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律

曲 律 #

明 王骥德 #

凡物,以少整,以多乱,故横议繁而一炬至,卷弜杂而五厄乘,人事滥则天概之,必然之势也。

近代之最滥者,诗文是已。

性不必近,学未有窥,犬吠驴鸣,贻笑寒山之石;病谵梦呓,争投苦海之箱。

独词曲一途,窜足者少,岂非以道疑小而不争,窍未凿而幸免乎?数十年来,此风忽炽,人翻窠臼,家画葫芦,传奇不奇,散套成套。

讹非关旧,诬日从先;格喜剏新,不思乖体。

饾饤自矜其设色,齐东妄附于当行。

乃若配调安腔,选声酌韵,或略焉而弗论,或涉焉而未通。

令上帝下清问于周郎,则今日之声歌,其先诗文而受槩也必矣。

余早岁曾以《双雄》戏笔,售知于词隐先生。

先生丹头秘诀,倾怀指授,而更谆谆为余言王君伯良也。

先生所修《南九宫谱》,一意津梁后学;而伯良《曲律》一书,近镌于毛允遂氏,法尤密,论尤苛——厘头则德清蒙讥,评辞则东嘉领罚。

字栉句比,则盈床无合作;敲今凿古,则积世少全才。

虽有奇颖宿学之士,三复斯编,亦将咋舌而不敢轻谈,韬笔而不敢漫试,洵矣攻词之针砭,几于按曲之申、韩。

然自此律设,而天下始知度曲之难;天下知度曲之难,而后之芜词可以勿制,前之哇奏可以勿传。

悬完谱以俟当代之真才,庶有兴者。

不然,夫安知世俗之不借口于谱,而滥乃滋甚?且夫滥,一也。

世乱则明槩于天,世治则阴槩于人。

滥于曲而谱槩之,滥于借口谱之曲而律槩之,其揆一也。

而或者谓:“词阈未开,赖谱为接引;词澜既倒,仗律为堤坊。

”是犹未知两先生相须之深者矣。

抑人有言:“指石喻山,破竹杪而识应节之皆虚也。

”可以槩曲不可以槩诗文乎哉。

吾更愿得工诗、文者补二律以备三章,则请以谋之允遂氏。

天启乙丑春二月既望,古吴后学冯梦龙题于葑溪之不改乐庵。

曲律自序 #

曲何以言律也?以律谱音,六乐之成文不乱;以律绳曲,七均之从调不奸。

方伶伦吹竹之初,迨后夔拊石之始,为声仅五,为律仅十有二,何约也?至房中肇于唐山,水尺奏于宝常,于是布法益密,演数愈繁,调至八十有四,律至百四十有四,声至一千有八,其变不胜穷焉。

变极必反之元,数穷必趋于约,于是唐之孝孙、宋之刘几以暨完颜之金、蒙古之元渐省之,以止于六宫十一调。

是六宫十一调者,第语被弦应索之词,非槩宫悬庙假之奏也。

然《康衢》之歌,兴自野老,《关雎》之咏,采之《国风》,不曰“今之曲即古之乐”哉。

粤自北词变为南曲,易忼慨为风流,更雄劲为柔曼,所谓“地气自北而南”,亦云“人声繇健而顺”。

吹万之衡,握之造化;狎主之执,成之贤豪。

惟是元周高安氏有《中原音韵》之创,明涵虚子有《太和词谱》之编,北士恃为指南,北词禀为令甲,厥功伟矣。

至于南曲,鹅鹳之陈久废,刁斗之设不闲。

彩笔如林,尽是鸣呜之调;红牙迭响,秪为靡靡之音。

俾太古之典刑,斩于一旦;旧法之澌灭,怅在千秋。

猥当龆龀之年,辄有丝肉之嗜。

萧斋读罢,或辨吹缇;芸馆文闲,时供击节。

浸淫岁月,稍窃涓埃,讵敢谓荀勖之多谐,庶几徼周郎之一顾。

友人孙比部夙传家学,同舍郁蓝生蚤擅慧肠,并工《风》、《雅》之修,兼妙声律之度。

埙箎胶合,臭味略同。

日于坐间,举白谭词,明星错于尊俎;抽黄指疚,清吹发于櫩楹。

曰:“与其秘为帐中,毋宁公之海内。

曷其制律,用作悬书。

”余且抱疴,遂疎握椠。

既屡折简,亟趋报成,余乃左持药椀,右驱管城,日疏数行,积盈卷帙。

布之小史,辄自为嘲:“今之为词曲者,上无豻狴之悬,下鲜棘木之听,解弢而往,脱衔以快,游于葛天之涂,适于华胥之圃久矣,奈何一旦闲之科条,束之钳釱,俾高者驾言为小乘之缚,卑者贳辞为拘士之谭,夫有不披卷而姗,绝影而走者哉?”嗟呼!创法贵严,沿流多窳。

画象之后,不啻三千;罣网于今,乃至七八。

以是知画一非苛,深文犹晚。

宇壤寥廓,宁乏蜀锺相应之大贤?兰茝熏蒸,傥值《高山》为赏之同调。

人持三尺,家作五申,还其古初,起兹流靡。

不将引商刻羽,独雄寡和之场;《渌水》、《玄云》,乃作《大雅》之觏哉。

客曰:“子言诚辩,抑为道殊卑,如壮夫羞称,小技可唾何?”余谢:“否,否,驹隙易驰,河清难俟。

世路莽荡,英雄逗遛,吾藉以消吾壮心;酒后击缶,镫下缺壶,若不自知其为过也。

”万历庚戍冬长至后四日,琅邪方诸生书于朱鹭斋。

曲律卷第一 #

论曲源第一 #

曲,乐之支也。

自《康衢》、《击壤》、《黄泽》、《白云》以降,于是《越人》、《易水》、《大风》、《瓠子》之歌继作,声渐靡矣。

“乐府”之名,昉于西汉,其属有“鼓吹”、“横吹”、“相和”、“清商”、“杂调”诸曲。

六代沿其声调,稍加藻艳,于今曲略近。

入唐而以绝句为曲,如《清平》、《郁轮》、《凉州》、《水调》之类;然不尽其变,而于是始创为《忆秦娥》、《菩萨蛮》等曲,盖太白、飞卿辈,实其作俑。

入宋而词始大振,暑曰“诗余”,于今曲益近,周待制柳屯田其最也;然单词只韵,歌止一阕,又不尽其变。

而金章宗时,渐更为北词,如世所传董解元西厢记者,其声犹未纯也。

入元而益漫衍其制,栉调比声,北曲遂擅盛一代;顾未免滞于弦索,且多染胡语,其声近哓以杀,南人不习也。

迨季世入我明,又变而为南曲,婉丽妩媚,一唱三叹,于是美善兼至,极声调之致。

始犹南北画地相角,迩年以来,燕、赵之歌童、舞女,咸弃其捍拨,尽效南声,而北词几废。

何元朗谓:“更数世后,北曲必且失传。

”宇宙气数,于此可觇。

至北之滥流而为《粉红莲》、《银纽丝》、《打枣竿》,南之滥流而为吴之“山歌”,越之“采茶”诸小曲,不啻郑声,然各有其致。

繇兹而往,吾不知其所终矣。

总论南北曲第二

曲之有南、北,非始今日也。

关西胡鸿胪侍《珍珠船》(其所著书名)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于“飞燕”,始为北声。

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

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

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

豫章左克明《古乐府》载:晋马南渡,音乐散亡,仅存江南吴歌,荆、楚西声。

自陈及隋,皆以《子夜》、《欢闻》、《前溪》、《阿子》等曲属吴,以《石城》、《乌栖》、《估客》、《莫愁》等曲属西。

盖吴音故统东南;而西曲则后之,人概目为北音矣。

以辞而论,则宋胡翰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俗杂胡戎。

以地而论,则吴莱氏所谓:晋、宋、六代以降,南朝之乐,多用吴音;北国之乐,仅袭夷虏。

以声而论,则关中康德涵所谓:南词主激越,其变也为流丽;北曲主忼慨,其变也为朴实。

惟朴实故声有矩度而难借,惟流丽故唱得宛转而易调。

吴郡王元美谓:南、北二曲,譬之同一师承,而顿、渐分教;俱为国臣,而文、武异科。

北主劲切雄丽,南主清峭柔远。

北字多而调促,促处见筋;南字少而调缓,缓处见眼。

北辞情少而声情多,南声情少而辞情多。

北力在弦,南力在板。

北宜和歌,南宜独奏。

北气易粗,南气易弱。

此其大较。

康,北人,故差易南调,似不如王论为确;然阴阳、平仄之用,南、北故绝不同,详见后说。

(北曲,《中原音韵》论最详备,此后多论南曲)。

论调名第三 #

曲之调名,今俗曰“牌名”,始于汉之《朱鹭》、《石流》、《艾如张》、《巫山高》,梁、陈之《折杨柳》、《梅花落》、《鸡鸣高树巅》、《玉树后庭花》等篇,于是词而为《金荃》、《兰畹》、《花间》、《草堂》诸调,曲而为金、元剧戏诸调。

北调载天台陶九成《辍耕录》及国朝涵虚子《太和正音谱》,南调载毘陵蒋维忠(名孝,嘉靖中进士)《南九宫十三调词谱》——今吴江词隐先生(姓沈,名璟,万历中进士)又厘正而增益之者——诸书胪列甚备。

然词之与曲,实分两途。

间有采入南、北二曲者,北则于金而小令如【醉落魄】、【点绛唇】类,长调如【满江红】、【沁园春】类,皆仍其调而易其声,于元而小令如【青玉案】、【捣练子】类,长调如【瑞鹤仙】、【贺新郎】、【满庭芳】、【念奴娇】类,或稍易字句,或止用其名而尽变其调;南则小令如【卜算子】、【生查子】、【忆秦娥】、【临江仙】类,长调如【鹊桥仙】、【喜迁莺】、【称人心】、【意难忘】类,止用作引曲,过曲如【八声甘州】、【桂枝香】类,亦止用其名而尽变其调。

至南之于北,则如【金玉抱肚】、【豆叶黄】、【剔银灯】、【绣带儿】类,如元【普天乐】、【石榴花】、【醉太平】、【节节高】类,名同而调与声皆绝不同。

其名则自宋之诗余,及金之变宋而为曲,元又变金而一为北曲,一为南曲,皆各立一种名色,视古乐府,不知更几沧桑矣。

(以下专论南曲)其义则有取古人诗词句中语而名者,如【满庭芳】则取吴融“满庭芳草易黄昏”,【点绛唇】则取江淹“明珠点绛唇”,【鹧鸪天】则取郑嵎“家在鹧鸪天”,【西江月】则取卫万“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见吴王宫里人”,【浣溪沙】则取少陵诗意,【青玉案】则取《四愁》诗语,【粉蝶儿】则取毛泽民“粉蝶儿共花同活”,【人月圆】则用王晋卿“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之类。

有以地而名者,如【梁州序】、【八声甘州】、【伊州令】之类。

有以音节而名者,如【步步娇】、【急板令】、【节节高】、【滴溜子】、【双声子】之类。

其它无所取义,或以时序,或以人物,或以花鸟,或以寄托,或偶触所见而名者,纷错不可胜纪。

而又有杂犯诸调而名者,如两调合成而为【锦堂月】,三调合成而为【醉罗歌】,四五调合成而为【金络索】,四五调全调连用而为【雁鱼锦】;或明曰【二犯江儿水】、【四犯黄莺儿】、【六犯清音】、【七犯玉玲珑】;又有八犯而为【八宝妆】,九犯而为【九疑山】,十犯而为【十样锦】,十二犯而为【十二红】,十六犯而为【一秤金】,三十犯而为【三十腔】类。

又有取字义而二三调合为一调,如【皂袍罩黄莺】、【莺集御林春】类;有每调只取一字,合为一调,如【醉归花月渡】、【浣沙刘月莲】类。

(见《新谱》——词隐自制。

)又有一调,分属二宫,而声各不同,如【小桃红】一在正宫,一在越调,【红芍药】一在南吕宫,一在中吕宫类;有一调二名,如【素带儿】又名【白练序】,【黄莺儿】又名【金衣公子】类;有初本一调,后各传而致句字增减不同,如【普天乐】、【锦缠道】类;有古体无考,俗传增减句字,至繁声过多,不可遵守,如【越恁好】、【雌雄画眉】类;有其调存而宫调无可考,如【三仙桥】、【胜如花】类;有调名传讹,字义不通,无可考正,如【奉时春】、【十破四】类;有其名存而本调无可考,如【小秀才】、【大夫娘】类;有其名存而腔久不传,如【四块金】、【娇莺儿】类;有二调句字相似,无可分别,如【青衲袄】、【红衲袄】类;有各宫调有“赚”,而仅存一二,余无可考类;有字面差讹,致失本意,如【生查子】——查,古槎字,用张骞乘槎事;【玉抱肚】——唐人呼带为抱肚,宋真宗赐王安石有玉抱肚——今讹为【玉胞肚】;【醉公子】——唐人以咏公子——今讹为【醉翁子】;【朝天紫】——本牡丹名,见陆游《牡丹谱》——今讹为【朝天子】类。

至古有所谓【缠令】、【入破】、【出破】之类,则按沈括《笔谈》谓:“古乐府皆有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曰‘贺贺贺’、‘何何何’之类,皆和声也。

今弦管缠声,亦其遗法。

”则董解元古《西厢记》中所谓【醉落魄缠令】、【点绛唇缠令】,正此法,弦索有和声故也。

《明皇杂录》载:“天宝中多以边地名曲,如凉州、甘州、伊州之类,其曲遍繁声,名‘入破’,后其地皆为西番破没。

”则今曲所谓【入破】、【出破】,盖以调有繁声故也。

又古曲有“艳”,有“趋”,艳在曲之前,趋在曲之后,杨用修谓艳在曲前,即今之“引子”;趋在曲后,即今之“尾声”是也。

沈括又言:“曲有犯声、侧声、正杀、寄杀、偏字、傍字、双字、半字之法。

”《乐典》言:“相应谓之‘犯’,归宿谓之‘煞’。

”今十三调谱中,每调有赚犯、摊犯、二犯、三犯、四犯、五犯、六犯、七犯、赚、道和、傍拍,凡十一则,系六摄,每调皆有因,其法今尽不传,无可考索,盖正括所谓“犯声”以下诸法。

