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古楼词话 #
夏敬观撰
○文道希 #
余作词始於庚子，时寓居海上，与萍乡文道希兄弟日相过从，道希颇授予作词之法。
一夕，李伯元茂才於酒肆广徵京津乐籍南渡者四十馀人，为评骘残花之举。
余首赋念奴娇词，道希辈颇系节叹赏，和者遂十馀人。
道希词云：“江湖岁晚，正少陵忧思，两鬓衰白。
谁向水精帘子下，买笑千轻掷。
凄诉鹍弦，豪斟玉斝，黛掩伤心色。
更持红烛，赏花聊永今夕。
闻说太液波翻，旧时驰道，一片青青麦。
翠羽明珰飘泊尽，何况落红狼籍。
传写师师，诗题好好，付与情人惜。
老夫无语，卧看月下寒碧。
”余词云：“催花羯鼓，怪声声动地，渔阳挝急。
吹起辞枝红乱旋，莫道东风无力。
析木青萍，桑乾白柳，梦见伤心色。
黄尘走马，旧衣曾僱京陌。
分付红粉歌筵，金尊休浅，同是江南客。
行遍天涯都不似，却悔年时心迹。
罥树游丝，迸盘清泪，思绕肠牵直。
四条弦上，数声如诉如泣。
”此词余集中不载，今日视之，正是小儿初学语也。
○郑叔问 陈伯弢
於箧中朋辈词笺，得郑叔问未刊词九阕，陈伯弢未刊词四阕。
虽或为两君删弃之词，然固沧海遗珠也。
叔问少年游云：“谁家年少簇金鞍。
醉夜踏花还。
不管东风，暗尘台榭，歌舞借人看。
空馀燕子衔花去，别院话春寒。
未了黄昏，一番风雨，何处倚危阑。
”青门引云：“雁过霜天近。
庭院雨馀苔静。
芙蓉寂寞晚芳丛，西风采采，不上旧时鬓。
回阑几曲愁凭损。
拍遍无人应。
小城昨夜闻笛，月明满地秋江影。
”己酉九日风雨木兰花慢云：“叹人间令节，更何恨，有登临。
纵酩酊能酬，高楼暮色，知为谁深。
难禁。
向风雨夜，但黄花滴泪劝孤斟。
不信情天易老，故教佳日多阴。
沉沉旧会茱萸，颜鬓改，又重簪。
念节物凄凉，年涯晼晚，都到秋心。
休寻。
暗怊怅地，正西山、爽气系疏襟。
空画阑干影事，酒醒独自沉吟。
”又秋夜闻雁木兰花慢云：“雁啼天在水，避秋影，莫书空。
正露重江寒，亭亭斜月，犹挂虚弓。
芦中。
楚歌夜起，怨关山残笛下西风。
何事衡阳倦羽，断云不度高峰。
怱怱。
梦转征蓬。
忆故苑，雪留踪。
叹长门灯暗，哀稳危柱，妆泪弹红。
惊逢。
听秋别枕，雨凄凄。
愁和藓阶蛩。
又是单衾酒醒，夜亭催冷吴枫。
”书带草声声慢序云：“余既营草堂於竹隔桥南，缭以长廊，缘砌植书带草殆遍，葱翠可藉，贞萋冬荣，经神之遗，足当吾家读书种子。
沤尹翁为题通德门榜，示不忘郑志也。
言诵清芬，赋得一解。
”词云：“芳披云缕，翠挹风签，森森旧家寒碧。
散帙城阴，还带草堂深寂。
休吟谢池梦好，恁诗痕、不点经席。
书种在、比芸香盈亩，薤垂过尺。
看遍长安桃李，朱门冷、何堪尽成蓬棘。
诵得清芬，依约榜门通德。
纤纤一重绿意，似当窗诗婢曾织。
怅汉苑几青芜，春老故国。
”自注云：“是调侧韵，惟宋刘泾自制一曲，汲古本梦窗词乙稿中所羼入者是也。
杜王续刻，并承毛本之讹误，失已甚。
今明板草堂诗馀，固一确讠佥。
且泾作骨气高健，犹是北宋遗音，益足徵已。
不揣浅，不辄追和之，聊示考存故谱之一格云尔。
”中秋夜雨罢酒遣怀采桑子云：“今宵莫惜无明月，人似姮娥。
酒满香螺。
好夜看人尽梦过。
归来独卧西窗雨，闲泪无多。
不可闻歌。
早自安排唤奈何。
”辛亥九月作谒金门三阕，其一云：“行不得。
塞上燕脂无色。
一夜霜笳天下白。
秋高空雁碛。
莫惜王孙路泣。
芳草犹伤旧国。
如此关山摇落易。
断肠入未识。
”其二云：“留不得，梦转车尘宫陌。
秋老衰兰催送客。
金仙无泪滴。
一炬仓黄半壁。
四听楚歌风急。
谁跽昆仑鳌柱坼。
三山惊海立。
”其三云：“归不得。
哀些谁招离魄。
东有龙蛇潜大泽。
九关愁更北。
江水为君还黑。
山气何年重白。
辽鹤书沉云海隔。
梦来天地窄。
”伯弢渔家傲云：“人静乌鸢相对语。
重帘不卷肥梅雨。
新录溅愁浓几许。
凭阑处。
分明无想山中住。
便尔唱予谁和汝。
平生总被名缰误。
何日田园携橡芋。
清尊注。
陶潜那不思归去。
”九日风雨金缕曲云：“何日无风雨。
到重阳、潇潇淅淅，便成悉谱。
帘角吴山青数点，总被浮云遮住。
更何地、登高能赋。
偶话东篱归路杳，料黄花、瘦到无人处。
簪不得，为谁舞。
沉沉此恨成今古。
黯东南、星飞海沸，漏天难补。
岸上维舟眠较稳，我亦寻常鸥鹭。
奈佳节、淹留如许。
消受深秋垂老别，但扶头、茗{艹丁}杯无数。
檐花落，盼将曙。
”夜造听枫园，叔问昌硕先在坐，雪梅香云：“晚寒切，高城脱叶旋西风。
望天涯无伴，行吟渐觉愁工。
过市灯稀雨霑屐，叩门人熟酒盈钟。
此何夕，邂逅平生，还似初逢。
朦胧。
倚窗问，烛外梅梢，剩几新红。
老客吴趋，对花忍忆游踪。
岁暮音书叹寥寂，五湖烟水各西东。
明朝事，待买霜鳊，分付乌篷。
”又雪梅香云：“雨连夕，高楼独客故伤心。
揽征篷千里，霜天暮角寒侵。
鱼市烟荒午收楫，乌邨风急暝呼林。
点还滴，槛外窗前，多少愁音。
沉沉。
数年事，蜡泪珠啼，坐冷鸳衾。
尽说还期，潇湘水阔云深。
枫树青凋半江叶，梅花红减十分阴。
寒灰意，已是当年，何况而今。
”
○张次珊 #
江夏张次珊通参仲炘，光绪庚子，以言事忤太后被放。
己酉，予被陈伯平中丞辟为江苏巡抚左参议，通参先在幕中，因得朝夕共谈咽。
有见和花步饯春一萼红词云：“小楼深。
敞沈香绮户，春色尚沉沉。
筝柱弦温，棋枰玉冷，红袖来劝芳斟。
乱花过、庭芜自碧，耐絮语、枝底和双禽。
古苑台池，旧家园榭。
都付闲吟。
欢事不堪重念，对金杯满引，白发愁侵。
烟柳春城，林亭白下，飘荡还又而今。
倦飞绕、南枝几匝，浩歌里、空负乱山心。
未识明年，共谁底处开襟。
”通参有瞻园词二卷，刊於光绪乙巳。
其词芬芳悱恻，骚雅之遗。
惜乙巳以後之词，未见刊本。
盖通参殁於己未，公子善都又先卒，一孙尚幼，无人为之续刊遣稿也。
余有题通参日望楼饯别图三部乐云：“楼角残阳，照蓟柳断丝，暗沾瑶席。
会长人散，空赋歧亭春色。
惯愁见、寒食飞花，更梦惊戍鼓，泪染宫陌。
玉鞭却倚，去去铜鞮归客。
丹青近开短纸，认苑墙翳水，卧游能识。
沉沉晚霞一缕，东风盈尺。
引离怀、万千迸集，愁靥外、云迷故国。
洗盏更酌，除一醉、堪破岑寂。
”此词旧不存稿，偶於朋交处见所录图卷词有之，几不省为予词也。
附录於此。
○桂伯华 #
德化桂伯华念祖，丁酉举人。
与予同师善化皮鹿门先生，经学词章，根底深厚。
中岁学佛法於杨仁山先生，因东渡习梵文，通密宗，遂证涅槃於日本。
其遗著未刊。
余箧中有词笺四：丁香结云：“积雨侵阶，同云蔽野，墙外屐声来往。
倚绳床经案，朝又暮、时霎龛灯都上。
文园情绪减，才触拨、禅关又放。
人间天界，刹那轮转，肠回无像。
忄网忄网。
记三五年时，秋月春花同赏。
绿酒红灯，银鞍绣毂，尽劳追想。
无奈存没聚散，苦乐殊今曩。
惟何恩何怨，尚隔莲邦兮蚃。
”蓦山溪云：“春光欲尽。
未得天涯信。
早起镇恹恹，减裘带、馀寒犹嫩。
古碑临罢，独枕故衣眠，魂无定。
身慵困。
酿就维摩病。
谁家巷陌，红满香成阵。
旬日雨风频，减多少，游踪逸兴。
忏除烦恼，赖有贝多经，帘押静。
香篆烬。
终卷阴移寸。
”读小山词菩萨鬘云：“才华已为情锁损。
那堪又被多情困。
珠玉女儿喉。
新词懒入眸。
清愁销不得。
梦入莲花国。
方信断肠痴。
断肠天不知。
”虞美人云：“凄凉十五年中事。
苦了他和自。
香残红退画堂空。
早是柔魂销尽夕阳中。
他生有分相厮守。
拚共天长久。
仙山楼阁也迷茫。
只要只心一意向西方。
”伯华词多不注意平仄，是学佛人所作，当例外视之也。
○蔡公忏 #
新建蔡公忏可权，亦学佛人也。
光绪辛丑题拙稿满江红词云：“万象枞然，尘不到、华严灵馆。
君悟得、法身无我，日光常满。
慧眼澄明空障碍，信心清净时薰盥。
听秋声一叶落酲桐，消烦懑。
无着处，琴音断。
空谷籁，仟风转。
羡好修不倦，兰纫九畹。
愿海洪涛喧万里，寒烟幻影心心篆。
忏廿年诸妄见如来，吾今勉。
”是时余前室陈淑人方逝世，公忏盖以佛法相勉慰也。
○严幼陵 #
侯官严幼陵复，与予先後监叔复旦公学，予妹壻熊季廉元锷，其高弟也。
丙竿丁未戊申之际，笺札往还谈艺，日夕无虚，惟论文论诗为多，及於词者不过一二，词虽未工，殆为罕见。
摸鱼儿云：“傍楼阴、湿云凝重，黄昏虫语凄絮。
秋魂节奏孱僽惊寒早，谁念竛竮羁旅。
从头数问，陌上相逢，可料愁如许。
今休再误。
早打叠心苗，销凝意蕊，忍与此终古。
茂陵病，捱得更更寒雨。
此情依旧无主。
微生别有无穷意，错认晓珠堪语。
君莫怒。
便舞凤回鸾，讵就轻轻谱。
移商换羽，算海啸天风。
成连归矣，霜泪冻弦柱。
”金缕曲云：“旅邸情难遣。
况秋宵、征鸿凄厉，寒衾孤展。
觅地埋忧高飞去，那借步虚风便。
云窗外、鳌蟾斜眄。
解佩江皋魂先与，迓移情、他日谁家辇。
思不得，泪空泫。
长门可是无团扇。
更何人、偋兰惋蕙，白头仙眷。
填海精禽千万翼，试测蓬莱深浅。
又不是、等间莺燕。
咏絮才高寻常事，抱孤怀、要把风轮转。
春且住，勒花片。
”二词皆戊申九月客北京所作，尝呈彊邨，解连环词已别见，不录。
○陶伯荪 #
南昌陶伯荪牧，昔岁相从吴下，翩翩记室才也。
悼亡後不复娶，自号病鳏，英年即穷愁潦倒，一寄其意於歌词。
今已垂垂老矣。
其和余浣溪沙词七阕，声情委宛，雅近二晏。
其一云：“小院深沉月上迟。
背人翦烛意多痴。
翻新巧样画双眉。
燕子殷勤娇欲语，鹦歌调笑学吟诗。
妆成背镜费矜持。
”其二云：“泄漏春光事竟成。
消魂红雨隔重城。
谁将金弹打流莺。
不为颜酡辞绿酒，只缘帘密闭红灯。
关心第一远歌声。
”其三云：“碧海冤禽未放归。
斜阳消息盼春菲。
天涯柳絮作团飞。
烛泪空抛悲永夜，琴心谁识拨清徽。
石屏深坐劝添衣。
”其四云：“枕上鸳鸯对对看。
兰闺绣罢怯春寒。
不禁清露湿阑干。
一水波通情作茧，九华云隔梦登山。
误渠毕竟是红颜。
”其五云：“蛛网迷离旧日楼。
暮烟销尽几多愁。
相思两字满银钩。
争奈更残传夙恨，莫从花落忆前游。
有人窗外倦凝眸。
”其六云：“独倚危阑袖拂尘。
红墙灯火恼黄昏。
年年芳草最伤春。
舞扇盈怀拈断带，银牙在手苦停云。
嫦娥犹似广寒身。
”其七云：“翠幕重重挂夕霏。
炉香冷暖篆丝微。
倩谁为我借天衣。
忍遣华年成逝水，频寻佳约怕愆期。
海棠开後更思归。
”余集中此七词删存五阕。
其二云：“天上霓裳乍谱成。
一歌倾国再倾城。
流传法曲到春莺。
沟水尚鸣墙外笛，御帘初隐殿前灯。
别来忍听断肠声。
”其七云：“合浦珠光弄夕霏。
晚潮初退月痕微。
行云皛皛湿仙衣。
楚赋未能轮宋玉，洛游我自共安期。
醉携一道夜歌归。
”余第三卷词刊於辛亥，云取悉经沤尹叔问商定也。
○王又点 #
长乐王允皙又点，予三十年之文字交也。
所著有碧栖词一卷，吐属清婉，有一唱三叹之妙。
曩赠予聚头扇，写所作送张珍午入都长亭怨慢词云：“又还是将离时节。
酒尽江楼，雁声相接。
唤得愁生，半篙云浪涨天阔。
故人都散，争忍唱旗亭阕。
那处不飘零，恨莫恨长安秋叶。
凄切。
拥吟鞭试望，缥缈梦华宫阙。
卢沟过也，怕冰渡暗澌先结。
更问讯近日西山，可犹有梅花香发。
念一片阴阴，谁扫苍崖苔雪。
”予极许其嗣声白石。
顷李拔可同年将为刊遗集，以校雠相属，亟录数阕，以志予所欣赏。
双清馆题壁兼呈高楼先生西子妆云：“匀碧球场，藏红镜户，画里轻盈稀见。
天公无处里春声，判春风共莺流转。
芳歌未半。
恁愁沁江南平岸。
冷襟怀、洒北来冰雪，吴儿争辨。
司熏赖。
几度楼中，梦比阑干短。
楼高同自感斯文，况相逢近年多难。
花枝在眼。
算人老须花拘管。
倚斜阳、滟滟金杯劝满。
花枝在眼。
算人老须花拘管。
倚斜阳、滟滟金杯劝满。
”题严几道江亭送别图玲珑四犯云：“散策路纡，凝笳声远，都门风物如洗。
向来攀蹋处，呗歇松阴闭。
荒陂也宜共醉。
奈先生便摇征辔。
几树绿杨，半泓渟渌，浑是送秋泪。
长安海，伤心地。
尽盟鸥淡语，犹然交弃。
寺经戎马後，梦在菰芦底。
春波万叠堪容与。
索还我江湖渔计。
图画里。
回头黯西山暮紫。
”菊影疏影云：“苍茫雁字。
荡清霜弄晚，愁在何许。
废圃空阴，小苑微寒，销得几回凄顾。
斜阳鬓底疏芜色，更漠漠弥簪香务。
算也应多谢秋娘，懒配断肠针谱。
幽致。
常年共惜，月明细步绕，来往烟语。
人老迷花，花自无言，冉冉窥人凉句。
如今怕见西风面，悔不掩笼灯深户。
又一枝斜入多时，看到半篱鸦曙。
”海棠花下作浣溪沙云：“叶底游人不自持。
枝头啼鸟尚含痴。
玉儿愁困有谁知。
浅醉未消残梦影，薄妆原是断肠姿。
人生何处避相思。
”菩萨蛮云：“回峰摺叠晴川色。
玻璃一镜酣春碧。
镜里是儿家。
蛮溪满屋花。
东风吹别苦。
直送云帆去。
昨梦故乡看。
月明千万山。
”又点兼工诗，绝句尤<广甫>峭，盖亦致力於白石诗。
晚岁於南台聚一妾，往来南北，相携数年，复放之为尼。
归闽後，耽禅诵，易箦时尚不舍佛号，殆生具夙慧通者，殁仍遄返净土也。
○洪泽丞 #
歙县洪汝闿泽丞，余初於陈鹤柴席上相识，赠余以所著勺庐词，闻声相思久矣，一见倾倒，山谷诗所谓“自吾得此诗，三日卧向壁”，余於勺庐词，闻声相思久矣，一见倾倒，山谷诗所谓“自吾得此诗，三日卧向壁”，余於久庐词，尤恨得读之晚也。
顷年与结沤社，过从益密，复得时诵近词。
丙寅元夕六丑用梦窗韵云：“又铜街放晚，绣幕底金铺催掣。
绮游凤城，珠尘随步灭。
花下佳节。
尚记西园夜，绀荷千蕊，映海山光揭。
仙霞倒影晴空热。
钿毂波回，重帘眼缬。
星娥试妆琼阙。
看鱼龙百戏，鳌驾过彻。
年芳易歇。
怅天涯鬓发。
更访笼纱地，情事别。
东风故恼鶗鴂。
换当筵翠袖，踏歌罗袜。
南楼宴柘枝凄绝。
依前是、席上传素手，旧人新月。
津桥畔、鹃泪啼雪任社鼓，送得愁蛾去，春灯恨结。
”赋阶下碧桃瑞龙吟用清真韵云：“桃谿路。
三见梦蕊飞香，绛珠辞树。
西池春色年年，翠尊醉倚，阑干胜处。
漫延伫。
无数上林纨绮，艳阳帘户。
朱门几阅东风，谢堂旧燕，花间絮语。
还诉玄都前事。
海山人远，琼宫尘舞。
仙侣避秦，归来台榭非故。
裁绡晕碧，空赋伤春句。
凭谁向江头照影，楼东回步。
断梗随波去。
浪吟又动崔郎恨绪。
犹有残红缕。
芳讯晚、魂销江南烟雨。
瘦杨巷陌，一天愁絮。
”追赋北海秋莲寄次公京师隔浦莲云：“凌波前度翠沼。
一镜愁红小。
露冷银塘岸，金茎折，惊秋早。
菱唱花外袅。
催归棹。
暮景江南好。
锦珰渺。
湘娥去後。
湖山歌舞都悄。
风裳水佩。
怅望袜罗人老。
池馆华清梦再到。
残照。
凄凉谁话天宝。
”南归留别都门同社六州歌头用东山体云：“河桥灯火，一舸客南归。
风雪里。
惊笳起。
渺愁思。
忆年时。
歌舞云台际。
人兰偉。
家纨绮。
招摇指。
欃枪坠。
偃旌旗。
十载京尘，销损英游气。
檀板乌丝。
更琱戈铁甲，海水莽群飞。
斜日城西。
听鹃啼。
念中原事。
纷旒赘。
蛮触戏。
等儿嬉。
珠囊弃。
金瓯碎。
草萋萋。
霸图非。
诃壁天沉醉。
新亭泪。
不须挥。
浮生计。
莼鲈味。
芰荷衣。
他日登临，重过琴尊地。
应梦元晖。
但吴云燕树，相望感分携。
话旧苔矶。
”迷神引云：“鶗鴂催人园芳晚，嫩绿小红都换。
高楼景物，恼伤春眼。
绮罗丛，登临地，絮尘乱。
谁奏铜鞮曲，镇凄怨。
惆怅城鸦起，画骢断。
