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  (近人)张次溪 编纂

  ●目录 #

  正编

   序

   著者事略 #

   燕兰小谱 #

   日下看花记 #

   片羽集 #

   听春新咏 #

   莺花小谱 #

   金台残泪记 #

   燕台鸿爪集 #

   辛壬癸甲録 #

   长安看花记 #

   丁年玉笋志 #

   梦华琐簿 #

   昙波

   法婴秘籍 #

   明僮合録 #

   增补菊部羣英 #

   评花新谱 #

   菊部羣英 #

   群英续集 #

   宣南杂俎 #

   撷华小録 #

   燕台花事録 #

   凤城品花记 #

   怀芳记 #

   侧帽余谭 #

   鞠台集秀録 #

   新刊鞠台集秀録

   瑶台小録 #

   情天外史 #

   越缦堂菊话 #

   异伶传 #

   哭庵赏菊诗 #

   菊部丛谭 #

   宣南零梦録 #

   梨园旧话 #

   梨园轶闻 #

   旧剧丛谈 #

   北京梨园掌故长编

   北京梨园金石文字録

   双肇楼 #

  续编

   序

   云郎小史 #

   九青图咏 #

   消寒新咏 #

   众香国 #

   燕台集艳 #

   燕台花史 #

   檀青引 #

   鞠部明僮选胜録

   杏林撷秀 #

   闻歌述忆 #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

   燕都名伶传 #

   燕归来簃随笔 #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 序

  ●目录 #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序 

  序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自序

  题燕京梨园续史

  题词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序

  昔者东京既覆,元老録《梦华》之篇;南都云亡,澹心作《板桥》之记。

秦淮剧品,潘子托其感吁;秦云小録,冬有撷其芳郁。

虽复语涉狎比,事邻琐艳,然而君子取之。

岂不以洛阳名园,关天下之盛衰;长干寺塔,纪六代之嬗递?言近指远,见微知着。

新莺早燕,亦征寒暑之迁;卯笛魁箫,并寓沧桑之感。

传之好事,资为旧闻,溯厥由来,盖非一例。

京师人海,昔号王城。

八方之所凫趋,九流于焉鳞萃。

有婵嫣之子弟,作鼓吹于休明。

园邻芥子,客愿瞻韩;街近樱桃,人宜姓郑。

侏儒奉御,同汉代之俳优;都尉新声,重李家之姊弟。

曲廊回榭,洞号迷香。

剪袖残桃,人愁破老。

时则八荒无事,四海清平。

贞元朝士,车骑雍容。

日下才人,冠裳戾上。

朝回花底,玉缸会客之晨;月上柳梢,灯市期人之夜。

魏三熟客,帘前之鹦鹉能呼;郑六生儿,厨下之雄鸡失德。

锦城丝管,奏一片之承平;乐部班行,亦累朝之作养也。

陵谷俄迁,寒温失序。

堂前旧燕,恋王氏之衣冠;陌上游骢,误李娃之门巷。

薛僮筚栗,悲闻亡国之音;李老琵琶,不是人间之曲。

当年阿监抛檀板于歌尘,往日明僮唱莲花于风雪。

其尤异者,墨池雪岭,登降由心。

萧艾荃蘅,熏莸无判。

羊非甚瘦,居然博士之呼;鹦卽能言,无解似人之诮。

甚乃狂翻脚本,滥使新声。

役失志之文人,述非宫之爨作。

关、魏为之齿冷,孔、洪见而心惭。

斯亦俗尚之波靡,人心之溪壑也。

  次溪张子,岭峤清才,长安残客。

李摹擫笛,偷得新翻;公瑾当筵,屡逢顾误。

觅燕兰之余谱,缵日下之旧闻。

云郎侍史,惆怅新婚;紫稼妖姿,偏怜暮齿。

拈来红豆,皆成记事之珠;封入缥签,不少清都之曲。

萃梨园之掌故,成菊部之阳秋。

斯虽里巷之风謡,足备开天之遗事已。

嗟嗟!大千龙树,佛说因缘;十万莺花,春归梦影。

胭脂坡上,忆貂裘夜走之时;护世城中,想鸾脯仙厨之馔。

渭城一曲,旧人惟有何戡;画壁三章,赌酒倘逢王涣。

然则览斯编也者,其亦等江州客去,鹃唬商妇之舟;华表魂归,鹤语尧年之雪也欤?

  江宁枝巢夏仁虎序于旧都

  ●序

  赵景深 #

  张次溪先生的《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是戏曲史和演剧史上的一个极有价值的贡献。

他博搜广采的勤勉极可惊人!我对于这方面是愚昧无知的。

起初只从青木正儿的《中国近世戏曲史》上知道有所谓《燕兰小谱》、《听春新咏》、《怀芳记》、《明僮合録》这四种,又从这书上知道扫叶山房本的《清人说荟》二集里有《金台残泪记》、《长安看花记》、《辛壬癸甲録》、《丁年玉笋志》、《梦华琐簿》这五种,我便把这五种买了来,并以未得一读其它四种为憾。

后来看到卄三年《剧学》月刊三卷八期上的介绍,方知张次溪先生的大工程已将出而问世,其中不仅把我所想看的四种完全收入,并且除了这九种外,又增加了十九种珍本秘籍。

当时我已经惊服他的努力。

谁知隔了四个月,就又在《剧学》月刊十二期上看到一个消息,说起他这部书又增加了八种新的名贵作品。

于是我又把张先生这部书买了来,以供研究从昆曲到皮黄的变迁之用。

看到他的自序中云:『余少时随宦燕京,平时喜向冷摊搜觅。

凡遇此类书籍发现,虽索多金,亦不可少靳。

』方知他能成此艰巨,实非朝夕之功,而是从少时就开始搜集,一直搜集到现在,方才有这个成绩的。

但成书以后,我们虽已经佩服得极,他却仍以为未竟其业,依旧继续搜求,于是又有这部《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的辑集。

去年他还只收集到六种,最近却又增加了好几种,将来成书以后,恐怕还有增益呢。

我真高兴,他供给了这许多戏曲史料,给治此道者以极大的方便!

  我个人在这方面的研究几乎还没有开始,但我的论文《品花宝鉴考证》已经采用了这部书中不少的材料。

并且正编中的《菊部羣英》【同治十年】和《菊台集秀録》【光绪十二年】,以及《新刊菊台集秀録》这三部书中的剧目引起了我很大的兴味。

《菊部羣英》使我们知道同治年间花部与雅部仍是杂揉的。

花旦戏多过青衣戏,旦戏还不曾走到严肃的路上去,仍只是些游戏的调情小剧,像《扛子》、《卖饽饽》、《入府》、《面缸》、《摇会》、《上坟》、《拾镯记》、《湖船》、《花鼓》、《关王庙》、《打樱桃》等,几乎每一个花旦都会唱,其中如《上坟》、《面缸》、《连厢》【卽《花鼓》】等在《缀白裘》第十一集中是统称为梆子腔的,而兼唱昆腔、乱弹与皮黄的人也很多,如凤玲、金保之类。

但在后二种中,昆腔的剧目就极少极少了。

由这三部书的剧目的忠实保证,使我相信昆腔在同治年间仍有一部份势力,到了光绪年间,昆腔便被皮黄戏几乎完全取而代之了。

此次续集中张次溪先生自己的《燕归来簃随笔》提到九皇堂的习俗和信仰,也使我感到兴趣。

我想同嗜此道者,一定也能因这部书而省去了许多的时间和经济上的浪费,得到许多的益处。

  张先生虽是广东人,因为少岁随宦之故,北平便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北平给他『极亲爱之印象』【《自序》】,所以他除了这部伟着外,还有《天桥志》、《北平岁时志》、《帝京岁时纪胜》等书的编纂,以及庙宇碑志等的记载。

他真可以说是北平风俗、人情、艺术、习尚的研究专家了。

我为本书写序,深感荣幸。

用志数语,以志钦仰。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自序

  有清戏曲,远迈前朝。

康乾之间,京师尤盛。

地方史乘之书,如朱彝尊之《日下旧闻》及官修之《顺天府志》,既俱未道及只字。

吴长元《宸垣识略》亦仅涉查楼卽止,及着《燕兰小谱》,乃稍稍纪述伶工艳事。

而真名不署,亦若多所忌讳者。

盖自视前书可传,以此为小道也。

余雅喜釆风,且欲补旧闻之不逮,凡以谓风俗之隆污,影响社会之进展至大,非仅备考古之资已耳。

十年来,所得奇书,皆絶少流布之本。

梨园史料为更伙,尝发奋思成《北平戏曲志》一书,牵于人事,至今未果。

念并世学人,或亦有同好者,爰本学术为公之旨,遂于民国二十三年冬,卽累年所藏三十八种,检齐汇印成书,名曰《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以供治此途者之参考。

自问曾无可诩,而人遂谬以专家目我,于是余心滋愧已。

比岁又承伦丈哲如以《众香国》《燕台集艳》见借,杨师云史更饷以早年所作之《檀青引》一篇,而潘君光旦所藏《燕台花史》、林君绍博所藏《闻歌述忆》,亦并于近时次第相贻。

此皆絶不经见之品,而屈计三年以来,于冷摊见得者又若干种。

幸鳞爪之贲凑,乃首尾以毕臻。

既得全角在握,而此《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遂告成矣。

刊始于二十五年之冬,而全帙之成,则当在二十六年之首,正燕都奠基第一千年之纪念日也。

因缘巧合,千载一时,是可以无记耶?用志数言,弁诸卷首。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元旦东莞张次溪识于北平宣武门外烂缦胡同东莞会馆之拜袁堂

  ●题燕京梨园续史

  瑶京法曲盛咸同,南部新声入九重。一代伶官能数典,至今吴楚有家风。

  观乐声容纪管弦,承平掌故识当年。锦衣玉貌多遗事,此是梨园野获编。

  云史

  ●题词 #

  旧闻日下杂悲欢,人海沧桑冷眼看。且话梨园感兴废,含毫忍泪记伶官。

  桦烛金樽敞绮筵,红氍毹上感华年。歧王崔九人何处,肠断江南二月天。

  少年豪气尽纵横,困守书城怆客情。那有风怀到丝竹,要从离乱想升平。

  藏斋居士赵元礼

云郎小史  (近人)冒广生 辑

  ●目录 #

  《云郎小史》序

  云郎小史 #

  ●《云郎小史》序

  徐紫云,字九青,号曼殊,人称云郎,水绘园中明僮也。

生于崇祯甲申,逝于康熙乙卯,得年三十又二。

当康熙戊申,云郎年才二十有五,随陈其年入都。

日下胜流,震其声名,争欲一耹佳奏。

南腔北播,菊部歌儿多摹其音。

于是京邑剧风为之一变。

龚芝麓诗所谓:『一从水绘园中住,席帽轻衫到国门。

听说绕梁歌絶妙,花前还许老夫闻』者,其倾倒一时,犹可以遐想焉。

如皋冒丈鹤亭,为水绘园旧主,曾裒其年与九青缠绵生死故事,成《云郎小史》一书。

历述名园高会,丝竹闲情,公子侠怀,才人逸致。

绘影绘声,令人追慕盛世明俦之乐。

适余续辑《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念云郎虽为南人,既曾履斯土,沟通戏曲之功,实不可湮灭也。

遂并辑《九青图咏》而合刊之。

校读之际,恍若置身顺、康承平之世,躬与水绘园中赌酒放歌之盛也。

时吾侨居宣南,为怡园旧址。

怡园盛时,不减水绘,云郎燕游,当必一阅斯境。

惜乎二百年来,屡经丧乱,歌台舞榭,渺不可征,而吾竟得俯仰其间,则信乎有前缘矣。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元旦东莞张次溪识于宣武门外烂缦胡同东莞会馆之拜袁堂

  ●云郎小史 #

  如皋冒鹤亭辑东莞张次溪订

  鼎革初,先巢民征君,年才三十,絶意仕进,奉父宪副公,两世称遗老。

家有水绘园,在如皋城东北。

中有妙隐香林、壹默斋、枕烟亭、寒碧堂、洗钵池、小浯溪、小三吾、月鱼基、烟波玉亭、湘中阁、悬溜山房、因树楼、涩浪坡、镜阁、碧落庐诸胜。

四方宾至如归,若东林、几社、复社故人子弟,下逮方伎、隐逸、缁羽之伦,来未尝不留,留未尝辄去,去亦未尝不复来。

征君投辖开尊,辄出家伶娱坐客。

有紫云、杨枝、灵雏、秦箫诸人。

而紫云色艺冠絶流辈,其与宜兴陈其年检讨缠绵生死一叚公案,至今犹啧啧人口。

  龚芝麓《定山堂集》有《戏和檗子赠杨枝》七絶二首,又《和杨枝一泓秋水漾羣鹅》七絶一首,又《戏送杨枝并简水绘主人》七絶二首,又《画堂春和青若赠杨枝韵》《长相思和其年韵同前》《玉人歌再和其年韵同前》《浪淘沙和纬云韵同前》词各一首。

王阮亭《渔洋诗集》有《杨枝曲戏代其年》七絶一首。

程周量《海日堂集》有《杨枝词》《和龚尚书韵戏赠》七絶二首,又《听杨枝度曲和芝翁韵书赠》七絶一首。

检讨《湖海楼集》中则有《杨枝曲》七古一首,《赠杨枝》七絶一首,又《杨柳枝本意》《长相思赠别杨枝》《玉人歌杨枝今岁二十为于齐纨上作小词》《虞美人吴门春暮重见杨枝词》各一首。

《渔洋集》诗集有《灵雏便面》七絶一首,《诗观》有姚舒恭《水绘园留别陈郎灵雏》七絶二首,检讨有《阮郎归为灵雏题昼》《满江红陈郎以扇索书为赋一阕》词各一首。

《定山堂集》有《寄秦箫》七絶二首。

检讨有《秦箫曲》七古一首。

  紫云姓徐,一字九青,又号曼殊。

  蒋京少《迦陵先生外传》云:『先生客如皋者十年,主人冒君辟疆也。

明末,迦陵父定生公,与如皋冒辟疆、商邱侯朝宗、桐城方密之并以名卿子读书砥行,倾家财交天下名士,天下称「四公子」。

四公子深相结,宏光时,定生公罹党祸,朝宗捐数千金,力为营脱。

侯无德色,陈亦不屑屑顾谢,相与为古道交如此。

定生没,辟疆招迦陵读书于家,爱其才隽,为进声伎,以适其意。

歌者杨枝度曲,紫云吹箫。

十年间,迦陵诗文益复淋漓顿挫,所著有《射雉》《小三吾唱和》诸集。

』【案:检讨在如皋所刻,诗名《射雉》词名《乌丝》。

《乌丝词》余见刻本,仅二册。

《射雉集》迄未得见。

《小三吾唱和》今收入《同人集》中。

检讨又有《今文选》八卷,征君鬻负郭田刻之,今亦未见传本。

  钮玉樵《觚剩》:『其年未遇时,游广陵。

冒巢民爱其才,延致梅花别墅。

有童名紫云者,儇丽善歌,令其执役书堂,生一见神移。

适墅梅盛开,生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

巢民见之,佯怒,縳紫云,将加以杖。

生傍徨,计得冒母片言方解。

时薄暮,乃长跪门外,启门者曰:『陈某有急,求太夫人发一玉音,非蒙许诺,某不起也。

」因备言紫云事。

顷之,青衣媪出曰:『先生休矣,巢民遵奉母命,已不罪云郎,然必得先生咏梅絶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

』生大喜,摄衣而回,篝灯濡墨,苦吟达曙。

百咏既就,亟书送巢民。

巢民读之击节,笑遣云郎。

』【蒋京少传亦载此,而文稍异。

  检讨初见征君时,为崇祯已卯随定生先生应制南都,才十五岁。

征君《哭陈太史诗》所谓『见君刚覆发』也。

至顺治丁酉,复于南都再见。

征君始订水绘读书之约。

以明年戊戍十一月七日至,恰值征君母马恭人生日,检讨《留别冒巢民先生诗》:『忆我过如皋,太母正悬帨。

』是为戊戍冬是也。

又云:『阿云年十五,姣好立屏际。

笑问客何方,横波漾清丽。

』由戊戍逆推十五年,知紫生于甲申矣。

  检讨《徐郎曲》云:『江淮国工亦何限,徐郎十五天下奇。

一声两声秋雁叫,千缕万缕春蚕丝。

涤除胸臆忽然妙,检点腰身无不为。

高才刌曲惊莫敌,细心入破真吾师。

徐郎醉汝一杯酒,汝醉还能作歌否?请为江南曲,一唱江南春。

江南可怜复可忆,就中仆是江南人。

忆昔江南夜三五,谢家儿郎健如虎。

结发平翻乌角盐,当窗滥作善才舞。

此日当歌便瘦生,此时善舞便相迎。

知音自是缘门第,识曲由来擅姓名。

教成南国无双伎,弹破凉州第一声【二句本集无,据《同人集》补】十里倡楼留客住,三更街鼓得人情。

霍王小女家家瑟,杨氏诸姨部部筝。

俱夸玉树华筵坐,不怕金吾大道行。

【二句本集无,据《同人集》补】二十年来事沾臆,南园北馆生荆棘。

雀九堂前只独怜,奉诚园内无相识。

琵琶斜抱恰当胸,细说关山恨几重。

南曲不传张伯起,北宫谁数沈君庸。

霜天秃发那堪摘,寒夜单衫只自缝。

暗里漫寻前度曲,人前不认旧时容。

谁知老大不自得,却向徐郎叙畴昔。

畴昔烟花不可亲,徐郎一曲好横陈。

干卿何事冯延己,错谱悲凉感路人。

歌罢谁人击鼍鼓,十万银筝落如雨。

前辈徐郎慎勿轻,君不见陈九白头浑脱舞。

』自注:『陈九,徐郎教师也。

又,丁圣瑞丈招饮,卽席分赋。

句云:『况有秦青歌,歌声入杳霭。

徐郎更倾城,我见愁无赖。

  陈确庵《得全堂夜宴记》云:『客有称《燕子笺》乐府,谱自怀宁来者。

因遂命歌《燕子笺》。

回风舞雪,落尘遏云。

忽念吾其年《秦箫》《杨枝》诸词,真赏音者也。

』又后记云:『越一日,复开尊于得全堂。

伶人歌《邯郸梦》。

伶人者,卽巢民所教之童子也。

徐郎善歌,杨枝善舞。

有秦箫者,解作哀音,每一发喉,必缓其声,以激之悲凉仓况,一座欷歔。

』又《兰陵美人歌》句云:『徐郎窈窕十五六,覆额青丝颜如玉。

昔之紫云恐不如,满座猖狂学杜牧。

」【此诗《同人集》不载,见《本事诗》。

】又,《和瞿有仲观剧断句》云:『十五徐郎舞袖垂。

  《瞿有仲观剧断句》云:『歌声宛转落珠玑,放诞风流试舞衣。

可道杨枝都占尽,半妆早已让徐妃。

』又:『汉宫若得徐郎入,不把河山禅董贤。

』又《留别巢民先生》云:『秦箫为歌杨枝舞,就中紫云尤媚妩。

红儿雪儿无足数,桃叶桃根如粪土。

』又:『紫云紫云真妙絶,情怯心慵歌未歇。

俄而夺春晖,俄而乱白雪。

哀音满座风骚屑,不顾吴侬肠断折。

』又:『黯然把酒顾紫云,为我重赓将进酒。

』又《冒巢民先生五十寿序》云:『余在客乡,无以将意,卽借先生之酒,命歌童中善歌如紫云者,歌余赠先生长歌以为寿。

』王周臣《冒巢民五十寿序》云:『确庵陈子为余言,水绘庵之胜,树木掩映,亭榭参差,曲水环流,山亭独立。

尝于其中高会名流,开尊张乐。

其所教之童子,无不按拍中节,尽致极妍。

紫云善舞,杨枝善歌,秦箫隽爽,吐音激越,能度北曲,听者凄楚。

  邓孝威《徐郎曲》云:『一曲清歌彻夜闻,妆成红袖更殷勤。

殢人也自烟花乱,不敢当筵唤紫云。

』又:『灯炧花寒歌板停,曲房深处酒微醒。

堪怜生小江南意,一到文园眼自青。

』王阮亭《紫云曲戏代其年》云:『黄金屈膝玉交杯,坐烬银荷叶上灰。

法曲只从天上得,人间那识紫云回。

【《渔集》《带经堂集》尚有《将往金陵冒辟疆携歌儿见过诗》。

  检讨既至如皋,遂留度岁。

明年己亥春,戴务旃自和州至,同读书于水绘之小三吾,有《小三吾唱和集》。

一夕成诗独后,征君以诗调之云:『每惊风雨句,今日减清狂。

』自注:『其年时有所昵。

  检讨尝夜饮友人所,紫云待之不至,留词而去。

检讨和之,云:『如尘如梦如丝,脉脉意谁知?归来恨晚,休摇屈戍,慢叩罘罳。

一阵碧虚窗外雨,三通鼓人去多时。

空留彩句,蜜花笺淡,凤胫灯欹。

』【《极相思》】惜紫云原词不传,遂让杨枝『一泓秋水漾羣鹅』七字,附见《定山堂集》中,独有千古。

  《怊怅词二十首别云郎》,盖作于康熙壬寅,附有蒋大鸿序云:『徐生紫云者,萧郢州尚幼之年,李侍郎未官之岁,技擅平阳,家邻淮海,托身事主,得侍如皋。

大夫极意怜才,遂遇颕川公子。

分桃割袖,于今四年,虽相感微词,不及于乱。

若乃弃前鱼而不泣,弊轩车而弥爱。

真可谓宠深緑鞲欢逾绛树者矣。

维时秋水欲波,元蝉将咽。

公子乃罢祖帐而言旋,下匡床而引别。

江风千里,讵相见期,厥有怊怅之篇,曲尽离忧之致。

仆岂无情?岂能胜此。

伤心触目,曾无解恨之方。

拊节和歌,翻作助愁之句。

』【案:蒋是时亦客水绘】诗云:『作客天涯四载余,江城灯火倍愁余。

一枝琼树天然秀,映尔清扬照读书。

』『乍见筵前意便亲,今生怜惜夙生因。

莫言自小青衣贱,也是江淹传里人。

』『命不如人黯自伤,只缘多难滞他乡。

旅愁若少云郎伴,海角寒更倍许长。

』『中酒将离思不禁,年年桐树碧愔愔。

物犹如此难为别,怊怅无言泪满襟。

』『落拓分司老更狂,半生踪迹总凄凉。

分明记得从前事,钿笛牙签共一床。

』『弱柳轻云尽可怜,当时身畔斗婵娟。

柳条今日归何处?祗剩寒云似昔年。

』『薄命都由技艺工,怜才那复古人同。

平原座上人如许,独酌椒浆酹马融。

』【自注:马羽长先生最爱云郎,时己没矣。

】『记得端阳五月中,君曾薄醉倚疏栊。

分明一幅潇湘水,斜坠明霞数缕红。

』『三鼓出门乌夜飞,五更还家星宿稀。

水晶楼角几时暖,独坐待君归未归。

』『不归独坐到天明,斜倚香篝叹息深。

鼠蹴筝弦声窸窣,错疑人扣兽环声。

』『丰乐桥头白酒旗,大夫庙后緑杨枝。

而今缘尽何须恨,曾见羊车絶妙时。

』『城南定惠前朝寺,寺对寒潮起暮钟。

记得与君新月底,水纹衫子哺秋虫。

』『洗钵池头弄玉荷,荷开浪滑昼船多。

不知何日苹州岸,重听徐郎水调歌。

』『归棹原期七夕前,维摩因病暂相牵。

那知看过穿针会,无数伤心到眼边。

』『玉碎花残画阁前,相依无计说相怜。

只今掩面看歌舞,愁杀天涯玳瑁筵。

』『池塘秋水碧粼粼,细草沿堤软似茵。

寄语高楼休挟弹,鸳鸯终是一心人。

』『鹊脑将残酒再斟,此生何以报知音。

断纨碎墨无多语,珍重文人一片心。

』『征鞍每岁愁中跨,短棹今年病里还。

自是离人无限泪,平添秋色到吴关。

』【自注:余自如皋归,每岁从陆,今秋水已直接骥沙矣。

】『别时尔母病阑珊,门户萧条药饵难。

他日高谈强饭后,临风觅纸报平安。

』『琼花观里无穷树,雪压霜欺总不妨。

独有一枝憔悴甚,愿邀风露到东皇。

』【案:诗中『玉碎花残』『雪压霜欺』诸语,当指云坦率失欢,与人睚眦言。

见检讨《留别征君诗》。

  检讨集中《马羽长先生传》云:『始吾见先生于冒巢民先生家,先生没三年,每欲为文以传之。

维崧于先生,非有积愫累旧之欢也。

其于陈生,又非尝豫属之以文也。

一事之感人者深,遂令踌躇思慕,而欲传之后世。

』所谓『一事之感人』,卽《怊怅词》注中,称其能爱紫云也。

羽长名凤毛,马恭人弟,征君母舅。

  检讨与紫云别,亦非一次,岁暮灯下作家书,竟再系数词楮尾云:『吴霜点鬓,客况文情都落尽。

检点行装,泪滴珍珠叠满箱。

并州曾到,也拟开怀还一笑。

尘务相牵,执手云郎送上船。

』【《减字木兰花》】留别阿云云:『真作如此别,直是可怜虫。

鸳裯麝熏正暖,别想已匆匆。

昨夜金尊檀板,今夜晓风残月,踪迹太飘蓬。

莫以衫痕碧,偷揾脸波红。

分手处,秋雨底,雁声中。

回躯揽持,轻抱宵箭怅将终。

安得当归药缺,更使大刀环折,萍梗共西东。

絮语未及已,帆势破长空。

』【《水调歌头》】又别紫云云:『三度牵衣送我行,并州纔唱泪纵横。

生憎一片江南月,不是离筵不肯明。

  崔不凋尝为紫云作《小青飞燕图》,衣检讨诗及序。

序云:『娄东崔不凋孝廉,为余纨扇上画《小青飞燕图》,花曰小青,开艳者有九,一春燕斜飞其上,题曰:『为其年题九青小照后一日作。

』意欲拟九青于飞燕也,因题一絶以报孝廉。

』诗云:『嫩色生香赋不成,红襟斜剪茜花轻。

一从图入崔郎手,流徧江南是小名。

  《云郎出浴图》为五琅陈鹄画,横一尺五寸,纵七寸,云象可三寸许。

着水碧衫,支颐坐石上,右置洞箫一。

逋发鬖鬖,然脸际轻红,星眸慵睇,神情骀宕,若有所思。

雍正间为吴青原所得,后以赠金棕亭。

乾隆间有一摹本,为罗两峯画,陈曼生手録题咏。

原图归端午桥,两峯摹本则余少时在番禺叶台师处见之。

  《出浴图》卷自张纲孙以下,题者七十四人,诗一百五十三首、词一首,又断句二。

兹就见于《本事诗》及《莲坡诗话》者记之。

吴兆宽云:『挑灯爱读九青歌,宛转歌声动绮罗。

展卷春风初识面,迢迢奈隔楚云多。

』【案:吴诗原题凡二首,此第一首也。

】宗元鼎云:『一曲新歌水绘间,冒家阿紫似双鬟。

因君爱客思千古,锦瑟能令侍义山。

』【案:宗诗亦二首,此第二首也。

】王士禄云:『梦残酒醒苦相思,祗向丹青想见之。

别日当筵难一索,讶君狂减杜分司。

』『敝席相怜一片心,玉箫别去响沉沉。

不须别倩繁休伯,纸上殷勤写妙音。

』【案:王诗四首,此第二、第三首也。

】陈玉璂云:『忆脱春衫花底眠,新声唱出李延年。

只今展卷人犹在,何处相看不可怜。

』【案:陈诗二首,此第二首也。

】尤侗云:『西园公子绮筵开,璧月琼花款款来。

小部音声谁第一,玉箫先奏紫云回。

》《阳羡书生惊坐时,诵君佳句紫云知。

何当乞汝红牙板,唱取髯公赤壁词。

』《九青图咏》【卽《出浴图题咏》】扬州旧有刻本。

光绪中,沈太侔复刻入《拜鸳楼四种》中,余为补撰《紫云小传》。

  检讨举鸿博日,有《填词图》,释大汕画。

官翰林日,有沈桐图、周道画。

《填词图》闻在项城袁氏,叶兰台师有摹本,余亦见之。

此外,尚有宜兴万氏石刻本。

《洗桐图》今藏余家,陈奕禧隶书。

引首有冯溥、张烈、李澄中、博尔都、梁清标、王泽宏、王又旦、林尧英、叶封、林鳞焻、徐喈凤、李基和、翁方纲、张埙、蒋士铨、潘奕隽、王延年、李英诸题。

【又有署『弟燮』者,未知何人?其印章,一为臣燮,一为侍从史官。

】余携此卷谒检讨墓时,出示宜兴同人蒋香谷诸君,咸有题诗,并邀检讨之侄曾孙德顺、侄元孙应轸、应斗、侄云孙明署观款于卷后。

  检讨《过崇川访家善》百句云:『东皋作客五六载,阿徐日日相流连。

』又云:『兄时绐我阿徐至,强我引满黄金觞。

』此诗当作于癸卯,家善,名世祥,有《散木词》。

  紫云合卺,检讨为赋《贺新凉》词云:『小酌荼蘼酿。

喜今朝,钗光鬓影,灯前滉漾。

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

又悄把檀奴偷相。

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

送尔去,揭鸳帐。

  六年孤馆相偎傍。

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

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努力做,槀碪模様。

只我罗衾寒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

休为我,再惆怅。

』《词苑丛谈》载之,谓闻者絶倒。

  紫云有侄,名小徐郎。检讨《书小徐郎扇》云:『旅舍萧条五月余,菖蒲花下独踌踷。筵前忽听莺喉滑,此是徐家第几雏。』自注:『云郎侄也』。

  《合卺词》当作于甲辰春。

是秋,检讨下第,将携同里周文夏侍御书北行,谒龚芝麓至邗上。

为王阮亭力劝,复归如皋。

其《留别冒巢民先生诗》云:『余本王谢儿,鄙性恶拘系。

作人喜声乐,独宿语多呓。

先生实知余、体恤无不逮。

感激在心脾,料理到微细。

』又:『阿云久侍余,怜其母新毙。

坦率易失欢,与人多睚眦。

念此尚难忘,上者那能替。

千秋鲍叔恩,前修以为励。

』其《哭故友周文夏诗》云:『甲辰客芜城,秋寺极宽踔。

萍踪复相聚,坚坐听宵柝。

悯我衣无棉,念我稼少获。

作书向长安,【自注:君为余作《合肥公书》】友谊比花蕚。

北行虽未成,此札恒在握。

』王阮亭《与征君书》云:『其兄在此流连极欢,无日不相见。

顷接手教,力尼其河北之行,劝其仍归东皋,且可了未尽之缘。

其兄遂幡然首肯,辍北辕而首东路矣。

』此虽苏张之舌,何以过耶?