然此所谓“犯”,皆以声言,非如今以此调犯他调之谓也。

至有一调名而两用,以此引曲,即以此为过曲,如《琵琶记》之【念奴娇】引曲“楚天过雨”云云,而下过曲“长空万里”,则省曰【本序】,言本上曲之【念奴娇】也;《拜月亭》之【惜奴娇】引曲“祸不单行”云云,而下过曲“自与相别”,亦省曰【本序】,又【夜行船】引曲“六曲阑干”云云,而下过曲“春思恹恹”,亦省曰【本序】,亦言本上之【惜奴娇】与【夜行船】也。

然则《琵琶记》之【祝英台】、【尾犯】、【高阳台】三曲,皆以此引,以此过,皆可谓之【本序】,今却不然,而或于“新篁池阁”一曲,则亦署曰【本序】,不知前有【梁州令】引,则此可曰【本序】,今前引系他曲,而亦以【本序】名之,则非也。

又登场首曲,北曰“楔子”,南曰“引子”;引子曰“慢词”,过曲曰“近词”。

曲之第二调,北曰“么”,南曰“前腔”,曰“换头”。

“前腔”者,连用二首,或四、五首,一字不易者是也。

“换头”者,换其前曲之头,而稍增减其字,如【锦堂月】、【念奴娇序】,则换首句,【锁南枝】、【二郎神】则并换其腹之第四、第五句,(“人别后”散套,第二调“争奈话别匆匆,雨散云收”,与首调“夕阳影里,见一簇寒蝉夜柳”,下句六字不同。

)【朝元令】则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通调各自全换,只“合前”两句与首调相同,【梁州序】则至第三、第四调而始换首二句之类是也。

煞曲曰“尾声”,或曰“余文”,或曰“意不尽”,或曰“十二时”,(以凡尾声皆十二板,故名)其实一也。

为格句字,稍有不同,当各随上用宫调;今多混用,非是,详见后“论尾声”条中。

大略南调之创,稍次北调。

《拜月》之作,稍先《琵琶》。

今二记调绝不同,《拜月》诸调又绝不见他戏,是知创调之始,当不止如今谱中所载者,特时代久远,多致湮没,即其存者,而又腔调多不可考,惜哉!又世多以南之【点绛唇】、【粉蝶儿】、【二犯江儿水】作北调唱者,词隐辩之甚详,见谱中。

然【大迓鼓】之“迓”改作“呀”,【撼亭秋】之『撼』仍误作『感』,殊未当也。

北词各调,载《辍耕录》、《中原音韵》、《太和正音谱》三书,迄今藉可考见。

南词旧有蒋氏《九宫》《十三调》二谱,《九宫谱》有词,《十三调》无词。

词隐于《九宫谱》参补新调,又并署平仄,考定讹谬,重刻以传;却削去《十三调》一谱,间取有曲可查者,附入《九宫谱》后。

今其书秘不大行,录载于此,以便观者。

《九宫词谱》共六百八十五章(新增及杂调,皆收此谱。内方诸生新制,凡三十三章)

仙吕宫曲八十二章(十三调词,另列在后)

仙吕引子十六章:

【卜算子】 【番卜算】 【剑器令】 【小蓬莱】 【探春令】 【醉落魄】 【天下乐】 【鹊桥仙】 【金鸡叫】 【奉时春】

【紫苏丸】 【唐多令】 【梅子黄时雨】 【似娘儿】 【望远行】 【鹧鸪天】

仙吕过曲六十六章:

【光光乍】 【铁骑儿】 【碧牡丹】 【大斋郎】 【胜葫芦】 【青歌儿】 【胡女怨】 【五方鬼】 【望梅花】 【上马踢】

【月儿高】 【二犯月儿高】 【月云高】 【月照仙】 【月上五更】 【蛮江令】 【凉草虫】 【蜡梅花】 【撼亭秋】 【望吾乡

】 【喜还京】 【美中美】 【油核桃】 【木丫牙】 【长拍】 【短拍】 【醉扶归】 【皂罗袍】 【皂罗罩黄莺】 【醉罗袍

】 【三迭排歌】 【傍妆台】 【二犯傍妆台】 【八声甘州】 【甘州解酲】 【甘州歌】 【十五郎】 【一盆花】 【桂枝香】

【二犯桂枝香】 【天香满罗袖】 【河传序】 【拗芝麻】 【一封书】 【一封歌】 【一封罗】 【安乐神犯】 【香归罗袖】

【解三酲】 【解酲带甘州】 【解酲歌】 【解袍歌】 【解酲望乡】 【掉角儿序】 【掉角望乡】 【番鼓儿】 【惜黄花】 【西

河柳】 【春从天上来】 【古皂罗袍】 【甘州八犯】

仙吕调慢词五章(此系十三调谱,不列前《九宫谱》内,后同,共六十二章):

【河传】 【声声慢】 【八声甘州】 【杜韦娘】 【桂枝香】

仙吕调近词五章:

【赚】 【薄媚赚】 【天下乐】 【三嘱付】 【喜还京】

羽调近词八章:

【金凤钗】 【四时花】 【四季花】 【胜如花】 【庆时丰】 【马鞍儿】 【浪淘沙】 【归仙洞】

正宫曲六十二章

正宫引子十章:

【燕归梁】 【七娘子】 【梁州令】 【破阵子】 【齐天乐】 【破齐阵】 【瑞鹤仙】 【喜迁莺】 【缑山月】 【新荷叶】

正宫过曲五十二章:

【五芙蓉】 【刷子序】 【刷子带芙蓉】 【锦缠道】 【朱奴儿】 【朱奴插芙蓉】 【朱奴剔银灯】 【朱奴带锦缠】 【普天乐】

【普天带芙蓉】 【普天乐犯】 【锦芙蓉】 【芙蓉红】 【锦庭乐】 【锦庭芳】 【锦缠落】 【雁过声】 【风淘沙】 【四边

静】 【福马郎】 【小桃红】(与越调不同) 【绿襕衫】 【三字令】 【一撮棹】 【三字令过十二桥】 【阳关三迭】 【泣秦娥】

【倾杯序】 【倾杯赏芙蓉】 【长生道引】 【彩旗儿】 【满江红急】 【白练序】 【醉太平】 【双鸂[氵鵣]】 【洞仙歌】

【雁渔锦】 【山渔灯】 【三渔灯犯】 【雁过沙】 【雁来红】 【沙雁拣南枝】 【金殿喜重重】 【花药栏】 【赚】 【怕

春归】 【春归犯】 【蔷薇花】 【丑奴儿近】 【黄锺赚】 【普天唱朱奴】 【锦芙蓉】(已上二调,方诸生新制)

正宫调慢词二章(十三调):

【安公子】 【长生到引】

正宫调近词二章:

【划秋令】 【湘浦云】

大石调曲十三章

大石引子五章:

【东风第一枝】 【碧玉令】 【少年游】 【念奴娇】 【烛影摇红】

大石过曲八章:

【沙塞子】 【本宫赚】 【沙塞子急】 【念奴娇序】 【催拍】 【赛观音】 【人月圆】 【长寿仙】

大石调慢词三章(十三调):

【蓦山溪】 【乌夜啼】 【丑奴儿】

大石调近词一章:

【插花三台】 #

中吕宫曲六十二章

中吕引子十二章:

【粉蝶儿】 【四园春】 【思园春】 【醉中归】 【满庭芳】 【行香子】 【菊花新】 【青玉案】 【尾犯】 【遶红楼】 【

剔银灯引】 【金菊对芙蓉】

中吕过曲五十章:

【泣颠回】 【好事近】 【石榴花】 【榴花泣】 【驻马听】 【马蹄花】 【驻马泣】 【番马舞秋风】 【驻马摘金桃】 【驻云

飞】 【古轮台】 【扑灯蛾】 【念佛子】 【大和佛】 【鹘打兔】 【大影戏】 【两休休】 【好孩儿】 【粉孩儿】 【红芍

药】(与南吕不同) 【耍孩儿】 【会和阳】 【缕缕金】 【越恁好】 【渔家傲】 【剔银灯】 【摊破地锦花】 【麻婆子】 【

尾犯序】 【尾犯芙蓉】 【丹凤吟】 【十破四】 【水车歌】 【永团圆】 【耍鲍老】 【瓦盆儿】 【喜渔灯】 【渔家灯】

【石榴挂渔灯】 【雁过灯】 【荼蘼香傍拍】 【舞霓裳】 【山花子】 【千秋岁】 【红绣鞋】 【添字红绣鞋】 【驮环着】 【

合生】 【风蝉儿】 【倚马待风云】

中吕宫调慢词四章(十三调):

【醉春风】 【贺圣朝】 【沁园春】 【柳梢青】

中吕调近词七章:

【迎仙客】 【杵歌】 【阿好闷】 【呼唤子】 【太平令】 【德胜令】 【宫娥泣】

般涉调慢词一章:

【哨遍】 #

南吕宫曲一百十八章

南吕引子二十五章:

【大胜乐】 【金莲子】 【恋芳春】 【女冠子】 【临江仙】 【女临江】 【一剪梅】 【临江梅】 【一枝花】 【折腰一枝花】

【薄媚】 【虞美人】 【意难忘】 【称人心】 【三登乐】 【转山子】 【薄幸】 【生查子】 【哭相思】 【于飞乐】

【步蟾宫】 【满江红】 【上林春】 【满园春】 【挂真儿】

南吕过曲九十三章:

【梁州序】 【梁州新郎】 【贺新郎】 【贺新郎衮】 【缠枝花】 【节节高】 【大胜乐】 【柰子花】 【柰子落琐牕】 【柰子

宜春】 【青衲袄】 【红衲袄】 【一江风】 【单调风云会】 【梅花塘】 【香柳娘】 【女冠子】 【孤飞雁】 【石竹花】

【解连环】 【风检才】 【呼唤子】 【大迓鼓】 【引驾行】 【薄媚衮】 【竹马儿】 【番竹马】 【绣带儿】 【绣太平】

【绣带宜春】 【宜春乐】 【太师引】 【醉太平】 【太师垂绣带】 【琐牕寒】 【琐牕郎】 【阮郎归】 【绣衣郎】 【宜春令

】 【三学士】 【学士解酲】 【刮鼓令】 【罗鼓令】 【痴冤家】 【金莲子】 【金莲带东瓯】 【香罗带】 【罗带儿】 【

二犯香罗带】 【罗江怨】 【五样锦】 【三换头】 【香遍满】 【懒画眉】 【浣溪沙】 【秋夜月】 【东瓯令】 【刘泼帽】

【泼帽落东瓯】 【金钱花】 【本宫赚】 【梁州赚】 【红芍药】 【古针线箱】 【针线箱】 【满园春】 【八宝妆】 【九疑

山】 【春琐牕】 【浣沙刘月莲】 【梁溪刘大香】 【绣带引】 【懒针线】 【醉宜春】 【琐牕绣】 【大节高】 【东瓯莲】

【浣溪乐】 【春太平】 【宜春乐】 【太师带】 【学士解酲】 【泼帽令】 【宜春引】 【针线牕】 【柰子乐】 【秋夜令】

【浣溪莲】(已上九调,方诸生新制)

南吕调慢词三章(十三调):

【贺新郎】 【木兰花】 【乌夜啼】

南吕调近词四章:

【赚】 【春色满皇州】 【捣白练】 【恨萧郎】

黄锺宫曲五十二章

黄锺引子十章:

【绛都春】 【疎影】 【瑞云浓】 【女冠子】 【点绛唇】 【传言玉女】 【玉女步瑞云】 【翫仙灯】 【西地锦】 【玉漏迟】

黄锺过曲四十二章:

【绛都春序】 【出队子】 【闹樊楼】 【下小楼】 【耍鲍老】 【画眉序】 【画眉上海棠】 【画眉姐姐】 【滴滴金】 【滴溜

子】 【出队滴溜子】 【神仗儿】 【滴溜神仗】 【鲍老催】 【双声子】 【双声滴】 【啄木儿】 【啄木鹂】 【啄木叫画眉】

【三段子】 【三段催】 【归朝歌】 【水仙子】 【刮地风】 【春云怨】 【三春柳】 【降黄龙】 【黄龙醉太平】 【黄龙

捧灯月】 【黄龙衮】 【狮子序】 【太平歌】 【赏宫花】 【玉漏迟序】 【玉绛画眉序】 【恨萧郎】 【灯月交辉】 【恨更长

】 【侍香金童】 【传言玉女】 【月里嫦娥】 【天仙子】

越调曲五十二章

越调引子七章:

【浪淘沙】 【霜天晓角】 【金蕉叶】 【霜蕉叶】 【杏花天】 【祝英台近】 【桃柳争春】

越调过曲四十五章:

【小桃红】 【下山虎】 【山桃红】 【蛮牌令】 【山虎嵌蛮牌】 【二犯排歌】 【五般宜】 【本宫赚】 【斗蛤[虫麻]】 【

五韵美】 【罗帐里坐】 【江头送别】 【章台柳】 【醉娘子】 【雁过南楼】 【山麻秸】 【花儿】 【铧锹儿】 【繋人心】

【道和】 【包子令】 【梅花酒】 【亭前柳】 【亭前送别】 【一疋布】 【扑头钱】 【梨花儿】 【水底鱼儿】 【咤精令】

【引军旗】 【丞相贤】 【赵皮鞋】 【秃厮儿】 【乔八分】 【绣停针】 【祝英台】 【望歌儿】 【斗宝蟾】 【蛮牌嵌宝

蝉】 【忆多娇】 【斗黑麻】 【忆花儿】 【忆莺儿】 【江神子】 【园林杵歌】

越调慢词一章(十三调):

【养花天】 #

越调近词四章:

【入赚】 【绵搭絮】 【入破】 【出破】

商调曲六十九章

商调引子九章:

【凤凰阁】 【风马儿】 【高阳台】 【忆秦娥】 【逍遥乐】 【遶池游】 【三台令】 【二郎神慢】 【十二时】

商调过曲六十章:

【字字锦】 【满园春】 【高阳台】 【山坡羊】 【山羊转五更】 【水红花】 【水红花犯】 【梧叶儿】 【梧蓼弄金风】 【梧

蓼金罗】 【梧桐花】 【金梧桐】 【金梧繋山羊】 【金络索】 【金瓯线解酲】 【梧桐树】 【梧桐树犯】 【梧桐半折芙蓉花】

【喜梧桐】 【击梧桐】 【二郎神】 【二贤宾】 【二莺儿】 【二犯二郎神】 【集贤宾】 【集贤听画眉】 【集莺儿】 【集

贤听黄莺】 【莺啼序】 【莺啼春色中】 【黄莺儿】 【黄莺学画眉】 【四犯黄莺儿】 【莺花皂】 【黄莺穿皂袍】 【黄莺带一封

】 【啭林莺】 【簇御林】 【摊破簇御林】 【簇袍莺】 【莺集御林春】 【莺莺儿】 【琥珀猫儿坠】 【猫儿出队】 【猫儿坠

玉枝】 【猫儿坠桐花】 【五团花】 【吴小四】 【三台令】 【半面二郎神】 【摊破集贤宾】 【惊断莺啼序】 【歇拍黄莺儿】

【减字簇御林】 【偷声猫儿坠】 【红叶衬红花】 【梧叶坠罗袍】 【黄莺逐山羊】 【猫儿入御林】 【猫儿逐黄莺】(以上十一调,方

诸生新制)

商调慢词五章(十三调):

【集贤宾】 【永遇乐】 【熙州三台】 【解连环】 【秋夜雨】

商调近词一章:

【渔父第一】 #

商黄调词五章(方诸生新制):

【二郎试画眉】 【集贤观黄龙】 【啼莺捎啄木】 【猫儿戏狮子】 【御林转队子】

小石调近词一章:

【骤雨打新荷】

双调曲三十二章

双调引子二十一章:

【真珠帘】 【真珠马】 【花心动】 【谒金门】 【惜奴娇】 【宝鼎砚】 【金珑璁】 【捣练子】 【胡捣练】 【风入松慢】

【海棠春】 【夜行船】 【夜游船】 【四国朝】 【玉井莲】(后) 【新水令】 【五供养】 【贺圣朝】 【秋蕊香】 【船入

荷花莲】 【梅花引】

双调过曲十一章:

【昼锦堂】 【红林檎】 【锦堂月】 【醉公子】 【侥侥令】 【醉侥侥】 【孝顺歌】 【锁南枝】 【二犯孝顺歌】 【孝南枝】

【孝顺儿】

仙吕入双调过曲九十七章:

【桂花遍南技】 【柳摇金】 【柳摇金犯】 【四块金】 【淘金令】 【金风曲】 【五马江儿水】 【江头金桂】 【二犯江儿水】

【金犯令】 【月上海棠】 【海棠醉春风】 【姐姐插海棠】 【玉枝带六么】 【拨棹入江水】 【园林带侥侥】 【三月海棠】 【

摊破金字令】 【夜雨打梧桐】 【金水令】 【朝天歌】 【娇莺儿】 【朝元令】 【风云会四朝元】 【柳梢青】 【古江儿水】

【销金帐】 【锦法经】 【灞陵桥】 【迭字锦】 【山东刘衮】 【雌雄画眉】 【夜行船序】 【晓行序】 【黑[虫麻]序】 【

惜奴娇】 【锦衣香】 【浆水令】 【嘉庆子】 【尹令】 【品令】 【豆叶黄】 【川豆叶】 【六么令】 【六么梧叶】 【六

么姐儿】 【二犯六么令】 【福青歌】 【窣地锦裆】 【哭岐婆】 【双劝酒】 【字字双】 【三捧鼓】 【破金歌】 【柳絮飞】

【普贤歌】 【雁儿舞】 【打球场】 【倒拖船】 【风入松】 【风送娇音】 【好姐姐】 【姐姐带侥侥】 【金娥神曲】 【

桃红菊】 【一机锦】 【锦上花】 【步步娇】 【忒忒令】 【沈醉东风】 【沉醉海棠】 【园林好】 【园林沉醉】 【江儿水】

【江儿拨棹】 【五供养】 【五供养犯】 【五枝供】 【二犯五供养】 【玉交枝】 【玉抱肚】 【玉抱交】 【玉山供】 【

玉雁子】 【川拨棹】 【絮婆婆】 【元卜算】 【十二娇】 【玉札子】 【流拍】 【松下乐】 【步步入江水】 【江水遶园林】

【园林见姐姐】 【姐姐插娇枝】 【娇枝催拨棹】 【玉兰花】(以上六调方诸生新制)

双调慢词二章(十三调):

【红林檎】 【泛兰舟】

双调近词三章:

【两蝴蝶】 【赛红娘】 【武陵花】

附录不知宫调及犯各调曲四十六章

附录引子八章:

【宴蟠桃】 【三迭引】 【甲马引】 【牧犊歌】 【帝台春】 【西河柳】 【接云雁】 【颗颗珠】

附录过曲三十八章:

【烧夜香】 【犯胡兵】 【三仙桥】 【风帖儿】 【柳穿鱼】 【四换头】 【恁麻郎】 【货郎儿】 【十棒鼓】 【小引】 【

望妆台】 【搅羣羊】 【七贤过关】 【多娇面】 【二犯朝天子】 【水唐歌】 【川鲍老】 【清商七犯】 【鹤翀天】 【鹅鸭满

渡船】 【赤马儿】 【拗芝麻】 【一秤金】 【憾动山】 【中都俏】 【骏甲马】 【满院榴花】 【红叶儿】 【小措大】 【

桃花红】 【步金莲】 【疎影】 【六犯清音】 【七犯[王灵]珑】 【薄媚曲破】 【三十腔】 【九回肠】 【巫山十二峯】

右合九宫十三调曲,共七百四十七章。

(蒋氏旧谱序云:《九宫》《十三谱》二谱,得之陈氏白氏,仅有其目,而无其辞。

蒋为辑古戏及散曲,合数十家,每调各谱一曲。

迨词隐又增补新调之未收者,并署平仄音律,以广其传,益称大备。

蒋,毘陵人,名孝。

登嘉靖甲辰进士。

盖好古博雅士也。

其书世多不传,恐久而遂泯其人,略志所自。

词隐校定新谱,较蒋氏旧谱,大约增益十之二三;即《十三调》诸曲,有为世所通用者,亦间采并列其中矣。

旧谱今既不传,世将不复能覩《十三调》诸曲名目,为别录一过,以寄存饩羊之意。

是谱,蒋氏元不谱曲,似不易悉为搜辑,世远乐亡,陵夷渐尔,惜哉!

《十三调南曲音节谱》

仙吕(与羽调互用。出入道宫、高平、南吕。俱无词)

【赚犯】 【摊破】 【二犯】 【三犯】 【四犯】 【五犯】 【六犯】 【七犯】 【赚】 【道和】 【傍拍】

己上十一则,系六摄,每调皆有因。

【河传】 【小蓬莱】 【声声慢】 【鹊桥仙】 【点绛唇】 【薄幸】 【聚八仙】 【天下乐】 【八声甘州】 【转山子】(亦在

南吕) 【杜韦娘】 【大胜乐慢】(亦在南吕、道宫) 【临江仙】(亦在南吕) 【疎帘淡月】(即【桂枝香】,亦在羽调)

己上俱系慢词 #

【赚】(一名【惜花赚】,与【婆罗门薄媚赚】同) 【八声甘州】(亦在道宫) 【天下乐】(亦在中吕) 【胜葫芦】(即【大河蟹】,亦在羽)

【青歌】 【三祝付】 【六么序】(一作【六么令】) 【醉扶归】(亦在羽) 【大迓鼓】(即【村里迓鼓】,亦在羽) 【光光乍】 【

聚八仙近】 【三学士】 【美中美】(亦在越调、小石) 【针线箱】(亦在南吕、道宫) 【大胜乐】(亦在南吕、道宫) 【油核桃】 【

木丫叉】 【解三酲】(亦在南吕、道宫) 【告雁儿】 【人月圆】(亦在南吕) 【拗芝麻】(亦在道宫) 【喜还京】(与高平、双调出入)

已上俱系近词 #

羽调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燕归梁】(即【风马儿】,在越调下同) 【醉落魄】 【望远行】 【桂枝香】(即【疎帘淡月】,亦在仙吕) 【金莲子】 【小蓬莱】(亦

在仙吕)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本调赚】) 【一封书】(即【秋江送别】) 【金凤钗】(即【四时花】) 【撼亭秋】 【排歌】 【桂枝香】(即【月中花】)

【一盆花】 【马鞍儿】 【浪淘沙】(即【卖花声】) 【惜黄花】 【樱桃花】(亦在双调) 【皂罗袍】 【钱担儿】 【乐安神】

【掉角儿序】 【大迓鼓】(即【村里迓鼓】,亦在南吕) 【道和排歌】 【傍妆台】 【望吾乡】 【庆时丰】 【醉扶归】(亦在仙吕

) 【胜葫芦】(即【大河蟹】,亦在仙吕) 【刮鼓令】 【玉抱肚】(亦在双调) 【耍鲍老】(即【永团圆】,亦在黄锺)

已上俱系近词 #

黄钟(与商调、羽调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喜迁莺】(亦在南吕) 【瑞云浓】 【传言玉女】(即【步虚声】) 【女冠子】(即【双凤翘】,与道宫、般涉不同) 【快活年】 【绛都

春慢】 【巫山十二峯】 【生查子】(亦在双调) 【疎影】 【探春令】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连枝赚】) 【出队子】(在大石、正宫谓之【风淘沙】,俱字同、句同,音调不同) 【刮地风】(在正宫、中吕谓之【绿襕踢】,惟双调

及此名【刮地风】,出入) 【神仗儿】 【啄木儿】 【滴滴金】 【鲍老催】(亦在仙吕) 【归朝欢】 【降黄龙】 【黄龙衮】 【

胡女怨】 【玉漏迟】 【三段子】 【宜春令】 【赏宫花】 【赏宫花序】 【太平令】(亦在道宫) 【连理枝】 【排遍第五】(余

在征调,无考) 【天下同】 【灯月交辉】 【画眉序】 【绛都春近】(有二样) 【闹樊楼】 【玉翼蝉】 【下小楼】 【滴溜子】

(商调名【斗双鸡】) 【耍鲍老】(一名【永团圆】,亦在羽) 【双声迭韵】 【团圆旋】 【古水仙子】

已上俱系近词 #

商调(与仙吕、羽调、黄锺皆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集贤宾】 【逍遥乐】 【永遇乐】 【二郎神】 【伊州三台】 【解连环】 【高阳台】(即【庆青春慢】) 【凤凰阁】 【遶池游

】 【十二时】 【三登乐】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二郎赚】) 【集贤宾】 【黄莺儿】 【莺啼序】 【二郎神近】 【高阳台近】(即【庆青春序】) 【山坡羊】 【水红花

】(一名【折红莲】) 【簇御林】(有二样) 【梧叶儿】(一名【知秋令】) 【琥珀猫儿坠】 【斗双鸡】(即【滴溜子】,亦在黄锺)

【渔父第一】 【刮地风】(亦在黄锺) 【金字令】(即【淘金令】,亦在双调)

已上俱系近词 #

商黄调 #

此系合犯,乃商调、黄锺各半只,或各一只合成者,皆是也。但不许黄锺居商调之前;曲无前高后低之理,古人无此式也。

正宫(与大石、中吕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梁州令】 【尾犯慢】 【安公子】 【齐天乐】 【缑山月】 【粉蝶儿】(与中吕音异字同) 【满堂春】(亦在大石)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倾杯赚】) 【梁州令近】(即【小梁州】) 【忉忉令】 【划锹儿】(与越调不同) 【普天乐】(与中吕不同) 【催拍】(亦在大石) 【雁过声】(一名【大摆袖】,即【塞鸿秋】) 【湘浦云】(即【刷子序】) 【尾犯序】(一作“近”) 【玉芙蓉】 【渔家傲】(亦在中吕) 【丹凤吟】 【朱奴儿】(亦在中吕) 【长寿仙三台】 【小桃红】(一作【山桃红】,与越调不同) 【倾杯序】 【风淘沙】(字虽与【绿襕踢】同,调则不同) 【梁州第七】(亦在南吕、道宫、中吕,又名【梁州小序】,与【小梁州】不同) 【四边静】(亦在中吕,此曲自大石调来,故音高。

【刮地风】同,而腔调则不同也) 【绿襕踢】(此曲自中吕来,故音低。

见上) 【双鸂[氵鵣]】 【玉濠寨】 【侥侥令】(与双调不同) 【福马郎】(亦在大石,本在中吕) 【地锦花】(亦在中吕) 【麻婆子】(亦在中吕)

已上俱系近词 #

大石调(与正宫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念奴娇慢】(即【百字令】,一名【酹江月】) 【夜合花】 【新荷叶】 【金菊对芙蓉】(一名【东凤第一枝】) 【鹧鸪天】 【蓦山溪】

【烛影摇红】 【满堂春】(亦在正宫) 【丑奴儿】 【西地锦】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太平赚】) 【念奴娇】(即【酹江月】) 【红罗袄】 【新荷叶近】 【金殿喜重重】 【小秀才】 【还京乐】 【伊州令

】 【西地锦近】 【插花三台】 【花压栏】 【怕春归】 【歇满】(一名【煞】) 【催拍】(亦在正宫) 【风淘沙】(亦在正宫)

【福马郎】 【丑奴儿近】 【一撮棹】

已上俱系近词 #

中吕调(与正宫、道宫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粉蝶儿】(与正宫句同音异) 【醉春风】(作【醉中天】者,非) 【满庭芳】 【贺圣朝】 【沁园春】 【菊花新】 【柳梢青】 【

奉时春】 【紫苏丸】 【破阵子】 【七娘子】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鼓板赚】) 【普天乐】(与正宫不同) 【滚绣球】 【迎仙客】 【天下乐】(亦在仙吕) 【石榴花】 【泣颜回】(即【好

事近】,一名【杏坛三操】) 【剔银灯】 【凭栏人】 【红绣鞋】(即【朱履曲】,亦在双调,名【羊头靴】) 【大环着】 【山花子】

【红衫儿】(与南吕不同) 【鲍老催】 【梁州太序】(即【梁州第七】,亦在正宫、南吕、道宫) 【千秋岁】 【柳梢青】 【锦缠道】(亦

出入正宫) 【大影戏】 【大夫娘】 【乔合笙】 【福马郎】(亦在正宫、大石) 【瓦盆儿】 【杵歌】 【粉蝶儿近】 【好孩儿】

(与【耍孩儿】不同) 【红芍药】(与南吕不同) 【阿好闷】 【呼唤子】 【会河阳】(有二样) 【舞霓裳】 【和佛儿】 【缕缕金

】 【古轮台】 【荼縻香】(又名【绞荼縻】) 【朱奴儿】(亦在正宫) 【剪梨花】(即【梨花头】) 【番鼓儿】 【耍孩儿】(本在般

涉) 【太平令】(与黄锺不同) 【四边静】(亦在正宫) 【三字令】 【麻婆子】(亦在正宫) 【越恁好】 【扑灯蛾】(与双调不同)