万感尊前，向此哀多难。
说碧山遥，沧溟浅。
过江群屐，早{艹}落，如烟散。
霸才空，年涯老，楚歌变，残酒灯窗侧，闻去雁。
惊心淮南北，尚征战。
”河渎神四首，其一云：“河上木兰祠。
庙门雨打丰碑。
野鸦衔肉上阶飞。
社鼓春灯赛旗。
匣中先辈三尺水。
雷渊曾斩龙子。
眼看白虹贯垒。
薜萝匿笑山鬼。
”其二云：“蒿里鬼称雄。
神幡夜照虚空。
五千貂锦化沙虫。
更结盂茧法宫。
海子河灯光似斗。
一花一叶一藕。
金粟礼魂归後。
乱蝉咽露高柳。
”其三云：“当户九张机。
兰芝别母归时。
人间天上总相违。
孔雀东南自飞。
道逢女巫花插首。
水沉香喷金兽。
明星荧荧渡口。
河伯今夕娶妇。
”其四云：“丛竹鹧鸪啼。
望里黄陵九疑。
秋风袅袅被江篱。
日暮巫阳致词。
湘水东流愁不息。
大江戈舰蔽日。
千古周郎赤壁。
怒涛一夕头白。
诸词雄浑酝藉，兼而有之，洵倚声家之上乘也。
○汪憬吾 #
番禺汪兆镛憬吾，先世世居山阴，游宦海南，遂占其籍。
辛亥後，定迹远屏，闭户撰述，所著有雨屋深灯词。
其尊翁与先叔子新公在粤，往还至密。
曩年憬吾归越修墓，道经沪上，得与握手，亟道先世交谊，语挚情深，貌温而粹，望而知为绩学之耆旧也。
曾为余赋三部乐次梦窗韵题填词图。
词云：“寒卧荒江，似怨女自怜，顿忘膏沐。
九歌山鬼，意荪桡荷屋。
更回睇颓照荆，料对春溅泪，韵吟哀玉。
紫箫咽苦，未是逐波欢曲。
几回把剑摩挲，早判老去，向岫盟谿宿。
忍看雾迷败，霜欺凉烛。
梦匡庐载愁万斛。
肝肺洗清湍手掬。
空际传恨，苔笺腻窗檠摇绿。
”追纪广州承平时灯事少年游云：“金荷银树绣珠香。
灯事记闲坊。
一样东风，莺帘燕户，都恋春光。
十年今夕丛祠路，暮雨暗恍榔。
隔篱有客，白头相对，共话沧桑。
”辛本四月六十一度初度感赋水调歌头云：“万物一刍狗，何有此形骸。
况是馀生多病，早分卧蒿莱。
不识论功管晏，不识寓言庄列，那复识邹枚。
但抚此心在，眼底尽尘埃。
禹穴石，圣湖水，几徘徊。
刹那都已陈迹，凉梦问苍苔。
自署乖岩愚谷，尽笑聋丞{敖牙}叟，评泊不须猜。
古语寿多辱，感慨赋深杯。
”其词致力姜、辛，自僛怀抱，其品概亦今日之邝湛若也。
○姚景之 #
吴兴姚肇菘景之，王半塘之侄胥也。
其兄旋椿与余为甲午同岁生。
景之游宦吾乡，余沉滞吴越，未与相识。
顷年避地夷市，始相往还。
平昔论词，墨守四声，不稍假借，於近人尤服膺新会陈洵述叔。
尝与论乐工所谓律，不在四声，求词之佳，在人品学力，见解气概，务其细而遗其大，非士大夫之所为也。
亦韪余言而好为其难，一词出，辄数易字而卒就妥帖，固难能也。
雨霁陪半塘老人登平山堂浪淘沙慢云：“断霞映川原媚晚，霁景秋阔。
枫驿哀蝉乍咽。
残虹过雨旋没。
看入暮吴天岚影接。
送清听杵钟发。
向倦旅关河，赋情远、微吟散林樾。
幽绝。
上楼望眼愁豁。
叹寺古僧残，凄凉事、渺渺闲问佛。
思胜概当年，欢宴云热。
俊游顿歇。
寻旧题、平揽虚堂风月。
休怨江南轻离别。
凭阑指、数峰翠抹。
鬓丝短、沧桑惊暗阅。
记归路、独数征鸿怅恨结。
潭烟揽梦寒千叠。
”岁旦塞垣春和梦窗韵云：“地僻春拘管。
媚晓霁，东风暖。
泥痕活草，岸容舒柳，娇鸟千啭。
对绿窗、醉泛红螺盏。
爱擢秀，兰芽短。
候云舆元君杳，碧霄此望寥远。
身世老沧江，叹一系扁舟，残钓荒岸。
梦落楚天遥，笑孤寄如燕。
念花朋酒伴，惆怅年时换。
歌蝉不相见。
初日映钗股，画楼馀寒浅。
”盆兰瑞鹤仙云：“晴薰珠翠暖。
媚姿娟洁，清华池畹。
新妆困春晚。
伴帘栊朝暮，倩魂疑见。
光风蕙转。
话同心、芳言细款。
怕无端、桃李逢迎，一夕镜澜愁变。
凄断。
璇闺香梦，背结流苏，黯调筝雁。
空山意远。
惊时序，暗中换。
便仙姝纫佩，珠宫宵叩，休问双蛾黛展。
奈离诉与残灯，峭寒胜剪。
”新柳兰陵王和清真韵云：“大堤直。
荑柳和烟晕碧。
蘑芜路、青到几程，金缕轻柔弄晴色。
啼鹃恋故园。
还识。
章台旧客。
江亭暮、回望断肠，牵得垂丝罥千尺。
寻春怅无迹。
但雨暗桃谿，风苔席。
年年归计先寒食。
看落絮飞燕，暝阴嘶马，离零乱记断驿。
倦程厌南北。
恻恻。
腻愁积。
漫别酒筵虚，颦黛楼寂。
韶华转眼风流极。
听薄暮渔浦，钓篷飘笛。
鸥波如画，翠线舞，带露滴。
”梦窗七宝楼台，自古腾诮，然古芬披挹，固词中之长吉体也。
○吕贞伯 #
德化吕传元贞伯，吾友鹿笙之子也。
姿年笃学，为吾乡後起之秀。
山居望月解连环云：“冷云千结。
叹东风底事，荡成浮碧。
带几点浓晕眉峰，又流照怨蛾，乍窥天隙。
缥缈琼楼，有人倚断歌瑶笛。
整芳襟酒醒，料理闲情，总成愁忆。
青鸾漫传信息。
怅吴天绮梦，拚忍轻掷。
占一宵镜里清辉，忍负了尊边，袜罗尘涩。
拍损危阑，只恼恨、玉箫人隔。
倚残更、乱山送影，雾鬟尽湿。
”八声甘州云：“傍孤峦一角拥危楼，涓涓听泉声。
信高寒难遣，安排杯酒，闲理尘襟。
倦对琅幻影，荡澜绮窗明。
还惜萧疏意，禁得沉吟。
休恨天风吹渺，指画螺缺处，万叠云生。
更炊烟催暝，愁思满青屏。
远峰低鬟横翠，送半弯眉妩忒多情。
阑干畔，别怀千绕，蟾影轻盈。
”鹧鸪天云：“独坐云窗到五更。
缠绵芳思梦难成。
疏花幻影春难定，玉笛飘声恨未平。
消薄酒，动孤吟。
等闲惆怅过清明。
愁深沧海宁能测，万一姮娥证旧盟。
”采桑子云：“低鬟浅著春山面，拂拭娇云。
几种愁根。
点栓钗梁认旧痕。
梨花落尽阑干瘦，独闭重门。
容易黄昏。
冷峭吟怀借酒温。
”蠹溪梅云：“倚阑一晌敛轻颦。
翠眉新。
强整轻裳罗带，蹋香尘。
乍回婀娜身。
落花风急叹飘茵。
镇愁人。
点栓芳时尊酒，莫因循。
与君同惜春。
”诸词皆具天生吐属，已能脱去凡近，而入词人清丽之境也。
○叶遐庵 #
番禺叶玉甫恭绰，亦号遐庵，阑台先生之孙也。
幼随父仲鸾太守於南昌官所，与余为总角交。
年十六七即能词，萍乡文芸阁学士廷式极叹赏之。
芸阁词宗苏辛，玉甫尝为余言：“近代词学辛者尚有之，能近苏者惟芸阁一人耳。
”余谓：“学辛得其豪放者易，得其稼丽者罕。
苏则纯乎士大夫之吐属，豪而不纵，是清丽，非徒稼丽也。
”玉甫之词，极近此派。
游劳山渡江云云：“连山青插海，画屏九叠，岚影乱雯华。
万松开绀宇，依约蓬莱，云外几人家。
瀛洲咫尺，谁与剪、溟渤鲸牙。
吼怒潮、冯夷如诉，清籁杂悲笳。
堪嗟。
齐烟气黯，泰岱云沉，送黄流日下。
问几时、神山重到，弄水看花。
华严楼阁凭弹指，休怅恨、残照西斜。
归路迥，源穷八月仙槎。
”题张红薇女士百花卷兰陵王云：“慢春惜。
一片花飞褪碧。
金壶里、依约返生，照海千红闹裙屐。
风流溯往日。
谁识。
鸥波妙墨。
瑶台路、撩乱众芳，春燕秋鸿苦相忆。
空中本无色。
甚海印生光，弹指成实。
云泥朝市浑如客。
任︸室轻散，梵天微笑，华鬘回首几过翼。
好常住常寂。
香国。
梦曾觅。
奈蕙炷霜清，萝帐尘积。
吟风泣露都无力。
剩炫昼桃李，武昌表葵麦。
青芜如锦，顾恨影，粉泪渍。
”为吴湖帆题所藏隋董美人墓志疏影云：“武担片石。
认春心蜀道，鹃泪凝碧。
瑶轸飘零，羽箭调疏，［蜀王善制琴及弓箭。
］剩此可怜残墨。
惊鸿怨写陈思赋，合纂入梁台专集。
［蜀王有文集］胜雷塘十里荒阡，莫问玉钩遗迹。
堪叹杨花委地，洛川馀坠羽，犹伴书客。
镜黛尘凝，砌草霜清，漫想旧时颜色。
稼华朝露庸非福，恨少个阿云同历。
［阿云太子勇之劈妾。
］只深情、刻骨难销，短梦低徊今昔。
”
○黄<躬勹>庵
闽县黄公渚孝纾，亦号<躬勹>庵，著有碧虑移诗词，兼工骈散文，善绘画。
其词怀抱珠玉。
胎息骚雅，年力甚富，当进而颉顽叔问也。
夏夜枕上闻雨声寄怀{阵虫}弟用清真韵玲珑四犯云：“淅沥梧阶黯。
簌簌花，初吐丹艳。
冷逼琼楼，应损影娥丰脸。
欹枕夜听荒鸡，试起舞。
壮怀零乱。
料晓来、时序都换。
遮莫陆沉惊见。
夜深凉透红蕤荐。
镇销凝、舞葱歌。
萧萧忍忆吴娘曲，啼泪伤心眼。
怊怅剪烛旧情，数尽、银虬残点。
纵梦魂归去，愁一缕，风吹散。
”游拙政园西河云：“觞咏地。
重来自异人世。
危楼轻命倚。
黄昏晚霞缋霁。
枯桑覆瓦雨声乾，残阳遥挂林际。
断桥畔，空徙倚。
盈盈愁鉴池水。
萧疏鬓影对西风，暗寻影事。
宝珠阅世已陈芳，寻花还泻清泪。
歌台舞榭胜国寺。
黯销凝、何限罗绮。
怕听梵音凄厉。
叹龙华小去刂，推排百计。
愁入西郎秋声里。
”重游怡园湘春夜月云：“近重阳。
晓枫初试明妆。
屈指烂锦年华，轻换了悲凉。
憔悴砌花相伴，数枝延蝶，犹弄孤芳。
念天涯人去，寻春断句，慵栓奚囊。
虚廊伫立，风荷自语，愁近昏黄。
齐女门东，有旧日、盈盈蟾影，识我清狂。
歌离吊梦，又笛声、吹度高墙。
怅望处。
纵招携芳糈，也应不暖，心上秋霜。
”南乡子云：“落叶下如潮。
风雨连宵意已销。
何况重阳时节近，凭高。
恨水颦山见六朝。
哀雁{人}长谣。
欢计因循负酒瓢。
心事瞢腾残照外，萧萧。
留得寒蝉是柳条。
”浣溪沙云：“隔院风吹按曲声。
酴如雪扑帘旌。
就花作达故生矜。
薄醉政能商美睡，苦吟兼可遣浮生。
廿年心事对孤灯。
”鹧鸪天云：“聘月高楼炙玉笙。
欢丛长记绣春亭。
曲翻玉茗歌犹咽，尊倒银蕉酒不停。
心上事，负多生。
烛奴相伴泪纵横。
高邱终古哀无女，凄诉回风一往情。
”
○诸贞长 #
山阴诸真长太守宗元，亦号大至，笔札雅驯，诗文渊懿。
随先世游幕江右，坟墓庐宅，均在南昌，等於占籍。
其言语犹操吾乡土音。
与余为三十馀年文字交游，聚首未尝稍间。
去年春初，一病不起。
其杭寓又於前数年被焚，遗著悉付一炬。
顷友人为搜集遗诗，得小词数阕。
生平自以不善倚声，未尝出以示余，而余亦不知其能词也。
寒夜同儆庐市行减字木兰花其一云：“相忘形迹。
落佩倒冠谁主客。
不问莺花。
各挟奇书过酒家。
年时蝉鬓。
巷陌经行还强认。
道遇惊鸿。
洛浦微波谩许通。
”其二云：“谁相踪迹。
稷下夷门曾结客。
老去看花。
岂是公羊卖饼家。
自怜华鬓。
急就凡将差再认。
甘作冥鸿。
记取江流到海通。
”其三云：“吟綦苔迹。
连骑到门无剑客。
竹外梅花。
行过西泠话故家。
茶烟鬓。
记取枯禅曾共认。
去雁来鸿。
任隔屏山梦不通。
”其四云：“眼前陈迹。
学得香山身是客。
絮絮花花。
莫笑春风在别家。
朱颜青鬓。
收拾童心非错认。
终胜卢鸿。
往返山林尚自通。
”为旭初题台城一角画扇点绛唇云：“落日平芜，江山坐老英雄气。
古人何意。
防乱留都揭。
渐熄笙歌，大小长干里。
秋如此。
问秋深矣。
秋在台城里。
”写挹仙峰夜游诗送笙伯行并赋水调歌头云：“过雨四山静，星半挂城头。
孤峰邀我吟眺，何必问更筹。
催起一丸凉月，朗若照人冰雪，缥缈倚危楼。
江影净如练，为客送离愁。
奈何许，衣带水，阻轻舟。
君偏乘兴，明日作南游。
莫唱渭城之曲，更忆山阴之棹，前事去悠悠。
临别语珍重，青鬓不禁秋。
”诸词亦疏宕可喜也。
○王半塘 #
临桂王佑遐给谏鹏运，亦号半塘，又号鹜翁，罢官後主讲维扬，光绪甲辰，客游苏州，殁於拙政园。
归安朱古微侍郎祖谋为刊半塘定稿於广州，今所传者惟此，乃其自定本也。
其词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稿，定稿选自乙稿始。
余家惟有丙稿味梨集，乃庚稿庚子秋词春蛰吟单行本。
其乙稿之袖墨集、虫秋集，丁稿鹜翁集，戊稿蜩知集，己稿校梦龛集，辛稿南潜集，皆未之见。
顷姚君景之录示蓦山溪词，系癸卯三月赴南昌望庐山作，盖南潜集中词，定稿所未录也。
词云：“浪花飞雪，春到重湖晚。
风压舵楼，烟船唇，乍舒还卷。
渔樵分席，相与本无争，闲狎取野鸥群，知我忘机惯。
看山欹枕，未算游情倦。
九叠锦屏张，尚依约儿时心眼。
云中五老，休笑白头人，除一角晚峰青，何处寻真面。
”此词亦至清健，而定稿不录。
其味梨集、春蛰吟，为定稿所屏弃之词，正自不少。
足见去取虽出自作者，亦非无遗珠也。
案半塘老人校梦龛集，彊邨先生留有钞本，拟全部分载本刊。又半塘以不登甲榜，引为大憾。故自编词集，独缺甲稿。此言亦得之彊翁云。沐勋附识。
○冒疚斋 #
如皋冒鹤亭同年广生，亦号疚斋，巢民先生其二十世族祖也。
鹤亭最热於明清间诸老遗事，其词亦宗竹迦陵，旨趋与余绝异。
尊前辨难，辄不相下。
然每经一度商榷，转益相亲。
其题余填词图用王通叟韵天香云：“天水名公，金源作者，词坛领袖多少。
砌宝楼台，搓橙院落，此境几人能到。
偷声减字，分与寸、商量不了。
秦柳几为世弃，姜张犹道家小。
天公被他夺巧。
正江南乱莺芳草。
画出轶伦髯也，扇巾谈笑。
一事为君绝倒。
都未怕、尊前被花恼。
依样胡卢，迦陵也好。
”盖讥余不喜迦陵，而又效迦陵所为，而有此填词图也。
此词风致绝佳，置之迦陵集中，殆不能辨。
宋词少游、耆卿、清真、白石，皆余所宗尚。
梦窗过涩，玉田稍滑，余不尽取。
谓余弃秦柳，小姜张，则冤矣。
顷复得其近词数阕，流丽清俊，如珠走盘。
近人词多极端趋向涩体，守律过严，病在沉晦。
此派固亦不可少者。
江城梅花引云：“自浇杯酒自填词。
界乌丝。
写乌丝。
写到肠回气荡没人知。
不信愁多人易老，才一夜，褪容光，减带围。
带围带围念前时。
春已归。
花又飞。
望也望也，望不见油璧车儿。
今夕泪珠，瞒不过罗衣。
惟有药烟笼满院，人病卧，冷清清，绣帘垂。
”其二云：“绣衾推了倚屏山。
解连环。
锁连环。
算是相思，长日不曾闲。
生恐鲁鱼书不到，书到也，又愁他，损玉颜。
玉颜玉颜在长干。
见也难。
别也难。
梦也梦也，梦不到楼下雕栏。
又是灯昏，又是灯昏，又是五更寒。
又是退红帘子外，无赖月，照愁人，鬓成斑。
”踏莎行云：“月堕花初，梦回酒後。
迢迢数尽长更漏。
待抛前事不思量，无端心上来偏又。
道是缘悭，因何巧凑。
众中一见亲如旧。
几番欲说又还休，问他持底偿人瘦。
”浣溪沙云：“记得麻姑降蔡家。
偶因眉语脸生霞。
却将纤手绿橙夸。
几阵落梧风，一条芳草路斜斜。
这回望断七香车。
”摸鱼子云：“早安排、听歌清泪，今宵添助愁赋。
十郎薄亻幸三郎醉，一样可怜儿女。
离恨苦。
浑不道、天涯即在门前路。
锦屏寄语。
便海样黄金，韶华可惜，难买好春驻。
邯郸道，富贵黄粱久悟。
依然痴梦无据。
相逢都道神仙好。
毕竟道山何处。
君且住。
须换了轻容，衣薄妨多露。
琵琶罢诉。
又画舫灯收，严城鼓急，缺月四更吐。
”荷花生日自後湖夜归虞美人云：“马蹄路滑行人静。
忽漫心头省。
风裳水佩怪相招。
忘却荷花生日是今朝。
近来情绪添缭倒。
说情民花知道。
为花推枕起填词。
未到晓钟犹是不曾迟。
”
○吴湖帆 #
吴县吴湖帆万亦号丑移，恪斋中丞之孙也。
工丹青，精鉴藏，其题咏画帧，多为集句词，名曰联珠集，余尝序之，以元赵子昂、顺仲圭为比，盖皆画家能词者。
顷年与聊词社，兼为画友，得读其集，其严格守律，仍能出之天然，洵词家之上乘也。
题吴瞿安霜填词图次梦窗韵高山流水云：“谩吹玉笛倚西风。
看尊前琼树青葱。
尘世几知音，空教送目飞鸿。
留连处、唾碧吟红。
愁怀感，春思三源泻峡，澹日房栊。
更凌云气概，独酌万花浓。
胸中。
新词乍填就，翻别调、换羽移宫。
人海小，园林冷月，遍照香茸。
问旗亭、赌句谁工。
玉山倒，休论文章九命，食［去］粟千钟。
对悬浅醉，霜叶笑人慵。
”新柳次清真韵兰陵王云：“晓烟直。
娇眼枝头蘸碧。
章台畔、微绽浅黄，不比隋是旧颜色。