  明年乙巳,阮亭来修褉于水绘。

《渔洋诗话》:『余与诸名士修褉冒辟疆园,分体赋诗,余戏谓其年曰:『得紫云捧砚乃可』。

紫云者,冒歌儿,最姝丽,为其年所眷许之。

  修褉后二日,检讨与毛亦史、许山涛,泛舟洗钵池。

有《风入松》词,句云:『可惜小浯溪上,明朝更与谁同。

』自注:『时阿云将小别数日。

』是年夏,检讨复暂归宜兴。

征君有《和其年留别原韵兼寄阮亭》七律二首,序云:『其年读书水绘七载,昨岁下第,决计游燕,坚留不得。

过邗江王阮亭先生,适馆数月,力劝,仍返东皋。

来书云:『几竭苏张之舌,快聚月余,与学诗诸子,屡日一唱和。

今仍从邗上暂归阳羡。

』因録诸诗付其年,寄阮亭评阅。

世交知己,白雪古心,如余三人,正未易多得耳。

』诗有『风尘何处容书卷,农圃相依见老成』句。

又有《丙午午日席上怀其年》句云:『八载芳辰文酒同,两年惆怅隔天中。

乍违偏觉村居远,频去应知吾道穷。

』【案:是时征君家实不如前,故有是语。

】又《怀其年》句云:『忆汝当余病,频频呼紫云。

人遥视所爱,想结耳如闻。

  征君之于检讨,不独适馆授餐,为之营太保公故居,为之买定生先生葬地。

检讨诗所谓:『我家有高门,乃是尚书第。

岁久柱倾欹,风雨将不蔽。

先生为葺之,庭草一以薙。

』又:『我父与先生,秦淮旧兄弟。

有子葬未能,腼颜类狗彘。

先生为助之,墓门得以闭』也。

相传检讨客水绘,月需三金。

征君讶其多,然爱其才,卒与之。

盖当日银价之贵,三倍于今日,今日物力之贵,几百倍于当日。

观顺治《东华録》载:『言官请禁奢侈,疏称一席之费,动至十金。

』一席之费,动至十金,可想见也。

  检讨之在如皋,其居游饮食,亦有足纪者。

读《望江南》词十首,令人遐想,恨不同时。

词云:『如皋忆,最忆小三吾。

隔水红墙春冉冉,拍波緑箬雨苏苏,隐凡一愁无。

』『如皋忆,忆得暮云天。

着醋红蛏经酒脆,带糟紫蛤点羹鲜,日日醉花前。

』『如皋忆,记坐得全堂。

几缕椒鸡闲说饼,一罂花露静焚香,弦索夜枨枨。

』『如皋忆,如梦复如烟。

满院嫩晴歌板脆,一城纤月酒旗偏,过了十多年。

』『如皋忆,犹忆看春人。

夹巷帘栊空胜水,后街香粉碾成尘,看杀不曾嗔。

』『如皋忆,曾记卧湘中。

万点水花笼夜碧,半岩火树落春红,扬起妓衣风。

』『如皋忆,忆看小桃花。

水绘园门通小寺,春堤一道不曾斜,千树烂晴霞。

』『如皋忆,往事倍盈盈。

水郭题名新怅望,板桥话别旧心情,双鬓可怜生。

』『如皋忆,数子总疏狂。

刚中酒时思许掾,恰伤春处怨曹王,香茗记张郎。

』【案:许谓山涛,名词隆,后官中允。

曹谓文虎,名绣。

张谓孺子,名圮授。

皆学诗于水绘者也。

】『如皋忆,按谱砌新词。

传语东君须婉转,此情莫遣外人知,除说与杨枝。

  又前调《五日追次旧游》十首之一云:『重五节,记得客如皋。小展簟纹融似水,杨枝低唱紫云箫,回首路迢迢。』

  检讨携紫云去如皋,在戊申岁。

时征君子青若京师南归,相遇于青驼寺。

检讨后有《过青驼寺感旧》寄示。

冒子青若词云:『鲁山更比吴山翠,路入青驼寺。

乱峯怪石甃围墙,墙里人家一半枣花香。

当初有个卿家燕,与汝天涯见。

晓风残月忆从前,不道因循过了十多年。

』【《虞美人》】又壬子仲冬《重过如皋》诗有『意外青驼寺里眠』之句。

自注:『余戊申北上,与青若相遇途中。

  是岁,龚芝麓《与征君书》:『其年六月抵都,良慰积渴。

虽数与倡酬,未免冘夺,而名流所止户外,长者辙临恒满,至欲借一枝以栖鸾鹄,亦复不易。

最后得中州片席,喜就近不碍槐黄之役,兼月旦举子艺,不致荒于本,领俸固薄,稍觉相宜耳。

云郎从之殊洽,以行时未告主翁,中心疚仄。

途次值青若,当为转达尊前。

弟以老盟翁一片深情,生平怜他人过于自怜,怜其年当又过于怜云郎,定无后督意也。

  《定山堂集》有《云郎口号四絶句,其年索赋》云:『春闻丝管扬州路,曾见秦箫最小年。

今夕云郎来对酒,长安花月更婵娟。

』『不从水绘园中住,席帽轻衫到国门。

自是主人能爱客,三千里外一寒温。

』『陈郎文采惊天下,作客虽贫才足依。

茶灶药囊秋雨夜,他乡伴好不须归。

』『云郎态似如云女,缥缈朝云与暮云。

听说绕梁歌絶妙,花前还许老夫闻。

』此诗盖作于紫云初到京时。

  韩慕庐《挽征君诗》有云:『谷儿菱角谁将去,不为狂奴减爱才。

』自注:『先生有所爱青衣,为客携去,不问,待之益厚。

』《蒋京少传》亦云:『紫云从迦陵归,冒弗问也。

  检讨既得芝麓力,入史省斋学使幕,遂携紫云之中州。

有《过邯郸道上吕仙祠示曼殊》。

词云:『丝竹扬州,曾听汝,临川数种。

明月夜,黄梁一曲,緑醅千瓮。

枕里功名鸡鹿塞,刀头富贵麒麟冢。

只机房、唱罢酒都寒,梁尘动。

久已判,缘难共。

经几度,愁相送。

幸燕南赵北,金鞭双控。

万事关河人欲老,一生花月情偏重。

笑两人,今日到邯郸,宁非梦。

』【《满江红》】自注:『曼殊工演《邯郸梦》剧。

  检讨有《三月十二日敷文招饮花下诗》,句云:『一尊只少人吹笛。

』自注:『时九青卧病』。

又《沙随感旧》词云:『思量往事极分明。

小徐卿,昵云英。

萧寺幽窗,檀板劝银罂。

两小一双描不尽,红烛下,态盈盈。

』『西风卷起来年情。

寺钟鸣,记前生。

落叶中原,恰又趱离程。

淡月晓风昏似梦,和泪也,出层城。

』【《江城子》】皆寓中州时,为紫云作。

检讨在中州三年,娶妾生子。

先是己亥春,征君孙溥弥月,检讨《汤饼诗》结句云:『安得小妇生枚皋。

』征君任买妾,旋为遥制所阻。

至是,狮儿生。

征君复为诗招之云:『急挈枚皋过草堂。

』力任抚养,检讨心许之而不来。

后携妾子及紫云归宜兴。

子夭,妾亦下堂去。

见征君《哭陈太史诗注》。

  检讨以壬子十一月最后重过如皋,征君有《述怀诗》六首。

其五首云:『四世通门谊百年,儿曹九载共芳荃。

惭非绛帐饶丝竹,曾遣青童伴食眠。

见惯数来凭旖旎,心知携去省缠绵。

旁观悞悦何多事,掷拂相从汝较贤。

』检讨和之,第三首云:『记作听歌旧末行,有人低唱贺新凉。

昵他帘底翻莺拍,从我天边御虎伥。

再至岂无心一寸,不来多恐法三章。

沈思前事差无负,曾劝衔泥老画堂。

』盖是时紫云留宜兴,未从行也。

  征君又为检讨《题紫云小影》二絶句云:『夜遣青童伴读书,老夫爱客胜璠玙。

六年别去情如海,画里逢人应问余。

』『陈子奇才乱典坟,陈子痴情痴若云。

世间知己无如我,不遣云郎竟与君。

』宜徐电发称:『平原高谊,杜牧痴情。

传之《本事诗》中,应作千秋佳话。

』而张瘦铜至有『九京欲拜如皋墓』之句也。

  征君子青若,亦有《题紫云小影诗》云:『情死情生不自知,偶然情到系侬思。

欲知惆怅无端处,试见轻云一缕丝。

』【案:此及征君诗,皆题《出浴图》内。

】检讨在如皋十年,居得全堂北一小楼。

其《壬子再到如皋宿谷梁宅后小楼》二诗云:『十载曾经宿此楼,烛花潋滟古梁州。

于今欲觅听歌处,只在帘钩槛角头。

』『断板零朱百不全,白头重上此楼眠。

慿谁啼醒扬州梦,惟有栖乌似昔年。

』时征君家已中落,携青若移家北巷,谷梁仍留故宅。

今宅复归余,焕然重新,且从骨董家得董香光书得全堂匾额,顿还旧观,因颜此楼曰『陈楼』。

每当风日晴美,徘徊帘钩槛角间,辄想见髯与紫云下九初三同嬉戏也。

又以检讨有《白秋海棠赋》在如皋作,今于楼下补种白秋海棠花。

时恒与姬人背诵『罗裙泪点,薇帐情人』语。

  阮吾山《茶余客话》,言紫云从检讨流落中州,后为宋牧仲御车,黄须如猬。

云此语得之于家葚原上舍,误也。

蒋永修《陈检讨迦陵先生传》明云:『尝嬖歌童云郎,云亡,覩物辄悲,若不自胜者。

』检讨有《春夜间见壁三弦子,是云郎旧物,感而填词》云:『春灯炧,拚取歌板蛛萦,舞衫尘洒。

屏间乍见檀槽,与秋风扇,一般斜挂。

帘儿罅,几度漫将音理,氷弦都哑,可怜万斛春愁,十年旧事,恹恹倦写。

记得蛇皮弦子,当时妆就,许多声价。

曲项微垂流苏,同心结打。

也曾万里,伴我关山夜。

有客向、潼关店后,昆阳城下。

一曲琵琶者,月黑枫青轻拢细砑。

此景堪图画。

今日怆,人琴泪如铅泻,一声声是,雨窗闲话。

』【《瑞龙吟》】

  又《清明感旧》云:『正轻阴做来寒食,落花飞絮时候。

踏青队队嬉游侣,只我伤心偏有。

休回首,新添得一堆黄土垂杨后。

风吹雨溜,记月榭鸣筝,露桥吹笛,说着也眉皱。

十年事,此意买丝难绣,愁容酒后微逗。

从今怕到岐王宅,一任舞衣轻斗。

君知否?三两日,春衫为汝重重透,啼多人瘦。

定来岁今朝,纸钱挂处,颗颗长红豆。

』【《摸鱼儿》】乙丑二月,余赴津门,从检讨后人葆生大令家,见检讨手书词稿,凡八巨册。

此词《清明感旧》下自注:『时九青新逝。

』后附同人和词二十首,今刻本将此五字删去,遂有《茶余客话》大杀风景之谈。

为録诸词于后:史惟元云:『正堪怜画桥烟柳,风流暗想如许。

绮筵长忆歌喉好,沦落今归黄土。

江上路,空望断杜鹃声里无归处。

怨春无主,任无赖东西,几番作恶,零乱卷飞絮。

思前事,携手长堤日暮,曲终人醉南浦。

梨花昨夜枝头满,犹似掌中相觑。

寒食雨,只落得,孤坟夜掩青松树,舞衫抛去。

领几队笙歌,夜台供奉,犹唱断肠句。

』史鉴宗云:『正愁人梨花丝雨,酿来春恨如醉。

玉钩何处销魂曲,横笛一声吹碎。

灯下泪,都化作落红点点风前坠。

不堪憔悴,向斜日荒原,一抔马鬣,杜宇数声里。

当初会,杨柳晓风情味,烟江缥缈无际。

玉笙指冷春寒夜,此意只君应记。

君去矣!空剩得,骊珠一串梁尘内,返魂无计。

看燕燕莺莺,朝朝暮暮,梦绕乱山翠。

』蒋景祁云:『记当年未曾识面,如今一样伤旧。

伤心点点多情泪,不许眉头不皱。

空回首,只此际红稀緑暗谁携手?弦哀声骤,看谱就乌丝,题成黄绢,处处断肠有。

三生事,早把今生参透,相思欲诉难又。

怨春不待春归去,剩得春愁知否?残春候,便剪阕,新声杨柳风前后,情多魂瘦。

猛回忆花筵,移箫换柱,铁马画檐吼。

』储贞庆云:『叹风流有人去也,广陵散已中絶。

荒山野径埋年少,更在清明时节。

风又烈,浑不见当筵对酒歌喉咽。

云穿石裂,算贺老云亡,龟年长逝,谁谱清平阕?江南岸,有约轻桡短檝,十年旧事空说。

眉山海外从游者,一样云随烟灭。

肠寸结,还恐是,海棠血洒梨花雪,青枝早折。

但转眼经年,柳郎原上,又是逢寒食。

』吴本嵩云:『但人间一番寒食,伤心事定添件。

凄凄今岁风和雨,又有人随花片。

肠堪断,也烧送宝钗瑶瑟荒郊畔。

风流云散,是宛转歌声,翩跹舞影,吹去纸鸢线。

须孤负,司马从今游览,征鞍旅舍谁伴?笔床砚匣还依旧,懊恨伯劳飞燕。

难消遣,便剪纸,招魂不见当时面,江南春晚。

只柳絮吹时,子规啼后,应有夜深叹。

』潘眉云:『正百六禁烟时节,纷纷花落如许。

东君着意今年早,蜀魄未催春去。

春未去,偏又有个人先向春归路。

繁华尘土,但燕啭莺啼,云昏柳暗。

蓦地上眉妩。

三年久,曾伴帝城风雨,新声短笛如诉。

长卿若卖《长门赋》,薄命未应春妬。

今何所?想夜壑,沉沉那得词歌舞,柔肠谁付?愿薄幸成名,浪游踪迹,珍重有情处。

』徐喈凤云:『近清明是花皆放,催残一夜风恶。

君家歌者如花美,怎奈亦随花落。

魂何托,料尚在柳园桃坞闲飘泊。

泉台寂寞,逐玉管仙童,霓裳帝女,并奏钧天乐。

尤堪惜,司马长年作客,南北每同帷幄。

从今更向京华去,谁弄寓楼弦索。

春梦觉,蓦听得,莺啼燕语思量着,香魂渺漠。

便野店孤檠,虚斋短枕,血泪定愁涸。

』黄锡朋云:『画楼前垂杨千缕,东风摇漾如旧。

园林徙倚无情绪,还忆当年聚首。

眉尖皱,徒对此春光滟潋难消受。

青衫湿透,纵飞燕玉环,同归尘土,说着伤心否?笙歌歇,孤负溪山明秀,愁交怕沾春酒。

相思一曲谁调就,且任花开锦绣。

徘徊久,空望断,彩云飞去人归后,饧箫声骤。

便緑满长亭,红深小院,不是欢娱候。

』又云:『想风流忽然云散,烟波画舫如旧。

饧香酒沃催人醉,怎奈眉梢欲皱。

嗟分手,犹记得舞衫歌扇桃花候。

风斜雨骤,望野草荒原,招魂无处,泪落频沾袖。

应怜惜,我亦幽情方逗,一时旧好难觏。

落红点点飞南陌,且作乌丝佳奏。

君醒否?君不见,隙驹石火非长久,禅关参透。

只碧浦红亭,灯前月下,还忆眼波溜。

』任绳隗云:『想当然徐娘老去,再来还是情种。

深闺变调为男子,偏向外庭恩宠。

花心动,曾记得踏歌玉树娱张孔。

红丝又控,爱叔宝风流,元龙湖海,夙世曾同梦。

谁知道,才把余桃亲捧,玉容一旦愁重。

从今省识莲花面,生怕不堪供奉。

诚躭恐,趁寒食,清明金盌埋青冢,陈郎休恸。

从古少年行,回头及早,仿杀侍中董。

』史可程云:『过江来碎心寒食,泪倾鹃血盈斗。

春衫湿透桃花雨,情种如君都有。

难消受,旋理却灯前月下调簧■〈目朱〉。

莺僝燕僽,况齿穉何戡,技工怀智,俏惹垂杨覆。

  花开谢,此意缠绵厮守,鹍弦那得重奏。

笙歌曾恼司空眼,玉树声销残漏。

情偏逗,君不见,鲛珠红印湓城袖,春愁迭凑。

任画字旗亭,断肠金谷,总泻埋香酎。

』王千臣云:『记瞥然春城月夜,人儿邂逅如玉。

半笑留颦生妩媚,坐对银釭歌曲。

伤心触,到今日吴歈楚些声难续。

杜鹃归促,看红露朝零,青烟夜冷,溃泪还盈掬。

无端事,分得愁肠一束,眉尖顿遣双蹙。

思量那得文成术,依样招来面目。

须细嘱,休叹息,千年冢上萧萧竹,香尘争逐。

但碧化何时,返魂难觅,形影漫相扑。

』诸词皆和原调,作者则皆宜兴人也。

  读诸词,可知紫云之逝,必在宜兴。

其逝时,必在清明。

以前但未得其所逝之年,今以检讨词集细考之,乃知其在乙卯也。

《五彩结同心 过惠山蒋氏酒楼感旧》云:『惠山山下,谁氏高楼,记曾借我酣眠。

夜半喧、山雨龙峯顶,飞挂百幅帘泉,当时尚有玲珑在。

凭阑唱,落叶哀蝉,可惜是声声红豆,忆来大半难全。

如今重经楼下,只水声呜咽,髣髴鸣弦。

弹指匆匆,旧时燕子,换做万重啼鹃。

当垆莫唤楼前客,应怪我,泪浥红棉。

惆怅煞,一天明月,满汀渔火商船。

』题注:『余昨年与云郎曾宿此楼。

』其第二首云:『乙卯冬杪,与园次饮惠山蒋氏酒楼。

』又《沁园春》云:『甲寅十月,余客梁溪,初五夜刚半,忽有声从空来,窅然长鸣,乍扬复沈。

或曰:『此鬼声也。

』词以纪之。

』知《五彩结同心》词作于乙卯。

所谓昨年,则指甲寅。

又《贺新凉》词《惠山遇冒爰及谷梁酒间感事并示杨枝》句云:『沦落旧人谁尚在?只有何戡情熟。

船倚在,黄芦苦竹。

落照重逢询伴侣,也未将,言应蛾先蹙。

』亦必同时所作。

  检讨又有《中元感旧》词云:『夹路旛竿,盈城梵呗,分明元夜灯市。

露泾巫箫,秋生赛鼓,头上月轮初霁。

金波潋滟,于泻做,万家红泪,天与玉容争淡,烟飘粉裙偏丽。

许多流莺声细,似啼猿,楚峡嘹唳。

只有小坟新冢,谁修薄祭?空伴唐陵汉寝,都一样、凄凉野田里。

黄土鸦鸣,白杨风起。

』【《天香》】玩其词意,殆亦悼紫云也。

  紫云没后,三年戊午,而检讨以鸿博入翰林。

又四年壬戍,没于京师。

征君率两子为位于定惠寺,哭之。

先是,检讨客如皋时,每岁中元,征君荐两尊人于定惠寺,必附荐检讨父定生先生。

检讨赋诗为谢,有『两姓鬼无嫌』及『人鬼总他乡』句。

阮芸台《广陵诗事》载之。

征君追和检讨前诗,迭韵至二十余首。

有云:『秦青歌絶调,阿紫舞霓裳。

』又『选声极毫发,图画楚腰纤。

』自注:『其年密画紫云小象,徧求题咏成卷。

』又,征君子谷梁句云:『紫应在侍,可复旧纤纤。

』言云逝在检讨前也。

  甲子二月,余应宜兴蒋香谷永定看东坡手植海棠之约。

买舟毫村,过太保公故居,登湖海楼,置酒拜检讨三世之墓。

饭于检讨后人鹤鸣家。

出泉属鹤鸣,于检讨墓前,种松百株,既为长七古一章纪事。

归后,又乞陈散原吏部为定生先生、朱古微侍郎为检讨各书墓碣。

寄香谷,觅石刻之。

紫云葬地,必在近所,垂杨黄土,已无可问。

近赋《龙游河棹歌》百首,中一首云:『阿紫双鬟最宁馨,天涯沦落等飘萍。

沈吟一曲摸鱼子,曾向荒村吊九青。

  邓孝威《后演剧行》句云:『紫云已逝杨枝槁,陈郎浅土埋樱桃。

剩有秦箫双耳塞,合肥不在形酕醄。

』陈郎谓灵雏也。

征君《答芝麓书》又有『秦箫福薄,已成废人。

经春,头目如锥,复卧不起,因先生垂注,并为及之』之语。

  杨枝既老,其子小杨枝亦知名。

《觚剩》云:『如皋冒辟疆家,有园亭声伎之盛。

歌者杨枝,态极妍媚。

知名之士,题赠盈卷,惟陈其年擅长。

阅二十年,而杨枝老矣,其子亦玉人也,因呼小杨枝。

一日宴集,辟疆出前卷相示。

邵青门题其后曰:「唱出陈髯絶妙词,灯前认取小杨枝。

天公不断销魂种,又值春风二月时。

」』此可与紫云之侄小徐郎竞爽也。

  水绘园晚年歌童,一为徐雏,字彬如,小字花乳。

一为金菊,字芳男。

一为金二菊,字韦杜。

见吴闻玮《得全堂赠三小史诗》,就中以大菊为领袖。

黄仙裳句云:『肠断魂销是菊男。

』韩慕庐句云:『不怜掺鼓入渔阳。

』自注:『征君晚年,喜令大菊掺渔阳鼓。

』又『善才不死轻投迹。

』自注:『谓大菊』。

  金菊至乾隆初年尚在家,葚原上舍《与水绘园歌人金菊诗》云:『水绘名园已久芜,酒旗歌板小三吾。

此时白发谈天宝,弦断琵琶烛泪枯。

』『《燕子》《春灯》阮大铖,当年顾曲恨难平。

紫云已去杨枝死,对尔犹然见老成。

』上舍,乾隆时诗人,名春荣。

余刻其《葚原诗说》一卷,入《冒氏丛书》。

  水绘盛时,其主讴者,为阮大铖家伶工。

见吴梅村《冒辟疆五十寿序》。

又有陈九,为曲中老教师,卽灵雏父也。

见检讨《满江红》词及《徐郎曲》自注。

晚年则为朱老音仙,见韩慕庐《挽征君诗》注。

又,检讨《小三吾倡和诗序》末云:『旁有吴中老教师,为冒先生二三十年旧交,须发毵毵白,夜深张烛,目不阖如线。

述江淮间旧事,泣下不止。

』惜文中未着其姓名。

  《云郎小史》终

九青图咏  (近人)张次溪 辑

  ●目录 #

  九青图咏 #

   西湖张纲孙 #

   鉴湖张梧 #

   濑水罗简叶本注有:『和雏隐韵』,汪本同。

   兰亭姜廷梧叶本此作列罗简前,汪本同。

   曹亮武叶本曹字上有『渭公』字

   有云园丁确汪本此作列曹亮武前

   茶邨杜浚 #

   维岳汪本此作亦列杜浚前

   颍上阿 #

   京□谈长益 #

   松陵吴兆宽叶本此作列颖上阿 前,汪本同。

   孙枝蔚叶本此及范宗作均列杜浚前,汪本同。

   范云威叶本『范』字上有『龙仙』字。又注有:『题《九青图》,为其年年兄索笑。』汪本同,无『龙仙』字。

   广陵宗元鼎叶本注有:『乙巳新秋,题于城东水阁。』

   水绘庵□襄 #

   冒襄叶本注有:『与其年诸君观剧,各成四断句,附书请正。』汪本同。

   娄上顾靖汪本此及唐、吴作,均列水绘庵口襄前。

   握椒老人唐允甲

   宛上吴錂 #

   柏枧山人梅庚 #

   姑山沈泌 #

   硖石超 #

   筑岩沈寿国 #

   芦中孙支芬 #

   张圮授 #

   娄东毛师柱叶本注有:『□辰冬,客游如皋,其年长兄岀诸名家《题九青画卷》索句。漫题二絶,以博一粲。』汪本此作列张圯授前。

   雉城贲琮 #

   辕里王士禄叶本注有:『首作第三句,用杜牧之语。』汪本同。

   杭南陆圻汪本此作,列王土禄前。

   广陵华衮 #

   云间吴旦叶本此及何作,列广陵华衮前。汪本此列华前。

   京□何絜叶本注有:『其年盟兄命题九青小影,并正。』汪本同。

   莱阳宋琬汪本『宋』字上,有『同学弟』三字。

   濂叶本『濂』字上,有『师』字。汪本注有『泛舟红桥,为其兄题九青照』。

   贝■〈卝上一下〉毕际有

   渔洋山人王士禛叶本注有:『为其年先生博笑。

』汪本同。

《词苑荒谈》《本事诗注》并引『黄金屈膝玉交杯』一首。

今按《渔洋山人集》题作《杨枝、紫云曲》,非题图作也。

   武陵龚贤 #

   天都孙默 #

   乳山八十五叟林古度汪本注有:『甲辰初夏,为其老道兄题九青小照』。

   玉璂叶本『玉』字上有『弟』字,注有:『为大兄题于邗沟逆旅。』汪本同。

   娄水崔华汪本注有:『为其老年翁题九青小照』。

   天都方一煌叶本注有:『闻其年与九青不可以离也,不可离而竟离,乃写其照偕行焉。其年情何以堪耶?为赋二絶贻之。』汪本同。惟此作列玉璂前。

   虎耳山人黄生 #

   野人吴嘉纪 #

   长洲王天阶汪本注有:『以韵为其兄题《九青图》于露香园。

   悔庵侗汪本注有:『戏为其兄赠紫云,口占二絶句。』

   广平宋宝颕 #

   雉皋马世乔 #

   曹绣

   射雉许嗣隆 #

   顾炜

   冒丹书 #

   憨庵刘愈照 #

   醉花主人储福益

   维嵋汪本注有:『为其年兄题紫云画卷。』

   娄水黄迁汪本注有:『遥题九青小影二絶句』。

   娄水王摅 #

   娄东王曾斌 #

   娄东王吉武 #

   娄东徐晨耀汪本注有:『乙巳春日。』

   娄水朱谠 #

   娄东曹延懿 #

   娄水郁炜 #

   娄水郁植 #

   吴陵陆昌龄汪本注有:『乙巳夏日,为其年先生题九青小照并政。』『陆』字上有『晚学』二字。

   胡从中汪本注有:『步阮亭公韵,奉其年二兄命为九青』。

   娄水叶虞封汪本注有:『其年先生命题』。

   古堇钱肃图 #

   西泠蒋连 #

   白岳吴鹗 #

   荔城余怀叶本注有:『题于二十四桥之客舍。』汪本同。下尚有『其老道长兄将客金台,索题九青小影,书此应教』。

   苍崖石洢 #

   东皋李僊原 #

   娄东许旭汪本注有:『戏为其兄题』。

   石笋樵夫叶本此列吴陵陆昌龄前,汪本同。

   杨岱叶本此作列娄水郁植前,汪本列石笋樵夫前。

   酇湖吴檠 #

   金棕亭 #

  〔附〕紫云传 #

  ●九青图咏 #

  东莞张次溪辑 #

  西湖张纲孙 #

  青青短发覆眉峰,白纻新衫宛媚容。玉笛罢吹支颊想,情深不语忆元龙。

  鉴湖张梧 #

  玉山竟日倚蒹葭,何用东风斗丽华。青眼不须愁看杀,焚香静对碧窗纱。

  濑水罗简【叶本注有:『和雏隐韵』,汪本同。】

  元龙何幸结蒹葭,童丱青衣寓丽华。莫怪君王勤割袖,漫同罗苎浣春纱。

  兰亭姜廷梧【叶本此作列罗简前,汪本同。】

  素手纤纤倚玉腮,洞箫吹罢坐苍苔。听歌知是娇莺啭,次第春风花下来。

  曹亮武【叶本曹字上有『渭公』字】

  石上支颐停玉笛,断魂何处不随君。人间多少相思苦,只许丹青绘紫云。

  有云园丁确【汪本此作列曹亮武前】

  画不将来荳蔻心,春风芍药费沈吟。谁知身是愁云影,千里随人共浅深。

  茶邨杜浚 #

  蛮腰素□不如它,曾笑吴姬子夜歌。一片行云随马去,胜伊飞梦渡黄河。【时其年北上】

  维岳【汪本此作亦列杜浚前】

  箫歇歌停敛翠眉,冒家园子夜深时。分明一幅相思影,写向人间那得知。

  颍上阿 #

  分明画里忆成痴,无那禅心泥絮疑。苔上凤膺间不理,莺啼芍药正开时。

  京□谈长益 #

  未听歌儿唱小辞,画中人影果如斯。无端雪后留鸿爪,却说东皋子夜时。

  松陵吴兆宽【叶本此作列颖上阿 前,汪本同。】

  挑灯爱读九青歌,宛转歌声动绮罗。展卷春风初识面,迢迢奈隔楚云多。

  倚石沈吟有所思,紫髯何处若为迟。鄂君绣被多情物,惆怅声残玉笛时。

  孙枝蔚【叶本此及范宗作均列杜浚前,汪本同。】

  欲问依依柳,逢谁伴彩毫。苍苔如有待,玉笛更无劳。蝴蝶身须化,元龙卧最高。短襟和小鬓,羞杀郑樱桃。

  范云威【叶本『范』字上有『龙仙』字。又注有:『题《九青图》,为其年年兄索笑。』汪本同,无『龙仙』字。】

  玉管乍停声,凝眸花枝亚。还向画图中,忆得当筵夜。

  短发学鸣蝉,红潮半凝赭。持将调笑心,付与丹铅写。

  家寄海陵曲,陈生去住频。不须潮水信,形影日随君。

  千载说樊川,落托江湖路。展卷向髯郎,紫云名不误。

  广陵宗元鼎【叶本注有:『乙巳新秋,题于城东水阁。』】

  清风明月意彷徨,玉笛闲抛倦引凉。世上怜才惟汝辈,画图犹自想陈郎。

  一曲新歌水绘间,冒家阿紫似双鬟。

因君爱客思千古,锦瑟能令侍义山。

【『一曲』字,据叶本补。

『紫似』字,据《本事诗注》补。

『因君爱客思千古』,《本事诗注》作『因思昔日彭阳事』。

汪本作『阿九秀双鬟』。

  水绘庵□襄 #

  夜遣青童伴读书,老夫爱客胜璠玙。六年别去心如海,画里逢人应问余。

  陈生奇文乱典坟,陈生痴情痴若云。世间知己无如我,不遣云郎竟与君。【末句包举数意,其年应为解颐。】

  冒襄【叶本注有:『与其年诸君观剧,各成四断句,附书请正。』汪本同。】

  冰丝新扬藕罗裳,一曲开筵快举觞。曾唱阳关洒西泪,并州东返当还乡。

  最无消息是清音,竹肉暄时未易寻。唱到情来生意思,一丝袅袅紫云心。

  豪酣醉梦岂闻声,娱悦虽知亦楚伧。沃凤生花春漠漠,性情融液是歌情。

  二十年来何所事,称诗握管意茫然。最是泥人惟顾曲,细于笔墨倩谁传。

  娄上顾靖【汪本此及唐、吴作,均列水绘庵口襄前。】

  广陵尤物号宁馨,别样风情寄笛声。却笑子昂驰雒日,携文百轴间丹青。

  握椒老人唐允甲

  盈盈秋水翦双瞳,对值娇娘影未工。漫道遏云歌冷落,分明幽咽画图中。【『对』,汪本作『筹』】

  一曲千金妙入情,何戡肠断渭阳城。要知马上啼残月,犹带萧萧水绘声。【时其年将北征】

  宛上吴錂 #

  花■〈广外互内〉秦宫画里身,意态犹疑写未真。千年莫恨毛延寿,若使真时妬杀人。

  柏枧山人梅庚 #

  不信陈郎已二毛,钟情犹在郑樱桃。生绡小卷长三丈,乞遍词人未觉劳。

  何须见面始情痴,省识春风是此时。莫遣汉家公主见,屏风夜拥卖珠儿。

  占断人间第一春,倾城不属女儿身。陈思若解披图画,定悔从前赋洛神。

  来便春深去便秋,半生魂梦滞扬州。【卽用其年语】须知不独如花女,能使香闺怨白头。

  姑山沈泌 #

  忆在何方瞥见伊,明月红桕倍相思。若非周昉濡毫日,遮莫陈思缀赋时。

  元来画也笑看差,挟弹风流未足夸。堪爱云郎情似海,赠残芍药广陵花。【『爱』,汪本作『笑』。】

  无言凝睇总情痴,心事茫茫当告谁?除却陈郎应少解,等闲不许众人知。

  昔日秦青今九青,印脂傅粉比娉婷。箫停想象余音袅,石上精魂旧有灵。

  冒家才藻擅江东,小部风流亦不同。如何不乞陈郎去,枉费词人讽咏工。

  萧郎有仆解怜才,闻汝多情亦异哉。何计教卿出深院,茅山道士乞丸来。

  遏云妙响同陈妓,擫笛新声类李謩。休唱尊前河满子,恐溅清泪湿罗襦。

  半臂轻绡巧称身,似遗芗泽似含颦。悬知此日烦休伯,错认当年许永新。

  十里芙蓉罨画溪,银筝画舫日相随。五湖烟水还无际,莫学鸱夷任所之。【『还』,汪本作『远』。】

  璧月璚枝琢句精,南朝子弟最深情。倘然郄扇一相顾,曾否蛾眉便尔倾。

  青溪仆射伤浮艳,江都天子也多情。繁华社稷皆如梦,留得人间作达名。

  陈郎才气纵横甚,此癖难医费解嘲。惣是人才无不可,尽拚十幅写生绡。

  硖石超 #

  年少难忘割袖欢,相思犹作画图看。吴绫半幅千行泪,翻使诗人不忍观。

  闲情好客性虚灵,常伴扬州梦里形。不谓烟云迷水国,九疑何处觅青青。

  筑岩沈寿国 #

  不必雌飞入紫宫,汉家金穴已难空。携来枕畔时珍重,蓟北青齐在梦中。

  芦中孙支芬 #

  始信人间别有春,如花却是芄兰人。纔吹湘管惊梅放,又遏行云落雁尘。【『雁』,汪本作『燕』。】

  白晳非关傅纷华,风流偏称白羊车。蚤知艳色输宫使,何事寻春去若耶。

  张圮授 #

  记得清歌入妙时,轻抽兰气一丝丝。如何擅落丹青手,忍使张郎不画眉。

  娄东毛师柱【叶本注有:『□辰冬,客游如皋,其年长兄岀诸名家《题九青画卷》索句。漫题二絶,以博一粲。』汪本此作列张圯授前。】

  露花风柳玉为神,彷佛樱桃梦里身。百尺溪藤题已遍,天涯多少系情人。

  元龙十载卧蓬嵩,湖海飘零气更豪。岂是钟情在图画,直将此卷续《离骚》。

  雉城贲琮 #

  也非愁怨也非痴,各自关情匪所思。画里分明人不管,道来惟有两心知。

  辕里王士禄【叶本注有:『首作第三句,用杜牧之语。』汪本同。】

  闲游公子风流甚,璧月琼枝兴不阑。闻有紫云者谁是?今朝先借画图看。

  梦残酒醒苦相思,祗向丹青想见之。别日当筵难一索,讶君狂减杜分司。

  敝席相怜一片心,玉箫别去响沉沉。不须别倩繁休伯,纸上殷勤写妙音。【《本事诗》,『倩』,作『重倩』。】

  三生石上与传神,描得如皋一笑真。慎莫为髯蕉萃絶,郄教不似卷中人。

  杭南陆圻【汪本此作,列王土禄前。】

  闻道前鱼泣此身,龙阳不减洛川神。画图有貌能倾国,下令何须禁美人。

  初日芙蓉百媚郎,卷衣藏赠有秦王。那知百尺高楼卧,夜夜怜卿共大床。

  广陵华衮 #

  雉皋有客解风流,孤馆听箫慰旅愁。翻笑扬州传杜牧,空留薄幸在青楼。

  王孙湖海惯飘零,何福相逢掩画屏。自是风尘能物色,九青莫认作秦青。

  日暖莺啼恨落红,灵犀一点暗相通。风流情性原难写,莫为金钱屈画工。

  惭予纵有心如铁,但是闻歌唤奈何。莫怨双星易分散,支机石畔是银河。

  云间吴旦【叶本此及何作,列广陵华衮前。汪本此列华前。】

  画里双瞳翦素秋,当年箫史若为俦。分明一片巫山月,飞入元龙百尺楼。

  难将能燕比轻盈,别有神情画未成。吹罢笛中杨柳曲,断肠人已在无声。

  京□何絜【叶本注有:『其年盟兄命题九青小影,并正。』汪本同。】

  名士风流四海传,花间尝伴紫云眠。元龙尚自多情种,莫笑当年幸董贤。

  当初何不画吹箫,吹断征人去路遥。无那凄凉明月夜,还愁开卷又魂消。

  莱阳宋琬【汪本『宋』字上,有『同学弟』三字。】

  擎箱涤研镇相随,婉转君前舞柘枝。催促陈思填乐府,曾将红豆谱乌丝。【研,汪本作『岸』,误。】

  蛾眉参意写难工,试比崔徽约略同。我代画师添数笔,玉箫吹罢倚梧桐。

  朱颜曼睩映吴绡,犹恐丹青粉易销。他日休歌河满子,忆郎佳句念奴娇。

  画图冉冉带微颦,祗为萧郎被放新。赋奏长门应有日,天寒绣被拥何人。【时其年下第】

  濂【叶本『濂』字上,有『师』字。汪本注有『泛舟红桥,为其兄题九青照』。】

  也占巫山第一峰,停箫孤坐恨无穷。可怜如线天涯泪,偷洒花前簇簇红。

  罢浴支颐耐晚凉,生绡半臂送熏香。红桥是我销魂地,愁絶披图对玉郎。

  贝■〈卝上一下〉毕际有

  停歌子夜罢吹箫,纤手支颐素发飘。独坐不知何所忆,端详双颊晕红潮。

  渔洋山人王士禛【叶本注有:『为其年先生博笑。

』汪本同。

《词苑荒谈》《本事诗注》并引『黄金屈膝玉交杯』一首。

今按《渔洋山人集》题作《杨枝、紫云曲》,非题图作也。

  钵池秋水碧粼粼,忆听当筵一阕新。鬓影衣香都省记,不应唤作卷中人。

  斗帐新寒歇旧熏,人间何路识香云。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前一忆君。

【叶本注有:『前一首同床各梦,此首乃能道其年意中事耳。

如何?如何?』汪本同。

『何』字下,尚有『禛又笔』三字。

  武陵龚贤 #

  诗家韵脚憎肥俗,警瘦偏宜押九青。既见芳容闻小字,是儿端可想精灵。

  不是异才难好色,定知殊色解怜才。花前月底勾魂去,楮末毫端图影来。

  天都孙默 #

  凤箫吹罢忽相思,几度临风倚曲时。不是双趺间露出,飞琼争道下瑶池。

  乳山八十五叟林古度【汪本注有:『甲辰初夏,为其老道兄题九青小照』。】

  青佳编韵皆在九,君唤九青名可听。信是韵人名亦韵,丹青错画作秦青。

  玉璂【叶本『玉』字上有『弟』字,注有:『为大兄题于邗沟逆旅。』汪本同。】

  曾为徐郎作赠诗,幽香绮语动人思。知君久绾同心结,不料人间有别离。

  忆脱春衫花下眠,新声唱出李延年。只今展卷人犹在,何处相看不可怜。【《词苑麓谈》引『新声唱出』作『新声爱杀』,《本事诗注》同。】

  娄水崔华【汪本注有:『为其老年翁题九青小照』。】

  开缣无处不销魂,知是桃花洒面盆。画里恼人争欲絶,况君曾与共黄昏。

  娇郎艳女斗香尘,总在含颦色态新。手抵粉腮如有忆,知君真是意中人。

  天都方一煌【叶本注有:『闻其年与九青不可以离也,不可离而竟离,乃写其照偕行焉。

其年情何以堪耶?为赋二絶贻之。

』汪本同。

惟此作列玉璂前。

  垂垂短发覆双眉,如雾轻绡薄掩肌。不恨仙魂呼不下,恨侬娇态向人痴。

  行笈萧萧一轴同,犹疑吹笛月林中。知君频向花前展,偏有芙蕖相并红。

  虎耳山人黄生 #

  青翰舟中绣被闲,碧桃花下玉箫阑。人间何事偏憎妬,小史于今斗小蛮。

  野人吴嘉纪 #

  新妆羞与莫愁同,默坐支颐对晚风。一片痴魂托盘石,随他到处作飘蓬。

  长洲王天阶【汪本注有:『以韵为其兄题《九青图》于露香园。】

  坐看清水石粼粼,玉管迟回一曲新。我向当筵曾识得,可知卽是卷中人。

  忍别红窗旧夕熏,一生幽梦殢江云。风流耐得相思苦,尺帧冰绡恐误君。【叶本注:『右二首用王阮亭韵。』汪本同。】

  水绘灯寒人尽散,枕烟月动酒初阑。无情笔墨难图画,展与云郎仔细看。

  非关容易起相思,午夜灯窗想见之。最是心情妒红粉,花能传檄月能司。

  掩抑歌声漾苦心,腕凝纱薄坐沉沉。悬知异地深怜惜,一半多情为赏音。

  只看描写倍精神,笑亦居然羞也真。莫怪扬州梦难觉,紫云画里又逢人。【叶本注:『右四首和西樵韵。』汪本同。】

  小史真堪作校书,云郎丽质胜璠玙。相逢敢说清狂兴,嬴得题诗也属余。

  遣伴陈生读典坟,钵池静对几层云。主人爱客真知己,百尺高楼只卧君。【叶本注:『右二首和巢民韵。』汪本同。】

  悔庵侗【汪本注有:『戏为其兄赠紫云,口占二絶句。』】

  卣园公子绮筵开,璧月琼花款款来。小部音声谁第一,玉箫先奏紫云回。【『欵欵』,汪本作『夜夜』。】

  阳羡书生惊坐时,诵君佳句紫云知。何当乞汝红牙板,唱取髯公赤壁词。

  广平宋宝颕 #

  芍药比容花比貌,【钱起】翠烟如钿柳如环。【崔鲁】书中不尽心中事,【裴说】却忆漳溪旧往还。【张籍】

  雉皋马世乔 #

  石上沈吟意自真,緑钱数遍倍伤神。龙游河畔离人泪,招得陈思画桨频。

  华堂丝管日纷纷,爱杀清讴响入云。今日披图见艳影,风流却妬石榴裙。【汪本此首,列『石上沈吟』前。『见』作『惊』。】

  曹绣

  一曲曾令钵自吟,高云不动水沉沉。谁将柔翰施丹粉,只画双发不画心。

  行将匹马别朱门,白石苍苔写泪痕。横笛不教频在手,恐吹杨柳断离魂。

  射雉许嗣隆 #

  何处买丝绣此君,漫将丹粉画中分。朝朝得展生绡看,不似襄王梦里云。

  罗衣绰约出全身,一曲骊歌总怆神。纤手只将河路计,玉箫金管为谁人?

  伴君马上向长安,影纵随君形亦单。月落花明人不管,恼他烟雾有双鸾。

  虽是登山异望夫,相思两地几曾孤。重来开卷闲临镜,看取双鬟入画无。

  顾炜

  无那情深畏别离,柔肠空系緑杨丝。生绡喜见春风面,千里征人慰所思。

  冒丹书 #

  情死情生不自知,偶然情到系侬思。欲知怊怅无端处,试看轻云一缕丝。

  憨庵刘愈照 #

  捧心絶似越西施,却怪鸱夷轻别离。梦里寻梅肠尚断,那堪折柳泪丝丝。

  颦眉敛艳众争窥,一段情痴画未施。莫道片云能博笑,天南地北共相思。

  醉花主人储福益

  无限侬心无奈身,图将清影伴征人。思侬无奈看侬影,犹比虚空梦较真。

  展卷思卿怕未真,丹青那得似腰身。只今潦倒无如我,愁杀陈思赋里人。

  维嵋【汪本注有:『为其年兄题紫云画卷。』】

  客舍清清罢夕熏,阳关一阕袂初分。休言别后相逢少,画里依稀见紫云。

  回首雉城读书处,钵池池上记分明。写来一幅如云帣,留作人间缥缈人。

  娄水黄迁【汪本注有:『遥题九青小影二絶句』。】

  新浴携箫坐夜阑,恍如神女弄珠寒。西园公子亲联榻,又爱图中仔细看。

  买得丹青笔几床,逢人便赠到维扬。乞临一幅归遗我,日对兰心竟室香。

  娄水王摅 #

  貌比莲花玉作腮,前身原是紫云来。今朝画里分明见,一夕扬州梦几回。

  羣玉山头一认君,几时沦谪到人羣。苦非周昉图中见,那得人间识紫云。

  不是多情画不成,画时容易画倾城。花前试展生绡看,不枉陈郎一段情。

  娄东王曾斌 #

  素面双鬟似玉人,红牙一曲串珠匀。少年情事原难解,暗锁春山亦自颦。

  竟体芳兰玉有香,携来短笛坐池塘。鸳鸯若解怜春色,笑把莲花并六郎。

  眼角眉痕一样愁,将谁形影画图收。金屏偷得新腔满,红豆抛残恨未休。

  多情每作有情颠,一幅春绡写玉仙。莫道陈郎心似铁,纵教怜杀也无缘。

  娄东王吉武 #

  徐家小青最清发,翠眉一寸裁新月。闲将玉笛弄梅花,相映春蚕白如雪。

  碧池新浴鸳鸯醒,露湿芙蓉粉痕冷。游鱼吹沫亦多情,似啖波中兽人影。

  陈郎情豪更客路,写得樱桃诗不误。只合相从客梦中,尽教看杀无人妬。

  娄东徐晨耀【汪本注有:『乙巳春日。』】

  渭城休唱笛休吹,黯黯春愁欲别时。客梦不劳频怅远,画图形影日相随。

  娄水朱谠 #

  紫云声调絶当时,肠断东风杜牧之。不道后身非是女,钟情郄又遇陈思。

  一种风光何处描,石家惯宠郑樱桃。丹青写出情波媚,消得吴绫百束高。

  苍苔净滑自无尘,有客来过拥紫云。只此已堪歌玉树,何须马上石榴裙。

  传闻已自情难定,邂逅何容不识卿。二月梅花春正好,傍谁飞梦到江城。

  娄东曹延懿 #

  一曲伊凉动客愁,当筵争费锦缠头。元龙豪气推湖海,却为钟情赋倦游。

  标格人间第一流,无端那许按图求。好倾洗钵池头水,洗尽陈郎万斛愁。

  单衣初试早凉天,玉笛闲抛坐石边。无限情痴难说向,枉教题徧碧云笺。

  娄水郁炜 #

  旅程风物不胜秋,携得生绡伴客愁。从此笛声休怨别,扬州梦醒是青州。

  湖海陈生气不羣,冒家筵上酒初熏。秦箫歌罢杨枝舞,何事关情独紫云。

  娄水郁植 #

  司空席上罢传觞,玉笛闲抛倚石床。莫怪当年狂杜牧,紫云从解断人肠。

  画中人记掌中时,错认红儿与雪儿。不信钟情惟我辈,元龙豪客最相思。

  吴陵陆昌龄【汪本注有:『乙巳夏日,为其年先生题九青小照并政。』『陆』字上有『晚学』二字。】

  沈吟石畔袖春风,短发丝丝脸晕红。漫道阿郎甘寂寞,痴情恰在不言中。

  胡从中【汪本注有:『步阮亭公韵,奉其年二兄命为九青』。】

  石阁芝芳闭麝熏,药栏苔径驻华云。牡丹亭后桃花曲,但说相思便是君。

  娄水叶虞封【汪本注有:『其年先生命题』。】

  颜色知君意有归,青灯黄卷凤双飞。緑珠红线虽千古,不及杨家一紫衣。

  往来曾不殢尘阛,梦隔荆襄欲闭关。淡月娟娟风细细,片云应出自巫山。

  红袖轻翻束锦纕,娉婷频学美人妆。歌残肯念天涯客,何独关情是女郎。

  河干分手恨难禁,闲煞孤舟冷绣衾。不是仙郎来入梦,想君还入画中寻。

  影似芙蓉气似兰,相思曾不去眉端。怜卿独坐三生石,开卷犹能一笑看。

  陈郎才调絶当时,自古才人半是痴。画卽是诗诗卽画,我来不敢更题诗。

  古堇钱肃图 #

  相思一缕化青云,处处能来长伴君。那有闲情吹玉笛,更教折柳曲中闻。

  西泠蒋连 #

  把卷不知何处香,三生石上阿侬傍。吹箫可忆当明月,欲学秦楼引凤凰。

  歌里新声解也无,祗应愁坐碧苔孤。若非妙手图芳影,谁信人间有子都。

  白岳吴鹗 #

  轻盈如柳一枝枝,肠断低头无语时。尽日晴窗看不厌,问它若个是情痴。

  荔城余怀【叶本注有:『题于二十四桥之客舍。』汪本同。下尚有『其老道长兄将客金台,索题九青小影,书此应教』。】

  花底秦宫弄玉箫,樱桃红晕影迢迢。天生俊骨横秋水,拚取腰肢鬬小乔。

  娇娆疑是女儿身,肠断龟年曲里春。我亦销魂说作伴,伤情惟有画中人。

  苍崖石洢 #

  指点轻容绣蛱裙,娇痴无那曲中闻。江乡风易催人去,半是销魂半忆君。

  杜牧尊前事已陈,空余素茧见微颦。凭伊结伴卢龙北,絶胜巫山梦里人。

  东皋李僊原 #

  兰汤初浴絶纤尘,断脸微红一幅春。风格不劳施粉墨,当筵原是画图人。

  急管清歌夜夜风,何须纸上认香云。一从妙手烦周昉,凉月轻烟更不羣。

  娄东许旭【汪本注有:『戏为其兄题』。】

  半面风流意态轻,误人只道是倾城。参军狂杀扬州梦,马上回头闻笛声。

  三年前忆到江都,闻道云郎絶世无。今日丹青纔识面,分明一帧洛川图。

  石笋樵夫【叶本此列吴陵陆昌龄前,汪本同。】

  得意似看名手画,难题却忆古人诗。【其年先生命题,不敢辞。偶诵顺郎旧咏,因书数字于后。】

  杨岱【叶本此作列娄水郁植前,汪本列石笋樵夫前。】

  一声笛,吹断几春消息。燕子归能何太急,无语烟中立。向来多少风华,今日朱阑芳迹。自是忆君君更忆,回首秋衫湿。【《谒金门》】

  酇湖吴檠 #

  《九青图》者,阳羡陈其年先生为徐郎所画小照也。

徐郎名紫云,为如皋冒辟疆歌儿。

先生负才落魄,冒尝馆之幸舍。

居小三吾,进声伎以娱之。

紫云儇巧明媚,吹箫度曲,分刌入神。

先生嬖之,为画其小影,携之出入,遍索名人题句。

其后云竟从先生归。

云亡,先生覩物辄悲,若不自胜者。

尤悔庵、徐电发、储同人皆载其事,风流放达,彷佛晋人之遗。

余读其诗若词,未尝不慨然想见其为人。

先生后举鸿博,官检讨,康熙壬戍卒于京师,今且五十年矣。

忽有贾人子,持此图售诸市。

余购得之,图横一尺五寸,纵七寸,云郎可三寸许。

着水碧衫,支颐坐石上。

右置洞箫一,逋发鬖鬖然,脸际轻红,似新浴,似薄醉。

星眸慵睇,神情骀荡,若有所思,洵尤物也。

画者为五琅陈鹄,题咏凡七十六人,诗一百六十首。

而尤太史悔庵、王考功西樵、司寇阮亭诸絶尤妙,乃装潢而藏之。

复为诗一章,书于卷末。

时雍正辛亥夏五月也。

  陈髯风雅蔼孤骞,东京钩党之子孙。

运丁百六市朝换,野雀荒寒翟尉门。

天教才大罹忧谴,飘零湖海违乡县。

世上何人拥八驺,陈平讵合长贫贱。

被酒颠狂一座惊,南朝北里旧知名。

夜月李謩偷擫笛,秋风谢尚笑弹筝。

如皋大夫爱结客,后堂丝管罗裙屐。

怜才独诧髯絶伦,留髠灭烛闻芗泽。

水绘园中洗钵池,小部樽前舞柘枝。

此际花开春冉冉,此时月上夜迟迟。

浓蛾秀鬋诸郎丽,中有吴儿尤絶世。

狂言不减杜分司,凝睇紫云宜见惠。

紫云吹罢紫鸾箫,脸波晕处生红潮。

眉语目成佯刌曲,几年□雨暮与云。

朝朝暮暮心相注,乌丝题遍销魂句。

【其年有《乌丝词》】不信男欢不敝轩,愿为共枕罗浮树。

断袖分桃无事无,缠头一曲千明珠。

吴绡三尺寻周昉,杀粉调铅画子都。

画就琼枝羞粉黛,名流题咏倾当代。

漫道钟情我辈痴,可怜作达文人态。

一自髯公归道山,此帣沈埋天地间。

何意忽落贾人手,遂使画里生愁颜。

乞金倍举始购得,重付装池加锦饰。

想象风流前辈人,把卷晴窗三太息。

彩毫往往遭坎坷,一饭千金意不磨。

伶儿崽子关何事,能多英雄热泪多。

云亡髯始沾微禄,中宵凄旧吹横竹。

空留金枕泣陈思,难寻瑶草归徐福。

阳羡香词千载新,云郎云郎尔传人。

秀靥明眸神采活,披图我欲唤真真。

【叶本止此,后有跋云:『向传云郎小景,为五琅陈鹄所写。

尤悔庵、徐电发、储同人诸集皆载其事。

雍正辛亥五月,酇湖吴青然先生购得于京师市肆中。

乾隆乙卯五月,嵹园侍读倩广陵罗山人聘重摹副本以藏之。

原卷题咏,灿如日星,迄今无人抄写。

嘉庆庚午,长夏逭暑,七里塘友人出观是卷,嘱为重録于尾。

钱塘陈鸿寿曼生甫记。

』汪本亦止此,有跋云:『乾隆二十九年,岁次甲申,九月,展重阳节。

客吟老人汪舸手録诸前辈题咏,时年六十有四。

』此后又附《同声馆倡和云郎词》三十首,署欵:听香词客太瘦生。

又,卷端有百获山农序一首,均不知为何人也。

  金棕亭 #

  日月转双丸,春秋苦易迈。

人生百岁年,须弥纳一芥。

松柏无凡姿,秀宜耻荑稗。

世俗竞耳聋,趋炎不肯退。

一朝风云变,括肤果如疥。

当时不自觉,众议纷后代。

是此彼复嗤,参商分向背。

所贵不杇人,留名贯千载。

昔有陈髯叟,书淫世无配。

嗜好殊酸咸,简编手不废。

鬼阁授馆餐,风雨自明晦。

食前方丈间,罗列珠玉队。

先生白眼瞠,视之若土块。

侍立小僮清,何足挂眼界。

赏识得其真,不异捧珠贝。

求之不可得,摄衣甘下拜。

主人起相赠,毋忘秋兰佩。

重以席上珍,绾以衣下带。

聚散恐不常,逝如水下濑。

花簪官帽新,瓶悼琉璃碎。

贫贱常相依,贵显反不逮。

空图画中人,渺渺情无奈。

一从绮筵散,同人动歌薤。

不复贮锦囊,狼籍任摧坏。

误入贾人手,持向市中卖。

黄云变苍狗,见惯亦何怪。

有客酬之金,重装意无懈。

聊以追陈迹,睹物缅佳会。

缱绻寄相思,良时不可再。

妩媚忆前流,丰姿看水绘。

只今出生绡,犹睠轻盈态。

抚卷三太息,风流逐吾辈。

  此卷吴公得诸市中,装缉成卷,持赠金棕亭教授。

棕亭转以赠余,赋五言古三百二十字,今藏之箧中,且十年矣。

不知后日谁复得此者?愿世世宝之可耳。

乾隆乙未,客真州潘氏南园,忍弇学究并识。

  李斗《扬州画舫録》:『金兆燕,全椒人,为教授时,于市购得小铜印,刻『棕亭』二字,乃既为号,且构棕亭于署之西偏。

』又:『兆燕幼称神童,与张南华詹事齐名,工诗词。

君精元人散曲,卢雅雨延主使署十年,凡园亭集联及大戏词曲,皆出其手。

  《九青图咏》终

  ●〔附〕紫云传

  徐郎名紫云,【徐釚《本事诗注》】广陵冒巢民家歌童。

【徐釚《词苑丛谈》】杨枝善舞,有秦箫者,解作哀音,每一发喉,必缓其声以激之,悲凉仓况,一座欷歔。

【陈珊《得全堂夜燕后记》】紫云儇巧善歌,与阳羡陈其年狎。

【《词苑丛谈》】其年未遇时,游于雉皋,巢民爱其才,延致梅花别墅。

适墅梅大开,生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

巢民远望见之,忽佯怒,呼二健仆缚紫去。

生营救无策,意极傍徨。

计唯得冒母片言,方解此厄。

时已薄暮,乃趋赴母室前,长跪门外,备言紫云事。

顷之青衣媪出曰:『先生休矣,巢民遵奉母命,已不罪云郎。

然必得先生咏梅花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

』生大喜,摄衣而回,篝灯濡墨,苦吟达曙。

百咏既就,亟书送巢民,巢民读之击节。

【钮琇《觚剩》】论者以为平原高谊,杜牧痴情,传之《本事诗》中,应作千秋佳话也。

【《本事诗注》】其年密画紫云小象,遍求题咏成卷。

【冒襄《哭陈太史诗注》】紫云配妇、合卺有期矣。

【《觚剩》】其年赋《贺新郎》赠之。

【《词苑丛谈》】其后紫云从迦陵归,冒勿问也。

【蒋景祁《迦陵先生外传》】云亡,覩物辄悲,若不自胜者。

【蒋永修《陈检讨迦陵先生传》】

消寒新咏  (清)铁桥山人、问津渔者、石坪居士 着

  ●目录 #

  消寒新咏 #

   范二官 #

   徐才官 #

   王百寿 #

   王喜龄 #

   倪元龄 #

   李玉龄 #

   李福龄 #

   毛二官 #

   金福寿 #

   胡祥龄 #

   李桂龄 #

   刘大保 #

   宋长生 #

   潘巧龄 #

   李增官 #

   张三寳 #

   陈五福 #

   王琦官 #

  ●消寒新咏 #

  铁桥山人、问津渔者、石坪居士聚苏、扬、安庆诸童子之萃者,比之花鸟,史以其名。

始于甲寅冬至,成于乙卯春分。

以时取义,名曰『消寒』。

聚十八人,取九九之数。

  ○范二官 #

  庆寜部,生,吴人,比梅花、白鹤。

擅者《吟诗》【《彩毫记》】《吃茶》【《鸣凤记》】《打车》【《千忠戮》】《诰圆》【《双冠诰》】《逼休》【《烂柯山》】《望乡》【《牧羊记》】《写本》【《鸣凤记》】《弹词》【《长生殿》】

  ○徐才官 #

  庆寜部,小旦,吴人,比海棠、鹦鹉。

最妙者《题词》【《疗姤羹》】《折柳》【《紫钗》】《乔醋》【《金雀记》】《问病》【《玉簪记》】《惠明》【《西厢》】《偷书》【《玉簪》】《雪夜》【《金瓶梅》】《戏叔》【《翠屏山》】《反诳》【《翠屏山》】《醉归》《独占》【《花魁》】《走雨》《踏伞》【《幽闺记》】

  ○王百寿 #

  万和部,小生,吴人,比玉茗、青鸾。

《拾画》《呌画》【《牡丹亭》】《茶叙》《问病》《秋江》【《玉簪记》】《跪池》【《狮吼记》】《乔醋》【《金雀》】《惊变》《埋玉》【《长生殿》】《打车》【《千忠戮》】《错梦》《赠马》【《西楼记》】

  ○王喜龄 #

  集秀扬部,贴旦,金陵人,比芍药、黄莺。

《偷书》【《玉簪记》】《写真》《围棋》【《万香楼》】《下西洋》《百花赠剑》《胭脂》《着棋》《长亭》【《西厢》】《乔醋》【《金雀记》】《昭君》【《青冢记》】

  ○倪元龄 #

  集秀扬部,小旦,比水仙、翡翠。《背娃娃》《遇妻》《骂炉》《卖解》【《緑牡丹》】

  ○李玉龄 #

  乐善部,小旦,比虞美人、秦吉了。

《佳期》《拷红》【《西厢》】《相骂》【钗钏记》】《絮阁》【《长生殿》】《思凡》【《孽海记》】《戏叔》【《义侠记》】《盗令》【《翡翠园》】

  ○李福龄 #

  集秀扬部,贴旦,安庆人,又名金官,比芙蓉、鹧鸪。

《少华山》《拷火》《检柴》《戏叔》《学堂》《打饼》《断机》《阵产》《水斗》《断桥》《思春》《扑蝶》《连相》

  ○毛二官 #

  万和部,贴旦,吴人,比栀子、白鹭。

  ○金福寿 #

  万和部,小旦,吴人,比桃花、鸲鹆。《请筵》《寄柬》【《西厢》】《丙灵公》【《一种情》】

  ○胡祥龄 #

  五庆徽部,小生,比梨花、春燕。《九焰山》《汴梁》《古井》《改妆》《比武》

  ○李桂龄 #

  集秀扬部,小生,比含花、鸳鸯。《戏叔》《着棋》《改妆》《烤火》

  ○刘大保 #

  庆宁部,小生,吴人,后人文武集亨,比丁香、秋雁。《见娘》《书馆》《偷书》《受吐》《惠明》《独占》《祭江》

  ○宋长生 #

  庆宁部,正旦,吴人,原作旦,比杜鹃。【花鸟同】《逼休》《阳告》《约骂》

  ○潘巧龄 #

  五庆徽部,贴旦、比玉簪、鹌鹑。《卖翠》《舟遇》《闹书房》《射雁》

  ○李增官 #

  松寿部,贴旦,比茉莉、百舌。《杀惜》《盗令》《蝴蝶梦》

  ○张三寳 #

  金声部,小旦,比瑞香、山鸡。《断桥》《藏舟》

  ○陈五福 #

  庆寜部,贴旦,比蔷薇、鹁鸽。

  ○王琦官 #

  乐善部,小小旦,吴人,比酴醿、倒挂。《亭会》【《红梨》】《送女》【《金锁》】《藏舟》【《渔家乐》】《姑苏》【《浣纱》】

  《消寒新咏》终

众香国  (清)众香主人 撰

  ●目录 #

  《众香国》叙 #

  众香国题词 #

  《众香国》凡例

  众香国 #

   艶香

   艶香

    鲁寿林字意兰,现在春台部。

    吴寿林字松□,现在双和部。

    孙三喜字影怜,现在庆宁部。

    章喜林字杏仙,现在四喜部。

    陆三林字茗香,现在三庆部。

    谢天庆字兰阶,现在三和部。

    汪双喜字桂芬,现在三庆部。

    张才林字琴舫,现在三庆部。

    查双寿字合浦,现在和春部。

   媚香

   媚香

    陆双全字韵初,现在四喜部。

    刘二元字青如,现在春台部。

    袁福寿字芦香,现在庆宁部。

    王天喜字倚云,现在和春部。

    朱麒麟字素春,现在三多部。

    蒋天禄字韵兰,现在三多部。

    田祥林字华玉,现在三庆部。

    管庆林字香岑,现在三庆部。

    鲁龙官字云卿,现在三庆部。

    吴福寿字春祉,现在春台部。

    唐吉祥字瑞怜,现在春台部。

    马双全字秀峰,现在三和部。

    聂双林字卿云,现在三庆部。

    郝春林字启秀,现在和春部。

    郑三元字第仙,现在和春部。

   幽香

   幽香

    张蟾桂字香轮,现在三和部。

    刘庆瑞字朗玉,现在三庆部。

    潘五福字筠卿,现在四喜部。

    王桂林字浣香,现在三庆部。

    刘福寳字拟玉,现在三庆部。

    周大翠字黛云,现在春台部。

    吴天林字蔚蓝,现在三和部。

    陶双全字柳溪,现在三庆部。

    范天福字玉生,现在三和部。

    武福庆字小棠,现在双和部。

    蒋金官字筠谷,现在三和部。

   慧香

   慧香

    赵庆林字仿云,现在三庆部。

    郝贵寳字文玉,现在四喜部。

    朱天寿字凤卿,现在三和部。

    谢祥福字天香,现在庆宁部。

    张联喜字馥才,现在和春部。

    陈三寳字妙莲,现在和春部。

    陈寿林字瓣香,现在三多部。

    李兰官字香谷,现在三庆部。

   小有香 #

   小有香 #

    李緑林字绮琴,现在春台部。

    许双喜字文兰,现在三庆部。

    孙桂林字香云,现在和春部。

    王如意字萼仙,现在和春部。

    吴小禄字文涛,现在三和部。

    韩金福字菊人,现在三庆部。

    郑三寳字韵生,现在三庆部。

    张发林字凤鸣,现在三庆部。

    钱彩林字春岚,现在春台部。

    余喜林字金波,现在和春部。

    杨天福字小艭,现在四喜部。

   别有香 #

   别有香 #

    顾长松字介石,现在三庆部。

    陆鉴桥字月湖,现在和春部。

    戴三官字联香,现在双和部。

    韩四喜字秀篁,现在大顺宁部。

    蔡三寳字莲舫,现在春台部。

    沈荣庆字秀云,现在庆宁部。

    何玩月字月卿,现在大顺宁部。

    刘彩林字琴浦,现在四喜部。

    陈二林字意卿,现在春台部。

    张寿元字蘅香,现在庆宁部。

    朱三喜字晓苹,现在三庆部。

    郝双翠字启桂,现在和春部。

    马凤字栖碧,现在大顺宁部。

    孟玉贵字韫珍,现在春台部。

    周桂林字孤芳,现在三和部。

    高月官字朗亭,现在三庆部。

   附:望仪馆主《悼落花诗为鲁意兰作》

  ●《众香国》叙

  惭非荀令,未闻三日留衣;亦异韩嫣,讵有千金买笑。

佩兰室里,之子难逢;搴杜洲边,美人何处?若夫神游香国,通妙偈于华严;多因梦想春台,浥余馨于笃耨。

人同卍字,情外勾情;果拟侧生,味中得味。

遂托微词于宋玉,聊赓小谱于燕兰。

印来鸿雪之踪,别画莺花之样。

曰艶、曰媚、曰幽、曰慧、曰小有、曰别有,尽归把子莲中;如沉、如麝、如檀、如芸、如百和、如四和,幸到多罗树下。

品题一过,口角含芬;领略移时,鼻根滋馥。

特是徒垂冷眼,岂容韩掾之俭;争进缠头,谁擅韦青之妙。

逆风闻处,广场之歌扇偏遮;邀月来时,秘室之重帘不卷。

皆堪败兴,何计留芳。

又或暖非燕玉,枯甚鲍鱼。

避恶无方,虚然豆寇;通灵有术,亦骇神犀。

叶是知时,每过时而自落;草非怀梦,虽入梦其不芳。

此则鸡舌徒含,檀心未许。

更未易纵熏心之欲,而适以增掩鼻之羞矣。

朴山游羣玉台上,黄金间作冶游,遂多绮语。

借云烟之过眼,述花月之新闻。

梦异南柯,人怜西笑。

赠来芍药,况是将离;修到梅花,真成大隐。

庶几韩偓所云:『春动七情,香生九窍』者欤。

敢言月旦,聊作风狂。

幸赏音于菊部,五色成文;续好事于旗亭,万花作障。

  嘉庆岁次丙寅嘉平月众香主人自叙于京师之惜花轩

  ●众香国题词 #

  月府仙樵 #

  芙蓉结队锦添袍,法曲新翻点拍劳。月地云阶徧歌舞,教人看煞郑樱桃。

  兰叶兰根总系情,春风词笔又纵横。此身端合楼台住,料理花枝过一生。

  黄蘖庵主 #

  小名録就写蚕眠,不住童初卽易迁。笑指妙鬘云影下,无边色界有情天。

  被拥黄紬早放衙,淋漓醉墨任倚斜。史才人鉴今无用,检点羣芳进退花。

  四于漫士 #

  万花谷里品羣仙,歌扇春风各斗妍。倚仗看花双眼豁,一齐都到大罗天。

  由来潘卫赛花光,何事倾城属女郎。日下春深人似海,管弦吹出十分香。

  琼枝瑰蕊任葩流,都在众香国里收。六部只消荣一字,桃源花格自春秋。

  不重千金只重名,长安花榜竞争荣。几番香伴寻消息,都向龙头问一声。【各部歌郎,时探听花榜第一姓名。】

  珠喉转处又秋波,风诡云移入揣摩。黄绢写花兼写曲,不教人说粉郎多。

  遗珠犹恐怨琵琶,特地幽兰谱入花。【谓李兰官】从识山公原不刻,遴芳只要各成家。

  鸧蟀频更记注难,几凭芳讯几亲观。随囊一卷评花史,好把龙门传赞看。

  千回稿易始开雕,未肯轻将甲乙标。寄语百花知道否?主人心似剥春蕉。

  二松居士 #

  结绮楼边玉树明,永安坊外柳丝轻。此心愿作桐花凤,裹着红绵过一生。

  蜂黄蝶粉细评量,掷得潘郎果满箱。更贮名花三百品,他年分种向河阳。

  听鹂馆客 #

  声价词坛旧擅场,大罗天上记霓裳。间携五色江淹笔,重谱名花六部香。

  緑酒红毹夜夜春,东风染尽素衣尘。灯前今日重摩眼,零落何戡尚几人。

  望仪馆主 #

  燕台风月费平章,品别真同玉尺量。毕竟人间重声价,缠头端合让雌黄。

  北里佳名擅一时,何戡田顺易前期。旗亭若个推前辈,曾唱黄河远上诗。

  懒顾花丛却为谁,平生独寄折琼思。因君枨触尊前梦,张绪风流异昔时。

  我辈曾登选佛场,名经开处最难忘。从知菊部归珊网,沧海应无泣夜光。

  红蕉馆主人 #

  春风谁解郁轮袍,月旦评量一例操。相马不求形色似,前生应是九方皐。

  漫作燕南小草评,但将幽艶抵倾城。凭君乞与珠千斛,要替香儿记小名。

  瞑琴居士 #

  过眼羣芳不可留,漫传小谱艶千秋。品题端仗才人笔,杨柳樱桃一例收。

  霓裳一曲感当年,天上风情我亦怜。今日小窗闲展卷,舞衫歌扇忆翩翩。

  礼门道人 #

  看花巨眼惯寻春,满幅珠玑咳唾新。六部香分联众秀,三生缘结识前因。

  多情敢诩称同调,大雅还须让主人。不是风流摩诘老,那能个个写天真。

  辅初居士 #

  小部东山说谢公,绛帷尤忆马扶风。如今裙屐飘零甚,醉向春明看落红。

  玉貌谁夸冠一军,碧城仙望回如云。

枯兰瘗到生香笔,青翰难追越鄂君。

【卷中第一人闻已夭折,渠善写墨兰,零笺断幅犹自生香,而寂寂孤芳,不堪重嗅矣。

  剧怜哀怨太分明,絮语当杯话不平。

莫问乌衣旧门巷,夕阳衰草是前生。

【吴蔚蓝为余友,藕泉居士所眷,屡于席间相见,幽怨之色,见于眉端,汝南『月旦』,殆不虚也。

  半镕明月半裁花,潘令春城早放衙。一样风尘怨零落,有人清梦满天涯。

  沁园春 #

  南湖词客 #

  鼻观微参,如海黄尘,木樨开不?正散髻斜簪,恣君跌宕。

哀丝豪竹,忤我穷愁。

伥子两行,顽仙十种,也算燕南骏骨收。

无聊頼,向众香国里,法戒重修。

  晾鹰台畔高秋,拚狂煞袁羊有主讴。

问千骑东方,抑何强项;万花西笑,直恁低头。

璧月黄昏,铜盘铭泪,第一横陈是粉侯。

横陈处,将南丰一瓣,执挚温柔。

  前调

  仆亦狂奴,呼啸淋漓,似鹰之秋。

自剑铗弹来,歌还当哭。

车茵唾后,髯尚如虬。

花底秦宫,月中阚泽,谁分云烟过眼收。

真徼幸,向小名録上,半■〈日尚〉勾留。

  还悲曩日嬉游,都付与浮名貉一丘。

记钗挂臣冠,淳于大噱。

酒香邻瓮,毕卓豪偷。

小史尊前,团栾初日,亦有江关庾信愁。

闲来忆,待几时见了,见了还休。

  前调

  吾舌前存,抵掌为君,慷慨抟沙。

从白马江头,铜丸擿鼓。

金牛湖上,珠箔褰车。

鹦鹉仙郎,琵琶弟子,此客非常道路夸。

纵横甚,有黄须十辈,行炙纭拿。

  粲然玉齿吹花,更十五轻盈未破瓜。

【谓素云録事】问百二十骁,投琼何处?万八千户,修月谁家?我尚风狂,卿如雨絶,赢得登墙一笑赊。

宵来梦,梦旧携手地,流水寒鸦。

  前调

  开色界天,登选佛场,放诞如君。

更慧业双修,早知供养,优昙一现,小证声闻。

佳侠惊鸿,参军打鹘,况有何戡是旧人。

【谓彩林】卿休矣!尽金壶墨汁,洒徧秋云。

  宜嗔宜笑宜嚬,总写上当筵白练裙。

抵多少情痴,苟郎熨体。

几回侥幸,韩掾销魂。

花水年光,人天忏悔,老我杭州旧酒痕。

羊车过,向檀槽罗帕,三沐三熏。

  前调

  饮兰居士 #

  旧梦依稀,回首春明,客思难消。

怅眼底烟云,影留诗卷。

耳边音韵,响过风箫。

吟破丁香,歌残芍药,谁向羣芳谱上标。

多情处,试昼栏齐祝,浊酒频浇。

  风光又近花朝,合检点文园兴自饶。

笑彩笔拈来,品题矜贵。

金铃护去,料理藏娇。

选佛缘深,惜花情挚,判断名香等第超。

私衷献,盼清幽伴里,移种兰苗。

【予意欲将慧香内李兰官,改入幽香,故云。

  ●《众香国》凡例

  一、是集仅就平日所稔知者采入,遗珠之憾,知不能免,观者谅之。

  一、是集本拟每人各赠以诗,因匆匆出都,未遑属草,故于各部先缀题词数首,以志羣芳。

  一、征歌必先选色,是集甲乙,皆就现在论定。卽向日冠歌坛而负盛名者,春花花残,不得不姑从抑置。

  一、人之性情不一,动静殊科。是集分为六部:艶香、媚香、幽香、慧香、小有香、别有香。义各有取,分品类,不分次第也。

  一、诸人年齿、乡贯,详载《日下看花记》《片羽集》《花月旦》诸书,是集不复赘及。

  一、每人后仅缀数语,未足尽其梗概。兰芬蕙质,妙莫形容,亦自知其草率也。

  一、诸人有约举大概者,有指其数出者,有指其一出者,皆卽一时所见而言。

  一、每部首选,俱以昆剧擅长者冠之,重戏品也。每部之末,俱以梨园中老宿殿之,志婪尾也。

  一、诸人迁移无常,有向在此部,旋改彼部者。是集就现在所隶者言之,以归画一。

  一、是集专録旦色,如三庆部小生张双全、景和部小生傅桂生、彩华部小生朱鸿元、庆宁部小生陈松林,艺非不佳,以拘于格例,故未之载。

  一、是集因急欲付梓,尚有和春部中刘翠喜、高凤林,拟入艶香。

四喜部中朱宝林,和春部中程玉林,拟入媚香。

彩华部中凌吉庆,三和部中陆增福,拟入幽香。

春台部中谭如意,三多部中高全林,拟入小有香。

春台部中王翠林,三和部中罗霞林,四喜部中王小天喜,和春部中陈全福,拟入别有香。

他如三庆部中江金官、骆九林、潘景福、吴五福,春台部中顾元宝、徐天元、杜双福,和春部中郝喜林,双和部中姚官德,三多部中陆福林、许湘云、三和部中余小麒麟,彩华部中蒿福元、孙巧林、许三喜,皆堪采録,以闻见不真,未遑月旦,姑志之以待品题于异日而已。

  一、是集始于丙寅冬,止于丁卯夏,兹仍其旧本所録,诸人毫无增减。

  众香主人识 #

  ●众香国 #

  ○艶香 #

  若有神光惊蓦然,销魂不独使人怜。谁将百管生花笔,写出瑶台第一仙。

  倾城颜色上春时,为语园官好护持。占得风光如许艶,花王毕竟是男儿。

  采香人对可怜生,罗绮风吹无限情。一自张郎前度去,莲花今日属卿卿。

  欲谱名花费剪裁,牡丹春傍紫阑开。便劳染尽臙脂笔,活色生香画不来。

  众香主人题词 #

  ○艶香 #

  鲁寿林【字意兰,现在春台部。】

  余着《众香国》小部,始以孙影怜为弁首。

既见意兰,清声妍弄,远出影怜上。

而姿首明慧,几于施朱太赤,着粉太白。

演《絮阁》《后诱》诸出,神致艳佚。

盖体物浏亮,与之俱化矣。

允宜桃花人面,独出冠时。

  吴寿林【字松□,现在双和部。】

  风光细腻,色泽天成。

其眉目之清、骨格之隽,较鲁意兰之冶艶,不但在伯仲之间,且有过之无不及也。

因所演《香山》、《拷火》、《檀香坠》诸出,秦多昆少,是以抑置第二。

而春兰秋蕙,擅胜一时,固未尝轩彼而轾此也。

  孙三喜【字影怜,现在庆宁部。】

  色鲜丽,如出水芙蓉,天然可爱。

缠头而出,满座为之倾靡。

庆宁得与三庆、春台诸部,旗鼓并张,特借影怜为重。

余向以美而艶目之,近来光华稍敛,花开盖已烂熳矣。

  章喜林【字杏仙,现在四喜部。】

  性缄默,寡言笑。丰姿挺秀,若不肯脂韦随俗者。而歌舞楼前,靓装淡抹,居然一姣好女郎,其光艶固自动人也。在四喜部中,当以杏仙为色胜云。

  陆三林【字茗香,现在三庆部。】

  茗香与韩菊人同师,初余过访菊人,适遇茗香,未甚留意。

嗣观剧于禄寿堂,见有演《踢球》一出者,丰而逸,艶而明,雪韵花嫣,心焉许之。

询其人,卽茗香也。

近演《上坟》之剧,风流跌宕,更为擅场。

  谢天庆【字兰阶,现在三和部。】

  兰阶眉宇弯环,娈婉可喜。余尝遇于吴蔚蓝处,后见其演《雪夜琵琶》一出,情致斐然,靡不按腔合拍,其进艺殆未可量。

  汪双喜【字桂芬,现在三庆部。】

  素质艶姿,生成富丽。

诸伶登场,惟桂芬不施脂粉,而光彩照映,转胜他人。

演《打桃园》《出塞》诸出,颇有秀发飞扬之势。

屡于友人席间相见,落落不作周旋态。

岂质美者,固未肯自衒耶?

  张才林【字琴舫,现在三庆部。】

  眉横黛緑,面晕潮红,见人辄作憨笑。卽登场时,亦往往以此涉趣。其体裁长大,气宇轩昂,与汪桂芬相彷佛云。

  查双寿【字合浦,现在和春部。】

  合浦专工武戏,每当戎装灿烂,雉尾飘摇,恍如红药翻阶,使人目炫。洵推艶品,盖风韵犹存,观者勿遽谓徐娘老去也。

  ○媚香 #

  心情娇懒费支持,脉脉盈盈如有思。不是海棠花惯睡,泥人全在倦春时。

  更有深情甚画眉,旗亭欢宴记当时。艹兮城里簪花格,错认檀郎作艶姬。

  丰神杨柳色芙蓉,故故嫣然一笑逢。好事儿家都占得,歌声初转酒初浓。

  殢人春事太匆忙,每到花时兴转狂。便使琅琊为情死,销魂不觅返魂方。

  众香主人题词 #

  ○媚香 #

  陆双全【字韵初,现在四喜部。】

  韵初修短合度,凌波小立,迥出尘表。

豪于饮,每当酒酣耳热时,旖旎更甚。

所演皆昆剧,《相约》《相骂》二出,设身处地,情景宛然,尤堪心折。

以弁媚香,可谓毫发无遗憾矣。

  刘二元【字青如,现在春台部。】

  体态珠圆,声音簧转,演《送灯》、《赠珠》二出,机灵神活,已足动人。

及与之周旋广席,气味则兰芷同芬,品格则圭璋比润。

其藴藉处,固非皮相者所能知也。

拟之温柔乡,夫何愧焉?

  袁福寿【字芦香,现在庆宁部。】

  机神灵敏,如玉盘珠落,个个皆圆。登场后,絶少嚬笑,疑于孤峻。而静观者,益觉妩媚也。兰生空谷,不言而自芳,岂洛阳对门女儿所可同日语哉!

  王天喜【字倚云,现在和春部。】

  人呼倚云为小天喜,别乎程天喜而言之也。

演《反诳》《戏凤》诸出,媚骨柔肌,不愧温如之目。

且能宛转随人意,与潘筠卿、朱凤青等踪迹最密,殆所谓惺惺惜惺惺者欤。

  朱麒麟【字素春,现在三多部。】

  素春精于昆剧,演《红楼梦》全本,颦蛾敛黛,旖旎娇羞,宛潇湘妃子后身也。

其《独占》《藏舟》诸出,俱极弓燥手柔之妙。

尝偕饮,嫣然媚态,尤觉怡人,盖侑酒征歌,两臻其胜矣。

  蒋天禄【字韵兰,现在三多部。】

  韵兰技工而且富,其韵清,其态媚,其性情亦极温雅。

向隶和春部时,论者以蒋韵兰为巨擘,信然。

第蹁跹舞袖,影摇千尺龙蛇,而杨柳腰肢逈非袅娜,未免悔相逢之晚耳。

  田祥林【字华玉,现在三庆部。】

  余到都,过访华玉,渠适有雀鼠之衅,为余琐述颠末,情辞委婉,一见心倾。

以后时遇于歌场酒榭间,举止风韵,柔媚天成,从无疾言遽色,盖俨然闺阁中人云。

  管庆林【字香岑,现在三庆部。】

  昔人论诗云:『格调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

』余谓戏亦如之。

香岑长于风趣,其流眉送眼,最易撩人。

演《花鼓》《算命》《碧玉钏》诸出,丰神绰约,妖冶絶伦,是媚而荡者。

  鲁龙官【字云卿,现在三庆部。】

  余壬戍入都,时梨园之最著者,刘朗玉而外,竞推云卿。

刘则美秀中含,鲁则丰神外露。

余赠朗玉诗云:『从来国色原无妬,瑜亮何须怨并生。

』为二伶言之也。

演《玉堂春》《背娃》《打扛》诸出,横波流眄,百媚俱生。

闻山右某公子,一见而挥数千金,其能令人倾倒如此。

近虽名隶三庆,而容华已减,歌楼园馆中偶一至焉,不胜今昔之感云。

  吴福寿【字春祉,现在春台部。】

  春祉性聪敏,所演《跳墙》《下棋》,俨如闺阁名媛。

《相约》《讨钗》酷肖宦家使女,当年闻有以雨醉桃花拟之者。

近演武剧,盘旋自如,醇而能肆意,可香当为斯人焚之矣。

  唐吉祥【字瑞怜,现在春台部。】

  肤如凝脂,眉宇间饶有媚气,腰肢瘦削,演《藏舟》《偷诗》诸出,体态与音节皆宜。闻与周黛云同师,论者多及黛云,而不及瑞怜,殆有幸有不幸哉!

  马双全【字秀峰,现在三和部。】

  体质轻盈双蛾画,演《庙会》《思春》诸出,柔情媚骨,憨态可怜,虽内家娇无以踰也。

  聂双林【字卿云,现在三庆部。】

  柔而媚也易,健而媚也难。卿云朗目修眉,体裁峭拔,健矣。而清歌妙舞时,如对深闺静女,又何美秀而文也。刚健含婀娜,可以为卿云赠。

  郝春林【字启秀,现在和春部。】

  启秀春风和气,平易近人,善应接,招之侑酒,座客无不尽欢者。演《园会》一出,亦能摹形刻状,流动生姿,是以柔为媚者也。

  郑三元【字第仙,现在和春部。】

  骨细肌柔,温和之气袭人眉宇,登场则含羞娇怯,顾影自怜,有弱不胜衣之态。

蔡连舫以艶冶见长,而第仙则以娆媚制胜。

虽居两部,可谓工力悉敌者也。

  ○幽香 #

  谁栽丛桂小山头,冷眼相看意最幽。怪道一枝题赠处,不宜春夏却宜秋。

  为谁憔悴为谁嗔,只见双眉时一颦。修竹倚寒情悄悄,输他杜老说佳人。

  不把铅华斗艶妆,偏从缟素见容光。罗浮梦里梅花落,不辨卿香是我香。

  多缘眼界太分明,不肯逢人便有情。二月樱桃花树下,可能相对唤卿卿。

  众香主人题词 #

  ○幽香 #

  张蟾桂【字香轮,现在三和部。】

  香轮貌似处子,尝佐饮于友人处,吹玉笛、按檀板,曼声度曲,音欲绕梁,座中无不击节称善。

对之,觉意态幽闲,言词雅饬,真可释躁平矜。

诗曰:『温其如玉』,香轮有焉。

  刘庆瑞【字朗玉,现在三庆部。】

  朗玉为魏婉卿高弟,魏固伶中之杰也。

朗玉承其余绪,附骥名彰。

演《拷火》《闯山》《胭脂》诸出,深得婉卿三昧。

其余技又工小曲。

为人秀骨亭亭,别饶幽致,势利浮嚣之习,一举而空之。

棣园刺史有句云:『碧梧翠竹萧疎影,緑酒红灯烂熳春。

』下句盖指鲁云卿,上句则朗玉也。

可想见其概矣。

  潘五福【字筠卿,现在四喜部。】

  筠卿意致冷落,乍见或疑其不情。

洎相与接洽,乃知幽怀独抱,深于情者也。

其爱寂静、厌繁华,自处深如,秉性然也。

闻筠卿有老母,所得金钱,悉以奉朝夕欢。

优伶中有孝德,论人者顾可忽诸。

  王桂林【字浣香,现在三庆部。】

  貌不异人,而能倾倒王公贵客。

盖远而望之,似有不可狎者。

近卽之,则吹气如兰,芬芳可袭也。

演《跪池》《剔目》《埋玉》诸出,声情刻露,顿挫悠扬。

又善琵琶小曲,往往低唱浅斟,一弹再鼓,玉指珠喉,荡人魂魄。

雅部诸伶,尤为一时无两云。

  刘福寳【字拟玉,现在三庆部。】

  安详熨贴,无矜躁之气,有温厚之风。促膝论心,鱼鱼雅雅,颇类儒者气象。近闻去三和而隶三庆,出谷迁乔,拭目俟之。

  周大翠【字黛云,现在春台部。】

  黛云淳而且憨,与人相处,浑浑然如不甚款洽,论者多为黛云惜。

余正以此取黛云也。

宁静无躁,宁朴无华,以视工粉饰、耀舆服而趾高气扬者,其雅俗殆不侔矣。

  吴天林【字蔚蓝,现在三和部。】

  蔚蓝固旧家子,沦落梨园,虽日博盛名,猎缠头,志弗屑也。

性寡合,疏于应接,见人常幽怨盈怀。

及登场,演《花鼓》《臙脂》《独占》诸杂出,娇喉妙态,又未尝不杰出冠时。

噫!才人厮养,今昔同嗟,余于蔚蓝感慨系之矣。

  陶双全【字柳溪,现在三庆部。】

  体裁窈窕,婉而多风。曲中以闲雅称,每于献伎时,流连宕往,逸韵悠然,盖老成之风范犹存也。又闻柳溪颇具侠肠,求之渠辈中尤不易得。

  范天福【字玉生,现在三和部。】

  玉生端庄有意致,于朴实之中,寓温柔之态。

上场娟好娉婷,俨如闺秀,较下场为尤胜。

与蒋韵兰、朱凤青、吴蔚蓝同师,而独与蔚蓝称莫逆,殆有襟期投合者欤。

  武福庆【字小棠,现在双和部。】

  天性耿介,不为利动,不为势屈。每当同人雅集,小棠在座凝重自如。倘臭味差池,虽币重言甘,亦不能强致。优伶而有气骨,不可没也。

  蒋金官【字筠谷,现在三和部。】

  体度娴静,向隶霓翠部时,名噪凤城。

演《题曲》《别祠》《拜月》《独占》诸出,多幽怨之调,愁苦之音易好,宜为我辈赏心。

而阳春不入里耳,近更门前冷落矣。

  ○慧香 #

  溅得余芬溢齿牙,小红熏染未堪夸。东风有意吹方便,瓣瓣齐开智慧花。

  缤纷五色破人愁,是否天花散未收。爱尔夙根多狡狯,尊前巧转串珠喉。

  四照分开一色新,燕台裙履斗三春。旗亭试唱冶游曲,解语花枝最可人。

  合欢树下长联袂,称意花中住少时。一点灵犀心欲诉,人人分去作相思。

  众香主人题词 #

  ○慧香 #

  赵庆林【字仿云,现在三庆部。】

  仿云人呼为小庆林,盖别乎管庆林而言之,犹王倚云之名小天喜也。

年甫总丱,而举动从容,齿牙伶俐,与之谈论,有理有条,辄中窾却,虽娴于词令者,不能不为所折服。

异哉!

  郝贵寳【字文玉,现在四喜部。】

  轻圆活脱,余素喜之。会友人招饮于潘筠卿处,文玉与焉。飞觞侑酒,合座生春。知其以灵心佐慧口,所由能博人欢也。

  朱天寿【字凤卿,现在三和部。】

  便利轻儇,长于肆应,是慧而黠者。演《捉奸》《搧坟》《檀香坠》诸出,尽态极姸,饶有风流之致。

  谢祥福【字天香,现在庆宁部。】

  性倜傥,工诙谐。

登场时,洗尽铅华,不施朱粉。

演《打扛》《卖饼》《打樱桃》诸出,俱能随机谑浪,舌底澜翻,虽稍逊赵仿云之韶秀,而慧趣则居然伯仲矣。

  张联喜【字馥才,现在和春部。】

  齿弱而文,无童子佻达之习。喜学书,随所至卽磨墨作字,点画秀劲多姿。其语言应答,亦复楚楚有致,迥异浮嚣。

  陈三寳【字妙莲,现在和春部。】

  天姿灵敏,善伺意旨为逢迎。尝偕友人小集,觥筹角逐之际,多方昵就,无不随心。虽舌本微嫌强涩,不碍其为慧巧也。井华明府亟赏之。

  陈寿林【字瓣香,现在三多部。】

  福、寿、双、全,四林同时出场,并隶三多部。

福、全、寿均有可观,而瓣香尤专于取悦者也。

演《踢球》《思凡》诸出,亦极停妥。

相见时,应对殷勤,周旋便给,恍若飞鸟依人,庶几慧之近似者。

  李兰官【字香谷,现在三庆部。】

  香谷肌肤莹洁,人以『白牡丹』目之,每发一言,卽嫣然笑,盖天真烂熳,雕饰全无,能于诚实中见其慧者。

闻其演《阳关》《折柳》《乔醋》诸出,俱有可观,惜乎未之见也。

  ○小有香 #

  也施红粉作新妆,只似杨花老更狂。化到浮萍浑不定,星星緑雪泛沧浪。

  夹岸桃花树不高,中间来往放渔篙。若能引我天台去,纵未能仙亦足豪。

  伯仲樊仙品第宜,风情尤在淡妆时。便教菊婢为新妇,也是花中好女儿。

  惜花心事要缠绵,着眼皆成未了缘。茉莉似梅葵似菊,饶他风韵亦翩翩。

  众香主人题词 #

  ○小有香 #

  李緑林【字绮琴,现在春台部。】

  姿容秀洁,妙倩无双,见其演《盗令》《杀舟》,有情有景,绘影绘声。

从前三庆部之陈仙圃,演《盗令》一出,可谓佳矣,而较之绮琴,犹觉有其灵活,无其刻露也。

至《思凡》《佳期》诸出,皆能于常中见奇,动人心目。

髫龄擅此絶技,得于天者,优也。

后来居上,正不作第二人想耳。

  许双喜【字文兰,现在三庆部。】

  眉目清秀,娇小堪怜。与赵仿云合演《思凡》一出,声情体段,乃在仿云之右。他如《题曲》《赐珠》诸剧俱佳。循循雅饬,宛尔书生,自属后起之隽。

  孙桂林【字香云,现在和春部。】

  纤眉细目,婉约依人,演《彩船》一出,音韵轻脆,如携双柑斗酒,坐听流莺小品也。亦妙品也。

  王如意【字萼仙,现在和春部。】

  蕚仙见赏于余友瀞轩,年虽穉弱,而意致可人。演《胖姑》《回家》诸出,无不用心摹写,学步传神。以别于谭如意,咸称为小如意云。

  吴小禄【字文涛,现在三和部。】

  文涛与蒋韵兰同一师,丰釆雅似韵兰,故名小禄。论谈把盏,别具温柔。演《后诱》《踢球》《彩船》诸出,具见丰神,童子军有此,可以愧煞一切矣。

  韩金福【字菊人,现在三庆部。】

  丰神秀饬,语言嬉笑间,盎然天趣。演《卖肉》一出,颇能曲尽情态,亦雏伶中之翘楚也。

  郑三寳【字韵生,现在三庆部。】

  瘦小有神,所到处色舞神飞,刻无宁暇,座客俱为忘倦,盖生成水性也。演《小盘》《卖肉》诸出,情致描摹,声音嘹喨,固有未可忽视者。

  张发林【字凤鸣,现在三庆部。】

  白晳清癯,装束登场,酷似小家女子。演《打斋饭》一出,琐琐屑屑,愈速愈佳,极游戏之能事。

  钱彩林【字春岚,现在春台部。】

  春岚向隶山左玉凤部。

甫垂髫,有姿态,余甚怜之。

别来音问杳如,到都偶然邂逅,几若三生杜牧,不识云英。

询其姓名、平生如悟,盖春雨梨花,非复柔枝冶叶矣。

为之黯然。

  余喜林【字金波,现在和春部。】

  余到都,识金波最早。恬雅温和,天机荡漾,浮觞促坐,令人心旷神怡。因不以技艺擅名,故规模较小,然比之京外诸别部,已有天渊之隔矣。

  杨天福【字小艭,现在四喜部。】

  劲秀倜傥,演《背娃》《臙脂》《打洞》《拜月》诸出,俱能擅长。

令之歌以佐酒,娇喉呖呖,闻者醉心。

梨园中半解小曲,小艭则多而且善者也。

以其体裁纤小,专工小曲,别号小艭,遂録以为小有香之殿。

  ○别有香 #

  不曾傅粉学时妆,妬煞杨花作意狂。几曲尽阑风静候,背人偷舞白霓裳。

  两点盈盈秋水新,迥眸一笑倍撩人。难言见惯浑闲事,风趣如渠别有神。

  毘舍园林解护禅,同心有恨倩谁传。人人说到销魂处,道是楞严十种仙。

  冶游人已到天台,饱看红霞得意回。路转溪湾山更好,絶无人处一花开。

  众香主人题词 #

  ○别有香 #

  顾长松【字介石,现在三庆部。】

  介石为梨园中老斵轮手,其登场纯以骨力取胜,有如健翮摩空,太阿出匣。

工霸王鞭,手技一时称絶。

齿虽加长,而歌喉清彻,犹自圆转如环,知其于此道三折肱矣。

  陆鉴桥【字月湖,现在和春部。】

  月湖音韵铿锵,精神饱湛,与顾介石皆以技艺擅长。而顾以健胜,陆以静胜,牝牡骊黄之外,别有赏音。在老辈中,正未易数数觏也。

  戴三官【字联香,现在双和部。】

  淫靡之派出以娆柔,佚志荡心莫此为甚,观者有『飞来凤』之号。

闻联香蜀产也,昔婉卿、渼碧皆蜀人,一时蔚起歌坛,空前絶后,至今犹啧啧称道之。

得联香,可以鼎足矣。

蜀固多才也哉。

  韩四喜【字秀篁,现在大顺宁部。】

  靡靡之音,本自入听。

秀篁尤秦腔之杰出者,虽不及见三五少年时,然观其《打刀》《打皂》《葫芦架》诸出,时而悍,时而妬,时而淫,风骚活泼,使妇女种种情状尽传于阿堵间,真尤物也。

魏婉卿而后,此其嗣响乎?

  蔡三寳【字莲舫,现在春台部。】

  莲舫演剧,力趋骚亵一派,与韩秀篁异曲同工。

其于儿女私情,闺中丑态,无不刻划尽致,亦写生之别技也。

闻莲舫初入都时,年已二十余,不数年间,博取几致万金,岂偶然欤!