【鹘打兔】 【绿襕踢】(亦在正宫) 【两休休】 【渔家傲】(亦在正宫)

已上俱系近词 #

般涉调(与中吕出入。无曲)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哨遍】 #

右系慢词 #

【赚】(名【赚煞】,即【太平赚】) 【耍孩儿】 【女冠子】(一名【孤雁飞】。与道宫、黄锺不同)

已上俱系近词 #

道宫调(与南吕、仙吕、高平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女冠子】(与黄锺、般涉不同。—名【蓬莱仙】) 【梅子黄时雨】(即【黄梅雨】) 【应时明】 【四国朝令】 【大胜乐】(亦在南吕)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渔儿赚】) 【八声甘州】(亦在仙吕) 【玉山槐】 【鱼儿耍】 【太平令】(亦在黄锺) 【大胜乐近】(亦在仙吕、南吕)

【针线箱】(亦在仙吕、南吕) 【解三酲】(亦在仙吕、南吕) 【芳草渡序】 【应时明近】 【解红】 【谢秋风】 【梁州第七】(即

【梁州小序】,亦在正宫、南吕、中吕) 【黄梅雨近】 【拗芝麻】(亦在仙吕)

已上俱系近词 #

南吕调(与道宫、仙吕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一枝花】(即【满路花】) 【满江红】 【卜算子】 【瑶台月】 【贺新郎慢】 【临江仙】(亦在仙吕) 【喜迁莺】(亦在黄锺)

【忆秦娥】(即【秦楼月】) 【大胜乐慢】 【恋芳春】(亦在道宫) 【一剪梅】 【挂真儿】 【称人心】 【转山子】(亦在仙吕)

【薄媚令】 【似娘儿】 【金鸡叫】 【胡捣练】 【金莲子慢】(亦在羽调) 【唐多令】 【行香子】(亦在双调)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婆罗门赚】,又名【薄媚赚】) 【梁州第七】(即【梁州小序】,与【小梁州】不同。

亦在正宫、仙吕、道宫) 【浪淘沙】(亦在羽调) 【牧羊关】 【贺新郎近】 【感皇恩】 【浣沙溪】(《草堂诗余》作【浣溪沙】者,非) 【望江南】 【梧桐树】 【大胜乐近】 【红芍药】(与中吕不同) 【人月圆】 【红衲袄】 【青衲袄】 【香罗带】 【寄生子】 【洞中仙】(即【洞仙歌】) 【石竹花】 【春色满皇州】 【金络索】 【上马踢】 【月儿高】(即【误佳期】) 【簇仗】 【懒画眉】 【销金帐】 【琐牕寒】(作“寒牕”,非) 【太师引】 【捣白练】(即【捣练子】) 【恨萧郎】 【五更转】 【香遍满】 【西河柳】 【狮子序】 【秋夜月】 【刘泼帽】 【东瓯令】 【蛮江令】 【望梅花】 【白练序】 【醉太平】 【绣带儿】(即【痴冤家】) 【金莲子】 【香柳娘】(亦在双调) 【红衫儿】(与中吕不同) 【少不得】 【十五郎】 【柰子花】(一名【玉梅花】) 【针线箱】(亦在道宫、仙吕) 【生姜芽】(即【节节高】) 【解三酲】(亦在道宫、仙吕) 【大金钱】(即【金钱花】) 【吴小四】

已上俱系近词 #

高平调 #

与诸调皆可出入。

其调曲名,皆就引各调曲名合入,不再录出。

其六摄十一则,皆与诸调同。

用赚,以取引曲为血脉而用也。

其过割搭头圆混,自有妙处,试观“画眉人远”、“梦回风遶围屏”二套可见。

越调(与小石调、高平调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金蕉叶】 【梅花引】(即【江城子】) 【夜行船】(本在小石) 【霜天晓角】 【杏花天】 【枕屏儿】 【风马儿】(与羽调【燕归梁

】不同)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竹马儿赚】) 【小桃红】(与正宫不同) 【玉箫令】(即【玉箫】。

亦在双调) 【鬬虾蟆】 【章台柳】 【雁过南楼】 【醉娘子】 【铧锹儿】 【绣停针】 【下山虎】 【三换头】 【咤精令】 【系人心】 【山麻客】(即【麻郎儿】) 【绵打絮】(作【绵搭序】非) 【亭前柳】 【五韵美】 【望歌儿】 【四国朝序】 【蛮牌令】(即【四般宜】) 【忆多娇】 【更时令】 【江头送别】 【罗帐里坐】 【竹马儿】 【雁过沙】 【雁儿舞】 【入破】(一至九) 【出破】(一至七) 【歇满】(又名【煞】)

已上俱系近词 #

小石调(与越调、双调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花心动】 【夜行船】(亦在双调、越调) 【惜奴娇令】 【风入松慢】(亦在双调) 【祝英台慢】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莲花赚】) 【风入松近】(亦在双调) 【夜行船近】 【惜奴娇】 【祝英台近】(亦在越调) 【虾蟆序】(俗讹为【黑麻序】

,一名【斗宝蟾】) 【赏佛莲】 【遍地花影】 【四犯江儿水】(与双调不同) 【骤雨打新荷】(即【荷叶铺水面】) 【锦衣香】(亦在双

调) 【浆水令】(亦在双调) 【梅花酒】(亦在双调)

已上俱系近词 #

双调(中有夹钟宫俗歌,与小石出入)

六摄十一则,见前仙吕调下。

【新水令】 【夜行船】(本在小石) 【风入松慢】(亦在小石,本夹锺官) 【五供养慢】 【谒金门】 【生查子】(亦在黄锺) 【瑞鹤

仙】 【海棠令】(即【月上海棠慢】) 【红林檎慢】 【宝鼎现】 【珍珠帘】 【泛兰舟】 【脱银袍】 【虞美人】 【金珑璁】

【青玉案】 【行香子】(亦在南吕)

已上俱系慢词 #

【赚】(名【海棠赚】) 【驻马听】(夹锺宫) 【沉醉东风】 【步步娇】(即【潘妃曲】) 【金娥神】(即【好姐姐】) 【风入松近】(亦在小石、夹锺宫) 【碧玉箫】(亦在越调) 【岷江绿】(即【江儿水】,与小石【四犯】不同。

又有入夹锺宫者,与此亦不同) 【月上海棠】 【川拨棹】 【梅花酒】(亦在小石) 【豆叶黄】 【嘉庆子】 【五供养】 【水仙子】(亦在黄锺) 【孝顺歌】 【孝南歌】(比【锁南枝】句字少不同,音调则一,正犹中吕、正宫中之【普天乐】之类也。

一名【操南枝】,其实一也) 【锁南枝】(即【婆罗枝】,见【孝南歌】下) 【淘金令】(即【金字令】,夹锺宫) 【二犯江儿水】(夹锺宫) 【玉交枝】 【画锦堂】 【燕穿帘】 【红林檎】 【忒忒令】 【莺踏花】(即【桃红菊】) 【两蝴蝶】(即【双蝴蝶】) 【园林好】 【喜还京】(与仙吕、高平出入) 【莺桃花】(亦在羽调) 【香柳娘】(亦在南吕) 【醉翁子】 【海榴花】(夹锺宫) 【朝元歌】(夹锺宫) 【柳摇金】 【五韵美】 【泛兰舟】 【驻云飞】(夹锺宫) 【一江风】(夹锺宫,即【涡团儿】) 【品令】 【尹令】 【琴家令】 【浆水令】 【花犯扑灯蛾】(即【海棠枝上扑灯蛾】,一名【麦里蛾】。

与中吕不同) 【吃时令】 【帐儿里灯】 【双韵子】 【十六娘】 【哭岐婆】 【窣地锦裆】(一作“绵裆”) 【打球场】 【一泓儿水】 【赵皮鞋】 【柳絮飞】(夹锺宫) 【羊头靴】(即【红绣鞋】) 【三月桃】 【阿家娇】 【绣鸳鸯】 【步沙堤】 【熙熙令】 【撒金沙】 【尉迟杯】 【彩旗儿】(即【侥侥令】) 【大斋郎】 【腊梅花】 【赛红娘】 【一机锦】 【武陵春】

已上俱系近词 #

曲律卷第二 #

论宫调第四 #

宫调之说,盖微眇矣,周德清习矣而不察,词隐语焉而不详。

或问曲何以谓宫调?何以有宫又复有调?何以宫之为六、调之为十一?既总之有十七宫调矣,何以今之用者,北仅十三,南仅十一?又何以别有十三调之名也?曰:宫调之立,盖本之十二律、五声,古极详备,而今多散亡也。

其说杂见历代乐书——杜佑《通典》、郑樵《乐略》、沈括《笔谈》、蔡元定《律吕新书》、欧阳之秀《律通》、陈旸《乐考》、朱子《语类》、马端临《文献通考》,及唐、宋诸贤乐论,近闽人李文利《律吕元声》、岭南黄泰泉《乐典》、吾乡季长沙《乐律纂要》《律吕别书》诸书——宏博浩繁,无暇殚述,第撮其要,则律之自黄锺以下,凡十二也;声之自宫、商、角、征、羽而外,有变宫、变征凡七也。

古有旋相为宫之法,以律为经,复以声为纬,乘之每律得十二调,合十二律得八十四调。

此古法也,然不胜其繁,而后世省之为四十八宫调。

四十八宫调者,以律为经,以声为纬,七声之中,去征声及变宫、变征,仅省为四;以声之四,乘律之十二,于是每律得五调,而合之为四十八调。

四十八调者,凡以宫声乘律,皆呼曰宫,以商、角、羽三声乘律,皆呼曰调。

今列其目:

黄锺

宫、俗呼正宫。

商、俗呼大石调。

角、俗呼大石角调。

羽、俗呼般涉调。

大吕

宫、俗呼高宫。

商、俗呼高大石调。

角、俗呼高大石角。

羽、俗呼高般涉。

太簇

宫、俗呼中管高宫。

商、俗呼中管高大石。

角、俗呼中管高大石角。

羽、俗呼中管高般涉。

夹锺

宫、俗呼中吕宫。

商、俗呼双调。

角、俗呼双角调。

羽、俗呼中吕调。

姑洗

宫、俗呼中管中吕宫。

商、俗呼双调。

角、俗呼中管双角调。

羽、俗呼中吕调。

仲吕

宫、俗呼道宫调。

商、俗呼小石调。

角、俗呼小石角调。

羽、俗呼正平调。

蕤宾

宫、俗呼中管道宫调。

商、俗呼中管小石调。

角、俗呼中管小石角调。

羽、俗呼中管正平调。

林锺

宫、俗呼南吕宫。

商、俗呼歇指调。

角、俗呼歇指角调。

羽、俗呼高平调。

夷则

宫、俗呼仙吕宫。

商、俗呼商调。

角、俗呼商角调。

羽、俗呼仙吕调。

南吕

宫、俗呼中管仙吕宫。

商、俗呼中管商调。

角、俗呼中管商角调。

羽、俗呼中管仙吕调。

无射

宫、俗呼黄锺宫。

商、俗呼越调。

角、俗呼越角调。

羽、俗呼羽调。

应锺

宫、俗呼中管黄锺宫。

商、俗呼中管越调。

角、俗呼中管越角调。

羽、俗呼中管羽调。

此所谓四十八调也。自宋以来,四十八调者不能具存,而仅存《中原音韵》所载六宫十一调,其所属曲声调,各自不同。

仙吕宫、清新绵邈。

南吕宫、感叹悲伤。

中吕宫、高下闪赚。

黄锺宫、富贵缠绵。

正宫、惆怅雄壮。

道宫、飘逸清幽。(以上皆属宫)

大石调、风流蕴藉。

小石调、旖旎妩媚。

高平调、条拗滉漾。(“拗”旧作“拘”,误)

般涉调、拾掇坑堑。

歇指调、急并虚歇。

商角调、悲伤宛转。

双调、健捷激袅。

商调、凄怆怨慕。

角调、呜咽悠扬。

宫调、典雅沉重。

越调、陶写冷笑。(以上皆属调)

此总之所谓十七宫调也。

自元以来,北又亡其四,(道宫、歇指调、角调、宫调)而南又亡其五。

(商角调、并前北之四)自十七宫调而外,又变为十三调。

十三调者,盖尽去宫声不用,其中所列仙吕、黄锺、正宫、中吕、南吕、道宫,但可呼之为调,而不可呼之为宫。

(如曰仙吕调、正宫调之类)然惟南曲有之,变之最晚,调有出入,词则略同,而不妨与十七宫调并用者也。

其宫调之中,有从古所不能解者:宫声于黄锺起宫,不曰黄锺宫,而曰正宫;于林锺起宫,不曰林锺宫,而曰南吕宫;于无射起宫,不曰无射宫,而曰黄锺宫;其余诸宫,又各立名色。