［应是双曳头不知公谓何发］春深记上国。
应识。
南都送客。
抛红泪、攀尽万条，难织离情恨盈尺。
风流语陈迹。
羡老监书坛，京兆眉席。
当门苏小慵眠食。
思夹岸花丽，凭阑人损，青骢何处系画驿。
伫官路南北。
寒恻。
故愁积。
正傾舞犹稀，莺啭还寂。
楼头宛转魂消极。
况白下轻舸，渭城长笛。
清明时近，怕细雨，夜夜滴。
”过淮张故宫六州歌头云：“齐云夜烬，春梦醒仓皇。
当年事，孤城上，战云黄。
丽娃乡。
烟锁吴宫树，试重认，淘沙骨，悲壮士，埋香冢，泣红妆。
玉管吹花，北郭青山外，虹月桥长。
听哀鹃啼血，燕子说寻常。
衰草干将。
水沧浪。
记隆安剑，七姬，须眉气，愧潘郎。
嗟建业，南朝恨，共齐梁。
且思量。
镫火秋宵里，尚然遍，九衢香。
天定数，非人力，孰彭殇。
一［去］例销沉今古，都扌弃付、细雨斜阳。
任苔华碎影，凄点旧宫墙。
枉断人肠。
”题叶玉甫遐庵梦忆图华胥引云：“稼华朝露，今昔低回，怨怀似说。
画角黄昏，青灯黯淡愁万叠。
忆到斜日西山，付野烟微抹。
寒食东风，断肠芳草啼鴂。
花外魂归，问离情甚时凄切。
小帘摇曳，惊听敲窗乱叶。
可许今宵重梦，半弓残月。
偷理相思，凤笺和泪盈箧。
”
○夏瞿禅 #
永嘉夏瞿禅承焘，深於词学，考据精审，著有白石道人歌曲旁谱考证，白石歌曲旁谱辨。
其词稼丽密致，符合轨则，盖浙中後起之秀也。
秦望山水龙吟云：“乱莺换了春声，客愁渐怕危阑凭。
垂杨西北，千红一瞬，啼鹃怎听。
渡海哀笳，过江吟卷，还同高咏。
念<立并>竮自忍，看天泪眼，年年向，尊前醒。
下界浮云无定。
当张筵、昆仑绝顶。
沧洲回望，扇尘乍敛，颓阳易暝。
烟艇呼沤，水楼传盏，且迟清兴。
恐江城入暮，鱼龙风恶，又寒潮打。
”桐庐作浪淘沙云：“万象挂空明。
秋欲三更。
短篷摇梦过江城。
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
杯酒劝长星。
高咏谁听。
此间无地著浮名。
一雁不飞钟未动，只有滩声。
”二词皆绝去凡响，足以表见其襟概。
○张次珊 #
张次珊通参殁後，其乙巳以後词，遂散逸不知所往。
余前记其花步饯春一萼红一阕，顷又於故纸堆中栓得咏水仙花依清真韵解连环一阕，词云：“寸波难。
散湘云万叠，荡愁天邈。
耐夜久灯影羞偎，渐寒沁断簪，弄妆铅薄。
凤谱漂零，任输与玉奴弦索。
漾春容片玉，比似素娥，只欠灵药。
孤芳岁寒自若。
闭重门梦醒，香褪阑角。
便换得明日东风，忍一缕冰魂，为伊消却。
顾影清漪，淡蹙损双弯眉萼。
悔多情环误解，泪花碎落。
”
○刘麟生 #
庐江刘锡之观察体藩，文庄公仲良制军之侄，勤学笃志，辛亥後弃官侨寓海上，以吟咏自娱。
五言工炼，得谢鲍之清新。
曩於海苦恼席上，屡屡见之，昨年过从遂密。
一日，在陈鹤柴席上，识其郎君麟生宣阁，出小词见示，至为清婉。
顷复寄赠所选词，序例力主修词自然，可称辩通晓术。
玄武湖满庭芳云：“碎影横波，幽香拂晚，梦回几度游车。
醉欹湖艇，人语暮烟斜。
乱入芙蕖阵里，凉偞过时闹新蛙。
深沉夜，轻桡竞泛，知傍阿谁家。
归来栖海国，旧时芳思，不到天涯。
想牵裳以盖，仍舞年华。
惜取无尘玉宇，怕片时还被云遮。
相将去，一枝蘸水，留作玉壶花。
”断句如桐江归舟浣溪沙云：“一曲桐江一曲秋。
扁舟一掠似轻鸥，一山过去一山浮。
”连用五一字，却不失於轻滑也。
○易实甫 #
汉寿易实甫观察顺鼎，文思泉涌，下笔惊人。
晚年潦倒故都，有“江淹才尽”之叹。
江夏樊樊山曾目为六十岁神童，以相讥讽。
樊山文词艳冶，至老犹然。
一时同辈，因亦目为八十岁美女，以为对值。
然实甫诗词，多可传之作，文品实较樊山为高。
殁後，宁乡程子大太守颂万，将为刊行遗集，未果而子大遽殁。
其生前自刊诗词，传本绝稀，亦文人之厄运也。
余箧中有其手书和■碧用清真韵还京乐一阕，词云：“故人老，太息诗筒酒谁料理。
恁怨长轻绝，登高望远，疏麻还费。
正素波无际。
秋风啼鴂芳兰委。
笑廿载还未丽尽少年时泪。
旧时花底。
有吹笙俦侣。
而今绿鬓丝丝，禅榻况味。
都拚艳骨埋香，把春光尽付桃李。
只安排断井颓垣，残山剩水。
为语南飞翼，穿云先说憔悴。
”
○陈瞿庵 #
长沙陈伯平中丞启泰，亦号瞿庵，工填词。
往年於其壻徐绍周桢立斋中，见遗词一卷，为幕客肃宁刘润琴殿撰春霖所楷写，绍周携以归湘，惜未及转录数阕。
余入苏抚部幕，为中丞所辟。
时中丞已卧病，未尝执词为挚也。
初中丞首赋枇杷词，归安朱古微侍郎祖谋，及叔问舍人，次珊通参，伯弢太令，皆有和作，余独无以继声。
及中丞下世，古微侍郎赋华胥引词，题为“重午感旧”，伯弢与余同赋，盖皆追悼中丞之作也。
古微词云：“新苔凝础，闲雀窥帏，澡兰旧节。
画鼓声沉，燎炉阎短愁篆结。
不信邻笛惊风，助晓吟凄咽。
墙角双榴，褪红还上裙褶。
梅雨江南，送离魂怨流菰叶。
楚云章句，沉沉秋心半箧。
渫砉榉未Γ?恨路长波阔。
呵壁荒唐，酹觞清些谁答。
”伯弢词云：“香蒲摇浪，斑竹鸣风，暗惊佳节。
乱笛吴城，轻帆楚水归路绝。
独有高阁清尊封，井酲伤别。
头白鬓僚，向来恩怨能说。
重过西州，欢辚素车催发。
锦笺题句，而今尘封半箧。
黯儂骚魂招未，指帝乡披发。
多谢巫阳，大江和泪流阔。
”余词云：“蒲更荒佩，榴蹙愁巾，旧情芳节。
水驿鸣笳，风帆载吴岸折。
便有菰米投江，信卧虬难慑。
朱索何功，茧机门巷声辍。
炊黍光阴，念知音素琴先箧。
岁寒堂榭，惟有凄凉馆月。
欲起沉魂鱼腹，奈楚茧香歇。
为语灵修，悼骚才思今绝。
”此词以初作未工，集中不存。
因栓旧稿修改，他日补刊，以志知遇之感。
○黄秋岳 #
闽县黄秋岳，记问渊博，诗文功力甚深，与长乐梁众异鸿志齐名。
惟素不作词，闽县林子有有葆恒辑刊闽词，得众异幼作数阕，秋岳则付阙如。
余顷得其词二阕，盖近日始为之也。
题林子有填词图用梅溪韵秋霁一阕云：“录梦华胥，叹瓦子春声，顿换秋色。
龙汉灰飞，凤巢痕扫，才人枉费心力。
欲行又息。
缉茆只照淞碧。
念故国。
谁道杏梁，双燕识归客。
瞑想海雨，岁晚飘风，竹窗冥冥，环佩摇寂。
甚沈吟笺愁蠹纸，看天惟见种榆白。
老我羽商慵记得。
最断肠处，日夜点鬓吴霜，窜身江渚，敛魂山驿。
”金陵秋雪和清真韵氐州第一云：“残埭生寒，江墅澹晚，锺山气势都小。
不卷帘旌，频呵砚滴，檐角烟痕缥缈。
生白虚庭，便算是冰蟾赊照。
一样凄清，三春漏泄，鬓边人老。
倦旅花和睡少。
只赢取路迢情绕。
昨夜熏篝，明朝翠袖，损玉人怀抱。
想楼中欹枕熟，相思梦梨涡印笑。
那得归来，共阑干层琼映晓。
”二词意味蕴藉，出手即迥不犹人。
可证倚声一道，不必专在词中致力也。
○赵叔雍 #
武进赵叔雍尊岳，学词於临桂况夔笙舍人周颐，著有珍重阁词。
羲笙论词尤工，所著蕙风词话，精到处透过数层，宜叔雍能传其衣钵。
秋泛酉溪谒樊榭故宅一萼红云：“暝烟空。
带寒鸦三两，云意淡遥峰。
丝钓风微，桩移水浅，倦橹空诉游踪。
颓垣一角，今古意、寥落村支公。
老柳无阴，夕阳如梦，消领疏钟。
无复乌丝红袖，剩清商邻笛，憔悴吴侬。
凤纸题残，翠礤尘掩，白月依旧帘栊。
甚寒芦能禁秋恨，恨韶华一怨霜鸿。
依约红箫凄怨，萦损垂虹。
”完溪沙其一云：“马上墙头未易酬。
倾城容易一凝眸。
柳花风里卷帘钩。
皓腕不胜金斗重，瑶房肯为玉清留。
新来王粲怕登楼。
”其二云：“梦窄春宽夜渐深。
流苏向晓薄寒侵。
一回肠断一同心。
红雨画屏应不落，游丝罥户怕成阴。
眉低不成斟。
”其三云：“付与明眸皓齿人。
琅绣段十分春。
柔花风骨玉精神。
椒壁香泥纷录曲，桂堂残烛黯星辰。
那回魂梦最清新。
”其四云：“水ㄞ春回未有期。
梦中不合种相思。
屏山花路夜灯迷。
絮阁玉炉悭篆缕，绕是金勒误游丝。
凤笙消息早参差。
”
○陈蒙庵 #
潮阳陈蒙庵运彰，夔笙舍人之弟子也，著有纫芳移词三卷。
顷见其近词数阕，造诣益进。
徵招云：“芳尘不度凌波远，天涯万重云水。
怨曲倩谁招，送浓春罗绮。
玉筝慵自理。
更消得曲琼声脆。
俊约难忘，一襟离思，此时犹是。
迢递数归鸿，凭分付、偷将翠绡封泪。
婉转说相思，伫云阶月地。
玉容明镜里。
只花也替人憔悴。
水熏静、寂寞良宵，问梦中情味。
”鬲溪梅令云：“倦看蜂蝶墙东。
数番风。
莫问群芳消息有无中。
落花空复红。
别情难遣总愁侬。
怕归鸿。
万一书来辛苦说初逢。
梦魂禁不通。
”浪淘沙云：“点点与行行。
征雁回翔。
秋心不共远天长。
随分高楼拚一醉，莫滞愁乡。
篱菊独凌霜。
谙尽新凉。
相思西北暮云黄。
无雨无风萧瑟甚，催近重阳。
”
○张孟劬 #
嘉兴张孟劬太守尔田，绩学之士也。
著述甚富。
曩同需次在吴中，与沤尹侍郎、叔问舍人，过从尤密。
辛亥後，闭门不出，其品学皆非予所能及也。
所著ò庵乐府，沤伊为刊之沧海遗音中。
余箧中有其词数阕，为尚未见於意掷指撸?亟录於此。
为友人题盆柏图木兰花慢云：“壁间髯翠滴，花浪起，皱鳞生。
看雾盎盘虬，月尊酬鹤，惨澹经营。
龙孙。
古来神物，问九朝曾见泰阶平。
玉立苍然不改，岁寒与汝同盟。
荒荆。
三径似渊明。
风露冷中庭。
要著意栽培，筠霜苦节，菊水颓龄。
凌霄锦官城外，把蓬莱移在素云屏。
莫笑燕榆晚景，须知江桂冬荣。
”更漏子云：“翠鸾篦，钿雀扇。
巧笑星前谁见。
檀注薄，桂膏浓。
灯花不断红。
意先投，肠已乱。
写得山盟一半。
楼上月，五更钟。
行云似梦空。
”小重山令云：“才说归期未是期。
车轮生四角，又天涯。
春风青鬓染成丝。
长安道，谁榜北山移。
人共鸟争飞。
树头红日影，赫如旗。
同君何事独栖栖。
江湖手，输与白鸥知。
”鹧鸪天云：“苦恨佳期说断肠。
未应怊怅抵清狂，莲舒玉艳匀新彩，梅压{髟春}云恼薄妆。
欢夜短，怨年长。
半衾闲画两鸳鸯。
罗衣归後从教着，多恐经时减旧香。
”
○杨梓勤 #
辽阳杨锺羲太守梓勤，亦字留坨，为八旗知名士。
端忠愍督两江时，梓勤知江宁府。
生平讷於语言，然所著雪桥诗话凡四续，共四十卷。
近代为诗话，未有过之者，笔谈固甚豪也。
梓勤胸次博雅，尤熟於一代掌故，诗词均臻上品。
和约庵东风第一枝云：“朝雨欺寒，夕阴催暝，东风犹勒新暖。
尽教闲热香篝，阁住春衫针线。
一年花事，拚迟放几枝兰箭。
初不道社鼓枫林，容易日斜人散。
愁似水并刀难翦。
酒如泻提壶休劝。
是谁断送年华，相与急催弦管。
重衾醉拥，只惆怅铜舆梦远。
那堪向易主楼台，又见定巢语燕。
”浪淘沙慢云：“为春瘦，琴丝倦理，色管慵炙。
镇日沉阴似墨。
东风向晚更劣。
正目断青门芳草隔。
惜春意闲里虚掷。
看李绯桃自开落，风情黯非昔。
凄寂。
旧时燕子曾识。
问画栋雕梁营巢处，此日谁主客。
空衔尽香泥，痕扫无迹。
帘钩絮彻。
当亚阑遍倚落花时节。
原自无心江头楫。
轻抛却海天霁月。
能几日棠梨飞作雪。
但追恨种柳陶桓勤揽结。
漫天成就春云热。
”
○胡栗长 #
山阴胡栗长大令颖之，生长江右，余三十年前之旧交也。
笃学敦行，工为诗词。
尝赋全韵诗，依佩文韵，每韵一篇，真能人所不能矣。
赋白藤花糕用碧山韵天香云：“霜蘸饣唐饣弟，雪飞糗粉，晶盘腻滑如水。
碧异淘槐，赤殊脯枣，尽许试题糕字。
旧京样巧，细镂琢还劳玉指。
也比餐英饮露，长留齿牙香气。
几曾伴茶助醉。
映银蟾架高花碎。
想见内厨蒸裹，炭炉红闭。
休问丰湖菜美。
可敌得莼羹旧风味。
鼓腹归眠，熏笼绣被。
”此亦落落大方，不失之纤巧也。
○龙榆生 #
万载龙榆生沐勋，吾乡後起之秀也。
父蜕庵先生，与家兄达斋同年乡举。
榆生初持其师闽县陈石遗书来晤，坐谈之顷，惊其俊才笃学，予曾赋豫章行赠之。
朱沤尹亦深相契赏，以校词双砚相授，期以传衣钵也。
予复为作上彊邨授砚图。
沤尹临没，以遗稿整理梓行为。
今彊邨遗书，皆榆生一手任校雠之役。
迩年词学大进，所作已超出流辈。
榆生於沤尹虽未有师弟之名，殆如后山瓣香南丰，亦亲炙，亦私淑也。
癸酉清明过钱武肃祠陌上花云：“丹青遗庙，依然清供，旧时歌管。
信美湖烟，消得故王心眼。
绿芜遮断长是路、待看翠归缓。
羡双飞蛱蝶，困人天气，薄寒轻暖。
保江山何有，三千劲弩，逆射狂潮东窜。
可奈豪情，未抵草薰风软。
陌头又见花争发，添了几重公案。
怅鱼龙浪起，斜阳一角，逝魂宁返。
”虎丘送春和清真扫花游云：“杜鹃迸血，怅蔽野飞红，引人凄楚。
荡愁万缕。
正倡条怨碧，絮酣蝶舞。
梦绕荒邱，数点啼春细雨。
信驴去。
理落拓旧狂，鞭影知处。
芳意能几许。
纵半面关情，总迷征路。
黛痕映俎。
问蛛丝巧络，可传心素。
望极平芜，渐怯兰成调苦。
少延伫。
满池塘竞喧蛙鼓。
”闻汪衮甫下世伤逝木兰花慢云：“未办埋忧地，怆身世，恋斜阳。
算抗疏功名，筹边帷幄，几费周章。
沧桑。
须臾变景，待弯弓谁与射天狼。
万里星槎浩渺，五更尘梦凄凉。
徜徉。
去国总情伤。
调苦赏音亡。
纵湖山信美，琴书自乐，满鬓清霜。
仓皇。
海东云起，话草玄心事剧荒唐。
回首河山易色，可能一瞑同忘。
”元夕薄醉拈东坡句为起调水调歌头云：“明月几时有，大地见光华。
笙歌花市如画，是处殷凄笳。
下界漫漫长夜。
烈烈霜风飘瓦。
眯眼避尘沙。
一样团栾意，要使被荒遐。
众星隐，碧天净，浩无涯。
本来圆缺随分，後夜莫惊嗟。
今夕一轮高挂。
照影江山似画。
欲醉流霞。
更冀清光满，休放暮云遮。
”以新刊彊邨遗书寄精卫并媵二词减字木兰花云：“平生风义。
忍见萧条人换世。
文字因缘。
将取骚心到这边。
高歌老矣。
岭表少年天下士。
相忘江湖。
旧梦迢迢泪眼枯。
”“哀时词赋。
怒发冲冠宁有补。
惆怅凭补。
惆怅凭阑。
烟柳斜阳带醉看。
谢公再起。
知为苍生霖雨计。
直北关山。
魂梦飞扬路险难。
”
○林子有 #
闽县林子有提学葆恒，亦字訒庵，文直公之子，沉潜书史，尤耽倚声。
在天津时，招集朋辈作词作，叠为赓和。
迩年来沪，复创沤社，为社中佘酒。
己巳人日栖白宴集玉烛新云：“水生挑菜渚。
［东坡人日句。
］问欲寄题诗，草堂何处。
旧时倦旅，迎年後、第一良宵尊俎。
春生杖屦。
有谢傅襟期飚举。
［是夕螺江太傅在堂。
］看四座文采风流，应占德星同聚。
觞馀试祓清愁，更拂墨分题，限香拈句。
日华共赋。
高吟罢。
仿佛霓裳重谱。
春幡漫舞。
且点缀乡风荆楚。
恁客梦飘落梅边，诗情更苦。
”丰台芍药忆旧游云：“看金壶细叶，醉露欹红，无限芳菲。
想阿钱仙去，賸香魂缥缈，幻作将离。
日暄坠鬟慵整，迟暮怨斜晖。
怅茧栗春酣，扬州路远，衰鬓成丝。
逶迤。
草桥外，记万艳翻阶，一往寻诗。
廿载沧桑恨，问冯庄花诗，强半烟霏。
梦痕尚留婪尾，憔悴弄芳姿。
叹洧水风流，空馀赠虐逾往时。
”六月三日与调伯芷升立之重游八里台点绛唇云：“打浆重来，系船柳岸浑忘暑。
断霞明处。
阁住黄昏雨。
绀屋千荷，欲住何缘住。
吴窑路。
载花归去。
新月林间露。
”其二云：“落魄江湖，浪游载酒忘寒暑。
芰荷深处。
旧雨兼新雨。
枨触前尘，十载京华住。
金鳌路。
料应重去。
泪泫铜仙露。
”清平乐云：“蕉廊凉话。
好个初三夜。
新规人浑欲下。
一抹眉痕难画。
地炉试热松明。
晚风听取瓶笙。
拾得池莲堕瓣，趁他鱼眼初生。
”词皆清声逸响，饶有韵味。
○梁众异 #
前记黄秋岳词，以不得众异词为憾。
顷见其为林訒庵题填词图祝英台近一阕。
词云：“御炉香，宫柳碧，尘影怕重记。
