率与近世同,特所演多是杂剧,非如近日之戏文也。

余按《三国志王粲传》注引《魏略》,称邯郸淳博学有才章,又善《苍》、《雅》、虫篆、《许氏》、《字指》。

初平时,从三辅客荆州。

荆州内附,太祖素闻其名,召与相见,甚敬异之。

时五宫中郎将博延英儒,亦宿闻淳名,欲使在文学官属中。

会临淄侯植亦求淳,太祖遣淳诣植。

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与谈,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胡舞五椎锻,跳丸击剑,诵俳优小说数千言。

讫,谓淳曰:邯郸生,何如耶?是优孟之后传记所载,此为最早。

《考证》又引胡应麟云:“段安节《乐府杂录》:范长康、上官唐卿、吕敬迁弄假妇人,即装旦矣。

汉宦者傅粉侍中,亦后世装旦之渐。

”又引《酿花使者》云:“汉《郊祀志》乐人有饰女伎者。

”余按宦者傅粉侍中,不得以为男子女装之证。

至乐人饰为女伎,《汉书郊祀志》并无此文。

范长康等弄假妇人是矣,然唐时事也。

《隋书乐志》称周宣帝即位,广召杂伎,增修百戏、鱼龙曼衍之伎,常陈殿前,累日继夜。

好令城市少年有容貌者,妇人服而歌舞,相随引入后庭,与宫人观听。

实为装旦之始也。

《考证》又引胡应麟云:“《乐府杂录》:开元中黄幡绰、张野孤善弄参军,即后世副净矣。

”又云:“传奇以戏为称,其名欲颠倒而无实也,故曲欲熟而命以生,妇宜夜而命以旦,开场始事而命以末,涂污不洁而命以净。

四名虽不免曲解,然亦有理。

戏剧有净,有副净,皆昼面者也。

”余谓其初始于象人。

《汉书礼乐志》有常从象人四人,秦倡象人员三人。

孟康曰:象人若今戏虾鱼师子者也。

韦昭曰:著假面者也。

北齐兰陵王长恭著假面,与周师战于金墉。

大率初著假面,继由假面而变为画面耳。

《武林旧事》所记有《像生爨》,疑为戏虾鱼师子之类。

“宣南洗象迎初伏,万骑千车夹水看。

法驾旧仪从卤簿,玉泉新涨试波澜。

蒲甘国破封难复,莽氏民存业遂残。

留汝南荒遗老在,可堪有齿已先寒。

”此闽县郑苏堪(孝胥)《己丑年观洗象》诗也。

京师象坊,例以六月于御河洗象。

缅甸、越南,本中国属国,每入朝,象队列为贡品。

自英吉利灭缅,法兰西灭越南,朝贡遂绝。

光绪中叶,卤簿象队仅存,吾曹在都观大驾出,已仅有二象。

末年遂绝迹。

苏堪《龙州杂诗》云:“一旅当边锁,中朝意甚轻。

痞氓殊未活,强对况难撄。

坐见前车覆,甯论卧榻争。

官家方省事,付与老诸生。

”时方为广西边防督办也,在龙州凡两年余。

武进孟莼孙为其幕客,著有《广西边事旁记》。

今此书流传于坊间者已罕矣。

龙州督师,固是重寄,然事多掣肘,政府又非有收复属国之意,等之冗官。

故其在龙州之诗,多牢骚抑郁之辞,自比于窜身南荒。

庐江吴彦复(保初)曾有句调之曰:“诗人而为边帅,房复见于今。

”盖苏堪尝与人书,有以诗人而为边帅之语。

苏堪自龙州还,终慈禧垂帘之日,遂不复出。

于海上筑海藏楼,有终焉之志。

前此虽有海藏之名,而未尝有楼也。

娶女伶金月梅为妾,后复放去。

其在龙州,有(抱膝)绝句云:“抱膝南荒老不才,只应怜敌化疑猜。

云鬟缄札今俱绝,海内何人更见哀?”自注云:“余旧有诗云:‘海内相哀能几辈,殷勤缄札赖云鬟。

’”又《杂诗》云:“年光如逝水,流落付一叹。

卷中有崔徽,缄封不能看。

”盖皆为金月梅作也。

“酸儒不值一文钱,来访瘿公涨海边。

执袂擎杯无杂语,喜心和泪说彭嫣。

”“彭嫣不独怜才耳,谁识彭嫣万劫心?吾友堂堂终付汝,弥天四海一沈吟。

”义甯陈伯严吏部三立《过天津戏赠瘿公》诗也。

瘿公者,庐江吴彦复之别字也,非顺德罗东({曰融}),罗较彦复同时而稍后。

彦复为吴提督长庆之第二子。

先是,海内有三公子之目。

三人者,一陈伯严,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子;一陶鞠存(葆廉),陕甘总督陶模之子;一谭复生(嗣同),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皆以其父在官而子能通达时务目之。