盖今正宫,实黄锺也,而黄锺实无射也。

沈括亦以为今乐声音出入,不全应古法,但略可配合,虽国工亦莫知其所因者,此也。

又古调声之法,黄锺之管最长,长则极浊;无射之管最短,(应锺又短于无射,以无调,故不论)短则极清。

又五音宫、商宜浊,征、羽用清。

今正宫曰惆怅雄壮,近浊;越调曰陶写冷笑,近清,似矣。

独无射之黄锺,是清律也,而曰富贵缠绵,又近浊声,殊不可解。

问各曲之分属各宫调也,亦有说乎?曰:此其法本之古歌诗者,而今不得悖也。

盖古谱曲之法,一均七声。

(旋宫以七声为均。

均,言韵也。

古无韵字,犹言一韵声也)其五正声,(除去变宫、变征而言也)皆可谓调,如叶之乐章,则止以起调一声为首、尾。

其七声(兼变宫、变征而言)则考其篇中上下之和,而以七律参错用之,初无定位,非曰某句必用某律,某字必用某声,但所用止于本均,而他宫不与焉耳。

唐、宋所遗乐谱,如《鹿鸣》三章,皆以黄锺清宫起音、毕曲,而总谓之正宫;《关睢》三章,皆以无射清商起音、毕曲,而总谓之越调。

今谱曲者,于北黄锺【醉花阴】首一字,亦以黄锺清——六——谱之(六、乐家谱字。

如凡、工、尺、合之类。

凡清黄,皆曰六),下却每字随调以叶,而即为黄锺宫曲,沈括所谓“凡曲止是一声,清浊高下,如萦缕然”,正此意也。

然古乐先有诗而后有律,而今乐则先有律而后有词,故各曲句之长短,字之多寡,声之平仄,又各准其所谓仙吕则清新绵邈,越调则陶写冷笑者以分叶之。

各宫各调,部署甚严,如卒徒之各有主帅,不得陵越,正所谓声止一均,他宫不与者也。

宋之诗余,亦自有宫调,姜尧章辈皆能自谱而自制之。

其法相传,至元益密,其时作者踵起,家擅专门,今亡不可考矣。

所沿而可守,以不坠古乐之一线者,仅今日《九宫十三调》之一谱耳。

南、北之律一辙。

北之歌也,必和以弦索,曲不入律,则与弦索相戾,故作北曲者,每凛凛遵其型范,至今不废;南曲无问宫调,只按之一拍足矣,故作者多孟浪其调,至混淆错乱,不可救药。

不知南曲未尝不可被管弦,实与北曲一律,而奈何离之?夫作法之始,定自毖昚,离之盖自《琵琶》、《拜月》始。

以两君之才,何所不可,而猥自贳于不寻宫数调之一语,以开千古厉端,不无遗恨。

吴人祝希哲谓:数十年前接宾客,尚有语及宫调者,今绝无之。

由希哲而今,又不止数十年矣。

或问:予言各宫调谱不出一均,而奈何有云与某宫某调出入而并用者也?曰:此所谓一均七声,皆可为调,第易其首一字之律,而不必限之一隅者,故北曲中吕、越调皆有【斗鹌鹑】,中吕、双调皆有【醉春风】,南曲双调多与仙吕出入,盖其变也。

此宫调之大略也。

论平仄第五 #

今之平仄,韵书所谓四声也,而实本始反切。

古无定韵,诗乐皆以叶成,观三百篇可见。

自西域梵教入,而始有反切。

自沈约《类谱》作,而始有平仄。

欲语曲者,先须识字,识字先须反切。

反切之法,经纬七音,旋转六律,释氏谓:七音一呼而聚,四声不召自来,言相通也。

今无暇论切,第论四声。

四声者,平、上、去、入也。

平谓之平,上、去、入总谓之仄。

曲有宜于平者,而平有阴、阳(阴、阳说见下条),有宜于仄者,而仄有上、去、入。

乖其法,则曰拗嗓。

盖平声尚含蓄,上声促而未舒,去声往而不返,入声则逼侧而调不得自转矣。

故均一仄也,上自为上,去自为去,独入声可出入互用。

北音重浊,故北曲无入声,转派入平、上、去三声,而南曲不然。

词隐谓入可代平,为独泄造化之秘。

又欲令作南曲者,悉遵《中原音韵》,入声亦止许代平,余以上、去相间,不知南曲与北曲正自不同,北则入无正音,故派入平、上、去之三声,且各有所属,不得假借;南则入声自有正音,又施于平、上、去之三声,无所不可。

大抵词曲之有入声,正如药中甘草,一遇缺乏,或平、上、去三声字而不妥,无可柰何之际,得一入声,便可通融打诨过去,是故可作平,可作上,可作去;而其作平也,可作阴,又可作阳,不得以北音为拘;此则世之唱者由而不知,而论者又未敢拈而笔之纸上故耳。

其用法,则宜平不得用仄,宜仄不得用平(此仄兼上去)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去上二字尤重。

如《琵琶》【三学士】首句“谢得公公意甚美”,《玉玦》【集贤宾】首句“青归柳叶翠尚小”,末二字皆须去上,一用上去,则不可唱。

若他曲有无关系,不妨通用者,则上去亦可,去上亦可,不必泥此)。

上上、去去、不得迭用(上上二字尤重。

盖去去即不美听,然唱出尚是本音;上上迭用,则第一字便似平声。

如《玉玦》【泣颜回】第九句“想何如季布难归”,“季布”两去声,虽带勉强,仍是“季布”;【雁来红】第五句“柰李广未侯真数奇”,“李广”两上声,李字稍不调停,则开口便是“离广”矣。

故遇连绵现成字,如宛转、酩酊、袅袅、整整之类,不能尽避;凡一应生造字,只宜避之为妙)。

单句不得连用四平、四上、四去、四入,(《琵琶》【念奴娇序】“月下归来飞琼”,用四平声字,此以中有截板间之故也,然终不可为法,观上“珠箔银屏”、“吾庐三径”,可见。

若第四折【绣带儿】“难道是庭前森森丹桂”,“庭前森森丹”五字,连用平声,真不可唱矣)。

双句合一不合二,合三不合四。

押韵有宜平亦可用仄者,有宜仄而亦可用平者,有宜平不得已而以上声代之者。

韵脚不宜多用入声代平上去字。

一调中有数句连用仄声者,宜一上、一去间用。

词隐谓:遇去声当高唱,遇上声当低唱,平声、入声,又当斟酌其高低,不何令混。

或又谓:平有提音,上有顿音,去有送音。

盖大略平、去、入启口便是其字,而独上声字,须从平声起音,渐揭而重以转入,此自然之理。

至调其清浊,叶其高下,使律吕相宜,金石错应,此握管者之责,故作词第一吃紧义也。

论阴阳第六 #

古之论曲者曰:声分平、仄,字别阴、阳。

阴、阳之说,北曲《中原音韵》论之甚详;南曲则久废不讲,其法亦淹没不传矣。

近孙比部始发其义,盖得之其诸父大司马月峯先生者。

夫自五声之有清、浊也,清则轻扬,浊则沈郁。

周氏以清者为阴,浊者为阳,故于北曲中,凡揭起字皆曰阳,抑下字皆曰阴;而南曲正尔相反。

南曲凡清声字皆揭而起,凡浊声字皆抑而下。

今借其所谓阴、阳二字而言,则曲之篇章句字,既播之声音,必高下抑扬,参差相错,引始贯珠,而后可入律吕,可和管弦。

倘宜揭也而或用阴字,则声必欺字;宜抑也而或用阳字,则字必欺声。

阴阳一欺,则调必不和。

欲诎调以就字,则声非其声;欲易字以就调,则字非其字矣!毋论听者迕耳,抑亦歌者棘喉。

《中原音韵》载歌北曲【四块玉】者,原是“彩扇歌青楼饮”,而歌者歌“青”为“晴”,谓此一字欲扬其音,而“青”乃抑之,于是改作“买笑金缠头锦”而始叶,正声非其声之谓也。

(此上阴、阳,皆就北曲以揭为阳,以抑为阴论。

下文南曲阴阳反此,以揭者为阴,以抑者为阳论。

)南调反此,如《琵琶记》【尾犯序】首调末“公婆没主一旦冷清清”句,“冷”字是掣板,唱须抑下,宜上声,“清”字须揭起,宜用阴字声,今并下第二、第三调末句,一曰“眼睁睁”,一曰“语惺惺”,“冷”“眼”“语”三字皆上字去声,“清清”“睁睁”“惺惺”皆阴字,叶矣;末调末句,却曰“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泪”字去声,既启口便气尽,不可宛转,下“盈盈”又属阳字,不便于揭,须唱作“英”字音乃叶;【玉芙蓉】末三字,正与此“冷清清”三字相同。

《南九宫》用《拜月》“圣明天子诏贤书”作谱,词隐评云:“子”“诏”上、去妙,殊误,盖“诏贤”二字,法用上、阴,而“诏贤”是去、阳,唱来却似“沼轩”故也;两平声,则如【高阳台】“宦海沈身”句,“沈”字是阳,“身”字是阴,此句当作仄、仄、阴、阳,(仄、仄,或作平、仄,亦可)。

今曰“沈身”,则“海”字之上声,与“沈”之阳字相戾,须作“身沈”乃叶之类。

(此句用前引子“梦遶亲闱”四字,则正叶)以此推之,他调可互而见。

大略阴字宜搭上声,阳字宜搭去声,如“长空万里”换头,“孤影”、“光茔”、“愁听”,“孤”字以阴搭上,“愁”字以阳搭去,唱来俱妙,独“光”字唱来似“狂”字,则以阴搭去之故,若易“光”为阳字,或易“茔”为上声字,则又叶矣。

【祝英台换头】“春台”、“知否”、“今后”,上三字皆阴,而独“知否”好听,“春”字则似“唇”,“今”字则似“禽”,正以下去上二声不同之故;若为“春”、“今”为阳,或易“昼”、“后”为上,则又无不叶矣。

此下字活法也。

又平声阴则揭起,而阳则抑下,固也,然亦有揭起处,特以阳字为妙者,如【二郎神】第四句第一字亦是揭调,《琵琶》“谁知别后”,《连环》“繁华庭院”、《浣纱》“蹉跎到此”、《明珠》“徘徊灯侧”,“谁”字、“繁”字、“徘”字,揭来俱妙;而“蹉”字揭来却似“矬”字,盖此字之揭,其声吸而入,其揭向内,所以阳字特妙,而阴字之揭,其声吐而出,如去声之一往而不返故也。

又【梁州序】第三句第三字,亦似揭起,而亦以阳为妙,如“日永红尘”与“一点风来”,“风”不如“红”妙;【胜如花】第三句第三字亦然,《荆钗》之“登山蓦岭”与《浣纱》之“登山涉水”,两“登”字俱欠妙;余可类推。

此天地自然之妙,呼吸抑扬,宛转在几微间,又不可尽谓揭处决不可用阳也。

然古曲阴阳皆合者,亦自无几,即《西厢》音律之祖,开卷第一句“游艺中原”之“原”,法当用阴字,今“原”却是阳,须作“渊”字唱乃叶,他可知已。

周氏以为阴、阳字惟平声有之,上、去俱无。

夫“东”之为阴,而上则为“董”,去则为“涷”,“笼”之为阳,而上则为“陇”,去则为“弄”,清、浊甚别。

又以为入作平声,皆阳。

夫平之阳字,欲揭起甚难,而用一入声,反圆美而好听者,何也?以入之有阴也。

盖字有四声,以清出者,亦以清收,以浊始者,亦以浊敛,以亦自然之理,恶得谓上、去之无阴、阳,而入之作平者皆阳也!又言:凡字不属阴则属阳,无阴、阳兼属者。

余家藏得元燕山卓从之《中原音韵类编》,与周韵凡类皆同,独每韵有阴、有阳,又有阴、阳通用之三类。

如东锺韵中,东之类为阴,戎之类为阳,而通、同之类并属阴、阳,或五音中有半清、半浊之故耶?夫理轻清上浮为阳,重浊下凝为阴,周氏以清为阴,以浊为阳,所不可解。

或以阴之字音属清,阳之字音属浊之故,然分析倒置,殊自不妥。

序《琵琶记》者为河间长君,至谓阳宜于男,阴宜于女,益杜撰可嗤矣!宋鄱阳张世南《游宦纪闻》云:“字声有轻浊,非强为差别,盖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着,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着,故字音必重。

”此亦以清为阳,以浊为阴之一证也。

论韵第七 #

韵书之伙也,作辞赋骚选则用古韵,有通韵,有叶韵,有转注;作近体则用今韵,始沈约《类谱》,今裁于唐而为《礼部韵略》;作曲,则用元周德清《中原音韵》。

古乐府悉系古韵;宋词尚沿用诗韵,入金未能尽变;至元人谱曲,用韵始严。

德清生最晚,始辑为此韵,作北曲者守之,兢兢无敢出入。

独南曲类多旁入他韵,如支思之于齐微、鱼模,鱼模之于家麻、歌戈、车遮,真文之于庚青、侵寻,或又之于寒山、桓欢、先天,寒山之于桓欢、先天、监咸、廉纤,或又甚而东锺之于庚青,混无分别,不啻乱麻,令曲之道尽亡,而识者每为掩口。

北剧每折只用一韵。

南戏更韵,已非古法,至每韵复出入数韵,而恬不知怪,抑何窘也!古词惟王实甫《西厢记》,终帙不出入一字——今之偶有一二字失韵,皆后人传讹;至“眼横秋水无尘”数语,原不用韵,元人故有此体,以其偶与侵寻本韵相近,何元朗遂訾为失韵,世遂羣然和之,实甫抱抑良久。

余新刻《考正西厢记注》中,辩之甚详,不特为实甫洗冤,亦以为世之庸瞽而妄肆讥评者下一针砭耳。

南曲自《玉玦记》出,而宫调之饬,与押韵之严,始为反正之祖。

迩词隐大扬其澜,世之赴的以趋者比比矣。

然《中原》之韵,亦大有说。

古之为韵,如周颙、沈约、毛晃、刘渊、夏竦、吴棫辈,皆博综典籍,富有才情,一书之成,不知更几许岁月,费几许考索,犹不能尽惬后世之口。

德清浅士,韵中略疏数语,辄已文理不通,其所谓韵,不过杂采元前贤词曲,掇拾成编,非真有晰于五声七音之旨,辨于诸子百氏之奥也。

又周江右人,率多土音,去中原甚远,未必字字订过,是欲凭影响之见,以着为不刊之典,安保其无离而不叶于正者哉!盖周之为韵,其功不在于合而在于分;而分之中犹有未尽然者。

如江阳之于邦王,齐微之于归回,鱼居之于模吴,真亲之于文门,先天之于鹃元,试细呼之,殊自径庭,皆所宜更析。

而其合之不经者,平声如肱、轰、兄、崩、烹、盲、弘、鹏,旧属庚、青、蒸三韵,而今两收东锺韵中;浮与蜉蝣之蜉同音,在《说文》亦作缚牟切,今却收入鱼模韵中,音之为扶,而于尤侯本韵,竟并其字削去。

夫浮之读作扶,此方言也。

呼字须本之《六经》,即《诗 菁莪》曰:“载沈载浮”,下文以“我心则休”叶,《角弓》曰“雨雪浮浮”,下文以“我是用忧”叶,《生民》曰“蒸之浮浮”,上文以“或簸或蹂”叶。

夫三百篇吾宣尼氏所删而存者,不此之从,而欲区区以方言变乱雅音,何也?且周之韵,故为北词设也,今为南曲,则益有不可从者。

盖南曲自有南方之音,从其地也,如遵其所为音且叶者,而歌龙为驴东切,歌玉为御,歌绿为虑,歌宅为柴,歌落为潦,歌握为杳,听者不啻群起而唾矣!至每一声之字,亦漫并太多,如《菽园杂记》所讥者各韵而是。