倦旅江南，凄悄少欢意。
断肠废绿东风，颓阳故国，算赢取酒愁化泪。
漫凝睇。
只待小阁寻眠，生憎梦牵系。
传恨空中，无言更憔悴。
可怜年少承平，春人俱老，谁会得一襟幽事。
”众异自谓三十年不填词，顷为訒庵坚索，勉应其请。
此词固不异老手也。
予曾在闽词钞见其数阕，盖少年所作。
○李释戡 #
闽县李释戡宣倜，拔可同年之从弟也。
次玉年伯著有双辛夷楼词，拔可妹樨清女士著有花影吹笙室词，皆早逝。
释戡父畲曾丈则工为诗。
一门词翰，辉映後先。
予以文字因缘，获交群从。
曾为樨清女士题花影吹笙室填词图浣溪沙云：“莺舌吹花欲满枝。
遗声伊郁影参差。
工如秋水衍波词。
能诵清芬分父集，戏翻乐句谱史诗。
断魂长绕柘冈西。
”其二云：“嚼徵含宫烛畔人。
细调玉琯奏蕤宾。
飒然秋上两眉颦。
须曼花中聊示相，芭蕉林里自观身。
系匏谁解雅簧温。
”二词盖纪实也。
释戡善为今曲，名伶梅兰芳所歌天女散花曲，乃释戡所作。
予曾为作握兰移裁曲图。
顷得其岁暮和方回青玉案词一阕，固极工致。
词云：“荒陂渺渺青谿路。
又迤逦，锺山去。
回首星霜三十度。
画桥朱舫，绣楼金户。
都是销魂处。
兰扛不管年芳暮。
伴著江南断肠句。
旧梦东华寒几许。
冻云裁玉，乱霙搓絮。
那似愁人雨。
”又沪西春晚同韬园秋岳蝶恋花云：“驰道轻车争短吹。
掠袂飘风，送我投深翠。
一逻斜墙缘浅水。
秋千架静藤萝坠。
细草连茵松偃盖。
醉靥蛮枫，娇似垂髫妹。
可惜高楼人午睡。
等闲闲却春滋味。
”双辛夷楼词、花影吹笙室词有合刊本。
其蝶恋花有云：“一夕凉飙辞旧暑。
飒飒墙蕉，恐是秋来路。
”为樨清女士词中名句，当时传诵，称之为李墙蕉云。
○左幼聊 #
予继室左淑人，讳又宜，字幼联，湘阴太傅文襄公之女孙，子建府君之长女也。
文襄娶於湘潭周氏，讳诒端，字筠心。
母王氏，能诗。
文襄为刊慈云阁诗钞，序称之为兹云老人。
兹云阁诗钞者，汇刊慈云老人以下诸女子所著诗也。
慈云老人诗，仅存四十篇，冠其首。
饰性斋遗稿，筠心夫人著。
静一斋诗草，筠心夫人妹归张氏茹馨夫人著。
冷香斋诗草，筠心夫人侄女归徐氏德宣夫人著。
小石屋诗草，归陶氏慎娟夫人著。
绮兰室诗草，静斋女士著。
琼华阁诗草，归黎氏湘è夫人著。
淡如遗诗归周氏少华夫人著。
皆文襄女。
静一冷香二稿，则附以词，乃闺襜中之联珠集也。
淑人能诗词，盖承诸家学。
尝赋渔父词戏予，调寄渔家傲。
词云：“渔父生涯眠起早。
空江一棹苍苍晓。
汀岸蒙茸新长草。
行处好。
啸声惊起回环岛。
年少烟波鸥鹭渺。
五湖倏忽扁舟老。
酹酒鸣榔天一笑。
鳌也钓。
醉馀不畏蛟龙恼。
”予答以渔妇词云：“渔妇柳阴炊饭早。
一轮赤日沧浪晓。
双桨拨开汀岸草。
沙际好。
榜歌惊起鸳鸯鸟。
四顾茫茫天渺渺。
航头航尾烟波老。
蓬发不梳君莫笑。
终日钓。
澄江何处容烦恼。
”今淑人殁已二十三年矣。
江湖满地，无钓游所，徒有前尘影事，未能忘情耳。
○皮鹿门 #
善化皮鹿门师锡瑞，为清代殿後经师。
予受业於门下，凡十年，所得问学门径，皆师所授。
师亦为先君子门下士。
其主讲江西经训书院，偶亦课生徒以词。
师著有师伏堂集，凡文四卷，诗六卷，咏史诗一卷，词一卷。
集中有和予秋感沁园春云：“风景如斯，临水登山，岂不快哉。
问骚人何意，先悲九辨，灵均已死，尚郁孤怀。
蟀语西堂，波飞北渚，都付秋坟鬼唱哀。
凉声起，又窗鸣破纸，叶打空阶。
堪嗟堪矣吾衰。
觉白日堂堂不再来。
料封侯无分，虎头将老，干霄有气，龙剑犹埋。
镜里清霜，灯前细雨，放眼谁为天下才。
君知否，正三壶盈尺，东海如杯。
”又和予藕丝齐天乐云：“珠盘泻露难穿线，纤纤弱缕清绝。
欲断还连，将萦又拂，正好纳凉时节。
佳人手折。
趁落日轻风，自调冰雪。
玉腕玲珑，琼枝相比更莹洁。
璇宫瑶杵未歇。
问支机石赠，心向谁结。
蚕室春愁，鲛人夜笑，纵倚并刀难截。
相思漫说。
有万种缠绵，莫教轻泄。
一点灵犀，恐秋来更热。
”予二词皆在书院应试之作，今稿不存矣。
师又有和宋人咏物词四阕，今集中只存齐天乐赋蝉一阕。
赋白莲水龙吟云：“冰肌何太清凉，玉妃惊破红尘梦。
凌波微步，凝脂洗出，五铢衣重。
无情有憾，风清月晓，灵根谁种。
似蛾眉淡扫，邻娃著粉，欲窥见，墙东宋。
西子苦心暗捧。
望天边菱歌声动。
瑶池宴罢，龙舟回棹，澹香遥送。
群仙归去，蓬蓬云起，都骑白凤。
笑六郎空倚朱颜，恐辜负，当时宠。
”赋莼摸鱼儿云：“似田田玉池荷叶，纤痕湖上初袅。
高人最惜江乡味，莫待丝丝秋老。
芳信早。
同玉脍金齑，俊物宜新芼。
水云梦渺。
正翠滑流匙，香清试翦，点点映红蓼。
流年易，偻指西风又到。
吴淞一箸堪鲍。
眼前杯满名身後，作计谁愚谁巧。
君莫笑。
看士衡入洛，也说莼羹好。
华亭鹤叫。
趁冰涎可采，何如归去，海上狎鸥鸟。
”咏蟹桂枝香云：“霜肥稻熟，正新酒菊天，才病都解。
好是盈筐绿走，登盘黄赛。
持螯岂免疱厨憾，奈尊前未忘狂态。
秋风盼到，拍浮船里，寄怀尘外。
叹一蟹何如一蟹。
看腹本无肠，身还著介。
漫倚干戈甲胄，横行江海。
聊将冷眼闲观汝，恐彭王晚逢菹醢，一星幽火，请君入瓮，难逃红背。
”又和予感事摸鱼儿云：“问今番海枯石烂，长江天堑何恃。
神州赤县峥嵘甚，愁带腥膻之气。
君试觑。
有碧眼波斯，日夜耽耽视。
脂膏尽矣。
似躯壳空存，精华坐槁，护疾且医忌。
纵横处，都是蜃楼海市。
一方乾净无地。
牵牛借得钱千万，十二楼台重起。
知甚意。
便阃奥门庭，一概容窥伺。
鲛人潸泪。
正大内笙歌，旁观痛哭，榻侧许酣睡。
”又有赠文道希学士念奴娇词，集中亦不载，盖甲辰刊集时删弃之矣。
道希答词云：“十三年事，以波流电激，不堪重揽。
几度京华联客袂，几度江乡清咽。
虎观谈经，麟台奏赋，之子潇湘彦。
枯桑海水，近来添入诗卷。
呼酒重话离情，檐花糁席，细雨孤鸿远。
君自有琴弹不得，清庙明堂三叹。
巾卷充街，金丝在壁，未信功名晚。
幽兰花发，风鸟特地徐转。
”师所著有尚书大传疏证、今文尚书疏证、孝经郑注疏证、易经通论、书经通论、诗经通论、三礼通论、春秋通论、春秋讲义、经学历史、王制笺、古文尚书冤词平义、圣证论补评、六艺论疏证、鲁礼祫义疏证、尚书中候疏证、郑志疏证、郑记考证、汉碑引经考、汉碑引纬考、师伏堂笔记。
平生精力，用於说经，诗词特其馀事耳。
○蒯礼卿 #
合肥蒯礼卿京卿光典，著有金粟斋遗集。
响同官金陵时，以所作诗馀见示，予箧中尝留其所写词笺数纸。
辛亥苏寓被窃，亡书数箧，零缣片楮，多随之散失。
今集中只存词四阕，其青玉案三阕，似曾见其二。
其一云：“王孙芳草生无数。
渐绿遍，长干路。
春色匆匆愁里度。
几番风雨，几番晴霁，又早遥山暮。
青鞋不怕春泥污。
红药重教曲阑护。
细数落花成独步。
自缘山野，不堪廊庙，不是文章误。
”其二云：“莺声留我看山久。
临去也，重回首。
虽是春光随处有。
暖风轻雾，淡烟疏雨，都在江边柳。
自知不是经纶手。
无意封侯印如斗。
行乐何须金谷友。
只消寻个，典衣伴侣，同醉金陵酒。
”其三云：“五更风雨花如霰。
问春在，谁庭院。
报道春光浮水面。
一双氵，数茎芹藻，无数桃花片。
武陵溪上东风怨。
空趁渔郎再寻便。
抛弃已同秋後燕。
那知别後，飘飘荡荡，这里重相见。
”此第三阕後三句，固非佳语。
余友汪允中曾写以示予，谓为己作，疑非礼卿之词也。
○杨铁夫 #
香山杨铁夫玉衔，吴兴林铁铮鹍翔，皆沤尹侍郎之弟子。
铁夫著有抱香室词，铁铮著有半樱词，造诣皆极精深，力避凡近。
铁夫和彊邨韵倦寻芳云：“檐阴阁雨，檐隙梳烟庭户初晚。
绕树归鸦，戢戢欲栖还散。
西崦斜阳鶗鴂苦，东风残信蘑芜怨。
黯天涯、自王孙去後，带将春远。
恨阻隔相思官路，望眼周遮，图画屏展。
蕲簟才亲，转瞬便疏纨扇。
湖酒酝嫌红日薄，榆钱买费青山贱。
梦长安、又丛钟声声敲断。
”戊辰除夕和梦窗韵双双燕云：“诗魂酒债，正检点年涯，沉沉庭户。
海檀自热，翠缕拂帘千度。
邻舍笙歌博簺，醉哗在红楼深处。
萧然四壁琴书，影被青灯留住。
慵举。
依梁倦羽。
芳讯报初番，试花风雨。
迎春灯火，一任九衢歌舞。
賸得痴呆意绪。
待持向东君分诉。
开镜兴阑懒听街头人语。
”铁铮寄费恕皆用梦窗韵霜花腴云：“避烟瘦鹤，傍野梅清癯，倦倚尘冠。
人淡於秋，客贫非病，瑶台梦也通难。
带园眼宽。
拚壮心消得尊前。
报花开又阅红桑，夜窗风雨伴高寒。
仙曲世间谁记，算鹪巢一睫，芘共寒蝉。
楼阁蓬莱，沧洲身世，清商迸入吟笺。
去来画船。
有旧时蟾素娟娟。
傲霜姿笑比黄花，晚枫同耐看。
”度西湖泛舟憩倚虹园清平乐云：“兰桡去後。
人立河桥久。
金粉飘零湖亦瘦。
花比夕阳红否。
争如江水多愁。
长堤杨柳丝柔。
怕有箫声飞到，玉人何处高楼。
”
○杨昀谷 #
新建杨昀谷增荦，与予侄承庆同丁酉乡举，诗境在诚斋、放翁间，托意高。
顷年寓居津沽，贫病交集，竟以客死，甚可哀念。
庚子秋有赠予孤鸾词一阕。
词云：“补天无石。
看恨锁云红，愁凝烟碧。
咄咄娲皇，苦费千山寻觅。
而今更无寻处，只孤鸿闷依斜日。
自向空中写怨，是怎生消得。
叹一丝残梦不堪摘。
待帝网重开，天花四出。
欲闯三千界，奈此身无翼。
算来六尘影子，但有缘总归荒涩。
认取圆圆果海，记维摩如昔。
”昀谷素不作词，此殆平生仅有。
是时予前室陈淑人逝世，盖写此以相慰唁也。
○胡研孙 #
成都胡长木延，亦字研孙，光绪间，安粮储道，著有苾刍馆词。
蜀中多词人，予所识者，此其一也。
用美成韵花犯云：“笑频年浮江泛海，飘零太无味。
华旒高缀。
愁一载长安，孤负佳丽。
朅来■向晴窗倚。
刍泥浪报喜。
但镇日翠篝相对。
黄长拥被。
罗帏小开骂春风，轻轻拂翠鬓，教人憔悴。
齐着力、催花放，还催花坠。
恁高处、偶吟秀句。
都没入、苍烟残照里。
问何时、一瓢容我，箕山同饮水。
”江皋送客用叶梦得韵竹马儿云：“送君去，门前骊驹小驻，辔丝轻挽。
正朝霞映阁，残月依树，晴光迷巘。
此别重会何年，匆匆一语，眼前人远。
分手独归来，賸荧荧残泪，偷抛阶藓。
五月蕉花瘴，干戈满地，鹧鸪啼晚。
纶巾渡沪都嬾。
愁向枫根炊饭。
且喜老屋江边，钓鱼招隐，风月吾能办。
羊裘况在，有仙娥相伴。
”吾友陈伯弢评其词，标格在梅溪，玉田之间，往往风流自赏。
此语甚当。
○赵尧生 #
荣县赵尧生侍御熙，壬子来沪，寓於龙华。
予因杨昀谷座上，获奉清谈，兼识胡君铁华，遂有诗篇酬唱。
尧生素不作词，归里後，於六百日中，成香宋词三卷，丁巳刊於成都。
芬芳悱恻，骚雅之遗，固非詹詹小言也。
其所赋婆罗门令题云：“两月来蜀中化为战场，又日夜雨声不绝。
楚人云：后土何时而得乾也。
山中无歌哭之地，黯此言愁。
”词云：“一番雨滴心儿醉。
番番雨便滴心儿碎。
雨滴声声，都妆在、心儿里。
心上雨、干甚些儿事。
今宵滴声又起。
自端阳、已变重阳味。
重阳尚许花将息，将睡也、者天气怎睡。
问天老矣。
花也知未。
雨自声声未已。
流一汪儿水。
是一汪儿泪。
”予尝和之云：“一江水送岷峨外。
千江水尽送吴天外。
换谷移陵，黄农世、而今坏。
波底泪、流与枯桑海。
东风雨吹大块。
信茫茫，后土无真宰。
荒歌野哭知何所，人未到、有啼鴂先在。
梦程柳扫。
絮雪如洒。
似我萍踪更怪。
拚了伤春债。
那盼天相贷。
”
○周二窗 #
威远周岸登道援，亦字二窗，又字北梦。
昨年因姚景之，寄予所著蜀雅十二卷，蜀雅别集二卷。
岸登虽曾官江右，予未之常共文咽也。
集中有东园暝坐用予韵宴清都云：“画省喧笳鼓。
边风急、穷秋烟暝催暮。
蛮薰未洗，吴棉自栓薄，寒珍护。
筝弦也识愁端，渐瑟瑟、偷移雁柱。
更送冷、败叶声乾，敲窗点点如雨。
琴心寄远难凭，孙源闲蜀，巴水连楚。
流波断锦，孤衾怨绮，梦抽离绪。
寒聋已度关塞，任碎捣繁砧急杵。
数丽谯、廿五秋更，乌啼向曙。
”岸登才思富丽，亦非馀子可及者。
○陈石遗 #
侯官陈石遗衍，闽之经师，尤以诗名澡海内。
其夫人萧道管子君佩，著有萧闲堂诗、戴花平安室词各一卷。
夫人於丁未逝世，石遗作萧闲堂诗三百韵，自来悼亡诗，未有如此长篇也。
石遗早岁有朱丝词一卷，晚不复作。
闽人论前辈词，惟数又点。
不知先生虽不多作，出其馀技，实在又点之上。
先生有扬州慢云：“南浦残红，西山冷翠，一舟怎去温存。
自江郎赋别，此恨算重论。
望烽火、乡烽火、乡关照澈，酒旗歌扇，消歇芳尊。
已全家儿女，片帆来挂荆门。
自来俊赏，总牵缠、哀感馀根。
把白练裙题，紫罗囊佩，并与销魂。
寂寞鸥波门馆，花无主、蝶梦黄昏。
有溪流和泪，潺湲都到江村。
”赋落梅蝶恋花云：“地近阑干能几尺。
一夜东风，点尽梅花白。
只有一窗窗纸隔。
不知谁弄江城笛。
花气药垆多病客。
疏影暗香，绝凋今难得。
逝水年华看锦瑟。
昭君关塞琵琶黑。
”萧夫人代石遗题浣芸夫画石榴纨扇菩萨蛮云：“红巾半吐新妆束。
一时扇手浑如玉。
玉局贺新凉。
天然粉本张。
石家来醋醋。
十八姨休妒。
爱惜艳阳天。
人生此盛年。
○王壬秋 杨蓬海 陶子缜
光绪间，先君子官湖南粮储道，重修定王台，每岁人日，踵姜白石探梅故事，必有赋咏。
先君子不作词，其和白石一萼红词者，湘潭王壬秋丈闿运、长沙杨蓬海丈恩寿、会稽陶子缜丈方琦。
王丈词云：“汉王宫。
正良辰賸赏，荆楚岁华稼。
草衬骢嘶，松留鹤守，谁道时序匆匆。
入春早商量梅柳，看嫩蕊新绿引东风。
花在诗前，雁归人後，酒满吟中。
怀古感时都罢，喜清时政暇，故国年丰。
一水西浮，层阴北望，还见云树重重。
似今欲归归便得，休惆怅寒涧石床东。
寄语繁花，明年更映人红。
”杨丈词云：“酿浓阴。
怪野烟黯淡，一角掩瑶簪。
风叶青号，露柯翠泫，古木还更沉沉。
看汉代河山半改，賸灌巢哺子集春禽。
斑竹丙行，白云千载，我辈登临。
帝子宫车过处，几长安极目，亲舍伤心。
墓草离离，陔兰寂寂，椒香断壁难寻。
恰正是清明时候，遍人家嫩柳插黄金。
待诵蓼莪，隔窗灯火宵深。
”陶丈词云：“旧台阴。
又新添沼树，花影映华簪。
雪意吹帘，泉光泫竹，芳事多半销沉。
蓼园外前朝琴舄，賸几处疏槛响寒禽。
曲榭东风，散衣仙吏，还自凭临。
长恨草堂天远，更南云万叠，漫寄诗心。
湘水兰根，衡峰雁字，游迹何处堪寻。
几相忆芙蓉汉苑，翦香采花叶写泥金。
却喜春城，此时归骑烟深。
王丈又有探芳信词云：“探梅信，看乍入新年，东风相趁。
喜词人依旧，韶光艳华鬓。
几年人日寻芳约，春早佳期近。
更多情逗酒迎香，斗诗催韵。
红绽。
北枝认。
似汉月窥檐，湘烟长晕。
云麓台前，游屐沿苔璺。
登临共道遨头好，花与人俱俊。
料今年先占，一分春稳。
”暗香云：“汉时月色。
向古城一角，长窥词客。
试傍玉梅，岁岁春来探消息。
环佩归时夜冷，料瘦损胡沙天北。
又十载蜡屐重经，长啸楚天碧。
南国。
远岑寂。
比雪苑兔园，未近锋镝。
故垣约略，时有幽禽觑苔石。
休道长沙地小，长乐外钟声堪忆。
这冷淡踪迹处，几人觅得。
”杨丈、陶丈，仅童时曾见之。
予後与杨丈子绍六太守逢辰同年乡举，同官江苏。
杨丈已前殁，王丈则复先後遇於江宁、北京，获以文字见赏。
杨丈著有坦园词，王丈著有湘绮楼词，陶丈词询之绍兴人，皆不之知矣。
○邵次公 #
淳安邵次公瑞彭，早年在舂音社席上相晤，今二十年不见矣。
著有扬荷集词四卷，已行世。
次公为词，宗尚清真，笔力雄健，藻彩丰赡。
近自中州寄示所作五词，则体格又稍变，运用典实，如出自然。