  沈荣庆【字秀云,现在庆宁部。】

  曷别乎秀云,别其老也。

秀云年十余龄,而别之以老者何?其为戏也,韵老、度老、神情节目俱老。

纤纤弱质,竟歌坛之幽燕宿将也。

不老其人,老其戏,故别之。

  何玩月【字月卿,现在大顺宁部。】

  秾如桃李,而冷若冰霜。

望其一笑,拟黄河之清。

演《卖艺》一出,星飞电掣,咄咄逼人。

演《檀香坠》一出,则又缠绵婉转,令观者真个魂销。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如月卿者,庶几当之矣。

  刘彩林【字琴浦,现在四喜部。】

  明眸善睐,年近三十,而丰釆尚都。

四喜部中,究是翘然特出者。

昆调、秦腔兼擅其技,佳剧之多,较却启桂殆有过之。

诸伶中如数多宝船,定当以琴浦为首选。

  陈二林【字意卿,现在春台部。】

  意卿演《花鼓》《遇妻》诸小出,俨然一村妆妇人,不假修饰,而于布素中特饶俊俏。

近则技艺日进,而憨肥亦日益矣。

柔姿非昔,别致犹存,尚可与蔡莲舫相颉颃云。

  张寿元【字蘅香,现在庆宁部。】

  貌亦挺秀,而酬应微觉生疎。

所演专长击刺之剧,如《杀惜》《劈棺》《刺虎》诸出,神情毕肖,踔厉无前,百炼钢耶?抑绕指柔耶?朴园明府谓:『庆宁部文则沈秀云,武则张蘅香。

』诚确论也。

  朱三喜【字晓苹,现在三庆部。】

  向来《卖艺》一出,以何月卿为絶唱。继起者,其小苹乎?尝见其使拳,勇舞流星,居然神暇气静,水到渠成。月卿之外,一人而已矣。

  郝双翠【字启桂,现在和春部。】

  启桂技曲甚多,全本杂出,美不胜收。

每演一出,必出以刻骨镂心。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者也。

尤专工苦戏,声情激烈,悲壮淋漓,能令敷座为之色动。

  马凤【字栖碧,现在大顺宁部。】

  英姿峭骨,不事描眉画目,而风致自佳。于踏跷后,愈见趫捷,乃旦色中别树一帜者。栖碧,晋产也。人呼为『顶门子』云。

  孟玉贵【字韫珍,现在春台部。】

  别部中工小曲者三,三庆之刘朗玉、四喜之杨小艭。

其一则春台之孟韫珍也。

韫珍动静言笑,颇饶机趣。

演《面缸》《过关》诸出,无不自抱琵琶,歌喉柔脆,眉目传情。

人苟有长,断未有湮没不彰者。

  周桂林【字孤芳,现在三和部。】

  孤芳善于技击,动举有赳赳之气,拳勇刀棒,靡不擅长。

工使双流星,舞时反正剞侧,如飞花滚雪,目动神摇,直与何月卿、朱小苹相继武矣!观剧者,讵可以貌取人哉?

  高月官【字朗亭,现在三庆部。】

  朗亭为徽班老宿,脍炙梨园。

近已年逾四十,故演剧时絶少。

然偶尔登场,其丰颐皤腹,语言体态,酷肖半老家婆,真觉耳目一新,心脾顿豁。

殿之以见戏之有别趣,亦犹诗之有别裁、文之有别情云尔。

  ○附:望仪馆主《悼落花诗为鲁意兰作》

  春归底事太关情,肠断楼头听雨声。一曲云回怜舞凤,几番风信悮流莺。漫将纨扇图遗貌,可有银屏记小名。却悔寻芳真草草,啼红无计认前生。

  岂有灵星应上台,三清沦谪几时回。

同心剩许题渝墨,【曾见意兰所绘墨兰】点额空教艳夺魁。

【卽谓《众香国》推意兰首选】珠树祗今谁是偶,绮筵从此不须开。

多情独有罗浮月,曾照珊珊细步来。

  好梦何因到谢池,最伤揺落五更时。红墙有句还堪忆,青琐无人许再窥。冶叶几曾凭露涴,轻时端不受风欺。便教獭髓重涂颊,非复红苏莹玉脂。

  闷来花底更凭阑,怅望空枝泪眼酸。斜照竟催花顷刻,晓寒谁倚竹平安。香销已分魂无着,骨化从知画亦难。隔院红薇还似幄,闭门愁絶不能看。

  辛未仲春,与望仪馆主邂逅江干,出示此诗,亟附卷后。

尚有同岁生《粲花小史》原唱及同人和章,俟购得再为续刻。

庶使梅魁先谢,尚有微痕,不遽作春光婪尾看也。

众香主人又识。

  《众香国》终 #

燕台集艳  (清)播花居士 撰

  ●目录 #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序集选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题辞集唐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评集《西厢》,词集宋

   灵品见江淹《菖蒲赞》

   仙品见《宣和书谱》

   素品见上官仪《请致仕表》

   高品见《宋书 羊元保传》

   逸品见《梁书 武帝本纪》

   生品沈约《均圣论》

   能品见《辍耕録》

   清品见《魏书 张芙传》

   殊品见曹植《七启》

   静品见秦镐崇《藩邸观莲花诗》

   精品见《画史》

   幽品见《宋书 明帝本纪》

   新品见《宋书》《颜竣传》

   乐品见《易林》

   佳品见刘克庄《题跋》

   异品见江淹《山中楚词》

   选品见《梁书 徐勉传》

   华品见朱书《乐志》

   画品见《唐书 艺文志》

   寒品见《梁书 武帝本纪》

  附:以下皆年过二十外者

   奇品见《癸辛杂识》

   妙品见《宋史 文苑传》

   名品见《梁书 武陵王传》

   情品见《后汉书 党锢传》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序【集选】

  自唐司空表圣撰《二十四诗品》,嗣是仿其例,作续诗品者有人;广其例,作书品、画品者亦有人。

辞各美丽,余读而爱之。

兹值雨窗无事,爰于四喜、春台、三庆、嵩祝四部中,就耳目之所及,戏拈二十四人,以伎艺优劣为高下,小变体裁,用成花品。

至于臆见之私,遗珠之憾,则在所不免焉。

道光癸未乞巧节,播花居士迦罗奴识。

  高唐渫雨,【谢希逸《宋孝武宣贵妃诔》】飞阁干云。

【何平叔《景福殿赋》】芳草被堤,【班孟坚《西都赋》】长杨映沼。

【潘安仁《闲居赋》】日下壁而沉彩,【江文通《别赋》】月水幌而通晖。

【谢惠连《雪赋》】华酌既陈,【宋玉《招魂骚》】秘舞更奏。

【张平子《西京赋》】从逸游于角抵,【潘安仁《西征赋》】托末契于后生。

【陆士衡《叹逝赋》】惟彼狡童,【任彦升《宣德皇后令》】此郊之姝。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生于蒿莱之间,【张茂先《鹪鹩赋》】长于蓬茨之下。

【王子渊《圣王得贤臣颂》】冠五行之秀气,【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流千载之英声。

【王仲宝《褚渊碑文》】美貌横生,【宋玉《神女赋序》】妙思天造。

【陆士衡《叹逝赋》】荣其文身,【左太冲《魏都赋》】则音徽自远;【陆士衡《演连珠》之七】丏其余论,【刘孝标《广絶交论》】则延誉自高。

【任彦升《宣德皇后令》】霞驳云蔚,【王文考《鲁灵光殿赋》】烟交雾凝。

【鲍明远《舞鹤赋》】鸾凤之文奋矣,【吴季重《答魏太子笺》】钧天之乐张焉。

【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其形也,【曹子建《洛神赋》】若流波之将澜;【宋玉《神女赋》】其致也,【陆士衡《文赋》】若轻云之蔽月。

【曹子建《洛神赋》】详而视之,【宋玉《神女赋序》】淡乎若深渊之静;【贾谊《鵩鸟赋》】迫而察之,【嵇叔夜《琴赋》】慠然有凌云之操。

【石季伦《思归引序》】荣曜秋菊,【曹子建《洛神赋》】华纵春葩。

【左太冲《魏都赋》】和顺内凝,【王仲宝《褚渊碑文》】英华外发。

【沈休文《齐故安陆昭王碑文》】度白云以方洁,【孔德璋《北山移文》】谢朝华于已披。

【陆士衡《文赋》】濯明月于涟漪,【左太冲《吴都赋》】吐清风之飂戾。

【潘安仁《西征赋》】援绮琴兮生芳缛,【谢惠连《雪赋》】发皓羽兮奋翘英。

【班孟坚《白雉诗》】姰偷致态,【傅仲武《舞赋》】特禀逸异之姿;【颜延年《赭白马赋》】睇眩流光,【曹子建《七启》】动有环佩之响。

【范蔚宗《后汉书皇后纪传》】翩翩然有以自乐也。

【张茂先《鹪鹩赋》】于是天清日晏,【扬子云《羽猎赋》】岁阜民民。

【陆佐公《石阙铭》】元已之辰,【张平子《南都赋》】九秋之夕。

【曹子建《七启》】五行布序,【班孟坚《灵台诗》】百卉含葩。

【张平子《思元赋》】朝霞启晖,【赵景真《与魏齐赋书》】春萝罢月。

【孔德璋《北山移文》】明室夜朗,【张景阳《七命》】素琴晨张。

【江文通《恨赋》】瑰异日新,【张平子《西京赋》】倔佹云起。

【王文考《鲁灵光殿赋》】越香掩掩,【宋玉《神女赋序》】珍树猗猗。

【左太冲《魏都赋》】钟石毕陈,【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丝竹并奏。

【魏文帝《与吴质书》】笙竽俱唱,【左太冲《吴都赋》】箫管齐鸣。

【曹子建《七启》】乃正六乐,【陆佐公《石阙铭》】抗五声,【班孟坚《东都赋》】吹洞箫,【左太冲《蜀都赋》】发清角,【稽叔夜《琴赋》】戴翠帽。

【张平子《西京赋》】动朱唇。

【傅武仲《舞赋》】引商刻羽,【《宋玉对楚王》】抗昔高歌。

【潘安仁《闲居赋》】振轻绮之飘飖,【曹子建《七启》】奋长袖之飒纚。

【张平子《西京赋》】播芳蕤之馥馥,【陆士衡《文赋》】敷华蕊之蓑蓑。

【张平子《南都赋》】如彼树芳,【颜延年《祭原文》】又申之以揽茝。

【屈平《离骚经》】如彼锦缋,【潘安仁《夏侯常侍诔》】又缀之以江篱。

【张平子《思元赋》】镜朱尘之照烂,【江文通《别赋》】夜光在焉;【班孟坚《西都赋》】扬翠气之宛延,【扬子云《甘泉赋》】华容备些。

【宋玉《招魂赋》。

『些』,原注音『娑』,去声。

】耳目之娱,【张平子《南都赋》】游戏之乐。

【司马长卿《子虚赋》】何其壮也,【邱希范《与陈伯之书》】何其富也。

【马孝良《长笛赋》】若夫丰约之裁,【陆士衡《文赋》】锦绣之饰。

【李斯《上秦始皇书》】冰纨雾縠之积,【范蔚宗《宦者传论》】姸歌妙舞之容。

【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吴蔡齐秦之声,【鲍明远《芜城赋》】韶濩象武之乐。

【司马长卿《上林赋》】浥以藻绣,【张平子《西京赋》】画以仙灵。

【左太冲《吴都赋》】饰以碧丹,【稽叔夜《琴赋》】藉以翠緑。

【何平叔《景福殿赋》】错以荆山之玉,【曹子建《七启》】漱以华池之泉。

【孙兴公《游天台山赋》】熏以幽若,【曹子建《七启》】发兰蕙与芎藭;【杨子云《甘泉赋》】糅以蘅芜,【司马长卿《上林赋》】杂杜蘼与芳芷。

【屈平《离骚经》】桃李荫翳,【左太冲《魏都赋》】菡萏敷披。

【潘安仁《闲居赋》】釆釆粲粲,【稽叔夜《琴赋》】郁郁菲菲。

【司马长卿《上林赋》】玩春翘而有思,【陆士衡《叹逝赋》】纫秋兰以为佩。

【屈平《离骚经》】掩金觞而谁御,【江文通《别赋》】整神容以自持。

【傅武仲《舞赋》】华莲重葩而倒披,【左太冲《魏都赋》】琼枝抗茎而敷蘂。

【左太冲《吴都赋》】旦为朝云,【宋玉《高唐赋》】泄为行雨。

【左太冲《魏都赋》】乍近乍远,【马季良《长笛赋》】若往若来。

【傅武仲《舞赋》】神人之和允洽,【班孟坚《东都赋》】风舞之情咸荡。

【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于斯时也,【潘安仁《藉田赋》】巴姬弹弦,【左太冲《吴都赋》】伶伦比律。

【稽叔夜《琴赋》】荆艳楚舞,【左太冲《吴都赋》】吴歈蔡讴。

【宋玉《招魂赋》】鞭洛水之宓妃,【扬子云《羽猎赋》】载太华之玉女。

【张平子《思元赋》】其林蔼蔼,【束广微《崇邱诗》】其乐陶陶。

【刘伯伦《酒德颂》】音要妙而流响,【成公子《安啸赋》】非假北里之操;【陆士衡《演连珠之二十七】颜的皪以遗光,【张平子《思元赋》】不悦西施之影。

【陆士衡《演连珠》之九】是以众庶悦豫,【班孟坚《两都赋序》】希世罕工。

【任彦升《奉答敕示七夕诗启》】绵驹吞声,【马季良《长笛赋》】毛嫱彰袂。

【宋玉《玉女赋》】丑父为之改貌,【潘安仁《射雉赋》】南威为之解颜。

【曹子建《七启》】和氏之璧,【班孟坚《答宾戏》】未足语其丰;【左太冲《吴都赋》】夏后之璜,【刘孝标《辨命论》】不能为其气。

【王子渊《洞箫赋》】使元施征舒,【枚叔《七发》】罔识所屈。

【何平叔《景福殿赋》】风謡歌舞,【左太冲《三都赋自序》】莫测其端矣。

【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碑》】于是郑女漫姬,【司马长卿《子虚赋》】吴宫燕市,【江文通《别赋》】歌童舞女,【范蔚宗《宦者论传》】俳优侏儒。

【司马长卿《上林赋》】或釆明珠,【曹子建《洛神赋》】或隐碧玉。

【左太冲《蜀都赋》】或言拙而喻巧,【陆士衡《文赋》】或名奇而见称。

【左太冲《魏都赋》】缇室与素濑交辉,【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音徽与春云等润。

【王仲宝《褚渊碑文》】绮组缤纷,【班孟坚《西都赋》】若翡翠之奋翼;【宋玉《神女赋》】绡纨綷■〈糹蔡〉,【潘安仁《藉田赋》】若白鹭之下翔。

【枚叔《七发》】集芙蓉以为裳,【屈平《离骚经》】靡薜茘而为席。

【扬子云《羽猎赋》】游涉乎云林,【枚叔《七发》】流盼乎洛川。

【曹子建《洛神赋》】竞媚取荣,【张平子《西京赋》】冶容求好。

【张茂先《女史箴》】色授魂与,【司马长卿《上林赋》】志往神留。

【陆士衡《文赋》】亦将有才人妙伎,【曹子建《七启》】弱冠王孙,【刘孝标《广絶交论》】骈部曲,【班孟坚《东都赋》】杂绮罗。

【司马长卿《子虚赋》】朱英秀,【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素华斐,【左太冲《吴都赋》】蒹葭贙,【左太冲《魏都赋》】形态和。

【傅武仲《舞赋》】宴于兰房,【张平子《南都赋》】跻于罗帏。

【宋玉《风赋》】明五釆之彰施,【何平叔《景福殿赋》】漱六艺之芳润。

【陆士衡《文赋》】济九成之妙曲,【刘孝标《广絶交论》】覩万方之欢娱。

【班孟坚《东都赋》】聊游目而遨魂,【曹大家《东征赋》】愈情骇而神悚。

【潘安仁《西征赋》】莫不缔恩狎,【刘孝标《广絶交论》】降氤氲,【班孟坚《东都赋》】悦心意,【李斯《上秦始皇书》】接欢欣也。

【傅武仲《舞赋》】余少好音乐,【嵇叔夜《琴赋》】小事简牍,【杜元凯《春秋》左氏传序》】虽乏乡曲之誉,【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窃高下风之行。

【邹阳《上吴王书》】既游观中原,【曹子建《七启》】亦佣书成学。

【任彦升《为萧扬州荐士表》】幸得遇圣明之世,【扬子云《解嘲》】扬乐和之声。

【班孟坚《西都赋》】婆娑乎术艺之场,【班孟坚《答宾戏》】遥集乎文稚之囿。

【扬子云《剧秦美新》】总会仙倡,【张平子《西京赋》】广求异伎。

【繁休伯《与魏文帝书》】恣意所幸,【张平子《西京赋》】曲得其情。

【王文孝《鲁灵光殿赋》】于是游览既周,【孙兴公《游天台山赋》】有怀姸唱。

【谢惠连《雪赋》】述清都之闲丽,【左太仲《魏都赋》】集华夏之至欢。

【何平叔《景福殿赋》】是用缀辑遗文,【任彦升《王文宪集序》】托清风什。

【任彦升《奉答敕示七夕诗启》】掉三寸之舌,【杨子云《解嘲》】成一家之言。

【班孟坚《典引》】以美风俗,【马季良《长笛赋》】以当谈笑。

【陈孔璋《为曹洪与魏文帝书》】以为润色,【左太冲《三都赋自序》】以致太平也。

【曹子建《求自试表》】乃撰四部要略,【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裁二十余篇。

【孔安国《尚书序》】虽以一字为褒贬,【杜元凯《春秋左氏传序》】而文非一体,【魏文帝《典论论文》】依类托寓,【司马长卿《封禅文》】辞义可观。

【皇甫士《三都赋序》】又作传,【王子渊《四子讲德论》】以为之赞云。

【袁彦伯《三国名臣赞》】其发凡,【杜元觊《春秋左氏传序》】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范蔚宗《后汉书皇后纪论》】二十人。

【王仲宝《褚渊碑文》】弱冠秀发,【陆士衡《辨亡论》上】才捷若神,【曹子建《七启》】自一时之嶲也。

【魏文帝《与吴质书》】用成等级,【沈休文《恩幸传论》】都为一集。

【魏文帝《与吴质书》】集録如左:【任彦升《王文宪集序》】二十许年,【任彦升《奏弹刘整文》】四人,【袁彦伯《三国名臣序赞》】多才丰艺,【潘安仁《杨荆州诔》】妙絶时人。

【魏文帝《与吴质书》】虽殊其年,【潘安仁《杨武仲诔》】不可限以位貌,【任彦升《为萧扬州荐士表》】系之篇末,【范蔚宗《后汉书二十八将传论》】聊复备数。

【马季良《长笛赋序》】其余得失未闻,【任彦升《为范南书让吏部封侯第一表》】姓字不传,【谢惠连《祭古冢文》】未睹厥状,【魏文帝《与锺大理书》】此焉二等。

【王文考《鲁灵光殿赋》】三等【范蔚宗《后汉书皇后纪论》】优劣异姿,【应休涟《与广州长岑文瑜书》】巧拙有素,【魏文帝《典论论文》】未有殊尤絶迹。

【司马长卿《封禅文》】若斯之类,【左太冲《三都赋自序》】盖以百数,【班孟坚《西都赋》】不可殚书,【范蔚宗《宦者传论》】未之详也。

【范蔚宗《后汉书二十八将传论》】尺璧有盈,【左太冲《魏都赋》】玉巵无当。

【左太冲《三都赋自序》】凡我四方同好之人,【蔡伯喈《郭有道碑文》】如曰不然,【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以俟来哲。

【潘安仁《西征赋》】太岁【陆佐公《新刻漏铭》】癸未【刘越石《劝进表》】秋七月,【班孟坚《封芜然山铭》】愁览余日,【潘安仁《西征赋》】独坐愁苦。

【李少卿《答苏武书》】酒后耳热,【杨子幼《报孙会宗书》】慨然有怀。

【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于是染翰操纸,【潘安仁《闲居赋》】缀而序之。

【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题辞【集唐】

  播花居士漫吟 #

  舞腰新染曲尘罗,【牛蟜】灯下妆成月下歌。

【刘禹锡】瑶瑟玉箫无意绪,【关盼盼】繁华浓艶竟如何。

【陈宫嫔妃】人间定有崔罗什,【李商隐】时俗犹传晋永和。

【刘长卿】从此不知兰麝贵,【裴思谦】一生惆怅为伊多。

【李郢】

  万态千情料可知,【裴夷直】风流不减杜陵时。

【韩翃】但经春色还秋色,【李山甫】莫遣佳期更后期。

【李商隐】越女沙头争拾翠,【孙光宪】桃花纸上待吟诗。

【张嫔】司空见惯浑闲事,【刘禹锡】醉煞长安轻薄儿。

【贾至】

  但凭春梦访天涯,【广利王女】扑手新诗片片霞。

【薛涛】不是相如怜赋客,【李羣玉】惟教宋玉擅才华。

【李商隐】纤萝自合依芳树,【江陵士子】宫体何曾为杏花。

【温庭筠】纵使笔精如逸少,【陆龟蒙】一分难减亦难加。

【吴融】

  行香天乐羽衣新,【王建】消息佳期在此春。

【韩偓】弱柳未胜寒食雨,【张泌】花笺好作断肠人。

【皮日休】漫夸书剑无知己,【许浑】别有诗名出世尘。

【翁洮】过客不须频问姓,【翁承赞】东方曼倩是前身。

【徐铉】

  ●燕台集艳二十四花品【评集《西厢》,词集宋】

  播花居士戏编 #

  ○灵品【见江淹《菖蒲赞》】

  春台部王小庆,号情云,又号云卿,安庆人,寓余庆堂。

  〔评〕转秋波,调眼色,灵犀一点。酸溜溜心儿里,埋没着聪明。

  横波眼溜春溪碧,【王文甫《回文》】海棠染就胭脂色。

【杨炎】飞燕蹴红英,【秦观】流莺三两声。

【晏几道】帕罗香自满,【史达祖】拂袖东风软。

【谢逸】娇极不成狂,【方乔】斜窥秋水长。

【向子諲】

  调寄《菩萨蛮》

  ○仙品【见《宣和书谱》】

  四喜部杨发林,号熏卿,又号韵香,扬州人,寓明立堂。【蕙卿色艺兼人,原当第一,然究系前度刘郎,故亚之。】

  〔评〕举止端详,自然幽雅,体态是温柔,性格是沉全,不见半点清狂。

  凤屏清昼袅龙香,【邓肃】闲情正与春长。

【王安】断来能有几回肠,【贺】秀出羣芳。

【赵长卿】更没纤毫尘态,【高观国】素娥洗尽繁妆。

【楼扶】谁将消息问刘郎?【康与之】无恨思量。

【秦】

  调寄《画堂春》

  ○素品【见上官仪《请致仕表》】

  三庆部汪双林,号霞卿,安庆人,寓敦素堂。

  〔评〕宫样眉儿,新月偃,星眼朦胧,兀的不勾引了人魂灵。

  湾湾浅黛长长眼,【张先】屏山翠八江南远。【毛滂】罗带轻分,【秦观】舞腰低软,【张景修】天然玉貌铅华浅。【晁补之】

  花间隔雾遥相见,【吕渭老】轻妆谁写崔徽面。【周密】醉脸春融,【苏轼】涂腮粉艶,【陈允平】芳心只共丝争乱。【欧阳修】

  调寄 《七娘子》

  ○高品【见《宋书 羊元保传》】

  春台部张全保,号蓉初,又号小玉,顺天人,寓鸿雪堂。

  〔评〕玉宇无瑞烟笼罩,鹘伶渌老不寻常,穿一套缟素衣裳,将遍人间烦恼填胸臆。

  鬓云低,【谢绛】歌袖窄,【翁孟寅】难托春心脉脉。

【沈公述】前身清淡是梅妆,【史达祖】不迭寸眉愁碧。

【吴文英】粉腻酥融娇欲滴,【杨长卿】酝造可人春色。

【石孝友】杨花蝴蝶乱分身,【吕渭老】偏在翠深红隙。

【周密】

  调寄 《满宫花》

  ○逸品【见《梁书 武帝本纪》】

  四喜部邹福寿,号畹香,苏州人,寓传经堂。

  〔评〕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何须眉眼传情,行近前来百媚生。

  牡丹开尽正春寒,【张桂】香雾湿云鬟。

【张炎】纷怯珠愁,【王沂孙】蕙羞兰妒,【王易简】无艶寄尘凡。

【刘子翚】等闲莫把阑干倚,【万俟雅言】妨却一身闲。

【崔与之】美玉轻盈,【郑觉斋】飞琼绰约,【李居仁】人在画图看。

【谢逸】

  调寄 《少年游》

  ○生品【沈约《均圣论》】

  三庆部汪鸿保,号宾秋,安庆人,寓宝晋堂。

  〔评〕脸儿清秀身儿韵,天生聪俊。情引眉稍,一团儿衠是娇。

  芍药技头红样小,【陈师道】湘裙忆着春罗。【史达祖】不须团扇障清歌,【张先】望中秀色,【毛观】无计奈情何。【向子諲】

  好筑避风台护取,【刘克庄】酒边莫唱西河。【张炎】个侬无赖动人多,【贺铸】眼波微送,【谢绛】脉脉敛双蛾。【张耒】

  调寄 《庭院深深》

  ○能品【见《辍耕録》】

  嵩祝部席秀林,号珍卿,又号丽香,扬州人,寓松茂堂。

  〔评〕忒聪明,多丰韵。俊是龎儿俏是心。乖性儿怕人家调犯,厌的扢绉了黛眉。

  非烟非雾,【万俟雅言】风撼梨花树。

【周紫芝】人间没个安排处,【李冠】偏向众中翘楚。

【杨旡咎】似花还似非花。

【苏轼】花边蝴蝶为家。

【毛滂】欲买青春无价,【管鉴】小怜初上琵琶。

【王安国】

  调寄 《清平乐》

  ○清品【见《魏书 张芙传》】

  四喜部项松寿,号文涛,苏州人,寓松韵堂。

  〔评〕恹恹瘦损,多愁多病身。亸着香肩柳腰儿,恰一搦。

  轻蹑罗裙掩绛绡,【柳永】慵整翠云翘。

【陈允平】一般妆样百般娇,【张先】第一是【张炎】眼眉腰。

【谭宣子】海棠枝上,【易祓】蔷薇花下,【蔡伸】情绪好无聊,【石孝友】算只有【姜夔】可怜宵。

【贺铸】

  调寄 《燕归梁》

  ○殊品【见曹植《七启》】

  四喜部汪三林,号秋白,又号妙云,安庆人,寓福寿堂。

  〔评〕天际秋云卷,柳遮花映,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

  舞衣半惹凉云碎,【周密】瘦玉倚香愁黛翠。

【李石】独抱相思,【王沂孙】无限柔情说似谁。

【黄机】不堪对酒长亭别,【李弥逊】怎得人如天上月。

【周紫芝】试问东风,【王十朋】人在珠帘第几重。

【张孝祥】

  调寄 《偷声木兰花》

  ○静品【见秦镐崇《藩邸观莲花诗》】

  四喜部丁春喜,号梅卿,又号小蓉,安庆人,寓三和堂。

  〔评〕人间天上,软玉温香,慢俄延,半响抬身,情思昏昏眼倦开。

  愁无际,【朱服】如何尽得相思意。

【石孝友】相思意,【辛弃疾】一团纤软,【李邴】慢腾腾地。

【周邦彦】东风揑就腰肢细,【无名氏《步蟾宫调》,《豹隐纪谈》以为阮郎中《赠妓词》】年年春事关心事。

【赵令畤】关心事,【吴文英】云轻柳弱,【张先】艳妆初试。

【晁补之】

  调寄 《秦楼月》

  ○精品【见《画史》】

  四喜部吴双喜,号婉兰,苏州人,寓德云堂。

  〔评〕一事精,百事精。齐齐整整,袅袅婷婷,越越的闭月羞花。

  酒面滟金鱼,【张先】一点醉红潮颊。

【紫娘】约略颦轻笑浅,【李元膺】按梁州初彻。

【郑獬】欲将心事付瑶琴,【岳武穆】谁解此情切。

【郑意娘】空托绣罗金缕,【陈允平】却翠云千迭。

【无名氏,緑意谓见《乐府雅词》】

  调寄 《好事近》

  ○幽品【见《宋书 明帝本纪》】

  嵩祝部许玉芳,号畹香,苏州人,寓槐荫堂。

  〔评〕遮遮掩掩,穿芳径。红袖鸾销玉笋长,做多少好人家风范。

  帘外残红春已透,【李玉】算枉了双眉长皱。

【辛弃疾】芳草有情,【张耒】东风无力,【范成大】人共博山烟瘦。

【毛滂】钿阁桃腮香玉溜,【陈允平】尽占断艳歌芳酒。

【周密】袅袅余音,【王易简】纤纤柔握,【陆游】春笋轻笼翠袖。

【刘过】

  调寄 《夜行船》

  ○新品【见《宋书》《颜竣传》】

  三庆部王得喜,号蓉卿,扬州人,寓敦素堂。

  〔评〕拨雨撩云,颤巍巍。花梢弄影,小则小心,肠儿转关。

  倦倚东风,【黄兰】寳钗争掩春心眼。

【吴文英】锦屏香暖,【卢祖皐】零落梨花晚。

【朱敦儒】窄袖轻罗,【晏几道】暗露黄金钏。

【欧阳修】双蛾淡,【王沂孙】为谁肠断,【吕渭老】故故回娇盼。

【管鉴】

  调寄 《点绛唇》

  ○乐品【见《易林》】

  嵩祝部许兰秀,号佩秋,苏州人,寓永和堂。

  〔评〕语言的当,音律又清,恁响喉咙,似呖呖莺声花外啭。

  钗凤斜倚,【洪迈】玉困花娇越样宜。

【张元干】相思一曲诉伊谁,【方有间】彩鸾飞。

【高观国】六么声断凉州续,【陈纪】心到郎边客已知。

【陈师道】不须更画远山眉,【许排】晓妆迟。

  调寄 《彩鸾归令》

  ○佳品【见刘克庄《题跋》】

  四喜部张心香,号妙卿,苏州人,寓青慎堂。

  〔评〕淡白梨花面,嫩巍巍脸儿吹弹得破,贱却那人间玉帛。

  眉黛远山长,【陈师道】终日清狂。

【王铣】尽教淘写绣心肠,【程垓】一寸相思千万绪,【李冠】自检罗囊。

【吕渭老】茉莉拥钗梁,【张炎】红透肌香,【真德秀】昼长蝴蝶为谁忙?【张盘】绰约佩环风不定,【陈允平】欲下斜阳。

【张辑】

  调寄 《浪淘沙》

  ○异品【见江淹《山中楚词》】

  三庆部汪玉兰,号澧香,安庆人,寓敦厚堂。

  〔评〕身心一片,无处安排,风流况,似垂柳晚风前。

  杏腮红透梅钿皱,【周密】翠腰羞对垂柳瘦。

【陈允平】忍教三叠唱《阳关》,【洪迈】尽轻衫寒透。

【杨旡咎】酒深歌拍缓,【王观】犹记眼波微溜。

【唐艺孙】催花无计问东风,【何卓】能得几回又。

【何梦桂】

  调寄 《阳台梦》

  ○选品【见《梁书 徐勉传》】

  春台部杨玉环,号韵珊,安庆人,寓国香堂。

  〔评〕年纪小,性气刚,可喜龎儿浅淡妆。娇滴滴,越显红白。

  月微明,【吕渭老】霞散绮,【夏竦】斜领花枝交错里。

【晁补之】调宝瑟,【周紫芝】理银筝,【曹良史】望中秀色仙都是。

【韩元吉】分香帕子揉蓝腻,【何卓】绶带双垂金缕细。

【卢氏】年华浑是雾中看,【赵鼎】纷纷柳絮低还起。

【张先】

  调寄 《木兰花》

  ○华品【见朱书《乐志》】

  四喜部张五福,号似莲,又号婳侬,苏州人,寓福寿堂。

  〔评〕粉颈低垂,烟鬟全堕,未语人前先腼腆,尽人调戏,只将花笑拈。

  宝髻双垂烟缕缕,【杨旡咎】艶溢香融,【宋徽宗】点点胭脂污。

【真德秀】看到嫣红浑漫与,【陈从古】海棠半圻难禁雨。

【周密】锦瑟年华谁与度,【贺铸】笑里移春,【张炎】无限春情绪。

【谢懋】垂柳不荣裙带住,【吴文英】客星容到天孙渚。

【周必大】

  调寄《蝶恋花》

  ○画品【见《唐书 艺文志》】

  春台部周小凤,号竹香,安庆人,寓余庆堂。

  〔评〕朱唇浅淡樱桃颗,春心荡,似落花流水溶溶。

  休休莫莫,【吴潜】半卷珠帘凭画阁。

【杜郎中】莫莫休休,【尚希仲】一寸横波入鬓流。

【吕渭老】轻拢细捻。

【陈以庄】豆蔻梢头春色浅。

【谢逸】细捻轻拢,【苏轼】吹入云山第几重。

【卢祖皐】

  调寄 《减字木兰花》

  ○寒品【见《梁书 武帝本纪》】

  嵩祝部沈三顺,号云仙,顺天人,原籍苏州人,寓锦春堂。

  〔评〕春恨落眉尖,呆打孩,闲愁万种,行一步可人怜。

  双枕细眉颦,【吕渭老】剪碎香罗浥泪痕。

【无名氏《浣溪纱》,调见《能改斋漫録》】莫鼓琵琶江上曲,【刘过】愁人,【毛滂】我亦多情不忍闻。

【杜安世】朱粉不深匀,【张先】小滴胭脂浸緑云。

【李演】一寸芳心浑未展。

【石孝友】消魂,【韩缜】手捻花枝忆小苹。

【江开】

  调寄 《南乡子》

  ●附:【以下皆年过二十外者】

  ○奇品【见《癸辛杂识》】

  四喜部胡发庆,号云卿,又号湘筠,苏州人,寓光裕堂。

  〔评〕好模好样忒莽戆,斩钉截铁当居一,窃玉偷香上用心。

  轻罗团扇掩微羞,【吕渭老】倦鬓理还休。

【蒋捷】出羣标格,【杨旡咎】天然窈窕,【舒亶】算也风流。

【于真人】芭蕉不展丁香结,【贺铸】何处合成愁?【吴文英】花边柳际,【谢逸】眉间心上,【范仲淹】情思悠悠。

【史达祖】

  调寄 《秋波媚》

  ○妙品【见《宋史 文苑传》】

  四喜部王四喜。号花农,又号茘香,深州人,寓三和堂。

  〔评〕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笑呵呵,果是风清月朗。

  淡妆偏称泥金缕,【陈从古】笑里盈盈语。

【李冠】依稀緑惨更红羞,【石孝友】一在落花飞絮雨悠悠。

【沈端简】帘钩卷上梨花影,【洪迈】没个他风韵。

【郑文妻孙氏】阑干到处是春风,【李彭老】多少闲情闲恨雨声中。

【吴潜】

  调寄 《虞美人》

  ○名品【见《梁书 武陵王传》】

  春台部郑小翠,号凤卿,安庆人,寓余庆堂。

  〔评〕春山低翠,秋水凝眸,杏脸桃腮,却似半吐的新生月。

  璚楼十二,【葛郯】银屏十二。

【洪瑹】更关情,【李莱老】画栏十二。

【苏过】一曲春风,【曹良史】觉身在广寒宫里,【杨旡咎】想桃源路通人世。

【张炎】明眸似水,【吕渭老】柔情似水。

【秦观】怎禁他【蒋捷】清寒似水。

【王沂孙】玉暖酥凝,【陆游】都化作凄凉云气,【冯应锡】算只有江梅可比。

【卢炳】

  调寄 《解佩令》

  ○情品【见《后汉书 党锢传》】

  春台部杨全喜,号念农,安庆人,寓日新堂。

  〔评〕风流客,藴藉人休题,眼角留情处,喜怒其间,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

  黛拂双蛾浅,【杨无咎】天教百媚生。

【管鉴】水云飞佩藕丝轻,【赵与仁】看取无情芳草也关情。

【张适】殢酒恹恹病,【李玉】间花淡淡春。

【张先】重帘不卷篆烟横,【毛滂】留恋海棠颜色过清明。

【张枢】

  调寄 《南歌子》

  都中伶人之盛,由来久矣。

而文人学士为之作花谱、花牓者,亦复汗牛充栋。

名作如林,续貂匪易。

余何人斯?自知才力不逮,敢蹈覆瓿之诮,势不得不求味于兼釆,取制于羣狐。

惟是既格陈言,又拘律调,浮辞满纸,慊意多端。

友人未俟修饰,遽付剞劂。

贻笑大方,希阅者谅之,则幸甚。

播花居士又识。

  《燕台集艳》终

燕台花史  (清)蜃桥逸客、兜率宫侍者、寄斋寄生 着

  ●目录 #

  《燕台花史》序

  《燕台花史》题词

  羣芳目録 #

  燕台花史 #

   菊仙春容 #

   芷侬风华 #

   蓬仙骀宕 #

   琼仙潇洒 #

   幼芙温婉 #

   梅五秾艳 #

   桐仙新颕 #

   兰卿俊逸 #

   秋霞韶秀 #

   兰仙轻盈 #

   天寿

   磬芳

   蓬仙

   玉磬

   幼芙

   梅五

   金兰

   天秀

   秋霞

   新保

   韵仙和厚 #

   玉芝绚烂 #

   芷芬绰约 #

   小秋幽静 #

   泉寳风骚 #

   琳仙缠绵 #

   桂林娇痴 #

   云林清冲 #

   采芝娴雅 #

   味香明浄 #

   蕊佛柔媚 #

   玉笙英爽 #

   棠仙松 #

   连魁恬淡 #

  《燕台花史》跋

  ●《燕台花史》序

  曾闻楼居尽是仙人,国色可当名士。

是以洛阳三月,争登蹴踘之埸;建业千秋,犹结探花之队。

过邯郸之里,耳热鸣筝;经燕市之台,心倾度曲。

盖子南之在郑国,掷果徧多;城北之有徐公,搴裳不去。

岂独环肥燕瘦,莫御铅华。

然而代马越禽,各宜水土,当其迟迟丽日,牡丹占四序之先;霭霭长安,鼓吹沸五都之会。

邈矣中原之苍莽;逾乎西蜀之繁华。

路回织锦,坊东簸金钱于芳榭;月上吹箫,市外横磁笛于旗亭。

天宝宫人,流出数声羯鼓;岐王门客,传来一曲琵琶。

是知燕子颉颃,只舞宜春之苑;芜■〈艹縻〉络绎,唯栽长信之宫。

观夫斗鸡韦曲之闲,走马章台之候。

乃有翩翩爱子,簇簇花乡。

袅杨柳之腰,相携裁红而晕碧;拭芙蓉之面,每疑滴粉与搓酥。

迎叔寳之羊车,翩其绵羽;挟安仁之雀弹,鷕彼圆吭。

极乐世间,抹倒三千游女;莫愁湖畔,羣夸二八阿侯。

况乎雾鬓风鬟,百媚齐生,天乎帝矣;星宫月殿,众仙同咏,是也非耶?酒果忘忧,漫洒南朝金粉;花堪长乐,莫非北地胭脂。

奈何百子池头,莲难一色;三珠树上,鹤久羣栖。

晻霭球堂,纵春人之似织;参差绣幄,须风剪以裁成。

于是仆本情侬,愧居知己,为列风流小队,暂膺花月分司。

夸江左之风流,似曾相识;持汝南之月旦,自诩无私。

唯其名不挂于春官,安容附骥;世共赏为奇士,自应登龙。

然而卵坠覆巢,犹非穷鸟;石填沧海,原有寃禽。

待他薄命吟诗,盟心白水;续我登科有记,再造青天。

卽此一百五日之风光,緑飞蝴蝶;二十四番之花信,红绽樱桃。

故将蕊榜高张,以赏梨园佳制。

播后之代,居然雁塔题名;询其前身,恰是鸳笺小谱。

  咸丰已未夏五月,寄斋寄生书于嫩蕉窗下。

  ●《燕台花史》题词

  寄斋寄生 #

  芙蓉新筑塞边城,谁使樱桃太憨生。佐酒緑鬟偏可意,临笺青眼亦多情。风飘鸾袖香盈座,月送羊车夜几更。暂署头街花御史,为开蕊榜漫题名。

  花里珠喉百啭迟,歌楼风月屡分司。玉阑倚遍闲寻画,金谷相逢怕说诗。千古痴心蝴蝶梦,六朝春怨杜鹃时。证盟谁扣三生石,绣像焚香拜牧之。

  ●羣芳目録 #

  蜃桥逸客品次 #

  天寿

  玉芝

  棠仙

  芷侬

  芷芬

  连魁

  蓬仙

  小秋

  玉磬

  泉寳

  幼芙

  琳仙

  梅五

  桂林

  桐仙

  云林

  天秀

  采芝

  秋霞

  味香

  新保

  蕊仙

  韵仙

  玉笙

  ●燕台花史 #

  ○菊仙【春容】

  蒙蒙香雾,霭霭春云。松风披拂,花雨缤纷。邀来之子,华颜微醺。朝迎芳泽,夕挹兰芬。望之若远,卽之愈殷。如将不尽,大雅出羣。

  ○芷侬【风华】

  碧桃夹路,红药当阶。金华公子,翩如其来。身游香国,马走闲街。度金缕曲,唱玉茗牌。峰情蝶绪,燕侣莺侪。丰标若此,矌我襟怀。

  ○蓬仙【骀宕】

  云行太空,舒卷自如。好风过竹,微波荡蕖。有美一人,其来于于。或曳长袖,或拖轻裾。修容自喜,动宕不拘。水流花放,悠然有余。

  ○琼仙【潇洒】

  弱柳临风,新荷出水。华屋月邀,赤城霞起。披鹤氅衣,着凤文履。所谓伊人,寻芳衡沚。皎如思曼,翩若长史。潇洒岀尘,后先继美。

  ○幼芙【温婉】

  喃喃乳燕,呖呖新莺。容与俯仰,宛转关生。黄华二牍,绛树双声。置之翠幕,贮之雕甍。浅斟低唱,饶有风情。温其如玉,月下吹笙。

  ○梅五【秾艳】

  夭桃过雨,红杏粘林。余霞朝染,浓露晨侵。瞥眼佳丽,玉佩华簪。度红牙板,开緑绮琴。胭脂波暖,翡翠巢深。导来阿蒨,醉倚花阴。

  ○桐仙【新颕】

  好花初胎,含情欲语。茜抹蜂须,香留燕羽。顾影无俦,当筵谁侣。翩如凤毛,姸若鹿女。秀骨珊珊,芳心缕缕。杜宇声中,韶光几许。

  ○兰卿【俊逸】

  金门射策,玉树临风。筒中佳士,快緑吟红。放怀渭北,托迹湘东。饲千年鹤,抚百尺桐。浩浩流水,落落长空。衣冠晋代,花草吴宫。

  ○秋霞【韶秀】

  如莲斯碧。如蕙斯馨。有人独步,宛若婷娉。爰拾其緑,爰采其英。和蔷薇露,贮水晶瓶。酬以风月,醉以醁醽。西山擢秀,对之忘形。

  ○兰仙【轻盈】

  盈盈秋水,袅袅佳人。凌波微步,对影常嚬。碾荷为骨,浥露为神。作掌中舞,现画里身。弱比飞燕,痴笑太真。霓裳一过,大罗皆春。

  ○天寿 #

  寄斋寄生着 #

  天寿,姓赵氏,字菊仙,江苏长洲人也。

性恬静如处女,对客寡言笑而深于情。

闲从人论古今书法,颇有会心处。

善横吹及南北曲,演《游园》《惊梦》诸出,妙絶一世,都人士知不知,咸啧啧称羡。

时年十有六。

  兜率宫侍者着 #

  天上谪来第几仙,舞衫歌扇剧堪怜。青春本是良家子,绛树争夸美少年。宛转氍毹催凤管,玲珑节拍赴鹍弦。星眸炯炯传新曲,一度红牙一怅然。

  一串珠喉韵绕梁,登场出试舞衣裳。琵琶幽怨咽流水,环佩琤瑽度响廊。射覆藏钩花月榭,倚红偎翠木穉堂。瞢腾梦里春如海,唤醒痴情杜丽娘。

  调寄《鹧鸪天》

  寄斋寄生着 #

  竹里花闲月一钩,丽珠百啭费娇喉。如何对客偏无语,怕说新愁触旧愁。春扰扰,梦悠悠,从今王粲不登楼。画成小像焚香拜,一任多情唤隐侯。

  ○磬芳 #

  磬芳,姓万氏,号芷侬,江苏人也。

性聪慧,学曲日熟数百言。

庞面美丰姿,目盈盈若秋水。

工演《番儿》《搜庵》《回头案》《双官诰》诸出,有超尘絶俗之概,穿云裂石之音,一顾倾城,可当名士。

时年十有四。

  兜率宫侍者着 #

  长安车马似游龙,絮果兰因无定踪。几曲笙歌传海澨,半窗风雨忆吴淞。典裘沽酒情难遣,援镜簪花态倍慵。漫说何戡人几辈,筵前惆怅唱阿侬。

  调寄《西江月》

  蜃桥逸客着 #

  处处笙簧几许,年年花月无穷。大千春色付东风,道是谁家么凤。曲度芙蓉城外,神传烟雨楼中。人间天上一般同,怪底游人情重。

  ○蓬仙 #

  寄齐寄生着 #

  蓬仙,以字行,姓汪,名笙官,直隶顺天人也。

任侠负奇气,口吃吃而多言语,尤嗜嘲笑,落落然有狂士风。

与人交尚义,不以锱铢权轻重。

士大夫或挑之,卽变色曰:『读书人何轻薄乃尔!』遂拂衣去。

喜书画,法墨山水特所癖爱焉。

尝从吾友蜃桥游,蜃桥性多慢,或日一再造其居,或月不一造其居。

岁余,蓬仙事愈谨,或诘其故曰:『此中事,外人那得知。

』闲从余学《大江东去》曲,闻客习《游侠传》者,必固请详其语,日出入无倦听云。

时年十有三。

  优昙慧业解风骚,分韵擘笺拟薛涛。觞政歌催金缕曲,箫声谱换郁轮袍。灯前软舞抛檀板,酒后雄谭说宝刀。菊部佳伶推几辈,当行不数郑樱桃。

  调寄《鹧鸪天》

  寄斋寄生着 #

  曾在蓬莱第几峯,者般儿女亦英雄。铜琶铁笛关西汉,遮莫停歌拜下风。车似水,马如龙,酒旗山郭路匆匆。赢他花月知多少,都付周郎一曲中。

  ○玉磬 #

  蜃桥逸客着 #

  玉磬,姓高氏,号琼仙,江苏人也。

风度洒然,喜修洁,性倜傥。

不以嚬笑假人,语言谐妙,无狎词。

爱画兰及草衣设色法。

尤嗜手谈。

所演《拾画》《看状》等出,丰神濯濯,人谓似张绪当年。

时年十有五。

  琼筵高会结芳情,仙侣分曹合让卿。韵向花间流处远,神从竹里过来清。偶逢夜话原惊别,大助春愁太憎生。最是临行添客思,徘徊低语两三声。

  调寄《满江红》

  春色无边,休辜负,探花时节。

正长安、看遍韶光,□□未歇。

翡翠栏边蝴蝶梦,茶醿架上杜鹃咽。

问卿卿、何事恁多情,经年别。

楚馆外,秦楼北。

肠一缕,思千结。

岂侬情似水,我心如铁。

万里春风刚过眼,连年别恨不须说。

趁今番、把折柳阳关,歌一阕。

  ○幼芙 #

  蜃桥逸客着 #

  幼芙,姓徐,号蕖卿,江苏人。

性温婉而尚雅淡,虽脂粉不施,貌娟娟如好女。

吾友春君,固长者,独雅惓幼芙,若有夙缘。

去岁夏六月,与春君过其居,入室,案搨光洁无尘氛气。

茶毕,忽两仆展氍毹于堂上,俄幼芙具衣冠出拜。

余■〈口咢〉然询知,系幼芙初度,遂罗酒浆,作尽日欢。

春君颓卧,余与幼芙饮且谈,鸡鸣始罢去。

幼芙时年十有四。

  调寄《西江月》

  袅袅迎风弱柳,田田出水新荷。月明花下影婆娑,知是阿侬风过。抛郄十年春恨,度来一曲清歌。灯红酒緑兴偏多,休管海棠梦破。

  兜率宫侍者着 #

  一曲新声《菩萨蛮》,明珠翠羽灿香鬟。翩翩簇拥迎红袖,倚槛真如望远山。

  ○梅五 #

  寄斋寄生着 #

  梅五,字福官,姓张,江苏人也。

性聪慧,学歌曲,数过卽合拍。

每演一曲,恣态横生,几令人忘为男子。

弋调《拾镯》,尤为絶调。

善诙谐,侍客席间,酒半酣,輙以聚头扇击节而歌,琅琅作珠玉声,愈唱愈高,座客罔不大悦。

与人交,笃于倩,不以势利论厚薄。

时年十有五。

  兜率宫侍者着 #

  春闺倦绣逗芳心,蝶粉峰黄感不禁。瞥眼偏留交甫佩,满场击节看停针。【《拾镯镯》絶妙一时】

  调寄《临江仙》

  蜃桥逸客着 #

  睡起海棠初过雨,居然风露清愁。

怪他红叶御沟流,闲情抛万种,春恨锁眉头。

一幅红绡虚溅泪,教人目注神留,那堪呖呖穿珠喉,魂销游子梦,客语酒家楼。

  ○金兰 #

  蜃桥逸客着 #

  金兰,姓王氏,号桐仙,直隶顺天人也。

性灵警,能知人。

骨珊珊若神仙,有侠气。

尝与友人过其居,与之论古今豪杰,瞭如也。

每以家贫废读为恨,习于酒,酒酣輙执剑作天魔舞。

或嗤之,金兰曰:『吾侪堕泥溷,奚所乐,特以剑谈消块垒耳!』与蓬仙同师学,性翕然无少间,人谓之『二侠伶』云。

时年十有三。

  调寄《卖花声》

  花事遣春愁,看徧歌楼。六朝粉黛付阿侯。写尽闺中多少趣,万种风流。落日晚妆收,顾影无俦。桃花无语杏花羞。客子相思蝴蝶梦,五夜勾留。

  兜率宫侍者着 #

  秀骨珊珊小侠伶,风生掌上舞青萍。紫云歌者知名久,采入羣芳姓字馨。

  ○天秀 #

  蜃桥逸客着 #

  天秀,号兰卿,姓郝氏,直隶顺天人也。

其父旧以歌名驰京师,及天秀习父业,度歌童,气宇开朗,性情悃欵。

与湖南某君游,某固名下士,天秀雅爱重,每食必俱后。

某以铨选出都门,天秀饯别,为歌《临风送远》一曲,声泪俱堕,某亦涴澜去。

天秀时年十有六。

  兜率宫侍者着 #

  怕听骊歌唱《渭城》,筵前旖旎太多情。红绡一掬相思泪,未了因缘寄此生。

  调寄《唐多令》

  蜃桥逸者着 #

  明月漫相邀,神仙出碧霄。

如花美眷胜阿娇。

春到人间看不尽,纔今日,又明朝。

换酒脱金貂,相逢每夜招,恐将别泪染冰绡。

万里乡关同一醉,情无奈,总魂销。

  ○秋霞 #

  寄斋寄生着 #

  秋霞,号绮侬,江苏人也。

貌韶秀如玉人,性喜静,腆腼不惯与生人语,对熟客差强。

好事者闻其美,争欲识之。

秋霞陪侍如一,终无少轻重。

唯登场一顾,情常露于眉目间。

演《湖船》《挑帘》数出,可称絶技。

时年十有三。

  调寄《如梦令》

  蜃桥逸者着 #

  岂是霍家玉树,谈谈梨花着露。不敢画蛾眉,祇恐莺骄燕妬。且住,且住,端的是花是雾。

  兜率宫侍者着 #

  么凤啁啾集紫桐,梅花三弄玉玲珑。潮痕半褪猩唇染,恰似杨妃一捻红。

  ○新保 #

  蜃桥逸者着 #

  新保,号兰仙,姓陈氏,江苏人也。

体态轻盈,意度娴婉。

喜临池,爱画兰菊。

时作小诗,亦秀削可喜。

其师兄宾蝶,以书名,善诗画。

士大夫争招致之,谓之韵友。

兰仙心羡甚,尝谓吾友雪翁云:『薛涛、苏小辈尚知名,吾侪男子寂寂无闻,殊可耻。

』其志向如此。

若描浅眉,度新声,缓歌漫舞,尽态极姸,特其余事。

时年十有四耳。

  兜率宫侍者着 #

  清癯弱质不胜衣,绣佛拈花一笑微。偶共阿通联小句,慧心佳想入非非。

  调寄《水调歌头》

  蜃桥逸者着 #

  袅娜随花去,花外倍增姸。

不知香国深处,几度来蝉娟。

漫说南朝金粉,祇者慵妆淡抹,多应惹人怜。

一曲云璈奏,神韵落花前。

抛歌扇,卷翠幙,卸珠钿。

不应有恨,何事花下啼杜鹃?怕的燕台风月,共那莺歌蝶板,一向化云烟。

从此海棠梦,都付五花笺。

【好学书画】

  ○韵仙【和厚】

  绾臂曾逢刘小史,缠头又见薛阳陶。拚将客绪同卿醉,典尽霜裘换緑醪。

  ○玉芝【绚烂】

  绣袜猩红衬雪肤,香囊四角押流苏。燕台掷果人争羡,艳语前身是子都。

  ○芷芬【绰约】

  繄蹙蛾眉唱《断桥》,登楼一顾一魂销。吴中旧恨同流水,偏惹金山起暮潮。【《金山》《断桥》等曲最佳】

  ○小秋【幽静】

  琵琶弹迸四弦秋,满座无言动客愁。唱到梦回肠断处,青衫泪洒白江州。【工演《琵琶行》】

  ○泉寳【风骚】

  风情端的占花曹,淡埽双蛾误薛涛。最是酒阑人去后,瞢腾犹忆首频搔。

  ○琳仙【缠绵】

  折柳依依唱晚风,送君肠断五花骢。旁人祇道愁如海,那解魂销一曲中。【《折柳》最甚】

  ○桂林【娇痴】

  小折蟾宫第一枝,簪花待尔绾青丝。妆成已被嫦娥妬,揽镜何须更扫眉。

  ○云林【清冲】

  人面梨花是与非,怜侬雪貌不胜衣。春归一任东风懒,不肯轻轻化蝶飞。

  ○采芝【娴雅】

  低眉敛袖态如何?花事春愁减翠螺。一幅慵妆添旧恨,凭栏□唱《忆秦娥》

  ○味香【明浄】

  逢场低语说弹词,画出平康儿女姿。欲诉侬情情不尽,琵琶声里散相思。【工《女弹词》】

  ○蕊佛【柔媚】

  拈花一笑本嫣然,妆罢登台应自怜。曲度霓裳犹未了,教人误入大罗天。

  ○玉笙【英爽】

  蜃桥逸客着 #

  把剑长歌四海空,芙蓉队里小英雄。纵然化作鸳鸯侣,脱尽织纤娘子风。

  ○棠仙【松】 #

  兜率宫侍者着 #

  飘洒丰姿甚可人,晓风淡月步芳尘。花前莫漫歌婪尾,酝酿天工待殿春。

  ○连魁【恬淡】

  寄斋寄生着 #

  裦衣博带小神仙,独坐春风三月天。一曲琵琶千古恨,有人误认李龟年。

  蜃桥逸客着 #

  搴帘争看小须眉,潇洒风流别有姿。廿四花飞春去尽,杜鹃声里学拈髭。

  连魁,号稚秋,姓吴,直隶顺天人。

性恬适,美丰标。

时演《醉仙草状》,须眉如画。

人望之,居然李白前身。

其《探母》《捉放》《骂曹》《戏妻》等等,俱称絶调。

每余韵一过,绕梁三日,用作羣芳之殿。

何异国士无双。

时年十有四。

  《燕台花史》终

  ●《燕台花史》跋

  帝里笙歌,乾坤春霭。

燕台风月,锦绣才多。

聚荆艳与越吟,来吴头兮楚尾。

梨园韵事,菊部佳伶。

夫固有待谱向吟笺,品资彩笔者也。

彼夫编侍儿之名牍,艳溯南朝;搜侠妓之锦缄,志留北里。

何况三生慧业,修道□梅;一度新声,争传玉树。

坠情天之浩刧,参色界之菩提。

听说法于远公,弥天花雨;助吟情于刘子,铺户梨云。

样换花坊,悲青琴之易老;调翻鸳谱,怜绛树之絶伦。

如水鉴衡,难淆轩轾;争春梅雪,殊费平章。

此蜃桥诸公所由志以传赞,而杂以讴吟也。

余台赋黄金,词惭白雪。

值弹铗吹箫之境,仿镂金错釆之章。

蕊榜高搴,阴浓桃李;兰言雅集,露盥蔷薇。

写小品以遣情,不觉春风满座;谱大罗之雅韵,恰当明月连桥。

  咸丰已未,夏五月,圆峤花主跋于宣武城南之集翠轩

  此吾友蜃桥逸客、兜率宫侍者、寄斋寄生三先生平章花月之所作也。

三先生才各纵横,性皆放诞,共住乌衣之巷,结为皂帽之俦。

逸唱停云,高张凤视;清歌尽日,屡作鸾吟。

每当花下樽前,听彼菖蒲艳曲;遂尔楼头扇底,倚他芍药新声。

衮扑金蝉,寻乐于芳池翠馆;斜行红虿,遍书于绣帕罗裙。

挟硬句兮高鹄盘空,旁愁腕脱;摛藻思而春蚕食叶,笑欲眉飞。

于是锦瑟二千,唯奏元微之曲;铜琶丈八,争传玉局之词。

兹更翦緑裁红,编成小帙;品花题月,缀以闲吟。

麝粉搨来,光映扬州明月;绞绡里就,香生汉水春风。

恐白傅柳条,自此梨园不习;董公蓉渡,渐知菊部羞歌矣。

仆游客邹枚,攀交李杜。

章台走马,各为北地之游;班管续貂,愧说南宫之跋。

开府文皆是玉,齐中犹滥竽吹。

繁昌碑上生金,洛下行看纸贵。

  已未五月,闲闲道人跋于沁藕亭

檀青引   (近人)杨圻 撰

  ●目录 #

  檀青引附《檀青传》

  跋

  ●檀青引【附《檀青传》】

  江东杨圻云史 #

  蒋檀青,京师人,其先越产也。

善弹筝吹笛,工南北曲。

文宗时,乐部推第一。

长安名士宴宾客,非檀青在座则不欢。

初,高宗建圆明园于京师西北,园景宏丽。

时海宇晏安,库帑充牣。

高台深池,极游观之乐。

岁以首夏幸园,冬初还宫。

历仁宗、宣宗以为例。

文宗时,梨园尤盛,设升平署以贮乐工,内务府掌之。

设南府,命乐工教内监之秀颖者习歌舞。

当夫棠梨春晚,梧桐秋末,万几之暇,辄召两部奏新曲。

至檀青发喉,则天颜怿霁,赏赉过诸伶。

  文宗中叶,粤匪据金陵,捻匪扰皖豫,英法龃龉,与战不利;东南多事,海内骚然。

上抑郁不乐,稍稍近声色。

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文丰,方宠盛,承旨遣人釆江浙美女以进,更广台沼以居之。

诸姬皆汉人,殊色善歌舞。

咸丰十年七月,英法联军犯天津,胜保与战败绩,敌长驱入北京。

时秋暑犹盛,上方与诸美人避暑福海,荡木兰之舟,歌凉风之曲。

闻变,于八月八日,仓猝率后妃、皇长子巡幸木兰,诏恭亲王留守京师。

奸民李某,导联军劫圆明园,珠玉珍宝,尽出三朝御府子希世之物,不知纪极,掠殆尽择其尤者,以英法军纵火焚宫殿,火三日不息,诸美人不知所终。

文丰北向再拜,投福海死之,从者郎员数人。

恭亲王既议和于礼部。

事定,檀乃赴行在供奉。

明年七月,文宗皇帝崩于木兰避暑山庄行殿,梓宫奉安返京师。

尝于暮春入园,帝所居山高水长、朗吟阁、环碧、无边风月阁、听莺馆、无尽意轩、丽瞩轩、影湖楼及诸美人院,赭壁参差,不可指辨。

惟福海潺潺,鸟啼花落而已,恸哭出,不忍再往。

从人游江南、江淮间,乱久之,无所业。

檀青抱筝琶沿门卖曲为活。

  迄穆宗中叶,湘淮军克金陵,平捻匪。

东南定,再见中兴。

而檀青贫,终不得返京师。

京师方重靡靡之音,无重昆曲者。

于是诸伶中,亦无有知檀青姓氏者矣。

朝廷稍稍闻圆明园之毁,祸由李某,下狱穷治诛之,籍其产以赐文丰家属焉。

后三十余年,而东吴杨云史,年二十一游广陵,宴客平山堂。

江山春暮,花絮际天。

乃命丝竹,以佐诗酒。

座上遇檀青,知余之自京师来也。

清歌一声,弹筝一曲,白发哀吭,泪随声下。

问所哀,为余述宫中事甚悉。

言咸丰九年三月某夕,牡丹堂牡丹盛开,月出,上勅诸美人侍夜宴,置酒赏花于镂月开云之台。

春寒未解,以紫貂荐地,宝炬千百,珠翠瑟瑟,靓妆如云。

召演明皇沉香亭故事数折,花月之下,春光如醉,歌声遏云,不能自已。

上顾诸美人,嗟赏伽楠、牟尼、碧玉带钩各一事,西洋文锦两袭。

内官引余跪花荫谢恩,春露滴云鬟,舞衣犹未脱也。

由今思之,四十年矣。

每念先皇恩,如隔世事。

因叹曰:『从此以往,无复此乐矣。

』言已欷歔,余亦愀然。

  时光绪乙未四月也。

今岁秋,复见之青溪花舫,哀音怆怆,益老矣。

读少陵逢李龟年诗,于流离之况,寄家国之恨,余悲檀青之与龟年同一流落也,乃为传而长歌之。

丁酉冬十月,识于京师。

江都三月看琼花,寳马香轮十万家。

一代兴亡天宝曲,几分春色玉钩斜。

玉钩斜畔春色去,满川烟草飞花絮。

都是寻常百姓家,欲问迷楼知谁处。

高台置酒雨溟溟,贺老弹词不忍听。

二十五弦无限恨,白头犹见蒋檀青。

雕栏风暖凝丝竹,筵上惊闻朝元曲。

其时雨脚带春潮,江南江北千山緑。

朱弦断续怨沧桑,望帝春心暗断肠。

欲说先皇先坠泪,千言万语总心伤。

坐客相看共呜咽,金徽弹罢愁难絶。

同是伤春事不同,飘零身世何堪说。

家在京师海岱门,少年往事不堪论。

旗亭旧日多名士北海当年侍至尊。

太行北尽仙园起,灵台缥缈五云里。

年年豹尾幸离宫,百官扈从六宫徙。

万户千门鱼钥开,柳烟深浅见蓬莱。

妆楼明镜云中落,别殿笙歌水面来。

祖宗旰食勤朝政,百年文物乾坤定。

万方钟鼓与民同,九重乐事怡天听。

建康杀气下江东,百二关河战火红。

岭表楼台烧夜月,江头刁斗落秋风。

军书旁午南征久,从此先皇近醇酒。

谁解君王猛士忧,三千粉黛皆蒲柳。

三山清月照瑶台,夹道珠灯拥夜来。

一曲吴歌调凤管,后庭玉树报花开。

临春结绮新承宠,玉骨轻盈珍珠重。

避面宁教妒尹邢,当筵未许怜张孔。

太液春寒召管弦,官家小宴杏花天。

昭阳宫里春如海,五鼓初传《燕子笺》。

鞓红照睡繁华重,絶代佳人花扶拥。

南府新声妒野狐,升平独赐龟年俸。

夜半青娥扫落花,深宫月色照羊车。

庸知铜雀春深事,留与词人赋馆娃。

当时海内勤王事,慷慨誓师有曾李。

未见江头捷骑来,忽闻海畔夷歌起。

避暑温泉夜气清,宫花露冷月华明。

惊心一曲《长生殿》,直是渔阳鼙鼓声。

延秋门外黄昏路,城阙生尘妃嫔去。

穆王从此不重来,马上天颜频回顾。

来朝胡骑绕宫墙,凝碧池头踞御床。

昨夜采莲新制曲,明月多处舞衣凉。

太白睒睒搀枪吐,云房水殿都凄楚。

咸阳不见阿房宫,可怜一炬成焦土。

和戎留守有贤王,八骏西行入大荒。

金粟堆空啼杜宇,苍梧云冷泣英皇。

居庸日落离宫暮,北望幽州空烟树。

初闻哀诏在沙邱,巳报新君归灵武。

鼎湖龙静使人愁,福海悠悠春水流。

山蝶乱飞芳树外,野莺啼满殿西头。

梨园寂寞闭烟愁,无主汉家雨百草。

千花仙掌下民间,秦宫宝镜知何处?玉泉山下少人行,琼岛春阴水木清。

独有渔翁斜月里,隔墙吹笛到天明。

繁华事散堪悲恸,玉辇清游忆侍从。

明年重过德功坊,钧天无复华胥梦。

小臣掩面过宫门,犬马难忘故主恩。

檀板红牙今落魄,寻常风月最销魂。

十年血战动天地,金陵再见真王气。

南部烟花北地人,天涯那免伤心泪。

武帝旌旗满九州岛,湘淮诸将尽封侯。

两宫日月扶双辇,万国车书拜五洲。

独有开元伶人老,飘泊秦淮鬓霜早。

夜梦帘间唱谢恩,玉阶叩首依宫草。

餬口江淮四十年,清明寒食飞花天。

春江酒店青山路,一曲霓裳卖一钱。

君问飘零感君意,含情弹出宫中事。

乱后相逢话太平,咸丰旧恨今犹记。

怜尔依稀事两朝,千秋万岁恨迢迢。

至今烟月千门锁,天上人间两寂寥。

  ●跋

  煌煌巨制,包罗一代掌故,可作咸丰外传。

读《长恨歌》《永和宫词》,并此鼎足而三,称之诗史洵无媿色。

时作者年方弱冠,以此诗早享盛名。

比事属词,音节哀怨,一代兴衰,安可无此名篇?张长沙谓『江东独步』,良非虚誉。

又曰:『清圆妩媚,絶代风华,梅邨再世。

』又曰:『情词哀乱,音节苍凉,令人低徊欲絶。

』又曰:『白太傅作《长恨歌》,叙玄宗之倦勤,为帝王之炯戒,有变风变雅之遗意。

』其自述诗云:『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

』盖隐然以可兴可观自命,非夸言也。

清自文宗荒政,海内扰乱,颠沛播越,宗社几墟。

同光之衰,实基于此。

作者夙有澄清之志,而目击时艰,抚今惜昔,叹息痛恨,乃藉檀青一事,以见其意婉而多讽,与香山有同志焉。

缘情绮靡,其余事矣。

  汉阳易顺鼎记 #

  《檀青引》终 #

鞠部明僮选胜録   (清)了然先生(李毓如) 撰

  ●目录 #

  《鞠部明僮选胜録》序

  鞠部明僮选胜録

   文题名十人 #

   武题名十人 #

  《鞠部明僮胜选録》跋

  ●《鞠部明僮选胜録》序

  予自庚午入都,角逐文坛者廿余年。

同社诸君,以班马之才,润色鸿业。

率皆缀巍科,跻清要,破壁飞去为廊庙光。

蹉跎如予,亦祗于长安道上,佣书卖画,为乞米计耳。

乐天诗云:『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

』可胜慨也。

不谓渭城一咏,犹能见重旗亭,而鞠部诸伶亦欲登龙门,以增声价。

爰写风流之名字,为月旦之品评。

虽非大雅名言,要亦文人韵事。

昔吾家太白作清平三阕,而龟年益着盛名。

以今方古,并称佳话。

然则是编也,谓为游戏文章可也,谓为鼓吹休明,亦无不可也。

  了然先生漫识 #

  光绪二十有四年戊戌花朝怡园主人书

  ●鞠部明僮选胜録

  ○文题名十人 #

  韵春孟小如,年十三岁。

  不丰而腴,不约而儁。

  秾纤得中,大方家数。

  怡云果香林,年十六岁。

  风神婉丽,望之若仙。

  景善张兰仙,年十四岁。

  金铃玉磬,自然圆澈。

  韵秀王丽奎,年十一岁。

  兰蕙之质,无言自芳。

  熙春钱芝云,年十二岁。

  丹山雏凤,饶有清声。

  绚春何薇香,年十三岁。

  清歌一曲,音韵绕梁。

  韵秀古联奎,年十三岁。

  清丽自喜,神釆飞扬。

  景善郑兰麟,年十二岁。

  梅脸含颦,柳眼藏媚。

  熙春王妙云,年十二岁。

  舞衫歌扇,娇小年华。

  景善孙菊仙,年十四岁。

  一团和气,肥不损媚。

  ○武题名十人 #

  云龢朱小芳,年十三岁。

  雍容其度,慧丽其心。

  夫惟大雅,卓尔不羣。

  复春吴佩芳,年十三岁。

  神气清朗,音节谐和。

  韵秀吴寳奎,年十二岁。

  风生清籁,响遏行云。

  安华侯彩云,年十三岁。

  铜琶铁板,声压江潮。

  怡春孙盼云,年十二岁。

  珠喉宛转,花下流莺。

  绮春王秀云,年十七岁。

  嬉笑成趣,语妙解颐。

  熙春张银仙,年十四岁。

  声情柔曼,风致翩翩。

  复春于奎芳,年十二岁。

  金尊檀板,响入云霄。

  熙春钱葵云,年十一岁。

  乌衣子弟,楚致宜人。

  韵华李秀琴,年十一岁。

  眉宇清朗,秀外慧中。

  《鞠部明僮选胜録》终

  ●《鞠部明僮胜选録》跋

  余读了然先生鞠部题名,不禁掩卷而叹,奋袂而兴。

嗟乎!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撼,北斗可移。

日月一往,不可复追。

戴圆履方之俦,由少而壮,而老而衰。

终年奋志,皓首穷经。

厄于帖括,阒寂无闻,不知凡几。

彼操衡鉴者,又皆尚虚声为特识,动輙曰『天下无人,天下无人』以自文。

此卞和所以遭刖足之遇,毛锥所以无脱颕之期也。

今先生题名,或以色取,或以艺登。

无滥无遗,一时名下胥归珊网,岂灵淑尽锺若辈耶?亦甄録贵得其人也。

相天下士者,其亦三复于是编。

  竺生小谢 #

杏林撷秀   (清)谢素声 撰

  ●目录 #

  《杏林撷秀》序

  杏林撷秀 #

  