吴兴王文璧,尝字为厘别,近欈李卜氏,复增校以行于世,于是南音渐正,惜不能更定其类,而入声之鴃舌,尚仍其旧耳。

涵虚子有《琼林雅韵》一编,又与周韵略似,则亦五十步之走也。

或谓周韵行之已久,今不宜易更;则渔模一韵,《正韵》业已离之为二矣。

德清可更沈约以下诸贤之诗韵,而今不可更一山人之词韵哉。

且今之歌者,为德清所误,抑复不浅,如横之为红,鹏之为蓬,止可于韵脚偶押在东锺韵中者,作如是歌可耳,若在句中,却当仍作庚青韵之本音;今歌者槩作红蓬之音,而遇有作庚青本音歌者,辄笑以为不识中州之音矣,敝至此哉!即就其所谓东锺二字,立作韵目,亦又自不通。

夫诗韵之一东、二冬、止取一字;今取二字作目,非以声有阴、阳二字之故耶?则惟是取一于阴,取一于阳可也,乃东锺、支思、先天、歌戈、车遮、庚青则两阴字,齐微、渔模、尤侯则两阳字,寒山、桓欢、廉纤则阴、阳两倒;仅江阳、皆来、真文、萧豪、家麻、侵寻、监咸七韵不误,要亦其偶合,而非真有泾渭于其间也。

既两取而曰江阳,则阴字当即首江字,而今首姜字,又真文而首分邻,侵寻而首针林,监咸而首庵南,则其所谓偶合者,而目与韵,又自相矛盾也,亦何取而以二字目之也!至谓平声之有上、下,皆以字有阴、阳之故,遂以阴字属下平,阳字属上平,尤为可笑。

词隐先生欲创一韵书,未就而卒。

余之反周,盖为南词设也。

而中多取声《洪武正韵》,遂尽更其旧,命曰《南词正韵》,别有蠡见,载凡例中。

论闭口字第八 #

字之有开、闭口也,犹阳之有阴,男之有女。

古之制韵者,以侵、覃、盐、咸,次诸韵之后,诗家谓之“哑韵”,言须闭口呼之,声不得展也。

词曲禁之尤严,不许开、闭并押。

闭口者,非启口即闭;从开口收入本字,却徐展其音于鼻中,则歌不费力,而其音自闭,所谓“鼻音”是也。

词隐于此,尤多吃紧,至每字加圈。

盖吴人无闭口字,每以侵为亲,以监为奸,以廉为连,至十九韵中,遂缺其三。

此弊相沿,牢不可破,为害非浅。

惟入声之缉,若合、若叶、若洽等字,闭其口则声不可出,散叶于齐微、歌戈、家麻、车遮四韵中,其势不得不然。

若平声,则侵寻之与监咸、廉纤,自可转辟其声,以还本韵,惟歌者调停其音,似开而实闭,似闭而未尝不开。

此天地之元声,自然之至理也,乃欲槩无分别,混以乡音,俾五声中无一闭口之字,不亦冤哉!

论务头第九 #

务头之说,《中原音韵》于北曲胪列甚详,南曲则绝无人语及之者。

然南、北一法。

系是调中最紧要句字,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宛转其调,如俗之所谓“做腔”处,每调或一句、或二三句,每句或一字、或二三字,即是务头。

《墨娥小录》载务头调侃曰“喝采”。

又词隐先生尝为余言:吴中有“唱了这高务”语,意可想矣。

旧传【黄莺儿】第一七字句是务头,以此类推,余可想见。

古人凡遇务头,辄施俊语或古人成语一句其上,否则诋为不分务头,非曲所贵,周氏所谓如众星中显一月之孤明也。

涵虚子有《务头集韵》三卷,全摘古人好语辑以成之者。

弇州嗤杨用修谓务头为“部头”,盖其时已绝此法。

余尝谓词隐南谱中,不斟酌此一项事,故是缺典。

今大略令善歌者,取人间合律腔好曲,反复歌唱,谛其曲折,以详定其句字,此取务头一法也。

论腔调第十 #

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

古四方之音不同,而为声亦异,于是有秦声,有赵曲,有燕歌,有吴歈,有越唱,有楚调,有蜀音,有蔡讴。

在南曲,则但当以吴音为正。

古之语唱者曰:“当使声中无字。

”谓字则喉、唇、齿、舌等音不同,当使字字轻圆,悉融入声中,令转换处无磊块,古人谓之“如贯珠”,今谓之“善过度”是也。

又曰:“当使字中有声。

”谓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也。

又曰:“有声多字少。

”谓唱一声而高下、抑扬,宛转其音,若包裹数字其间也。

“有字多声少。

”谓抢带、顿挫得好,字虽多,如一声也。

又云:“善歌者,谓之‘内里声’;不善歌者,声无抑扬,谓之‘念曲’;声无含韫,谓之‘叫曲’。

”元燕南芝庵先生有《唱论》甚详,载《辍耕录》。

今采其要。

歌之格调: #

抑扬顿挫,顶迭垛换,萦纡牵结,敦拖呜咽,推题丸转,摇欠遏透。

歌之节奏: #

停声,待拍,偷吹,拽棒,字真,句笃,依腔,贴调。

凡歌一声,声有四节:

起末,过度,揾簪,攧落。

凡歌一句,句有声韵:

一声平,一声背,一声圆,声要圆熟,腔要彻满。

凡一曲中,各有其声:

变声,敦声,杌声,啀声,困声。

三过声: #

偷气,取气,换气,歇气,就气。有一口气。

歌声变件(此惟北曲有之):

三台,破子,遍子,颠落,实催,全篇,尾声,赚煞,随煞,隔煞,羯煞,本调煞,三煞,十煞,拐子煞。

唱曲门户: #

小唱,寸唱,慢唱,坛唱,步虚,道情,撒炼,带烦,瓢叫。

凡唱声病: #

散散,焦焦,干干,冽冽,哑哑,嗄嗄,尖尖,低低,雌雌,雄雄,短短,憨憨,浊浊,赸赸,格嗓,囊鼻,摇头,歪口,合眼,张口,撮唇,撇口,昂头,咳嗽,添字。

涵虚子论唱云:

凡人声音不等:

有川嗓,有堂声,(皆合箫管)有唱得雄的,失之村沙;唱得蕴拭的,失之乜斜;唱得本分的,失之老实;唱得用意的,失之穿凿;唱得打搯的,失之本调;唱得轻巧的,失之闲贱。

又云凡歌节病:

有唱得困的,灰的,涎的,叫的,大的。

有乐府声,撒钱声,拽锯声,猫叫声,不入耳,不着人,不彻腔,不入调,工夫少,遍数少,步力少,官场少,字样讹,文理差,无丛林,无传授,拗嗓,劣调,落架,漏气。

右系唱曲名言,皆所当玩。

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调,沿至于今,可三百年。

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至今,不知经几变更矣!大都创始之音,初变腔调,定自浑朴;渐变而之婉媚,而今之婉媚极矣!旧凡唱南调者,皆曰“海盐”,今“海盐”不振,而曰“昆山”。

“昆山”之派,以太仓魏良辅为祖;今自苏州而太仓、松江,以及浙之杭、嘉、湖,声各小变,腔调略同,惟字泥土音,开、闭不辨,反讥越人呼字明确者为“浙气”,大为词隐所疵,详见其所著《正吴编》中。

甚如唱火作呵上声,唱过为个,尤为可笑!过之不得为个,已载编中,而火之不可为呵上声,词隐犹未之及也。

然其腔调,故是南曲正声。

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

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

其声淫哇妖靡,不分调名,亦无板眼,又有错出其间,流而为“两头蛮”者,皆郑声之最,而世争膻趋痂好,靡然和之,甘为大雅罪人,世道江河,不知变之所极矣!

论板眼第十一 #

古无拍,魏晋之代有宋纤者,善击节,始制为拍。

古用九板,今六板或五板。

古拍板无谱,唐明皇命黄番绰始造为之。

牛僧儒目拍板为“乐句”,言以句乐也。

盖凡曲,句有长短,字有多寡,调有紧慢,一视板以为节制,故谓之“板”、“眼”。

初启声即下者,为“实板”,又曰“劈头板”;(遇紧调,随字即下,细调亦俟声出,徐徐而下)字半下者,为“掣板”,亦曰“枵板”;(盖“腰板”之误)声尽而下者,为“截板”,亦曰“底板”;场上前一人唱前调末一板,与后一人唱次调初一板齐下,为“合板”。

其板先于曲者,病曰“促板”;板后于曲者,病曰“滞板”,古皆谓之“[上‘个’字,一竖到底,竖笔左右各一‘个’字](音祁)拍”,言不中拍也。

唐《霓裳羽衣曲》,初散声六遍无拍,至中序始有拍。

今引曲无板,过曲始有板,盖其遗法。

古今之腔调既变,板亦不同,于是有“古板”、“新板”之说。

词隐于板眼,一以反古为事。

其言谓:清唱则板之长、短,任意按之,试以鼓板夹定,则锱铢可辨。

又言:古腔古板,必不可增损,歌之善否,正不在增损腔板间。

又言:板必依清唱,而后为可守;至于搬演,或稍损益之,不可为法。

具属名言。

其所点板《南词韵选》,及《唱曲当知》、《南九宫谱》,皆古人程法所在,当慎遵守。

闻之先声,有“传腔递板”之法,以数人暗中围坐,将旧曲每人歌一字,即以板轮流递按,令数人歌之如一声,按之如一板,稍有紧缓(腔)、先后(板)之误,辄记字以罚,如此庶不致腔调参差,即古所谓“累累如贯珠”者。

今至“弋阳”“太平”之“衮唱”,而谓之“流水板”,此又拍板之一大厄也。

论须识字第十二

识字之法,须先习反切。

盖四方土音不同,其呼字亦异,故须本之中州,而中州之音,复以土音呼之,字仍不正,惟反切能该天下正音,只以类韵中同音第一字,切得不差,其下类从诸字,自无一字不正矣。

至于字义,尤须考究,作曲者往往误用,致为识者讪笑,如梁伯龙《浣纱记》【金井水红花】曲“波冷溅芹芽,湿裙衩”,衩字法用平声,然衩,箭袋也,若衣衩之衩属去声,唐李义山《无题》诗“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足为明证。

此其失亦自陈大声散套【节节高】之“莲舟戏女娃,露裙衩”始。

然伯龙不独《浣纱》,散套【归仙洞】“荆棘抓裙衩”又尔。

近日汤海若《还魂记》【懒画眉】“睡荼蘼抓住裙钗线”,亦以衩字作平音,皆误;仅陈玉阳《詅痴符记》【玉胞肚】曲“打球回,纷纷衩衣”独是。

又《浣纱》【刘泼帽】曲“娘行聪俊还娇倩,胜江南万马千兵”,不知倩有二音,一雇倩之倩,作清字去声读,一音茜,即“巧笑倩兮”之倩,言美也。

此曲字义,当作茜音,今却押庚青韵中,即童习时《论语》亦不记忆,何浅陃至此!又车字之有二音也,盖此字本音尺遮切,隶《正韵》十六遮类中,至汉以后始有作居字音者,《庄子》“惠施多方,其书五车”,此自当作尺遮切。

《拜月》【玉芙蓉】曲“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此调法当两句各押一韵,下曰“高千古”,则上作居音乃叶,而世无呼作“五车(居)书”之理,今歌者皆从尺遮切,宁韵不叶,而不唱作居音,是歌者不误,而作者误也。

叹字之亦有二音也,一平声作滩音,一去声作炭音。

《琵琶记》《赴选》折,末曰“仗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此叹字当作平音,与上颜字叶。

后【玉芙蓉】曲“别离休叹”,此叹字当作去音,与下“轻拆散”之散字叶。

今优人于何足叹之叹皆作去声白,是作者不误,而习者误也。

他若瘿之音为颖,颈瘤也。

郑虚舟《玉玦记》“却教愧杀瘿瘤妇”,是认作平声矣。

又《庄子》“藐姑射山”之射音亦,“巾栉”之栉音卒,而汪南溟《高唐记》与雪、灭同押;至以纤、歼、盐三字并押车遮韵中,是徽州土音也。

又云“招魂未得,空歌楚[上此下夕]”,[上此下夕]字本宋玉《大招》,见《楚辞》,音苏个切,作梭字去声读,惟些少之些,乃作平声,今亦作平,以与车遮同押,何也?伯龙又以“尽道轻盈略作胖些”与“三尺小脚走如飞”同押,盖认些字作西字音,又苏州土音矣。

至妇字,世皆作负字音,惟诗韵作阜字音,《玉玦》“瘿瘤妇”、“秋胡妇”押在尤侯韵,音几不可辨矣!又有举世皆误而为不可解之字,今列戏目而曰第一出、第二出,问何字,则曰折字,或曰悔字,问从何来,则默不能对也。

盖字书从无此字,惟近《詅痴符传》言:牛食已,复出嚼,曰齝,音笞。

传写者,误台为句,以齝作出,遂终帙作第几齝、第几齝,殊不知齝原作[齿司],通作齝,以[齿司]作出,在屈笔毫厘之间,遂至转展传误;然古剧亦绝无作第几出者,只作第几折可也。

影响之误如此,则作曲与唱曲者,可不以考文为首务耶?