博综经籍之光，油然於词见之。
盖体高，乃无所不可耳。
题罗复戡校原先图水调歌头云：“法帖谱东观，古刻聚南村。
多君健笔，扫尽欧赵旧知闻。
要把珊瑚铁钢，搜取琳郎金薤，过眼录烟云。
茧纸护三绝，蝉翼抵千钧。
启缃函，濡翠墨，拂苍珉。
白虹贯月，不怕猛虎夜敲门。
太息韩陵无语，何似秦碑没字，占断太山尊。
且拭原泪，石上试追魂。
”癸酉元旦和汪仲虎庆春宫云：“烛外风柔，帘前雪瘦，好春潋滟严城。
红缕堆槃，青旗拂面，梦回爆竹千声。
故王台榭，漏壶转、东方未明。
求浆难准，起舞空劳，愁到鸡鸣。
黄河竟待谁清。
凭遍危阑，云汉西横。
匝地烟尘，喧天笳鼓，几人投老忘情。
几岁华依旧，只添得、无端醉醒。
草堂今夜，倘为梅花，刻意吟成。
”题江慎修先生弄丸图行香子二阕，其一云：“天地蘧庐。
万物巴苴。
东王公大笑投壶。
射耀魄宝，缚巨灵胡。
问圜在上，矩在下，何为乎。
与古为徒。
惟道集虚。
是先生太极之图。
五德终始，三统乘除。
一任人间，铜挝鼓，蜡传书。
”其二云：“黄海天都。
黄墩老儒。
热心香百世须臾。
礼堂马郑，阙里程朱。
尽驴咬瓜，鱼上竹，凤栖梧。
两字无无。
一卧盱盱。
弄泥丸不用洪炉。
宜僚缩手，平子回车。
比开天经，太平道，果何如。
”
○郭啸麓 #
侯官郭啸麓提学则，娶余僚壻俞阶青女，夫妇皆能文章，今之孙子潇席长真辈也。
著有龙顾山房诗集，渊茂俊上，蕴蓄雅正。
词三卷，附於诗後，曰潇梦，曰镜波，曰絮尘。
余尝谓南宋惟史邦卿梅溪词，为能炼铸精粹，上比清真，得其大雅，下方梦窗，不伤於涩。
今能为梅溪词者，除况夔笙略似之外，厥惟啸麓。
近作苍虬阁试趵突泉石州慢云：“一梦明湖，供与瘿瓢，清伴霜夕。
调笙小阁，韵入松风漂撇。
冰瓯留赏，只恨渴吻天涯，闲吟长负西泠雪。
珍重荐金英，爱巾瓶馀冽。
凭说。
听猿永夜，浴雁阑秋，旧情凄绝。
赐苟重温，泪断翦灯时节。
虞泉凝睇，便拟唤起潭龙，荒波休信春心歇。
破睡更沉吟，照愁眉双结。
”旧京海棠秋後重花天香云：“珠佩来初，冰帘卷後，新妆误著罗绮。
走马今朝，听莺前度，总付冷吟闲醉。
高楼又近，尽万感，东皇知未。
愁袂新回镜舞，啼绡早分铅泪。
伤春画栏更倚。
恼秋人、几番凝睇。
消领旧香多少，暮寒如水。
零乱江花梦里。
对江萼、微吟共憔悴。
试弄琼箫，蝶魂唤起。
”宁园纪游用白石韵一萼红云：“野亭阴。
认藏花径窈，锦石映斜簪。
鸥氵义通湖，虹桥夹水，烟外荒翠疑沉。
画桡去，清歌未歇，又暮霭，催起翦波禽。
拓地林塘，上梁台榭，孤感登临。
燕赵客游偏久，镇风埃满眼，蹙损诗心。
龙汉身更，鸱夷约误，欢绪飘雨难寻。
且消领，菰芦晚兴，赚渔蓑，新句抵千金。
恼煞斜阳，断红还印愁深。
”宁园赏菊惜黄花慢云：“倦舞霓裳。
认钿屏半面，依约萧娘。
画楼高拥，绣帘未卷，怱怱过雁，惘惘斜阳。
瘦魂吹醒西风晚，伴青女，羞整残妆。
念异乡。
俊怀负了，零乱萸觞。
危栏更怯清霜。
讶露槃残泪，分染宫黄。
梦痕催换，岁华感寂，多情顾影，何计怜香。
醉吟人与秋俱老，散丛泪、千点凄凉。
尽断肠。
岸巾笑为花狂。
”残梅四犯翦梅花云：“酒潮春澈。
梦唐昌寂历，碎帘香月。
约钿旧寒，怨东风轻别。
翻飞楚蝶。
话酸苦、绮肠双结。
珠箔归迟，云裳解後，翠禽啼歇。
冰栏几回凭热。
认残妆半面，灯影红怯。
对镜明朝，怕琼枝成雪。
金衣劝折。
尽凄感，笛阑歌咽。
麝粉愁新，檀心泪冷，海仙千劫。
”
顷又得啸麓自作词话二段，亟录於此。
己巳秋，油之鱼者，於谿菁中获一蟹，长二寸许，色若黄玛瑙，扩壳晶莹，映见肌里。
背现美人影，夥⒋苟睿肿÷欲扑状，其置眼恰在肠穴蠕动处。
渔者注水满盎，泳蟹其中，影乃益澈。
偶一嘘吸，则肠穴翕张，眼波流媚，宛如生人。
老渔携来沪上，观者空巷，获千金以去。
侯疑始名毅客沪，适见之，赋摸鱼儿云：“正秋风、菊螯初荐，参来天上玉女。
无肠惯被呼公子，对镜蓦成鸳侣。
移步处。
怎禁得、星眸流盼还相顾。
兜罗漫舞。
更梅额垂云，螺鬟湿翠，犹带瘴谿雨。
娉婷影，千古蛾眉应妒。
金相玉质慵觑，新诗便许坡仙换，忍付辛盘银箸。
神栩栩。
浑忘却、文戈拥剑泥乡住。
狂奴伺汝。
怕馋吻偏膏，真教一口，吞向腹中去。
”杨苓泉寿冉和云：“最玲珑、锦匡如绣，来朝合伴龙女。
鲛宫镌出灵娥影，恍睹鬓云鬟雾。
湖上路，笑郭索银沙也学凌波步。
蜒娘细数。
蜒娘细数。
看青沫喷珠，素肌擘玉，一一翠僌伫。
霜团美，桃叶西风古渡。
问谁打桨迎汝。
入厨谙得羹汤性，酷爱碧醯红醋。
潮落处。
被越网携来恰配西施乳。
铜阳识否。
待左手持蛮，好教周，写作蓼塘谱。
”郭蛰云则和云：“漾疏灯、翦蕖双影，好风江上吹汝。
眉痕偷印渔娘翠，换却汴宫残谱。
秋梦住。
莫梦里横行结就芙蓉侣。
汀沙夜语。
误落落琴声，水仙弹罢，凉逗绿蓑雨。
弄潮去，何处枫湾蓼溆。
梅家风韵重赋。
相思那有肠堪断，回眼茗边如诉。
鸳舸路。
笑网得西施还惹吴儿醋。
红衣更妩。
怕流水前身，惊鸿回睇，万感楚云暮。
”曾次公念圣和云：“蘸蛮溪、一奁秋影，筠僌还载螺女。
绀肌惯爱琼酥腻，黛色慵添眉妩。
调笑处。
任牝牡骊黄莫把尖团觑。
含情欲语。
更纤玉擎霜，颓鬟笼雾，漾眼碧波注。
缥缃记，小印杨娃在否。
宣和难觅残谱。
相怜几辈寒蒲束，荐纲同登芳俎。
饶别趣。
看拥剑西堂也学鸠盘舞。
小红唤取。
好醉入花瓷，猊糖觳觫，向晚佐春醑。
”
河北节署园中，豢白鹤二，相传为端陶斋所遗。
褚某督直，驻兵园中，烹共雌食之，今仅其雄尚存。
曾次公念圣佐於少侯幕，暇日行吟园亭间，见而哀之，谧以节园独鹤，为赋绛都春云：“仙蓬坠羽。
弄烟霭、晚日亭皋微步。
小蜕金衣，依约霜翎云中举。
当年翠盖西飞路。
怅琼馆、鸾韶悭驻。
绣楣啼後，新来缟袂，玳筵羞舞。
情伫。
伶俜苔，眄华表、只在谯荒堞暮。
鼎脯烹雌，丝雨孤踪巫峰误。
伤心难问丁沽水。
怕照影、翩然惊度。
更愁寒入尧年，梦残怨宇。
”郭蛰云则次韵云：“珠林借羽。
早缑馆梦阑，荒苔妨步。
似警翠眉，啼掩云罗谁愁侣。
分明紫盖三清路。
賸辽海、斜阳教驻。
负霜珍重，参差唤起，缟仙残舞。
凝伫。
蓬台又远，乱芜外、懒数燕昏鹃暮。
迸恨故雌，一别兰岑婵娟误。
新寒漫索金衣语。
尽惆怅、雕阑前度。
明朝说共东坡，怨孤玉宇。
”又陈踽公实铭和云：“冷癜素羽。
认珠树旧栖，寒芜停步。
换尽燕巢，只共胎仙成愁侣。
瑶台怅望寻无路。
记花外、霓旌虚驻。
缟衣修夜，连轩翅矫，为谁鸣舞。
延伫。
霜翎半改，傍栏畔、弄影冷朝凄暮。
怕理梦痕，紫盖双飞蹉跎误。
惊雌忍忆湖南语。
剩孤零，低徊前度。
甚时更唱南飞，放归玉宇。
”节署旧为行宫，辛丑回銮备驻跸不果，故词中寄慨及之。
○潘兰史 #
番禺潘兰史徵君飞声，壮岁游析林，归寄迹南洋群岛间，被徵不出。
辛亥後，赁庑上海，鬻文为活。
今年三月逝世，年七十有三。
所著有饮琼浆室词，余初未之见也。
殁前数日，写示词十首。
来笺谓少时曾刻海山词，作於外洋，花於外洋，花语词、珠江低唱词，又相思词悼亡所作，凡四卷，入说剑堂庥，板存广州，不能重印。
又在北京有春明词，排板散去。
殁後其门人就其家搜集遗稿，则惟说剑堂诗集在，其词稿竟佚去。
迩年与予结沤社，月一赋词，已见沤社词钞矣。
生平老友，性情耿直如兰史者最可念。
殁前写词尚在我箧中，检视不觉泪下也。
姚子梁招游槎上，傍晚移尊猗园赏荷抛球乐云：“满镜红蕖展簟宽。
移尊重拾旧清欢。
寻香裙衩隔花见，糁玉琴丝和水弹。
便托微波语，何必题诗上画栏。
”夜过秦淮浣溪沙二阕，其一云：“帘幕惊鸿瞥影过。
一弯情碧比银河。
词人多恨况闻歌。
桃叶渡头期子敬，瓣香裙下属横波。
满天风露意如何。
”其二云：“欲忏红禅访女冠。
茅庵孔雀久荒寒。
消魂不是旧清欢。
一部莺花原似梦，六朝烟水独凭阑。
琴丝只觅玉京弹。
”高姬眉子见过用梦窗韵赋赠绛都春云：“帘痕一线。
度绣衩麝香，蝶儿随远。
人住偝廊，名占苏台吴宫苑。
为花为月前生怨。
付身世、落红零乱。
画屏罗帐，深深稳护，海棠庭院。
曾见。
眉楼讯病，欹鸾枕、细诉枝栖柔倩。
松柏誓心，红泪鲛绡愁相换。
圆蟾重照湘蛾面。
正银汉、双星暗转。
劳他软语教成，锦茵坐暖。
”王清微空山听雨图叶南雪师命题淘沙云：“流水远潺潺。
悄掩松关。
道心微处一凭阑。
尘海本无听雨地，只合空山。
惠麓洗烟鬟。
鹤静猿闲。
拟寻卞赛素琴弹。
一卷画图参上乘，莫落人间。
”题冠白门小像减兰云：“情波半翦。
柳下词笺花下扇。
明月金尊。
谁识当年寇白门。
明珠无价。
却笑蘼芜轻一嫁。
漫诉南朝。
零落秦淮旧板桥。
”月夜重过扬州减兰云：“一帆风利。
取足秦淮三日醉。
宿酒才醒。
又逐吹箫过广陵。
腰缠莫问。
岂有刘郎才气尽。
如此良宵。
何处烟波廿四桥。
”杏花楼昔年与眉子寻春对酌处高阳台云：“破瑟寻鸾，遗钗拾凤，香尘渐没仙踪。
文杏仍花，客来已换愁容。
芳尊屡导低鬟笑，霎金迷、梦影惺忪。
话松陵，老去词仙，莫过垂虹。
苍颜白发维摩境，拚散花何碍，玉局缘空。
漫说华鬘，天涯双卫难逢。
啼莺不管人伤别，劝斜阳、冷入帘栊。
算多情，洛浦微波，犹驻惊鸿。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东坡赠别词也］题徐积馀小檀栾室校词图甘州云：“记玉台分韵写新词，付与小银筝。
正翠奁研墨，锦笺按谱，一样关情。
消受尊前红烛，艳影照娉婷。
稳听芦帘外，湘水秋声。
此日江南倦旅，算晓风残月，酒梦都醒。
费十年心血，收拾众香亭。
［君辑闺秀词选有明一代多取材於众香词］是断肠家山愁念，莽天涯歌板共飘零。
应同笑，白头红袖，换了浮名。
”赋西湖莼菜用樊榭韵摸鱼儿云：“翦湖漪、又劳宋嫂，芳羹调作浓碧。
清明才过春三月，那有菱茨收得。
随意摘。
要荡一潭着手看风色。
晴波净拭。
笑藕较丝长，芹还叶小，情缕也愁织。
乡味好，曾赋秋林琴客。
酒酣如酌琼液。
仙城美擅离支菌，合补昌黎南食。
秋兴寂。
但盼到松鲈归思知何极。
此时正忆。
借花港渔罾。
柳是虾簖，多采备晨夕。
”
○郁葆青 康竹鸣
近得二友，皆工诗能词，上海郁葆青，南汇康竹鸣年均，陈鹤柴所介绍也。
葆青天平山看红叶满江红云：“十里吴江，扁舟载一天秋意。
停桡处，岩初露，艳妆如此。
万笏黛浓霞锦断，千林红乱云岚碎。
莫错认世外武陵源，天平耳。
枝上蝶，闲游戏。
篱下菊，伤憔悴。
笑清霜弄巧，染成丹紫。
欲倩才人题妙句，但愁游女萦春思。
喜归途一片夕阳明，都如醉。
”竹鸣题叶指发山水卷木兰花慢云：“悄风知我懒，偏吹送，画图中。
讶落木高岑，鸣榔远浦，霜染秋浓。
枯枫。
冷红倦舞，损玉簪螺髻暮云重。
斜日松间解带，隔林时对疏钟。
幽。
待客吴篷。
同载酒，去携筇。
奈卷阿吟遍，年芳弹指，莺老春空。
焦桐。
为君夜理，笑故山猿鹤隔尘红。
又恐灵衾潇洒，明朝梦落云峰。
”
○李拔可 #
李拔可同年，素不填词，顷在北都，见溥心畲画壁松，忽作卜算子一解题之。
余笑谓君已发端，此後当作词矣。
其词云：“旧寺一春花，独少松千古。
惊走旁人出丑枝，倏忽龙鸾舞。
老笔健如椽，不露攀髯苦。
留取虬柯住世间，远数桥山祖。
”
○朱大可 #
嘉兴朱大可奇亦字莲，工诗，甚有学力。
近人论诗，能知欧梅妙处者甚罕。
大可论诗绝句云：“涪皤俊似江珧柱。
坡老鲜於粤荔支。
争识欧梅清苦语，恰如谏果味回时。
”郑海藏在二十年前，极为人道宛陵圣处。
至於六一，则始於六七年前誉之。
六一诗自较宛陵易知，其清苦处，则亦不易知也。
大可亦能词，有甲戌上己巳庆清朝云：“桐乳初垂，柳绵乍褪，春光数到重三。
浮杯曲水，汉家故事谁谙。
料理轻衫纨扇，寻芳试与过城南。
留连处，落英如雨，乱扑征骖。
回首十年尘梦，早红消翠殒，谢了优昙。
旧时燕子，向人犹是呢喃。
莫讶风情渐减，鬓丝奈已许参参。
归来晚，一樽花底，愁听何戡。
”
○瞿兑之 #
长沙瞿兑之宣颖，相国文慎公之子也。
有同曾小鲁太平门外看花青玉案云：“早知陌上春犹未。
春正在，轻阴里。
无那闲愁须暂寄。
相逢把袂，太平门外，好是寻春地。
杏花与我同憔悴。
淡粉轻笼二三里。
寂寞无人开又坠。
晚来归路，两丝风片，细认愁滋味。
”
○溥心畲 #
心畲贝子溥儒，书画诗词，为一时懿亲之冠。
画宗马、夏，直逼宋苑，题咏尤美，人品高洁，今之赵子固也。
著有寒玉堂诗馀。
题倚楼仕女图南浦云：“秋雨湿潇湘，向晚来吹起，满怀愁绪。
转眼甚堪惊，碧窗寒，年光尽，不见柳花飞絮。
楼头悄立，幽情无限谁能语。
霜天欲暮。
空惆怅佳期，几时还遇。
朱窗碎玉声寒，正人倚西楼，雁横南浦。
烟柳渐潇疏，悲秋意、都付断烟残雨。
连天草色，开帘日日凭栏处。
韶光虚度。
空翠袖凄凉，轻寒难御。
”题灵光寺辽咸雍塔残砖望海潮云：“压塞塞山，凌空孤塔，兴亡阅尽年华。
满月金容，庄严妙相，无端影灭尘沙。
鼙鼓乱纷纷，是何处兵火交加。
断土零烟，有谁凭吊梵王家。
荒城古戍鸣笳。
见萧萧衰柳，落落飞鸦。
检点残云，低回片瓦，前朝旧事堪嗟。
烟外夕阳斜。
叹虚空粉碎，乱眼昙花。
携酒重来，只馀清泪洒天涯。
”暮春西郊庆春泽云：“荒井桃花，平桥苑水，碧天寥阔春深。
残月横斜，清光犹在疏林。
呢喃燕语随波去，听宫门法曲仙音。
恨难禁。
倚遍残红，吟遍江浔。
潜行况是宫前路，怅池台春去，歌管声沉。
劫後精蓝，是谁犹布黄金。
乐游原上萋萋处，送残春此日登临。
助悲吟。
岸柳园花，掩泪相寻。
”山中暮春望江南云：“云影淡，空翠落松坛。
紫燕不来春欲老，断烟零雨杏花寒。
春怨正漫漫。
春怨正漫漫。
”又山居二阕，其一云：“清磬远，萧寺在云端。
翠竹含烟侵佛座，碧松飞雪落松坛。
流水石幢寒。
”其二云：“斜日落，十里晚枫林。
秋色夜生千嶂雨，露华寒点厉家砧。
凉意润丝琴。
”题画北新水令云：“西风疏柳带秋蝉。
画桥边。
绮霞红乱夕阳寒。
照水衰草暮连天。
何处里，笛声怨。
”芍药临江仙云：“飞尽落花池上雨，斜阳翦破新晴。
碧波摇影不成明。
倚阑多少恨，商略系离情。
千转绕花无一语，玉阶仿佛寒生。
溪烟淡淡柳青青。
六畦春不管，流怨满芜城。
”秋波媚云：“雕梁燕语怨东风。
小径坠残红。
万点飞花，半帘香雨，飘去无踪。
牵愁杨叶浑难定，春恨竟谁同。
黄莺啼断，海棠如梦，回首成空。
”减字木兰花云：“一溪春水。
著雨杨花飞不起。
寂寞黄昏。
年年芳草忆王孙。
碧云吹断。
几处朱楼莺语乱。
不似残秋。
衰草斜阳易惹愁。
”浣溪沙云：“荒亭落叶雨连宵。
何处相寻旧板桥。
不堪秋尽水迢迢。
楼外夕阳平野渡，寺门衰草记前朝。
故宫残柳日萧萧。
”
○夏午诒 #
桂阳夏午诒编修寿田，菽轩中丞之子，先世自江西迁湖南，吾宗人也。
有为郑叔进题其先德幼惺道使醉携红袖看吴钩图和王湘绮采桑子二阕。
其一云：“太平无事尚书老，闲杀江东。
退省从容。
赢得骑驴夕照中。
粗官毕竟成何事，不是英雄。
也解匆匆。
只合空山作卧龙。
”其二云：“相如未老文君在，负了花枝。
愁对金卮。
况是江南三月时。
家亡国破成诗料，一榻轻偞。
两鬓霜丝。
那辨微之与牧之。
”幼惺尝从彭刚直公虎门军中，法越之役，刚直主战，疏草出幼惺手。
湘绮原词，今集中不载，有云：“小姑吟罢英雄老”，指刚直，“微之也解从前误”，则讽张香涛相国也。