  ●《杏林撷秀》序

  流水斜阳之地,岂必桃李始芳;晓风残月之场,原许棠梨并植。

列羽霓之队,曲帐愈光;赋铁石之肠,令名何损?矧乃稚龙挺秀,雏凤振声。

文杏宋墙,春意十分之闹;樱桃郑圃,秋容一抹之输。

乍逢羣玉山头,身疑月是;同咏大罗天上,仙欲众呼。

首善蜚声,名流交口。

可乏羣芳之谱,志将侧艳之词。

则有终童年少,陆子才多。

丰城之气烛霄,秋水之文晕远。

绛云舒卷,万象俱空。

银汉光明,一尘不到。

白太傅前身兜率,从应彩凤文鸾;苏子瞻风骨神仙,住合琼楼玉宇。

屯田杨柳,征旖旎于临风;康乐芙蓉,擅光华于映日。

尔乃皎如玉树,望若琼枝。

呜凤集于朝阳,振鹭翔于林表。

七襄锦织,天孙欲失其妍;百宝装成,神女亦输其艳。

赋闲情于陶令,应教堕落勿辞;起重色之汉皇,直使温柔欲筑。

吴宫花满,子夜飞声;蜀道铃霖,行云度响。

髫龄竟起,同调可赓。

谱翻贺老之垂,误鲜周郎之顾。

仙韶合冠,作菊部之上头;门业克承,信桂林之独秀。

五月江城之谱,一声河满之歌。

闻者倾心,观者击节。

大江东去,铜琶铁板之音;一鹤南飞,金管玉箫之奏。

鼓孺悲之瑟,应许升堂;受安道之琴,要推入室。

翩翩惨緑,落落软红。

门巷岂出乌衣,子弟如来素族。

笑言胥寡人,菊影而淡如;馨逸自成月,梨花而静着。

似此清泉石上,允称佳士座中。

在昔船号总宜,窃淡浓之湖;比人称藴藉,咏平远之山。

如共此芳馨,不随尘俗。

周党清谈之作,真率时形;齐髡豪饮之能,诙谐间作。

芝兰入室,征欣赏之佥同;芍药当阶,亦风华之别具。

空谷萧兰之韵,谱出南湘;春江花月之阴,移来北部。

碧桃楚楚,绛树声声。

淞滨云影,如逢海上风光。

倘若接西施之装点,唐突何嫌;卽北里之争驰,齐驱奚让。

犀角之锺灵,见说凤毛之济美。

曾闻此中有人,乃逢香士。

未能免俗,不共凡葩。

屏启金鹅,好画图之省识;座张银鹿,觉少小之争怜。

娇痴之态犹存,偏多佳趣;声价之增可俟,行见他年。

议者谓箫吹何处,二分明月催来;帘卷不如,十里香尘步去。

襄成君翠衣之立,绰约终输曲逆;侯冠玉之如芬芳,总逊不知。

枝开南北,宝相羣推;涧列东西,清光并着。

音有齐梁之别,色无燕赵之区。

除却目无,一任烟云之过;倘非心死,谁能风月之忘?况琴如静对,令百虑之皆清;香等妙闻,愈六根之俱净。

最宜挥麈,偕松下之谈;絶好当筵,共花间之酌。

而且仙吏蓬莱,无俟翠羽之饰;空山姑射,不藉朱粉之施。

披五岳之图,真形眼底;迭九天之锦,秀色斗旁。

红牙按而描画入神,白纻歌而风流尽得。

珠如索贯,气更兰吹。

以视玉佩明珰,结石家之锦幛;云鬓花影,列唐帝之金钗。

譬之箫勺铿锵,杂以桑间之奏;蕙兰郁烈,移偕春槛之中。

清浊见矣,雅俗分焉。

仆愧多才,偏希好事。

卧棠下而颠任人唤,坐篁里而影每对邀。

东堂之风景依然,揽欲百花之带;南内之月明如故,披将万斛之沙。

序新咏于玉台,图陈穆骏;志芳踪于金谷,谱续燕兰。

深情太令之书,闲坐开元之说。

雪鸿聊志,琴鹤漫评。

如谓冀北已空,汝南卽是。

则仆风花影里,块磊借浇;云水光中,麻茶待洗。

回虽不敏,敢云正法眼藏;由也阙如,容有遗珠憾抱。

宏珊网而收取,请俟红豆词人;持玉尺而凖量,还待彩毫才客。

余姚谢素声自识于海王村畔。

  ●杏林撷秀 #

  余姚谢素声 #

  幼芬姓朱氏,字桐琴,名伶霞芬之三子,生长京华。

琪树练神,冰壶濯魄。

秀逸轻盈,脱尽人间烟火。

一洗时下铅华,如藐姑仙子,珊珊玉立。

直欲使桃李盈庭,皆惭形秽。

其吐属之工,应对之敏,尤足令闻者倾心。

具有珠玉之随,不共筝琶之俗。

羽衣托迹,抑莲花化身。

若置花丛,定许春风之占;合呼清友,为吟秋水之篇。

为之赞曰:不秾而艳,不泽而芳。

琼林之秀,明珠之光。

月碧天中,峯青江上。

翡翠帘栊,琉璃屏紫。

弥淡弥馨,宜雅宜俗。

妙语粲花,清言霏玉。

是真色相,直佳公子。

万紫千红,未许翘企。

  佩仙姓王氏,字剑耘,京师人氏,本良家子。

玉映兰芬,蜚英早岁。

殊姿碧玉,秀色绛仙。

譬彼红莲緑水,妩媚愈增;方之旭日朝霞,光华纷射。

见者有馆陶仙子之目焉。

性灵慧,聪颖絶伦。

尤留心翰墨,扬乌草预,元凯癖成。

凡所寓目,无不领会。

又强记过人,月令数篇,座中可试。

倘针度鸳机,青箱定继;若经穷虎观,白笈应无。

洵不凡品也。

为之赞曰:璧月宵朗,彩云朝升。

秾华所发,金翠弗胜。

芙蓉人镜,金玉尔音。

芳兰之质,灵犀之心。

饫以谟觞,签以云笈。

程途所至,人孰能及。

  小云,余紫云子。

轻倩合度,气宇超羣。

工唱须生,白雪阳春,调高响逸。

如刘越石吹笳,悲壮苍凉,令人兴起。

又如祢正平裸衣对客,作渔阳三挝,渊渊有金石声。

每当筵前一曲,四座羣倾。

而耳垣之属,观止同声,有推倒一时之概焉。

遇湘灵于江上,岂是虚声;置仲子于国中,应推巨擘。

为之赞曰:铃圆罄彻,簧暖笙清。

吐蘅吐蕙,绘水绘声。

万籁沈响,百卉失音。

晞今孰并,振古齐芬。

  连芳,姓陆氏,唱须生。

箫鼓夕阳,令人色飞眉舞。

恍置身玉阙,耹钧天乐奏,洗去尘音;更把酒琼筵,见斫地悲歌,抚将剑佩。

性安静,有豪情胜概之兼,无俗状尘容之被。

若使筵开太守,愈应樽酒之倾;更或屏启令公,当置管弦之列。

殆得天独优者欤?为之赞曰:水色江静,月影海生。

大风一曲,落叶羣惊。

矫矫供奉,剪尽芜繁。

是何神慧,直抉其藩。

  桂香,姓吴氏,神情冲淡,别具一种风格。

息女无言,芳心独抱。

杨妃解语,雅致备兼;小红工唱,大白能浮。

眼花耳热之际,酒催将进。

如对此君,令人心目一醒。

万斛俗尘,胸中尽扑。

淡宕中,饶具旖旎风流之态。

盖■〈酉荼〉釄开到,韵溢庭除,固异于甚嚣尘上者。

为之赞曰:琴筑深山,笙罄空谷。

跫然足音,渺尔幽馥。

不逐暄呶,不为繁缛。

藴厥芳真,青萍结緑。

  秋霞,姓张氏,字鬘庄。

体态娴雅,清风明月,令人生元度之思。

所演诸剧,皆楚楚有致。

合德轻盈,夜来明秀,兼擅其胜。

能饮,尤善周旋,有齐大夫风致。

能矢久与祖士少语,疲令人忘。

翕然时论无间。

一言不当,更以俗艳视之。

为之赞曰:度不逾常,往还谐俗。

何以形似,彼汾一曲。

何以神传,飞泉漱玉。

冬岭之芳,青天之鹄。

  芝芬,字皖香,姓江氏,苏之上海人。

丰神俊逸,谡谡如松下飙,飘飘有凌云概。

嵇琴寒夜,节赴南胥;由瑟当门,音无北鄙。

而一种清扬扑人眉宇,觉歇浦花枝纷驰,燕市得此,乃显金粉南朝。

与山色胭脂,固自不相上下。

石季伦海棠评云:汝若有香,当以金屋贮之。

若令载酒旗亭,当更使名贤倾倒心醉。

于靡既也,为之赞曰:云间毓秀,林下比肩。

刘郎前度,张绪当年。

维金有南,维箭有东。

彷兮佛兮,翘然众中。

  佩兰,姓姚氏,佩秋弟。

奇花初日,娇鸟晴枝,尤灵心独擅,意善解人,语多涉趣。

当场一顾,娇媚横生。

几疑香孩儿来自天上,嬉笑皆可人意。

视风月于谢庭,眼青争及;竞声华于马氏,眉白或推。

异日登龙,十倍第五之名,当不减于骠骑也。

为之赞曰:晶帘一幅,异様珑玲。

曰色曰艺,初写黄庭。

修工对客,緑筠善形。

何物老妪,得此宁馨。

  小宝,姓罗氏。

丰神俊逸,不羣日下荀呜鹤、云间陆士龙。

直有如古人所云:『不可以一世。

』工秦腔,一曲高歌,尘惊云遏。

若偕绘裂骊山,定教襃女颜开;与妃子笑声,博取红尘之一骑。

唐武宗时,孟才人于御前歌《河满子》一曲,声调凄切,闻者无不泣下。

荆卿入秦,送者皆作变征之音,但觉悲风惊起,易水萧萧,寒光四射。

此景此情,彷佛似之。

非特解语花,直可万古愁也。

为之赞曰:齐庭蝉曳,隋苑莺啼。

江枫愁对,腐草凄迷。

何来清角,四座欲秋。

鹧鸪郑谷,蝴蝶庄周。

荡我心旌,琵琶亭畔。

对此苍茫,奈何辄唤。

  妙香,姓姜氏。

卫玠神清,不仅璧人之目,羣相属于市上羊车。

濯濯如春日柳,不染尘氛。

君房语妙,令人如对晋人。

与其挥尘而谈玄理,红尘缁尘,一例为之扑尽。

明皇于花间顾曲,至欲将筝琶以洗耳。

时辄命内侍,唤取花奴,为其解秽。

座中佳士之推,庶几近之。

度曲燕喜堂等处,幽谷莺鸣,四座之视听随以转移,寂然无敢哗者。

性喜文墨,暇辄染翰,效作折枝,用以自遣。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者非欤。

为之赞曰:神女化身,观音锁骨。

步出天风,拾来海月。

宫商号召,余力学文。

翩翩浊世,卓尔不羣。

  蕙芳,姓王氏,云和弟子。

蔚然如霞建赤城,四散成绮。

入于兴公之眼帘,不觉其金声之掷出。

每登场,翩跹作仙子舞,令人荡气回肠。

虽以宋广平之铁石,无不如经百炼,化为绕指柔。

而安雅闲逸,神釆飞扬,若春风之坐对。

又似曹公,醇酒一杯,相饮美教,微醉之回,无烟火气,无尘土味。

若使尹邢觌面,当亦望尘勿及也。

为之赞曰:司勋月占,定子霞烘。

红妆若照,缟袂如逢。

鱼惊戏北,鹤共飞南。

蒹葭玉树,相倚应惭。

  宝云,姓刘氏。

性聪颖,善解人意,貌亦不俗。

工唱青衣,虽绛树声声,未克尽如。

梅村所云『一丝萦曳朱盘走,半黍分明玉尺量』之况,而宫商咀嚼,赴节应弦,亦自含英咀华,不同凡响。

现身红氍毹上,灵和柳色,不亚卅六宫。

春光漏泄,留滞行人,尤妙羊欣作书,一洗婢学夫人之态。

五凤添修,允堪为助,桂林之秀出者也。

为之赞曰:和风篁奏,清露珠零。

飞鸿惊顾,游鱼出听。

霓羽大罗,众仙伴侣。

片石韩陵,可与人语。

  右诗为鄙人在前清光绪甲辰岁所作。

是时,诸伶振辔天衢,各奏尔能,蜚声于长安市上。

携将双柑斗酒,藉以鼓吹诗肠。

针砭俗耳者,争洗眼于云水光中。

畅叙幽情,极丝竹管弦之盛。

就中尤以幼芬、小云、妙香为一时冠。

宗之玉树,皎立风前。

有太原公子裼袭而来之概,见者咸欲为咏『玉溪生月,没教星替』之句,谓为烘托晴云,可以舆台桃李,瑜亮并驰。

芳踪所至,车水马龙,万人空巷焉。

检点前尘,惟小云继叫天之后,余叔岩三字,如一片光明,锦铺于大地。

巨擘相推,比仲子之居齐国,尤烘过之。

而余派、余调,羣相摹仿,至成为海内宗工。

凡义务堂会,各大名班,无不以其参加为幸。

近虽闲闲十亩,不常粉墨登场,而天上人间,廿四桥畔,箫声悬于人之耳目,几积成万斛渴尘。

妙香以锦瑟年华,信风催老,改习小生,踵素云而起,拔戟克自成为一队。

又简炼以为揣摩,能阴符之勤习,角逐舞台之上,骎骎乎元白,座中为之压倒。

业日以进,而名亦随以增声。

称之洋溢,如日方中。

幼芬则鹢退宋郊,日趋堕落。

非特青云有路,无望梯升;而闵仲叔之猪肝,且为人累,已邻于原宪之鹑衣。

佩仙则出师以后,捐弃故技,谋所以自立。

游沪游津,迄不获展其骥足。

前岁回平,篱下寄人,落落与草木为伍。

连芳则自甲辰而后,如神龙见首而不见尾。

桂香则改老旦,改名穉禅,数年前尚涉足于剧场,与少年涂抹,充数备员。

近则反舌无声,吹律而风不竞,已作退院之僧。

秋霞则沦落风尘,至于吴市吹箫,葛帔冬着,莫能自振,潦倒以终。

芝芬则寂寂无闻,似昙花之一现,不旋踵而归消灭。

佩兰则鹊起一时,始之耻与哙伍者,继乃程不识不值一钱,莫望挂人齿颊。

小宝则改习二黄须生,遨游津埠,转辗至于春申。

薄负时誉,为沪人士所欢迎,已于前数岁物化,未获有所成就。

蕙芳则得名之后,克享其名者有年,近乃匿迹销声,且一变而为瓮牗绳枢之陈涉。

宝云则李广数奇,虫作寄生,以教戏为生活,迄今举其姓名,无复更有长柄葫芦,邀一声之问及。

曾几何时,水月镜花,都成泡影。

而乌衣巷口,但有旧时燕子,与鸦背夕阳相共。

昭阳之带到,为问歧王宅里,崔九堂前,鸿印之留,犹有存焉者否?风景不殊,举目有河山之异。

对此茫茫,诵愿花长好、月长圆语,曷禁帘卷西风,唾壶击碎也。

  《杏林撷秀》终

闻歌述忆  (近人)呜晦庐主人 着

  ●目录 #

  《闻歌述忆》序

  闻歌述忆 #

  ●《闻歌述忆》序

  食色,性也。

禀无所偏于所习,孩提知乳,食也;堕地卽哭,色也。

未知有色,人物室器,色皆异也,故哭。

【小儿稍知阿笑,凡见为可异者仍哭,及告以为父母所有,则不哭矣。

此天性也。

】然食属于魄,而色属于魂。

人故非食无生,非色莫立。

无生,涂之人知之矣。

何以谓之莫立也?夫色之义亦广矣。

戴天而仰,万重蔚青,光被四表。

春秋佳日,见而欢娱,风煦月明,因时爱玩,人羣托以乐生,而万物于焉孳息。

履地而俯,物生万汇,春坼冬藏,历亿兆年,而常如一日,含天气以长养众生。

天无形而地有形。

有形者色,无形者何?莫非色也。

至乎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本于爱根,非由外铄。

发肤不伤,立行扬后,身无时不含托于天地,卽无时不长养于所生。

故曰:『天地者,人物之父母。

父母者,人之乾坤也。

』及其学成涉世、冠婚仕隐,推其知能,皆原色相。

贤贤易色,贤亦色也。

风雨鸡呜,寄情于君子;婉娈龙姿,媚兹于廊庙,性之广也。

知好色,则慕少艾,束发受书,敬恭同侣。

壮岁有室,恩顾婢厮。

匪躬立朝,饥溺是搜。

当其资养织饪,并劳妾媵。

陶情丝竹,则有倡优。

念人类所自生,更当以乐我生者,爱其同类。

盖情之真者,必无狎友。

能好色者,不蓄艳奴。

苍厚好生,视不歧乎巴缱【同『绽』字】;仁相人偶,德岂畸乎妙庄,情之博也。

是故食属于魄,所以安魄;色属于魂,所以乐魂。

生出于所亲,子孙千祀,亲恩无复穷期,卽天地无有尽日。

食过,而魄无以安;色溢,则魂无以乐。

吾人又安可以无尽之性,徇易尽之情;无穷之生,赴能穷之事?食色,性也。

率性则道矣。

此余之未能忘情于英秀,而于历年顾曲,不可无忏情之文也。

因略记之。

  ●闻歌述忆 #

  呜晦庐主人 #

  余禀偏习于色者也。

幼喜弄泥孩,见冠带美须髯者,尤珍之。

购置年以千计,弗吝也。

偶落地破碎,輙无欢。

素所爱玩者,仍如式置之。

塾归,凭轩拭几,每展纸描其容,度至夜分无倦容。

顾不喜塑女子者,间得一二具,亦以墨涂辅颊间作丈夫。

习之渐,遂独美剧装,以为古人都于今人也。

每曰:『余果服官,当为纱帽老爷,尤当使须修过腹而后已。

』第庭训严,不令外出,至宅中大门限为止,二三保姆扶持之。

见老翁过市者,輙欲追视其髯。

而畏丐特甚,丐而髯者,竟无畏也,乃资之,髯修者,资亦随巨,遂有儍名。

人亦间目之为『泥人迷。

  稍长,则购石印画谱,与古名人相瞻对。

家藏有《无双谱》,旧雕精本,最喜文文山之像,以为古之美人无过是者。

而尤爱其所冠者,为幞头也。

忆曾购《古今名人画稿》三集,其《耕织图》中妇人,未久皆生须矣。

而《晚笑堂画传》,张子房独无髯,亦以笔髯之。

心窃讥史迁,何以貌其似妇人好女而未敢言。

乃独妍卷中《明太祖功臣画像》沐英一页曰:『是可无须矣!』稍知文,曾阅《隋唐》小说,独喜书中形容之罗通,乃涉遐思,情窦微绽。

  年十二,随侍至汴中,居曹门里市。

有酬神演剧者,欲往观之,堂上弗许也。

遂携往观茶园剧,至则见台上人,皆泥人之能动转者,有《打杠子》一剧,旦、丑科诨未雅,去而之他。

过掌剧者室少息,知有名十二红、两盏灯者,盖雏伶新至自京者。

度前出将阑,回座见两伶适过其前。

粉琢孩儿,衣履整洁,掠予衣行,香气四溢。

两盏灯《扫雪》上,激管繁弦,未明其妙。

奏终,而十二红上场,扮黄忠,演《定军山》一出,摆髯舞刀,英姿飒爽,而声节婉挺,心窃好之。

归与四表弟私相论议。

予佳生,而弟佳旦。

意见遂生,然未冲突也。

无何,弟至光州,予随侍留汴。

入塾攻文,未克多往。

献岁有同乡团拜之举,遂侍堂上往观。

座中有老人同观,时台上正演《除三害》。

老人述其源委,予侍侧更详之,老人异焉,以为此子多读书也。

实则孝侯本事,予不过得之于《无双谱》耳。

是日,十二红演《庆顶珠》,由草堂朝坐一节上场,面容微减,而姿尤妍妙。

盖年华逝水,己稍稍解事矣。

觉音节转折特妙,老人曰:『是谭叫天音也。

』予固早知有叫天者,至此遂为之一震,心目中已随此老人之语,超江越陆,直达京师,若真面叫天儿矣。

但念复微转,以为若叫天者,已中年人,焉及此纤纤者之妙若啭莺哉?逾年,又闻其《九更天》一剧,青罗帽青褶,抽刀殉女,情节惨恻。

已稍洞剧理,不似儿时,而声乃微嘶。

曲终,予间行外院中,见其扶头蹲坐,褶下露青履白袜,素约可爱。

若甚苦者,旁询知有微恙,心颇怜之。

后不复见,仍时以为念。

  己亥,随侍由汴回京,遵陆至黄河渡岸,携仆名崔贵者同载。

贵坐辕侧,晨起戒涂,残月挂辇。

晓风忤裾,心旌袅荡,不禁若晴丝萦缕,徐徐薄空。

而展见贵方童年,知曾事周库官。

库官,北人,恤伶颇厚,遂念及此子,度询贵当知所向。

然啬于启口,乃曲折寻词,旁抽遐引,本文故不遽落。

贵曰:『红菊花逝矣!菊艳而肥,富矣!竟萎。

丁灵芝娶矣!此时在上海也。

』予尝见灵芝演《荡湖船》剧,卸装裸臂,杂座酒楼中,脱履,足置椅侧,老伶工调之,指其腋下曰:『何尚无毛?』丁微赪,遂罢。

表弟常以资谈助予,遂忆之。

上皆贵答予询者。

贵,小厮耳,何敢以游词进?涂远马瘏,前行颇钝,余念属十二红,语遂少息,思此语当发矣。

陡然曰:『汝知十二红否?』贵曰:『焉不知!在京闻已得盛名矣,师颇重视也。

』予喜,遂故停,又言他事。

贵曰:『二印子好,老爷太太召之进宅,常有赏。

』予亦知二印子者,身短于红,而面方,少致,非佳儿也。

乃曰:『安及红者,红始佳耳!』贵曰:『彼喉已变,此子心重师约之严,郁郁未得志,弃而逃师,追之无及也。

今回京,自立门庭矣。

』予曰:『汝见其足否?其约足整也。

』逾日,仍同载。

贵先告予曰:『红为任筱帅所眷,少爷知否?所赠殆不资其女公子书史。

女红之外,并娴丝竹。

少爷亦何妨旁及声均之事。

』语至此,少停徐曰:『无伤也。

』予曰:『汝习否?』贵曰:『余肥,口大,余丑也。

』实则贵亦非丑,面颇白,但非晰耳。

余知红在京,喜近予也。

与贵问答之词,不觉遂开豁至是。

  至通里后,献岁发春,课暇,遂至京游。

堂上携之行,月丈偕往,寓琉璃厂戚家。

余促月丈请命,一往观剧。

得请告丈曰:『听叫天,予未见叫天,必欲一观者。

』实以堂会座中,老人一言,欲见红所自出耳!月丈应之。

而竟往四喜部。

曰:『叫天非佳,而暮定场四喜角伙,孙菊仙实大声洪,佳于谭也。

』予重违其意,遂往。

时孙演《寄子》,月丈复告予:『孙摆髯太笨,去叫天远甚。

』予意叫天老矣,摆髯虽美,矫巧便给,如红又焉及者,韪言耳。

复闻是日谭亦演《寄子》,心顿悔之。

翌日,意不复敛矣。

仍告月丈曰:『听叫天。

』丈又违余请,复往四喜部,诓予曰:『《探母》,重剧也,菊仙尤妙。

』予不得已同往,至则为周春奎。

闻是日孙传差,故易之。

月丈兴颇盛,连声叫絶,余私弗善也。

以为若驴而外,仍曲赞以答。

越日,仍观剧。

又曰:『听呌天』。

遂遣价定座,回则曰:『呌天传差,昨日卽未露,今日仍在内也。

』遂询丈曰:『闻有十二红,雏伶学谭而似者,何在?』丈未之喻,探而未得其所,曰:『雏伶多矣,汝在汴,彼以红名,来京或易名矣。

无已,其观贾狗子乎?狗子善学叫天者,曷往?』乃至春台部,是日演《忠孝全》,台帘启,出狗遂定场,声音初复,台步郎当。

余询丈曰:『似否?』意以叫天亦若是耳,安及红!旋归通入塾,终以未知红所,不一见叫天为憾。

  三月,遂随侍入桂。

时李勤恪公闻藩广西,知大人将至,喜谓抚帅曰:『循吏至矣。

』勤恪初未识大人,盖得诸额玉如方伯者。

至之日,卽送檄令速赴任。

而京师拳匪浸炽,远弟时侍姑丈、姑母留通。

大人朝夕思念,感恙,遂滞省中。

勤恪复以营务处事属大人。

曰:『运筹帷幄,逸于亲民。

』复佐以庄思丈,节其劳苦。

予时攻八股文而弗善。

贝元澄师授以《船山诗广》,传诵而弗辍。

伤国是之就衰,念长姑之远困。

读其文之挚者,至『为吾君者,卽吾尧舜也,安问其它哉』语,击节朗诵,声达户外,遂哭。

七月初秋,横州匪炽。

大人恙已大愈,乃檄赴任,携眷行,予侍署中,兼习训诂之学。

大人怜之曰:『训诂为读书之门径,经之微言大义,乃身心之益也。

』遂读《诗广》,侍东塾读书,记诸书余暇,仍録成说文九千字。

时四乡多掠劫之案,大人多至乡,身亲勘捕,无暇晷。

大垆匪扰,率亲兵围捕,一昼夜尽捕获之。

研鞠详切,惟恐寃及平人。

时刑宾高君,笑之曰:『东翁若此,在他省服官,为贤吏。

若为桂省州县,将疲于听讼矣。

匪杀之,贼杀之,胁从无辜,安暇辨其寃否?亦杀之可已。

』而大人为之震慑,曰:『予为子孙计,不愿常服广西官矣。

』遂有去志。

会廵邻境,与彭言、孝唐、尔锟会防股匪,归尝谓予曰:『彭言与高,同闻为桂名令,以酷名耳,非我所尚也。

』居常凛凛自惕,而鞠匪益加慎。

常有狱囚当决,临刑吁母者,遽释之。

归而罪真案定无可挽,但将死呜哀,心未全泯,故缓其刑,此囚竟完躯没禁中。

及勤恪抚赣命下,约与偕,乃奏调赴赣,往辞南寗惠守,令婘先行。

  余尚忆及一事,应补叙者。

虽与闻歌无涉,亦一情话也。

先是,吉藴丈因拳乱避难来投,携其子若戚至。

予课余,且喜有友。

其子淑名,不学,肥而好渔,常偕予至市街闲行。

一日薄暮,回至州署。

时一小童持书包盈盈若自塾归者,容度秀彻,无五峤气习。

着深蓝衣,赤其足,童发覆额。

淑名曰:『可儿来前。

』余讶之。

童竟趋至,曰:『何事者?』椒名手足反无所措。

余曰:『汝读书耶?』童子曰:『甫自塾返,何事见招?』余曰:『不知吉君何以呼汝?』淑名面赪,肥白衬之逾绛。

余讶之甚,故斡之曰:『见汝慧,欲请所学耳。

』童会旨,俯躬答曰:『读《孟子》下篇甚谨。

』余曰:『佳,归矣。

勤攻读,勿荒。

』童彳亍遂行,不复顾。

偷觑淑名,面绛仍未全消也。

余曰:『归矣!』淑名乃归。

逾日,淑名曰:『可儿真撩人愁哉。

』余茫然不知所谓,而赪,竟返内室,薄怒曰:『是家安知理学,生子蠢如彼,望绳武难矣。

无端呼我可儿,何事见轻于彼,俟之仇必复。

』遂数日未出,椒名倩女仆致声于予曰:『少爷安否?何不出,深欲一谈。

』余乃出见淑名,肥竟少减,陡曰:『何事?』仍微嗔。

余少娇惯,喜怒人,而淑名亦不之异也。

曰:『可儿撩人愁如许哉!』余薄怒曰:『可儿何谓?』淑名曰:『汝太无忆。

』余遂爽然答曰:『佳哉,读书种子,不期生于牖下,我辈当益加策矣。

』淑名叹予为腐,乃不复言,更及他事。

寝时无由,竟至辗转衾枕间,若睡魔距之甚远。

私度曰:何事下睫不交上睫?《经义述闻》卷二,加朱竣矣。

读书记读至《论语》,课未旷也。

而仍无寐。

内子曰:『明日当晨兴,有祀事,睡矣勿思。

』抚予心令安,予始定。

次日晨起,揽镜自照,容泽少减。

又畏两大人觉,顾内子曰:『如常否?』内子色微绛,曰:『夜肃斋无事,何矜持?』为随祀如礼。

余自责斋之日当敬,竟以琐事萦其心曲,所学无以益身心,犹之未也。

复力籒经文,不外出。

又旬余,复出散步,见童自外来,余曰:『汝未学乎?』曰:『课毕矣!』余曰:『予略解绘事,汝学,当奬以扇子。

』归遂凭窗作画,作茅屋疏篱,嫩竹环之,篱外夹小桥,傍曲流,上有小儿抱书行。

翌日,约童至,赠焉。

婉谢而去,眼波迅流,送情无限。

余目注久之,始返。

复自责曰:『佳哉儿也,倘因爱玩余画,而芜其学业,咎将安归?』久之,童复来,微愠,非愠余也。

急询之曰:『扇子夺诸侣矣,学侣见而爱,竟窃之奔,儿弱,弗任追也。

何以教儿?』余曰:『无伤,当更为之。

』归而构思:此儿或非佳乎?盖妄言,冀多赠物乎?非是荏也。

卽冀赠,不过画耳,未违于雅。

遂为之再画老人抚松一扇,后面写《管子 弟子职》数语,将以励之。

三日,童子来,珍重置其手曰:『余画何足异,此前修语可珍也。

』幸童非蛮语,略娴官话,复为绎其义。

童深致感歉以去,曰:『当秘之,不为外人见矣。

』独居深念,以为予其入知慕少艾之时乎!既娶妻,复有刑于之责。

匡生善说诗,使学者知节其情,非抑其情、秘其情也。

夫抑情则郁,郁必伤,伤且流于感悼悲苦,偶遇离逝,必致莫遂其生。

秘则隐,隐久反溢,溢则泛澜横流,无所底止。

稚者为之,黠者师友方将扬掖其款诚。

而枕席之间,歌巷之内,安知不鲜难逃晓夜钟声,深宵衾影之事哉?余但愿久而淡忘,莫留心恨,当知此非情也,惑也。

沈约忏悔之章,岂云补过。

僧达慈恤之逮,有乖友于。

罪入泥犁,争此寸刻,吾人自牧,当耻不及圣贤,尚可勉为豪杰,不此之务,佣保何殊?兴思至此,汗下涔涔矣。

卽而思波再折,念苦学佳儿,出于蓬荜,恋膏村士,常累萱根。

卽契以情,当成其学。

余也当不可有私之年,惕惟其疾忧之训。

敢容积恋,无力多资。

然任其翱翔,亦违初旨。

弃之莫恤,更愧寸衷。

思之又久,聪悟顿生。

时两大人每月给之月钱,内子蓄之。

余夜入室,见内子傍银烛绣履,余思当觅何词以索此物。

微笑曰:『纤些。

』内子不答。

又曰:『窄些。

』内子嗔以目。

时夫人方在外室,素慈幼而治家严,无敢为亵语者。

曰:『叔母闻之矣,汝素庄,今何佻也,勿多外出,吉氏非隹士也,昵之无端行。

』余思余计左矣,媚之无当,将勉之曰:『君言佳,案头书已遍诵之矣。

余喜读陈先生书,闻粤中广雅书院有《汉儒通义》。

价值六元,两大人所给月钱,拟取用之,敢请?』内子喜曰:『当矣。

』置履幇银烛盘中,卽走至罗怅左侧,启漆匣,而匙误,更觅匙无所得,曰:『殆置诸厢房内间矣,姑待明日,何如?』余弗忍再以琐琐渎,兼恐知其情伪,遂又及他语,絮絮者良久。

夫人唤内子,与乃出外室,卧榻侧说《儿女英雄传》。

每入夜,夫人喜闻诵书中孝女事引睡。

余随展衾先睡,而复无眠。

自度曰:明日脱内子忘之,将若何?实则催之尽可,然不习作妄语。

初犯未免自慊,又思俟其作何语,倘变计,再运吾术可矣。

枕侧闻其转喉清沥婉溜如贯珠,又恍然曰:林下风气,属于吾家,何外索乎?时予未见《品花宝鉴》一书,而微闻人间竟有奚潘之行,涉想遂及于此,曰:狗弗为也,而人乐之,奚名为人?卽而又层折转去,曰:此亦情之挚耳。

乃思余爱此子,倘至于无可奈何之天,可试为之否?不觉两足柔荏无力,腹中作恶欲呕。

意者无乃厕房内子忘未饬耶?非是,何以有背炉香之气?余钝而悟迟。

闻内子巳诵至何玉凤双美团圆一章,夫人曰:『息矣。

』内子为之展衾毕,回室曰:『香不太甚耶?』盖每夜临寝,必息炉香。

夜,内子因夫人命诵书,遽出。

余复以此事萦回,竟忘其息未也。

骤醒始悟,以香作臭,更责人之涉思不可及邪。

将明堂廊庙,亦如禁狱桎梏之中;嘉令良辰,反堕愁雾惨云之际。

处欢娱之岁月,而觉苦辛;当春嫩之年华,而伤老大。

非原心幻,盖属魂离意,去岁抱疾之时,皆出于此。

父母康乐健强,弟昆兰蕙并茂,室有佳妻,羣儿女复玉雪可念,余天下之至有福人也。

当纾性灵,以尽天职,求祜匪遥,余知勉矣。

  会大人以勤恪奏调,报可,谕自南宁至。

令侍母夫人率眷启程东下。

藴丈总其责,舅氏辅焉。

行有日矣,六元尚储手箧中,度当用矣。

一曰,天微阴薄雨,市街中人往来如织。

羣曰『好官去矣!』中有一儿,额发,承其泪,颊白略含绛色。

色非绛也,感离绪之无因,念治生之有藉,色故绛耳。

初尚款步,渐近渐促,约略闻其口中自语曰:『好官去矣,小官儿奈何亦行,盖随父乎?』匆匆面予曰:『何遽行?若至桂林,侍者儿也。

』予曰:『将语汝。

』邀之后园中,书中遽叙园矣。

署内由大堂以至二堂,官衙常构也。

二堂后卽为内院,上首为房凡五。

右偏作一院落,花厅三椽,大人阅事所也。

左偏园在焉。

虽无清端罗池之俭,已束陆家郁林之装。

【汉、清相隔太遥,于文无合用法,读者作小说观可也。

】园作长形,中有花神庙,林木蓊郁,竹树参差,横偏南檄。

时入新秋,炎风仍炽。

童立墙阴,余置钱襟内偕至。

若万千情绪,无由纾理,总挈绪端,冲口而发曰:『汝母婉娈,婉娈学乎?』前二字读者疑厥词未竟,实未竟也。

但余时余语,至止卽止。

初未说出我字,追忆着笔,贵于写真,又何能强予横加一字,以顺文哉。

童曰:『耳提面命者,屡矣。

为时太促,当简其挚者言之。

』予曰:『予不至桂林,至江西耳。

江西路遥,汝侍亲,职也,不得随我行。

但膏火足供乎,汝勿隐。

』童曰:『足矣。

』余曰:『且备之。

』觇童面色,泪痕益莹,遂徐出手箧中物,一一与之,曰:『怀而上所亲,莫私存。

』童奉而怀礼甚恭,而莫之谢也。

曰:『少爷尚容儿有所请乎?』余曰:『言之。

』童曰:『何时返者,当以信赐儿,若至桂林,谨如前言,卽趋侍也。

尤愿君珍重此言,须知此言非泛,亦非此时儿始组成是语,用以贡君,此言盖得瞻君时已预蓄之久久。

夫无论官之好劣,无不行者。

但劣官多久,好官去速。

然好官升者鲜,而罢者多。

幸老爷升任,差可喜耳。

余深有味乎其言也。

夫劣官多久者,非时果久也,然有时而若久。

譬若天,霪雨浸滋,觉日之永。

暴风怒起,习每连晨。

填储囹圄,以为能追比田租以献佞,民苏无日,自觉岁月之孔长。

好官方且恩纪绸缪,惟恐其去之或速也。

好官去速者,时果速也。

亦间有时非速而若速者,官真好耳。

譬诸天,光月霁风,花零箭驶;良辰佳令,水逝骏奔。

甫惠政之济民;或离灾祲,庆田畴之丰溢,又整去碑。

【此非骈四俪六专作,无敢工整。

】尚非冬日苦短,弥觉爱眤之无涯;夏日虑长,遂若懔厉而难犯之。

莫施人力,但秉天行之,可为比例也。

但闻漓江九回,方远来游者,往而多复。

惟祝廉吏重来,公子再至,非仅儿之私幸,亦双亲及全郡父老所深喜也。

敢奉君身,万千珍重、』言毕汍澜。

余当此时,觉情波初若回还流转,曲折弥长。

至此遂不禁如浪涌涛驰,不可遏止。

终则又似中流触石,壁立阻行,江势过而又变。

冒犯尊严,竟亲其腕曰:『行矣,再见。

』童扬长而去,余彷佛尚私温『漓江九回,往而多复』二语也。

  次日,随侍登舟,送者麕至,不意童亦杂稠人中,意欲上船。

予扬其巾者再,非招之来,殆令其去耳。

童子会意,当不遽去,俟解缆始行。

余故为未见,至舱中索酥饼食,试问此时尚暇疗饥乎?有心人当问饼所自来矣。

但吾书中自有正文,此节亦补叙之一事。

已嫌词费,若于补叙中,更溯及琐事,将观者不耐,而作者亦虑词繁矣。

简言之,与童往还,非祇一日,读者知之矣。

盖童之戚,卖饼家也,皮馅制之俱精,予初不知,童偶赠一枚尝之,美甚。

临行购买颇伙,亦覩物怀人意耳。

舟行无事,遂成怀古十章,絶句也。

余不娴诗,诗亦非佳,竟为藴丈之戚所见。

戚姓余,字子贤,读其字当知其人之端矣。

子贤盖端人也,读竟若素知者曰:『惜乎我弟,白壁微瑕。

』余盛怒曰:『何谓微瑕?自问无瑕,惟非白壁耳,兄过矣。

』余又婉为擘喻,规之甚挚。

余至今感之,而未尝弗恨其不知人也。

彼不怪其甥诱我而咎予,情岂为平?度彼亦未尝不规其甥,特其甥蠢然罔觉,莫之恤耳。

又余尝曰:『大丈夫睚眦必报。

』盖端人非纯士也。

予谓『无瑕』二字,亦睚眦当报类也。

但属于予则不复而复,使尝念此二字,惟恐侧诸壁间,则此仇复矣。

着新衣,光洁自怜,且恐牵惹,微翳,此第纤纤者耳。

因为手足所依已若是,其珍惜而保持之也,况吾身乎?舟行流畅,琐事无叙,不觉至上海矣。

上海,繁华锦绣场也。

而内容污浊特甚,不属吾书,置之弗表。

是日,黄浦江岸,緑杨袅娜,颤而迎风,红日斜映,碧波紫翠。

相间往来,船舶如织。

烟尘郁勃,腾于天空。

遥闻汽笛一声,『广利』泊矣。

  余侍母夫人登岸,住长发栈。

盥沐毕,衷心中如有事。

然果何事者?陡忆下船车行过埠时,见商肆壁间粘红条,上写小叫天谭鑫培字,意者叫天来沪,已登台乎?红儿无踪,老人之言未别余耳,今其得睹叫天之时乎?藴丈,理学家也。

而性情敦厚,笃于友朋,督子侄严而寡和,余与椒名均惮之。

而以余娇惯,未之过约也。

余度当婉言以请,乃可并告舅氏。

舅氏温,遂同请焉。

报可,大喜过望,令役定座命餐,雇车行事,饬车急驰,丹桂茶园巍然在望。

魂已先临,魄俪而至。

座在中间偏右,距台较远。

予视近,特备眼镜加焉。

注视清晰,略如平时。

是夜,英秀演《卖马》,名剧也。

少选,七盏灯《让成都》上。

时方髫年,音节脆润,貌亦艶腻,然去红尚远也。

已而历城店家上,做京句,知为配谭之色。

此时,予血轮流行之度陡速,心头怦怦然。

中复无主,以手微按,转恐人侦。

固急于一观此老,然复恐此老不足以副于望。

遂折而及红,曰:『是红之影也。

』然谭为红影,抑红为谭影?亦弗暇辨矣。

台帘闪处,英秀定场,青罗帽,青箭,杏黄大带,黑三,貌清臞,而目炯炯。

『好汉英雄困天堂,何日里得回故乡』一引,觉非自其口出,恍若天表流声,散于空际。

曰:『此何声也,鸾呜凤哕,不足比其空灵;箫吹笙呼,莫以俪其朗润。

此老殆不食人间烟火,而竟得年五十寒暑乎?』出终乐歇,余韵绕梁,命车回栈,乐而忘眠,遂感寒小亟。

翌日演《定军山》,以疾未往。

越一日,演《碰碑》,知为妙剧,服散稍解,复请于藴丈。

丈恤其疾,违所请。

曰:『呌天北人,吾辈回京时,尚可观也,何亟亟?』为三日剧毕,谭将返辔,予亦趁江轮赴赣矣。

  在南昌侍居二年,癸卯,两粤匪氛大炽,大人复奉调赴桂,随抚节西行,令眷回通。

予念征尘远迈,未克执殳随侍,平居忐忑。

度至京,当散其心曲,攻书之外,当谋所以乐我生者。

外氏在北,甥馆固可栖迟。

但内弟等皆少年裘马,雅不喜与同合。

复闻梅弟年已长大,入学堂肄业,有璧人之目,亦未尝不思一见。

一日就寝,回环涉虑,念叫天真佳,惜只一见,闻其扎靠剧师授有自。

彷佛已在京师,在茶园中见其扮演《定军山》一出,英姿凌发,金鼓震天,欢声动谷,一战斩渊,陈志或不欺人也。

已而行事饬矣,遵海而归。

事略作摒挡,遂至京,居停于吉老二处。

老二,淑名兄也。

蠢于名,而险阻过之。

口臭四溢,隔百步外,仍闻其息。

尤喜逢迎势利长者,口若悬河,而旁流支出,不遵河道而行,非刷坝卽决口,然刷决而后,经人修筑,不久仍如故。

状较诸黄河、永定两厂,废财耗力,尤无限也。

知予喜叫天,乃誉叫天甚。

一日,谓予曰:『叫天将露矣,盍一往观。

』遂偕月丈及仲舅氏同往,连观《天雷报》《黄金台》《朱砂痣》《捉放》《取帅印》《羣英会》各剧。

年事已迫,遂归。

月丈谓予曰:『年事何劳汝者,封台喜佳,曷再往。

』遂重入都,又观《探母》一出。

是日雪撩天意,服重裘,至天寿堂。

是日定场尚早,至见母止,未接演《回令》。

公主俪以二魁,【郑姓】盖初与谭并也。

旋遂回家度岁。

  逾年甲辰,春服将袭,游兴云轩,复与月丈、仲舅氏至京,造戚拜年。

粗毕,仍主吉二所。

二,一榻横陈,芙蓉蕾矣,俾夜作晨,含咀无厌。

而英秀适与中合园定合同,讫将常露于是。

时当正月,长信倦勤,每张乐怡寿,视梨园子弟独优,而元春尤盛。

谭供奉无暇,外城遂鲜其迹。

予亦郁郁无聊,直至三月下旬,呌天露矣。

与王楞仙合唱《镇澶州》,楞仙私淑小香,名伶也。

此剧又为程、徐絶作,谭、王效之,渊源有本,几于神契。

余兴大豪,演之前一日,竟喜而无寐,兼羡其能演扎靠剧,益复神王。

先期命老仆刘贵定座,近台人素稠杂,缙绅罕至,台旁视线复偏,楼上横直距离之度特远,俱弗善也。

乃独定中池较远阶上。

座定妥,仍亲往察阅,务期尽善。

翌日,时未交午,嬲吉起饭,草草不及果腹,遂行。

至则座无隙地。

刘贵迎而前,翕张其睫曰:『啧、啧、啧,吉二爷太憨怠矣,快来罢,谭老板露戏,还不早来,那口烟误事哉。

』吉二曰:『刘二伯弗谅予哉。

』坐定,各戏次第完场,姑略弗述。

已而谭老出矣,风姿雄毅,四座穆清,祭纛白介,威壮有容,会阵时,倒板高穿,快板严紧妙脱,中拍『右古』字,突然霞举座中,彩发千秋。

字后,紧接『你的美』三字,音节朗彻,出名标字,灵警无俦。

岳云助战,再兴调敌,鎗刺岳云,义不容卸,怒气奋张,神威凛然。

与牛皋对白:『贤弟还是这样鲁莽,两军战前不问来将姓名,若是得胜回来,呌愚兄怎上得这功劳簿』等句,情文并茂。

将台一场,说至『要见祖母娘亲,今生今世不能够了』句,忠悃孝思,肫慨兼至,虽百世下如见武穆英灵。

惜庸耳俗目之流,独姸其腔调蔚美,不足语其志行,为可慨也。

观毕,而郭岷原至,曰:『佳否?』余曰:『佳絶。

』岷原曰:『今晚湖广馆戏,仍有叫天,君能往否?如往,请同饮酒肆,偕行若何?』予以得观此剧,于兴已足,复不愿与贵公子俱,遂却之。

回吉宅后,而外姑复召之至寓宿,恐重违其意,乃往,遂寝于客斋。

子夜醒,梅弟方醉归,口唱《空城计》城楼两折,顾余曰:『三姨夫,今宵叫天真佳,在湖广馆演双剧,一《空城计》,一《碰碑》。

』予陡觉懊侬已极,以为岷原招我,何不同往。

贵介虽无赖,剧佳又何恤者?今果悮矣,悮矣。

当时卽躁急特甚,盖凡事当经挫,若为贤杰亦当历无数艰阻波澜,揭厉冲挽,然后克达颠顶。

予丈夫耳,岂暇悔此。

扩此款诚,楔而弗舍,将日日候,谭佳剧伙矣,何止一《碰碑》《空城计》而已。

会当屈计谭老三百出,一一毕耹其妙,弗懈弗止,终有克偿所愿之一日也。

  于是,又连观《羣英会》《举鼎》《雄州关》《琼林宴》各剧,而素所脍炙人口之《洪洋洞》《碰碑》《空城计》尚未一睹也。

会津中富绅约谭往演,予以为出于特请,必唱拿手好戏无疑,心目中以为内必有《洪洋洞》《战太平》二剧,脱无《战太平》者,《定军山》矣。

然手中资乏,遂回通,白内子,索月钱,得而饬行。

携吉二、刘贵俱购三等车票,侵晨行至津,宿长发栈。

距园匪遥,天气高朗,晴无点云,兴致兴之。

俱快饭毕,同往,至则座满,然观者羣喜列后座中间,以为得睹全身。

余近视,独喜前列,竟得中间头排之位。

谭演《捉放》,完剧也。

音节朗隽,而是时龚云甫非如今日,音尚廉折入耳。

剧将终,而报条出,明日《洪洋洞》也。

余喜,仍预定其座。

归栈卽寝,届期仍偕往。

至已微雨。

中地湿矣。

而座中方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少选,台上四旗撤矣。

帘中人出,报告曰:『对不住,今日雨,又恐阻客,而谭亦畏冷,且息一日,明晚补演无误也。

』深致歉忱而去,余大懊,遂归。

而明日声息顿杳,途之人曰:『天其恕哉,一雨全谭,复全园中执事若许人也。

实则无雨,而谭又何能露者?谭于是晨已行矣。

幸茗未殄,否则园中人头颅当饱灌醍醐,而景德镇窑工迫矣。

』盖指津中人,惯以名角不露,掷茶壶、茶碗也。

余遂偕贵、吉归,方登车,座定,而一长身黑癯人邻坐,手持衣包、箱笼各物。

顾谓贵曰:『小郎来津中观老板戏乎?何其用心之专而挚也。

』贵曰:『是卽吾家郎君。

』余腼然而颊作粉红色。

意以笃于叫天,心中事耳,何必令其仆知,知且告谭,势将与伶人习,非策也。

自责贵而无言,吉复足之曰:『大爷爱听老板戏,寒暑弗顾也。

回京尚当晤老板,烦先致声,老板在头等车乎?』谭仆曰:『然。

何不同往头等车谈谈,当扶小郎往。

』余面遂由粉红转绛,初为芙蓉,继则艶拟玫瑰矣。

略颤其头,俯视双趺,无语微息,心中自言曰:爱其剧耳,谁令予近其人者?十二红髫年彦质,艶影亭亭,尚未卜何地栖恋,年来存诸心井,未遑一探。

岂暇与五十老翁,作无味周旋耶。

窗外依依杨柳,不容留恋行人,车行箭驶,好风与俱。

顷刻至前门矣。

遂下车,思曰:津中人好为妄语哉,一呌天耳,不应无信,至是雨之夜,何尝行哉。

盖园中人无留谭意,而谭始行。

或原所资者微,谭乃决然舍去也。

  至京师,卽寓外舅氏缴家坑寓中。

吾书当略叙岳家,至外舅安雅整饬,平居无急遽之色。

退食独处斋中,弄牙牌,看书,喜酬应。

整理鲜暇,剂量轻重,礼文咸称。

簿籍山立,皆同年同乡生日,及其父母、祖父、诸姑、伯叔,下及其兄若弟,子姓妻妾生辰,俱録其中。

礼有往复,无不如期致送。

复列同年同乡住址,随时改定,分别部居,不相杂厕。

而外姑豪放如丈夫,慷慨好施无吝色。

一日,梅弟晨起,发初挈,齐发额前,面白润腻无缱,趋而侍曰:『爹娘晨安。

』舅氏见其额发色,深愠曰:『何作如此装,额发去之,勿迟。

』梅弟婉怯而去。

明日,则额发无存矣。

一日,合当有事,外姑请予观叫天,戏曰《翠屏山》,谭絶唱也。

我已命小印定座,陪姑爷观戏矣。

姑爷饭后当往,迟则拥挤不堪,遂饭。

饭毕,偕梅弟行,竟造园中,上场楼上一厢,岷源同莅。

《杀山》一场,真前无古人,后鲜来者也。

酒保白:『有酒。

』面作慰容,色霁而气雄。

及白:『有刀,』面见决絶之意。

色快而气,遂不能敛壮佼僄捷。

旋舞,其始尚洞其条理,继若骤风急雨,波立云兴,奇诡纵横,杳无涯矣。

舞罢屹立,山岳无其安重,云得自少林,非同俗子。

乐阕,尚使人惊骇无主也。

观毕,同至『醉琼林』饮。

座中陆氏昆玉,及吉老二在焉。

梅弟招羣童优至,粉白黛緑,无一佳者。

余坐而俯略一窥,视见一小伶,方抚吉二之臀,而吉亲其口。

予面徐红,渐布颔下,及而复升诸额间,满面咸赤,汗下涔涔。

心中自度,彼童也,予亦去童年未远,使人视我若是者,彼颊肿矣,何不恕也。

况视男为女,且犹过之,是背违理,无此办法。

何物吉二,狗豕性成,堕家声竟致此乎?时有一童,而食不甘味,汗仍未敛。

刘贵在帘外会予旨,又曾受两大人诰诫云:『当善视郎君,毋习于邪。

』故径至座中曰:『少爷,车马饬矣。

』余幸有此救星。

闻言骤醒,遂与辞而出诸重围。

登车返寓,遂寝。

忖度曰:余亦非不知情者,特为人之用情耳。

十二红,伶也,余深爱之,而不必亲与提携,此时虽在远方,无由相见,而爱实与年俱近,不因离异遂减其思。

横州之童,学生也,余则爱而兼敬,以为后生可畏,方将如骐骥骏驰,一日千里,容术俱进,尚思济其贫乏,成其业行,尤非以爱十二红者爱之也。

彼氓氓者,何殊鹿豕,且不及之。

尝闻鹿挚而节,絶不乱匹。

其侪人若檐猫春媾,篱犬日交,奚名人乎?吉二非我类也。

  思极而疲,遂入梦中,彷佛刘贵来前曰:『少爷不去观叫天演《定军山》乎?』余曰:『往矣。

』卽饬行。

而事丛集,摒挡方讫,而庄友复来谈议,刺刺弗竟,又不便以衷相示,烦苦尤甚。

客去,而车夫复曰:『马喂矣』。

而略令游息,稍待卽归,迟之又久,车饬矣。

出院中,见东斋帘影已登,西壁日将昃矣。

计时,谭当已盥洗,命驾赴园。

匆匆揽辔登车,而马瘏车钝,益甚心驰魄重,烦急难耐。

甫至大栅栏,人马错综撞挤,呼行不得,欲下车,步至粮食店,目俯辕下泥涂苦涉,正焦虑间,耳侧已闻雄鸡报晓,连呼奈何而醒,盖自南柯返也。

余性素静,专昵一事,卽难排舍以去,乃致形诸梦寐,愚亦未可及也。

  后遂终日以观英秀为日程。

己督之,而己策之,弗尽弗止,遂得观《定军山》《洪洋洞》《取南郡》《寄子》《盗宗卷》《庆顶珠》《五家坡》《汾河湾》各剧,心已略慰,而终以在沪上因病未见《碰碑》一剧为憾。

而谭在京,复以此出居奇,年演两三次,不肯轻示人。

虽连月往观,竟未邂逅。

岁序迭迁,已交夏矣。

往来京通,亦不常居甥馆也。

六月初旬,家连有祭祀事,肃斋奉祀,未敢及于游宴。

十一日,始携刘贵来京。

是日,适演《碰碑》,心蓓怒绽,抃蹈千回。

急命定坐,曰:『佳剧当居楼上,楼高,得音晰也。

』又招多友往观,与之同乐。

全出完整精妙,足餍予心。

而日必往园,夜遇会,亦介友侧座往观。

然仍多热剧,少奇作。

  谭少年本以武生知名,长庚物故,遗命以三庆部属之杨月楼,而命谭领众武行。

谭幼慧姣好,喜修饰,衣履整约,便给冠其俦。

善武技,而多内工。

悟空之棒,传自少林。

石郎之刀,故老云实授于米祝家之祝翁者。

能一箭步至檐端,飞行无滞。

贫时常野出扮演杂剧,侍父至津北等处,与侯氏女结褵。

髫年玉儿,双璧人也。

在房山乡中蛰居,有窃之者。

夜深矣,父方睡熟,谭闻剥啄声,披衣疾起,坐榻沿。

声略息,又卧,翘右足,按左股,虎眼曲肱枕之,目光四注以备。

俄顷,窃下檐瓦,微响。

谭度曰:『时乎,时乎。

』振足立,飞步越而迓之,执其领。

而窃号,物竟无所得,乃释之归。

且诫之曰:『后勿为此,非遇我者,无幸矣。

好小子年轻力壮,何事不可为,而独乐盗乎?去矣!』以足踢之,窃越百步外而僵,少苏乃逸,后房山四乡竟鲜盗也。

窃能悛过而悔,其与亦非等闲窃矣。

谭性尤笃厚,事亲孝谨。

父唱老旦,落京师,无好怀,贫老而病,侍疾抑搔,数年如一日。

五十后,与人谈及事,尚泪承其睫也。

此余屡见之者。

其《别母》《乱箭》《探母》《南阳关》等剧最佳,亦由其情独挚,从肺腑中无形流露,遂臻絶妙。

至其授受确有本原,犹其余事也。

鼎革以还,言及长信、恩春,亦未尝不泪下澘然痛切。

其人盖忠孝人也。

  余时生已二十有二年矣,初育次女,女幼,羸而多疾,夏患惊风症,予爱恋弥甚,遂居通视诊,不他去。

而仍顾及叫天,嘱友若叫天扮罕演佳剧,而吾女果之瘥者,仍抽暇一往。

京通火车二,次日尚可一往复也。

计居通两月,而女大痊,遂又作游计,呼老童贵偕至京。

甫及通州宝通寺站,有友招之曰:『女公子痊矣?』予曰:『承注,大愈矣。

』友曰:『谭老又露矣,闻前数日演《宁武关》,颇劳也。

』予觉心怦怦,而脑麻木,血行溢轨,欲晕。

老童贵扶之曰:『少爷,足站住些。

』予斗觉曰:『确乎?』友曰:『确也。

』予连曰:『可惜,可惜。

』车至遂登,召贵至前,曰:『前数日,叫天演《宁武关》,汝知之乎?实则,是时二孙小姐已愈,夫人已放心,余不应小心太过,竟交臂失此佳剧也。

』老童贵曰:『还会唱,不用急,有钱,咱们还不会烦他一出,何妨者。

』予骤若触机,遂默而深惟,度至京当谋之,弗顾得此曲弗止已。

而至矣,下车竟造吉二处,询其确否?吉二委为弗知,实则渠已观之,故秘不告,恐烦予也。

比至园,则知其确,又悔怨无已,乃两夜未寐。

吉二来甥馆慰视者再,曰:『有计在此。

』时梅弟年少豪纵,结纳多贵介。

同学张姓,名筱篁者,奚潘亚也。

而年事嫩壮,行止亦复少清,允为延谭饮宴,烦唱此剧。

计定蠲吉齐告于予,予喜甚,候期无耐,当秋而尚觉日长如岁。

甥馆在院之东偏室,面南而墙以藤萝绕之。

秋高气爽,藤作红色,迎风媚日,态极婀娜。

余散步廊前,执书卷负手徐行。

书为《缀白裘》中《铁冠图》一册,而《别母》《乱箭》两折在焉。

盖习以备观《宁武关》者,念〔小桃红〕『擎杯含泪奉高堂』一片,烂熟于心,复温白介。

  秋士多悲,感时而叹。

而粤西家谕迭来,均述匪事,边檄远征,露餐野宿,老人艰辛矣。

而予年已逾冠,未克趋侍,而又不能励学,以成其业,兴思及此,复置叫天于天外。

果此数日内,不涉思及此,而祗专于谭者,病矣。

又逾数日,而消息沉沉,吉二己失踪迹,又复移思向谭。

但未忘及正事,以为予亲于役之苦,观此剧将益切孺思,忠孝一耳。

叫天至性感人,必善传忠武心事也。

斯举容亦未乖于正乎?一日侵晨,余初兴,而吉二至,抚窗曰:『弟起乎?筱篁明晚请谭老板吃饭,后日准演《宁武关》全出,已贴报通衢矣。

道喜,道喜。

』余起延之上坐,曰:『二哥,妙哉!』面色愉艶非常,辅喎均含嫩霁,曰:『甚佳!』复延其食点心,老童贵购烧饼、麻花等物,咀之均作香气,似比较往日制加精也。

少顷,而外姑赐羊肉面至,遂与吉二大嚼,快慰竟若状元及第归娶时也。

将演之前一日,傍晚天略阴,若欲雨者,心忐忑不安,顾其塾师王阁臣曰:『先生,天欲雨乎?』先生,卢龙人,少所学,多所历。

然历虽久,而质志尚未尽涣。

骨弗崚嶒,而伋傲介,佳人也。

答曰:『果然欲雨矣,汝不寒乎?汝履袜轻也,可着绵矣。

』在先生实以此语愿予,而尚未洞余心曲,予更无耐。

仰观天,而为天愁;俯视地,而又自愁多事。

设无此举,障碍何来?天欲雨者雨耳,干卿底事?况老农待泽,方冀甘雨之润阡;傲菊凌霜,深爱好风之可咀。

涉想关情,尤当务其远大,祗顾已私,非恕也。

夜半无眠,问老童贵曰:『天雨乎?霁乎?』贵曰:『阴而未雨,彤云厚矣。

』心仍未妥,披衣起视,雨矣,决然曰:『明日戏回矣。

』回亦胡妨烦戏,晴仍露也,遂寐。

萧晨卽兴,而阴云略薄,少露日光,又念曰:听剧小事,颇关天数,应某日得听某剧,亦数也。

设余女不病者,《宁武关》入余心为余有矣。

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必愁雨愁晴,情深至此?遂至王先生塾中闲谈,王先生遂及轮回之说,深然余应某日作何事,某日学何学之议。