其后又有四公子之目,则陈陶而外,加丁日昌之子叔雅(惠康),及彦复,则皆能诗者也。

而丁巡抚、吴提督皆久物故,是时陶总督、陈巡抚亦殁矣。

彦复官刑曹,值光绪亲政,下诏求言。

草陈时事疏,言人所不敢言。

尚书刚毅览之不悦,抑不得上,遂弃官南归。

疏言:变法自强,必人主奋发有为,毋与宫人宦寺狎昵,以博弈演剧为戏乐,斯能进贤远佞,而权不下移。

诸言变法者,徒胪举庶政,效法泰西强国,役之于彼而忘其本,无异于徙宅遗妻,主权下移,则贪墨者得因缘为奸,忠愤者或矫枉过正,驯至天下大乱。

且曰:权不在君,必移于其臣;权不在臣,必移于其民;权不在民,必将移之外人。

有权之国强,移权之国殃,无权之国亡。

今此疏载在其《北山楼集》中。

彦复当庚子、辛丑间,寓沪之梅福里。

其门联有曰:“卜居梅福里,未上杜根书。

”盖谓其疏抑不获上也。

庚子后,天下事更不可为,遂沈溺于醇酒妇人,益自颓放。

彭嫣者,本沪妓,彦复纳之。

愈穷困,乃移居天津依袁世凯。

后竟病偏废,卧床数岁而殁。

陈伯严《哭薛次申》诗云:“锦衣玉貌过江人,几踬尘埃剩我亲。

万憾都移疽发背,九原更恐债缠身。

羽毛自惜谁能识?圭角难磐稍未纯。

此后溪桥候明月,一披萧卷一酸辛。

”自注云:“君弥留时,以萧尺木书画卷子见遗。

言后都我也。

”又有《还金陵走视次申雨花台殡宫》五言云:“寻常客还时,谍门君踵至。

今我万里归,不闻枉车骑。

君果安往耶,魂定旋拭泪。

本期亲执绋,愆策十日辔。

越晨造殡宫,绕郭云麓异。

飞扬铙吹声,蓊郁草木气。

僧寮横两棺,殉姬列其次。

漆光扬蛛丝,扪拂中如醉。

争衡夸毗场,余此野哭地。

亘古谁无死,嗟君死颠踬。

生世所遭历,只供疽发背。

肮脏排世人,独结尘外契。

宿昔促膝言,沈沈在肝肺。

乘兴泛酒肪,月桥每联袂。

闲游侣亦失,衰蹇更何冀。

掩帷立空,仰瞥冥鸿逝。

”次申为四川兴文人,署两江总督薛觐唐(焕)之子。

光绪间以道员需次江苏。

其殁也,以背疽溃不获治。

殁之前一日,其姬人仰药殉,秦淮妓也。

刘敛《中山诗话》云:“鞠,皮为之,实以毛。

蹙蹋而戏。

(见《霍去病传》注:‘穿城蹋鞠。

’)晚庐已不同矣。

归氏子弟嘲皮日休曰:‘八片尖皮砌作球,火中潭了水中揉。

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卒未休。

’今柳三复能之,述曰:‘背装花屈膝,白打大廉斯。

进前行两步,跷后立多时。

’柳欲见晋公,无由。

会公蹴球后园,偶进出,柳挟取之,因怀所业,戴球以见公。

出书再拜者三,每拜,球起复于背膂幞头间。

公乃笑而奇之,遂延于门下。

”予案蹴球之戏甚古。

尝见元人画《宋太宗蹴球图》,持竿,其末作曲柄状,正类今欧洲哥而夫球所用竿状,亦于平地为之。

余近赋哥而夫球诗曰:“一隅之地叠小邱,学作常山蛇势修。

步驾桥屋施层楼,侏儒虽捆不得游。