○廖忏庵 #
惠州谬忏庵恩焘，于役古巴有年，有游马丹萨钟乳石岩次梦窗陪鹤林先生登袁园均西河词，题云：“岩在古巴，距都城二百里，平地下百三十馀尺。
道光末叶，吾国人垦地海岸，得隧道丛莽中，告居人，相率持火入。
蜿蜒行十馀里，峭壁四起，滴水凝结，累累如贯珠，如水晶，如玉，作山川神佛珍禽异兽形状，又肖笙磬琴筑，叩之铿然有声，美利坚人沿径曲折，环以铁阑，涧谷则架桥通焉，电灯照耀如白昼，洵奇观矣。
相传岩由海底达美国边界，迄未能穷其究竟也。
”词云：“烟景霁。
钩藤瘦杖融泄。
闲寻禹穴下瑶梯，冻岩渗水。
素妆仙女散花回，千灯猿鸟娟丽。
绕危槛，看堕蕊。
罗翦露层碎。
晶虬细甲近郎，洞天似咫。
有人击壤按商歌，鸾箫吹又何世。
汞成鹤氅半委地。
沁残云、雕粉屏绮。
壶里沽春无计。
向冰泉试约，长房一醉。
青玉簪宜寒光洗。
”忏庵词八卷，已行世。
朱沤尹侍郎称其“惊采奇艳，得於寻常听睹之外，江山文藻，助其纵横，几为倚声家别开世界。
”评许不诬，吾无以易。
海外奇景，古今人罕以入词，此词序述美得坚人於岩洞布置有方，极可为法。
余曩游荆溪善卷张公二洞，叹为奇境，颇思令游者能便，而仍不失天然之美。
近闻其邑士储君南强从事开辟，有人工凿坏天巧之憾，不设电炬，入洞仍须秉烛，窃以为未可也。
○黄公度 #
嘉应黄公度按察遵宪，余曩於义宁陈伯严席上见之。
公度有人境庐诗草十一卷，其词则未之见也。
顷於潘兰史饮琼浆馆词中，得其附载公度题罗浮游记双双燕一阕。
词云：“罗浮睡了，试召鹤呼龙，凭谁唤醒。
尘封丹灶，賸有星残月冷。
欲问移家仙井。
何处觅，风鬟雾鬓。
只应独立苍茫，高唱万峰峰顶。
荒径。
蓬蒿半隐。
幸空谷无人，栖身应稳。
危楼倚遍，看到云昏花暝。
回首海波如镜。
忽露出、飞来旧影。
又愁风雨合离，化作他人仙境。
”此词“罗浮睡了”四字，为陈兰甫先生游罗浮时所得，卒未成词，兰史卒成之，廖忏庵亦屡有和作。
○余伯陶 #
嘉定余伯陶德熏，亦字素庵，精医术，工诗词，今之传青主薛一瓢也。
尤好蓄砚。
尝约予饮斋中，出端歙石数十方，供赏玩，皆良工陈子端所断，有碧霞端井砚、金星歙井砚、汉铜盘砚、紫端石砚、紫霓砚、黄龙五星圭砚、唐四神鉴砚、蕉叶砚、古钱砚、竹根砚、周蟠夔钟砚、天然荷叶砚、澄泥天然菌砚、兰砚、天然螺黛砚、双鱼砚、瓜砚、双螭砚、海天浴日砚、澄泥残蛀竹简砚、仿郎世宁仙猿百寿园图砚、词砚斋像砚、桑蚕砚，素庵皆自制小词，镌题其上。
古钱砚罗贡曲云：“莫谓五铢烂，中多金错刀。
略无铜自气，愈见石孤高。
”周蟠夔钟砚南歌子云：“籀虬镌灵石，蟠夔肖古钟。
周庙紫泥封。
莫教侵蚀到，笔耕农。
”澄泥天然菌砚晴偏好云：“唐泥好制沉烟久。
千秋别有裁云手。
风吹瘦。
松涛露菌珍丹臼。
”澄泥残蛀竹简砚潇湘神云：“江也秋。
云也秋。
结邻端爱竹中幽。
绝似潇湘寻梦处，漪园依约旧痕留。
”子端断砚，精妙绝伦。
元顾德邻尝谓人白：“刀法於整齐处易工，於不整齐处理难明也。
”如此钱砚、菌砚、竹简砚、蟠夔砚，悉得不整齐处之工。
素庵词体物浏亮，不让黄莘田专美於前也。
素庵又有吊江湾战区燕归梁云：“紫燕飞飞去复回。
极目蒿莱。
烬馀楼馆且徘徊。
闲花落，费疑猜。
凄凉似涉芜城路，风捎叶，雨侵苔。
破窗灯火断人来。
只照彻，暮笳哀。
”癸酉春暮过吴淞故居临江仙云：“残垒依然斜照里，吟怀尽付东流。
樱花开遍白洲。
暮烟空锁恨，缥缈旧书楼。
曾著渔蓑携酒具，月明江上扁丹。
寻诗犹记水西头。
纵教风浪恶，相对只沙鸥。
”二词均精婉有致，并录於此。
○卢冀野 #
江宁卢冀野前为云谷太史之曾孙，少年豪俊，善饮酒，工制南北曲，且能自谱，有饮虹五种曲行世。
余为题饮虹移填词图云：“偷蜜憎醒村醉回，玉川健倒在莓苔。
蒲江词句疏斋曲，兼并君家几辈才。
凌跃超骧有不禁，座中诜嘌孰知音。
谱成换取钱沽酒，饮釜如虹涸吐金。
”二诗虽不工，盖能写冀野不凡之气概矣。
冀野既以曲名，其所作词，遂不自珍惜。
予顾谓其词亦不凡近。
寒食前二日侍瞿安师太平门外访桃花小桃红云：“莫道青衫薄。
莫负春花约。
江南三月，绿杨城郭。
况青山灼灼遍桃华，且尽花前酌。
空里莺声落。
枝上红绒托。
斗草光阴，禁烟时节，金粉楼阁。
羡十里斗红妆，唱彻迎春药。
”调杨定宇偷声木兰花云：“月圆花好相思老。
一夜风凉蕉萃了。
谩诉归舟。
萦得阿侬楼上愁。
婵娟不怨秋娘妒。
梦冷霓裳入散处。
万叠云山。
新雁萧关还未还。
”中秋前夕饮筠丈家浣溪沙云：“湖海飘零一少年。
芒鞋归後故人怜。
黄花消瘦夕阳前。
客里襟怀如病酒，梦中风雨未寒天。
不辞残醉落吟鞭。
”夜坐小斋感赋台城路云：“平生心事从头说，青衫泪痕多少。
走马求名，挑灯诉怨，如此劳人草草。
孤云自好。
只两袖风怀，一囊诗料。
奄忽春光，依稀欢意怕人晓。
沧桑弹指阅遍，认儿时巷陌，游屐犹到。
雨满江城，云迷驿路，懒向长安西笑。
黄鹂正悄。
有千百桥西，一声声早。
未白秦郎，可怜春梦老。
”诗笔惧为词伤，词笔惧为曲伤，作者往往不能兼美，冀野尚不病此。
○潘若海 #
南海潘若海民部之博，乙卯丙辰岁，佐江苏军幕，假兵符，趋黔桂，起兵以抗袁项城，项城悬重金购捕之，乃走香港，匿亚宾律道康南宅，悲愤哎血而死。
所著有弱庵诗词各一卷，兹得其集中未收词一阕。
别後寄魏豹公天津木兰花慢云：“慢相逢湖海，怪豪气，减元龙。
叹尊酒天涯，聚原草草，别更怱怱。
雕虫。
耻谈小技，只长歌当哭害愁胸。
不复貂裘夜走，时忧炊米晨空。
孤蓬。
飘转任西风。
身世苦相同。
念少误学书，老犹弹铗，归去无从。
途穷。
我今不恸，且闭门种菜英雄。
万里俱伤久客。
百年将近衰翁。
”若海与顺德麦孺博徵君孟华齐名。
孺博有蜕诗词各一卷，与若海诗词并刊，名粤两生集。
○吴董卿 #
杭县吴董卿用威著有蒹葭里馆诗集，大雅真挚，风致尤美。
近得其为李拔可题其妹花影吹笙室填词图浣溪沙二阕。
其一云：“瑶想琼思不可留。
尽抛雅具画奁收。
卅年书断大雷秋。
听惯蕉声愁有路，吹残花影梦如沤。
参军惆怅雪盈头。
”其二云：“绝代词华殿一军。
峨峨兰秀最超群。
返生香是卷中人。
泼黛山光怀玉尺，然脂心事费金昆。
辛夷花底旧时春。
”二词均俊丽雅切。
董卿素不作词，此真所谓诗之馀也。
○粤三家词 #
粤三家词者，番禺沈伯眉世良楞华室词，汪芙生泉随山馆词，叶南雪衍兰秋梦词也。
刻於光绪乙未。
芙生先生与先叔子新公交谊至笃，南雪先生则吾友遐庵之祖也。
楞华春日忆惠州丰湖湘江静云：“绀塔红是湖上树。
记归舟、倦篙曾驻。
斜阳导客，桥回寺转，又游丝拦路。
酹酒六如亭，更谁忆、後村题句。
松枝碍帽，藤梢罥衣，伤心听、晚蝉语。
［周草窗浩然斋雅谈载刘後村使广日经惠州六如亭有诗云：“吴儿解记真娘墓杭俗犹存苏小坟谁与惠州耆旧记可无劳á覆潮云。
”於是郡守与之修墓立碑文云云。
余游时，墓亭渐就荒落，故感慨及之。
］意未阑，期屡误。
卧沧江、岁华围度。
莺招燕约，等闲过了，渺飞花飞絮。
弹指好楼台，空还却。
旧时鸥鹭。
鱼天讯杳，烟波望极，清吟更苦。
”江城梅花引云：“获花萧瑟断霞明。
早潮生。
唤取一枝柔橹过前汀。
修竹谁家门可款，水亭外，满烟波，落叶声。
叶声叶声愁里听。
宝蒜停。
香篆萦。
记也记也，记不了簧暖笙清。
尚有芙蓉梳掠媚秋晴。
眉月半弯楼畔挂，曾照见，倚阑干，话玉京。
”随山移居水调歌头云：“我笑孟东野，家具少於车。
间坊五里三里，容易便移居。
不是桃化潭上，却近莲须阁畔，天许著潜夫，因树可为屋，引水恰通渠。
数竿竹，一拳石，半床书。
此中得少佳趣，笔砚尽堪娱。
莫问西园咽集，且倚南窗啸傲，幽意乐何如。
商略补松菊，吾亦爱吾庐。
”［黎美周莲须阁在豪贤里，其故址今不可考，要距敝庐不远也。
］声声慢云：“无人看竹，有客题蕉，房栊镇日。
曲境重来，争信树老苔深。
红棉几番作絮，扑生衣、风力难禁。
春去久，难雕梁换了，故燕空寻。
曾记年时初暑，借冰泉洒酒，石几眠琴。
布袜鞋，行处不似而今。
青梅等闲摘尽，賸萧然、长日园林。
休再问，绕回郎、多少翠阴。
”临江仙云：“一片鹧鸪声不断，杖藜闲到城东。
村墟黯黯树。
春阴如澹墨，衬出木绵红。
画得米家山几叠，矾头只是朦胧。
料应有雨过前峰。
生烟丛灌外，孤塔乱云中。
”秋梦经旧游处感赋子夜歌云：“忆年时、锦屏绛蜡，漏尽不教归去。
賸多少、琴心筝怨，化作浪萍风絮。
宝鼎烟沉，绣帏月落，旧梦无寻处。
听笼鹦、帘外呼人，犹记绿窗点拍，学歌金缕。
画栏畔、逡巡绕遍，冷锁一秋雨。
秃柳当门，残芜糁径，莫系游骢住。
怅樊川薄亻幸，天涯空叹羁旅。
翠扇留题，青衫渍泪，都是伤春句。
最难忘、酒醒香销，翦灯夜语。
”素馨斜台城路云：“红云冷落昌华苑，宫衣散馀歌舞。
艳骨吞丝，香魂瘗粉，恨锁青原劳痢０Р踝杂铩ｂê废寒烟，蝶裙何处。
賸有凉，夜阑悄影堕秋雨。
呼鸾休问故道，画桥流水杳，花葬谁主。
断碣霜苔，连畦露卉，阅过兴亡几度。
楼罗继数。
算唤起芳名，尚留春驻。
戏马台荒，玉钩同吊古。
”诸词皆风格遒上，力避乾嘉甜熟之习。
南雪尊人莲裳先生英华，有花影吹笙词，尤长小令，殆饮水侧帽之亚也。
夏日即事点绛唇云：“老树当檐，夕阳影里鸣蝉闹。
柴门却扫。
静觉清风到。
睡醒呼童，竹坞支茶灶。
幽香窈。
绿胎含笑。
夜合花开了。
”浪淘沙云：“灯坠金虫。
倦眼惺忪。
梦回愁倚锦屏东。
梧叶雨疏声点滴，秋病人慵。
小札寄芙蓉。
问讯怱怱。
百凡珍重可怜侬。
影瘦黄花香瘦蝶，恼煞西风。
”春阴添字南乡子云：“软绿泛烟芜。
天影模糊。
唤尽春魂总未藓。
底事雨鸠频逐妇，呱呱。
水涨溪桥池也无。
飞絮一帘扶。
莫谩愁沾。
好趁梨花醉玉壶。
规取渔樵身入画，疏疏。
度仿云林淡墨图。
”
○雁来红图卷词录
冒鹤亭同年自粤归，抄赠粤词人雁来红图卷词录一卷，作者凡十三人。
番禺梁节庵鼎芬惜红衣云：“叶飘残，绿梅开乍。
数枝妍雅。
衬出霜华，风流玉苔榭。
墙头石角，散鱼尾断霞谁写。
前夜。
有多少冷音，逐琴丝来也。
春韶歇了，独自馀芳，秋心较浓冶。
闲阶立尽，烘醉酒初罢。
翻恨半庭凉讯，不共月魂同下。
想琼枝天外，愁绝不堪盈把。
”仁和王子展存善百字令云：“江枫低舞，又匆匆正到，重阳时节。
尽洗霜华偏绚烂，烘出空庭秋色。
远浦霞明，寒林日落，同染脂痕赤。
还丹鹤顶，剑南诗句清绝。
遥想姹紫嫣红，春韶一瞥，惟剩荒苔迹。
塞外征鸿书未达，盼断西风消息。
似锦年光，空随逝水，人叹头先白。
与花相对，朱颜换了华发。
”绵竹杨叔峤锐百字令云：“菊花村晚，正斜阳一抹，向人凄绝。
万里衡阳秋信远，盼到重阳时节。
岸桕酣霜，桥枫惹烧，诗思同凄切。
长空锦字，落霞高傍明灭。
堪叹作客随阳，春生湓浦，又值征鸿发。
塞北江南何处是，怅想山堂浓叶照。
槛非花，烘帘似锦，只剩鹃啼血。
坠欢如梦，几时芳意重说。
”萧山朱棣垞启连台城路云：“烟霄锦字书难寄，浮沉楚江无迹。
冷逗枫霜，低萦茜水，都做满园秋色。
斜阳向夕。
又看似非花，问谁堪摘。
十样西风，几行南浦镇长忆。
商声乍催怨笛。
怅随阳去远乡国。
冠帻鸡人，仙裳凤侣，应有旧时相识。
琼枝露积。
待煊染寒芳意重说更成消息。
一点燕脂，带将归塞北。
”会稽陶子政邵学祝英台近云：“露花寒，风絮老，枨触旧情绪。
谁洗胭脂，更洒断肠处。
一群粉蝶游莺，芳菲阅尽，是谁把少年空误。
念芳意。
拚受今日秋风，明朝又秋雨。
留得嫣红，休自怨迟暮。
知他三月春韶，杜鹃枝上，应更啼痕还苦。
”番禺汪莘伯兆铨壶中天云：“斜阳庭院，正屏风倚处，离愁千里。
冷落秋江芦荻岸，幻出一枝明媚。
鹤顶深痕，鹃啼恨血，洒入西风里。
一般红叶，几行新试题字。
横舍相约寻秋，软迟来作客，飘零如此。
不是芙蓉江上影，也自向人沉醉。
绛树歌残，茜窗事杳，剩有书难寄。
老来颜色，那人应怨蕉萃。
”番禺叶南雪衍兰惜红衣云：“艳借霜腴，嫣含雨晕，露华凉滴。
垂蓼汀洲，疏花半狼藉。
妆楼乍过，浑带得新来秋色。
凄寂。
芦岸落霞，趁江枫消息。
琴边醉客。
惊惜朱颜，寻芳小桥侧。
斜阳送晚，远讯渺乡国。
苦忆旧时惨绿，梦断夜寒帘隙。
賸比红诗句，啼煞杜鹃愁魄。
”番禺徐巨卿铸扬州慢云：“华片零霞，蒨丝沉水，秋人凄绝堪怜。
恰新丛艳冶，媚此稚寒天。
料池馆卑枝悄亚，一声筝柱，展向芦边。
衬鹅屏猩色，尖风翦碎湘烟。
鸾绡纷舞，乍相逢曾障婵娟。
记蜡蕊轻僜，璚英私掐，滴粉芳妍。
留得瘦金体态，休排与锦字云前。
笑窥帘红燕，销魂输却年年。
”萍乡文道希廷式卜算子云：“午枕怯轻寒，天末惊新雁。
瑟瑟疏花为报秋，烘出斜阳茜。
书寄洞庭波，梦隔潇湘远。
可惜凌霜叶叶红，不及芙蓉淡。
”番禺汪憬吾兆镛摸鱼儿云：“渺天涯、一绳寒阵，秋声吹遍芳树。
可怜描出伤心色，碎翦蒨丝千缕。
还记取。
莫误认宫沟片叶题愁处。
凭阑凝伫。
便唤醒花魂，迢迢锦字，怎寄断肠句。
韶华晚，谁念霜凋日暮。
向人凄艳如许。
霞衣茜袖清寒惯，未受世间炎暑。
应惜护。
笑镜里朱颜安得春长驻。
离怀漫与。
计枫岸鸦啼，蓼汀鸥泛，相忆更情苦。
”汉寿易实甫顺鼎摸鱼儿云：“问花天、泪痕多少，旧鹃又化新雁。
秋江也似芙蓉命，惆怅东风不管。
君漫感。
君不见碧桃花落春如电。
罗裙血染。
任翠袖单寒，青衫老大，商妇一般贱。
燕支色，欲画牡丹浑懒。
故山聊写清怨。
空帘绿影潇湘水，洗出夕阳红澹。
筝术畔。
便题叶宫沟已惜年华晚。
关河路远。
怕留住朱颜，酒边无用，去作冷枫伴。
”番禺石星巢德芬八声甘州云：“怪平林一簇霎时光，看碧转成朱。
正芦花白了，菊英落尽，剩此霜株。
为甚情怀不老，血性未销除。
目送芳晖里，冷艳谁如。
生忆年华惨绿，尽嬉春酣夏，对景轩渠。
忽秋心一点，迁恨到林於。
盼消息江南天远，只想思人去待传书。
增怊怅，年年织锦，抛断江湖。
”番禺陈{艹奉}阶庆森金缕曲云：“逗起丹枫冷。
倚闲庭霜华乍泫，一枝红凝。
不信秋容偏淡泊，还有斜阳满径。
正昨夜、梧飘金井。
筝柱初移凉信透，茜纱窗似闪惊鸿影。
锦前字，可重省。
衡阳自古离愁境。
盼江天、碧云黄叶，泪痕犹莹。
有限春韶都过了，怜尔芳心独警。
但伴取、朱颜明镜。
莫共玉沟流水去，怕深宫人写秋宵静。
寻旧侣，度湘迥。
”末有憬吾先生哲嗣跋语云：“光绪乙酉十一月，梁节庵丈［鼎芬］罢官归里，先伯莘伯先生，招同杨叔峤丈［锐］、王子展丈［存善］、朱棣垞丈［启连］、陶子政丈［邵学］、集越秀山学海堂，酒半，过菊坡精舍。
时雁来红盛绝，梁丈首倡此词，先伯因嘱余子容丈［士恺］绘雁来红图，各题所为词于後。
翌年，徐巨卿丈［铸］、文道希丈［廷式］、易仲实丈［顺鼎］、石星巢丈［德芬］，与家大人咸有继声。
时叶南雪先生［衍兰］以词坛老宿，亦欣然同作，陈{艹奉}阶丈［庆森］则戊戌秋补作，俱装池成册。
南雪先生撰有秋梦庵词，梁丈撰有款红楼词，朱丈撰有棣垞集，家大人撰有雨屋深灯词，皆已刻入。
文丈撰有云起轩词，石丈撰有绉春词，先伯撰有惺默斋词，均未刻入。
易丈撰有湘弦词、鬟天影事谱、琴台梦语词、摩围阁词、楚颂阁词。
杨丈词集未见。
张菊生丈［元济］刊有戊戌六君子集，均街栓。
王丈陶丈徐丈陈丈词稿未刊。
梁文署名旉，盖芬甫双声，罢官时偶易，并附识之。
汪宗衍谨跋。
”按王子展先生曾与先叔子新公同官粤东，庚子辛丑间，来居沪渎，与道希学士交谊至密，余获常相过从。