而嘉余慧,遂许为忘年交,且约其同往观剧。

先生乐甚,多市酒一壶,饮且诙,谈兴豪甚,豪极复饮。

余促之曰:『饭矣,行勿迟迟也。

』遂饭,饭后命车驰行,亦不似梦中檐影之速,而马蹄之瘏也。

至园,仍居楼上,有一友过予侧,呼予字曰:『听好戏矣。

《宁武关》闻系广东人烦者。

』读者当知予此时之心果何若也。

实则名之为乐,为快、为骄、为痴,皆不足函括之。

余盖有一种心理存诸心府,以为得此将非昔予,益将勉为异日之所以成其予者,有如程子之言:『未读《论语》时之我,读了《论语》后之我等量齐观。

』目之为骄,亦可;卽目之为痴,亦可。

然实亦非骄非痴,而至快极乐,均不足以尽之矣。

于此时又有一种心理焉,则患得患失是已,此又中之不足,而自信力微也。

夫嘱友出资,礼贤下士,文尽情优,尚何失之可虑,其得也决矣。

实又不然,予之所谓失者,非不得见此剧之谓,而复虑竟生不得见此剧之事也。

何以谓之失也?第恐得闻此剧,而谭兴少差,必致声容略减,或配色难俪,场介为之稍逊,又恐余思虑过久,精神至此陡形疲怠,而未能获其神微,得其涂术。

又虑倘甥馆有急事,待予干理,又出自外舅、外姑之召,当如何者?否则,予适于此时,方将药转,卽度阴未修,亦须片刻。

此片刻流光,重逾万镒,虽未能失卸全豹,一枝半折,必将虚抛,又将若何?予之所患者,亦异乎人之得也。

一言蔽之,不为我所有耳。

故绮窗凭几,蜡泪盈盈。

两出词牌,已书万本,而籀思万遍,复将史传野乘,核校参妍,欲将忠武一生事绩,印征心腑,而毅魂壮采,融乳襟怀。

若谭老怀持觋术,能顶礼忠武之英灵,足摄忠魂,见形人世也者。

而尤愿这回陈迹,永永弗忘,传之予身,并及孙子,忠孝传家,弗及邪曲,始无负此得也。

读者谅已厌予之词费而寡当矣。

言入本传,一门忠烈上矣。

头场出周母、夫人、公子、家将。

周母,李六为之,夫人、公子均配色之佳者。

帘内『马来』一声,忠武至矣。

冠扎金盔,红靠,黑三,手执鞭、鎗,忠勇奋发。

败北一引,声布霄汉。

对家将白:『太夫人现在何处?』家将对白介后,下马,置鎗,趋堂,白:『母亲在那里?』五字一出,泪与声迸,掬万千哀绪,镕铸五言。

而乃抑之使靖,复畏亲知,跪白:『孩儿久离膝下,定省有缺,负罪靡涯。

』『缺』字,齿音,特妙。

『靡涯』字,悲切竟弗能敛。

『夫人』二字,亦悲。

公子拜见,白:『罢了』。

呜咽惨楚,尾音乃不复入节。

此时,余泪染秋袷袖矣。

魂似已离此躯壳他适,若达漓湄,侍从杀贼。

及闻:『正是流贼猖獗,兵因岱州,所以特地回来作个—』夫人接白:『作个什么?』忠武白:『问他什么』句,声泪俱下,遂觉魂飞复返,来归座中,与忠武瞻对。

《小桃红》一片,沈雄凄挚,天半流声,身手回环,俯仰备极精切,说明情曲、白介一片,英姿伟挺,节奏慨慷。

『怎敢』字,特用抗音。

『统领雄兵,直压城下』句,以手绘势,步骤随之,髯口侧动,凛然直若天神。

此时又岂知叫天为何许人哉?『孩儿连战数阵,不能退敌,祗得退保宁武关』句,『不能』字重读,而沈痛弥切。

『关』字,璧立千仞。

『孩儿特地回来,见母亲一面』句悲极,而此时不容不发。

『沙场』字,复运抗音。

『分所当然』句,『所』字亦重。

『祗是不能保护母亲,所以寸心如割』句,收束处纯为哭声。

余思此时叫天,必为真哭,若假哭者,无此声也。

又心为扮演忠武别母,而身触蓼莪之痛,思其双亲,所谓设身处地者也。

遵慈训一片仓皇之态,悲折之情,互起环生。

卽将行介,『拚却余生答圣恩』句,字字皆响震四座。

《救火》一场,身手灵捷,《扑灯蛾》一片,音随身转,倒身伏地,用力奥深,俗工岂及万一。

马童,王长林为之,亦佳。

三呼『请骑,』晕而骤兴,眼神惨切,赴事敏速。

带箭后,谢君恩,唱『悲快身未死,忠魂先漾。

心已碎,丹心雄壮』片,高薄云天,英魄烈魂,万头顶礼。

记予尚暗合其掌,默祝忠武与武穆、文山俪纵并驾,凡百正神驱前肃跸,速升天府。

及见以刀自刎,髯飞刀尖,屹立凛然,剧告终矣。

余始徐徐向天空招魂归魄,乃复而为。

予至此,将无量数患得患失之心,日销冰释,纳诸无何有之乡。

兴辞而出,曰:『会当有以报忠武矣。

  时粤西匪势未衰,道涂修阻。

予迭寄禀,拟往趋侍。

尚未报也。

而仍日以观剧为事,又闻其《雄州关》《伐东吴》《击鼓骂曹》《打严嵩》诸剧,而兼侦堂会,凡患演译者,不论识不识,无弗往者。

最盛者,一日夜闻谭四出,而无不佳。

昼在园观《乌龙院》,夜在财神馆【琉璃厂】观《乌盆记》《定军山》《黄金台》三出。

其昼夜闻三剧者尚多,皆视为恒有,不足奇也。

是年,正月间,曾在春台部观菊笙《长坂坡》毕,赶至中合园,而谭演《失街亭》,方坐帐命将,两出并美,兴亦高轩。

至今思之,胜游佳集,难再得矣。

日月箭流,已入冬矣。

谭、王【楞仙】初因事龃龉,经人斡介复睦,又连演妙作。

一日,有人特烦各演两出,一《举鼎》、一《八蜡庙》。

先是《八蜡庙》在庆王府曾演之,配色皆名伶。

旋复在园排演,余以后台管事者告予,至期遂至,举鼎上场时,方日中。

唱介并妙,以《八蜡庙》殿焉。

出场已晚,复无电灯,有谭迷者,备手用电灯一具,谭、王出时,射之,艶彩动人。

叫天扮褚彪,摆髯舞短刀,灵佼出以头三触费寨,转褶掷冠,精神矍铄。

与王合打严紧精当,万人呌絶。

而配色整备,亦不减王府。

施公为李鑫甫,小姐为彩霞,丫环佩秋、桐云,家院为贾狗子,桂兰为水仙花,费德公为李七。

皆祇候老板,无敢疏懈毫末也。

年终,又观二君【谭、王】合演《八大锤》,楞仙扮陆文龙,起打数场妙絶,不肯如俗工减少段落,人虽讥为『香灰』,尚有余香也【香灰指王学小香而言,王特貌微寝、声微逊耳,工夫甚纯熟,不应作是语也。

】翌日,为《战宛城》,亦八九年未演之剧。

配嫓尚称,惜无桂凤相嫓,败北甩发飞盔,异常迅速。

近日,小楼以丁年为之,皆不肯用此气力。

前辈典型,淹没尽矣。

净色则有黄三、秀山,武生则有小楼,兼须生则有李库,库儿年少爱好,私淑叫天,差有心得。

谭每露,必私在帘内窃听,不令人知,一如谭之于长庚也。

谭为庚义子,故老多持此说。

复云谭父落魄,寄子于程,谭幼年饮食教诲,皆程任之,故所得独多,而复本于家学。

家本楚人,故纯楚音。

又得余三胜嫡传,盖其父因三胜提挈而来,又其戚里。

谭之涵贯于程、余二老者特深,益自策励,兼采众长,以成其学。

世人尝云:其白口科介等专剧,如《盗宗卷》《清官册》《一捧雪》等,且用张奎官意而变化之。

去其粗粝,取其肫切。

其《空城计》一出,亦尝甄择孙小六之腔,而融以己意,遂成新声,过之远甚。

而《探母 坐宫》一折,又未尝不本于二奎矩范,如『院』字、『好不』字,皆不能弃之别裁也。

至偕弟同造北堂帐外瞻依,急欲叩谒,及见母别妻等节,则均出于至性,又非二奎呆滞所可几及矣。

誉之者又曰:长庚无武剧,不善扎靠,而谭身手灵捷,扎靠、亮相、起打、上场,并世无偶。

月楼较之略长,月山较之略野,非其比也。

是舞戟、加盔,更有出蓝之美。

王楞仙目巨而善作呆态,无小香之明姣。

巾袍较佳,将领微弱。

喜酒无行检,声已粗嘶不复哕润。

而是时,瑶卿方在英年,力攻所习,亟欲追步云【紫、云】福【小,福】而衣履便妍,天然爱好,后台中人颇重视之。

故每排剧令与谭俪,如《探母》《五家坡》《汾河湾》《寄子》《搜孤》《朱砂痣》等剧,皆与谭配。

而《庆顶珠》《寳莲灯》二出,尤为絶唱。

《寳莲灯》二堂互训一节,堂外觑情,声态佳絶,予綦爱之。

至《摘缨会》《南阳关》《战蒲关》皆与瑶卿相嫓,而《蒲关》焚香一节,王霸后觇仗,剑式凡三变,忘情落鞘,悲惋之意,感人密深。

其《二进宫》《一捧雪》两出,后亦合演,惜予已至桂林,未获间。

后虽得观,亦深悔未见与瑶卿合唱也。

但《戏凤》一出,予慕之久,尝告后台中人,促与瑶卿合唱。

而瑶卿是时不肯演花旦戏,又以足疾故,不愿着翘工为辞。

是时,又未发明尖头花靴,故不演也。

桂凤是时亦在园中扮演,身已秋娘,未妄搔首,面灰败而仍娇娜弄姿,十指日夜把玩芙蓉,黧不复晰。

扮装时,倩人洗濯,动须二三小时。

而出场持扇牵巾,纤纤者仍欠莹润,自忘其丑也久矣。

习气素大,经巨骗诓资后,仍不自束,以身媚客,技之惯者。

人耻之,而已弗觉也。

每与谭配《乌龙院》《胭脂虎》《御碑亭》诸作,尚须先高声价。

至《战宛城》一剧,竟不肯演。

闻故老言:谭在承庆时,桂凤方在妙序,复娴内媚,人多宠之,致唱压轴戏。

【如《乌龙院》《胭脂虎》等皆与谭配,而仍以贴为重也。

】花旦如此,至田始也。

识者已预感世道之日凌,人心之就替矣。

可胜慨哉!可胜慨哉!

  余至今对于谭剧,尚有深悔之一事。

则邂逅佳剧,当时不以为意,而后遂未再睹,如《樊城》一折是已。

叫天在中和园,每连演伍子胥各剧,余因耗资,亦未能日日往观。

遇《昭关》《鱼肠剑》则听之,《长亭》《樊城》弗去也。

连遇两次,皆不往。

而老童贵尚谓予曰:『谭老板《樊城》好也。

』余亦置之。

余来京师,闻陈彦衡、董润泉胜称《樊城》之佳。

润泉曰:『闻报备兵一场,与家将对穿三次,掀蟒水下场,悲愤英警,射伍成赫,夹鞭脮曲,反身射之工力,精到无人及也。

』赞不容口,至于忘形。

读者当知予之延羡为何如也。

后虽在沪,得闻其《长亭》一折,惜为接演《昭关》,未自《樊城》上场,祇演会申一节耳。

昨又闻人言:叫天扮伍子胥事,究难与桂芬并驾。

桂芬最善悲愤之剧。

沉着激昂,谭殊难及,所长者特其巾袍剧之潇洒自如者耳。

余心非之。

尝论忠烈之士,慷慨捐躯,当时心曲,不过以为尽分处之已耳。

文山从容柴市,煌言望月慨歌,何等闲适?卽南八骂贼之语,太尉戴头之言,亦视死如归,淋漓痛快,皆若有一种祯祥之气,散布坤维,达于天宇。

必无努目凶狞,狂悖惨厉之态可知也,子胥沈挚之雄,亦必无奋张犷鄙之面目。

卽如英秀演《鱼肠剑》初幕,『我与此贼不共戴天』句,坚劲之处,力任万钧,而面色初不若桂芬绉眉努目也。

至其演义仆剧,如《一捧雪》《南天门》《九更天》,皆肫诚婉谨,略无粗恶声度。

若奎官、程三景然之所为,又何尝不忠义奋发,足感人耶?故有谓戏胡能真?人见死者,未尝不畏而远之,如谭之演《洪洋洞》《南天门》,则死得好看,人且乐观其僵颤,而忘其死也。

不知忠臣烈士死时面目,必真好看犹于谭之扮演也。

在忠烈之士虽出尽难,视同首邱,义愤所行,较诸病苦愉快多矣。

有何难看、畏之而远者?特视常人之死耳。

鄙夫怀财吝与,锱铢计量,将死之时,既不能托之浪费趾定,又弗忍施于鳏寡独孤。

诚有如《儒林外史》一灯草扬指弗敛者。

或巨宦将终,官品仍难达冀望,娇妾在室,虽出贞娴,尚虞偷玉窃香,不自检束等死耳。

此之死也,面岂有佳色乎?畏而远之,宜也。

剧不云乎?宁死花下,色鬼且含笑泉壤,略无惨戚。

况忠臣烈士乎哉?浅之乎,视死矣!

  余又忆及,当时有一慰情未尽之事。

一日,余往园观谭与楞仙演《状元谱》,余尚初观此剧也。

至园迟,而谭定场早,余已讶之。

度夜间将赴堂会召乎?急命老童贵至后台探询。

贵回报曰:『在湖广馆。

』余询何剧?答曰:『一《寄子》,一《战太平》。

』余大喜过望,尤卢弗确,卽曰:『《战太平》难得,难得。

园中已让库儿,故不时演。

【园中例,有两生前后辈,前辈让数剧于后辈,亦体恤意也。

】余梦想久矣,今竟得之。

』旁坐客咸顾予,以为病入神经矣。

观《状元谱》,佳絶而不之佳也。

魂殆已至湖广馆,佳《战太平》矣。

奏终,速驾回甥馆,匆匆下车造内室,面外姑曰:『腹饥矣』。

外姑迎之曰:『姑爷又听叫天归乎?』余曰:『余将食。

』姑曰:『叫天佳乎?老矣!』予曰:『食咄嗟可办否?』姑曰:『小印亦同往观剧乎?何不请姊夫饮致美斋。

』前数语,盖问答龃龉矣。

余不耐曰:『食,食。

』姑曰:『食面乎?』余曰:『可,速具为佳。

』姑曰:『何事匆匆?』余曰:『今晚湖广馆好剧,叫天《战太平》也。

』姑卽召庖人,命速备挂面,且嘱以红糟炒鸡丁,闽菜也。

余曰:『无须矣。

』庖人如命,调治颇敏。

而予尚苦其迟,屡促始至。

草草尚未食毕,卽催驾驰往。

至则簪缨咸集,盛会也。

余素鄙京曹多喜像姑而少解曲,今亦颇佳戏提调之尚知有《战太平》,真戏提调也。

【如读『真宰相』之『真』。

】初在远台座,伺隙渐移渐近,竟据正台佳座。

已而《寄子》上矣,弗属意,仍思花云,叫天扮之,必略如周忠武。

拌马恐以堂会故,无觔斗矣。

种种涉思,未离此剧。

数出后,而《战太平》上。

回府起,至尽难终。

『大将难免阵头亡』句。

予觉『头』字甚重,如《三国志》《严颜传》『要砍头便砍头』之『头』字。

缚献一节,『千岁爷休说懦弱话』一片,『黄沙』字最警切。

小王降贼白,懦弱无刚,余为之一震,叹为絶妙。

中箭后,杀贼自刭,均佳。

但无拌马、觔斗耳。

时岷原同观,大赞之。

而予以为力未至,但幸已见规模而已。

然已铭之肺腑,定为神品,而尚冀在园中再闻一次,明其聚精会神处也。

老童贵作车辕曰:『《战太平》真好,谭老板盖无剧不好也。

』其意将以此媚予,实则心爱《洪洋洞》《卖马》,不知花云为何许人,而太平又为何地也。

回寓后,尚未卽寝,而觉腹中颇虚。

叹曰:何事匆匆,一碗挂面,均未食竣,饥奚足异,然得观杰作,足以厌心,较果饭佳也,遂眠。

翌日,竟忘日之临窗,而魂梦中晤对花将军,尚不忍与辞遽去也。

  时大人在粤西,已有谕至,命于九月中旬启行赴桂。

行之前,余复烦呌天《碰碑》一剧,以其词句缛美,脍炙人口。

复以行将别谭,遂亲造其家见之。

先嘱侯连为介,命驾至大外廊营,先至厅事时,谭尚未毕盥洗,侍者请予少候。

而二三踵至,谭子请安甚款曲。

侍者鄙儿,双手捧茗杯上,予微颤恭甚。

余亦敛神定魄,其气至静。

少选,闻步履声,与谭二略语,微速其步,趋而前请安道候,曰:『您好,还劳驾。

』予亦以礼报焉。

而口中不知所对,时吉二在侧,曰:『特为拜访老板而来,佩服老板,天天听老板。

』【于文未足,故存其真,妙语也。

】予曰:『君安请坐,君作真妙絶人寰者矣。

但不解胡以至是,亦非予一人之私也。

』谭曰:『过誉。

予何能,甚感知音者之多,不我弃耳。

至内室乎?』三曰:『已净矣。

』谭先行,曰:『导君。

』予与侯连、吉二偕至内院,见上房五间,东西两厢,院落整洁幽静,女仆掀帘,谭肃客入西偏之曲室中。

北首坑榻小几,中置陈白毯,明净照人。

榻西首,一条棹上列一玻璃匣,中有人焉,谭也。

盘其辫结,裸胸臂,手持箸方餐。

凭一小棹,肴菜咸具,意极闲适,而貌若甚自得者。

谭曰:『此「泥人张」制以赠予者。

』复指壁间挂镜,扮武侯像。

曰:『亦名笔也!但貌略丰膄,已非今日之予矣,肖则肖也。

』余见而肃然八分,面貌颇凝静,微翕其目,但颊略红,冠纶巾,紫袍,挂珠,苍三,半露羽扇。

答曰:『较泥人佳也。

』谭曰:『彼不过游戏之作,亦难为他。

』言毕一笑,又入内间,招予同莅,指榻上芙蓉盘曰:『不客气,请试一口。

』余谢焉。

谭遂侧卧,谭二为之酿蕾咀,凡十余口,谈兴至矣。

坐而言曰:『君通州人,予尝屡至通州也。

有韩雨泉者,延票并菊部至通州无量庵演剧,为佛开光,以礼币至乞行,已定矣。

先一日凌晨,自京束装就道,天阴雨,润欲滴。

抵通,方辰刻。

径至庵中,阒然无人。

有老僧趺坐禅室,手数念珠,诵阿弥陀佛,若不知人至者。

予曰:「和尚兴矣,佛爷今日开光乎?」僧朽而非聋,竟莫之答。

予私曰:潞水僧侣,皆若是酸介耶?以手抚其肩曰:「开台矣。

」僧徐开目曰:「是间不听剧,听剧者在西院耳。

」予遂往至,则有三数粗鄙无赖在焉,若内行。

若非内行彼不礼予,予亦弗为礼。

自念韩君聘予至,竟无醴酒待穆生乎?虽韩君不在,亦应通知同人礼名辈,何羣倨而向长者,但冒寒四十里而来,涂亦修矣,能无少息,不顾而坐。

良久,而雨泉不至,羣伧方整台内外旗饰各物,实将于本日开演者,韩亦非诓予也,姑再待之。

已而阴雨略大,浸地就湿,有声。

予曰:「好男儿行矣,礼我而来,不见礼而去,水火盗贼且无畏,而畏雨乎?」竟去。

来无雨具,戴雨而行,渐行雨亦渐大。

驴不复见,脚夫亦杳。

乃卷裤角直至膝上。

解袜赤足,间行达西门,竟不自息,仰首见城壁高贴「谭鑫培《打棍出箱》。

」不禁大笑,曰:「通郡人士,尚望此耶?」比回至外廊营,日未昃也。

雨泉已矣,今复逅君,芥蒂奚计,通州又何尝无知音人哉?』言毕而叹,予亦莞尔。

  当未演《碰碑》之前二日,招饮于同丰堂,密迩谭居。

时方秋霁,皓月流天,谭竟步至酒楼,并偕梅雨田琴工至。

梅,雅伶也。

白而丰,谈言轻敛,婉和知书。

喜读名人笔记,而佳情史之为文。

赞叫天不絶其口,面不面一也,其悫又如此。

座中兼邀沈三元、侯连、吉二诸人。

三元远俗,年就衰,而气弗浊也。

秀山黧而麻,魁岸不鄙。

侯连大小子,光头镜面而已。

吉二口臭,前篇已详之,与予戚,更不令座近叫天,恐谭触尘也。

而吉二益咻咻曰:『后日听《碰碑》矣,余知之,知之碑立中间也。

』侯连曰:『尚有苏武庙,武曰苏武,一家忠良,不若李陵之现眼也。

』口中又自唱曰:『围困在两狼山,内无粮,外无草,盼兵不到,盼子不归,这正是我那老残生,怎能够回朝,我的儿呵!』余正以为『盼子不归』四字,何从而来。

间雨田曰:『老板词与此不同。

』吉曰:『自然,老板常改词,不教人记得,谁敢效老板乎?』言下若不豫,然而自囓其齿,口隙香风溢矣。

侯连笑掩其鼻,以为座中人谷道气通,但苦无人为之解释,至今尚案悬而未结也。

堂官执酒壶上菜,谭首座称谢甚谦,曰:『您何必如此盛设,我们熟人,聚会日子长,若客气,余反不自安。

』二曰:『老板莫如此。

』呼余字曰:『渠非如此不觉恭敬,我弟意却诚也。

』言毕,又做强笑。

予又与谭略举昆戏,告予曾习《弹词》谱,《扫松》《十面》《伏虎》,各枝不能窥其全。

予曰:『《夜奔》君演过否?』谭曰:『记不清,此戏无味。

』盖未曾演过,而又不欲人知其未能也。

二曰:『老板看贾洪林如何?』谭曰:『比我强』。

二惭甚,曰:『不是,不是,我问他还可以学得否?』谭曰:『不知道』。

侯连急来解围曰:『洪林已向老板过头,祇要他自己肯用心。

老板对于后生晚辈,虽无暇提命肫肫,然同在一园,耳鬓厮磨,所得亦不俭矣。

』吉二点头,以为词令妙品,愧弗能及。

二复曰:『还有一事,诸位不知,哈哈,老板也不知。

』笑容可掬,媚态横生,语至此止,欲待人问,而人莫问,若忍俊不禁,复之曰:『《宁武关》,君等知为谁烦者。

』诸人均默然,谭则旁视壁间所悬李毓如行书横幅,曰:『五爷真写得好。

』意使人知其留心文翰,初不属五爷,以为家传户诵,五爷书画断不能加『不好』二字也。

堂官上烩虾仁,余曰:『老板吃些。

』谭以羹匙延满,送诸其口,曰:『好』。

此亦非关饕殄,况谭席尊履厚,家有良庖,何须恋此,特示我以诚。

如曰:『您赏饭,我无不饱食也。

』二知早已打断方才欲言之事,遂又触及旧游,呼余字曰:『某某最爱吃虾仁。

』顾予曰:『您记得否,小时上京,必要上同丰堂,一碗虾仁不够,要两碗,一高兴再来一碗。

伙计,可再来一份。

』谭向吉二谦,询予曰:『您若爱吃,再要一份,我可够了。

』余曰:『老板说好,再来一碗可也。

』遂又上虾仁,时菜肴甚伙,腹已羣果,此一满碗虾仁,明日盖已融会贯通,平铺大安南营宅东偏厕中矣。

饭毕,离座。

吉二紧言曰:『君等忆及七月间,老板唱《宁武关》,为粤人张姓烦演者,非也。

』【一字重读】指予曰:『实此位所烦。

』得意非常,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以为好财买脸,无过此者矣。

『某某好听老板戏,几于神经受病。

某日某日听某戏,有日记;某日某日未及听某戏,有日记,作若许悔语。

尚至津一次追老板,上回因在通,老板唱《宁武关》未赶上,心中后悔。

我在京,以某某未来,我亦不听,尚受爷多少苛缠。

您说怎么好,我遂劝其烦一出过过瘾罢,爷面嫩,又不肯。

』语至此,妙文又生,顾予曰:『小脸又红了,已见过老板,还害什怎羞呵。

遂千方百计倩出张筱篁烦剧,筱篁不过顶名而已,此一役也,在事异常出力者,予耳。

』一面示谭以与予交谊之深笃,一面复有德色以告予。

人皆言二为无心人,渠安得谓之无心哉?时已近子夜,谭、梅先兴辞而去,曰:『多谢,多谢。

君礼诚而予意悫也。

』诸人乃各鸟兽散,而独后将随余行曰:『后日可听好戏矣。

』『可』字当重读,其意始显,此固关于京语文法,亦以表吉之贪蠢。

二人乃分手各归。

  届期演《碰碑》,谭、金相俪,声介均极用力。

余候剧毕,至后台,与谭握手道悃款。

谭坐台后中间一长方棹,方卸装,旁红豆馆主侍坐甚谨,辅颊微红,亦与余同微笑,默而不言。

予曰:『劳君矣』。

谭点首不言,若诚劳者。

跟为之脱彩裤、脱靴讫,谭再索手巾拈面,而微汗见,良久始曰:『尚须进城,有约。

』予曰:『仍有堂会乎?』谭曰:『否,朋友约,蟋蟀入令矣。

』侯连曰:『老板爱斗草虫也。

』红豆馆主亦辞,谭曰:『恕不远送。

』余复闻得四字尖团,浏健动人。

盖一语双关,复兼指授五爷口角运用之法也。

又逾二日,余复造谭所。

谭慰无似,留饭。

肴蔬并美,米粒莹腴。

谭曰:『菜无他长,祇洁净而已。

予命庖必购铁门酱油烹炒,遂觉适口。

』饭后,又卧,咀芙蓉香蕾数十口。

其五子习英文,尚慧,而兼唱老生,亦出谒余。

并出见其妻,女仆称之曰『大奶奶』,卽房山玉人,而今老矣。

亦敦厚,娓娓说家常,弗倦。

谭呼之来则来,令其去则去也。

余作当窗一椅,谭且咀且谈,遂及《搜孤》一剧,历数战国八义姓名颇细,云:『古人重义,今人莫及也。

』予告以程婴、杵臼事,出于史公,于古无征。

谭曰:『不然,河南有程婴、杵臼庙,真事也。

』余亦弗辨。

咀毕,旋起坐,着袜竣,下榻。

而女仆盥洗具备,洗面漱口,竟坐而仍谈。

外院报侯连至,谭曰:『催戏矣,套车。

』车备,曰:『曷同往?』余遂偕同,一车载余。

忆外姑为予制一外国花缎新式袷衫,姸致异常,见谭特着之,而微羞涩。

余向不喜袭新服,恐为人注视,且污也。

车至大栅栏,人马稠杂,挤不得进者良久。

谭曰:『将至矣。

奈何!您少坐,予将步。

』一越下车,遂行。

余车抵园,而谭已扮装矣。

予径造观客座中,场上垫剧《打沙锅》,丑、末谭嘲毕,而贾洪林上。

盖卽演《搜孤》也。

少顷,谭扮程婴上,紧步上场,神势仓皇紧迫,形容妙而音声亮,科介尤佳。

予则以为予在座,故格外用力也。

于是连造叫天处闲话,往复者久,情感益切。

谭出视鼻烟壶,内用周丁法绘其扮黄忠小像,虽不甚肖,工细可佳。

时会客在正房偏西院落,厅事四间,芙蓉榻当窗而设,右偏楼花细罩上,悬一横额,曰:『花好月圆,人寿之室』,而堂前大额书『英秀堂』三字。

谭告予曰:『卓中堂写者,此予堂号也』。

余时欲传谭,而苦名未雅,遂定其称曰『英秀』,而不名。

余书至此,后当称英秀矣。

英秀遂屡家事曰:『三胜与之同乡,少时,曾得其指授《捉放》全出,皆本于余。

余作楚音,乡音同则易学。

其父实演老生,外间谓唱老旦者,非是。

不过偶为反串之事耳。

』余是时亦知谭故讳之,实则同一优伶耳。

生、旦并无轩轾,特伶人心理有此区别耳。

  余以为《宁武关》已烦,当烦《战太平》矣。

于是又盛佳其《战太平》。

谭曰:『端四爷,《战太平》迷也。

』忠敏文彩风流,在清季巨僚中,自为遒上,而学行功业,惜无足称。

但川中死节,就义从容,足为一代完人,功行何足深讥?卽得力于《战太平》一剧,亦不得谓之无学矣。

闻其幕僚自川归者,目睹死事,沾襟言临难时,尚高唱《磁碑》一剧也。

其五子向余尤殷挚,未乖天真,贤于弟昆远甚,告予曰:『若烦《二进宫》,使瑶卿、秀山合演最佳,或《断密涧》亦妙。

』予以将至粤西,无暇为此,语以俟回京时,再烦尊翁,谅勿余违。

五曰:『家君佩公,喜为儿称之,此翩翩浊世佳公子也。

』余面已頳,而省亲之念益挚,遂蠲将母至桂。

临行前数日,遂往辞谭。

时已入夜,谭复留饭。

李六【尝扮《宁武关》周母者。

】在座,予遂诵《小桃红》一折,并及宾白。

谭讶余习昆腔,予复绎其意义。

谭至性感人,谭拜伏曰:『君真予知音人也。

』余大惬,谭并调李曰:『一肚子昆腔』。

且告予善弹琴,曾与老琴工张某习,工《平沙落雁》《渔樵问答》两片。

时二亦在,曰:『老板唱《空城计》,抚琴退仲达时,何不真弹。

』谭目笑之。

又语以会呼笙?曰:『费力,不时呼呼,且变嗓音也。

』雨田又誉之曰:『老板才高,无所不能,甫学卽精,人何能及,天人也。

』谭与梅习,亦不复谦,殆自负矣。

余以为,天人亦常称耳,有性道中之天人,有学识中之天人,有功名中之天人。

谭本伶人,而伶人中,亦未尝不许出天人也。

谓为天人,岂云过誉?况彼于剧学及剧史研精者久,而又深于性情,宜副此称也。

临别赠以画扇,谭复赠以香片茶叶两瓶。

曰:『秀才人情,欲令君忆。

』执手依依,弗忍卽别。

曰:『行再相见。

』余且询谭大奶奶曰:『予将道出上海,有致令婿物事,可携往。

』【婿为夏月润,奎章子也。

】大奶奶曰:『无,上月已带去矣。

』谭五曰:『君归时,为我购一金丝眼镜来。

』余亦应之。

逾数年始归,竟未购送,然此语未忘,终当报之,未识五儿忘未也?

  至梧、桂,随侍入学校,以讫毕业,甫届五年,以将官部曹,遂又至京。

书至此,须更回叙一事。

当别谭,启程由津至南时,轮船解缆之先,至埠间步。

秋高气肃,爽气宜人,回瞻北都,依依在望。

此去侍严亲,余二人奉母携子女南下,行将聚首一堂,晨昏定省,读书课子,其乐无涯,尚何回念京都之有?但所念非系他事,初亦无涉英秀,本人盖念英秀有一剧焉,曾一得见,而未余望,仍冀因时邂逅,再得饱耹其妙。

其剧为何?《战太平》也。

余时卽觉袍仗辉鲜照眼,英容亮节,挺立台端,花将军出场矣。

似有朕召予曰:英秀当演此,必仍俟予回京始演。

而予过去生中,未来境内,此剧必在数中,又如塾师轮回之说,既涉遐想,神有专注,不觉呆滞无息。

时船已启缆,仆夫呼予始行。

此文之必当补叙者也。

  余时已复至京矣。

余毕业后,以县令亲民,少年安足任之?遵严命,改官京曹,往来京通侯验,看签分时,仍馆予外舅姑寓中。

而英秀已届迈年,自沪新归,逍遥禅宇,【喜游庙寺】耽悦梵典,以自怡乐,尚未露也。

余以分曹未定,不愿常染京尘,遂在通居,已入夏矣。

家凡两院,内院上房五楹,两大人至粤西后,瞩月丈移入其中。

外院上房五楹,以三间祀祖,岁时蒸荐,皆丈主之,如两大人在京时,十余年无一日怠。

月丈磊落坦毅,门以内,肃然静穆,处之井然,尤善视予。

外院之东,有两院落焉。

林木丛翠,秀彻可爱,中右二槐,一老槐参天而立,枝柯茂密如盖,相传有神凭焉。

予居外院,祠偏一小间,陈书满架,栖息于中,手执一卷。

时国度凌夷,青年人喜谈政治,主革新。

而予心尤勃勃,空负揽辔澄清之志。

喜读明季遗事,慕梨州、亭林之为人,尤景行吾乡阎典史。

见浙粤人士着《新广东》《浙江潮》等书,遂成《新直隶》一书,发种族之义,表扬先烈,但恐触忌讳,未岀示人。

而复徧阅二十七史,司马公《通鉴》及《太平广记》、唐宋诸小说。

复集女子娴战备、习技刺者若干人,成三卷,加以论议。

余时颇痴,徧览各籍,无女子姓同内子而习兵者,心弗惬也。

后得沈文肃夫人,遂大喜,殿于卷尾。

后经壬子兵燹,烬于火矣。

  长夏无事,月丈喜弄牙牌。

仲舅氏日每一至,遂围坐院中习博事。

有童名魁儿者,事予谨。

瘦黄而麻,笃实,出技家,习拳术,而未精也。

予性躁烈,老童贵以世仆,尚加苛责。

魁儿约之益严,因事常囓其手,弗怨也。

在余家已十余年,为之娶妻,连举两雄。

去岁余病,怒其犷悍弗驯,已辞令归省矣。

至今思之,魁何足怪,事予几二十年,余实威重而恩寡也。

在通著述之外,并念英秀。

已而英秀露矣,予遂入都,仍以老童贵等随,至则居甥馆。

外舅方喜余之初解阅世,而未失读书本色也,颇嘉之。

时英秀演于东安巿场之丹桂园,园为余庄建者。

庄艶硕如妇人,工媚术,便佞无辈,要英秀为之演剧集欵。

余至,闻已演二日矣。

三日,演法场换子》。

予未闻,以座已满,余未往。

四日,演《庆顶珠》,复因事阻,心已不耐,催外姑代定佳座。

外姑应之,事集未果。

五日,演《战长沙》,余喜甚。

请于外姑,曰:『余非往不可,无座亦行。

』外姑严督家役定座,弗得弗止,座始定。

予往,是日余庄演《烟火棍》、德霖演《孝义节》,英秀定场甚早,声容亮实,庄严凝正,宛合壮穆身世,帐白亦沈雄,『汉室关』句,『关』字嘎调高穿,『令下』字健抑有力,予为之倾倒,以为桂芬不得专美也。

剧终,仰注东厢楼栏贴剧报者,上诸伶明日剧目,次第贴竟。

见英秀一条将贴,而好风来袭,见一『战』字,下幅微卷。

予自度曰:『《战宛城》乎?殆配以庄儿,恐未肯用此力矣。

《战盘河》乎?又无小生可配。

德霖在,必《战蒲关》矣。

然已夙询园中,知明日为末天,【演剧常语】《蒲关》不足当之。

卽而贴定,不意遂为五年前,予踯躅津埠岸头,回思必再演花云尽节故事以慰予,其剧又必佳侠穆懋,足餍予心之《战太平》也。

欢愉之至,又约乐使不可极。

岂虑人讥,但虞天妬。

念及霁已经旬,人恐日难常丽,或朕生阴雨,必至愆期,又将若何?乃亟召看座者至,告以明日仍在此座,出定资一元,铿然有声置案上,曰:『加意守之。

』看坐者曰:『明日再为老爷移近二棹,老爷目光近也。

』予甚嘉其有心,乃回寓,而含春晕。

外叔舅调之曰:『姑爷饮耶?余知之,知之听呌天极得意也。

但姑爷不会唱,何必如此迷,目亦太近,汝镜合否?予试之。

』予遂脱镜,上之。

外叔舅加于已目,曰:『尚可,汝度深,予有一镜相称,怜汝迷,赠汝矣。

』寻诸棹屉,与予试之,果晰,毫发在眼,蝇飞鼓翅,翅文可数,遂大乐。

外舅过其室曰:『又调儍姑爷矣。

姑爷非儍,特迷谭,乃觉微儍耳。

叫天今日戏佳否?』予曰:『佳』。

外舅曰:『何戏?』予以为外舅亦太不留心,英秀有剧,尚不知为何出?意盖以为谭每日所演之作,凡京师千衢万巷,凡百缙绅,下及妇孺,分所应知,不当作如是问也者。

答曰:『《战长沙》也。

』外舅曰:『《长沙》,大头好戏。

』予曰:『谭亦佳。

』外舅曰:『扮黄忠,抑关公乎?』予曰:『彼自演,扮关也。

』外舅曰:『渠扮黄忠,较胜。

』余曰:『明日好戏矣。

』外舅曰:『何戏?姑爷真迷。

』余曰:《战太平》。

』此语盖与『姑爷』二字,同时冲锁而出,不及候『真迷』二言出诸外舅之喙,而已发矣。

于文初亦无此叙法,不得已置外舅语后,已失当时情境矣。

外舅曰:『好,此剧深得长庚法乳。

花云,明太祖稗将,勇而善战,此演其守太平尽节故事,其二夫人怀幼子避出,归于太祖。

太祖曰:「忠义孤儿,可念也。

」令善抚之,于正史非在撰者,呌天尚能得其意,佳伶也。

』余曰:『《明史》本传言,花云面黧而伟,在剧应以黑净演之始合。

』外舅笑曰:『是。

但剧中叙忠义将臣,必用老生,纯正人物每属之。

净则稍近勇烈,副净则又较杂矣。

而阴挚之雄,又多属于小生,如周瑜、吕布是也。

瑜年长于武侯,布年过于昭烈,而瑜乃终身无须。

《射戟》一出,昭烈生,而温侯小生也。

红生每属神剧,关公死为正神,庙像千禩,故为红生。

而艺祖创业垂统,拨五季之乱,而混一中夏,其功亦伟,故亦为红生。

剧虽小道,非无讲究者。

』对谈故实,夕己就深,乃寝。

翌晨,余起卽促陶弟,早至东安观戏。

九时未饭卽往,先至园中,座上一视,嘱付看座人数语,命老童贵及魁儿守之,与陶弟径造体育球室闲坐啜茗。

记是日为四月十六日,时己渐热,天色蔚蓝,色极浓郁,略无云翳。

坐定命餐,祇二三肴,卽用饭。

饭毕,陶弟出怀中表视之,曰:『三时矣,尚早,园中热,曷再畅谈。

』又良久,曰:『可矣。

』而魁儿适来,曰:『谭老板将上矣。

』余遂偕陶行至,则赵大鼻子演《变羊计》,神附身矣。

剧竟,而德霖、芝香扮二位夫人上。

己而英秀冠合叶盔,黑三,红蟒上,坐定白介毕,诗白『青龙背上屯车马』七字,极沉着,下场。

三场帘内倒板一句,声节灵彻流利,秀挺无俦,卽而换红靠,执鞭鎗,上唱『为大将临阵时那顾得残生』句,『那』字着力,唤岀『残生』句。

『生』字,冲发吞收。

发时,致髯口数茎,飘然冲举,英健敏烈。

收时,容色凝毅秀庄,真名将也。

进堂时,夫人送酒介,『接过夫人得胜饮』句,『饮』字抗音,声亦亮满,持枪鞭下场。

『但愿得此一去扫荡埃尘』句,『荡』字高抗,接『埃尘』字,顿抑生姿,写将军威勇,凌厉无前。

败北乱锤上,侧座交椅,小王催战后,『大炮』句卽用嘎调,穿云直上,台上云板相触,震慑有声。

『想』字音满而悲切特深。

『动天地』句,『地』字复用抗音。

『就是雀鸟也难飞』,开翕之间,简练苍劲。

『叫花安』句。

『花、安』音并高扬。

【『花』字不能不高,若略低卽成『华』字,不读史矣。

】『与为父带坐骑』句,『骑』字沈抑贯注,将扶鞍着,而二夫人泣,离鞍相扶唱:『舍不得妻儿』句,『妻』字凄楚,『儿』字低音内转,痛切极矣。

『两分离』句,『分』字彻声,挈下『离』字,音复婉折悲凉。

『辞别夫人跨坐骑』句,『坐骑』字复运高音收句。

『留一个美名儿万古题』句,亦简重骑有,致缚献节。

倒板『叹英雄失志入罗网』,声特清刚廉矫,如婴儿之音,略无尘滓,声浪彻于帘外。

出场:『大将难免阵头亡』句,结实果重。

『早知道采石矶被贼抢』,『矶、被』二字,结琐处回环敏妙,落拍沉着,絶非俗子所及。

转摇板『这一足打在地埃尘』句,『足』字扬声絶高。

接『那旁来了疯婆娘』,汉音「足」贵入快,亦严紧空灵,一一入妙。

『造帐节站的是你演爷』句,『的是』换音,嘎调声敷万耳,叫字莹拔。

『花云』二字,按拍沈雄,复以均胜。

有时『云』字亦用高音,如《鱼肠剑》『风吹云散见虹霓』之『霓』字,本于九龄,亦隽妙也。

紧板对小王唱:『千岁爷休说懦弱话』一片,项叠极佳。

『扬天涯』三字收束处,尤为安重。

『陈友谅下位好言讲』片,字字如珠。

『罢、罢、罢、回身进寳帐』,含审度之旨。

『你老爷至死不投降』,同匪石之坚。

抚王头哭介,忠义奋发,悲婉深挚。

『血淋淋人头打进帐』句,决死不回,四座感叹。

丛射一节,自台上越缚,跳步敏迅飞动,双舞短刃,回环插绕,使观者五官并用,接应弗遑。

夷拔箭远掷,神成凛烈,刀毙叛将,愤慨痛切。

『贲育并驱谢君恩』节,唱悲快,一片全词,俗子竟弗注意。

叩头甩发直起者三,絶不率意放过。

刎立毅然,真戴泰岱,而不知其重丽烈日,而竟其威矣。

又杭大宗论文所谓:『惊心动魄,一字千金』者也。

余心复觉有吉云祯霭,空际回翔,侍从花将军寳盖华幢,自天锡嘏。

观毕,竟伏座上木莫能兴。

陶弟扶之始归,乐极忘疲,入子夜,未言寐也。

翌晨而兴,祝诸苍穹,曰:『天嘉予志,贶予厚矣。

』越日,魁儿为予检点案头典籍,徐理徐言,曰:『谭老板《战太平》好呵,嗓子亮,神气足,明时事乎?赵匡胤之忠臣。

』予笑曰:『赵宋太祖,花云,明初人也。

』魁儿曰:『真好。

』予复大乐。

至此,每观剧,愿挈魁儿矣。

盖闻歌竟,兼喜闻其作颂词道史事也。

魁儿颇黠,少时甚驯,最畏予怒。

而人复葩介,弗为邪曲之事,喜烹饪,炖牛肉颇佳。

在粤西久制桂菜,如烩香菇,炒子鸡、田鸡,红焖鱼翅皆可。

而少未读书,喜就塾师问字,讲史《三国演义》《西游记》颇能言之,但每多颠倒错乱耳。

一日,庆乐园演夜戏,魁儿为予定座,观英秀演《空城计》带《斩谡》,声特高洁清灵。

魁儿大欢,以为直过李三狗,于《汾河湾》与瑶卿合演,亦以佳于二十崽、小周万万也。

【三狗、二十崽、小周,皆桂林名伶。

】余签分度支部后,旋卽调清理财政处供差,每日退食,魁儿趋侍尤挚,望予升官,彼为差弁,不愿作家人也。

此子恩仇了了,有微惠,每念不忘;有隙,亦常琐琐道之。

任侠,喜济人危急,手中钱物略无吝啬,是其所长。

但愚闇,知字无多,而性耽政论,宜其措施失当,如堕五里雾中也。

年差长,卽奉命归娶。

记是夜英秀演《探母回令》于广德楼,明晨魁将归,宵尚侍予同往。

归寓,余问之曰:『佳否?』魁曰:『佳絶,五十老翁如此精到,儿亦愿「探母」仍带「回令」也。

』余颇味其言,又未免感别之意矣。

晨起,则魁儿已来叩辞归矣。

予多情人也,每观英秀,归途亦未尝不念魁儿颂词,为岑寂也。

  嗣后英秀每在西四牌楼新丰市场庆升园演剧。

首日演《朱砂痣》,与德霖配。

每月演四日,或八日,皆择其拿手好戏,或嫓丽得宜者。

又听其《卖马》《碰碑》《清官册》《捉放》《换子》《举鼎》《五家坡》《战太平》诸剧,时鸿升恃其音洪气壮,喜演《斩子》,英秀亦于同日演此。

予往观之,卽觉佳于鸿升远甚,而内城友朋,反以不及鸿升清脆长矫,听之为寃。

殆别具肺腑,丧心病狂者矣。

后又招杨小楼与之合演,复得《定军山》《阳平关》二剧,连日接演,声容茂美,并驱争先。

小楼虽硕人玉立,而并立时气慨逊之甚远,功力深浅不可强也。

最难得者,则重排《连营寨》《珠帘寨》两剧。

先是,英秀少年时,并无《连营寨》一出,因供奉内廷,始排习焉。

在中合时,未经扮演,内城华胃,夤缘设法烦其一唱。

先期风声广布,倾巷翘首,卽而报果贴矣。

余大乐,计所闻英秀之作,并此已五十六出矣。

是日,英秀定场亦早。

头三场摇板、科介并妙,泣奠一节,反西皮,观者赞不容口。

识与不识,无不魂愉魄定,适意而归。

后节避火觔斗,兼以小楼扮赵云,救主鏖战,勇气百倍,精神尤为快抃。

归途,甲抚乙背曰:『真好。

』丙持戊手曰:『太好啦,太好啦。

』【京谚】而朱门艶婢,爵邸小郎,亦莺呖燕喃,贯珠鸣妙。

翌日,卽贴《珠帘寨》,此剧本为英秀中年常演之作,初不足奇,特在天寿、中合鲜演,人遂少知者耳。

写戏报人亦未解,所以书者竟写《朱连寨》,而剧单则书《竹帘寨》,皆非也。

尝考《五代史 武皇传》中,射双鵰、收阳五事,皆有之,但年事不属一时,附会究尚有本。

初与《珠帘寨》无涉,而欧史实有《珠帘寨》,不复忆在何人传中,三字多艶若此,亦未解所自来,暇当有以证之。

届时,予早临,竟得台口佳座。

剧凡廿场,打、唱、念、介,无美弗臻,而纵横诙诡,应接弗暇,可谓创格定作矣。

时魁儿已返,尤乐观向予称道,经年仍未辍也。

后以人所欢好,两剧均重演一次。

是日,《珠帘寨》剧报、剧目已正名矣。

演《珠帘寨》之一日,观毕,余应友人之召,饮于酒楼。

归途雨甚,而魁儿先回,魁为人廉傲,素畏侍,索二十枚饭?,以为羞怯无味,遂先行。

行时尚未雨也,中途雨降,遂以骡车归。

余时已移居松筠庵矣,及余归,而雨大作,伏人力车中,衣履略湿。

至庵,已将子夜,亦不责魁儿未侍,而反坐骡车归也。

但微怒其专,及闻连篇颂词,颜复解矣。

时已入秋,予每日自署返,晚饭皆魁儿代庖,百计求适余胃。

复以长者礼老童贵,贵亦儿子畜之。

魁时已渐长,硕健无朋,手指粗若铁棒,天寒勤事,赤裂毕其十指,弗恤也。

而余亦不似前之苛暴,常恤其劳。

友人过予者,皆曰:『佳仆也。

  已而赤璧烽火起矣,举朝震骇,莫知所措,妙年贵冑,泪盈其辅,束手无救亡策,遣军调将,惶急万分。

而庆升笙歌益盛。

予为八月下旬生日,适英秀是日演《碰碑》,若为予庆者。

余念桂峤遥边,惟恐政潮波及,大人时掌财政筹饷丛脞,度必苦辛,而家谕来言,抚帅复以军备相嘱,家国殷忧,一身交集,日夕何以为怀?遂已厌歌榭、笙簧之乐。

乃是日为余生日,遂亦一往。

至则部中同仁向君辅臣在焉。

谓予曰:『瓦解矣。

前敌诸将,或有异心。

』面蓄焦愁,莫可如何,而仍未能舍谭以去。

忆明季煤山难作,而首揆方召优伶笙歌彻旦。

不期今日重见此事,谁适为之而至于此?怨悱中来,少年人血气方刚,强抑之,有莫能卽克者。

欲异谭而归,作禀,吿老人当念世界通义,勿执城守存亡之经,珍重起居,保全弱弟家人,神贵见机,弟冒锋镝。

然又畏人觉,乃故为镇定,终剧始行。

时已戒严,电灯或息,英秀定场,已同永夜。

闻其歌,弗见其人,而慷慨激昂,迥异平日。

借备边宿将,箭折魂惊,写其哀怨,余竟欲泣。

而复以生日当欢,转而耽其歌舞。

固关国事,实念亲恩。

奏阕,匆匆竟行。

时夫人已来通里,余遂回通瞻视。

幸不知外事,见予欢亦欢。

予时究为少年,事过亦淡忘之。

作书寄桂,卽本生日剧座之意,婉辞陈明。

见夫人有时愁起,卽外作笑容,抑其悲思,然亦有时乐岀天真,不作伪也。

既而晋抚陆申帅父子殉节事闻。

余大震,再作禀,寄桂,讥其愚忠。

谓时有不同,古今未能相比。

况列圣二百余年,皆本天视天听之至仁,己饥己溺之盛德,必有以处此党民,纳之轨物,非终弃之也。

而桂林危如累卵,幸大人城守卒勤,应变敏捷,而民赖以保义,予心始慰。

及领军至秣陵,予遂寄禀拟趋侍左右。

报可,而桂眷平安抵通,诸母无恙,羣弟聪强。

母夫人亦心宽体健,余遂携老童贵、魁儿至南京。

大人见之,大慰,且嘉魁儿有胆,能侍予也。

予亦嘉之,遂不复再苛责矣。

魁儿请假将母,且资之行,约四十日遂返,予尤爱其诚也。

旅卽随侍回京,均寓松筠庵。

  时民国初奠,气象丕新,英秀又有演剧之举。

予方侍亲回通,而英秀演《八蜡庙》,配色大备。

夜演于广德楼,予深欲一请,而以事未克往。

翌晨,始入京,得闻其《琼林宴》一剧。

时园中客益盛,五光十色,奇服异言,度以此次初闻英秀者,盖太半也。

大人嗣又奉命南下遣军,偕眷行,而内子将媰,遂携儿子辈留通。

首至南京。

继往湖南。

将至湘时,母夫人感恙,居沪上,予方侍疾不外出。

疾颇延滞,余日夕焦虑,偶至市薙浴,心輙震惊,惊卽速回,而请余伯陶医士日来诊视。

而大人以母夫人恙渐痊可,遂至湘,议遣军事。

时白宫宵旰方苦,南旅扈权,绥辑乏术。

知大人负朔炎殷望,温恭爱人,术复足以斡融系与心,果力诚,容必有济,故重倚之。

而身则逸处居仁,神复智周,南服侦防备至,而大人坦怀镇物,行其所安,未尝顾虑荆棘也。

卽而通州兵民弗戢,焚掠居人,余家复首遘此变。

内子时将分娩矣。

大至携小儿女,夜避邻家获全,而后院椽物,咸烬于火。

内子烂熳天真,知两大人洽邻闬,必获天庥,乃操作仍如平日。

又十余日,而第五女生,成弱无恙,遂以电至沪,兼告兵变事。

余方喜夫人康复,思理素简,遂无复置念妻拏。

而大人时方在湘,复电谕内子来沪,侍养夫人。

逾旬均至,卜居静安寺,林木秀润。

时胜朝遗老,多避乱来申,而腹贾巨绅,亦均托荫租界。

茶园争奇迭竞,小楼去后,鸿升旋来。

鸿升将行,英秀至矣。

  予以母夫人恙已大痊,触处皆含生趣,况又将顾絶世佳剧,心神益旷。

一日,英秀出场矣。

首唱《失街亭》带《斩马谡》,余与园中预定中池头排一座,每日必往。

倘因事未莅,必告之,用以征信。

连闻佳剧甚伙,而《碰碑》竟得其五,《失街亭》竟得其三,而稀世之珍,如《连营寨》遂得其四,亦幸遇也。

尤当记者,则观其演《盗魂铃》一剧,时大人方自湘归,遂随侍同观,而文场错舛,未如英秀之意,遂不肯着力。

而无识者之氓,反羣相诟病,可恨也。

复演《连环套》,扮黄天霸,亦为中年杰作,予在中和曾再观之。

上山见小盗失刃,将歼之为快,朱光祖以目戒之,天霸会意。

科介至佳,白口亦灵警动听。

在沪一演,予以大人初归,遂未请往,实则请亦无不允也。

后竟闻其《胭脂褶》一剧,夜雨走檐,珠跳花坞,而春木愿与予偕。

俟两大人眠定,始行,踯躅电车道中,握手笑乐,唇如绽樱,液香欲滴。

至卽趋至台口,并坐候之。

已而英秀冠青罗帽,青褶,杏黄大带,苍三。

科介机敏环生,白口老当。

与子仆定计,摇板『曹操领兵下江南,带领人马八十三。

周郎定下火攻计,内有庞统献连环。

』灵警超逸。

下船,髯敷右臂,以手戒勿送,左手开扇掩面。

『献』字应扇,『连』字随手,『环』字敷髯,总以目光斡转其步骤,迅应妙隽无端。

余心大快,魂超形越,冲口喝采,忍俊不禁。

惜沪人以为词少,观客顿减,有福逢此佳会者,寥落无多人也。

英秀将回京时,复续演三日,一《连营寨》、一《碰碑》、一《樊城》《长亭》《昭关》,予均往,并喜《樊城》之愿将偿,而一宵连演三折,真难能可异。

遂遍邀友人往观,而祗自会申节上场,甩发,白箭,黑三,持鞭枪上。

白介极佳,一长片二六,句句沉着,主句警字,令人魄震神怡。

接唱《昭关》,始末匪懈,尾句『大胆』字,尚用嘠调。

谁言英秀老哉?后又以赈事,唱《琼林宴》全出,《问樵》《闹府》《打棍》《出箱》四折,但无抛鞵承额之介,识者以为英秀屡次来沪,观者皆涉讽刺,此次虽偶因《盗魂铃》稍违人望,尚为最完全也。