曲柄倒置短竿头,持蹴弹丸通以沟。

眼中儿戏行且休,英相老死谁复优。

”末语指英吉利前内阁张伯伦也,张伯伦最喜蹴哥而夫球。

《汉书》:霍去病穿城蹋鞠。

“穿城”未知何云。

其类今之哥而夫球穿地为沟耶?《史记》:处后蹴鞠。

则非一人戏,亦有比赛也。

《唐音癸签》谓唐变古蹴鞠戏为蹴球。

其法植两修竹,高数丈,络网于上,为门以度球。

球工分左右朋以角胜负。

则又有类于今之篮球、足球矣。

“小章费尽磨碧手,钿阁精镌玉璇钮。

漫嫌石量过轻纤,绝艺双双今罕有。

东来海客苦搜寻,块两价重如黄金。

估人贪大不取小,周人胡卢笑不禁。

”此余昔赋韩约素小印诗也。

印高大不及半寸许,石质为田黄洞,小璇钮为杨玉璇所镌。

今人评田黄过两以上则价昂,且必老坑,新坑不值价也。

老坑者,康熙间陈日浴所采,当时佳者已掘尽。

郑杰《药炉集》旧载有《寿山石谱》,云:“卞二济《寿山石记》云:寿山在重峦复涧中,距福州府治六十余里,有坑名‘五花’。

《志》云:所产石类珉。

《志》语未详。

尝窃访之旧闻。

宋时采取病民,有司上言:请得以巨石塞坑路。

由是取之者少,即得之者亦不甚示实于人。

迩来三、四年间,射利之人,尽手足之能,凿山博取,而石之精者出焉。

间有类玉者、珀者,玻璃、玳瑁、朱砂、玛瑙、犀若、象焉者。

其为色不同,五色之中,深浅殊姿。

别有缃者,螈者、绮者、缥者、葱者、艾者、黝者、黛者;如蜜、如酱、如鞠尘者,如鹰褐、如蝶粉、如鱼鳞、如鹧鸪斑焉者。

旧传艾绿为上,今种种皆珍矣。

其峦波浪,毅纹腻理,隆隆允允,千态万状。

可彷佛者,或雪中叠嶂,或雨后遥冈;或月淡无声,湘江一色;或风强助势,扬子层涛;或蒲萄初熟,颗颗霜前;或蕉叶方回,幡幡日下;或吴罗扬彩,或蜀锦向文。

又或如米芾之淡描,云烟一抹;又或如徐熙之墨笔,丹粉兼施。

噫!亦异矣。

夫土出之宝,无胜于玉。

按王逸曰: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截肪,黑如纯漆。

而兹石之美,何必不然?又《滇志》:点苍之石,白盾青青,具山水草木之状。

今施诸屏风几榻,只一色耳。

其精茔滑润,不如也。

由是观之,元真备其采色,疑若帝遣鬼工,挟南海蚌泪之属,深入暑珂,雕镂点染而复然者,甚矣。

造物化工,其不可思议至如此也。

或曰:量其大小轻重,而数倍其值。

岂价欲比玉耶?予曰:玉所以贵者,坚而不脆,叩之则鸣。

使兹石亦坚而有声,何必曰斌玖,何必曰琨珉也。

且玉之至美者不赀,兹为价仅数倍;近世士大夫取青田为章,甚且计两而二三其缗,顾孰与兹石尤陆离满目也。

或曰:丹砂、云母、空青之属,利用于人,兹用果奚利?予曰:充玩好也。

独不日玉卮无当,有万镒时乎?昔者灵壁之石,米元章尚,乃袖而爱之。

使其当此,殉之性命,且何如矣。

予友陈越山、林道仪、彭木压、石锺林、陡庐兄弟,率购藏之。