其记问极博，谈论风生，顾不以词名，殆未有词集。
节庵先生词，乃叶遐庵近岁所印行。
叔峤先生余相识於北都，数共游咽，曾同往丰台看芍药，有诗唱和。
戊戌政变，被祸刑死。
余襄助张菊生搜罗六君子集时，觅其全稿不得。
实甫诗词，生前零星刊行，未有全集。
殁後甯乡程子大颂万将为汇刊遗稿，未果而程君亦殁。
○徐仲可 #
杭县徐仲可舍人珂，早岁学词於谭复堂，续箧中词曾收数阕。
复堂评周止庵词辨，为仲可作也。
仲可著述最勤，晚卜居康桥，与余比邻，朝夕相过，辄以所撰笔记诗文词就相商榷，谦问再四，恂恂然君子人也。
题孙谷纫秋思集西河云：“歌舞地。
铜驼几阅兴废。
蓬莱宫阙易生尘，暮鸦四起。
夕阳犹自恋江亭，秋声摇动葭苇。
搔短鬓，阑独倚。
频年书剑留滞。
庾郎词赋郁清商，似闻鹤唳。
待凭客燕话沧桑，西山依旧寒翠。
酒酣系筑吊易水。
望燕台云树千里。
我亦悲秋身世。
更惊心曙色催徊吹。
残梦重寻鸡声里。
”春感雪梅香云：“老吟笔，重温曲陌旧心情。
念芳菲桃李，江潭柳色同青。
劫後兰尊闲歌哭，梦中花国诡阴晴。
照淞碧，对此茫茫，春水方生。
幽盟。
负多丽，客鬓尘蒙，几误邻樱。
草绿天涯，为谁望极长亭。
拂槛寒风眩惊蝶，卷帘斜日涩啼莺。
何堪又，饧箫社鼓，来送愁声。
”仲可有纯飞馆词，癸亥以後词，则尚未付梓。
○恽瑾叔 #
阳湖恽瑾叔都转毓珂亦字醇庵，近居沪渎，鬻文为生。
词笔清刚隽上，老而弥工。
立春日偶成依玉田体月下笛云：“昨夜风回，头番记否，换红移翠。
金笼唤冷，为道痴鹦梦馀几。
山中自昔无车马，更屈指流年似［去］水。
叹平原牛土鞭香，拂散断魂空际。
人意回阑底。
看千尺游丝，画帘萦坠。
东皇倦矣。
问谁料［平］理芳事。
莫教花柳知矜宠，怕燕叱莺嗔又起。
向远树听啼鹃，真诉春愁解未。
”雨霖铃云：“吴钩霜夕。
倚高穹外，梦远天碧。
斜阳一别何许，孤飞怕见，寻常坊陌。
月底箫声缥缈，冷遗佩踪迹。
尽待得香雾琼枝，甚是春风旧词笔。
王嫱那便无颜色。
只玉容叹画工难觅。
飘花猛雨禁惯，浑负却绿阴怜惜。
凤枕鸾绡，谁使啼痕独夜长拭。
翦海水休试并刀，倩寄愁消息。
”
○汪衮甫 汪旭初
吴县汪衮甫荣宝，荃台太守之子也。
荃台先生久居张文襄幕，综管学务。
光绪壬寅，文襄署两江总督，余被命创办三江师范学堂，常获奉教於荃台先生。
及辛亥後，又得交衮甫介弟旭初东宝於沪。
衮甫诗宗玉谿，为词绝少。
兹得其浪淘沙一阕云：“官柳俯河桥。
冶叶倡条。
台城风片暮萧萧。
雪藉调冰多俊侣，同试兰桡。
十五小蛮腰。
翠羽金摇。
背灯无语弄鲛绡。
今夜月明归去晚，重理筝箫。
”盖在金陵应试时所作也。
旭初词宗清真，绵蜜遒俊。
过金鳌玉偖桥有怀而作解蹀躞云：“半顷红香初减，青盖随风举。
旧时灵鹢飞桡映宫女。
一晌舞歇歌残，任看水佩风裳，漫求战尘土。
甚情绪。
因念荷亭凉露，凭肩共私语。
至今罗袜凌波更何许。
往事重惜飘零，那堪空苑斜阳，带愁归云。
”拜星月慢云：“瘦竹通桥，垂杨萦路，步绕回隄千转。
屐齿苔痕，任东风吹遍。
最惆怅、几日轻寒薄暖天气，嫩绿繁红偷换。
崔护重业，隔桃花人面。
记当时、暗结秦箫伴。
空回首、事逐轻烟散。
一片芳草斜阳，惹天涯幽怨。
判今宵梦怯残灯馆。
梁间燕转侧闻长叹。
賸怜取一寸春心，系连环不断。
”倾杯云：“屑玉霏谭，倾银注酿，羁怀顿觉消释。
岸柳乍沐，水阁过楫，恰步邻邀笛。
蛮笺蜡苣分题处，倒百尊休惜。
南朝旧恨，都付与、历历冥飞鸿翼。
鬓白。
从来却少，酒襟诗本，依旧狂心迹。
想再葺荷衣，啼猿争怪我，如何消得。
楚泽行吟，西州沉醉，莫学当时客。
故山北。
还只要草堂相识。
”醉登北极阁故址，今为气象台虞美人云：“高秋与我襟怀好。
落叶纷如扫。
天风吹上九层台。
但见远山如垤水如杯。
明明河汉通微路。
也拟骖鸾去。
沉思依旧住人间。
上界仙官不似散人间。
”诸词皆倚声上乘，可为後学圭臬也。
○吴瞿安 #
长洲吴瞿安梅，为曲家泰斗，其词亦不让遗山牧庵诸公。
近得其霜厓读画录，题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清平乐云：“骚魂呼起。
招得灵均鬼。
千古伤心留一纸。
认取南朝天水。
北风吹散繁华。
高邱但有残花。
花是讬根无地，人还浪迹无家。
”题龚半千画桂枝香云：“凭高岸帻。
爱面郭小楼，红树林隙。
妆点晴峦古画，二分秋色。
高人去後阑干冷，笑斜阳往来如客。
野花盈路，当时俊侣，梁燕能识。
但破屋西风四壁。
对如此江山，谁伴幽寂。
湖海元宠未老，醉嫌天窄。
笛中唱到渔歌子，賸无多金粉堪惜。
暮寒人远，何时重认，旧家裙屐。
”题王东庄画长亭怨慢云：“是谁写荒寒情绪。
千丈悬厓，几丈暴布。
一水潆洄，大隄环绕万丛树。
远峰清苦。
留黛色，飞眉宇。
胜地纪曾经，但梦想登临何处。
延伫。
对江山如此，恨少钓游佳侣。
沙棠箫管，已无复昔年豪举。
纵翦取十里吴波，怕难测明朝晴雨。
仗妙笔云槎，点缀思翁真趣。
”诸词豪宕透辟，气力可举千钧。
予尝谓元初词得两宋气味，不似明清诸家，堕入纤巧。
曲盛词衰，实在明代。
元曲高过後来，正由继两宋後，词尚未衰也。
○陈伯平 #
长沙陈伯平中丞启泰，以戊辰名翰林，转御史，直声震朝右，与黄漱兰、宝竹坡、张幼樵、邓铁香、洪右丞齐名，当时有“黄宝陈张”之目。
及洊升至苏抚，嫉恶惩贪，僚属戒畏。
其自励清节，求之清末督抚中，未有第二人能若公者。
公生平精音韵训诂之学，间喜为小词。
向在公壻徐绍周斋中，见其门人刘春霖殿撰手录公少作词一卷，惜当时未能选录数阕。
兹得公甥张介祉辑录遗词相示，则多中年以後所赋，格调高隽，辞采葩正，以比范文正岁寒堂词，未以绮语为嫌也。
酬周石君集杜五言见寄齐天乐云：“边风吹堕红云影，缄来浣花诗句。
碎锦新联，零缣巧缀，一幅天然机杼。
金城漫诩。
怕晋帖唐临，江东偷据。
却怪涪翁，百家衣笑半山语。
新声还继秀水，箧中藩锦集，编又何许。
杏谷吟箫，芦河谱笛，忙煞勺湖盟主。
相思寄与。
怅断隔吟朋，太行勾住。
甚日西窗，迟君同话雨。
”云中怀古念奴娇云：“方山北望，障鲜卑西部，乌桓南境。
当日控弦过十万，蛮触纷争无定。
鹿苑成尘，龙堆戍，谁问飞狐岭。
韩陵片石，近添多少新咏。
遥忆捺钵宵屯，承天远御，压鬓宫花靓。
今夜无忧坡上月，还似那时妆镜。
凤去台空，玉垒银床，一例荒烟亘。
边城坐听，暮笳犹自悲哽。
”席间与友人论词满江红云：“今夜尊前，为默数、千秋词客。
应除却、旗亭胜侣，沈香仙伯。
一自金荃开艳体，南唐西蜀弥纤仄。
直沿流，争唱柳屯田，风斯极。
秦与晏，喧歌席。
坡一变，融诗笔。
怪当时乐府，俳谣错出。
南宋名家何婉约，姜张吴史工堪敌。
但谁饶、壮语压辛刘，锵金石。
”醉太平云：“香残苯襟，凉低翠簪。
帘前小雨愔愔。
压梨花梦沉。
鸳抛锈针。
鸾停素琴。
一鹃啼近楼阴。
和东风怨吟。
”度雁门关蝶恋花云：“曲涧危陂连复断。
直到层颠，风景关前判。
马上惊心秋已半。
南飞才见冲芦雁。
塞草边沙经眼惯。
勾注山灵，可识行人倦。
铃铎郎当催向晚。
湘天一角乡心远。
”元夕浣溪沙云：“月色微茫不肯明。
从他灯火闹倾城。
采云低护一团春。
翠缕金光舒夜景，钿车宝马蹴芳尘。
有人闲坐谱新声。
”［案前录陈臞庵即陈伯平，此重录其词。
圭璋附记］
○黄君坦 #
闽县黄君坦孝平，吾友公渚之弟也。
兄弟皆能文章，工诗词书画，殆不可及。
题埃及女王像拓本满庭芳云：“珠凤欹鬟，明蝉照鬓，鬘天影事留痕。
诃梨半掩，镜里月黄昏。
十种宫湾奁艳，可怜是、金塔离魂。
空相惜、摩诃曲子，钗钿逐时新。
啼妆窥半面，咒心化石，捣麝成尘。
任压闭海客，分载残春。
谁解兰阇索笑，飞鸾影、空賸青珉。
依稀认、劫灰罗马，留有捧心颦。
”又乙亥重九心畲昆玉导游宝藏寺齐天乐云：“层冈迤逦招提境，画廊更依翠巘。
鸡犬云中，钟鱼世外，羽客衣冠未幻。
茶烟别院。
羡宝玦王孙，留题都遍。
眼底西湖，共谁残照话清浅。
萧辰试招游屐，相逢张打鹤，丝鬓愁绾。
寺风光，狮窝粉本，弹指华严隐现。
白头宫监。
尽采蕨西山，翠华望断。
醉墨分笺，一庵苍雪晚。
”寺为宫监小德张重修，住持知客皆内监。
故词中用张打鹤故事。
○陈寥士 #
鄞县陈寥士道量，工诗，刊有单甲戌稿。
近写示蝶恋花小词，亦工致细腻。
词云：“欲绣鸳鸯无意绪。
笔纵生花，难把心情吐。
容易写书谁寄与。
如烟帘幕沉沉暮。
十二瑶台悬玉兔。
心怯空房，如岁今宵度。
手弄秦筝声自苦。
梦中且觅回肠句。
”寥士师慈溪冯君木，君木与临桂况夔笙最契，寥士亦与之习。
君木与夔笙联句浪淘沙云：“风雨黯横塘。
著意悲凉。
残荷身世误鸳鸯。
花国虫天何处所，犹说年芳。
［况］妾是夜来香。
郎是螳螂。
花花叶叶自相当。
莫向秋边寻梦去，容易繁霜。
”［冯］题云：“蕙风翁天香楼漫笔有记螳螂一则，言藤本花有曰夜来香者，其叶下必有一二小螳螂栖集，纤碧与叶同色，若相依为命者。
”曩寓金陵，岁买此花，罔或爽也。
词人体物之微，即小可以见大。
余笑语翁，若仿王桐花句例，当云妾是夜来香，郎是螳螂矣。
翁深赏是语，谓天然浪淘沙佳句也。
联咏足成一解。
今此墨迹，为朱别宥所藏，寥士题诗云：“冯螳螂与况螳螂，留与词坛作曲章。
沙子片岷成剧迹，朱家什袭付珍藏。
清词足比桐花凤，遗迹谁寻草树冈。
不学争墩能让号，二风高致胜獾郎。
”此诗与词家故事有关，因并录之。
夔笙昔与予居为邻，习知其妾甚美而贤，自其妾殁，而夔笙不数年亦下世矣。
相依为命，其谶语耶。
寥士况螳螂之称，亦不为谑矣。
○劳玉初 #
桐乡劳玉初乃宣，於葵丑自涞水移居青岛，居於劳山之麓，自以为其家得姓之祖居，可谓为归。
嘉兴金甸丞为绘劳山归去来图，玉初自题摸鱼儿云：“峙苍溟、万峰环翠，先畴遥溯千古。
雷声电影飙轮疾，载得萧然家具。
聊凭庑。
更莫道、山川信美非吾土。
高风远数。
问迷路逄萌，餐霞李白，遗躅可容步。
南云邈，闾井方丛豺虎。
周京又感禾黍。
江湖魏阙都成梦，蹙蹙我瞻何所。
谁与语。
浑不料、有人重译谈邹鲁。
归来且赋。
愿蠡简埋头，鲸波洗耳，长向画中住。
”时德国尉君创尊孔文社，玉初之往居青岛，应其招也。
○陈师曾 #
义宁陈师曾衡恪，右铭中丞之孙，伯严吏部之子也。
其遗诗为女弟子江采所楷写，叶君遐庵为之影印。
师曾亦工词，未有刊本。
予箧中有其遗词数阕，亟录於此。
海棠花下作春从天上来云：“翠拥红幢。
是琼壶窈窕，飞影殊乡。
宿露搓酥，断霞凝粉，帘卷恰对芳。
好自珠楼灿晓，多少意、酒力难将。
翦绡缃。
尽一春蜂蝶，都隔银潢。
霓裳又成恨舞，算唤起瑶姬，有泪如江。
吹转朱幡，绛云迷却，犹怜蘸水凄凉。
一捻娇慵学，东风里、曾讶浓妆。
解零珰。
渐丝丝细雨，委尽柔肠。
”海棠用碧山榴花韵庆清朝云：“绝艳宜簪，倩魂易冷，几回袅东风。
春娇乍倚，曲栏独映嫣红。
和醉重鸣怨瑟，弦间幽意有谁同。
斜阳外、断霞作被，残粉成丛。
犹忆故山步月，听杜鹃啼夜，绿碎烟空。
朱英数点，飞帘应为诗工。
镜里暗藏清泪，怕教零落乱云中。
深深院、浓愁未醒，争似花肖。
”踏莎行云：“凤帕题红，鹅笙吹雾。
梦中哽咽天涯语。
细篁幽濑独来时，玉鸦啼过南塘路。
一髻遥山，三春柳。
十年闲事匆匆度。
高楼寂寞到平芜，斜阳已入伤心赋。
”浣溪沙云：“银汉临岐一道催。
悄风黄叶共徘徊。
青灯低映绣帘开。
故国寒砧传晚信，锦衾瑶瑟动清哀。
三更残月度秦淮。
”其二云：“回首秦林入梦空。
片云流水隔香红。
玉箫帆落石塘风。
辛苦犹怜天外月，素秋飞影入瑶宫。
千门人语断肠中。
”诸词皆大雅之音，长调步武碧山，非徒模拟。
［案方恪先生言，衡恪先生素不作词，此所载词皆方恪所作。
圭璋记］
○俞阶青 #
钱塘俞阶青编修陛云，曲园先生之孙。
其词清空，颇有家法。
夕阳和史梅溪春雨韵绮罗香云：“淡浴生阴，去还成恋，惊眼天涯迟暮。
翠舞红酣，肯为朱门少住。
下芳砌、蝶暝重帘，倚荒戍、雁沉寒浦。
借枝头馀暖无多，栖鸦啼梦玉京路。
江城哀角自奏，賸有西风茸帽，苍凉归渡。
一抹残山，映取倦妆眉妩。
伴孤影、知有谁来，写闲恨、了无着处。
乍消凝、换却黄昏，乱虫栖共语。
”
○郑翼谋 #
上海郑翼谋永诒，别号质庵，能诗，偶为长短句，妙似迦陵。
香雪海行香子云：“树老无尘。
香暗无痕。
更茫茫、海样无门。
珊瑚枝冷，又是黄昏。
阅几番风，几番雪，几番春。
雪白於银。
花冻於云。
守天寒、鹤瘦於人。
谁惊鹤梦，唤起花魂。
记路三叉，笛三弄，月三分。
”
○梁公约 #
江都梁公约，工诗，有端虚堂集一卷亦能为小词，殁後其稿散佚，世不经见。
虞美人云：“千阑百就浑如醉。
消尽相思味。
梦魂犹作有情痴。
不道残春又过牡丹时。
罡风隔断蓬山路。
密约无凭据。
为郎拚作梦中人。
独向百花深处一伤神。
”
○沈子培 #
嘉兴沈子培方伯曾植有曼陀罗庵词一卷。
兹搜得集外词一解，和陈子纯韵喜迁莺云：“南湖日暮。
尽看遍游冶，总宜船橹。
瘴雨飘襟，蛮花侧帽，叹今日江湖倦旅。
为问渔庄蟹舍，何似马人龙户。
听夜雨暗潮生，还有婆留知否。
是处。
深巷踏歌女。
春声点彻都昙鼓。
鹤去亭孤，龙移潭冷，望到江莲白羽。
几日竹林游迹拍，遍梅边乐句。
莫苦忆武昌鱼，试宋家霜缕。
”子纯仁先叔也，亦字止存。
今子培词集中，有和韵寄仁先喜迁莺一解，乃叠此韵也。
○张文襄 #
南皮张文襄公之洞，鄞城怀古摸鱼儿词云：“控中原、北方门户。
袁曹旧日疆土。
死胡敢齿生天子，衮衮都成讠艺语。
谁足数。
强道是、慕容拓拔如龙虎。
战争辛苦。
让倥偬追欢，无愁高纬，消受闲歌舞。
荒台下，立马苍茫吊古。
一条漳水如故。
银枪铁错销沉尽，春草连天风雨。
堪激楚。
可恨是、英雄不共山川住。
霸才无主。
剩定韵才人，赋诗公子，想像留题处。
”文襄生平不作词，此变仅见。
文襄督鄂时，闽县郑苏戡孝胥曾在其幕，一日，文襄阅兵洪山，驰马如飞，银髯飘拂，观者塞途欢呼，苏戡赋百字令以献。
词云：“雨晴山出，正东城草软，湖光摇堞。
一点红旗遥指处，万众沉沉初列。
九地潜攻，从天倏下，客主旋相蹑。
阎浮俄震，火云冲散飞蝶。
驰马来者髯公，微吟弄策，忧国颜成缬。
唤起忠魂应再世，满眼英雄人杰。
楚户终强，江流休转，老去馀心铁。
鼓鼙声远，受恩空自肠热。
”文襄拍案称绝。
苏戡生平亦不作词，此亦仅见也。
○陈寅恪 方恪
义宁陈寅恪、方恪，伯严之子，师曾之弟也，皆工为词。
寅恪咏帘锁窗寒云：“凤节妒香，鸾花薄媚，睹珠深袅。
瑶街静拥，潋澜梦痕难扫。
绾风丝、晴廊燕翻，石泉金点疑沾抱。
最玉楼十二，银河凉挂，碧笙吹晓。
笑。
当年少。
记高卷南薰，神仙人妙。
横街放夜，坐送千门欢闹。
更玲珑遥倚未眠，夜情密意飞到。
几花时省识春风，地银钩悄。
”破阵了云：“玉秋香楼底，裁云粉絮帘前。
莫把寻常花月恨，谱入钿筝旧雁弦。
春城话可怜。
一自兰桡催发，几回荔浦情牵。
锦被半堆金线暗，冷落闲门逐绣■。
东风伴醉眠。
”早春浣溪沙云：“伏枕炉烟睡起迟。
小山残雪欲来时。
鬓边风信玉梅枝。
来往江城惆怅客，泪痕和墨教题诗。
洞房空想碧螺卮。
”方恪崇孝寺牡丹三姝媚云：“莺啼无意绪。
撩晴丝芳菲，钿车如水。
锦街南，认翠翘金暖，绿烟垂地。
玉蕊唐昌，都不是仙家尘世。