所演贴全本,卽真演全本,信留人耳。

如《空城计》《捉放》《琼林宴》无不带坐帐斩谡、问樵出箱及捉曹也。

  英秀行后,大人已先至京,复以电谕,促予入都。

予卽携魁儿,束装就道,遵津浦车北上。

至京侍寓安福胡同,遂供职京师。

暇更研籀文史,幞被入值,构灯集南田题画诗,为蒋刻《瓯香馆集》所未收者成卷。

有余闲,遂将所收英秀戏单,装池成册。

黄山首题词其上,文曰:『鸾笙按拍,凤纸签名,当年汉宫游宴。

碧瓦排云霜冷,未央前殿。

梨园乐工尽散,听仙韶、人间传遍。

怅寥落,剩龟年,头白尊前重见。

一曲青琴海上,看春风,广坐竞题歌扇。

花月南朝,谁解水云幽怨。

嵯峨寳谭阁子,待商量,伶官新传。

判郑雅,预知音输尔独擅。

』【调寄《声声慢》】寒云见之,振笔直书两絶曰:『检点歌单耳自惊,登场老去定纵横。

禁中几奏清平调,海上犹聆白帝城』。

『集腋堪传鸣晦室,絶弦空帐外廊营。

一从乱雅音流郑,谁识人间正始声。

』辟畺、叔进各题两絶。

叔进诗曰;『画壁旗亭忆往时,酒酣仍唱鹧鸪词。

高阳徒侣多零落,犹有哀歌一渐离。

』。

『历历开天事眼前,西宫南内总凄然。

多情更记霓裳谱,凝碧池头奏管弦。

』辟畺诗曰:『霓裳惊破几番弦,历历开天事眼前。

一代绮罗归刧梦,白头犹艶李龟年。

』。

『兴亡事过了无痕,剩有当筵法曲存。

多谢五陵公子意,蛮笺艶迹许重温。

』辟畺,世家文人,中年牢落,眼底无辈。

手桐城衣钵,款款四寸而已。

傲于事上,宜也,乃复闇于知人。

予岂五陵公子哉?然亦不足怪。

其《上寒云诗》竟有『问寝龙楼』之句,『问寝』乃言帝于太上皇,杜之使事初未乖也。

时尚民国二年冬季,比寒云为诸王,无所用其讽,不知者,已讥为謟矣。

况寒云落落,非其人手?近见其和规庵韵,尤大不合满眼饾饤黍离也。

尚可也,又岂可者?矧陈迹就荒,旧情尚挚,将掩饰之未遑,乃复倡言快论,有违诗人忠厚之旨。

余,公子诚公子也,虽不敢云佳,生于浊世,然尚守拙自安,初未裘马丽都,婢厮纷緑,何事见罪文翁,揶揄至此。

但句颇隽妙,一洗子固之耻人,亦贞不似尺木之寒,实佳友也。

余亦不过文字之争耳。

瑟君、筱麓复各为集句,题其上曰:『紫金焉得返魂丹,【贺方回】姓氏从头揭榜看。

【杨万里】莫向樽前数花落,【李商隐】归春一曲和皆难。

『【岑参】』记得云间第一歌,【刘禹锡】贞元朝士已无多。

【白居易】五更鼓角声悲壮,【杜甫】春色年年耐我何。

』【司空图】筱麓题曰:『燕市歌欢有此时,一波纔动万波随。

阳曲不比黄荂曲,千古朱弦属子期。

』『憔悴京华苜蓿盘,不妨传法到黄冠。

承平旧物霓裳谱,寄与同声别后看。

』【集遗山】集句融比为难,无缝天衣是在作者,如『五更』、『一波』两句,何等锦心,使人美感无限。

吾宗志先生亦题两章曰:『花落逢君百感深,尚书老去托哀吟。

阳春白雪无同调,四海弥天有赏音。

中散奏琴声歇絶,洞庭张乐事销沈。

才人顾曲通灵妙,一样阴何苦用心。

』『长信锺声听已残,白头供奉泪氿澜。

排云殿闭仙班杳,寳月楼空禁地寒。

赤壁烽烟连汉上,朱门歌舞乐长安。

兴亡问可干卿事,一卷伶官传里看。

』余心感甚。

『才人』一联,余将截去首二字。

数年冒寒犯暑,万辛千苦,好容易得此六十余剧,先生笔妙,真善写人心曲也。

而心清道人,以七十老翁,先后又赐题两絶曰:『供奉离宫奏管弦,曲高独让老龟年。

一门忠烈思宁武,絶调昆词惜未传。

』盖予初送之册,无英秀《宁武关》一目。

道人且跋之曰:『《别母》《上寿》昆调,谭伶絶唱,罕能和者,全册无此剧,特为标出。

』予遂将中有《宁武关》之册呈上,又题一絶曰:『盛名久冠数歌曹,难和都称曲调高。

谁识当年好身手,悟空觔斗石郎刀。

』诗翁殷勤,良可感矣。

而涛园时亦来京,复以册请题二絶,曰:『二黄声调满皇州,一字推敲到白头。

此是当时供奉曲,后生莫便误传头。

』『暮年身价重连城,话出沧桑分外声。

安得《金台残泪记》,更将小传叙生平。

』先是寳象、穆忞各有题诗。

宝象诗曰:『演岀江南绮丽春,桃花燕子最清新。

伊谁赏识歌喉好,祗借笙琶骂党人。

』『独有灵光妙擅场,遏云一骑绕宫墙。

可怜白发樊山老,绮语联翩媚贾郎。

』『青史流传逸事多,黄幡绰与敬新磨。

它年倘续伶官传,妙笔应酬道士鹅』。

『太平灯火乱离声,砌抹丛中涕泪横。

遮莫童家卅六髻,都从钱眼得逃生。

』穆忞诗曰:『长安二月春风瘦,潞水王生初邂逅。

握手西清午晷移,深心款款论英秀。

』『云是前朝老曲师,呌天小字万人知。

纵教尘世桑田改,犹有声名似昔时。

』『先皇上寿排云殿,九重春色开欢宴。

舞彩常分帝子劳,赐袍每获东朝眷。

』『新除供奉通门藉,南府望尘皆局迹。

戚畹貂珰互往还,熏天意气连宫掖。

』『庚子西廵乐部倾,仓皇收泪别神京。

南中耳悦筝琶俗,不辨人间正始声。

』『名属梨园第一流,嘉辰鞠■〈月卺〉祝春秋。

宫车晚岀龙慌揜,凄絶攀髯万古愁。

』『浮云玉垒经千变,犹余妙技当前献。

屈膝曾纡宰相尊,传呼近等官奴贱。

』『瓜蔓抄来打鸭惊,令威化鹤太无情。

芙蓉小劫前生误,唾手千金意更轻。

』『不忍重过禁御门,池光凝碧莫烟昏。

贞元朝士谭前事,天寳宫人说旧恩。

』『一曲伊州四座夸,颇工感慨足名家。

休论丰乐楼中好,弹指东京几梦华。

』『世人重色常轻艺,贾郎明秀梅郎丽。

独爱龟年大雅音,少陵野老频吁气』。

『明童妖女枉纷纷,法曲于今得几闻。

惟有韩陵堪共语,物希真类子文□。

』『头白汪伦足颉顽,飘零词赋客江乡。

凤儿虽博高声誉,位列终居弟子行。

』『垂老琵琶尚定场,双悬泪眼阅兴亡。

一篇赞叹《珠帘寨》,知己先推易五郎。

』。

『王生才地玉四照,闲身识曲通微妙。

剧目搜存锦帐装,联翩佳什征同调。

』『音律推迁我自哀,升沈风气最关怀。

新流杂进工□退,岂独琱坊惜善才。

』四表弟所题英秀照相册子四絶:『笑啼眉宇见冬春』一首尤足传英秀。

非弟弗能道,句亦风神散朗,珠玉粲然。

诗曰:『四座无喧万目睽,祇今宛见定场时。

宝谭阁衷茶烟歇,对玩书帷故一奇』。

『由来絶艺在通都,应胜中书伴食余。

不见同光宰相表,知名得似老谭无』。

『几见除书第一流,覊才牢落黯神州。

衣冠便可封孙叔,犹胜郦生笑沐猴』。

『笑啼眉宇见冬春,随意诨嘲并感人。

信是过庭能论艺,老来思妙始通神。

』『旧曲争传杨白花,王郎蚤更擅才华。

麻□紫绣抛家髻,一例消魂独影斜。

』又题剧单册子词两折,曰:『问天瘦,匆匆不唱阳关,秃尽官柳。

五云青列岫,听水听风,曾试垂手。

繁华歇久,甚月冷、春江千亩。

谁傍宫墙擫籧,谱来法曲人间,周郎低首。

白发仙韶领袖,中原士女,犹竞谈英秀。

趁哀丝妥溜,记得江南,落花时候。

归来访旧,忆崔九堂前尊酒。

入破休辞,更只惆怅定场时,开天后。

』【右角招】『几人枨触歌台底,凄凉旧时朝士。

本不与兴亡,系人情如此。

倦游桓子野,十载闻歌悲思。

碧汉云停,画梁尘落,依稀还是。

问杂剧来欤,难忘处,勾队当筵风味。

不见曲中人,拍阑干十二,砑笺珍乐语。

展缥帙、尚余清致。

任天醉、甚日重醒,莫遣愁无计。

』【右征招】词后有记曰:『鸣晦先生癖嗜英秀之歌,十年前曾为作传,传诸好事。

后为《仙韶余渖》三卷,阐其韫奥,穷要眇之致,摅怀旧之情,余尝推为论杂剧空前之作,当与《碧鸡漫志》共传。

癸丑十月,重走京师,鸣晦则将比年所收英秀剧单,装池成册,发箧示余,属志数语。

于时英秀方将登场于天乐,余诺以观剧后为之。

英秀奏技凡五夜,都人仕女,倾国往观,融融然有承平之想。

英秀老矣,奇思壮采,乃复不减当年。

座中故老,咸为感叹,知广陵散尚在人间也。

乐阕更阑,构灯几坐,因用白石老仙韵为角招、征招二词,题其淞滨纪念册子。

光宣之际,菊仙争名不得,乃标谭迷之目,海内嗜谭剧者,更相称引,且用自豪。

然率不免微之碔砆之诮。

求其得裁伪軆,妙契真诠,微呜晦殆将莫属。

知音大雅,苟接鸣晦之言论,必以余为知言也。

』八弟兰御亦题四首照相册上,曰:『廿载风流旧定场,白头袍笏看沧桑。

尊前一曲真惊座,又见人间李八郎。

』『歌舞系华尚未休,归来燕子■〈语,氏代五〉新愁。

传呼南内无消息,身是前朝鞠部头。

』『谁将遗事问开天,法曲仙音播管弦。

别殿赐金王感化,江南怀旧李龟年。

』『小字红笺获玉函,余音袅袅托云蓝。

绦绳自入高人手,一纸端能抵百缣。

』余友侯生亦题一诗曰:『晦庐屏百欲,顾曲有真耆。

迷谭千万数,知己应寡二。

欲留希妙迹,独抱振奇思。

爱及剧目单,裒作碧鸡志。

璀璀璨锦绣,琳琅满题记。

空前天演宗,卓絶呌天戏。

平生议英秀,窃与严翁比。

杂流各有圣,里谚出精意。

十年师严翁,宝贵到只字。

弗挚未云爱,持义讵汝异。

西方说妙音,不灭亦不闷。

有触斯遂发,无假留声器。

至今太古声,往往听仿佛。

吁嗟英秀歌,自足留天地。

持兹万年后,按图可索骥。

倒溯五千年,且今一轩轾。

前贤与后秀,谁驳复谁粹?还假晦庐聪,抉此音声秘。

人生贵适性,纷纷定何为。

抱一式老聃,历劫见坚毅。

卽论述作例,正尔千古事。

庄严青螺项,着粪吾所媿。

』云史见予册,更题一诗。

诗曰:『前殿歌声久寂寥,野狐白发暗魂销。

月明南府春寒重,夜梦先皇赐锦袍。

』『海上云凉动管弦,当年法曲见龟年。

贞元朝士皆惊起,头白江风■〈语,氏代五〉九天。

』『我亦江南同落魄,乱离词赋更伤春。

清平絶调朝元曲,都是瑶京梦里人。

』『大雅何须在野寻,一编搜辑见深心。

中原文字谁韩愈,不及伶伦正始音。

』瞿庵为题一絶,曰:『回首唐宫全盛日,梨园供奉几伶官。

沧桑刧后龟年老,片楮还当信史看。

』景侨为题二絶,曰:『鼙鼓声中海上弦,江南重遇李龟年。

沧桑劫换氍毹影,并入瑶函卅二笺。

』『奎韵庚腔一曲高,而今英秀凤之毛。

雪鸿细证篇中迹,大嚼屠门也自豪。

』景侨与予交最笃,无异亲手足也。

其人才武而能,世其家学。

叔允又题二絶,曰:『乱离天寳说兴□,彷佛弹词野老哀。

今日真成亡国恨,可无人谱鹤归来。

』『铁板铜琶促定场,红氍日日安排当。

零缣断楮诸收拾,阅尽兴亡字几行。

  在京复闻英秀与瑶卿合演《汾河湾》《珠帘寨》等剧。

大人奉使江右,乞疾至沪。

而母夫人身体复感暑弗适。

予得谕,卽日就道。

而适有宋渔父被难之事,大人留沪,党人等羣向政府责言。

而予实心在将母,方寸已乱。

项城特优与之资,庐绥被至,予辞弗受。

而黄山素愿悫寡言,竟示以诚曰:『不可,受之礼也。

』予乃受而行。

行之日,闻英秀与小楼合演《阳平关》,并预贴《盗宗卷》,罕演佳构也。

余意不可迟行,啮指心动,胡能待者。

复携魁儿遵津浦通车,由宁至沪。

时沿途车中,结发军人已森森班立,若预为战备者。

而南北意见益参差矣。

至沪,两大人甚慰,不知予意为何,而母夫人已大愈,予陈明为侍疾来。

大人旋又入都,予侍母数旬亦归,仍供职弗怠。

屡听英秀佳剧,若《定军山》《阳平关》《取帅印》《卖马》《碰碑》各出,皆数见之。

一日,大人携予往文胡园观《战太平》,大人甚嘉之。

以为英秀确有真实本领,目光佳也。

奏阕,雨甚,扶掖而归。

而大人尤喜观其《空城计》一剧,谓其善于传神,非等闲伶人可同日语者。

因堂会,尝晤其人,英秀且吿大人曰:『培与郎君识甚早也。

郎君爱培,培许为知音矣。

』大人询以年届古稀,健逾丁壮,遵何术。

至此答曰:『无他事,但临寐时,以掌抚足心,热始休,卧则侧其身,互以左右足按脮际虎眼而眠,弱冠至今,五十年如一日也。

而寡欲诵经,亦为常课。

』又曰:『老大人见予演《挑滑车》乎?小楼奚足数,卽其父师予亦当岀一头地也。

』大人谓予曰:『叫天有情人也,尚称汝。

』此尤予未忍忘英秀者矣。

而是时,公府万机之暇,亦偶召伶人演剧。

每逢岁首,例必召外使、蒙藏王公筵宴。

掌其事者,属于郭世武。

世武,北人,久与伶习,乃遇事独先就商于予,谓予解剧也。

公府遂屡演佳剧,而世武赠予剧单甚多,可感也。

三年,梁任公为其大翁生日演剧,称觞于湖广馆。

瘿公嘱予。

余介见世武,而俱问剧于予,予仓卒为之,列《宝莲灯》《庆顶珠》《一捧雪》三日,世武初尚难之,以为英秀未必奉令惟谨,遂请其自择。

乃英秀独择演《一捧雪》,予大喜,以为足弥前憾。

【英秀在中合时,常一演之,余以女病未往】而英秀方以必遇知音始解此剧,命之非无因也。

遂益加意,白介并妙,而任公亦乐甚。

赠诗有句曰:『四海一人谭叫天。

』志盦先生诗:『四海弥天有赏音』,句之所自来也。

而乙丙之间,帝制事起,任公复遘党锢。

而西南义旅以振,此剧亦似有豫朕者。

时余与瘿公朝夕聚,瘿公情左而弗乖乎,贞喜言论絶,弗硁硁于实际,观其面而知矣。

色如红玉,光莹照人,嗜欲多,岂复有此。

而武城公亦有陆军上将之目,间有毁之者,谓其只身在京数十年,旁无妾媵,安得寂若定僧。

予则谅之,亦证诸面而知者,但有时色稍干枯,实年事长也。

  吾书自以英秀为主,然亦必旁及梅郎,始有佳趣。

但材料太少,又不能强添枝柯,致蹈虚空。

姑叙梅郎一事,以享阅者。

所叙梅语,字字未敢做伪。

声调急徐,语助精奥,一一写之,虽材料少,而叙述详也。

先是,瘿公将介梅于我,遂定期饮于万福居,并邀马烱之。

烱之友梅,平生神契,梅必丽烱,始赴友邀。

予以是日招梅,熏沐而往。

熏沐非原恭畏,第恐见憎美人,特加饰耳。

乃梅郎竟翩然依人而至。

乳燕娇轻,羣加怜惜。

甫入微笑,瓠犀稍隐,初未大展,盖其齿本近唇,差里也。

着青摹本细花袷衣,背心亦作青色,青帽绒顶,双足深藏未露。

坐定命餐,要糖炙苹果,又要炮鸡丁、陈子羹等菜。

樱口轻含,异常妙妩。

饭毕,予思将何以慰之?遂得一事,乃取余眼镜,俯以近其身,轻声曰:『你试之,予目近也。

』梅郎浅笑离座,持之甚谨,略一加目,卽捧还予手。

曰:『哟,【平声】真晕呐。

【『真』字音特清脆,着力读。

】我可带不得,您眼可真近呐。

』时凤卿之子同莅,亦欲索观,予竟与之。

梅郎向雏凤曰:『你可别给【读北音】人家,摔啦,你怎么还【北音】是这么淘气!』言毕,不知何由,面竟微頳。

余于是知其善感矣。

余尝研考髫年心理,悟人羣艶其色,亦未尝不自惜其妍。

世趋丽华,非古代铜镜照顾之候,当整衣涤面,见其身容,较外人益加切挚。

而爱好自怜之意,亦因以还起循生,安得匪石无转也哉。

故有时不暇外铄,而绽意淫。

顾鬓发之如云,高唐身是;抚肤圆之约素,潘窅同予。

心蕾含英,情苗吐露。

身卽是色,色在予身,诚有较关睢尚为秘腻者。

况色相示人,能无申防?色相偶遇人加点缀,魂卽萦绕去身。

情感牵缠,魄复慑慑。

无我此心,此际方将无我、无色、无相、无人。

佛言非法之淫,初不劳乎玉指。

圣言贤贤易色,憾此吉士卽我。

更未丽于寸心,扩此真情,其贞德复何畏彼狂?且憾此吉士卽我、卽色、卽相、卽人,又必返其天真,证予真性。

无边情海,方将普渡众生;无边佛法,遂已结圆性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何其目光近而心志微也。

敢吿众生,排除百障,彻悟匪遥,会当共趋天国,结此大欢,垂之忆年,永永弗尽。

是盖足以返情归性,立地成佛者矣。

又学瑶卿、玉珊《汾河湾》《醉酒》以悦之,梅笑曰:『真像。

』又娓娓告予以《虹霓关》一剧,丫环实系青衣,不过为露手戏而已。

色本乳娘,后紫云演此,遂作花衫,着背心如贴旦装矣。

予又询诸故老曰:『喜禄已若此,非自紫云始也。

』复饮于福兴居,仍为瘿公主人,烱之亦临。

时寒云方映历代帝王画像,予因密迩,常往观之。

席间,烱复谈及。

梅郎曰:『闻后妃面上嵌珠,真怪呵!怎么会按【平声】得上呢?烱之,我到要去瞧瞧,二爷亦熟,他总肯罢!』马曰:『把不得你去,会不肯?』此言已略含梅子风味矣。

余亦冁然,梅竟无觉,其人真老实也。

而九阵风亦为瘿公所契,招之饮,予亦偕往,虽武健亦略含婀娜。

其弟岚庭,尤有天真,昆玉并可念也。

  仍忆及一事,为予意外佳遘。

先是,有巨商演剧于金鱼胡同故相邸中,英秀演《珠帘寨》,配色俱佳,德霖扮刘夫人,瑶卿扮陈夫人,而大太保以惠林为之,陈敬思俪以李玉,春喜扮周阳五,合作也。

予方喜闻佳剧,与春木同往,春木欢甚。

歌舞方酣,予见侧坐一人,貌白微团,疏须,亦仰首视台上俞振庭之《金钱豹》。

一少年抚其背曰:『明日《南天门》,德霖者仍在此?』疏须者漫应之,予遂注意。

少选,礼疏须者至亲切,故婉询之,曰:『明日果《南天门》乎?谁复在此演剧者?』疏须者仍漫应曰:『是。

』然意非不愿,徐又曰:『盖岀警界中人。

』予心略定,自度曰:警界警界,岷原官内务部,请于岷原,可介也。

抑余子贤虽尝加我以微瑕之目,今尚怀睚眦之意乎?亦可介也。

及而又思胡必舍近乞远,明早至公府,索诸世武足矣。

而心乃如辘转,目迷五色,若祗知叫天有《南天门》一剧始足观者。

又以余在桂时,英秀尝演此于中合园,无缘邂逅,今足补此缺陷矣,天必佑予得此剧劵。

至英秀上场坐帐,白介均未入耳,而是日复极用力,场介严紧,声音亮实,祇闻春木连续喝采。

而予意属《走雪》,若明若昧,手足均无所容,亦不知为乐为非乐也。

观毕,忍俊不禁,告春木曰:『明日戏乃真好也。

』春木曰:『今日真佳真佳,尚计明日乎?』余曰:『明日晚脱不得闻《南天门》者,今日之剧盖始能佳至明日晚也。

』遂归,春木问予有把握否?予曰:『计无不谐。

』乃寝。

明日三更起床,四更命膳,五更趋府,至则先柬世武文曰:『《南天门》絶世佳剧,苟不得闻,余将癎发。

闻为警界宴客,望公救我。

卽转致镜公总监,赐一戏劵,感终其身。

』亲手置诸侍者长惺手,以掌承之甚恭,倩然若微笑者。

灵警端婉,心重弗滞。

天然爱好,畏人指摘。

而顾影自庄,眼波流而赴事敏也。

有时瓠犀微启,而旋自,若属身百骸,惟恐人稍触边际也者。

礼防自持,虽士大夫弗及也。

去后,卽回曰:『郭老爷说啦。

』读者当知着此『啦』字。

乃传神妙笔也。

当时长惺步有此字,何能不叙!然仍在善读吾书者,万将此字重读,必温婉出之,始合妙吻。

托天之幸,千载下仍有读吾书者,则长专娴贞顺,必仍跃然纸上,栩栩若生也。

『待【平声】一会【会,兼儿字合读】就送来。

』又欲笑而仍未竟敢笑也。

前之若笑,将以表和。

此之欲笑,所以曲示予身,若曰:『先生思理,儿亦微解些须也。

』左候不至,右候不来,前候无踪,后候无迹。

负手间行游廊千万遍,乃复更生一计。

陡忆吴士湘与警界素狎,必已得戏劵无疑,世武虽必有以报我,多得一劵,可邀春木矣。

计定,匆匆卽至士湘处,转角竟逅于途,持其手曰:『有事奉恳您救我』,余素喜故为惊骇异常之语以动人。

吴曰:『何事?别玩笑。

』予曰:『叫天今日唱《南天门》,在金鱼胡同。

为吴总监宴客。

《南天门》絶戏,公有戏劵否?如可索,呈求一张何如?立待报命,非往不可。

』吴曰:『巧极啦,我有,可是祇有一张,我倒不听戏,镜潭要我支宾,没票恐不行。

』少停,思索讫,决然曰:『这么着罢,我的票给你,我再打电问他要一张,妥啦。

』予心感,几与向之磕头。

吴曰『笑语,笑语』而去。

予返室,而长惺盈盈持信至曰:『郭老爷信票来啦。

』合之已两张矣!时尚有同事某君,故欲戏我,竟夺而藏之。

余为正当防御计,幸托神佑,票无恙也。

急归上之春木,春木又让于云史。

夜初卽往,竟得近台佳座,而酒食精妙,胃为之开,神势遂旺。

英秀将定场,拭眼镜惟恐弗晰,屡拭,始再加之注视。

初未转眴,声容音节,一一印诸心耳。

齿颊用力处,见之逼真。

雪落衣单,怀手战栗,观者亦若触寒欲嚏。

曲阑,已近天明,趋车返寓,幸予侍居干面胡同,相距良迩,归卽就寝,魂梦中仍无一非《南天门》也。

翌晨醒,卽曰:『妙极,妙极!』内子曰:『何事乐至如此?』予曰:『君岂知者,予有喜事也,后方直告。

』内子大笑。

  逾年,粤人掌公府机密者,宴客为其太翁谢寿,又来询予。

予此时不能无私心矣,屈指英秀佳剧,则《战樊城》而世武未观,至今悔之。

而《南阳关》一剧,又为润泉、彦衡所称道,予亦未见,乃举二剧对。

世武曰:『均须挂白,庆非所宜,《南阳关》尚可。

』予怂恿之曰:『可嘱英秀用浅青巾,无伤也。

』后剧果定,予大喜,遂往。

子夜,英秀尚未来,余又大恐,以为或不至乎?疑惑恐惧,瞬息千回。

三钟后,始定场坐帐,《闻报》一场致佳,《城楼》一折,扮相因浅青巾短,容势顿减,而复以堂会强召,未肯着力。

予又以处《战太平》者处之,锲而弗舍。

后竟得连观二次:一于吉祥园,是日大雪如掌,嗓音已嘶,但科介甚周。

一于文明园,乃真佳矣。

英秀晩年,每遇节续之交,或值阴雨骤风,声音亦随之变易,必至稍逊。

故予值英秀岀台则甚乐,愁虑亦以俱深,晴雨关心,甚于潮儿馌妇也。

而英秀定场,余亦每喜吸雪茄助兴,然又恐烟触此老,伤及音喉沾滞,愿忌循环无端,实一阻遏生趣之大障碍也。

尤足笑者,则英秀尝演《二进宫》而未果。

予盻之甚,遇出演剧,多系四日。

予趋园,升人力车时,必足按车铃二响,若曰此番必有《二进宫》也。

已而果先后获观两次,若兆予也。

予之迷谭,多类此。

而二次回京,竟未一往握手,则余之过矣。

余近三数年,性极冷寂,不欲多见一人,多闻一事,硁硁终日而已。

近复少瘥,心思又转灵活矣。

  读者忆及上篇有报周忠武之言乎?此事当叙于此节矣。

时项城宰制天下,制礼定乐,以拟先王。

而关、岳合祀议定,更议所以配享者,谘于羣僚。

予始举周忠武以告,向之诸子与议者曰:『必求上允,当知明向边将,若得二三如忠武其人,则闯贼、三桂等不能相因召敌,神器移否未可知也。

忠武虽一勇将,实系中国安危,允宜庙祀千秋,以励来者。

』诸君独异予好事,予更以谐语出之曰:『此亦与谭迷有关也。

』已而议定配享,五年戊祭,予获陪祀,肃恭班立,又似一见其《别母》《乱箭》时也。

余书此,又须杂叙一事,以醒观者。

有任生者,与予交甚契,而喜兼观鸿升,余面叱之,弗怒也。

而性情独挚,侠义冠同辈,所居邃巷,林木繁茂幽秘,几鲜人迹。

而任生虽怀抱至性,而落落寡合,处之亦不苦岑寂也。

与春木交尤挚,任公方访春木于余舍间,闻嚎痛声,不知所指,入门亦哭。

询予仆曰:『春公在否?何哭也?』春木甫接家书,骤抱鸰原之痛,故号。

于是二人对哭,予岀解之始罢。

春木佐大人幕多年,情契无间,喜骂势贵党徒,项城、孙黄、两均无取。

闻近日深佩太尉,以为讨逆之举,功在天地也。

善画梅,一枝疎影,丰神絶世,韵斌秀折,非食烟火者所能梦见。

亦喜听英秀,尚嫌其沈壮处弗及『大头』。

盖谭学尚浅,其性质深厚则与英秀同。

观《宁武关》时,见其面,盖真哭也。

题佳剧单册子两絶曰:『妙曲深情溢管弦,箧藏剧目有余硏。

近来卤莽成新剧,若个人如谭叫天。

』『衡岳云深湘水寒,有人惆怅挂冠难。

请将此册凭邮信,寄与长沙都督看。

』又题照相册曰:『卅年歌舞场,四海一谭老。

传神不语时,情真影亦好。

疑是佛化身,说法劝猛省。

幻为万朶莲,一瓣一小影。

』皆浑脱超越,不求工而自妙。

今夏赴粤,见大人赠陆干卿帐檐,代画梅一树,并题一絶曰:『五岭云开气象新,和光一洗旧风尘。

英雄具有消寒力,布入中华万里春。

』何等气象!予曰:『使今之当轴及衮衮贵人、纠纠藩镇,稍解此意,尚何蜗角之争、鹬蚌之执?而民国奠矣。

』可为永叹!一日,自公署退食归,夜矣。

而邻隐有哭声,哀至且永。

任已命餐,与夫人对酌。

其太公、太夫人方在南中,尚未就养。

时方未生子女,夫人贤淑,持家贞整,内外肃然,感樛木之下逮,故劝任纳一姬人,兼供针帚。

任曰:『君甫三十,予二十尚未半也,何亟亟者,特以慰亲,当徐谋之。

』是日,均微醺。

饭毕,而哭声断续起伏,旋高旋抑,终未辍也。

夫人曰:『声何婉而意何长也?盖为女子声,曷命女仆往侦之?』任曰:『可。

』遂呼仆往,良久乃归,报曰:『左邻弓姓老父,八十执役某官署,贫老而死,长女割股疗之无效,竟逝,殓而未厝也,姊弟二人所以哭耳。

』任曰:『明日召之来。

』翌晨,而孝女弟至,甫十有五年,垂发修泽,光可鉴人,而面白如乳欲滴,已换青袷衣,而仍白其履也。

委楚低声曰:『老父无生,姊弟畸零至矣,尚胡生者?』问其年,曰:『安有无父母之儿,而年逾十六者乎?』殆自言当尽此年也。

任泣,夫人亦泣,左右仆婢无弗泣者。

任抚之曰:『无哭。

』出怀中纸币凡二,与之。

曰:『先用此二十元,急谋厝地,葬事及家用,当陆续给尔可也。

』弟曰:『老爷、夫人遇儿厚矣。

姊告予,厚则莫谢,浅始谢耳。

』长揖竟行,逾日复来。

曰:『儿家原有茔地两处,一齐化门,一海岱门也。

先祖父母及先母,均葬齐化门,前后数十年矣。

但堪舆家云:「弗利予父」。

弗愿,而母死且及弱妹、庶嫂,近且患水,何以妥魄?姊弟二人,宁愿堪舆言验,偕归地府,尚得常侍双亲也。

而海岱门一处,则人皆言吉,无力置圹,更无力谋迁,儿弱,愿老爷助之。

』任曰:『堪舆言,亦有验者。

汝有戚族否?』曰:『有舅,而孔武有力,家亦贫窘,但尚愿恤儿等,儿居重忧,所以尚劳长姊理发使洁,盖将习伶以葬父耳。

舅曰:「姊貌逊儿貌,若如儿者,不忧贫矣。

」今将儿售之伶家,儿今无父母,死且无恤,强为女子者,女子胡畏?但求亲骨有托,姊可成人,死亦慰也。

』任悲而且曰:『汝舅岂恤汝者哉,余与夫人计,必有以安汝,勿伤也。

』时其姊已逾百日,至宅见夫人,而复婉顺温仁,貌虽非佳,而容度略无瓮牖气。

甫十八年,尚未字也。

任君夫妇计定,而苦无资。

任本寒士,在京任职,亦非行政官署权贵,兼以其明干有智,局复委以侦探,遂往来京沪间。

适有势家,送银四百元。

任曰:『人以侦富而为不仁,予不敢望仁,而耻以侦富。

』指谓夫人曰:『此物非义,不受亦矫,予将借以行吾义矣,可乎?』夫人曰:『善』。

遂悉数与之,复招健仆为之助葬,迁齐化柩俱置海岱门外新茔,尽妥焉。

弓姓之舅,亦来申谢,欲将其女甥为婢,而仆其甥。

婢,任不可,仆则孝女之弟,亦不可。

任曰:『天下女子多矣,助之资,而葬其父,义也,乃复婢其女,是果何心?』幷为姊弟议姻,闻去岁同时各举一雄。

弟年幼,则复入学校,且将毕其业,然楚楚仍如昔时,见人羞怯也。

  已而英秀年益就衰,余复以病困,屡未往观。

而英秀在茶园演剧亦鲜,余疾愈后,尚闻其《南天门》《捉放》两剧,声容未衰,特乐调微低减耳。

今春,陆巡阅使入觐,以絶代伟人,保障南疆,功在民国,簪缨豪贵,羣谋所以结纳之。

将行时,复于金鱼胡同演剧公饯,英秀已病,主其事者,竟强之来。

闻尚一演《洪洋洞》,此后广陵真絶响矣。

余时又将随侍赴粤,闻其逝,亦未尝不低回凄恋,一日悼思十二时也。

闻锡周丈曰:『英秀,清白男子,深于佛学,尝同至普陀朝佛,栖息寺中,闻潭中法师颂经声起,谓丈曰:「佛法无边,此音出于圣籁,非凡世音响。

宇宙间之声,余皆能彷佛之,惟尚未足得此也。

」疾大渐时,锡周赠以芙蓉膏,以大甑吸竟,顾其子姓曰:「膏罄,人亦化矣。

』药转后,扶其孙登榻,子若孙凡四十九人环侍,趺坐榻中,面神徐变,眉垂目翕,鼻孔双垂玉柱,其六子妇将以巾拭之,阻以手,曰:「勿尔,此佛所贶。

」言毕,微笑而逝。

英秀在生曾受五戒,为优婆塞其妇,实随佛以入西方矣。

入值内廷,长信赏赉宝物金币无算,悉置一橱,令子弟勿少动易。

得赐一物,亦如桓生之言,稽古力也,其忠诚复如此。

呜乎!可以风矣。

』归京后,有友告予曰:『英秀死,君何哭之痛也?』余大讶曰:『予时将赴广东,初未临吊,闻自何人而切若。

』此友亦大诧,且曰:『予实佩公之厚,而非笑公之痴,何讳为?』余曰:『不然,余时未尝不悲,特久疾新痊,不欲过伤心曲,故抑其悼耳,然究为何人临哭,徐当访以质君。

』于是又旬日矣,而孝女之弟着浅蓝洋布衣裤、青色背心,衬映其面,贞婉可敬,足着窄头尖口履,白竹布袜,紧瘦无纤纹微迹,亦似其人之纯净弗滓,廉整便饰,宛然明彦女子也。

意又若微耻双趺,远于男儿,一如束鬘习伶时。

高声曰:『老爷仍忆儿乎?儿以恩人视任君也。

英秀逝矣,儿尚存一剧目,为《当锏卖马》也,敢贡君身,万千珍重。

』余又回忆十八年前,有一童子亦为是语用之别时,何前后若出一人也。

微闻口香轻荡,余面亦頳。

九月初旬,重阳嘉令过矣。

闻章曼仙告予曰:『君知痛哭英秀者谁耶?乃君友任生,助孝女葬亲者其人也。

』余恻然曰:『任生代予哭矣。

』余书卽于此作结束矣。

  书中人物,以十二红发端,此子已得确闻,妻子室家均在山东,治生颇足自给。

而崔贵亦归汴中,娶妻生子矣。

老童贵则久归道山,其子仍居余处。

魁儿且为盐巡营排长,果服官也。

而横州之童,闻已鬋鬋颇有须。

吉二则芙蓉癖解,因贫之故,余疾时彼复暗施狡猾,乘危危人,月前见予,竟若魑魅避人也。

当知善恶有因,终皆成果。

仁明者,未必福佑,如其量狭,来者焉得令善终其身哉。

余因之更有感矣。

善哉!宁人之言曰:『文须有益于天下。

』余文初何涉于天下哉,但虽原忏悔,实本性情,纾雅风悱恻之怀,乱淫无取;尽劝善惩恶之旨,贞佞所关。

以歌场舞榭之琐闻,阐□髓□肤之幽思。

将怡情之有藉,奚足待年;诚补过之未遑,敢云规俗。

所以缠绵婉恻,言之弥长,动魄惊心,千金一字者,盖亦托感于故国。

仙诏行歌,禾麦渐离,不作海青,何人慨风雅之就衰。

姑为伶官作传,冀人心之来复,岂容吾道遂孤云尔。

尤有不可不记者,予方装池英秀剧单,竟为大人所见,婉责之曰:『一伶人剧目耳,如此精饰,处平生,处于师友,又当何若用情,厚薄剂量失宜,莫此为甚,然毁之又为殄物,更无取也。

』闻之憬然,将永志吾过。

不意兴至,复有斯文。

然而凭予只笔,以传英秀,尚不为惭。

恃余只笔,以报师友,勉焉有待。

今将勖志攻书,为善寡过,以冀答报天恩。

【天恩不作君恩解】成其人杰,更当务其远者、大者,又不尽师友已也。

又寗人所谓:『文当有益天下者矣』,余知勉夫。

  《闻歌述忆》终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  (近人)张次溪 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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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题词

   次溪吟兄属题《北平竹枝词荟编》

   次溪如弟以近辑《北平竹枝词荟编》瞩题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题词

  ○次溪吟兄属题《北平竹枝词荟编》

  常熟宗威【子威】

  不唱杨枝唱竹枝,春明一觉梦回时。酒酣忽忆同光事,说与新人知未知?

  絶世才情老铁崖,儿侬口吻杂诙谐。北方风物君收拾,俳体新诗学打乖。

  探遗网佚费心裁,小试都京作赋才。朝市兴衰应见惯,独挥残泪记金台。

  土风不与旧时同,我尚年年作寓公。此亦一编人海记,中间掌故卽谈丛。

  ○次溪如弟以近辑《北平竹枝词荟编》瞩题

  潍县王篔生【蟫斋】

  宣南曩岁嬉游惯,琐屑闲情记尚真。弹指已成三载别,评诗角酒更何人。

  同是飞鸿印雪泥,谁将俗习入诗题。竹枝词好多于笋,汇总编成仗次溪。

  小刧沧桑几庶过,忍从荆棘觅铜驼。寻常数首闲诗句,中寓当时掌故多。

  岂但郊原叹黍离,年来词客鬓如丝。剧怜剩水残山里,犹趁西风唱竹枝。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

  东莞张次溪辑 #

  茶园【演剧之所】楼上最消魂,老斗【小旦呼悦己者曰『老斗』。】钱多气象浑。但得隔帘微献笑,千金难买下场门。

  班中昆弋两嗟嗟,新到秦腔粉戏多。【近时班中每写:『新到秦腔』。】男女传情真恶态,野田草露竟如何?

  徽班老板鬻龙阳,傅粉熏香座客旁。【甚于当年囤子】多少寃家寃到底,为伊争得一身疮。

  猛听楼头唱一声,迷离眼色认多情。夜来说尽温柔趣,岂只兰陵解宿酲。

  名班小曲最迷人,一转秋波万象春。岂止有情腮上笑,絶风流处善能颦。【如唱至『雨泪偷弹』等句,则眼中堕泪,声若断肠,真絶技也。】

  秦楼赶座不堪夸,【小曲之下贱者】定府庄中数几家。不及寒暄通姓字,见人声已入琵琶。

  一闻沟调【此调始自热河西沟故】便开颜,无绣荷包不算班。更爱舌尖声韵碎,上场先点《九连环》。【此曲每折将终必作滚舌音以擅长。】

  顽笑人【说音唱曲以及戏法等辈,曰:『顽笑人』。】能破酒颜,无分籍贯与京蛮。而今杂耍风斯下,到处俱添十不闲。

  都言戏子会【三月十八日大会】当看,抬阁中旛也壮观。【京城大会,必有中旛,名曰:『旛鼓齐动』。】恶少花娘齐乱挤,不兴讼狱看来难。

  (右九首见嘉庆十四年《草珠一串》)

  某日某园演某班,红黄条子贴通阛。太平锣鼓滩黄调,更有三堂十不闲。

  最好京腔李老公,狐狸特聘内城中。听完杂耍闲携手,扁食楼中我的东。

  谱得燕兰韵事传,年年岁岁出新编。《听春新咏》《看花记》,滥调浮词竟卖钱。

  善会心忧客不来,写明三庆与春台。秃驴那解人难受,也向人前敬一杯。

  公会筵开白昼间,嗷嘈丝管动欢颜。新排一曲《桃花扇》,到处哄传四喜班。

  园中官坐列西东,坐褥平铺一片红。双表对时交未刻,到来恰已过三通。

  坐时双脚一齐盘,红纸开来窄戏单。左右并肩人似玉,满园不向戏台看。

  帘子纔掀未出台,齐声唱采震如雷。楼头飞上迷离眼,订下今宵晚饭来。

  轴子刚开便套车,车中装得几花枝。前门一带都该账,恒德堂中尚可赊。

  义兴天德厌喧哗,小有余芳问酒家。不是春光解领略,南西门外跑飞车。

  干爹爱吃南边菜,请到儿家仔细尝。每味上来夸不絶,那知依旧庆云堂。

  席钱戏价不嫌多,分子原来只为他。循例一杯空尔尔,长声犹说费张罗。

  各种秋风不可当,扬州新到载家香。春茶冬笋寻常事,更有年羹票几张。

  典到无衣兴未衰,三分九扣借将来。可怜短票都花尽,暂向今宵漂一回。

  泄底依然不下台,一回漂惯两三回。明朝说补何曾补,包管从今呌不来。

  (右十五首见嘉庆十八年《都门竹枝词》)

  茶园楼上列纷纷,宦欵游来气焰熏。坐褥横铺盘腿坐,手摇团扇假斯文。【观剧】

  翩翩公子甚斯文,也向楼头惯解醺。左右玉人肩并倚,不知谁是小郎君。【公子】

  时尚黄腔喊似雷,当年昆弋话无媒。而今特重余三胜,年少争传张二奎。【黄腔】

  面目何分黑与麻,衣裳总是要豪华。身无百万黄金键,老斗名难买到家。【老斗】

  捐班新到快嬉游,戏馆长宵醉不休。博得黄金买歌舞,终归潜夜渡芦沟。【官座】

  典衣看戏是京师,谊重亲朋莫可辞。恰遇忌辰斋戒日,算来还是占便宜。【斋戒】

  时兴嵩祝戏新鲜,都下传闻数十年。永庆徽班刚唱座,如何卖票就抽钱。【嵩祝成】

  歌童粉旦妙娉婷,小戏多从嵩祝听。卖艺最宜灯下演,夜间看耍火流星。【卖艺】

  时兴小戏得人和,四大徽班势倒弋。虽是园中不上座,原因堂会彩钱多。【卖座】

  名班总仗票帮扶,全胜新兴甚可虞。不见印轩不上座,果然子弟胜江湖。【玩票】

  (右十首见道光二十五年杨静亭《都门杂咏》)

  广和成出气扬扬,票友人多尽在行。排得《画春园》一出,留心独在九花娘。

  大老钱雄也请安,陪君一笑尽君欢。包头却唱三髯戏,十不闲中带乱弹。

  乱弹巨擘属长庚,字谱昆山鉴别精。引得翩翩佳子弟,不妨受业拜师生。

  巧龄雅致久相传,活脱杨妃在眼前。一笑拈花尤妩媚,春风红紫逊暄妍。

  车边人跨面如桃,公子王孙兴致高。川马串铃相配合,韩家潭内走周遭。

  颇有相知爱小郎,诸■〈王车〉门外可飞觞。黄坟配有干烧酒,絶胜华筵到饭庄。

  门前小立鬓婆娑,纵费青铜却不多。但得今宵能尽兴,何拘曲巷是私窝。

  (右七首见咸丰三年芝兰室主人《都门新竹枝词》)

  斜街曲巷骋香车,隐约雏伶貌似花。应怕路人争看煞,帘垂一幅子儿纱。

  天灵寺院好楼台,每到深秋菊又开。赢得倾城车马动,看花齐载玉人来。

  (右两首见咸丰十一年孙丹五《蜨花吟馆诗钞》)

  二奎今日已沦亡,三胜由来没准常。若向词场推巨擘,个中还让四箴堂。【每有贴戏,长庚必为《四箴堂程》,余直书名而已。】【〈黄腔〉蜨花】

  缘何玩票异江湖,车笼当年自备储。为问近来诸子弟,轻财还似昔时无。【《玩票》蜨花】

  袅袅莺娇响更高,梨园子弟不辞劳。若非日出东方亮,隔巷分明是鬼嚎。【《喊嗓子》乐山】

  入门齐嚷这边瞧,空座随凭自己挑。最是棹头容易卖,絶无人贴也黏条。【《卖座》蜨花】

  查堂柜上一声呼,骂得闲人词组无。跟座车夫齐站起,此时威势比金吾。【《查堂》韵珊】

  当十青铜八百全,付来观剧也怡然。恨他有意相欺哄,牌上偏书小制钱。【《茶票》伯轩】

  堂会虽然有彩钱,朝朝俗剧不新鲜。而今都爱观灯晚,四喜新排戏目连。【此出彩砌最多,故云〈彩戏〉伯轩】

  黄报黏来《思志诚》,诸公可去验人情。不然误入迷香洞,个里原依样式行。【《思志诚》蜨花】

  携来絶好雨前芽,苦水烹煎味迥差。何物最能消酒渴,提壶人卖杏仁茶。【《戏园》蜨花】

  斜街曲巷趁香车,隐约雏伶貌似花。应怕路人争看杀,帘垂一幅子儿纱。【《像姑车》蜨花】

  老斗从来体贴周,雏伶偏自解风流。不知果是朱衣未,上座居然也点头。【《老斗》蜨花】

  (右十一首见同治三年伴花斋《都门杂咏》)

  艳说京华曲绕梁,满城征逐马蹄忙。二奎黄土长庚老,近日惟推袁富堂。

  桂枝老小各如仙,小凤轩云亦并姸。毕竟抡才谁第一,艳侬早占百花先。

  新腔梆子效山西,粉墨登场类木鸡。有客南来听未惯,隔墙疑作鹧鸪啼。

  (右三首见同治十一年醉里生《都门新竹枝词》)

  信口狂歌亦太痴,青衫正旦却应时。满街喊呌声娇嫩,阴胜阳衰理可知。【《学唱青衫》乐山】

  (右一首见同治三年荣禄堂刻《都门杂咏》)

  九陌鹦啼緑叶滋,正阳门外日斜时。朝朝暮暮巴人曲,夜色空寒唱竹枝。

  扑朔迷离雌忽雄,樱桃斜畔月瞳瞳。金缸锦罽不归去,玉贝阑干琥珀笼。

  (右两首见光绪初年李姚琴《诗钞》)

  词曲元人最擅场,梨园旧谱叶宫商。阳春白雪知音少,近日歌楼尽二簧。【《戏园》】

  门前灯火彻宵红,逐队寻幽曲径通。老板呼声传见客,花枝拥出一丛丛。【《堂名》】

  凉棚高耸接云楼,车马门前去似流。早起■〈需鬼〉■〈需鬼〉惊鬼啸,伊家趁晓试歌喉。【《相公下处》】

  春台喜【四喜】庆【三庆】号徽班,脚色新添遍陜山。怪道游人争贴坐,长庚明日演《昭关》。【《观剧》】

  优孟衣冠各擅长,高抬声价罕登场。掀帘快睹争呵彩,度曲周郎是小香。【《名优》】

  (右五首见光绪六年韩又黎《都门赘语》)

  前头几出怪徧长,倦极思归转自商。拈起戏单重检点,《洪洋洞》是四箴堂。【京都呼程长庚不提名,但曰:『四箴堂』。《观剧》】

  拍案惊奇快若何,休言赏识定无讹。不然请看知名士,大抵虚声附和多。【《呌好》】

  今天茶票不须收,我寓前门颇北头。

明请同乡邀内眷,要包对面五间楼。

【京都说话,徃徃露一字,而下字含而不出诸口。

如『明日』字,细按之,止一『明』字,而特于声音之间,略传『日』字之意。

《包楼》】

  相邀观剧甚欢娱,入座回头左右呼。香片几包拿得去,斟来皮纸盖茶壶。【《倒茶》】

  靡肩促膝最堪嫌,春日浑如酷暑严。莫怪汗流真浃背,个中大半好趋炎。【《散座》】

  黄白绵烟任客挑,呼呼吸罢手微摇。轮挨此位头方摆,火纸燃来与一条。【《卖水烟》】

  包子凉羔奶卷儿,闷炉烧饼细酥皮。端来问遍仍端去,怪底今朝客不饥。【《卖点心》】

  风流痴子甚堪怜,花柳场中误少年。顾我多情犹似昔,人情已不似从前。【《思志诚》】

  (右八首见光绪二十二年醉春山房主人《都门虫语》)

  韩家潭边明月圆,韩家潭里笙歌繁。金尊夜夜娱宾客,寂寞谁寻芥子园。

  昔日樱桃芍药家,家家座上醉流霞。梨园子弟今零落,半掩朱扉月未斜。

  大车驱马响四轮,小车推推推以人。共道金吾不禁夜,畅园争买玉壶春。

  南园佳人字莫愁,鬰金堂北弹箜篌。胭脂夺我无颜色,赵女燕姬妒未休。

  醉琼林与宴春园,隔巷笙箫不断闻。歌罢酒阑欢会散,灯火淡白月黄昏。

  (右五首见王述祖《韩家潭词》)

  优伶早把姓名传,甫出场门呌好连。若是无人来指道?任他絶技阿谁怜。【名优鹤泉】

  厚底靴儿彳亍行,入门一笑最关情。三拳两胜匆匆去,十吊京钱改日清。【如当时局钱系短客,呌像姑,并且人谓外行也。乐山】

  (右三首见宣统元年荣禄堂刻《新增都门杂咏》)

  宛转珠喉服靓妆,弋腔秦调杂宜黄。银官去后湘云老,肠断词曹粉署郎。

  鞠部名伶艳呌天,氍毹匝地谱宫弦。君恩莫漫分新旧,白发梨园供奉年。

  钧天广乐辟新场,换羽移宫细较量。楼上美人楼下客,自由花蕊两郎当。

  (右三首见宣统元年戚震瀛《京华百六竹枝词》)

  三十年间尚记曾,戏园加橙偶然能。

而今日日都如此,中国真堪富庶称。

【当年戏园必遇极著名之脚色,演极得意之戏剧,始有加橙之事,今则戏园日日加橙。

  夜戏公然见帝京,争将歌舞绘承平。

缘何不许金吾禁。

都有章章义务名。

【京师向无夜戏,现各班均以义务开演,争奇斗胜,日盛月增,从此夜夜演唱,不复禁止。

  园自文明创始修,开通破例萃名优。

各家援例齐开演,男女都分上下楼。

【自文明茶园创立,始有妇女赴园观剧之事,男女只以上下楼别之。

嗣后,内城外城诸戏园争援此例。

  戏剧改良本热怀,此中大有出羣材。

报端乐为征诗句,道个灵芝却姓崔。

【西腔班中有崔灵芝者,名重一时,颇有改良戏剧思想,屡经报纸称赞,且有为之征诗者。

  善唱青衣兼老生,是何老妪产宁馨。

西腔时调称双絶,塞满京华马五名。

【小马五,天津人,年仅十三四,唱西腔之青衣、老生,絶无仅有,其唱时调,又独出冠时。

  像姑堂子久驰名,一旦沧桑有变更。

试看樱桃斜巷里,当门不见角灯明。

【旧日像姑堂子门内,必悬角灯一盏,樱桃斜街素称繁盛之区,今己寂无一家,卽韩家潭、陜西巷等处,亦落落晨星矣。

  供奉内廷恩遇隆,金钱屡赐未医穷。

就中最有愉心事,确是堂堂四品翁。

【老伶谭鑫培供奉内廷,有年赏四品顶戴,时蒙厚赐,而性喜挥霍,每叹空囊。

  日月梨园声价值,呼名一改旧时称。

朱红笺写黄金字,雅篆高超无上乘。

【昔日梨园名脚,或称绰号,或称小名,或称某脚色,而加其姓于上。

其因玩票而改业者,则称某处。

近日一律改称名号,如谭鑫培,汪桂芬,不复有呌天、大头之称矣。

西腔名脚,尚仍其旧。

  后来居上耐观瞻,渐入纔知佳境甜。

名脚登场特优异,电灯不点不挑帘。

【京城戏园旧习,开场者,不堪入目。

入后,一出胜于一出,引人入胜,最后一出,日暮始演,卽第一名脚也。

今则日晚一日,非上灯后不露矣。

一挑帘,电灯忽耀,辉煌齐整,振人精神,优待名脚,可谓己极。

  (右九首见宣统元年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

  红氍一曲荡春魂,难得惊鸿露爪痕。选色征歌名辈在,冷摊闲杀海王村。【梨园有女伶登场,琉璃厂肆冷落矣。】

  梨园老辈垂垂尽,法曲人间娓娓传。欲话宫中天宝事,今来不遇李龟年。【谭伶鑫培,近不登场。】

  旧人冷落老何戡,红粉登台倍两三。试向梨园窥坐客,女权真个胜于男。

  紫玉红牙调已翻,秦腔坤角竞争存。呕来数斗神童血,十一伶销个个魂。【近时女伶,大半秦腔,实甫有《数斗血》,樊山和之,十一伶皆载歌中。】

  香厂繁华夜不收,氍毺新换女班头。若循供奉夷吾例,户户馨香赵倚楼。【女伶入都,自赵秉钧为民政长始。】

  (右五首见民国二年《最新京都新竹枝词》)

  垂柳腰支全似女,斜阳颜色好于花。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

  天桥桥外好斜阳,莫怪游人似蚁忙。入市一钱看西子,满村叠鼓唱中郎。

  不待沧桑感逝波,已看龙种道旁多。牛衣泣尽肠雷转,犹自贪听一曲歌。【旗民旧习如此】

  几人未遇几途穷,两种英雄在此中。满眼哀鸿自歌舞,听歌人亦是哀鸿。

  燕歌歌舞两高台,【男戏两台名】更有茶园数处开。【女戏皆称茶园】何处秋多人转少,却寻乐子馆中来。

  秋寒翠袖如空谷,日暮黄昏似古原。那怪杜陵魂断尽,哀王孙又感公孙。【本作『女乐余姿映寒日,杜陵那得不销魂』。】

  疏寮茶座独清虚,对菊人都号澹如。

三五女郎三五客,一回曲子一回书。

【一作『双鬟人本澹如菊,九月枫还艳似花。

四五女郎三五客,二文戏价一文茶』。

  筝人去后独无聊,燕市吹残尺八箫。自见天桥冯凤喜,不辞日日走天桥。

  哭盦老去黄金尽,凤喜秋来翠袖寒。汝岂久寒吾速老,赖寒博得几回看。

  苎萝湓浦两红妆,感事怜才益自伤。

两种人才三种泪,一齐分付与斜阳。

【两种人才谓:一种未遇,如苎萝之类是也。

一种失路,如湓浦之类是也。

三种泪,谓感事一种,怜才一种,自伤一种也。

  (右十首见易哭庵《天桥曲》)

  夕阳如画送南朝,更有何方破寂寥。士女不知家国事,倾城车马下天桥。

  衣香鬓影费徘徊,不听清唱不肯来。君肖分司狂杜牧,更番欲乞紫云回。

  铜街十里日喧腾,人海重来感不胜。棋刧兴亡谁管得,缓歌漫舞当中兴。

  词流日暮复途穷,下里巴人选色中。谁遣哭庵歌当哭,惊鸿队里有哀鸣。

  大千秋色恣情娱,谩道长安不易居。那及南朝闲供奉,昆山曲子敬亭书。

  朝朝毂击与肩摩,停午游人一倍多。此亦太平新乐府,满城风雨庆共和。

  品题独许到名公,寒日余姿女乐工。絶代风神冯凤喜,料应刮目到吴蒙。

  黄金未许筑歌台,酒灶茶铛取次开。终胜月明南内夜,辘轳宫井落秋槐。

  絶无野老潜江曲,并少王孙泣路隅。一例消磨歌舞地,分明一幅上河图。

  黄衫青鞚少年游,崇效楸阴十日留。苦为东华搜梦録,不须骑鹤上扬州。

  (右十首见何鬯威《续天桥曲》)

  秦腔昆曲聚梨园,万寿山头金鼓喧。却笑长沙张吏部,时时逃坐出宫门。【张长沙不喜听戏,时时逃坐,到军机章京值庐休息处静坐。】

  徽调西皮与二簧,殿前排宴奏霓裳。宫人《刺虎》由伊唱,不唱辽金杨四郎。【内侍言,戏中多忌讳语。】

  (右二首见高树《金銮琐记》)

  弦管城南旧擅场,铜驼冷眼几斜阳。龟年老去应肠断,岐宅崔堂一半荒。【郭啸麓】

  梨园子弟妙联翩,四旦犹堪嗣叫天。一自岐崔豪贵散,江南又遇李龟年。【世所称四大名旦,迭来京沪献艺于旧京不堪出演矣。戴亮告】

  池上调音趁早春,诸郎送客月如银。岂知今日新文化,都是伶官传里人。【王步昀】

  霓裳一曲值千金,旧部梨园不可寻。剩有梅花骄上国,新从海外得知音。【陈曙公】

  正阳迤逦到天桥,剧座书场处处招。漫道平民娱乐地,个中粉黛也魂销。【杜霭簃】

  入海疑同击磬襄,连翩负笈涉重洋。头衔博士虽赢得,优孟衣冠傀儡场。【梅兰芳、程砚秋先后出洋。萨幼实】

  (右六首见青溪梯园诗社《故都竹枝词》)

  《北平梨园竹枝词荟编》终

燕都名伶传  (近人)张次溪 撰

  ●目录 #

  《燕都名伶传》序

  《燕都名伶传》序

  燕都名伶传 #

   程长庚 #

   杨隆寿 #

   刘赶三 #

   谭鑫培 #

   时小福 #

   汪桂芬 #

   孙菊仙 #

   陈德霖 #

   时慧宝 #

   王长林 #

   汪笑侬 #

   程砚秋 #

   荀慧生 #

  

  ●《燕都名伶传》序

  自史公《滑稽》,生面别开;欧老《伶官》,作者继起。

嗣后如元锺嗣成之《録鬼簿》,清王国维之《优语録》等,或寄讽于世教,或网旧于歌坛。

流风余韵,赖是以传。

然语焉不详,择焉不备。

一鳞半爪,固未极广博也。

吾友张君次溪,今之振奇人也。

潜心曲律,抗手词宗。

广搜秘藉,輙付枣梨。

嘉惠艺林,已腾众誉。

闲尝慨夫乐之移风易俗,感民也深。

古之君子,隐于伶官;秉翟执羽,诗人乐道。

后世不察,以为戏曲小道,鄙夷不论,伶伦史事泯焉。

无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旧京尤人文荟萃之区。

管弦日盛,英才辈出。

顾百十年来,汇而记之者,实少专书,识者憾之。

因旁征博采,缀拾旧闻,上溯道咸,迄于近今。

咸为作传,以垂久远,名之曰:《燕都名伶传》。

余受而读之,其事博,其词约。

其评论也精确,其托旨也深远。

昔锺嗣成序其《録鬼簿》曰:『使已死未死之鬼,作不死之鬼,得以传远。

』又曰:『叙其姓名,述其所作,冀乎初学之士,刻意词章,使冰寒于水,青胜于蓝,则亦幸矣。

』次溪之作,毋乃类是。

而淋漓史笔,发扬光大,固将驾《録鬼簿》而上,追史公、欧老也。

余故乐为之序,以告世之究心近代戏曲史学者。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佟赋敏谨序。

  

  ●《燕都名伶传》序

  次溪先生敏求好古,于典章国故,靡不究心。

凡所考述,莫不上探原委,旁逮见闻,足资文献之征,备史乘之采。

近着《燕都名伶传》,梨园故实,鞠部人物,赖兹以传。

亦《教坊记》《乐府杂録》之比也。

考优伶之始,肇于有梁大云之乐,作一老翁,演述西域神仙变化之事。

又梁任昉《述异记》载秦汉间说,蚩尤氏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

据此,则后世扮演古事作戏剧,亦权舆于梁矣。

自斯以降,教坊乐舞,历代嬗变不同。

至元,院本、杂剧遂称盛焉。

生、旦、净、末之分,则始于宋优伶。

名班则起于金,渐具近代戏剧之规模。

然特为贵族所私蓄,为自娱之具,尚无戏园、剧场之设,与民同乐。

至清康乾间,京师始建戏馆,太平园、四宜园、查家楼、月明楼、方壶斋、蓬莱轩,则其最著者焉。

是皆见于历代载籍,斑斑可考。

后此始分班公演,以娱齐民,不徒为贵族私蓄自娱之具矣。

第其时昆曲、秦腔,实为鼎盛;四喜、春台,各异其帜。

伶人私其弟子,除公演外,于其私庽曰下处者,设堂招客,博缠头资,识者嗤焉。

迄于同光,其风渐衰,伶人始以演剧为职业,后有程长庚、谭鑫培出,以至于今,伶人地位日高,安富尊荣,为天骄子。

贵贱今昔,不啻云泥;物极而返,亦固其宜。

譬如草木,菁华将竭,花反盛开,盛极而衰,固其理也。

然则次溪之撰此篇,殆亦有慨于斯乎?

  丙子十二月朔,义州石孙李大翀,序于宣南双琥簃。

  

  ●燕都名伶传 #

  东莞张次溪撰

  

  ○程长庚 #

  程长庚,字玉珊,安徽潜山人。

性忠诚,无人我之分。

长三庆班时,每遇堂会,配角缺乏,必自岀充补。

日演二三出戏以为常,向不应他班外串。

某岁,都察院团拜,邀四喜班演戏,欲外串长庚一戏,长庚不应,某亲贵约之长庚,亦不之许。

众怒,拘长庚,锁于台柱下以辱之。

问其何以不唱,长庚漫称喉痛。

事后,好事者询其故,长庚正色曰:『锁宁足畏,吾畏无以对三庆诸弟兄。

锁柱下何耻,是以见都察院无理。

』众益感动,长庚廉而不吝,长年青衣布履,然朋旧有所借贷,辄罄囊以助。

有治事才能,耐苦,每未申之交,必至戏园主事。

园中无乱杂声,前台执事人外,无一人塞帘外出者,秩序因之井然。

  初,长庚不善唱,每为人所轻,深以为耻。

苦学三年,一日,某权贵宴都中公卿,欲以《文昭关》一剧试诸伶,无敢应者,恐一有失,声名堕于顷刻。

长庚独岀,众皆侧目。

及耹其音,翕辟阴阳,牢笼众有,作派精到,若天风海涛,金钟大镛,莫能拟其所至。

一座大惊,长庚名自是起。

复深研昆曲,辨字音极清,抑扬吞吐,为他伶所不及。

唱乱弹,则能穿云裂石,复于高亢之中,别具沈雄之致。

故从学者众,独无人能肖。

盖长庚发声皆四平八稳,无行腔,无宗派,不求异人,人亦不能及。

视诸伶之标一帜,立门户,以怪腔惑人,而实无真长者,其相去何如?素畏叶子烟,为烟呛,卽不能歌。

每登场,执事人必先自后台持一纸条粘于栏杆间,上书:『请勿吸叶子烟。

』举座立将烟斗灰烬尽去,其令人尊敬多如此。

  道咸间,海内多乱,而公卿大人宴乐自若,长庚键户不出。已而乱定,复理旧业,则多演忠臣孝子事,寓以讽世之词,闻者下泪,自是落拓益甚。

  ○杨隆寿 #

  隆寿,皖人,杨福源子也。

福源少孤,孑身来京。

学昆曲时,程长庚自皖至,以二黄风靡一时,独福源能与颉颃,名更着。

福源生二子,长隆寿,次桂小,皆习二黄,从长庚游,尽传其学。

隆寿又为双奎班学生,习武生,扮相英俊,《贾家楼》《挑滑车》等剧,胥为佳作。

时谭鑫培、李寿山,皆双奎弟子,虽与隆寿同科,而敬之如师,隆寿雅器之。

工架台步,但有心得,悉以授之。

故鑫培虽为须生,武工亦佳,隆寿教之也。

  先是,福源以昆曲名,清廷招为升平署教师,历数十年,皆得宠遇。

隆寿虽从长庚游,而于家学致力至深,尝曰:『吾学二黄,以应时尚,为谋生计耳。

昆曲为古音遗向,安可絶传乎?』后搭演四喜、三庆,亦时演昆曲。

迨后名大着,随父入宫,内监知为福源子,且知其多才,奏之于慈安太后。

慈安召见,命奏一剧,剧终,左右皆叹絶,慈安称善,赐多珍。

自是,隆寿时蒙召见矣。

福源既老,隆寿继为供奉,其受恩宠,较乃父尤盛。

顾隆寿虽为供奉,暇则聚伶工子弟于家,善为之导。

长庚子孙,多从之学。

而隆寿教之尤勤,尝曰:『得自程门,当还之程门也。

』更礼聘唐玉喜、范福太、韩文焕为导师,名其堂曰『荣椿』。

未几,学者盈门,隆寿乃输资,筑屋于正阳门外李铁拐斜街,立小荣椿科班。

一时,桃李尽岀杨家。

王楞仙、时慧寳、陆华云、杨小楼、程继先、朱素云、王桂官、叶春善诸人,皆为时重,人以『杨家将』称之。

当其立小荣椿、天仙两科班时,意在改良戏剧,每以剧场布置多循旧规,时西城有艺人张七者,制砌末多参西法,虽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必求逼真。

隆寿以重金聘之,制砌末千余件,如水帘洞、陈塘关,山色之青葱,水浪之汹涌,一一毕肖,令观众恍如置身其境。

天津下天仙戏园,闻其新颖,遣周喜奎、刘吉庆二人来,假藉新观众耳目,隆寿慨诺,悉数运去。

光绪二十六年秋,义和团乱作,下天仙被火尽化灰烬。

隆寿能制曲,手编《三侠五义》《九花天》《火云洞》《双心鬪》《陈塘关》诸剧本,至今仍盛行之。

  隆寿垂老多病,卒于是岁十月廿五日,年五十六岁。

有女四:伯适梅竹芬,仲适黄小山,叔适朱玉龙,季适徐兰元。

子二:长曰长林,次曰长喜,长喜有至性。

先是隆寿与梅巧玲为义兄弟,巧玲有子竹芬,美姿容,温和如女子,隆寿絶爱怜之,遂妻以女。

越年,生兰芳。

兰芳四岁,而竹芬死,家奇贫,母子寄养于杨家,衣食无少缺。

长喜少在小荣椿、天仙坐科,以武生绍其父业。

未几,天仙解散,时时出外搭班,未冠,已声华翥飞。

清室闻其为隆寿子,招入宫,令演《弄龙灯》,身段活泼,如龙舞天空,令人眼花撩乱,见赏于慈禧后,令为供奉,袭父荫,为内外学教师。

  ○刘赶三 #

  刘赶三,天津人。

面冷而工谑,世业药商,至其父,家渐起,令之就学,以儒生昌大门户。

赶三折节读书,未冠,已负声华。

后无所遇,改业伶,习须生,已而学为丑。

清穆宗崩时,赶三适在阜成园演《南庙请医》一剧,作科白曰:『东华门我是不去的,因为那门儿里头,有家阔哥儿,新近害了病,找我去治,他害的是梅毒,我还当是出天花呢,一剂药下去,就死啦!我要再走东华门,被人家瞧见,那还有小命儿吗?』闻者咋舌,目为疯人。

赶三既以艺着,升平署总管招为供奉。

一日,慈禧后命演《十八扯》,饰皇帝,临入座,忽吊场曰:『汝看吾为假皇帝,尚能坐;彼真皇帝,日日侍立,又何曾得坐耶!』缘慈禧与德宗结怨,待德宗极苛。

每观剧,慈禧后坐堂中,而令德宗侍立于侧,视同仆妾。

故赶三为之鸣不平也。

慈禧为掩众口,自是赐德宗坐焉。

或曰:赶三以谑语讽之,适刺其心,又使之欲怒无从,欲责无由,殆亦优孟之流亚欤。

又某岁,某贵人宴客,招赶三演《思志诚》一剧,赶三饰鸨母,演客至时,引吭高呼曰:『老五老六老七,出来见客呀!』时惇、恭、醇三邸,适自外入,惇行五,恭行六,醇行七也,故赶三以是讥之。

惇邸闻而击案,曰:『何物狂奴,无礼如此!』将下之狱,众为缓颊,杖四十。

而赶三之气尤不稍衰,出尝语人曰:『贵人之暴横如此,非善征也。

』又相传某科会试,第三题为『民事不可缓。

』会元某氏,卷内有『臣请为王言之』一句,闱墨刊岀,无人察及。

数日后,赶三在某园演戏,自揭其戏目于园门,曰:『某日准演《滕文公晋封王爵》,及期,某君适见之,良久始悟,卷中有是语。

叩之园主,知为赶三所为,乃以百金赠园主,请寝其事。

又,某岁会试题为『君子坦荡荡』,赶三演《连升店》饰店家,诘王名芳曰:『谅尔也不知闱中命题之意,此指十三旦侯俊山也。

坦字右旁为旦,左旁为土,乃十一旦,荡荡各为一旦,加此二旦,则十三旦矣。

  光绪乙未春,马江战败。

时提督为张佩纶,佩纶为李文忠婿,又系文忠所荐者,清廷震怒,议处佩纶罪。

文忠恐获罪,乃自请处罚,廷议:予以摘去翎顶之处分。

赶三乃编数语,插于所演戏中,曰:『摘去头品顶戴,拔去双眼花翎,剥去黄马褂子』云云,适李伯行在座。

伯行,文忠犹子,以为侮己,大怒。

翌日,告巡城御史,拘赶三去痛杖之。

自此郁郁不自得,而疾作矣。

先是,赶三有腹泻疾,以是病益深,而终以死。

  赶三家畜一驴,粉眉白目,四足毛青似漆。

每出,辄骑之。

软屉青缰,项下响铃一串,行于街市,人闻铃声,卽知为刘赶三也。

又常系大鼓于驴顶而击之,再以大锣近驴耳而敲之。

日久,驴不畏锣鼓,后更系之于后台。

至散戏后,牵至台上,驴登台既惯,毫不惊慌,两耳贴然,立于柱傍,锣鼓暄阗不惊。

故赶三演《探亲》,牵驴上场,竟以是享名。

顾赶三遇驴亦善,不施鞭策,蒭豆皆用细粮。

驴亦知人意,及赶三死,长嘶不已。

家人以白布披其体,及殡,驴随众行,既殓,驴终日悲鸣不食而死。

  