每为予陈于几案,俨游山阴,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使人应接不暇。

予贫不能购,聊记一则,以常藏石,庶天下知闽之奇如此。

杰按:迩日人所争重者,白田为最。

(情似羊脂玉,偶有红筋如血缕。

即高云客所云皎洁则梁园之雪,温柔则彩燕之肤,入手使人心荡。

)次黄田,(通黄如烂柿者佳。

更有淡黄一种,间有红筋,亦他石所无。

又有连江一种,质硬性燥,多裂纹,历久变黑色,不堪持玩。

初出时,人竟为其所愚。

)(次水洞,)(一名鱼脑洞,通明如水晶。

质腻性滑,即高云客所云白濯濯如冰雪澄,沁人心腑。

更有黑色者,为牛角洞,尚易得。

又有一种天蓝洞,不多见,即高云客所谓出青之蓝,蔚蔚有光是也。

)次艾绿,(色如艾叶初生,青翠可爱,不可多见。

大者尤难,谢在杭品为第一。

)次党洋洞,(精茔略似水洞者为上。

又有黝色者,五色者,奇色者。

色虽不一,而质本温润,较胜他石。

)次高山洞,(通明媲于水洞。

有挂红者,有红白夹半者,有奇色者,惟质实者为下。

)次都灵洞,(五色烂斑,温纯深涧,闽人罕能辨者。

即高云客所谓郊原春色、桃李葱龙是也。

)次芙蓉洞,(质如于阑白玉,嫩而脆。

将军洞为上,半山次之,质粗而多砂者为下。

更有红黄紫及各奇色者,雕土象其形势,雕琢人物山水,奇妙欲绝。

即高云客所谓瓜穰红白者是也。

)次月尾紫,(以青紫光腻为上,大者甚难得。

猪肝色者不足取。

)次奇岗,(岗音艮。

质坚而情理可爱,五色烂漫。

即高云客所谓霞红云青相杂者是。

)石之佳,大概有此数种,俱产水坑,然而已绝响数十年矣。

近之所售,皆发之山蹊。

姿色合然,体质坚燥,虽有五色花纹,不耐赏鉴。

余素有石癖,积三十年,大小得五百枚,皆吾闽先辈所遗留。

钮多出之杨玉璇、周尚均二家所制。

随嘱友人林雨苍篆章,石既陆离斑驳,无妙不臻,章复规秦摹汉,诸法咸备。

一层玩间,真觉心神俱爽,摩挲不忍释手。

因集《注韩居印存》一册,附列钮式,注明石品。

斯邈不作,篆隶失真,习篆不能研究说文,习隶不能规抚汉室诸碑,下笔全无古法,而图章尤不可问矣。

余友林雨苍耽金石,工六书。

篆法李丞相,廓落方圆;隶法蔡中郎,方劲古拙,久为世重。

所作图章,直绍三桥宗派。

镂金划玉,文朴艺工,譬若断璧残圭,古色可挹。

雨苍著有《印史》、《印商贞石》前后篇,及为予制《印存》,可与薛穆生《汉灯》、练元素《名章汇玉》二谱,并垂不朽。

”予案今人称洞作冻,此误书同音字也。

据郑氏所记诸洞名,当作洞。

卞氏谓旧传艾绿为上,今种种皆珍。

邓氏则谓迩日重者为白田,黄田第二,水洞第三,而艾绿居第四。

毛西河《后观石录》,记有艾叶绿二,白花鹰背二,皆杨玉璇制钮。

白花鹰背二,又名“灰白花锦”,则名目繁多,不属于产地之分析矣。

鸡血石诸书不载其名,其亦白花鹰背之类耶?