论须读书第十三

词曲虽小道哉,然非多读书,以博其见闻,发其旨趣,终非大雅。

须自《国风》、《离骚》、古乐府及汉、魏、六朝三唐诸诗,下迨《花间》、《草堂》诸词,金、元杂剧诸曲,又至古今诸部类书,俱博搜精采,蓄之胸中,于抽毫时,掇取其神情标韵,写之律吕,令声乐自肥肠满脑中流出,自然纵横该洽,与剿袭口耳者不同。

胜国诸贤,及实甫、则诚辈,皆读书人,其下笔有许多典故,许多好语衬副,所以其制作千古不磨;至卖弄学问,堆垛陈腐,以吓三家村人,又是种种恶道!古云:“作诗原是读书人,不用书中一个字”。

吾于词曲亦云。

论家数第十四 #

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观元剧及《琵琶》、《拜月》二记可见。

自《香囊记》以儒门手脚为之,遂滥觞而有文词家一体。

近郑若庸《玉玦记》作,而益工修词,质几盖掩。

夫曲以模写物情,体贴人理,所取委曲宛转,以代说词,一涉藻缋,便蔽本来。

然文人学士,积习未忘,不胜其靡,此体遂不能废,犹古文六朝之于秦、汉也。

大抵纯用本色,易觉寂寥;纯用文调,复伤琱镂。

《拜月》质之尤者,《琵琶》兼而用之,如小曲语语本色,大曲引子如“翠减祥鸾罗幌”、“梦遶春闱”,过曲如“新篁池阁”、“长空万里”等调,未尝不绮绣满眼,故是正体。

《玉玦》大曲,非无佳处;至小曲亦复填垛学问,则第令听者愦愦矣!故作曲者须先认清路头,然后可徐议工拙。

至本色之弊,易流俚腐;文词之病,每苦太文。

雅俗浅深之辨,介在微茫,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

论声调第十五(与前腔调不同。前论唱,此专论曲。)

夫曲之不美听,以不识声调故也。

盖曲之调,犹诗之调。

诗惟初盛之唐,其音响宏丽圆转,称大雅之声。

中、晚以后,降及宋、元,渐萎薾偏诐,以施于曲,便索然卑下不振。

故凡曲调,欲其清,不欲其浊;欲其圆,不欲其滞;欲其响,不欲其沈;欲其俊,不欲其痴;欲其雅,不欲其麤;欲其和,不欲其杀;欲其流利轻滑而易歌,不欲其乖剌艰涩而难吐。

其法须先熟读唐诗,讽其句字,绎其节拍,使长灌注融液于心胸口吻之间,机括既熟,音律自谱,出之词曲,必无沾唇拗嗓之病。

昔人谓孟浩然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秦少游诗,人谓其可入大石调,惟声调之美故也。

惟诗尚尔,而矧于曲,是故诗人之曲,与书生之曲、俗子之曲,可望而知其槩也。

论章法第十六 #

作曲,犹造宫室者然。

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斵。

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

此法,从古之为文、为辞赋、为歌诗者皆然;于曲,则在剧戏,其事头原有步骤;作套数曲,遂绝不闻有知此窍者,只漫然随调,逐句凑泊,掇拾为之,非不闻得一二好语,颠倒零碎,终是不成格局。

古曲如《题柳》“窥青眼”,久脍炙人口,然弇州亦訾为牵强而寡次序,他可知矣。

至闺怨、丽情等曲,益纷错乖迕,如理乱丝,不见头绪,无一可当合作者。

是故修辞当自炼格始。

论句法第十七 #

句法,宜婉曲不宜直致,宜藻艳不宜枯瘁,宜溜亮不宜艰涩,宜轻俊不宜重滞,宜新采不宜陈腐,宜摆脱不宜堆垛,宜温雅不宜激烈,宜细腻不宜粗率,宜芳润不宜噍杀;又总之,宜自然不宜生造。

意常则造语贵新,语常则倒换须奇。

他人所道,我则引避;他人用拙,我独用巧。

平仄调停,阴阳谐叶。

上下引带,减一句不得,增一句不得。

我本新语,而使人闻之,若是旧句,言机熟也;我本生曲,而使人歌之,容易上口,言音调也。

一调之中,句句琢炼,毋令有败笔语,毋令有欺嗓音,积以成章,无遗恨矣。

论字法第十八 #

下字为句中之眼,古谓百炼成字,千炼成句,又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

要极新,又要极熟;要极奇,又要极稳。

虚句用实字铺衬,实句用虚字点錣。

务头须下响字,勿令提挈不起。

押韵处要妥贴天成,换不得他韵。

照管上下文,恐有重字,须逐一点勘换去。

又闭口字少用,恐唱时费力。

今人好奇,将剧戏标目,一一用经、史隐晦字代之,夫列标目,欲令人开卷一览,便见传中大义,亦且便翻阅,却用隐晦字样,彼庸众人何以易解!此等奇字,何不用作古文,而施之剧戏?可付一笑也!

论衬字第十九 #

古诗余无衬字,衬字自南、北二曲始。

北曲配弦索,虽繁声稍多,不妨引带。

南曲取按拍板,板眼紧慢有数,衬字太多,抢带不及,则调中正字,反不分明。

大凡对口曲,不能不用衬字;各大曲及散套,只是不用为佳。

细调板缓,多用二三字尚不妨;紧调板急,若用多字,便躲闪不迭。

凡曲自一字句起,至二字、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句止。

惟【虞美人】调有九字句,然是引曲。

又非上二下七,则上四下五,若八字、十字以外,皆是衬字。

今人不解,将衬字多处,亦下实板,致主客不分。

如《古荆钗记》【锦缠道】“说甚么晋陶潜认作阮郎”,“说甚么”三字,衬字也。

《红拂记》却作“我有屠龙剑钓鳌钓射雕宝弓”,增了“屠龙剑”三字,是以“说甚么”三字作实字也。

《拜月亭》【玉芙蓉】末句“望当今圣明天子诏贤书”,本七字句,“望当今”三字系衬字,后人连衬字入句,如“我为你数归期画损掠儿梢”,遂成十一字句。

至“金炉宝篆消”曲末句,“算人心不比往来潮”,此是正格,“心”字当迭。

词隐谓“心”字下缺去声、平声二字,以为此死腔活板,故是大误。

又《琵琶记》【三换头】,原无正腔可对,前调“这其间只是我不合来长安看花”,后谓“这其间只得把那壁厢且都拚舍”,每句有十三字,以为是本腔耶?不应有此长句;以为有衬字耶?不应于衬字上着板。

《綄沙》却字字效之,亦是无可奈何。

殊不知“这其间只是我”与“这其间只得把”是两正句,以我字、把字叶韵。

盖东嘉此曲,原以歌戈、家麻二韵同用,他原音作拖,上我字与调中锁、挫、他、堕、何五字相叶,下把字与调中驾、挂二字相叶。

历查远而《香囊》、《明珠》、《双珠》,近而《窃符》、《紫钗》、《南柯》,凡此二句皆韵,皆可为《琵琶》用韵之证,故知《浣纱》之不韵,殊谬也。

又如散套【越恁好】“闹花深处”一曲,纯是衬字,无异【缠令】。

今皆着板,至不可句读(音豆)。

凡此类,皆衬字太多之故,讹以传讹,无所底止。

周氏论乐府,以不重韵,无衬字,韵险、语俊为上。

世间恶曲,必拖泥带水,难辨正腔,文人自寡此等病也。

论对偶第二十 #

凡曲遇有对偶处,得对方见整齐,方见富丽。

有两句对,(如“帘幙风柔、庭闱昼永”,及“惟愿取百岁椿萱、长似他三春花柳”类)有三句对,(如【蝶恋花】“凤栖梧鸾停竹”类)有四句对,(如“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四段相对类)有隔句对,(如“郎多福”及“娘介福”两段相对类)有迭对,(如“翠减祥鸾罗幌”二句一对,下“楚馆云闲”二句又一对,下“目断天涯云山远”二句又一对类)有两韵对,(如“春花明彩袖,春酒满金瓯”类)有隔调对。

(如“书生愚见”二调,各末二句相对类)当对不对,谓之草率;不当对而对,谓之矫强。

对句须要字字的确,斤两相称方好。

上句工宁下句工,一句好一句不好,谓之“偏枯”,须弃了另寻。

借对得天成妙语方好,不然反见才窘,不可用也。

曲律卷第三 #

论用事第二十一

曲之佳处,不在用事,亦不在不用事。

好用事,失之堆积;无事可用,失之枯寂。

要在多读书,多识故实,引得的确,用得恰好,明事暗使,隐事显使,务使唱去人人都晓,不须解说。

又有一等事,用在句中,令人不觉,如禅家所谓撮盐水中,饮水乃知咸味,方是妙手。

《西厢》、《琵琶》用事甚富,然无不恰好,所以动人。

《玉玦》句句用事,如盛书柜子,翻使人厌恶,故不如《拜月》一味清空,自成一家之为愈也。

又用得古人成语恰好,亦是快事;然只许单用一句,要双句,须别处另寻一句对之。

如《琵琶》【月云高】曲末二句,第一调“正是西出阳关无故人,须信家贫不是贫”,第二调“他须记一夜夫妻百夜恩,怎做得区区陌路人”,第三调“他不到得非亲却是亲,我自须防人不仁”,如此方不堆积,方不蹈袭,故知此老胸中,别具一副炉锤也。

论过搭第二十二

过搭之法,杂见古人词曲中,须各宫各调,自相为次。

又须看其腔之粗细,板之紧慢;前调尾与后调首要相配叶,前调板与后调板要相连属。

古每宫调皆有赚,取作过度而用。

缘慢词(即引子)止着底板。

骤接过曲,血脉不贯,故赚曲前段,皆是底板,至末二句始下实板。

戏曲中已间宾白,故多不用。

诸宫调惟仙吕许与双调相出入,其余界限甚严,不得陵犯。

惟《十三调谱》类多出入,中商黄调以商调、黄锺二调合成,高平调与诸调皆可出入;其余各调出入,详见《十三调谱》中。

或谓南曲原不配弦索,不必拘拘宫调,不知南人第取按板,然未尝不可取配弦索。

又譬置目眉上,置鼻口下,亦何妨视嗅,但不成人面部位,终非造化生人意耳。

凡一调中,有取各调一二句合成,如【六犯清音】【七犯[王灵]珑】等曲,虽各调自有唱法,然既合为一,须唱得接贴融化,令不见痕迹,乃妙。

何元朗谓:北曲大和弦是慢板,花和弦是紧板。

如中吕【快活三】临了来一句放慢来,接唱【朝天子】,皆大和,又是慢板。

紧慢相错,何等节奏。

南曲如【锦堂月】后【侥侥令】,【念奴娇】后【古轮台】,【梁州序】后【节节高】,一紧而不复收矣。

然戏曲亦有中段却放缓唱者,不可一律论也。

论曲禁第二十三

曲律,以律曲也。律则有禁,具列以当约法:

重韵。(一字二三押。长套及戏曲不拘。)

借韵。(杂押傍韵,如支思,又押齐微韵。)

犯韵。(有正犯——句中字不得与押韵同音,如冬犯东类。有傍犯——句中即上去声不得与平声相犯,如董东犯东类。)

犯声。(即非韵脚。凡句中字同声,俱不得犯,如上例。)

平头。(第二句第一字,不得与第一句第一字同音。)

合脚。(第二句末一字,不得与第一句末一字同音。)

上上迭用。(上去字须间用,不得用两上、两去。)

上去、去上倒用。(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活法,见前论平仄条中。)

入声三用。(迭用三入声。)

一声四用。(不论平上去入,不得迭用四字。)

阴阳错用。(宜阴用阳字;宜阳用阴字。)

闭口迭用。(凡闭口字,只许单用。如用侵,不得又用寻,或又用监咸、廉纤等字。双字如深深、秾秾、恹恹类,不禁。)

韵脚多以入代平。(此类不免,但不许多用。如纯用入声韵,及用在句中者,俱不禁。)

迭用双声。(字母相同,如[王灵]珑、皎洁类,止许用二字,不许连用至四字。)

迭用迭韵。(二字同类,如逍遥、灿烂,亦止许用二字,不许连用至四字。)

开闭口韵同押。(凡闭口,如侵寻等韵,不许与开口同押。)

陈腐。(不新采。)

生造。(不现成。)

俚俗。(不文雅。)

蹇涩。(不顺溜。)

粗鄙。(不细腻。)

蹈袭。(忌用旧曲语意。若成语,不妨。)

沾唇。(不脱口。)

拗嗓。(平仄不顺。)

方言。(他方人不晓。)

语病。(声不雅,如《中原音韵》所谓“达不着主母机”,或曰“烧公鸦亦可”之类。)

请客。(如咏春而及夏,题柳而及花类。)

太文语。(不当行。)

太晦语。(费解说。)

经史语。(如《西厢》“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类。)

学究语。(头巾气。)

书生语。(时文气。)

重字多。(不论全套单只,凡重字俱用检去。)

衬字多。(衬至五六字。)

堆积学问。 #

错用故事。 #

宫调乱用。 #

紧慢失次。 #

对偶不整。 #

右诸禁,凡四十条。在知音高手,自然不犯。如不能尽免,须检点,去其甚者,令不碍眼;不尔,终难为识者,非法家曲也。

论套数第二十四

套数之曲,元人谓之“乐府”,与古之辞赋,今之时义,同一机轴。

有起有止,有开有阖。

须先定下间架,立下主意,排下曲调,然后遣句,然后成章。

切忌凑插,切忌将就。

务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又如鲛人之锦,不着一丝纰颣。

意新语俊,字响调圆,增减一调不得,颠倒一调不得,有规有矩,有色有声,众美具矣!而其妙处,政不在声调之中,而在句字之外。

又须烟波渺漫,姿态横逸,揽之不得,挹之不尽。

摹欢则令人神荡,写怨则令人断肠,不在快人,而在动人。

此所谓“风神”,所谓“标韵”,所谓“动吾天机”。

不知所以然而然,方是神品,方是绝技。

即求之古人,亦不易得。

金在衡谓古散套无佳者,仅北调“万种闲愁”一曲。

何元朗以为秪得“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二句差胜,乃用晚唐罗隐诗。

其余芜浅,殊不足观。

余谓北曲尚有佳者,惟南曲最不易得。

弇州谓“暗想当年罗帕上把新诗写”,是元人作,学问、才情足冠诸本。

是大不然。

此曲首调第一七字句,便下五衬字,既已非法;第三句多了一字,语亦无谓;第四五句“软玉温香,嫩枝柔叶”,空无着落;末二句“琴瑟正和协,不觉花影转过梧桐月”,意复不接;第二调【沉醉东风】又起一头。

特此后语意颇佳,至末段,词亦烂熳奔涌,然只是一意敷演,又不当与前【忒忒令】“燕山绝,湘江竭,断鱼封雁帖”三语相妨,无足取也。

无已,则陈大声“因他消瘦”一曲,又首调“羞问花时还问柳”数语秪是请客,次调【懒画眉】“绣户轻寒透,十二珠帘不上钩”二句凑插,第三调【金索挂梧桐】“黄莺似唤俦”四句又是请客;只【浣溪沙】以下数调,语意流丽,颇自可人,前段终非完璧;才难之叹,于斯益信。