  ○谭鑫培 #

  谭鑫培,湖北江夏人。

初习艺于天津,与侯姓居相近。

侯女年十五,少鑫培两岁,两情相悦,鑫培父恐酿祸,携之避居遵化,复来北京。

隶金奎班学须生,兼武生。

别有会心,独辟蹊径。

及师事程长庚,艺益进。

长庚尝语人曰:『吾死,鑫培必享名。

惜音甘,且偏柔靡,非盛世之音也。

』中年音喑,改学武生。

音复,仍演须生戏,唱工以神韵胜。

光绪五年,与孙彩珠相偕,至沪演戏,自是又数数往,名乃大着。

鑫培以社会人士崇奉过甚,纵恣颓放,颇逾恒度。

尝应人之约,海报贴出,不肯登台,园主人颇厌苦之,不敢轻与立约。

后虽自为班主,亦不肯轻于表演,压轴戏恒以贾洪林自代。

民国六年,陆荣廷入都,当轴遍约名伶演剧,独鑫培以老病辞。

时江朝宗任步兵统领,亦主人也,强之奏《定军山》,鑫培心虽不悦,难以抗命,自是居恒鬰鬰,一病不起。

  ○时小福 #

  时小福,字琴香,江苏吴县人。

年十二岁,值洪杨乱作,避嚣来京。

从陈某者习青衣,艺成,自立门户,曰:『绮春堂』,世称绮春主人。

时京戏班以春台、四喜、三庆、嵩祝成为最着。

君以《教子》《斩窦娥》《汾河湾》等剧,出演其间,最受佳誉。

顾演剧之外,尤好交游。

当其时,其友在京候补,久不得缺,商于君,欲贷千金。

君诺之,时君固亦穷甚,乃托他友,以房契作押,贷得悉数予之济其事。

未几,得荣任,去如黄鹤矣。

其急人之难多如此。

而程长庚、谭鑫培、孙菊仙辈,受惠尤多,故程、谭、孙与君俱友善。

程、谭、孙外,与君最稔者,首推梅巧玲、王采林。

巧玲主四喜班,以赔累重,请君理其事。

君初不之允,既而念四喜无人主持,势将瓦解,同志失业则饥寒矣。

乃出金济之,不支,更鬻产为继。

自四喜班报散后,不复出演,而内廷招之为供奉,君喜则应,否则以病辞。

慈禧太后固知之,亦无如之何也。

君生平无他嗜好,惟嗜酒。

慈禧知其然,一日,君与菊仙、小穆合奏《二进宫》,疲甚,慈禧谕左右,持杯赐饮,且曰:『小福疲矣,可勿歌也。

  先是,梨园有四大会首。

会首者,内务府堂所派,以掌梨园者。

在精忠庙设公桌,会首上坐,傍则诸管事及场面等梨园子弟,有不遵会规,经众议决革籍,则终身不得演剧。

是以四大庙首,非德望隆重,不足服众。

彼时庙首为程长庚、俞润仙、谭鑫培及君也。

又北京梨园子弟,每组新班,须先将班名拟妥,送内务府堂郎中处审核,俟准后始能出演。

往往经年累月,不易揭晓,是以又须庙首至府恳托。

光绪间,新班层岀,得君之力为多。

盖君性好事使然也。

君声名日盛,徒侣日多,张云仙、秦燕仙、陈霓仙、陈桐仙、吴凌仙、吴霭仙、江顺仙、王仪仙、张紫仙等九入,为最着。

秦燕仙能书画,短命而死。

故君比之于圣门颜回,时时称道之。

君生于重九,每届生辰,云仙、霓仙、桐仙、凌仙、霭仙、顺仙、仪仙、紫仙、咸集门下祝寿,故有『八仙献庆』之称,而八仙无不能饮者,故又有『醉八仙』之称。

【君弟子皆能饮,而君子无一能饮者,智侬尝谓余曰:『先子量豪,而八仙又皆能传其衣钵,独我兄弟无一传者。

』】先是,光绪二十五年,君应友人之请,遍邀北京名伶,奏曲于某王府,君定剧目有张霭卿之《五花洞》。

霭卿,固君之弟子也。

及期未至,君愤甚,乃自饰演。

剧终,主人设席慰劳,君痛饮并食羊肉逾量。

次晨大呕吐,而疾作矣。

羣医束手,清廷闻之,乃谕旨令御医往诊,而君疾已深,至期年疾益剧,遂于庚子五月十七日逝世,春秋五十有五云。

于时,家在正阳门外观音寺西朱茅胡同,左右邻被火势甚炽,恐连及,乃移棺于宣武门外下斜街长椿寺,后厝棺左安门内法塔寺傍。

民国初年,慧宝购地永定门外焦家花园。

丁巳,君夫人死,乃合葬焉。

君有子四人,伯曰德宝,字炳奎,习须生。

仲曰实宝,字玉奎,习花面。

叔曰泉宝。

季曰慧宝,以须生名。

  ○汪桂芬 #

  汪桂芬,字砚庭,为名武生连宝子。

连宝隶春台班,善武术,踢鸡心腿最著名,年五十死。

家贫,无隔宿粮,桂芬以故入春茂。

春茂者,陈丹仙所营私寓也。

桂芬身胖而额广,见之者皆称大头儿。

先是,私寓子弟皆习艺以应客,桂芬习歌安义堂,出演于三庆,方唱《挡谅》,适孙菊仙在座,顾而乐之,谓左右曰:『是儿何名?』曰:『此春茂之大头儿。

』孙笑颔之。

越夕,招之来,摩挲其头,命奏一曲,深为击节。

未几,桂芬喉哑,改习胡琴,程长庚招为司琴,颇倚重之。

凡长庚唱工、身段、台步、做派,桂芬皆默然心通。

适某贵人为亲寿,招伶工奏歌以娱宾,众请桂芬串剧不可,强之则叹曰:『吾音败久矣,岂复能歌,然盛情不可郄,试为之,幸勿吹求。

』既出台,演《文昭关》一出,能肖长庚,惟其喉音刚浮于柔,而长庚则柔寓于刚,虽与长庚同唱高调,而意则各别。

及长庚死,桂芬誓不复奏,然时时为人说长庚音调。

未几,慈安太后逝世,国服期三年不得演戏,桂芬本寒素,为谋生计。

乃在正阳门外玉顺轩茶楼清唱。

国服期满,春台班以厚礼聘桂芬,极受社会欢迎,旋赴沪大观园,倩人以一千二百金往聘丹桂,天福踵其后,桂芬皆应之,均未践约。

园主讼之于官,判归天福,天福者,吴永泰所设也。

永泰尝官粤东,后营商,遂大富。

天福园中之桌椅皆佳制,卽布景、戏衣,亦皆购自粤东名厂。

其奢华为海上诸园冠,卽桂芬之狱,亦永泰所构成。

桂芬深知之,性强项,卒未岀演,永泰亦无如之何。

  桂芬中年好佛,岀自天性,默居斗室,诵经习静。

尝朝普陀山,山僧化开上人谓桂芬有慧根,度为弟子,授以密法。

桂芬欲披剃,上人以其俗缘未了,止之。

桂芬乃散发束金箍,服僧衣,作头陀状。

返北京,路经天津,为某园主所见,礼聘之。

甫出演,拳匪之乱作矣。

时京有迟韵卿者,素以组班为业,闻桂芬困居津沽,迎之返,适馆授餐,以上宾礼待之,使其能为彼登台演戏,藉博重金也。

桂芬知之,笑曰:『迟韵卿之厚遇我者,以是耳。

』遂亡去,乃寄居田际云家。

际云与桂芬为肝胆交,时方组织广兴园,桂芬愿为助,际云由是获利无算。

际云之外,最与桂芬友善者,则为肃亲王弟善二爷者,善二尝组班,邀桂芬,桂芬偶或应之。

善二以富闻于时,桂芬固贫,然于善二无所干求。

桂芬鹑衣百结往访善二,善二尝解衣相赠,桂芬固辞。

尝喟然谓善二曰:『绨袍之赠,安能忘情,然尚未及其时,留待来日可也。

』盖桂芬虽穷,其志有在。

又某岁,有富人在福寿堂组班,挽邢百川、李子彬,约桂芬奏曲,桂芬服旧衣,乘小驴而往,人以为必配脚也,不以礼迎之。

桂芬怒返辔去,顾曲者哗然,咸谓园主诳报,羣起捣毁,损失至巨。

某岁,慈禧太后驻跸颐和园,时招诸名伶奏曲。

一日,杨小朶值班,由都城乘小驴车往,甫出城,而雨作,路泥泞不能行。

至高梁桥,见桂芬冒雨行,急呼御者停车,呼桂芬,桂芬乃跨车傍,而雨仍不止。

且桂芬衣破面污,小朶恐人窃笑,乃谓桂芬曰:『砚庭,车内来,外边雨大,且衣履不齐,旁观不雅。

』桂芬闻言,勃然大怒,奋然曰:『汝太势利,我虽穷,何干于汝,谁希坐汝车者。

』言已下车去。

时雨益大,电光四射,雷声隆隆,而桂芬走水中,自若也。

  桂芬不治生人产,置妻子如身外物,行无所止,恒数十日不返。

今值颐和园传差,其妻度桂芬必至,故先期迟之颐和园外。

及汪至,遂与之辩,不令入。

桂芬欲遁,时值班太监王汉章恐起衅,婉劝之,出金与妻,桂芬则处之泰然,不以为意也。

其后,益自狂放,有时美衣冠如富人,有时破衣冠入娼寮。

又尝沽酒持蟹,坐庙中诵佛经,有类颠僧,后竟坐化。

  ○孙菊仙 #

  咸同之际,有程长庚、张二奎者,以戏曲之学,号召天下。

谭鑫培、汪桂芬之徒,更廓而大之。

孙菊仙崛起其间,上承程、张之学,为梨园宗匠。

菊仙实大声宏,每歌一曲,悲壮淋漓,又笃守程、张遗绪而勿失,所以独异于流俗。

  菊仙名宝臣,原名学年,『老乡亲』其别号也。

先世为辽阳人,后以沽粮业,辗转来津。

至其尊人始读书,君能绍其家学,性刚气豪,岸然自负。

时发乱作,北捻亦乘隙而起,剽劫抢掠,民不聊生。

君既覩乱离,乃寖寖学武术,值清亲王僧格林沁平捻战死,津人组义勇团,招同志为僧王雪仇。

君毅然投伍,请任杀贼。

事败,身被重创,复忍痛走百里,得生还。

时陈国瑞以平捻负盛名,驻军济宁,君慕而往谒之。

陈耹其言,诧为奇才,延入幕使,司军需。

君本具治世材,故事无大小,一经其手,有条不紊,军用得以无匮,军律大振。

君居,恒多不乐,以不得临阵杀贼为憾。

屡请于陈,陈不之许。

君去志益坚,陈挽之益力,卒不可。

湘潭刘铭传,亦当时将帅之铮铮者。

雅重之,欲致之幕下,君弗顾也。

  捻发既平,天下复重声歌。

君少既耽嗜此道,及退伍,乃与侪辈中之善戏曲者,肆力探讨絶奥,虽嗜此不疲,然亦非欲守此名家者。

惟长才不克展幽怨之气,积诸胸次,故每奏一曲,若裂帛长鸣,白鹤唳天,震动秋空,又似雨滴芭蕉,触人客感,其抑郁之气,胥托于声歌以泄之。

君既以此震动一时,沪人多请清串,一曲未终,闻者惊絶,复请于君曰:『君既淡于禄利,功名更不足为君重,曷不以是名天下。

』君自是乃自放,无所拘忌,强之登台奏歌,名乃大噪。

岁己卯,君欲之古北口从军,清廷震其名,招为供奉。

后在储秀宫为教师,西太后深许之,特赏五品顶戴,弗受。

诘其故,则曰:『臣本武人,已蒙恩宠,赏三品顶戴,不敢复拜嘉命,且臣少从戎杀贼,于声音之术,未尝学问,聊自娱耳。

今天下承平,吾主宴乐,令臣备侍从,比于给事,小臣足矣。

』两宫闻言,亦颇恤之。

自是不复以伶优视之。

戊戌政变,伶人有田际云者,亦参与其事,祸作,君颇怜之。

尝与侪辈曰:『此吾党光,死诚可惜。

』商之内监李莲英,莲英闻言,亦为色变,低声曰:『幸与吾言,勿为外人道也。

今上方震怒,勿多言。

』君慨然曰:『死何足惜,诚以太后之英明,若误杀一伶,致见轻于天下,此余之所以为太后惜,愿尽忠谏。

』以是,际云卒赖其言而得释。

  苏人南亭长橐笔海上,着《官场现形记》一书,诋世之所谓大人先生者。

君读其书,重其人。

及南亭死,有母年九十矣。

君慨然为治其丧,复赠三千金,善其后,其重义多类此。

晚岁不常出演,遇慈善义举,则勇于提倡。

乡里子弟,贫不克学者,恒提携之,其热心社会又如此。

倦游江南,鼎革后,退隐沽上。

津人与君阔别久,咸欲耹其佳奏,间亦应众请,时一登场。

顾曲者,莫不洗耳倾听,咸曰:『此老,仁人也,吾侪「老乡亲」也。

』盖引之以为乡党之光云。

  ○陈德霖 #

  陈德霖,字漱云,一字瘦云,北京人也。

家固富,父愚无能,为乃日落。

时北京菊部,为士大夫所重。

清恭亲王集巨资,招名伶周阿长、徐阿妮、杜阿五、陈寿彭、陈寿图等,组全福科班,而漱云亦以贫而入学。

班例,凡学生先署券,以若干年为期,期内虽学成不给薪,挞伤病死,皆不得讼。

漱云自入全福班,叠遭艰苦,磬竹难书,往往以一字音讹,辄被夏楚,皮裂血岀,惨不忍睹。

而漱云逆来顺受,未尝对人言,恐伤亲心。

及假日返家,虽遍体鳞伤,犹强为言笑。

后恭亲王以事获罪,全福班因之瓦解。

其年,梅巧玲遍邀全福旧人,重整旧班,易其名曰『四喜』。

漱云在全福坐科时,既负微誉,四喜成立,众乃荐之。

某岁,文宗薨,八音遏密,四海衔哀,而四喜班又以负债多,暂时停办。

漱云乃入三庆,时主三庆者。

为程长庚,雅重之。

同侪亦以其和蔼可亲,多乐与之友。

期年,帝后又薨,复散。

漱云乃清唱于文昌馆,藉资生活。

名宿杨三、王九龄器重之,与合演,名乃大着。

  一日,值徐相国生辰,北京伶工多为罗致,漱云以后进厕身其间,众固未之奇也。

王文韶方负文名,为徐相国挚友,聆漱云音,叹曰:『奇。

』招之入座,饮以酒,一座遂大奇之。

时梅巧玲以事过席间,漱云以昔承其教,起立致敬,呼『梅先生』。

巧玲门徒虽众,不能尽识,漱云乃述旧谊,巧玲恍悟,始知其为漱云也。

王文韶复正色谓巧玲曰:『漱云非凡才,汝为梨园老宿,当奬掖之,以成其材。

』巧玲遂常常向人称道其艺,漱云以是名乃大播。

所入亦稍丰,而其父母以老病死,漱云悲深蓼莪,伏棺哀号,稽颡崩角,痛不欲生,几以身殉。

既而叹曰:『我死,则陈氏宗脉絶,伶业虽微,苟为之有道,亦足以光大门楣。

』乃力学不息,艺益臻,所入益丰,而其思亲也益哀。

常曰:『吾亲未能享吾一日之养,今幸能自立矣,而亲不在,古人曰:「祭之丰,不如养之薄也。

」吾今终身无父母之人矣。

』以是恒嘘唏不已。

漱云有姊一,适同里袁姓子,家贫,业小贩,终日不得饱暖。

漱云时周之,其后袁死,乃迎姊于家,而敬养之,抚育其孤,以次成立。

谭鑫培闻其孝友,与订交,并约合组春台班。

殆光绪七年,鑫培赴沪,约与偕,漱云婉辞之,复入三庆。

十三年,三庆又散,漱云乃独力组承庆社,后易名曰『福寿』。

庚子而后,入升平署,为供奉,极荷孝钦后之宠。

一日,漱云与孙怡云合演,怡云难之,漱云大窘,乃自悟工夫尚未纯熟,遂发奋力学。

五更起独步金鱼池,肆力喊嗓,喉日以润,如此十年,艺乃大成。

漱云幼学昆曲,能戏亦多,以少时未谙音律故,读字不多协韵,然其做工纯正,非时流可及。

  ○时慧宝 #

  余少侍罗瘿公丈,卽闻北京伶官中,有时慧宝者。

书学六朝,师魏匏公笔法,遒劲可喜,余知为多才多艺人,欲见之未能也。

瘿公殁后四年,余思继其未竟之业,续编梨园史。

时君来书,愿为搜罗散佚旧闻,助余成之。

余高其志,与订交。

君以家世业伶,不得毕其心于艺苑,引以为生平第一恨事。

尝曰:『苟生诗书门第,必不仅以区区名性,与戏曲为远,故不深致力焉。

』今秋,君以自草事略示余,且曰:『须子非一日矣。

吾年垂老,困贫多病,恐旦夕死,今世知我者,惟君独厚,幸为文以传我。

』余乃谦就其事略为之芟润,不溢美,求其真也。

  君姓时,名慧宝,一字智农。

父小福,生四子,君为季。

髫岁入梨园,从老伶工刘桂庆习娃娃生。

年八龄,岀演于四喜班,与龙长胜、宋赶生合唱《铁莲花》一剧,孙菊仙耹其音,异之,曰:『此子造就,未可量。

』复在他班演《教子》《醉写》等剧,颇有声。

光绪甲午,君年十二岁,时北京名士有菊榜之选,君以状元冠其曹。

是时,瑶卿、小朶、凤卿、韵芳,六十五九,诸伶皆负时誉,反在君下,可见其少时气度,已高人一筹矣。

弱冠,复从杨隆寿、姚增禄、曹六、朱子久、刘景然习文武诸剧。

光绪二十年,君在小洪奎班、长庆班演唱,已露头角,名动京师。

厥后,复演于各戏园中。

彼时公卿贵人,醉心歌曲,故每届宴集,多招诸伶奏歌。

君以《庆顶珠》《定军山》诸剧,盛称一时。

无何,庚子乱作,君家颇有所蓄,尽为外军掠去。

君父郁郁以殁,君之悲痛可知也。

君内居忧而外则百艰猬集,愤于心,而气梗于喉,音为之喑,不复能歌,益贫困。

不得已之津,又之沪。

于是苏、杭、宁、汉、镇江、宁波、芜湖,君之足迹几遍,君之名亦大振。

大江南北,无远近皆知有时慧宝其人者。

先是,君在江南,以文武诸出着一时,继以体弱,不愿演靠架剧。

君自癸卯去京,十七年未归,以母病急,星夜返,居京又三年,及母卒,君几欲身殉,以家累重,不获已,又之沪。

此十余年来,日愁困,复以早岁动劳过甚,百痛骈至,几不能现身氍毹场。

君生平有足纪者十,其事亲孝,交友信。

其貌温文,其性豪爽。

其存心忠厚而慈善,其自处恭俭而让人。

其于兄弟爱,子侄友慈。

其临财廉,其待人惠。

遇文人学士最爱重,族人有无力婚丧及同业有困乏者,辄解囊助之。

若义赈演戏筹资,君尤乐为之倡。

故君之一生,仗义乐输,以气力所易之数万金,皆挥霍之,不少惜。

复欲以气力谋生,而力己弗可复振矣。

  君于诗书画极爱重,尝以少岁失学,于诗词一道无由着手,引以为憾。

君学书、学画,初无师承,特其性之所近,而落笔为之耳。

君所业在戏剧,又以此著名于世,然自谓不肯用功,但凭其嗓音气力有胜人处,世称之为孙派,误矣。

君之初意,欲学谭调,因此能省力,奈嗓音宽大,至不得已如此唱法。

所演《上天台》《马鞍山》《柴桑口》《金马门》诸剧,腔调作派,皆有独到处,与孙派所演,絶不相似。

君于戏剧之学,苟有建议,皆笔之于书,且将次第发表云。

  ○王长林 #

  王长林,苏州人。

先世设药肆于阊门,洪杨事起,父携眷北来,避居北京地安门。

复设药肆,曰『玉鹤堂』。

长林生而俊慧,体格雄伟,年八龄,已若十四五许人。

铺中杂役,多由长林司之。

性好戏曲,闻人引吭,辄复欣然学步。

一日,赴巷外井畔汲水,见里儿唱时调,长林和之,余音遏云。

内监黄三适经其地,深异之。

商诸其父,使入胜春魁科班。

胜春魁者,黄三所创,以应南府传演之科班也。

以长林有戏曲才,故深爱之。

长林既入科班,初习二花戏,后从王文隆问业。

文隆为梨园名丑,以黄三爱重长林故,尤深器之,生平拿手佳剧,悉以授之,长林时年十二岁耳。

未几出科,春台班首以礼聘之。

长林既入春台,时班中之麻德子以演丑脚名,且行辈老于长林,长林以是不获展其才。

如是者年余,会德子以事归里,春台无名丑,而王长林三字,乃渐露头角。

长林能戏最多,如《连环套》《打鱼杀家》《问樵》《偷鸡》《五人义》《小放牛》《大名府》等,演来皆有独到处。

故老伶工俞润仙尤重其材,数与合演《连环套》,长林饰剧中之朱光祖,丰釆奕奕,能传其神。

虽吾辈生古人之后,不克见当时人物,而睹台上之王长林,如对昔年盗钩之朱光祖矣。

岂徒如麻德子之仅以一技胜耶。

于是长林之名,渐播于京津。

名既着,四方戏园饬使来约者踵而至。

自此大江南北,长林之足迹几遍。

少时光阴亦尽消磨于旅行中矣。

  光绪十八年春,甫自春江返棹,卽应南府之召,为内庭供奉。

慈禧后以其为胜春魁弟子,先时聆其雅奏,已大嘉奬,赐金至厚。

长林自是悉心探讨剧艺,无外务纷扰于中,遂得以称霸菊部。

且其为人有侠气,好济人难,多见诸事实。

先是俞润仙主春台,以亏款不获支持,班中子弟数百人,势将沦为饿莩。

长林慨然愿岀资为继,刻苦经营,成绩大着。

同时,谭英秀所主辨之同庆,亦以亏累,将覆其业,长林又出资维持,得庆中兴。

其扶危济众类如此。

光绪三十四年,江北天灾,润仙以七十老翁,起而提倡演戏募金,筹办善举,一倡百和,长林尤多襄助。

是日,演《连环套》,长林于剧中向天霸赔罪时,忽打诨曰:『您以后别跟我闹毛包的脾气啦!』盖润仙别号毛包,且以行辈论,润仙又为前辈,又时时属望于长林,今名成矣,长林不觉而岀此语,满座为之叫絶。

咸谓其出语玄妙,不愧名丑。

又一日,与杨小楼合演于三庆,剧目亦为《连环套》。

是日,长林未来,及余叔岩之《乌龙院》已上场,而长林仍未到。

小楼自愿改演《挑滑车》,以为若是则顾曲者可以无言。

孰料改戏之牌甫揭,众皆起座狂呼,叫骂之声,不絶于耳,秩序为之大乱。

后台司事人恐甚,遂卽派催戏人往请长林,一方复揭长林仍演《连环套》之牌,秩序始复。

旋长林至,匆匆登场,首唱『匣里龙泉血未干』句,未毕,而全场齐声报好,音震耳鼓,自始至终,彩声不絶。

观众咸谓长林虽老,精神矍铄,英气尤存眉宇间,远非小楼所及。

小楼虽为班主,且以大名震天下,《挑滑车》一剧,又为其佳作,尚不及《连环套》中之朱光祖能博杜会人士之欢迎。

小楼素负盛气,今则俯首无言,而愧愤以生。

长林知不能久留矣,乃自引退。

后屡应杜会之要求,与小楼合演名剧,而实不相得。

长林少岁既常与老谭合奏佳剧,故谭之神趣,得之独多。

英秀既逝,遗音流布人间,世不学皮黄则已,学则必宗英秀。

长林乃出其学谭心得,设帐授徒。

余叔岩、王又宸、小培父子,皆师事之。

长林固恒与英秀配演《打鱼杀家》一剧,及小培父子演是剧,长林又为之辅。

故长林每与人云:『吾受谭氏三世之打。

』盖长林实饰剧中之拳师也。

  长林幼而失学,识字无多,而聪明絶顶,记忆力强,得名师传授之剧几三百出,皆默印于脑,一字不遗。

尝口授其徒,命其速写,往往四五人集于一案,长林口为传述,生、旦、净、末之白口、唱词,滔滔而来。

记録者虽各録一角之唱词,尚未能及长林口述之速,则长林之天才,亦可见一斑矣。

尝慨乎旧剧之不传,每语人曰:『梨园向多整部本戏,祇以后人畏其繁难,截头去尾,择其易唱、而易见好者排之,以故全本佳剧,渐渐失传,此一因也。

又吾侪伶人,多珍视秘本,虽同行亦不轻授,宁于死后令其家人悉数焚烧,而不欲流落人间,此于戏曲学损失最大。

且昔时教师之授徒也,多为口述。

而伶人多不识字,能用笔记出者少,一旦老伶物化,絶传之剧必多,影响于戏剧学实非浅鲜。

』其兴废继絶,不自珍秘,有足多者。

每以继承之无人,引为大痛,故世好子弟,每来请益,长林极乐予授之。

晚年笃信佛老之学,命其长男昆山,束发为白云观道士,又输金葺诸废宇,其功固不仅在梨园也。

长林生于清咸丰戊午十一月二十一日,卒于民国二十年,岁次辛未正月二十日,春秋七十。

有四子,二曰昆山,曰福山。

孙一,曰庆瑞。

  

  ○汪笑侬 #

  汪笑侬,名僢,字孝农。

初献技于沪,有名伶汪桂芬者,往顾其曲,笑而非之。

君侦知曰:『汪桂芬笑我也。

』乃自署曰『笑侬』。

君喉浏亮,侪辈弗能及,惟性嗜酒好色,音为之瘖,然独以韵味胜。

君尝曰:『吾苦于烟酒,故气每不逮,不然,彼汪桂芬者,又奚足道哉。

』初,君学戏翠凤庵票房,赵子明、金秀山、戴燕宾等主其事。

君从之游,学乃日进。

其后得友孙菊仙、安静之,学益进。

某岁秋,北京绅商邀翠凤庵票友奏歌,所定剧目有《四进士》一出,及其饰宋士杰者未至,众议属君,君诺其请,然固未之学也。

及时乃翻阅剧本,默记身段,卽行登场,自是名动一时,内外行皆深崇敬之。

其后,欧风东渐,戏曲一途,亦不得不随潮流之所向。

君乃抒其所学,编新戏,创新声,变数百年来之妆饰,开梨园一代之风气。

奉昆曲为蓝本,改为二簧,其一生心力,尽于此矣。

戊戌政变,杀志士,逐党人。

死于无辜者,不可数计,君深哀痛,编《党人碑》以悼之,观者下涕。

他如《骂阎罗》《哭祖庙》《马前泼水》,皆于世俗有裨益也。

君尝改编《桃花扇》为京剧,情文并茂,为君生平絶大文字,然以角色不易齐全,故未演唱,是又君之遗憾也。

其它剧本,情节有不合事实,及词句欠典雅者,君多所删润,故今世所演戏剧,首尾贯串,皆君之功。

岁庚戌,有蔡儒楷者,主鲁省教育,礼聘君为戏剧改良所所长。

未几,蔡氏去位,君亦引去。

虽有规划,不克施。

君始信穷达有命矣。

民国初年,天津当道有戏剧改良社之设,聘君长其事,从学者百余人。

君着论说八十篇,其所言皆发前人所未发也。

  民三,君偕孙菊仙来北京,乡人强之奏歌,君为奏《张松献地图》《马前泼水》以娱众,观者『好』声不絶,君之名自是大震于北京。

谭鑫培耳其名,往谒君,不之顾曰:『此艺人也,弗能益我。

』再请,始一见之。

与谈四声,鑫培虽负重名于音韵之学,固未尝学问,瞪目无语,而崇敬之益深。

鑫培更自请与君合演《珠帘寨》,笑侬饰程敬思,声容不弱于谭。

于是观者初以君仅能新戏,一旦与鑫培合演,偶有失,则鑫培减色。

今观此,乃服君渊博矣。

汪尝曰:『谭氏之艺,固足冠絶一时,然其人未尝学问,字音多有不能辨平仄者,若彼教我以腔调,我授之以音韵,则谭与我之成就,又不仅此区区也。

』至汪之演戏,西皮多于二簧,二六多于元板、摇板,收句虽极沉郁,然不掩本来字音。

且二六淋漓痛快,如长江之水,一泻千里,此又汪之所以异于众者。

汪晚年,贫病较昔尤甚,为维持生活计,故仍业伶,实其精力已衰矣。

以是罹病,卒于海上,朋辈集资葬之。

  ○程砚秋 #

  程砚秋,字御霜,满州煦斋相国五世孙,父袭旗营将军职,鼎革后,家渐落,将军贫死。

御霜昆季,年皆幼,不能自立。

母氏工女红,坐是御霜昆仲得无褴褛状。

比长,诸子中,独御霜奇慧有至性,尝以母氏苦为忧,背人流涕。

时北京重声歌,鬻曲所入,骤可致富。

乃请于母,欲学之。

母不许,且曰:『尔为名臣裔,奈何欲沦身为优。

』御霜聆母训,张目视母,母泪已纵横沾襟,御霜亦泣。

继而曰:『儿请学歌,冀减亲累,卽以体亲心也。

母年老,儿安忍坐食,儿闻学歌甚易,获效好,为之二三年,可有成,不忧贫矣。

』母乃首肯,且勖勉毋甘堕落,御霜谨受命。

时荣蝶仙方享盛名,遂遣御霜从之学,又从陈啸云习青衫戏。

未三月,能戏十余出,而尤以《彩楼配》为最善。

比时,余叔岩方创春友票社,邀御霜串演,甫终一曲,四座皆惊叹曰:『是儿非池中物,行见如云龙飞矣。

』时御霜才十四龄耳。

期年,丹桂园主人约御霜与荀慧生、芙蓉草登台、一时咸称瑜亮。

然御霜在诸伶中年最少,又最博顾曲者之美誉。

未几,复从乔蕙兰、九阵风问业,乔固老伶工,能戏多。

九阵风以工把子戏著名于时。

御霜得名师指导,学益进,而名益彰。

顺德罗掞东负奇才,不见用于世,磊落京门,以聆歌自遣。

闻人绳其色艺,往观之,惊为国色。

逐日往聆其曲,赋诗歌揄扬之,更为延誉于诸名士。

又使师事梅兰芳,得受新剧,聘王瑶卿教以新腔。

新腔者,四腔之外,加以小腔。

小腔者,四腔所脱化而岀,其音狭而奇,如童子音,又谓之鬼音。

虽为新腔,实存古调。

御霜既沈潜于此,自成一家。

陈德霖与御霜为姻娅,亦喜其少年好学,悉以所知授之,御霜益虚心承受,益臻至境。

掞东复为编制《梨花记》《红拂传》《鸳鸯冢》《沈云英》诸剧,闲则为讲述古先贤轶事,及立身之法,又教以诗、书、画,陶冶其性灵。

御霜年十九,应海上某园之聘,第一日演《女起解》,顾曲云集,几无隙地。

自是各地咸来礼聘,乃之杭、之粤,行迹遍全国。

御霜豪于饮,饮辄逾量。

某日,在沪演《红拂传》,侯喜瑞饰虬髯公,已上场,御霜方在后台痛饮。

及上场时,目已朦胧,不能辨物,只就板声唱去,结局未误,知者咸谓御霜工力湛深,不然何克臻此。

  御霜好济人危难,同业多受其惠,而于赈荒灾,办教育,求其演剧筹款者,彼无不首肯。

某年冬,天津太平社科班,为筹基金,邀御霜往演戏,三日得金盈万。

哈埠商绅复邀其为陕灾救济会演戏筹欵,得资逾十万,而御霜一介不取,且出私蓄四百金以为助,其好义多如此。

御霜于戏曲之外,又好习拳术剑法,先从韩某者学,后又从高紫云游。

紫云授以太极,并乾坤剑法,演《红拂传》卽用此舞式,得享盛名,而报其师亦厚。

他若受掞东之知遇教导而成名,顾御霜之厚报掞东,亦士大夫之所难能也。

当甲子之岁,掞东养疴德国医院,卒以瘵死。

治丧诸费,皆御霜任之。

未匝月,掞东妻子俱死,御霜又为营丧。

春秋佳日,复具香茗、名酒奠掞东墓于万花山。

于是,海内咸称之为义伶。

康南海先生为诗盛誉之。

诗曰:『落井至交甘下石,反颜同室倒操戈。

近人翻覆闻犹畏,如汝怀恩见岂多。

惊梦前程思玉茗,抚琴感旧听云和。

万金报德持丧服,将相如惭菊部何。

』呜呼,御霜得此传矣。

  ○荀慧生 #

  荀慧生,洛阳人,世居西门炮坊街。

至其父,徙居河北东光,遂家焉。

父业农,获利薄,不能支,改业商,设肆于天津奥租界。

而利至啬,仅得衣食。

时京人重戏曲,歌者所获甚丰,慧生经友人介,委贽于伶工庞启发门。

庞为秦腔青衣名辈,技艺至精。

顾其人性躁,生徒稍弗如意,辄鞭挞之。

故多有未终学而亡去者。

慧生则受命惟谨,虽倍受艰辛,泰然处之,不以为苦。

从学七年,卒毕所业。

当其八岁时,卽演《忠孝牌》于天津河东下天仙戏院,得津门人士好誉。

『白牡丹』三字,于是渐着。

白牡丹者,慧生艺名也。

后屡应外聘,黄河以北,足迹殆遍。

壬子十月,应北京三庆园之聘,时班中重视女角,如鲜灵芝、张桂云,既负时誉,班主遇之尤厚。

慧生年少气盛,耻居人下,决然去,三庆从此不支矣。

癸丑、甲寅之际,班主一度以重礼聘之,顾曲云集。

好事者组『白社』,争以文字揄扬之。

时畹华、绮霞、御霜,各以技艺鸣于世。

党派之争甚烈,慧生适与其时,而梨园自此多事矣。

  尔时皮黄渐盛,秦腔则几为人所不欲道,慧生环顾潮流,非维新不足与众抗,于是萌弃秦学徽之意,而宋乐生、李鑫甫辈尤力助之。

慧生初从陈桐云习花衫,未一年,卽以《胭脂虎》剧,试演于宣南湖南馆某票房中。

聆曲者交口称善,谓慧生聪明絶顶,行将以皮黄名天下。

白社同人益劝慧生督勉之,又集资聘名伶路三宝,授以青衣、花衫之剧。

三宝固名辈,而慧生又苦心力学,未几尽得其神韵,而艺遂大成。

会上海大舞台遣人来聘,慧生许之。

自戊午以迄癸亥,始返北京。

杨小楼约与合演于东珠市口之开明戏院。

期年,又应申江聘。

乙丑返,是岁更易今名,与小楼、叔岩出演新明戏院。

是冬,又赴申,由申之苏之杭,萍踪所寄,处处欢迎。

而慧生精进不已,知潮流之所向,非徒演旧剧可以得名。

于时陈墨香方寄情于歌曲,着新曲,订旧谱,欲得其人而传之。

见慧生,乃大喜。

乃尽授其学,为编《元宵谜》《情天冰雪》《丹青引》《江天雪》《红梨记》《西湖主》《埋香幻》诸剧,皆为时所重。

而修订之剧,如《玉堂春》《新安驿》《香祖楼》《双官诰》《荀灌娘》《盘丝洞》《风筝误》,亦迥与旧剧不同。

慧生以为未足,复叩学于王瑶卿、曹心泉。

瑶卿固以新腔著者,今之旦角皆出其门,伶人如不经其指导,虽技艺精纯,终觉小家气象。

心泉则明四声,辨正伪,为时称颂。

慧生得两名家之教,宜其得名盛也。

  己已冬,慧生又应上海荣记大舞台约,自初登台以至合同期,座客无日不满,临行前一夕,演《玉堂春》,甫售票而票已罄。

后至者,因门闸关闭不能入,多出资贿园役,虽无座,愿站立以听。

殆慧生登台,『好』声雷起,曲终,观者多不忍去,咸请慧生便装登台话别,又请由前台客座出园,慧生皆诺之。

万头攅动,争看荀郎。

慧生于演戏之暇,尝研讨剧情,故所造至深,每与人曰:『伶工演戏,只求迎合观众之好,例如《红鸾禧》中之金玉奴,以事实论,饰玉奴一角,应以青衣扮演。

盖玉奴虽乞丐女,贞坚不二,其一种特性,非青衣不能表见其操守,安可以花旦角饰之?且剧中人词句,亦应合其人身,若以丐者女而满口文词,又与事实不伦,他更无论矣。

』盖慧生能得戏中三昧,宜其表演能传神也。

  《燕都名伶传》终

燕归来簃随笔   (近人)张次溪 撰

  ●目录 #

  燕归来簃随笔 #

   梨园馆 #

   九皇会 #

   小唱

   广和楼 #

   余秋室 #

   徐小香 #

   緑儿

   戏提调歌 #

   瘿公死事 #

   《鞠部丛谈》 #

   梅家衍庆 #

   梅孟联因 #

   《缀玉轩话别图》

   梅母之殡 #

   赠慧寳诗 #

   蕙芳能画 #

   刘喜奎娴词翰 #

   谭伶风义 #

   请禁私寓 #

   古瑁轩 #

   燕子楼歌 #

   米虹月鬻曲 #

   《艳云曲》 #

   伶名小録 #

   唐釆芝擅琵琶 #

  ●燕归来簃随笔

  东莞张次溪述 #

  ○梨园馆 #

  北京梨园子弟,多来自江南田间。

或因避乱,或以年荒,侨居既久,渐成土著。

顾其人极重乡谊,于是有会馆、义庄诸设施,所以养生、送死、扶老、济贫也。

虽时至今日,风俗卑污,而旧制犹存,今其沿革尚可考见。

考梨园馆,最初在右安门内陶然亭西南半里许,今馆舍已颓废,仅余清雍正十年秋月吴门闵源栋所撰碑记,略曰:『梨园子弟,背井去家,寄迹数千里外,亲族乡党所不能顾。

而一抔之土未营,七尺之躯安托,众等恻焉念之。

义冢之设,盖诚笃于义者也。

于是辟草披荆,计亩若干,以备同侪厝其骸骨。

』观夫此,则当日此馆为义庄,非会馆之制也。

按伶人在北京建设馆地,此为最早。

次则正阳门外西珠市口天寿堂,旧为梨园馆,明时为惠济祠,乾隆嘉庆间名伶魏长生,尝卜居于此。

中有楼台,士大夫多于此宴会焉。

同治中叶,程长庚以艺术负重望,为同辈所尊崇。

以梨园馆久废,乃复组织梨园公所于正阳门外五道庙中间路西,其规如旧。

迨光绪九、十两年间,梨园公所地基划归慈幼堂,于是梨园公所仍设于惠济祠中。

然会名虽存而实废,鲜有人过问矣。

  民国初年,伶人谭鑫培、田际云、程长庚等,复兴此会,易名曰:『正乐育化会』。

因旧址受牵窒,乃改设正阳门外精忠庙中。

其时,伶界以梨园馆地事,与道人李岐祥及天寿堂主涉讼经过情形,详见民国元年《北京新报》,今节其要略曰:『北京伶界于前清雍干年时,购置公所两处,一在大市,卽精忠庙;一在粮食店,卽梨园馆。

皆起造祖师殿,以供奉祀香火。

精忠庙则请药王庙道人代为司祝,梨园馆则请火神庙道人代为司祝。

而梨园子弟逢时祭祀,从未加派人员兼管,香火用资则取之戏价中,故每日由道人分别赴各戏馆支取。

其后,精忠庙道人将闲房赁与玻璃局,及供土木行演戏之用,然未暗使倒价。

司梨园馆火神庙道人,始而将闲房租赁饭馆,卽今之天寿堂。

以代远年湮,暗使典价。

今年,伶界开成立大会,向道人说明要回两处房屋,以一为会所基础,以一设立学校。

而精忠庙道人毅然赞同,卽为腾交。

惟梨园馆之道人李岐祥,坚谓是庙产,欲行强据云云。

后经法厅裁决,以梨园馆无碑记契纸,遂判归道人。

』吾以此段记载有关掌故,为考此沿革所宜知,故存之。

谭、田既逝,会事无人主持,乃无形解散。

  民国十三年春,伶界好事者,复发起演剧筹资,设立公会。

以九千金购得王蕙芳所有樱桃斜街中间路西旧宅一所,改建梨园新馆。

馆额为时慧宝书,中凡前后两院落,前院为议事厅,悬梨园各行人名匾,后院为『九皇堂』,檐下悬梨园馆旧匾。

堂内祀九皇塑像。

厅事布置,极为幽雅。

梅兰芳复请樊增祥为撰楹联多幅,其神堂联云:『举世祀老郎神,佥曰似张道陵,似张元杲;其徒受帝王教,不知是唐明皇,是唐庄宗。

』大门联云:『大厦初成,瓴甓水石,从平地筑起;众仙同咏,衣裳霓羽,自开天得来。

』正厅联云:『同业尽同胞,中养不中,才养不才,生涯彼此关休戚;选声如选色,美者自美,丑者自丑,外论何尝无是非。

』又联云:『人各有能有不能,以能问不能,美术之研求靡尽;性本有善有不善,劝善惩不善,前贤之用意如斯。

』又云:『副末打参军,一样坐堂皇,理民事;元音通政术,不外舞韶乐,放郑声。

』花厅联云:『夏屋此权舆,待扩充广厦庇寒之愿;春明传乐府,试比较旗亭画壁何如?』又联云:『渭城一歌,看处处青回杨柳;斜街小筑,记年年红了樱桃。

』又云:『梦中七日闻钧乐;飞上九天歌一声。

』又云:『一艺成名,黄米饭曾入欧史;此中人语,红梨花发卽秦桃。

』又云:『游侠出伶工,待补伶工游侠传;美人厉男子,莫轻男子美人妆。

』此数联,皆用素纸书就,悬诸馆中。

赵月差先生见而善之,亦拟成长联数付,附以小引,文曰:『其人、其地、其事、其文、四美咸具。

京师自民国改革以来,声伎淫靡已极。

樊山翁引用「放郑声」三字,可谓朝阳鸣凤矣。

虽然光景一新,住君家其何处?声容并茂,想我见之犹怜。

避世羡锦瑟之依,争名愿洞箫之谥。

堂前宅里,天上人间。

仆亦僭拟数联,间参绮语,漫托韶音,证旧梦于梅花,写新词于菊部。

自愁足茧,兼愧心盲。

【目疾几失明,已数载矣。

】老怀何恤痴顽,诗义亦托讽谕。

红荷緑柳,见者已妙赏六言;黄河白云,歌者且曲终一奏。

襄阳耆旧,燕赵佳人,或者其不我诃,不我笑乎?』声容锦瑟等字,均樊翁赠畹华语也。

神堂联云:『衣冠托讽,优孟如闻,问玄宗庄宗,当年可拜传奇祖?弟子流芳,少陵有赠,萃南调北调,异日谁为配享人?』大门联云:『景中人佳哉,某水某山,请于此入听楼笛;天下事戏耳,重男重女,笑阿谁生作门楣。

』正厅联云:『棋局世都新,恰喜成歌舞楼台,北地兵销,南天佛去;御屏诗何在?谁乞与因缘翰墨,西湖梅姓,东国兰名。

』花厅联云:『地名岂兆郑樱桃,爱当年宏博词人,早贪花市斜街住;春梦宜寻谢蝴蝶,听此日艳新曲子,都为梨园广厦欢。

』又云:『愿赓日下新闻考;同听云间远上诗。

』又云:『梦余好续春明録,承始无忘夏屋诗。

』又云:『广厦万间;请为补同人帝京景物略;阳关三迭,何必让公孙弟子芬芳传。

』皆可诵也。

  ○九皇会 #

  北京伶人最重九皇,于樱桃斜街梨园新馆中,特设九皇堂。

按伶人称九皇之法,身系三头六臂,被毛带掌,手持翻天印、斩妖剑,弓斗日月,其形至奇,似梵宇所祀之多臂观音也。

馆中所祀九皇像,闻系四喜班旧物,其祭品则三庆班之遗器也。

至四喜班报散,此像乃移祀于右安门内松柏庵中。

及梨园新馆成立,更移置馆中。

又三庆班所祀之九皇像,凡三尊。

三庆班报散时,以之寄祀于正阳门外五道庙中。

及梨园新馆成立,乃向庙祝索取,庙祝则故意为难,要香火资甚巨。

盖庙祝深知此像为三庆班旧物,有历史价值,不肯轻易交出也。

当时梨园全体,曾开会讨论,众意以为既有四喜班之九皇,而庙祝复牵索过苛,难于应付,遂搁置之。

此梨园新馆成立九皇堂之经过也。

  至九皇会期,以夏历九月初一至初九,凡九日。

期内不得食荤,且须净身。

梨园新馆中,在此期内,更设坛奉祀焉。

按九皇堂神位次序:一、中天大圣;【卽九皇中位】二、地藏王菩萨;【左位】三、圣主老佛;【左位】四、协天大圣;【卽关夫子,右位】五、太上老君。

【右位】九皇堂外神位次序:一、灵官;【正位】二、伽蓝;【第二位】三、四值功曹;【第三位】四、山神;【第四位】五、土地;【第五位】六、水德星君;【第六位】七、真武大帝。

【第七位】上述诸神牌位,平日皆有固定次序,至设立九皇坛时,则先于八月二十九日或三十日,【大建则于八月三十晚,小建则于八月二十九日晚。

】为接驾设坛,及安神位之时。

此坛期中所设之神位,与平时小有出入,其次序如:一、九皇爷;【卽中天大圣,中位】二、玉皇大帝;【卽三十三天,左位】三、太上老君;【右位】四、雷部正皇星君;【左位】五、消灾延寿佛。

【右位】在院中接驾时,大众念经安位。

上斗香时,亦诵九皇经。

是日,早上幡,晚上九莲灯。

灯九盏,四围共六串,每串各六盏。

接驾时,以八点半钟为合,是时各殿焚香供茶,众诵九皇经,将九皇像请出,坐北面南,大老道向北跪,献香、诵香赞后,将九皇像请回原位。

内外堂老道,依次上香,上香毕,掌磬大老道上斗香,香八十一炷。

香毕,众老道始上堂,诵心经,拜忏拜斗数斗,念释迦牟尼佛号,及大悲咒香赞等毕,众三跪九叩,礼成退班。

外堂老道收拾茶供及油蜡,扫地拭桌。

至九月初一早二时,外堂老道献油蜡供茶后,大老道献斗香诸礼毕,乃登堂诵经,天明下堂。

又外堂老道每日收拾供茶,及换堂前所供净水。

初一日晚上斗香,初二日免上斗香,初三日早晚献斗香。

初四、初五两日免上斗香,初六日献斗香,初七、初八两日免上斗香,初九日晩献斗香。

每逢三六九三日,换新供物。

初九日上黏糕一桌。

三六九三日,早堂焚表。

初九日晚下堂送驾,跪送焚辇一座,驾辇驳兽九头,纸糊銮驾、七星都方旗各一把。

将牌位五座,请于辇中,将车辇銮驾,设齐于院中,众老道祭辇诵经毕,请驾入辇安位。

此为安位时之大典礼。

至所献供物,则以密供【密供高四尺,方八寸,上有花亭】九盌、干果九盌,皆以铜网罩之。

铜罩为圆形,高一尺八寸,罩顶有铜制莲花灯,灯上置油蜡,蜡上置铜筒,筒高三尺,内灌香油及线捻。

鲜果九盌,每盌五个。

花糕共九盌,每盌十块。

其它供器,则为天灯、铜钵、斗灯,【斗灯如斗形,上有立柱,四围有铜叉,叉上有铜莲花托,托上有小盌,用以盛油。

】共三十六盏,斗盖上边所供之三盌,为石榴、苹果、桃等食品,又茶十宝,各三盌。

【珠寳玉器共十样】供器则为香炉、蜡签、香筒、花瓶之类。

堂上经桌,长约二丈余,上设经卷、法器。

经卷为九皇经,法器为大磬、木鱼、引磬、镏子、饶钹、大鼓、挂钟、手鼓之类。

经桌上有斗香一座,内焚斗香共八十一炷。

堂外所设,为香塔一座,共三十六层。

子午香亭一座,内焚子午香。

大香炉一座。

七星纛、黄四方纛各一。

四方纛上绣『九皇圣会』四黑字。

左殿所祀者,为灵官,名曰灵官堂,所供灵官一位,伽蓝、四值功曹、火德星君配祀之。

右殿所祀者,为真武大帝。

神院中者,两旁所陈,为全份銮驾。

中有幡架,高四丈,上挂黄幡,高三丈余。

四围为六小幡,高亦丈余,均黄缎制成。

大幡上绣『九皇圣会』四大黑字,而梨园新馆墙壁上,则嵌有四大黄纸,上书『九皇圣会』四字。

凡九皇期内,梨园子弟皆须食素。

【维新派则初一、初九两日食素。

】应职之大老道,【亦梨园子弟,于此期内在堂诵经,故称之曰道士。

】诵经时则穿黄袍、布靴、青道帽。

小老道则穿黄布坎肩、黄布套裤、黄布靴、黄围裙、青道帽。

凡梨园子弟之品德端庄,且本人曾发心愿者,皆可应选。

  近年,北平梨园九皇会应选为值班大老道者,为朱文英【武、旦】程清芬【旦】、张彩林【小、生】钱宝森【花、面】沈宝泉【丑】、高德禄【浄】、姚增禄【武、生】沈宝俊【武场、鼓师】袁德光【武、生】王福山【武、丑】朱香泉【武、生】王昆山【丑】、陆喜财【丑】、姚佩秋【旦】、姚佩亭【旦】、董凤年【文场、胡琴】董凤延【生】等十七人。

小老道者为杜俊芳【武、生】朱德顺【外、行】刘顺庆【浄】、周瑞齐【浄】、罗文汉【武场、小锣】周瑞祥【浄】、钱富川【武、生】王斌立【丑】、王斌珍【丑】、朱斌仙【丑】、孙斌武【浄】、谢春芳【浄】、李福林【武场、小锣】崔德林【武场、鼓师】沈寿臣【武场小锣】等十五人。

九皇堂首事人张永春【卽张五,小生】唐宗城【武场,鼓师】张云仙【旦】等三人。

写表人吴凌仙【旦】、刘玉芳【旦】等二人。

  ○小唱 #

  新旧两帘子胡同在和平门内迤东,前明称莲子胡同。

优童香巢多在此,如清末韩家潭也。

《旧京遗事》云:『唐宋有官妓侑觞,本朝惟许歌童答应,名为小唱。

而京师又有「小唱不唱曲」之谚,每一行酒,止传唱上盏,及诸菜小唱,伎俩尽此焉。

小唱在莲子胡同与娼无异。

其姝好者,或乃过于娼。

有躭之者,往往与托合欢之梦矣。

』又李笠翁《萃雅》所述:严分宜父子专权,势焰熏天,强男霸女。

前门外萃雅斋古玩香货店之小官,品貌丽都,趋严者绳之,世蕃曰:『帘子胡同不少美男。

』某怂恿往萃雅,假购古玩为名。

严见心荡,后以计陷,阉其势而作通房外宠,所以严氏父子被参时,有擅用宦寺等语。

《旧京遗事》所称小唱在莲子胡同,而《萃雅》中亦云『帘子胡同不少美男』,则莲子胡同在明时亦必为小唱所居。

以余度之,莲子胡同后易名帘子胡同,抑今日之新旧两帘子胡同,在明时一为莲子胡同,一为帘子胡同欤?

  ○广和楼 #

  广和楼在肉市中间路东。

肉市为南北胡同,北口对五牌楼东南柱,南口通鲜鱼口,为座东朝西。

其西北有小胡同名小三条,又名广和楼口,通大街。

楼口有木栅栏,上嵌『广和楼』三字,下嵌『富连成社』四字,上下悬小红牌一,上刻『广厦一间,尽罗名士』,下刻『和平万岁,同享自由』。

入此小巷,卽达广和楼门矣。

楼北邻天福堂酒楼,南邻福记酒店,园门前为木牌坊,悬黑地匾一,曰:『广和楼。

』戊申秋九月,迪生陈心培书两柱,有牌二方,各作『本楼每月一至三十一日,富连成凖演各样新戏。

』而每柱之中端,钉有铁架,各悬木牌二,红地金字,刻『广和茶楼』四字,颇类酒肆幌围。

门上刻『广歌盛世,和颂升平』八大字。

入门为道,约长二丈,旁有干果摊,兼售纸烟。

过道上有暗楼,进此过道,又有铁木小牌坊一,上嵌铁聚宝盆。

牌楼之两旁,挂有木牌,过此又有砖影壁,旁放戏剧砌末。

影壁南有广顺号小干果店,再进,卽戏场门矣。

门为细砖砌成,上额刻『广寒声和』四字,迪生新题,旁有联曰,『广演文明维新事迹,和赓盛世上古衣冠。

』门前有馄饨、豆腐脑各小食摊。

戏台两柱联曰:『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色质亦甚旧,或为道光间所制。

听戏人座位,皆是长木凳。

木凳两行之中,则置长木桌。

楼座以木板间隔之,每间为一厢。

至广和楼后台,则与其它戏园设备相似。

南角供老郎神龛香案,及两旁所置祭器,俨如祠庙,此则非他园所及也。

按清吴长元太初《宸垣识略》谓:查楼在肉市,明巨室查氏所建戏楼,本朝为广和戏园,衖口有小木坊,旧书『查楼』二字。

乾隆庚子毁于火,今重建,书『广和查楼。

』又魏之琇《广和楼观剧诗》曰:『春明门外市声稠,十丈轻尘扰未休。

雅有闲情征鞠部,好偕胜侣上查楼。

红裙翠袖江南艶,急管哀丝塞北愁。

消遣韶华如短梦,夕阳帘影任勾留。

』当年盛况,于此可见。

山阴俞青源《春明丛说》有《正阳门记灾文》略曰:『珠市当正阳之冲,前后左右计二三里,皆殷商巨贾列肆开廛,凡金绮珠玉,以及食货如山积,酒榭歌楼,欢呼酣饮,恒日暮不休。