凤吹归来，潋滟韶华，好天沉醉。
何似。
千娇罗绮。
问第一昭阳，那人能比。
换曲移宫，又旧愁新恨，脸霞扶起。
梦觉倾城，偏误了平间门第。
记取春风词句，闲情自理。
”题王伯沆孤雁图疏影云：“西风渐紧。
对暮天杳霭，云意低暝。
倦羽倦归，迢递烟程，凄凉说与秋景。
寒山占断相思路，盼不到、书题斜整。
怅玉楼、缥缈香深，合是酒消人醒。
还忆长门影暗，怨啼似诉语，封泪怨枕。
渭水波声，几点清辉，换了唐宫金镜。
苍茫别下汀洲去，任瑟瑟、秋江淘尽。
更那知、梦稳霜葭，自有寒心难省。
”秋日徐园曲游春云：“桂院新凉嫩，看秀蕊离离，难画秋色。
曲映朱门，锁香苔金井，碧酲喧寂。
石磴萝阴湿。
认隐约浪题浮壁。
甚杜郎俊赏，归来惆怅，绿窗风日。
弄白。
新蟾檐隙。
误临水眉梢，窥粉帘额。
往事豪情，几因歌驻辔，藉花围席。
屈指韶光隔。
叹胜地、风流都息。
更恁时、掩泪林亭，故人共惜。
”拜星月慢云：“缺月墙阴，幽香坊角，隔水砧声微度。
依旧风情，认文窗烟雾。
叹如梦，最是欹红软翠筵底，凤腊匆匆归去。
永夜无聊，数青溪钟鼓。
甚伤心、稳向天涯住。
孤鸾信、第一眉痕误。
料应红袖寒添，惹欢尘都污。
记今生、万种温柔处。
天河回、错唤桃根渡。
只赚得、楚客萧疏，写江关哀句。
”［案方恪先生言，寅恪素不作词，此所载词皆方恪所作。
圭璋记］
○程彦清 子大
宁乡程彦清颂芬、子大颂万兄弟，为雨沧教授霖寿之子。
雨沧有湖天晓角词二卷，彦清有牧庄词三卷，子大有鹿川词三卷。
雨沧归国谣云：“芳草碧。
旧日送君情脉脉。
西风吹老边庭白。
王孙一去无消息。
伤秋色。
天涯万里长相忆。
”登云麓寺赋寄茶村江右西河云：“凭眺处。
山川满目如故。
天风荡得日光寒，澹云未雨。
翠岩万木渐知秋，秋山犹欠红树。
烟际雁，纷尔汝。
寒鸦逐队争舞。
来登绝顶盼长江，一航快渡。
古今万事系心头，苍苍相对无语。
等闲有酒念故侣。
问天涯何酒能估，料也者番延伫。
立孤峰、目极章江路。
一片斜阳关山暮。
”彦清饯春和中实长亭怨慢云：“问春色、端归何处。
有个雏鬟，悄开璇户。
蓦地销魂，落花成阵搅愁绪。
燕憔莺悴。
空赚得、人无主。
叹逝水年华，莫迸作、梨云棠雨。
春去。
认红愁绿惨，玉箸湿侵纨素。
杨花糁径，只瞧做、离筵尊俎。
念此後、涨绿天涯，怎抛得、娇红庭宇。
正怅怨芳时，阴满林家桃树。
”子在寄怀刘达泉申江瑞鹤仙云：“记单衣换却。
频过访、巷曲斜阳抹角。
秋关叩谁觉。
正添香词就，窗边闲酌。
吟商鬓薄。
对暝蝉如话旧约。
甚街尘不到。
偕引素尊，几凭高阁。
事往刘郎黯省，劫替昆池，歌终淮泊。
惊飙又作。
颓巢燕，且寻幕。
叹怀沙有赋，无归招汝，归来还对落寞。
任鹿川暂讬。
惟倚箪瓢自乐。
”寄云隐翁申江西平乐云：“岳翠招人，岸沙罨骑，畴昔共乐湘清。
家巷寻常，嫁桃初日，陪翁社酒携罂。
欢故侣垆半逝，新恨乌衣易夕，争知晦迹穷途，谁能跃马功名。
休更雕龙绣虎，奇绝处、下笔少人惊。
越垆千里，淮花一舫，聊浪尊前，姑寄平生。
念我响、淞滨岁晚，西屋东倾。
茗{艹丁}琴书暂讬，娇女新添，惆怅而翁鬓欲星。
归去未宜，灾年压病，兵为催诗，傥更浮家，莫是天涯，重携笑语盈盈。
”程氏父子在湖南皆颇有文名，子大尤俊，乃潦倒场屋，始终不获一领青衿，中年以纳粟为知府，老於湖北，辛亥後，避居海上。
常相过从，亦沤社中一老将也。
○严载如 #
上海严载如昌育，年富笃学，工为诗词，向於周梦坡斋中作画会，获与订交，恂恂然一儒素之士也。
其写花卉，亦饶雅韵，殊异於今所谓海派者。
有秋日游内园百字令云：“西园咫尺，展东偏一角，别开图画。
位置不逾三亩地，林壑并包池榭。
王粲登楼，米颠拜石，幽致供陶写。
寻秋凭眺，应知风月无价。
放眼景物都非，人民城郭，辽鹤归同化。
老栝葱茏曾手抚，旧事不堪重话。
［园旧有白皮松一株，枝蟠屈一望葱郁，上海县续志载入名迹门，今枯死十馀年矣。
］灵爽烟僇，画图省识，香火供龛舍。
［厅事悬元制秦公裕伯画像，岁时制享。
］小郎地，奇书罗列盈架。
”［观涛楼购置四库全书珍本，任客观览。
］内园者，上海城内三园之一也。
其地庙会极盛，园向锁闭，近数年始纵游人观览。
○邵伯 #
杭县邵伯太史章，谭复堂先生之高足弟子也。
著有云淙琴趣三卷，词境上追梦窗，守律极严，纯取生涩，不袭故常，可谓尽能事。
社园鸾枝和闰庵宴清都云：“万点嫣红树。
繁华梦、绚春天霁沉雾。
缃梅逊艳，夭桃潜彩，龙池波ā￡晴空照彻鸾云，似绛阙仙幢正渡。
奈岁华烂缦人间，朱颜不教轻驻。
词词官往事重寻，稼芳手，凭续花谱。
攒枝簇绣，长依禁苑，认啼鹃处。
良辰辇游何在，消息待传言玉女。
问甚时辉映霞裳，披香暗护。
”鸾枝花以北地为盛，南方绝少，俗谓之榆叶梅。
○袁文薮 #
杭县袁文薮毓偺，寄寓宣南，蜚声吟社。
客岁来沪，始获识面。
所著有香兰词一卷。
登清凉山顶远眺满江红云：“振袂登临，数不尽南朝陈迹。
冶城里、过江年少，连扇裙屐。
断垄导淮空问姓，埋金厌气仍开国。
看蒋山草长门青青，斜阳色。
翠微址，寻无石。
华阳隐，荒无宅。
听打钟古寺，感怀今昔。
埭上鸡鸣风又雨，关前虎踞潮还汐。
指新亭咫尺是兵冲，征衫湿。
”拟屯田少年游云：“高阳狂客醉登楼。
天气肃清秋。
乡关不见，江山如此，莽莽使人愁。
垂杨凋尽黄金缕，好梦付东流。
画角听残，曲阑敲遍，无计办归舟。
”词境空灵，上拟稼轩，得其细腻。
○关颖人 #
南海关颖人赓麟著有ㄗ园诗集。
ㄗ园者，其居北平时所建别墅也。
曩尝聚集为诗钟会，颖人记问最博，每会辄冠曹。
其夫人张织云亦工吟咏，今集中有饴乡集四卷，乃其夫妇唱和之作。
颖人诗篇极富，偶为小令，亦至工致。
豳风堂晚饮蝶恋花云：“林气苏苏收积雨。
曲岸荷风，尽力吹残暑。
选得阑干临水处。
杯盘草草谁宾主。
向晚蝉声催客去。
柳外明蟾，却又留人驻。
灯火西门门外路。
归鸦已满城栖树。
”织云和词云：“万绿葱茏含宿雨。
霁色初开，亭榭清无暑。
一棹烟波容与处。
垂杨院落谁为主。
薄暮马嘶人渐去。
凉月如钩，照我行还驻。
芳草黏天丁字路。
双双归鸟池边树。
”
○沈尹默 #
吴兴沈尹默，著有秋明集。
其平昔论诗论词，皆主放笔为之，纯任真气，不规规於字句绳墨，其词一卷，皆小令，未尝为慢词也。
浣溪沙云：“雨过犹闻隐隐雷。
乍凉天气好池台。
荷花自在向人开。
但恨花无人耐久，比时堪赏莫停杯。
人生何事待秋来。
”西山道中思佳客云：“十丈红尘一霎休。
偶凭林壑散羁愁晚风吹帽临官道，小辇催诗纪旧游。
云淡淡，意悠悠。
乱蝉声里雨初收。
柳光岚翠知多少，又是新来一段秋。
”好事近云：“今日见晴空，明日阴晴难度。
一任天公做弄，有谁能管著。
飞来群鹊斗斜阳，半点无拘缚。
别是一般滋味，看人家欢乐。
”诸词固皆出之自然，意境亦极新颖也。
○邵莲士 蔡师愚
馀姚邵莲士启贤，德清蔡师愚宝善，皆宦游吾乡，有同著籍。
二君文采斐然，词名相埒，而师愚之子谦，为予从侄壻，盖戚谊而兼文字交也。
莲士简半樱用屯田韵倾杯云：“梦雨飘春，暝烟沉昼，漫空又换愁色。
倦旅乍息，旧恨暗咽，寄一枝梅驿。
天涯几许回车泪，酒边筝笛，闲情忏尽，拈锦字、懒付回文重织。
却羡星槎万里，海云东去，曾展垂天翼。
料别後风光，樱花憔悴，为江关词客。
白社传笺，青溪飞桨，认遍泥鸿迹。
忆乡国。
凭翦取、圣湖寒碧。
”师愚游拙政园绮寮怨云：“梦雨春归何处，午晴庭院深。
正满目、断瓦颓垣，回廊隐、数处亭林。
当年潭潭第宅，繁华逝、麝屑香篆沉。
賸几时、画阁朱帘，尘封久、败壁虫夜吟。
一径屐痕漫寻。
苍苔倦步，迎人万玉［去］森森。
枨触诗心。
听流水，响鸣琴。
山茶甚时落尽，且怅惘，翠藤阴。
风来袭襟。
生涯试对镜，霜鬓侵。
”师愚已刊有一粟庵词行世。
○彭莼思 #
高安彭莼思醇士，参诗善画，词尤工致。
调颐水三姝媚云：“银屏围绣绮。
正垂莲灯圆，贲猊香细。
杏雨添寒，衬玉纤葱蒨，绛囊温腻。
镜写春山，赢记得亲描眉翠。
别後云英，愁把金尊，暗浇红泪。
杨柳雕鞍重系。
念旧曲桃根，有人曾似。
梦袅陈宫，听绕梁琼树，弄皇莺脆。
象管鸾笺，空怅望、仟舟双美。
待与清词低唱，筝丝自理。
”吾乡瑞州，在宋为筠州，名宦有苏子由、杨诚斋。
华林、荷山、珠湖、镜溪，地占清嘉，士多文藻。
高安、上高、新昌三邑之人，多谙音律，能歌古词曲，亦特长也。
○许季纯 #
长沙许季纯崇熙，昨年乙亥逝世，遗集尚未刊行。
季纯诗词皆臻上乘，而为书名所掩。
辛未立夏风雨汉宫春云：“生怕归春。
倩杨丝绾住，藤蔓牵回。
新来晓钟忽动，杜宇频催。
天涯绿遍，賸酴、慵缀苍苔。
还竟日、风风雨雨，惜花心事成灰。
应识流光如水，尽云鬟雪面，转眄都非。
馀芳未全消歇隐约珠胎。
圆荷的，盼红衣、重与传杯。
休苦恨、春将花去，见花却带春来。
”
○陈倦鹤 #
江宁陈倦鹤世宜，为张次珊通参高第弟子，光宣间从朱沤尹侍郎吴门，居法政学校讲席，境界绝，足证渊源。
绮寮怨云：“缥渺神山何处，海光回望遥。
听广乐、醉引流霞，清虚府、绛袂曾招。
呼龙耕烟种玉，玻黎脆、镜日谁更敲。
怕烂柯、对弈无人，空中语、梦鹿重覆蕉。
漫信跨鸾上霄。
红朝翠暮，云翘惯怨回飙。
贝阙珠巢。
拟同赋、水仙谣。
天孙聘钱偿否，洗泪眼、爱河潮。
楼头弄箫。
前宵尚解，临汉皋。
”沪滨雪中度岁寄怀同社诸友泛清波摘遍云：“烧痕野草，瞥影边鸿，如矢岁华催换了。
睡中山色，但有梅枝占春早。
淞滨道。
明灯闪闪，官柳萧萧，连骑俊游今渐少。
绣幕休垂，放入寒光见怀抱。
庾园悄。
飞絮乍萦画檐，解冻尚迟芳沼。
翻恐回风，向人鬓丝吹老。
兽香袅。
花外信息愈疏，天涯梦程难到。
几处金盘燕簇，醉吟昏晓。
”
○吴仲言 #
吴兴吴仲言锡永，早年治兵家书，儒将也。
昔同官金陵，时共游咽。
是时在江南治军者，徐固卿同年，为新军统制。
俞恪干提学，监督陆师学堂，一时军谘将弁，多为绩学之士。
仲言有和半樱倾杯云：“目逐飞云，思随归鸟，江城渐合暝色。
暮雨暗烛，苦竹绕屋，宿水村荒驿。
赁阑独自伤心处，忍泊舟听笛。
多情笑我，休更道、日日清愁如织。
賸忆鹏抟直上，锦程千重，争奋垂天翼。
恁线压频年，鸾飘依旧，是他乡为客。
海角悬帆，军中磨盾，白雪留鸿迹。
念家国。
看陌柳、暖风吹碧。
”此词悲歌慷慨，不异稼轩、龙洲也。
○徐绍周 #
长沙徐绍周桢立，为叔鸿观察丈之子，诗词书画，无不精能。
庚午岁，避地来居海上，与予结词社画社。
湘人之能为词者，陈伯弢殁後，绍周当居坛坫之长。
予六十初度，绍周赠词庆千秋云：“溟涨腥收，又铜街密树，几换青葱。
吹香露花半亩，依旧薰风。
莎亭藓阁，记年时、尊俎频同。
天更许、循阶岁月，海涯赢见桑红。
往事壮怀无限，谱清词小海，歌付吴侬。
回看上霄五老，依约何峰。
还山未得，扫烟螺、添写吟筇。
人未老，朱颜好驻，劝斟石上花茸。
”
○易大厂 #
鹤山易大厂孺，工诗词书画篆刻。
其大厂词稿，手写印行，巾箱携取，良可珍玩。
梦窗韵答云持思佳客云：“凉後冰帷断水沉。
只馀星汉隔宵心。
未惊璚碗添人醉，恐为铢衣梦深。
和怨拆，带香斟。
玉珰亲手累沉吟。
飞来日上催诗雨，不管南云片片阴。
”庚申重阳析津摧着属登河北公园小山六么令云：“嫩阴扶午，绵纲添微燠。
清沽照云同绕，燕子低如沐。
又见园亭肖道，转折行都熟。
寒香犹逐。
呼钱急买，深碧轻黄趁时菊。
残阳楼外渐没，瑟瑟难穷目。
谿畔似鬓丛芦，怒出参差玉。
闲恨霜皮老柳，听过从军曲。
荣林休卜。
茱萸无恙，共取平安对花嘱。
”
○张次珊 #
张次珊通参遗词，顷得其门弟子陈君倦鸿为刊行续集。
倦鸿极矜慎，於去取叠商於予，所删数阕，大抵为平昔酬应不甚经意之作。
兹录存三阕於此，题袁太夫人诗集绛都春云：“云霞新组。
是旧日浣花，雕龙机杼。
一片古香，百斛清愁穿珠语。
疏林落月怀乡句，便江笔如花应妒。
抵他多少芳情，藻思悴春工赋。
还慕。
璇闺艳福，洞箫按、镜里鸣鸾对舞。
漱玉曼声，徐淑书名争前古。
诸郎词苑森旗鼓，但馀技、阿娘分与。
洒然林下高风，凤毛幸睹。
”将往吴门和韵赋酬云门花发状元红慢云：“白手无持，红牙细按，灿心蕊都坼。
金相玉质。
丽才擅、不数文章燕国。
下笔风雨惊，日试万言何雄特。
苦耽吟、怕夜深临镜，鬓点霜白。
可奈梅花催我，蹑履灵岩，义舟石壁。
明日天涯独对酒，问何似、缱绻今夕。
暮云思渭水，寒雨送吴江行客。
更回头、看整顿济时，垂手饥溺。
”题周养■篝灯纺读图锁窗寒云：“穗影凋春，机声送夕，素帷儿女。
柔丝万转，未抵心中愁绪。
忍无眠、漏残未休，父书检叠亲传与。
对短檠、惨碧年年，禁惯敝庐风雨。
回顾。
浮名误。
记手线缝衣，泪挥临去。
京尘半染，负了当年乌哺。
想官斋、桦烟夜烧，往怀暗触悲谁语。
待泷冈墓表，新题大笔同千古。
”
○王木斋 #
上元王木斋德楷，与予侄承庆为酉同年生，昔年在文芸阁席上见之，遂与订交。
木斋记问博雅，善谈论。
庚子辛丑间，在沪上，盖无日不相往还。
所著娱生轩词，近年其乡人卢君冀野始获录刊一卷，盖遗稿散佚者多矣。
寿楼春云：“听啼莺消魂。
向垂杨万绿，立尽黄昏。
输与浇愁红友，醉乡延春。
频怅望，年时人。
数飘零、谁依王孙。
算鹣镜盟寒，鸳楼梦熟，芳思总成尘。
重来处，空斜曛。
荡歌云一片，犹恋芳尊。
应有文蛛罥壁，候虫迎门。
聊踪酒，张吾军。
眷旧情、翻怜桃根。
任颓影扶花，东风泪盈欹岸巾。
”此词作於秦淮水榭，时有所眷，已他适矣。
予略知其本事也。
○寿石工 #
山阴寿石工钅尔，规无梦窗，意浓语涩，有珏庵词行世。
城南歌席兰陵王云：“水仙瑟。
流响煎情共急。
依稀严帐古帘，瞥眼繁花媚瑶碧。
清寒味惯识。
萧寂。
春如过客。
黄昏半、何处顿欢，微著歌云弄香息。
回风麝尘藉。
但碎语虫天，零梦鸥席。
商弦催唱销魂色。
看萼熨眉小，晕酣涡浅，俟光飘送电骆驿。
怎临去禁得。
行历九街直。
渐入画遥空，皴賸铅墨。
沉阴戏鼓声中黑。
便约扇笼暝，障羞痕窄。
灯筵妆竟，又罥影，翠黛涩。
”是词不特藻采芬逸，气韵尤高，劲气中深含静穆之旨。
予尝谓梦窗词，如汉魏文，潜气内转，不恃虚字衔接。
不善学者，但於字句求之，失之远矣。
石工真善学者也。
○许守白 #
番禺许守白之衡，罗君谈东之戚。
曩在北都，时相过从，今殁已数年矣。
予昔评其词，谓意深而能透，辞碎而能整。
朱沤尹则谓其思窈而沉，笔重而健，亦海南之杰出者也。
和清真韵满路花云：“帘钩阁晚阴，窗融晴雪。
飞梅娇弄蕊，轻尘绝。
游丝拂处，一缕柔情折。
客愁天际阔。
不断平芜，送人又换韶节。
新梢红糁，暗洒啼鹃血。
云屏灯影颤，春魂接。
莲壶动响，催夜声声切。
幽梦寻花说。
却愁好花似人，容易轻别。
”
○谭祖庚 #
茶陵谭祖庚军部恩闿，文勤公第四子，组安先生之弟也。
吾友陈伯弢在日，盛称其能词。
庚午，其公子光刊其灵鹊蒲萄竟馆遗词，予曾序之。
拟花间四字令云：“兰穗长。
金猊烬凉。
玉阶碧瓦凝霜。
送流光满窗。
鸾钗澹妆。
罗褚素珰。
相思欲梦高唐。
望巫山断肠。
”桂殿秋云：“秋正好，日初融。
甸车经处瑞香浓。
矢桃华始瑶台露，丛桂馨时玉殿风。
”小词泽古，甚见才力，惜得年不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