“一年不见灵鹣子,风调平生遂渺茫。

地下精魂应聚泣,人间疟鬼果猖狂。

青蝇吊客言堪痛,苍狗浮云事可伤。

高谊自惭输范式,素车谁叩汝南丧?”“沈冤未敢诉天阍,帝遣巫阳召楚魂。

画饼声名真自累,盖棺功罪竟谁论!明堂异日思前席,幽室何年照覆盆?料有据床人更恸,白头挥泪视诸孙。

”此仁和吴董卿(用威)挽江建霞京卿标诗也。

建霞为湖南学政,继之者徐仁铸,皆朝官中之能持清议者。

其在湖南,主张维新。

值湘抚陈宝箴力行新政,为湘士之旧派者所不悦。

及戊戌事变,同时被黜。

未久徐、江遂先后逝世。

建霞死,其母尚在,故末语云云。

董卿与建霞交谊至深,方建霞初入词林,回苏籍,过沪,流连数旬日。

其赠送知交联扇,悉为董卿所代笔,董卿固善书。

今市间有鬻建霞墨迹者,多董卿行书,识者亦莫之辨也。

长沙袁叔舆(绪钦)《酬伯严兼柬实甫》诗云:“裙屐当年画戟门,闲园花树绿成村。

听鹧水榭铜拖,试马春城玉勒喧。

慧眼人天金屋艳,诗心仙佛锦囊魂。

黄衫年少函楼客,各有东风断梦存。

”注云:“伯严初居长沙闲园,予与实甫居培芝书屋。

宅中有楼曰憩云楼,亦曰函楼。

时伯严年二十一,予年二十,实甫年十六。

”此诗载在陈伯(锐)《门存诗录》。

三人者,皆少年已有盛名。

伯严居闲园时,其父右铭中丞,尚系以知府需次湖南也。

函楼则实甫父笏山方伯宅。

伯又有《庖碧斋杂记》,尝忆中有一则云:汪穰卿似龙国太,文芸阁似屠户,陈伯严似尼姑,江建霞似理发师,袁叔舆似成衣匠。

少年意气,同人互有品题。

细思之,身分都略相似,亦谵而虐矣。

又一则云:人言易实甫诗如五十岁神童,樊云门诗如六十岁美女。

盖自少至老,搔首弄姿,矜其敏秀,为诸名士所不能及。

前者拟其举止形状,后者拟其才调,此二则可入《世说》“排调类”。

《门存诗录》载有文道希诗六首,为叶誉甫印其遣集所未收,亟录于此。

《阅门存倡和诗戏题二律》云:“高谈咫尺近元门,何事来寻学究村?俗士晴窗窥日少,老夫午枕听涛喧。

江山浩浩方招隐,风雨萧萧也断魂。

谁到金华重问讯,牧羊仙客至今存。

”“诸君才力近苏门,诗派犹应薄后村。

广莫风来多震荡,洞庭乐奏异啾喧。

试赓太白《飞龙引》,重起庄生化蝶魂。

一卷了然参世变,游虽逝钓丝存。

”又《诸君和章不至复奉一首促之》云:“儿戏从来笑棘门,徵兵直拟到团村。

回风转海澜初起,明月悬天夜不喧。

锺卓千寻销王气,清溪一曲吊芳魂。

江山如此诗情冷,可奈高斋旧句存。

”又《自题元史详节复用前韵》云:“曾见兵威过铁门,角端遗事记南村。

时来瀚海风云变,运去和林鸟雀喧。

乞瓦城追战绩,班朱河水壮英魂。

四千年内论人杰,俯仰犹钦霸烈存。

”又《郊行书所见》云:“客行修竹不知门,鸟没平芜尽处村。

被陇麦苗晴后雨,出林钟梵寂中喧。

人耕下方畲草,市近清明欲礼魂。

市处久思农业乐,瓦盆敲破古风存。

”又《偶书》云:“谪居不望濯龙门,幻梦初回恶犬村。

四海久嗟秦客赘,一廛甯避楚人喧。

家无儋石堪容傲,地有兰荃足醉魂。

满鬓霜华休便老,伯阳且喜舌犹存。

俞恪土《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诗》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

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

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

迷离爆竹千家晚,铡孔光阴耐苦吟。

”此其光绪甲午从巡抚唐景崧在台湾时所作也。

甲午之役,和议成,台湾割让与日本。

是时唐巡抚不奉朝命,遂告独立。

唐自为伯里玺天德,恪士为其内阁阁员。

逾年不支,皆内渡。

恪士又有《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

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磐陀。

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

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此诗则乙未自台内渡时所作也。

易实甫时亦从唐在台湾。

其在台湾诗,谓之《魂南集》。

恪士、实甫皆善为滑稽诗,实甫《戏谑张文襄之洞》诗有云:“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皂头戴平天冠。

平天冠上竖旗杆,中堂坐在旗杆巅。

”传者无不发噱。

伯《褒碧斋杂记》,载有恪士滑稽诗一则云:“岁辛丑,余需次江甯,僦居乌衣巷。

一日饮集同人,待俞恪士不至。

旋以诗来辞云:‘寒风吹脚冷如冰,多恐回家要上蹬。

寄语乌衣贤令尹,腌鱼腊肉不须蒸。

”“轿夫二对亲兵四,食量如牛最可嫌。

轿饭若教收八折,龙洋八角太伤廉。

’轿饭,京师谓之车饭钱。

虽每名只搞一角。

然南京宴会,如座客有道台五七人,亲兵之外,尚有顶马伞夫,开销动辄百余名。

跟丁则每名倍之,或竟有需索者。

廉员请客,固不易也。

”恪士所作滑稽诗尚多,惜予不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