庚子五月十一日午后,居民不戒于火,烈焰飞扬,不可响迩。

至次日辰刻始熄。

』盖庚子正阳门一带失火,俞氏适旅居其间,所记者皆目睹。

则吴书所述,同为一事。

而俞书所谓歌楼者,似卽指查楼矣。

又,杨掌生《梦华琐簿》亦曰:『余道光壬辰北来,卸装所见,惟查楼尚存,卽今前门外肉市广和楼也。

对门有小巷,通大街,尚榜曰,「查楼口」,或讹呼茶楼矣。

』又曰:『广和楼柱今皆欹斜南向,如金陵瓦官阁然,或言楼高受朔风震荡,理或然欤。

』按乾隆庚子年至道光壬辰,为时不远,虽建筑不甚稳固,亦不至如杨氏所云楼柱皆欹斜如是也。

或者乾隆庚子被灾,未延烧及此台耶。

《藤荫杂记》引《亚谷丛书》云:『查楼,康熙末年酒园也。

查楼木榜尚存,改名广和,大约在前门左右,广乐、中和,似其故址。

自乾隆庚子回禄后,旧园重整,又添茶园三处。

』所云『庆乐、中和,似其故址』,此大非也。

盖诸书所述,均详书确在肉市矣。

则《亚谷丛书》所云,必为揣想之词。

日人所著《唐土名胜图荟》出版之时,适当吾国嘉庆九、十两年间,中有《查楼图》。

所绘查楼,颇似乡村之野台戏棚。

以《正阳门记灾文》中所云『列肆开廛』之盛,似不应如此荒凉。

岂绘图时,适当查楼被火后仓卒复业时耶?又,《梦华琐簿》云:『陈银儿盛时,召侑酒者,非金陵楼不赴,其地在肉布,今为广和楼,卽昔查家楼也。

』又曰:『肉市,酒楼最多。

』则其取名由来,又可考见。

  ○余秋室 #

  余秋室,风流文釆,有声艺林。

世传王湘云善画兰,余太史集为作《烟兰小谱》,惜书已佚。

近见《红杏山楼诗稿》,有《余秋室先生招饮陶然亭诗》一首,盛称先生擅兰竹。

盖先生素以画兰着,王湘云尝从先生学画兰也。

诗曰:『素波窈窕烟溶溶,陶然亭子何玲珑。

大半宾朋玉堂客,今朝开宴谏台公。

先生自擅兰与竹,朝回恣展清华幅。

等闲歌舞声琳琅,玉箫金管云韶曲。

十年词馆海内名,四库罗轴分繁英。

昏夜作诗意不怿,药房谈空丹未成。

显官抱厦呜珂第,白首京师念遭际。

故将觞情苇叶傍,诸君共乐升平世。

诸君挟贵珠成围,凌生布缕为之衣。

华阀公卿伶气概,朱门子弟鬪芳菲。

凌生不敏名心急,屡逢书上啼衫泾。

君不见金尽谁怜苏子哀,阶前终许青莲入。

  ○徐小香 #

  《蝶阶外史》一书,成于咸丰四年,中有『义伶』一则,叙徐小香事也。

文曰:『伶小香,字蝶仙,隶梨园三庆部。

演《借云》一折,豪情侠气,擅名京师。

尝过其曹某甲寓,见教新买歌童,夏楚惨毒,香侧然婉谏。

甲曰:「此购以京蚨千二百缗,如见怜,请将去,何事嚣嚣见责耶?」香愤然,卽以原价赎童归,锦衣鲜食,所以慰藉之者良殷。

然微窥童意,似甚抑郁,固诘之,始泫然曰:「蒙师教育,恩至厚。

然侬名宦裔,鬻身贱役,辱及先人,是以悲耳。

」香细诘家世,曰:「儿江左巨族,姜姓,曾王,父某以大司寇起家,累代簪缨。

及某之身,父母早逝,庶祖母不安其室,为恶少诱去,辗转掠卖遂及此。

闻舅氏沈小梅,供职内阁,未识能相见否?」香询内阁,果有所谓沈舍人者,邀之来,与童晤,抱头而泣。

香卽属沈携童去。

沈曰:「我官京朝,贫如洗,原值一时不能归,祗好陆续以偿耳。

」香曰:「我亦好人家儿女,今世堕落,愿修来生,请携童去,资可无计也。

」沈终不肯,书券付香,香焚之,曰:「我已收却矣。

」送甥舅同车返。

此咸丰壬子年事也。

林虑刘石房大令镇冈为予道其事,并赋《义伶行》一篇。

予谓香之所为,有古侠士风,今世岂多觏乎?因志之以广其传。

』并録其诗云:『蝶栩栩,仙飘飘,伶兮乃有人中豪。

人中豪,美冠玉,委身梨园工度曲。

度曲羞作女郎声,曾貌常山赵顺平。

忠肝义胆当场见,银铠花枪相映明。

一曲未终齐道好,声动京华诸大老。

楼头含笑催赐金,金钱散落知多少?得钱羞学守财奴,誓向人寰作豪举。

闻道同曹买红儿,中堂丝竹教歌舞。

弱质筵前半字讹,老伶座上笞如雨。

伶兮瞥见呼伧楚,如此相煎何太苦?婉言劝谏手频挥,反唇稽处两心违。

倾囊一怒赎身券,锦车载得红儿归。

归来覆以黄金屋,沆瀣为餐芰荷服。

雅歌日聘老宿传,艳曲宵传弱弟读。

殷勤教育宽且柔,底事渠侬不解愁。

金缕新声笑强索,银釭背立泪先流。

知有牢骚在胸臆,再四批根费研诘。

千呼万唤不成声,一语未宣双袖湿。

上言莫报师恩渥,下言深愧家声辱。

家声大被冠阊门,先代秋曹八座尊。

簪笏数传少陵替,生不逢辰失怙恃。

彼妇之口挟予走,宛转惨遭念秧手。

若非菊部遇吾师,弱质已填沟壑久。

辄闻有舅沈中书,内廷仓俸清且癯。

可怜咫尺天涯隔,焉能拔我出泥涂。

伶也闻言心骨哀,驱车速得休文来。

渭阳乍见交相泣,鲛珠双泻如琼瑰。

手赠明珠还合浦,六十万钱掷如土。

出门一笑送君行,从此相逢任尔汝。

我闻此语疑未真,芒鞋遍踏长安尘。

闻德堂中【香寓名】访义士,皎如藐姑射仙人。

坐久试叩三生石,茫然恍惚味前因。

细翻书筴见一纸,感恩密写珍珠字。

下钤沈姓小梅章,此事乃得穷根底。

君不见诸公衮衮纡青紫,挥尘高谭剖名理。

故人偶遇任昉儿,谁肯一救涸鱼死。

乃知古称烈丈夫,指囷焚劵何途无。

噫嘻伶也其仙乎!噫嘻伶也其仙乎!』

  ○緑儿 #

  緑儿者,梨园伶人也。

色艺俱絶,华阴袁听涛为作《可怜词》四律,燕山孙橒釆入《余墨偶谈》,为时传诵,诗云:『倾城花底唤秦宫,水上鸳鸯雪上鸿。

杨柳偶随燕市緑,樱桃不数郑家红。

颦如越女愁俱好,曲顾周郎误亦工。

侬说可怜怜未得,如卿真个可怜虫。

』又:『茜纱裙束沈郎腰,不是柔肠骨亦销。

弱貌漫矜张窈窕,戎妆也学霍嫖姚。

歌翻杨柳声声漫,香印莲花步步娇。

一曲回波人似海,青灯红烛可怜宵。

』又:『牙根微转几声莺,低唱无声胜有声。

一缕情随眉语度,四条弦和指音清。

香分金钿增长恨,花堕珠楼认小名。

吟遍洛神都不称,只应唤作可怜生。

』又:『紫云魂断艶阳晨,解识司勋顾每频。

似此情深真欲醉,纵非见惯也相亲。

二分秋好花争笑,百啭声柔鸟共嚬。

忙杀旗亭眉样柳,含烟齐效可怜颦。

  ○戏提调歌 #

  燕山孙橒《余墨偶谈》载《戏提调歌》,于斯可见道咸间歌舞之盛。

歌有小序,曰:『京师戏班甲于天下,非止行头新鲜,声音响亮,缘班中诸脚色,平时居养有素,故登场,举止笑言有迥不犹人之概,非外省演戏者所能彷佛也。

团拜【每省、每科,并各衙门俱有】作寿,及搭席请客,可以衣冠聚会者,名曰:『戏庄子。

』【文昌馆、财神馆是最著者】自同治年来,演戏盛于正二月,渐至四月始止。

每演戏一日,必继以夜,金鼓丝竹,鞺鞳暄阗。

一日夜戏价、酒席之资,虽有定格,而戏赏添菜则夸多鬪靡,有费至四五百金者,亦一时积习然也。

如团拜作寿,先期必于同人中,择一熟习世务者,凡定班搭席,及是日点戏添菜,一切杂务专司之,美其名曰「戏提调。

」韩幼芸别驾言,某友常充是选,编有《戏提调歌》。

録以见示,形容尽致,存之以博轩渠。

』歌曰:『众宾皆散我不散,来手【班中管事之名】未到我巳到。

巍然独踞下场门,赫赫新衔戏提调。

定席要便宜,点戏夸精妙。

怒目有官人,【是日必向司坊中借二三执鞭者,在门前弹压,名曰:『官人』,又曰:『小马。

』】软语磨车轿。

【老师并各堂官车轿夫饭钱最难开销,且易得罪,故须磨以软语。

】徧索年前旧戏单,烂熟胸中新堂号。

【京师旦脚曰『相公』,所居之寓曰某堂。

知其堂,知其人,知其人住某堂,始能点其戏。

】大蜡亲试三枝头,【曰受热、曰坐蜡、皆京师俗呼为难者之别名,此语有双关之意。

】靴页偶装几千吊。

【京官多穷,故曰:『偶装』,亦见是所费不菲矣。

】小香到,提调笑;喜禄病,提调跳。

锁得长庚跟兔暂向柜房存,待到半夜三更自己转湾仍放掉。

吁嗟乎!三更曲罢尤可怜,昏花二目饥肠穿。

左有牙笏右掌柜,小马纷来满堂前。

灯火全不见,阴森疑到阎罗殿。

此时提调锦囊空,只余三字「明天算!」』

  ○瘿公死事 #

  顺德罗瘿公,养疴北京德国医院。

余从家君子往视,公精神清明,倚枕自草遗嘱示其家人,并嘱影印二百份,分送世好。

其遗嘱曰:『讣告式云:显考罗公瘿公,悼于中华民国某年月日,疾终某处。

不喜科名,官职前清已取消,述之无谓也。

民国未入仕,未受过荣典,但为民而已。

如公府秘书、国务院参议上行走,及顾问、咨议之类,但为拿钱机关,提之汗颜,不可陈及。

殓葬式:殓用僧衣最适宜,清封不适用,民国制服所不喜,今生不能成佛生天,期之来生耳。

碑文式:「诗人罗瘿公之墓。

」最好请陈伯严先生书之,不得称「清诗人」,盖久已为民国之民矣。

平生文词,皆不足示人。

惟诗略有一日之长,可请刚甫定正印送,以为纪念,亦不亟亟,以精美为主。

哀启不必附送,无可足言也。

前诗及此数纸可印送。

程君艳秋义心至性,照揜古人,慨然任吾身后事极周备,将来震艮两子善为报答。

甲子八月初四日晨,罗瘿公倚枕书。

』『盖极支离矣,墓地能得香山最佳,恐办不到,否则西山平近处,多显者别业,亦适宜也。

八月十八日夜,瘿公书。

』又《怀友诗》四章,附以小引,曰:『甲子四月,旧疾复作,入居德国医院,不觉已入秋矣。

海内朋友,音信隔絶,疾既渐退,成此四章,以慰知好,聊代音书也。

时七月二日。

』诗曰:『世人欲杀李太白,天意终存铁汉楼。

万楚千幸都历尽,又撑病骨入新秋。

』『故人无恙音书絶,忽讶讹言已九原。

一客相存银字事,又求遗墨海王村。

』【客岁,余病笃,有搜吾墨迹于厂肆者,今闻又有搜求者矣。

】『吞针一钵同罗刹,袒背瘢痕似鄂公。

今岁再蒙天所赦,自标新号署甡翁。

』【住医以来,身受注射三百余针,两臂、两腿无全肤矣。

】『平生自诩安心法,每为嗔痴损道功。

今日病中才悟彻,万缘灭尽一心空。

』【病中楚酷,凡人生痛苦,靡不尽历,惟灭尽思想,则痛苦渐减。

今则痛苦渐尽,思想渐起,仍当力破嗔痴耳。

  按瘿公落拓旧京,纵情歌舞以自遣,于梨园诸子,独奇程艳秋。

艳秋家贫,劵与花旦荣蝶仙为弟子,性拗,日受鞭扑,创几死。

瘿公怜之,出资脱其籍,使师事陈德霖、王瑶卿、梅兰芳,名日以显。

丙寅秋七月,艳秋游西湖,谒散原老人,乞书『诗人罗瘿公之墓』七字,酬润笔五百金,老人未受,复感其风义,赋诗为赠,诗曰:『湖曲犹留病起身,日飘咳唾杂流尘。

斯须培我凌云气,屋底初看絶代人。

絶耳秦青暗断肠,故人题品费思量。

终存风谊全生死,为话西山涕数行。

』盖纪实也。

  瘿公既逝,海内名流挽词,多及程艳秋事。

康南海先生诗曰:『佯狂避王莽,消渴卒长卿。

文学追前哲,声华满旧京。

廿年老朝士,卅载怆门生。

为尔哀伤久,惊涛日夜声。

妻子伤怀甚,图书遇盗侵。

卖文难作活,隐市托行吟。

身世刧灰感,人生行乐心。

可人人似玉,闻为报黄金。

』介弟敷堪诗云:『生死亦入秋,初度才五日。

卜者推兄算,过此病当失。

果见号喘减,渐愈谓可必。

岂知事不尔,内气故先窒。

舍我遽一瞑,此语宁能结。

呼兄兄不应,哭兄兄岂悉。

忍泪事伯严,心刺与股栗。

先君诸弟中,仲父最友爱。

天既不少悯,仲父先见背。

追忆见背日,兄生未及晬。

比长各黾勉,式好逮吾辈。

今又夺兄年,彼苍何昧昧。

少日我事兄,所学无不诲。

渐老复同处,所期在立概。

兄存心得知,兄去魂何在?顾兄已解脱,后死责谁贷。

吾嫂近亦病,孰可理庭内。

吾更念吾侄,痛极不忍对。

』陈伯严先生诗曰:『到耳无佳耗,惊心失故人。

何缘有斯疾,知不为忧贫。

丝竹酬孤愤,刀圭了一身。

秋花向摇落,风雨瑟萧晨。

老去真如赘,徒能阅死丧。

已枯前日泪,剩断此时肠。

迹扫名难灭,诗清骨亦香。

西山胜游地,碑碣冷斜阳。

』周梅泉诗曰:『平生重气类,风义师友笃。

晚岁获定交,得我君所乐。

疏狂遭世弃,君独相煦奥。

杈枒见肺腑,文字契骨肉。

廿年阅人海,衰盛失起伏。

惟君甘沈冥,闭户若穷谷。

妻孥守寒饿,给养缺祠禄。

余钱但听歌,顾影日不足。

佳人不遗世,生是天使独。

怜才到榛苓,此意难喻俗。

大好致大怪,积谤高如屋。

我时左右之,为君助张目。

戈矛生肘腋,谗口过利镞。

羣儿空张皇,坡老正折腹。

岂知蠭虿微,含射亦有毒。

明销膏自煎,身殉毋乃酷。

年时君善病,病起诗可读。

如何盖棺定,积稿不盈束。

忧生复念乱,一瞑讵非福。

死生臂屈伸,海山得归宿。

回车歌舞地,百念迸一哭。

鬼妬遽为殃,天夺亦何速。

东坡哭纯景,生世恨不早。

相知三岁余,既晚觉愈好。

前年君南归,共载子都姣。

歌场日接席,词辨惊电扫。

去年君南来,示疾避喧扰。

移榻城西隅,秋花屋庐绕。

羣贤日必至,言笑失昏晓。

君犹强自厉,健步诩轻矫。

我时窃忧君,外强中或槁。

送君怀抱恶,驿路霜月皎。

伤哉履迹亡,斯人与之杳。

首春苏沈疴,闻讯喜翻倒。

书来署更生,谓已万缘了。

安心实大事,美意期寿考。

宁谓缓须臾,终不憗一老。

亦知事当尔,每念惄如捣。

翻疑楚诅毒,竟致袭生夭。

长安君久居,笔耕杂佣保。

室充女嬃詈,腹羡侏儒饱。

独喜为雅词,审音折微眇。

新声一阕奏,空巷万人噪。

绕梁韵未终,人琴嗟已渺。

空传广陵散,絶笔留寸稿。

余技擅笺牍,疏行间狂草。

语妙匡解颐,功深担争道。

凡兹艺事末,于君属鳞爪。

潜德后必昌,种梓待合抱。

抚棺欠一恸,遗墨赖永宝。

犹期野鹤姿,入洛访稽绍。

』蛰云诗云:『三罗抑塞数江东,瘿老平生偶与同。

末世怜才伶亦侠,盛年祈死士真穷。

论诗未信名心尽,皈佛悬知世障空。

腹痛西山愁再过,欲招归鹤语霜风。

』三多六桥诗曰:『文达斋中识面初,回思事事泪涟如。

五更起舞琨相蹴,四海论交辙自居。

竟以诗名老昭谏,不将歌曲换尚书。

平生谁是真知己,得一程郎万恨除。

』林宰平诗曰:『残蝉犹悲鸣,一棺盖诗斑。

平生携手人,犹忆憔悴颜。

所痛不在死,呻吟摧心肝。

百针无完肤,委地病骨寒。

乐生诚不易,卽死乃独难。

奇情来是非,世论今当宽。

思君日几回,苦泪何由干。

顾影月悄悄,牵肠山攒攒。

从今历故场,引琴谁与弹。

』黄秋岳诗曰:『凄风黯日共禅关,真叹弥天戢一棺。

乱世才人余痼疾,衰时高义在伶官。

修名自殉终何预,后死相哀恐未阑。

欲过土龙谈往梦,秋虫瓦屋助悲酸。

』程艳秋挽联云:『当年孤子飘零,畴实生成,岂惟末艺微名,胥公所赐;从此长城失恃,自伤孺弱,每念篝灯制曲,无泪可挥。

  ○《鞠部丛谈》

  罗瘿公遗着《鞠部丛谈》,李释戡之为校补,程艳秋助资梓板,盛行于世,久有定评。

姚茫父、孙师郑、宗子威诸公见而善之,皆有题词,为斯集生色不少。

但书先出,未及刻入,亦一憾事。

茫父题曰:『百岁须臾,眼睁睁诗人老去。

封禅文,一卷遗书。

说承平,张游宴,不关时务。

赚了相如,抵千篇文章典故。

』【《中吕粉蝶儿》】『惆怅燕兰谱,殢人今更古。

长安花事几春风,数数。

朝士贞元宫人,天宝一样侏儒。

』【《醉春风》】『笺粉墨,研毹氍,茶前酒后观听余。

剧中人,弦上语,字里江湖,集外安吴赋。

』【《迎仙客》】『新志问虞初,墨泪广金壶。

衣冠往事文和武,笑啼《绣繻》,怒骂《鹈鹕》,起霸《千金》乌江渡。

更起布,三姓家奴。

《烂柯山》里多叨絮,色色费工夫。

』【《石榴花》】『装旦装孤,红幺白纻。

名扇桃花,隔江玉树,傅粉侯生动殿除。

【谓载振被劾也。

】昆生姓苏,阉客号胡,贼儿叫虎。

』【《斗鹌鹑》】『《春灯》《燕子》都无据,虎口余生误。

丁歌甲舞昆仑住,寐里春花妒。

《武林旧事》,《板桥杂记》,如话樵渔。

天之未丧文,为戏耳,客亦知夫?』【《鲍老儿》】『秋声过处,泪惹黄栌。

春莺语际,花点青芜。

最恼乱扬州,肠肚更补疏,草木虫鱼。

』【《十二月》】玉溪才思胜吾徒,铁网沉渊取珊瑚。

卽今曲品待方诸,感概人琴痛岳墟。

操觚。

长杨继子虚,后语分明注。

』【《尧民歌》】『当年绮席倾商羽,苦忆煞白头工部。

【上虞田其年冬芳,同官工部。

宣统三年,岁将尽,没年七十余。

自云咸丰到官,亲见圆明园之毁。

予尝戱之曰『白头工部在,闲坐说咸丰。

』因之识陆华云。

元夜,张灯其家,射虎宴乐。

光绪甲辰事也。

华云没后,犹以少华为替。

人间老桐、釆菱已相次衰替,而豪饮剧谈犹堪想慕。

】十年往复过瘿盦,憔悴他辰玉辰鱼。

曲中不遂攀蟾手,【清容《桂枝香》本事】名下争传出浴图。

到头错,查楼尽在,【今肉市广和楼是明查家楼故址】杜藁空摹。

』【缀玉、玉霜、冷红皆能肖瘿庵书。

《耍孩儿》】『幸遗编获校补,便刊布不踟蹰,三郎好事教人慕。

花闲谁圣千杯倒,竹下犹贤一局铺。

争先睹,有声有色,谁亮谁瑜?』【四煞】『一行伶官传,千古帝王都,于今易代难寻路。

秋波禅里西厢悟,惨睹担头大地扶。

墨谁附?山翁九影,越缦三珠。

』【三煞】『多意趣,漫揶揄,酹君一盏寒云暮。

风骚兰芷招人忌,竿木排场好自娱。

曾偷觑,舞台歌吹,煞费支吾。

』【二煞】白日除,青灯苦。

石头潭底今何处?【旧有谐语曰:『千张票子沉潭底,一路灯笼出石头』。

】吟煞莲盦病茫父。

』【尾煞】

  孙师郑题曰:『轶闻足补伶官传,精刻珍逾殿本书。

法曲飘零来禁籞,故人咳唾悉琼琚。

甲申传信资谈助,庚子蒙尘记劫余。

一代兴亡付优孟,莫将小说例虞初。

』【《丛谈》中,大半有关掌故,非同寻常评戱之作也。

】『珊珊翠翠入弹章,骢马行行避赵张。

【谓芝荪、珍午两侍御。

】南府授官夸供奉,东风顾误重周郎。

楼台凝碧嗟桑海,歌管秦青绕画梁。

贱子平生羞佞宋,【谓宋朝之美也,巧言令色,尼山所耻,不佞集中无捧旦角及坤角诗文。

】摩桫遗墨几回肠』。

『西山墓草傍禅龛,入梦琼瑰雪满簪。

对影昔吟三李白,旧人今剩几何戡?千疮百孔生几絶,【瘿公笃信西医,病革时,徧身皆受药针,几于体无完肤。

】刻羽弹宫夙好耽。

种豆种瓜欣食报,【瘿山身后营奠之事,闻皆程艳秋任之。

】两歧麦秀咏张堪。

  宗子威题曰:『旧事光宣不忍论,翻添掌故到梨园。

沧桑换世看人海,阆阖排云泣帝阍。

宾退频教随笔録,年来却喜有诗存。

听歌贳酒生平惯,回首春明剩梦痕。

』『年年尘梦落宣南,选舞征歌不厌贪。

满座早知推李衮,旧人犹及见何戡。

春兰秋菊时无两,朝雨轻尘拍迭三。

记得鏖诗过夜半,常将顾曲佐清谈。

』『院本亲书付阿谁?解人索得玉霜簃。

商量笔债江东集,辜负歌筵汉老词。

【用李汉父《汉宫春》事,汉父藏瘿公所书曲稿,属题未及应,而汉父己归道山矣。

痛哉!】闲考旧闻频补缀,重披遗墨一涟洏。

史家傥继伶官传,珍重兹编好护持。

』『小李将军有赏音,一编铅椠故人心。

谐谈天宝黄翻绰,画苑宣和翟院深。

歌舞楼台宜纵酒,泬寥天地独横琴。

欲将词客重呼起,莽莽西山不可寻。

  ○梅家衍庆 #

  梅兰芳婚王姓女,十余年无所出,梅党忧之。

有议为娶歌女福芝芳者。

惟兰芳伉俪情笃,虽众口不能强。

罗瘿公与兰芳至友善,瘿公有言,兰芳必诺。

梅党知其然,转请瘿公说之,兰芳乃允,遂聘芝芳。

兰芳貌如初日芙蕖,光艳夺目,固今世之美男。

而芝芳昳丽絶伦,一时有『梅福神仙』之誉。

期年,芝芳举一雄,兰芳以是益德瘿公。

汤饼之会,海内名流咸往致贺,佳作如林。

独瘿公依白仁甫《金凤钗》分套,用齐微韵,谱仙吕宫一套,刻翠笺红,使读者如饮梅花香雪,心神一清,诚名作中之压卷者。

其曲文曰:『七夕先期,【壬戍七月四日】户外啼声。

试绷绣彩,玉人夫壻。

反串《天河配》。

』【《点绛唇》】『粒团搓细,玉娃初揑费心机。

兰为肠胃,芝作肤皮。

确是小梅亲手制,莫猜异种外边移。

听佳音,中外都欢喜。

梅郎得子,天下皆知。

』【《混江龙》】『忆芝娘隔岁来归,到今朝十月齐。

双珠联璧非容易。

真姸,骨细冰肌,这香孩竟体芝兰味。

』【《穿窗月》】『梅家里,人口微。

太婆九十强筋力,阿婆六十勤料【平】理,大娘三十能贤惠。

今朝养子接宗支,莫非尔祖先灵庇。

』【《寄生草》】『小时如母娇,长大似爷美。

嫦娥天女好模型,永远留后辈。

常言独树便成林,一窝儿都似你。

』【《元和令》】『汤饼会,男女齐看这小梅妻。

做娘面嫩含羞意,瞪伊怪伊,众人前休要说他肥。

』【《上马娇煞》】

  ○梅孟联因 #

  王篔生字荫斋,号蟫斋,山左潍县人。

少以隽才称,工诗古文词,而尤邃于诗。

以屡踬棘闱,乃泛潇湘,远游粤西及秦中,为各当道司笔札。

遍探华岳、漓江之胜,举凡瘴雨蛮烟,黄沙白草,有所见闻,辄寓之于五七字中。

其《香奁》《无题》等作,更为哀感顽艳。

国变后,又游幕天津道署,而所遇坎壈,终落落不得意。

现乃蛰居故乡,又不欲强颜于人,故侘傺较昔尤甚。

其所为诗文,多如束笋。

近为梅兰芳与孟小冬联因事,成二十首,高华朗丽,叹不可及,而述事尤为明确。

诗曰:『惯把夫妻假味尝,今番真个作鸳鸯。

羡他梅福神仙侣,纸阁芦帘对孟光。

』『不信癯仙艳福浓,罗浮梦好记重重。

海棠任有娇颜色,却系红丝向耐冬。

』『美色人思染指多,祗愁醋海忽生波。

花风廿四齐吹处,方便还应乞孟婆。

』『金尊檀板唱玲珑,步上氍毹十丈红。

谁许寻梅来踏雪,襄阳原有旧家风。

』『百花头上冠羣芳,气吐如兰别有香。

喜煞花魁能独占,小冬俨似卖油郎。

』『藁砧模样要矜持,最熟工夫是画眉。

寄语孤山林处士,梅妻休更忆当时。

』『真疑是戏戏疑真,红袖青衫两俊人。

难怪岭梅开最好,孟冬恰属小阳春。

』『忽然雌凤忽雄龙,翠暖珠香蓦地逢。

《奔月》《散花》都不管,爱侬环佩韵丁冬。

』『鹣鲽双双缔好姻,箫声吹暖洞房春。

夏姬冶荡秋娘妒,第一冬儿最可人。

』『赚得冬郎句早成,分明燕燕与莺莺。

冬寒惯练梅花骨,合把冬冬作小名。

』『世间多少凤随鸦,伉俪如卿有几家。

料得梅妆刚卸后,一枝爱煞耐冬花。

』『玉鱼金碗出东陵,也觉伤心到妙伶。

闲坐莫谈天寳事,鲲弦对拨谱冬青。

』『梅花性格与冬宜,小小房栊欲雪时。

欲斗新妆呈巧样,不妨交互泼胭脂。

』『冬釭凝处夜何长,吟到梅花字亦香。

本是广寒仙子队,同心还去咏霓裳。

』『緑艳红香合卺杯,妆成喜有管弦催。

孟庸孟弋色同美,不用倾筐赋标梅。

』『一身除却步莲■〈双〉,一样天生俊面龎。

最好借他温峤镜,角巾鬓影照双双。

』『梅妃却异真巾帼,孟母原来是丈夫。

任尔雌雄作颠倒,旁观着眼未模糊。

』『瘦峭人争看梅影,聪明卿自抱冬心。

何来天上氤氲使,成就人间共命禽。

』『尊闻冬岭秀孤松,恰称寒梅冷淡容。

一幅载寒好图画,霜中月下诧奇逢。

』『新妆巧理绮窗前,夙愿能赏色界天。

学得艳阳梅点额,风流还带孟家蝉。

  ○《缀玉轩话别图》

  梅郎首次东游,罗瘿公、林畏庐与日下名流饯之番禺冯耿光家,畏庐为作《缀玉轩话别图》,并题一词,调寄《南浦》云:『闲叠缕金箱,检舞衫零脂,宿粉犹腻。

轻梦逐樱花,东风外、人与乱红同醉。

春寒细紧,背人加上嫣香帔。

别情欲诉,偏脉脉、无言更增流媚。

追忆昨夜歌喉,似风际灵箫,花边流吹。

酒半数归期,些时别、仍复丁宁三四。

瑶轩缀玉,画阑闲杀愔愔地。

万重别意争半晌,流连舟行还未。

』樊樊山增祥调寄《摸鱼儿》云:『蓦新秋柳梢新月,催人丝辔东去。

青鸾银烛招凉馆,今夕草堂星聚。

相见处、眼底有花红,雪白三珠树。

如虹气吐,便鹦鹉呼茶、荷花劝酒,促坐忘【去】宾主。

梅花笛,百万倭儿起舞。

楼船横海东渡。

归来一笑蓬瀛浅,鸟爪玉颜如故。

谁似汝、问采药琼田,多少童男女。

丝囊玉麈,叹琴意成痟,相如老矣,犹制美人赋。

』梁鸿志题云:『忆我东游髻未丫,卅年双鬓几霜华。

君行验取蓬莱水,已胜寻常海客槎。

』『此亦东邻史乘光,万人空巷看梅郎。

归舟伫听扶桑事,莫与樱花较短长。

  其后六年,梅郎二次东行,颜韵伯为作《秋槎图》,樊山序之曰:『《秋槎图》者,颜子韵伯为兰芳东渡作也。

兰桡桂檝,似非辽海之风帆;红树苍山,犹是江南之烟水。

诗情画意,托诸缥缈之间而已。

先是,兰芳练日东征散释,先期祖饯。

花盦置酒,醉墨成图。

人赋一诗,予为首唱。

订弥月来归之约,后重阳一日而行。

九月望至东京,十月晦还,日下此五十日中,双南入手,亲携陆贾之装;百万缠头,人效八姨之赠,子之名益彰矣。

国之事尚何忍言哉?子在东,耳不忍闻;吾在京,目不忍见。

方子之初行也,松杏连营,蓟辽酣战。

苍生之骸骨多于健儿;赤县之金绘化为炮火。

貔貅万灶,倒坑堑而填平;驼马千羣,失刍茭而饿毙。

硝烟蔽日,药叉忽尔飞天;堑雪成冰,师度依然穿地。

【谓飞机与战壕也】吾子闻之,固己登春帆之楼,悲同王粲;望鸭緑之水,泪洒勾骊矣。

及既至日本也,北京霹雳一声,震惊百里。

囚冯军而依大树;幽曹子而唱兜铃。

是日也,五城之軨猎无声,六军之旌旗变色。

市中行虎,户后进狼。

唳鹤生疑,瞻乌靡止。

幸而邀众情之欣喜,罢战言和;清公府之奸谀,追赃定谳。

斯则可矣!夫何背共和之约法,迫冲主于禁廷?单车出宫,千军夹路。

哲后永抛乎沙素,太妃几殉于幽兰。

内府图书,钤以将军之印;累朝宝器,散归兵子之家。

千里之草青青,蔓延长乐;满殿之瓜白白,梦醒谦光。

翠华撤谢后之鸾仪;金柱失合尊之龙爪。

孺子王悲深毁室,奈何地陋且居夷。

吾子斯时,秋水照吾妻之镜;冬青上美子之陵。

歌虞兮之歌,竟亡全楚;舞夷光之舞,遂沼三吴。

回思少帝,知音华清。

承值■〈山上〈弓攵〉下〉玉,壶于锦袋。

御手亲传,纳金扇于罗囊;天恩不浅,今闻移宫有案。

琐尾赓诗,有不絶雷海青之弦,而碎高渐离之筑者乎?子之去也,燕兵始交;子之归也,鲁难将已。

自秋徂冬,雨覆云翻,天摧地折。

为谈前事,虫沙之劫方终;载展新图,蝴蝶之装甫竟。

若但标题山水,叹赏琴筝,虽因画以传人,究是诗而非史。

不若远追月表,近检日程。

本楚骚惜誓之心,作春秋大事之记。

嗟乎!嗟乎!江山如画,胜败如棋,秋槎往来,恍然如梦。

』樊山此文,兼记时事,非仅托于风雅已也。

  ○梅母之殡 #

  梅兰芳祖母陈氏出殡时,李汉父曾以诗记事。

诗云:『路出正阳桥,四衢声鼎沸。

车马塞道涂,男女满街市。

询彼何以故?梅氏有凶事。

梅氏何许人?客言我告尔。

不是强军阀,亦非新官吏。

鼎鼎梅兰芳,花衫最絶技。

今为祖母丧,殡宫过此地。

彩仗已森列,輀轝还未至。

客导使向前,百戏目为翳。

铭旌一丈长,细读无几字。

阔扁先总统,彷佛急公义。

有类黄金榜,宝琦姓孙氏。

其余诸哀挽,略可类分四。

前列为阁部,其次卽义士。

又次为文人,最后属伶界。

一时狂风来,疾卷同旗靡。

俄而灵车到,鹄立执绋俟。

后随多伶官,前引皆卿贰。

箫笳哀动魄,铙饶暄震耳。

梅伶挽柩行,梨花微带泪。

行人惊未见,如睹真仙子。

拍掌怪呌好,似在舞台底。

警察为清道,大施鞭与棰。

观者叹啧啧,谓是福所致。

余乃告客言,此卽是遭际。

王纲不解纽,岂容此纵恣。

军政不贪暴,谁助此奢侈。

玄黄已错行,颠倒难思拟。

客言壬戌春,两军战易水。

死者千万人,膏血草为萎。

京观填一坑,何曾有棺瘗。

此是何功德,彼又何罪戾。

余言更勿论,此尤属儿戏。

一语为客告,人趋势与利。

兰芳倘不禄,哀荣岂只此。

必有李天下,观赐九坛祭。

必有大将军,为请国葬体。

人妖泊五行,怪状兴乱世。

莽莽十年间,逆知必至是。

闻罢叹而笑,略为记一二。

惜无蒲留仙,大笔重叙次。

并入金和尚,后先同志异。

  ○赠慧寳诗 #

  时慧寳生平,余曾为文传之。

余更致书常熟杨佛士、鲁潍王蟫斋,为之征诗。

佛士复书曰:『时君智侬,廿年前在沪上庞独笑坐中一见之。

嗣又于丁巳春间,一晤于陈飞公许。

颇知其人,重以谆属,当作小诗赠之。

诗曰:「燕市笙歌数世家,余、杨、时、李最堪夸。

若论风雅应输尔,清水芙蓉点绮华。

』『苍凉沉郁一奎除,引吭聊将牢落舒。

一事还推君独步,当筵挥写八蛮书。

』『不耽声律耽图史,自恨名流请业难。

记否匏庵平昔语,一生深悔误儒冠。

』『法曲清歌迹已陈,年来无样不翻新。

莫将天宝凄凉话,说与邯郸梦里人。

」』蟫斋赠诗曰:『双修福慧是何人?宝玉埋尘数此身。

堕入霓裳仙子队,谁知后果与前因。

』『逢场竿木走天涯,粉墨无端误岁华。

不待江南花落后,龟年早已怨琵琶。

』『乌丝写出韵偏多,又绘兰丛向汨罗。

似此工书兼擅画,名伶名士较如何?』『豪竹哀丝老此生,空教声誉动公卿。

恃侬未演《花田错》,大错自家铸已成。

』两公之诗,盖别有所寓也。

杨君佛士诗第二首『当筵挥写八蛮书』一句,『八蛮』两字不典,余以书告之,并为易『吓蛮』二字。

及得复书谓,非『八蛮』,更非『吓蛮』,乃『答蕃』也。

其书曰:『前赠时君诗,以其于《醉写》一剧,为所擅场,故诗句及之。

又以《唐书》本传不载此事,疑为曲家装点,并无故实。

顷检书,知果有其事,既非「吓蛮」,更非「八蛮」,盖「答蕃」书也。

务祈足下商诸时君,取回原纸掷下,容更正奉上,以补吾过。

卽此一端,可见弟学殖之荒落矣』云云。

并记之于此,以为后之谈《醉写》者告焉。

  王漱岩与云鹤馆主亦有赠时慧宝诗,记其少年时事,可存也。

漱岩诗曰:『登场偶现梦中身,踏破红氍十丈尘。

辞赋柏梁皆乐府,琵琶天宝有伶人。

尊前腔管愁无赖,帘底巾衫画不真。

且喜闲牕弄柔翰,墨花开遍六朝春。

』【书法规仿六朝人,颇工。

】云鹤馆主诗曰:『回忆京华听凤声,【何威凤君赠慧寳联有:『修林且听凤凰呌』语。

】廿余年事等前生。

临歧解佩【余弱冠时,赴试北闱,邂逅慧寳,一见卽以春航见况,迨秋闱报罢,慰藉百端,赠金解佩,此佩今犹保存。

】重持赠,记否都门送别情。

』『我滞京华汝状元,【君得状元,予再滞秋闱三年。

】状元府境作桃源。

【甲午,秋闱报罢,君父子招予至杨柳楼台、梧桐庭院中,相处四阅月。

次年,仍由乃翁荐徃周文勤公家教读,始移徃。

】结交似汝贤乔梓,世上黄金未足论。

』『频年北望费徜洋,慧字风筝放未尝。

【次年南旋,临行握手曰:『来岁春明,北风起时,我放「慧」字风筝,君若得见,可扳附北来。

】海上重逢但欢笑,管他世界几沧桑。

』『卿像冰霜英爽姿,【君少时,虽艳如桃李,而冷若冰霜。

是时,士夫颇有称君为侠伶者。

】年来纸上见须眉。

相逢睁大昏花眼,肖否当年问字时。

』【相处四阅月,君无日不以临帖、讲书等事相问难也。

  ○蕙芳能画 #

  王蕙芳字湘浦,韶秀如女子。

师事秦五九,习花旦,颇有声于时。

少从陈敷民学作画,所作有逸气。

余家有蕙芳画数幅,易石甫丈皆有诗。

其《题莲》云:『门外野风开白莲,渔洋诗句欲通禅。

画禅证得诗禅意,郄在王郎指爪边。

』《题水仙花》云:『儿家兄弟是矾梅,罗袜凌波絶点埃。

试听成连水仙操,也从指上作涛来。

』《题蟹爪菊》云:『谁知蟹爪菊,今作美人妆。

云想玄妻艳,霜愁青女妆。

』【花种类有名蟹爪菊者,湘圃所绘,正此种也。

近年妇女发妆,亦喜学蟹爪菊,入民国又无有矣。

】《题兰》云:『娟然四五叶,秀絶两三花。

湘圃写湘浦,兰耶抑蕙耶?』【兰卽蕙,蕙卽兰也。

湘圃其自为写照耶。

】《题菊》云:『想见东篱逸兴赊,酒酣肝肺吐槎牙。

指尖力似横行蟹,写出霜天蟹爪花。

』《题桐》云:『华月疎桐满碧阴,秋心早入七弦琴。

问君指上秋多少,半入琴心半画心。

』《题竹》云:『湘浦本多竹,湘浦复画竹。

竹本似琅玕,画者亦如玉。

』其《题蝶》云:『王郎画蝶赠张郎,【郎乃古人通偁,如周郎、陆郎之类。

】爱仿徐熙雅擅场。

双翅年来六宫粉,一身带得万花香。

宜呼凤子十分艳,不举蜂媒一味狂。

前世酒仙还嗜酒,试将小影供瑶觞。

  ○刘喜奎娴词翰

  刘喜奎,南皮世家女,少孤。

其乡居民多习歌曲,喜奎间杂众小女儿中习之,颇能肖。

未几,能歌廿余出。

共戚某携之津门,登台献技。

旋从侯俊山、金月梅游,艺大进。

游申浦,名乃大起。

喜奎幼慧,夙喜书翰。

及其名日高,名流多喜近之,喜奎亦乐从问业,学益进。

复从易实甫学诗辞,所作多可诵。

其《见志诗》云:『愁愁喜喜数经春,欢喜登场愁是真。

半幅鲛绡数行泪,须知侬是可怜人。

』『儿家身世已堪悲,自作春蚕自缚丝。

无那春风怕回首,眉峰不是去年时。

』『台空玉镜今难卜,宫守丹砂祇自修。

谁解碔砆溷珠玉,银河皎皎泪空流。

』『谁云石上有前因,离合悲欢假作真。

领略者番滋味苦,懊侬原是过来人。

』『兰闺怕写相思字,写出相思恨转多。

君试去看秋夜月,白云无滓隔银河。

』『同心不语情能达,知已相逢泪暗弹。

一様痴情关大节,休将路柳负婵娟。

』『人言侬有倾城貌,自愧家无负郭田。

棠桂不花椿早萎,拚将色相奉灵萱。

』『由来一样琵琶涙,弹岀真心恨转深。

红粉青衫共惆怅,怕君听久亦伤神。

』喜奎又工词,其和李易安《醉花阴》原调韵填《重阳词》二阕云:『不敢题糕辜永昼,【吾宗梦,得斯犹愧侬也,何人敢贡词。

】破费垆熏兽。

佳节客他乡,【摩诘九日诗意,侬亦同此感。

】歌舞归迟,【昨夕奏曲于三庆、庆乐二园,几不知比重九佳节。

】冷浸秋衫透。

安能献赋羣公后,【子安云:『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羣公。

』】换得诗盈袖。

命薄似黄花,相对无言,花也如侬瘦。

』『桓景登高曾此昼,厄难消诸兽。

【桓景登高,夕还家,鸡、犬、牛、羊皆暴死。

长房曰:『汝家灾,渠代之矣。

』】畴是费长房,萸菊光阴,【长房谓景曰:『汝室九日有灾,令家人臂系茱萸囊,登高饮菊酒。

景从其言,果得免。

】为我先参透。

谁张高宴彭城后,剩酒痕沾袖。

说甚世之雄,戏马台空,人倚西风瘦。

  喜奎之色既甲天下,艺尤冠时,倾倒喜奎者,大有人在,组党结社以相持,然非喜奎之愿。

作书自白曰:『喜奎一弱女子,上有寡母,下鲜兄弟,孤苦伶仃,无所依恃。

不幸而操业伶工,藉卖艺以为奉养计,牺牲色相,沦落风尘,其遇亦可哀矣。

入都以来,荷承都人士怜惜,揄扬贬责,各臻其极。

虽毁誉殊途,要为怜惜喜奎,俾喜奎日进于善之心则一也。

喜奎得此,曷胜感激。

乃不图以此之故,竟兴笔墨之争。

浃旬累月,愈演愈烈,此往彼来,疲神劳力。

烟云郁以惨淡,楮墨黯然无光。

争雌雄竞胜负之慨,诚恐欧洲今日之血战,亦无逾于此也。

果何为哉?果何为哉?得毋与君等怜惜喜奎之初心相背乎?君等诚怜惜喜奎而无他心,则均不应出此。

悠悠毁誉,在古昔君子大人,曾不以此动其心、易其行,而况喜奎一弱女子之微且贱乎?君等休矣。

夫喜奎自喜奎,喜奎无可奈何而业伶,藉卖艺以博资,此喜奎之分也。

喜奎唱戏,君等听戏,是喜奎之不幸,而君等之幸也。

其它之事,固无系于喜奎,亦何与于君等。

其或为美,或为恶,或为善与不善,皆喜奎所自有之,君等胡不惮烦,为之呕心血、绞脑浆,哓哓叫嚣,一至于此哉!喜奎诚不肖也。

誉之者,又安足以为喜奎重?喜奎诚非不肖也。

毁之者,又安足以为喜奎损?无当之誉,无当之毁,其失均也。

智者弗为,君子弗许,君等今日之争论,果何为哉。

其或以春日方长,无事可作,聊假是以消磨岁月乎?其或以喜奎为一弱女子为可欺,视为消遣之材料乎?信如是,则君等大误而特误。

夫吠影吠声,无礼之毁,固喜奎所不任受。

卽评姿评色,轻薄之誉,亦喜奎所不愿闻。

君等其可以休矣。

喜奎生不逢辰,不幸为女伶,君等遂得如是而誉之,如是而毁之。

脱令生长名门世胄,君等试思能如是誉之毁之乎?卽君等家中妇女,亦能任人如是誉之毁之乎?如曰能之,则君等更何誉于喜奎,更何毁于喜奎?如曰不能,则由前之说,君等为势利;由后之说,君等无恕心。

喜奎亦人子也,不过遇蹇耳。

本正当之人道主义,怜惜一孤苦伶仃之弱女子,天理也,良心也。

若君等今日之所为,直以喜奎为君等之赌胜物,喜奎不足惜,其如君等之良心何?设犹长此不休,则君等直人道之罪人而已。

顾或谓君等类皆嵚崎磊落士,志不得遂,才不得展,抑郁无聊,遂出此无聊之举。

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藉一弱女子之喜奎,以泄胸臆中不平气,是则喜奎可以为君等谅,但喜奎又不禁深为君等惜,更深为君等羞也。

夫志不得遂,才不得展,潦倒平生,徒呼负负,此所以为君等惜。

然志不得遂,缘无可遂;才不得展,缘无可展,此宜为君羞。

嗟乎!风云日恶,国步艰危,使君等果怀爱国大志,济世高才,则值此存亡攸系,千钧一发之秋,奔命救死之不遑,宁有余暇为喜奎一弱女子,呕如许心血,耗如许精神,以事此无意识之争论哉?君等非昂藏七尺之伟男子乎?急公义,赋同仇,今其时矣。

大好头颅,幸勿辜负。

君等纵不自惜,喜奎为君等惜之。

君等纵不自羞,喜奎为君等羞之。

呜呼!君等若再不猛省回头,急起直追,尽心瘁力于国事,则君等又为国家之罪人矣。

喜奎久怀漆室之忧,未继木兰之志。

怅古征之已渺,念后起其何人?满目疮痍,望河山而陨涕;一城风雨,抚身世以兴悲。

是则喜奎又自惜、自羞,不暇复为君等惜、复为君等羞也。

宇宙茫茫,我忧孔多。

胡帝胡天,至于此极。

呜呼,噫嘻!喜奎尚有一言为君等告:夫婚姻自由,国有明令,此神圣不可侵犯之主权,而竟有某某横施以干涉之词,破坏法律,蔑弃人道之罪,喜奎其能免乎?抑主持舆论者,固应如是乎?其它污蔑私德之事多端,喜奎自问无他,亦在所弗计。

然以为若是之人,而亦厕身舆论界,喜奎虽不肖,亦为我大中华国之舆论界放声一哭也。

夫喜奎嫁与不嫁,果何与于人事?若以某某类推,漫京津间无一可嫁之人,卽谓举世无可嫁之人可也。

喜奎谨矢言,非得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光明磊落、天真烂漫之好男儿而夫之,宁终身不嫁。

苟得其人,虽为之婢妾,亦所愿也。

至若权豪纨袴之子弟,以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小白脸,咬文嚼字、纯盗虚名之假名士,喜奎固早尘士视之矣。

知喜奎者,其惟此乎?罪喜奎者,其惟此乎?』试观诸作,固一才女,徒以家贫,沦身于歌衫舞扇中,虽有才华无以表见。

君子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不禁为之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谭伶风义 #

  光绪乙卯秋,东南被水。

谭鑫培演剧以赈,沈太侔、狄文子两先生,闻而壮之,各赋长句以志感。

太侔诗曰:『有时宇宙沦偏颇,东南忽起轩然波。

鲸鳄虽翦犹旋涡,人心民气难调和。

高牙大纛冠峨峨,贪讟财货穷搜罗。

弱肉强食逃刑科,酿为沴厉天罚苛。

霪雨成灾倾江河,城垣上下栖蛟鼍。

屋有荇藻田无禾,甑釜漂没生鼃螺。

妇孺哭啼空饭箩,生灵浩劫将如何?解囊或有仁人过,生死骨肉休延俄。

朱门贵人锦绣窠,摴蒱一掷千万多。

饱量珍珠买青娥,偶谈及此遭诋诃。

豪商富贾驱槖驼。

囊中金银日摩挲。

捐其涓滴泪滂沱,若婴心疾医难瘥。

奔走劝募忙如梭,掩耳不闻口言他。

一叟来前双鬓皤,言词伉爽笑且呵。

谓君此计无乃讹,如向纨袴求荆轲。

如从市井礼释迦,十无一应空媕婀。

衰朽幸未死干戈,腰无金钱喉能歌。

红笺榜示如媒囮,三日坐客肩相摩。

入门购券恐蹉跎,输资争听临风哦。

如裂金石戛玉珂,梨园鞠部销金锅。

全充赈贷无欺讹,苍生苏涸起沉疴。

白头供奉息涧过,泣谈天寳悲卷阿。

目无王侯心如婆,堂堂此举名不磨。

安财之虏懵南柯,愧此可以祛贪魔。

金穴淼淼铜山嵯,大车稇载肥马驮。

恣取无厌忧折矬,可怜光阴一刹那。

扑灯自爇同飞蛾,鄙哉衮衮青紫拖。

民瘼不问惭素紽,不及此叟春婆娑。

勇于为义心番番,芝草无根茁荒莎。

瓦石丛杂玉有瑳,斯人惜令老烟萝。

飘零法曲黯凤鹅,笙璈歇絶停钲锣。

教坊星散抛袍鞾,龟年侘傺弄钓蓑。

渭城不唱鼾行窝,念及灾黎饲鲨鮀。

慈悲偶一现弥陀,似疗疮痍来华佗。

悒鬰无语醉緑醝,感慨今昔双手搓。

新声靡靡新舞傞,不堪回首问鹦哥。

凝碧池头满芰荷。

  文子诗曰:『哭庵每作唐衢哭,忽开笑口谈谭伶。

谭也业伶世所简,伶有士行吾所馨。

守财奴虏习恶薄,买官买笑斯发扃。

天下有溺乞援手,一钱閟若囊中萤。

白豕变剧红羊刧,豺狼遍地隳天经。

盲从物竞乖致异,果有凶年后兵刑。

今岁三湘逮百粤,雨霪川溃横流腥。

百万生齿葬鱼腹,孑遗飘泊踪浮萍。

或代吁呼倡振捄,闻者类具痴聋形。

先朝供奉娴法曲,人争入座倾耳听。

时势殊易淫哇沸,同侪零落悲晨星。

感此歌喉不轻放,屡郄重价甘罍缾。

今为曾南账灾事,慨慷一诺标旗亭。

约期登场致重客,梨园白发存典型。

发棠莫笑为冯妇,张乐差堪方洞庭。

醵得金钱助泛粟,沟瘠垂毙聊延龄。

闻斯侠举心悱恻,人性同抱天君惺。

胞与恫瘝扩此念,何难积壤填沧溟。

哭庵开社征题咏,欲令顽石都通灵。

我不善歌歌当哭,请为彼美歌榛苓。

  ○请禁私寓 #

  名伶田际云,于民国元年四月十五月,曾递呈于北京外城总厅,请查禁韩家潭像姑堂,以重人道。

外城廵警总厅乃于同月二十日批凖,其告示原文,曾刊于是日北京正宗爱国报中,文曰:『外城廵警总厅为出示严禁事:照得韩家潭、外廊营等处诸堂寓,往往有以戏为名,引诱良家幼子,饰其色相,授以声歌,其初由墨客骚人偶作文会宴游之地,沿流既久,遂为纳污藏垢之场。

积习相仍,酿成一京师特别之风俗,玷污全国,贻笑外邦。

名曰「像姑」,实乖人道。

须知改良社会,戏曲之鼓吹有功;操业优伶,于国民之资格无损。

若必以媚人为生活,效私倡之行为,则人格之卑,乃达极点。

现当共和民国初立之际,旧染污俗,允宜咸与维新。

本厅有整齐风俗、保障人权之责,断不容此种颓风尚现于首善国都之地。

为此出示严禁,仰卽痛改前非,各谋正业,尊重完全之人格,同为高尚之国民。

自示之后,如再有阳奉阴违,典买幼龄子弟,私开堂寓者,国律具在,本厅不能为尔等宽也。

切切特示,右谕通知。

  ○古瑁轩 #

  王瑶卿、凤卿二十年前,已负盛名。

制新曲,创新腔,从学者众。

畹华、玉霜,摹其声调,遂为时重。

凤卿工老生,独传汉调,亦菊部仅见才。

瑶卿工丹青,喜收藏,颜其居曰:『古瑁轩』。

所收瘿公手翰尤多。

黄君秋岳为题诗曰:『云容天际黯如盘,雨泣来哦死友诗。

影事和云常自远,墨痕含雨至今滋。

二豪偃蹇名同尽,一土浮休世尚疑。

为讯前朝老供奉,不歌何以塞千悲。

』附跋语曰:『乙丑六月伏雨中,瑶卿出示瘿公所赠数诗,开卷酸声,循书拾梦。

其首题《庚申人日雪》一诗,则实和余之作也。

龙树寺登高,又余所共预也。

嗟嗟!郏山墓掩,见坡札于平生。

东海龛遥,梦白诗之畴。

山阿毕景,风雨冥冥,竹素何心,文章为崇。

念与君过从最密,实在壬子、癸丑之交,龙阳易五,数来预会,华灯流艶,脆管延秋。

君过中年,余方壮齿,相谓芳园秉烛,极今夜之春游;琐骨披衣,许他年之小友。

一夕,集凤卿奉瑁盦,又为联句记之,岂知越十五年,辈流顿尽,当时文场跌宕,自信用世之一少年,乃复戢影衡门,听哀丝以送日乎?呜乎!歧王宅里非天寳之当年;穆氏歌中识贞元之朝士。

渚河泫露,风笛凄其,援笔伤心,诠题如右。

  周梅泉题曰:『词流阅尽日西斜,苦忆宣南掌故花。

谁判花残人亦逝,只余泪墨共枝枒。

池波凝碧管弦清,位列仙班旧有名。

比尽红儿诗百首,典型终属米嘉荣。

』其附志云:『瘿公尝游法源寺,丁香花下,流长咏歌。

殁后,殡宫卽厝其中。

余得讣告,叹曰:「生咏丁香花,死殡法源寺。

人生到此,天道宁论,是不可无咏。

」吊以诗曰:「前身合住花之寺,旅殡终依佛火亲。

安得卿谋三付泪,倾河注澥哭斯人。

」今展瑶卿此卷,则《丁香诗》赫然在也,而咏诗人不可作矣。

雒诵再三,为之腹痛。

周达并识。

  袁思亮题诗曰:『鱼网蝇头宿诺虚,【瘿公尝许余用桂纸作精楷,息壤未践,墓草已宿,可伤也。

】馨香入手一欷歔!卽今八法趋恢诡,几辈能工次仲书。

』『人阨天穷了此生,哀丝豪竹不胜情。

黄梅时节江南路,忍听何戡唱渭城。

』『为惜薛谭才未尽,自书诗句付秦青。

交情生死君须记,莫向歌筵斗尹邢。

  赵叔雍君为填《金缕曲》曰:『藻艳披缃帙,几摩挲、茸窗倦晚,梦痕如织。

顦顇年时高阳侣,凄断人天咫尺,凭茧纸、乌丝留得。

多少危阑登临意,只龙香凤尾差堪识。

千古恨,剩邻笛。

九天吹管悲寒食。

尽飘零、霓裳断序,翠灯华陌。

老去定伤花时泪,分付红牙彩笔。

更侧帽、行吟何日?兜率澥山应相念,念嘉荣犹挟王门瑟。

笙鹤外,暮天碧。

  ○燕子楼歌 #

  朱琴心,协和医院学生,少耽声歌,后遂为伶。

为程克所赏,出资制服饰,组戏班,名乃大噪。

樊云门观彼演《关盼盼》新戏,为赋《燕子楼歌》以张之,名遂播于遐迩。

其歌曰:『徐州城中两盼盼,由两得三今始见。

中唐盛宋到于今,千三百年三女粲。

朱郎故是美少年,薄施铅黛学婵娟。

身如燕子楼中燕,家近鸳鸯湖上鸳。

【朱郎,浙江人。

】教歌学舞初成就,车马五坊来辐辏。

双调能翻绛树声,千娇艳夺珠帘秀。

家世钱王十锦城,西湖销尽几锅金。

裙衫总带烟波色,竹肉俱谐雅颂音。

建封歌伎娇无比,九迭霓裳谁得似?日下今惟竹垞孙,黄楼宋有名驹子。

欠伸莫复倚阑干,【陈后山诗:『如今剩有名驹为,倦倚阑干一欠伸。

』为马盼盼之女作也。

】艳曲新编入管弦。

休将寡鹄陶婴女,误作翩陶洛浦仙。

建封昔镇淮徐日,郡国繁雄称第一。

第一州中第一仙,小名盼盼倾城国。

旌节花争玉貌姸,珠歌翠舞送华年。

生平爱诵《香山集》,宾席能歌《长恨》篇。

舍人书剑游淮泗,幕府张筵欵朝贵。

青莲得听宠奴歌,緑珠原不安仁避。

东南宾主美无瑕,翠袖翩翻舞态斜。

他日霜凋白杨树,此宵风袅牡丹花。

舍人去后尚书死,春雨梨花妆面洗。

妾视一死鸿毛轻,好色恐贻郎主累。

从此孤居燕子楼,鸳盟拚道此生休。

舞时钿晕罗衫色,销向金箱十一秋。

十一年来春恨重,玉壶盛泪红冰冻。

人间天上极相思,魂魄也应来入梦。

慧业朱郎制曲工,文章避实善凌空。

出场缟练俄金翠,全出精神寄梦中。

梦中忽入繁华境,幻出尚书舍人影。

乍展流苏孔雀屏,深笼寳帐鸳鸯锦。

大垂手舞缓声歌,都为朱郎唤奈何?颠倒众生凭一梦,梦醒霜月透帘波。

此时重掩鲛绡泪,燕不红襟人缟袂。

断送楼头不食姑,能诗白傅诚多事。

吁嗟乎!盼盼之貌玉井莲,盼盼之节湘筠坚,朱郎描绘尽其姸。

愿君莫歌刘倩倩,愿君莫唱陈圆圆。

更愿君为马盼盼,「江山开阖」四字可以传。

  ○米虹月鬻曲 #

  惠州李汉父,有女名米虹月。

娴吟咏,精研歌曲。

汉父晚境甚贫,虹月毅然卖艺以养,曾草鬻曲小启曰:『四弦诉恨,怜赵媛之弹词;孤影挑灯,哀乔青之题曲。

毛惜骂贼,宁薄倡家?李香坠楼,何非烈女?况南陔兰尽,心伤洁养之难;东海桑生,目击乱离之苦。

负百里之米,敢责裙钗?谋一日之欢,亦须菽水。

乃有梨园之一技,胜谋卜肆之百钱。

元首亦爱缠头,谁嗤弱女?显宦尽皆借面,何怪贫儿?无淫奔越礼之嫌,亦男女平权之意。

青衫按曲,不管司马之啼痕;钿服串场,当作彩鸾之韵本。

事虽近夫卖艺,义亦等于售文。

所愿顾曲名家,善讴雅士,集笙筵而提倡,作菊部之品评。

宫调由此益精,声价随之增重。

使凄凉色相,存歌楼乞食之身;或免冠带中郎遗荒陇扫松之憾。

』又尝自题新编《乐昌镜》剧本,调寄《点绛唇》一阕云:『国破家亡,乱离夫妇难相聚。

飘流如絮,半镜分持去。

一扇菱花,终有重逢处。

愁无语,旧新相遇,啼笑浑无据。

  虹月于诗文歌曲之外,复擅绘事。

既作梨园卖艺之启,复绘《韩熙载歌楼乞食图》以见志。

汉父为填《金缕曲》曰:『叹息钟山隐,最无端、黄花涨起,一朝兵尽。

剩有悲凉前学士,不共北迁骑省。

自背负、独弦凄响。

列屋金钗都散去,奈山河破碎栖难定。

持钵乞,向红粉。

徐熙妙绘黄荃景。

更伤情、澄心旧纸,不堪重省。

辞庙仓皇前日事,留得南朝小令。

过旧日、青楼难认。

惆怅浪淘沙一曲,杳天涯梦醒罗衾冷。

聊把酒,任沈冥。

  虹月出演城南,每逢佳出,汉父必约余往观,遇有所感,辄赋诗寄慨。

其『十月二十日,小女虹月为英文学校在江西会馆演《探母》一剧,余示以诗云:『但凭忠孝作排场,又到杨家第四郎。

多少遗民凝目看,一齐私惜满洲妆。

』又,《闻虹月演〈六月雪〉剧本有感》诗云:『赫服悲酸苦窦娘,慈姑叩狱挈壶浆。

如今我亦穷邹衍,一样同飞六月霜。

』『元人曲子至今存,妆点哀情更黯魂。

凄絶夜台罗瘿老,青霜空自湿啼痕。

』【《青霜剑》一剧,为瘿公絶笔,函告余见剧中宫调所采,《六月雪》《审头刺汤》最多云云。

】又,《次溪有〈读米虹月梨园卖艺启诗〉质余,和韵奉答》:『饿客年年困翳桑,愧无琴调学元量。

【用汪水云事】冰弦忍再歌裴女,【虹月自编新剧十种,有《青衫泪》一出,卽元人曲演白香山与裴兴奴事。

】玉茗从今授李香。

』『不值一钱何足道,勉留残喘自堪伤。

要离冢处犹难觅,况复追踪到首阳。

』『老大歌楼乞食身,朝朝沈醉自风尘。

虎儿移借称娇女,莫误襄阳姓米人。

』又,《题女虹月新编〈青衫泪〉剧本后,调寄《高阳台》。

曰:「辛苦鸳盟,迷离鸩合,回肠梦断江州。

一雁惊回,误人偏是书邮。

奈从估客浮家去,更伤心枫荻清秋。

转销魂,黯黯高城,独坐孤舟。

琵琶别抱他船住,共白头迁客,一样飘流。

破镜重圆,浔阳风月江头。

恨天赖汝为弥补,五花冠,竟到青楼。

寄深情,替写香山,一段闲愁。

」』

  潮州曾刚父与汉父交弥厚,有《观米虹月演〈千金一笑〉新剧》,赠以诗曰:『名父生儿自不凡,不随世味共咸酸。

十年几斛江州泪,又为才媛湿满衫。

』『凝碧池边泪共潸,笙楼忍再听哀弦。

郁轮同是残科第,每阅沧桑一惘然。

』『惑尽阳城一冁然,点头顽石亦成颠。

售文鬻字都无用,终倚闺媛卖曲钱。

  ○《艳云曲》 #

  樊云门先生有《艳云曲》,为马艳云作也。

前有小序曰:『鹤亭得孙,弥月,于宣南致美楼作汤饼筵。

座客十许人,余最后至。

鹤亭指二女宾谓余曰:「此马艳云姊妹也。

坐久欲去,因待君一见,迟迟未行。

」余感其意,为制此曲,若能唱香山《长恨》一歌,与少游『山抹微云』一阕,则声价愈重矣。

为之曲曰:『水绘园主新得孙,春明汤饼集贤宾。

相如未至居客右,照座窈窕双玉人。

主人道是马艳云,黄楼盼盼为前身。

菖蒲花发本奇瑞,春留不去缘待君。

低鬟并坐娇无语,姑射神仙原处女。

习气全殊御史娘,声名独领云韶部。

问年十五十六时,三年前是粉孩儿。

【余昔见于歌楼,犹雏伶耳。

】能书内翰江山字,解唱襄阳播掿词。

新来相见听鹂馆,柳条今昔殊长短。

羣贤总为一人来,到此天难概人满。

一客从观双凤缘,绯衣短后紫丝鞭。

捷于红线偷金盒,美过秦良赐锦鞯。

【桃花马上请长缨事。

】刀光如云秋波媚,齿牙伶俐莺喉脆。

翠鬟乌帽一千人,活虎生龙十三妹。

前日云中黄鹄翻,今宵意态何幽娴。

飞天仙人履人世,一动一静俱自然。

桃李自言垂手侍,不重君言重君意。

路人共欲看东坡,不分婵娟亦平视。

花红叶緑两交加,姚魏由来是一家。

登场暂作鸳鸯偶,对镜依然姊妹花。

名花亦借东风便,青緑价高由薛卞。

令威【闇公】书誉绮鸾娇,临汝【寒云】名更金碧艳。

艳秋、碧云称二难,两花并作一花看。

好将百谷生花笔,描画文荣紫牡丹。

吁嗟乎!赤眉东下狼烽举,半壁河山委焦土。

战士南中半死生,美人北阙仍歌舞。

君不见:江东乞救走孙郎,数道兴师国势张。

欣逢析木筹兵会,刚启京华选佛场。

【天津会议与水绘宴客同日】杨国夫人应战胜,柴家娘子卜军强。

【艳云能演武剧,故云。

】捷旗早兆龙幺妹,烽火无惊马四娘。

【指金陵言】艳云艳云真祥女,饮食在前后军旅。

年年水绘子生孙,岁岁兹楼集仙侣。

』又云门有《十月廿七日艳云觞余于丰楼,预作生日,鹤亭卽席赋诗,奉答一首》,诗曰:『侯生契结杨龙友,吾老交深冒鹤亭。

一饮月娇生日酒,【马守真,字月娇。

】早传秋室美人名。

【因少朴云『外间呼君为樊美人,以集中咏美人诗尤工,故有此号。

】歌台菱鉴莺双舞,【兼谓艳云姊妹】乡举苹筵鹿再鸣。

为答红闺知己意,好从松子学长生。

【卽用鹤亭诗意】

  ○伶名小録 #

  文人于姓名外,复有别署,而伶界尤盛行之。

程长庚,谱名椿,字玉珊,内外行称之为『大老板』。

卢胜奎,又名『垆台子』,北平人谑为人男宠者曰「垆子」,垆色灰败,而适姓卢,故以『垆台』谑之。

汪桂芬,额广头大,人以『大头』呼之。

谭鑫培,谱名金福,其父名志道,喜养叫天鸟,故人以『叫天』称其父,及鑫培稍有名,人乃称鑫培为『小叫天』。

又当鑫培初次登台,台下观众辄报以倒好,羣呼为『母胡子』;及其为内廷供奉,声价日高也,又有以『谭贝勒』誉之矣。

杨月楼,人以『杨猴子』称之,其子小楼,名嘉训,内行初呼之为『象牙饭桶』。

及小楼供奉内廷,以演猴子戏得慈禧太后欢,太后时以『猴子』呼之,自是『猴子』之名,几无人不知,故内行称之曰:『猴老板』。

汪笑侬,原名德楞额,字俊清,后自易名僢,易字孝农,号『伶隐』。

嗜谜,每欲猜而止,复摇首曰:『不妥,不妥。

』人以是呼曰:『德不妥』。

汪桂芬尝观其剧,笑而非之。

汪曰:『汪桂芬笑我。

』乃改名为笑侬。

孙菊仙,天津人,其乡人每称之曰『老乡亲』。

孙尝自书横额有云:『余自幼爱唱,外号「小戏迷」,至今人称我「老戏迷」』云。

孙又名『孙出俗』,作『处』字乃讹音,应作『出』。

盖有斯人一出,目无余子之意。

德珺如,穆相犹子,亦称『德出』。

许荫堂,亦称『许出』,又号『许大嗓』,以其喉音至宽也。

何桂山,小字何九,喉音洪亮,有铁喉之目,北平人多以『何铁喉』称之。

李顺亭,又名大李五,以其行五,且体格伟大,故有是名。

黄润甫,又名黄三。

李寿山,又名大李七。

此外以数目字排行者,如段二、小八儿、六十、七十、朱四、十五九、程三诸伶,其名字皆不可考矣。

俞菊生,字润仙,人称之曰『俞毛包』。

『毛包』者,燕人称性暴者之辞,俞性躁急,不如意辄奋起,故有是称。

其子名振庭,小名小五儿,号『小毛包』。

朱素云,号『小布人』。

朱莲芬为潘文勤所赏,故人以『状元夫人』称之。

梅巧玲,字慧仙,体胖,人以『胖巧玲』称之。

有子明祥,字雨田,小名大锁。

次子明瑞,字竹芬,小名二锁。

孙,兰芳,字畹华,一名浣花,别署缀玉轩主,乳名裙儿。

杨桂云,字朶仙,外号『老朶』。

子二,长曰:『小朶』,次曰:『幼朶』。

孙一,曰:『小小朶』。

吴顺林,病跛,人称之曰:『跛子』。

龚云甫,人称之为『花老旦』,以其风致翩翩也。

张紫仙,嗜酒,人称之曰:『醉鬼』。

王熙普,号钟声,善说白,能动人,故人以『钟声』呼之。

余玉琴,小名庄儿。

朱四十之子,亦名庄儿。

时慧宝,字智侬,号志农。

刘景然,外号『叫街』,刘因嗓音扁劈,每奏一曲,如丐者叫街声也。

刘鸿声,业磨刀,故有』小刀刘』之称,病跛,又称『刘跛子』。

王长林,小名栓子。

田际云,名瑞麟,外号『响九霄』,后易号曰:『想九霄』。

陈德霖,字潄云,乳名石头,内行尊称之曰陈先生。

周瑞安,外号『周一腿』。

罗寿山,乳名百岁。

刘春喜,人称『舍命刘』,因其演戏极能卖力也。

赵宝林,号仙舫,鼻大,故有『大鼻子』之称。

贾洪林,乳名狗子。

侯俊山,外号『老十三旦。

』李鑫甫,乳名秃库儿。

赵桐山,别号『芙蓉草』。

阎岚秋,外号『九阵风』,盖以行九也。

庆春圃,外号『庆四』。

刘显亭,号『大奎官』,张胜奎,原名二奎。

杨鸣玉,号『杨三』。

陆杏林,小名库儿。

德子杰,又名麻德子。

姚增禄,乳名『丫头』。

郭寳臣,号『元元红』。

孙佩亭,号『十三红』。

陆凤琴,乳名小锁。

于连泉,号『小翠花』,又号『大美人』。

刘寳山,又名『刘赶三』。

陆凤琴之父,人称『陆大肚』。

高四保有子二,长庆奎,次联奎。

庆奎乳名大套,联奎乳名二套。

姚玉芙,乳名二顺。

余庄儿之兄,人多以『大畜类』呼之。

金秀山,又称『金摩』。

冯瑞祥,乳名柱儿。

薛固久,初名『十二红』。

王鸿寿,号『三麻子』。

王桂官,字楞仙。

王蕙芳之父,名聚玉,号『王八十』。

刘砚芳,号『小梧桐』。

李百龄,号『小菊笙』。

程艳秋,字玉霜,号『玉霜簃主人。

』三十岁后,乃易名砚秋,字御霜。

吴丽卿,号『月月红』。

郭际云,号『水仙花』。

贾璧云,初名『小十三旦』。

冯春航,初名『小子和』。

荀慧生,号『白牡丹』。

黄玉麟,号『緑牡丹』。

他如『灵芝草』『驴肉红』『一盏灯』『两盏灯』『万盏灯』『两阵风』『七阵风』『七岁红』『五龄童』『七龄童』『麒麟童』『小凤凰』『草上飞』『一汪水』『顺龄』『高老旦』『姜老旦』『江疙疸』『三斧』『小荷花』『小马五』『王三黑』等,更不胜书矣。

  ○唐釆芝擅琵琶

  唐釆芝,以擅琵琶,负重声于海内。

江寗夏蔚如丈为作《听唐郎弹琵琶诗序》彰之,文曰:『壬子之秋,九月既望,刘君葱石来自沪滨,招白下之旧游,饮朱郎之新邸。

于时零雨初歇,商飙转清。

凉蟾洗曜,徘徊弄阴。

候蛩惊寒,凄咽答晚。

三爵既罄,四座已醺。

话小刧之沧桑,数京华之尘梦。

座中朝士,不少贞元。

源里桃花,寗知晋魏。

嘉王席上,酒悲实多。

臧洪书来,名灭为笑。

朱郎明慧,思娱众宾,忽携一人鞠■〈月卺〉当席。

其人也,锦衣花帽,非右丞之诣主门;暮齿颓颜,类龟年之过鹫寺。

既敷茵座,遂引琵琶。

朱弦始张,银甲徐动。

琤瑽金石,刻引商羽。

一天秋意迸入四弦,十万春愁累晞满屋。

盖奈何辄唤子野闻歌之时,我始欲愁洗马伤神之际欤?于焉审谛新声,摩挱醉眼。

板桥老妪,识张魁之箫声;天寳旧人,认李謩之笛谱。

迫而视之,彷佛曾识。

借问弹者,盖唐郎釆芝也。

嗟乎!樱桃花下,旧是明僮;枫荻江边,今同商妇。

青琴之小名犹録,紫稼之妖姿己衰。

回忆戊戌之岁,射策都门。

未披蕊殿之香,先放兰丛之榜。

褒然首选,正属斯人。

大千春色,都在眉稍。

一曲新声,争传指法。

人惟无目,不知子都之姣;帝有缠头,犹惊秦国之侈。

斯时意气,良足豪已。

曾几何时,盛游不再。

路傍踯躅,都是愁红。

山下蘼芜,谁搴寒翠。

而仆与诸君亦复缠绵人事,流浪韶年。

桓公南迈,感江潭之易衰;庾信其来,并韩陵而不见。

少年三五,阿婆之涂抹都非;城郭依稀,丁令之精魂犹恋。

则今日朱三座上,谅不殊崔九堂前矣。

幽弦既希,华灯欲炧。

感喟畴昔,怆怏难怀。

各赠以诗,余为之叙云。

  《燕归来簃随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