大略作长套曲,只是打成一片,将各调胪列,待他来凑我机轴;不可做了一调,又寻一调意思。

《西厢记》每套只是一个头脑,有前调末句牵搭后调做者,有后调首句补足前调做者,单枪匹马,横冲直撞,无不可人,他调殊未能知此窾窍也。

论小令第二十五

作小令与五七言绝句同法,要酝藉,要无衬字,要言简而趣味无穷。

昔人谓:五言律诗,如四十个贤人,着一个屠沽不得。

小令亦须字字看得精细,着一戾句不得,着一草率字不得。

弇州论词,所谓宛转绵丽,浅至儇俏,正作小令至语。

周氏谓乐府小令两途,乐府语可入小令,小令语不可入乐府,未必其然,渠所谓小令,盖市井所唱小曲也。

论咏物第二十六

咏物毋得骂题,却要开口便见是何物。

不贵说体,只贵说用。

佛家所谓不即不离,是相非相,只于牝牡骊黄之外,约略写其风韵,令人髣髴中如灯镜传影,了然目中,却摸捉不得,方是妙手。

元人王和卿《咏大蝴蝶》:“挣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

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

谁道风流种,諕杀寻芳的蜜蜂。

轻轻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

”只起一句,便知是大蝴蝶。

下文势如破竹,却无一句不是俊语。

古词《咏柳》“窥青眼”,开口便知是柳,下“偏宜向朱门羽戟,画桥游舫”,又“倚阑凝望,消得几番暮雨斜阳”等,皆从柳外做去,所以渺茫多趣。

他如祝京兆《咏月》、陶陶区《咏雁》、梁伯龙《咏蛱蝶》等,非无一二佳语,只夹杂凡俗,便是不成片段。

小令北调,王西楼最佳,如《咏浴裙》、《睡鞋》等曲,首首尖新。

王渼陂、冯海浮《鞋杯》诸曲,亦多巧句。

海浮“月儿芽弯环在腮上,笋儿尖穿破了鼻梁”,及“环儿脚一弯,花儿瓣两边”,又“心坎儿里踢蹬,肚囊儿里款行,肠[衤贵]儿里穿芳径”等,尤称妙绝;亦未免间以粗豪语,不无遗恨耳。

问:如何是说体?如昔人《咏柳絮》“一似半天飘粉,遶树疑酥,不地飞琼堵”是也。

如何是说用?如《咏草》“斜阳外,几家断桥村坞”,又“池塘雨歇,梦回南浦”,又“王孙何事在长途,好归去,又惊春暮”是也。

论俳谐第二十七

俳谐之曲,东方滑稽之流也,非绝颖之姿,绝俊之笔,又运以绝圆之机,不得易作。

着不得一个太文字,又着不得一句张打油语。

须以俗为雅,而一语之出,辄令人绝倒,乃妙。

元人《嘲秃指甲》词:“十指如枯笋,和袖棒金尊。

搊杀银筝字不真。

揉痒天生钝。

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搵。

”《中原音韵》及弇州皆极赏之,然首语及“揉痒天生钝”句,尚觉着相。

此体亦是西楼最佳,如《失鸡》、《转五方》等曲,皆极当行。

吾乡徐天池先生,生平谐谑小令极多,如《嘲少发大脚妓黄莺儿》中二句“妆台上省油,厮打处省揪,未下妆楼,金莲一步,占着两块大砖头”,《嘲瘦妓》“四两面条搓,抹胸膛三寸罗,俏郎君一手挢(平声)三个”,《嘲歪嘴妓》“一个海螺儿在腮边不住吹,面前说话倒与傍人对,未抹胭脂,樱桃一点搓(去声)过鼻梁西”等曲,大为士人传诵,今未见其人也。

论险韵第二十八

作曲好用险韵,亦是一僻。

须韵险而语极俊,又极稳妥,方妙。

《西厢》之“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王忏”,及“彩笔题诗,回文织绵”,何语不俊,何韵不妥!又国初人《萧淑兰》剧,全押廉纤、监咸、侵寻、桓欢四韵,亦字字稳俏。

近见押此等韵者,全无奇怪峭绝处,只是凑得韵来,便以为难事。

夫欲借险韵以见难,而只是平通趁韵,无以异于人也,亦何取此等韵为耶!故知百尺竿头逞技,非古所谓“肉飞仙”手段不可,庸众人故当以此为戒。

论巧体第二十九

古诗有离合、建除、人名、药名、州名、数目、集句等体。

元人以数目入曲,作者甚多,句首自一至十,有顺去逆回者。

《辍耕录》载【折桂令】起句“博山铜细袅香风”,一句两韵,名曰“短柱”,为极难作;虞邵庵作“銮舆三顾茅庐”一曲拟之,则二字一韵,盖尤难矣。

乔梦符有“当时处士山祠”一曲,亦用此体。

嘉靖间,北都有刘宪副效祖者用此体,凡平声每韵各赋一首,可称一癖。

《词林摘艳》有【粉蝶儿】“从东陇风动松呼”长套,句句两字一韵,然不见佳。

药名诗,须字则正用,意却假借,读去不觉,详看始见,方得作法,如所谓“四海无远志,一溪甘遂心”是也。

陈大声有《药名》散套,首句“今年牡丹开较迟”,便是直用其名,更无别意。

又后多借同音字为用,如借“霜梅”为“双眉”,“茴香”为“回乡”,其语犹俏;至借“白芨”为“北极”,“滑石”为“化石”,政可发一胡卢矣。

今《红蕖》用药名、牌名、五色、五声、八音及潇湘八景、离合、集句等体,种种皆备,然不甚合作。

倘不能穷极妙境,不如毋添蛇足之为愈也。

论剧戏第三十 #

剧之与戏,南北故自异体。

北剧仅一人唱,南戏则各唱。

一人唱则意可舒展,而有才者得尽其春容之致;各人唱则格有所拘,律有所限,即有才者,不能恣肆于三尺之外也。

于是:贵剪裁、贵锻炼——以全帙为大间架,以每折为折落,以曲白为粉垩、为丹艧;勿落套;勿不经;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勿太促,促则气迫,而节奏不畅达;毋令一人无着落;毋令一折不照应。

传中紧要处,须重着精神,极力发挥使透。

如《浣纱》遣了越王尝胆及夫人采葛事,红拂私奔,如姬窃符,皆本传大头脑,如何草草放过!若无紧要处,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厌憎:皆不审轻重之故也。

又用宫调,须称事之悲欢苦乐,如游赏则用仙吕、双调等类;哀怨则用商调、越调等类,以调合情,容易感动得人。

其词格俱妙,大雅与当行参间,可演可传,上之上也。

词藻工,句意妙,如不谐里耳,为案头之书,已落第二义;既非雅调,又非本色,掇拾陈言,凑插俚语,为学究、为张打油,勿作可也!

论引子第三十一

引子,须以自己之肾肠,代他人之口吻。

盖一人登场,必有几句紧要说话,我设以身处其地,模写其似,却调停句法,点检字面,使一折之事头,先以数语该括尽之,勿晦勿泛,此是上谛。

《琵琶》引子,首首皆佳,所谓开门见山手段。

《浣纱》如范蠡而曰“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施之越王则可,越夫人而曰“金井辘轳鸣,上苑笙歌度,帘外忽闻宣召声,忙蹙金莲步”,是一宫人语耳!只苎罗山下一引颇佳,中“春风无那”,却不可解;余俱非腐则漫。

《玉玦》诸引,虽伤过文,然语俊调雅,不失为才士之作。

近惟《还魂》二梦之引,时有最俏而最当行者,以从元人剧中打勘出来故也。

《明珠》引子,时用诗余;《宝剑》引子,多出已创,皆不足为法。

自来唱引子,皆于句尽处用一底板;词隐于用韵句下板,其不韵句止以鼓点之,谱中只加小圈读断,此是定论。

论过曲第三十二

过曲体有两途:大曲宜施文藻,然忌太深;小曲宜用本色,然忌太俚。

须奏之场上,不论士人闺妇,以及村童野老,无不通晓,始称通方。

最要落韵稳当,如《琵琶》“手指上血痕尚在衣麻”,“衣麻”是何话说?《红拂》“髻云撩”下无“乱”字,是歇后语矣!皆谓趁韵。

又不可令有败笔语。

《琵琶》【侥侥令】,既云“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父母共夫妻相劝酬”,下却又云“夫妻长厮守,父母愿长久”,说过又说;至“两山排闼”二句,与上何干?大是请客!尾声“惟有快活是良谋”,直张打油语矣。

用韵,须是一韵到底方妙;屡屡换韵,毕竟才短之故,不得以《琵琶》、《拜月》借口。

若重韵,则正不必拘,古剧皆然。

避而牵强,不若重而稳俏之为愈也。

论尾声第三十三

尾声以结朿一篇之曲,须是愈着精神,末句更得一极俊语收之,方妙。

凡北曲煞尾,定佳。

作南曲者,只是潦草收场,徒取完局,所以戏曲中绝无佳者,以不知此窍故耳。

各宫调尾声,或平煞,或仄煞,各有定格,词隐虽胪列谱中,然秪是检旧曲订出。

旧曲实未必皆是。

必如《十三调谱》中旧定诸格,方是不差,惜原曲有不能尽见者耳。

今录于后:

情未断然。(仙吕、羽调同此尾。) “衷肠闷损”尾文是也。

三句儿然。(黄锺尾。) “春容渐老”尾文是也。

尚轻圆煞。(正宫、大石同尾。) “祝融南度”尾文是也。

尚遶梁煞。(商调尾。) “那日忽覩多情”尾文是也。

尚如缕煞。(中吕有二样,此系低一格尾。) “料峭东风”尾文是也。(般涉同。)

喜无穷煞。(中吕高一格尾。) “子规声里”尾文是也。

尚按节拍煞。(道宫尾。) “新篁池阁”尾文是也。

不绝令煞。(南吕尾。) “明月双溪”尾文是也。

有余情煞。(越调尾。) “炎光谢了”尾文是也。

收好姻煞。(小石尾。) “花底黄鹂”尾文是也。

有结果煞。(双调尾。) “箫声唤起”尾文是也。

又有本音就煞,谓之随煞。又有双煞。又有借音煞。又有和煞。

一调作二曲,或四曲、六曲、八曲,及两调各止一二曲者,俱不用尾声。

论宾白第三十四

宾白,亦曰“说白”。

有“定场白”,初出场时,以四六饰句者是也。

有“对口白”,各人散语是也。

定场白稍露才华,然不可深晦。

《紫箫》诸白,皆绝好四六,惜人不能识;《琵琶》黄门白,只是寻常话头,略加贯串,人人晓得,所以至今不废。

对口白须明白简质,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当家。

《浣纱》纯是四六,宁不厌人!又凡“者”字,惟北剧有之,今人用在南曲白中,大非体也。

句字长短平仄,须调停得好,令情意宛转,音调铿锵,虽不是曲,却要美听。

诸戏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难不下于曲。

《玉玦》诸白,洁净文雅,又不深晦,与曲不同,只稍欠波澜。

大要多则取厌,少则不达,苏长公有言:“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

”则作白之法也。

论插科第三十五

插科打诨,须作得极巧,又下得恰好。

如善说笑话者,不动声色,而令人绝倒,方妙。

大略曲冷不闹场处,得净、丑间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剧戏眼目。

若略涉安排勉强,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静过去。

古戏科诨,皆优人穿插,传授为之,本子上无甚佳者。

惟近顾学宪《青衫记》,有一二语咄咄动人,以出之轻俏,不费一毫做造力耳。

黄山谷谓:“作诗似作杂剧,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

”盖在宋时已然矣。

论落诗第三十六

落诗,亦惟《琵琶》得体。

每折先定下古语二句,却凑二语其前,不惟场下人易晓,亦令优人易记。

自《玉玦》易诗语为之,于是争趋于文。

还有集唐句以逞新奇者,不知喃喃作何语矣。

用得亲切,较可。

如《浣纱》范蠡遇西施折,用“芙蓉脂肉绿云鬟”一诗,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论部色第三十七

《梦游录》云:“今教坊开场,先引一段寻常事,名曰‘艳段’,次正杂剧,为两段。

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

其次曲破断送者,谓之‘把香’。

”《辍耕录》云:“传奇出于唐,宋有戏曲,金有院本、杂剧。

院本,一人曰‘副净’,为‘参军’;一曰‘副末’,谓之‘苍鹘’,——鹘能击众鸟,末可打副净,故云;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装孤。

又谓之‘五花爨弄’。

”今南戏副净同上。

而末泥即生,装孤即旦,引戏则末也。

一说:曲贵熟而曰“生”,妇宜夜而曰“旦”,末先出而曰“末”,净喧闹而曰“净”,反言之也;其贴则旦之佐,丑则净之副,外则末之余,明矣。

按:丹丘先生谓杂剧、院本有正末、副末、狚、狐、靓、鸨、猱、捷讥、引戏九色之名,又谓唐为传奇,宋为戏文,金时院本、杂剧合而为一,元分为二。

杂剧者,杂戏也。

院本者,行院之本也。

又按:元杂剧中,名色不同,末则有正末、副末、冲末(即副末)、砌末、小末,旦则有正旦、副旦、贴旦(即副旦)、茶旦、外旦、小旦、旦儿(即小旦)、卜旦——亦曰卜儿(即老旦)。

又有外,有孤(装官者),有细酸(亦装生者),有孛老(即老杂)。

小厮曰“徕”,从人曰“秪从”,杂脚曰“杂当”,装贼曰“邦老”。

凡厮役,皆曰“张千”;有二人,则曰“李万”。

凡婢皆曰“梅香”。

凡酒保皆曰“店小二”。

今之南戏,则有正生、贴生(或小生)、正旦、贴旦、老旦、小旦、外、末、净、丑(即中净)、小丑(即小净),共十二人,或十一人,与古小异。

古孤以装官,《梦梁录》所谓装孤即旦,非也。

又丹丘以狚、狐、鸨、猱并列,即“孤”当亦是“狐”字之误耳。

尝见元剧本,有于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并署其冠服、器械,曰某人冠某冠,服某衣,执某器,最详;然其所谓冠服、器械名色,今皆不可复识矣。

论讹字第三十八

戏曲有相传既久,致讹字间出,或系刻本之误,或为俗子所改,致撰人叫屈,识者贻嗤,不一而足。

如《西厢》“风欠酸丁”之“欠”,俗子作“耍”字音,至去其字之转笔处一“丿”,并字形亦为改削,不知字书从无此字。

元贾仲名《萧淑兰》剧【寄生草】曲:“改不了强(去声)文[忄敝]醋饥寒脸(音敛,不作裣音),断不了《诗》云、子曰酸风欠,离不了之乎者也腌穷俭。

”以欠与上之“脸”、下之“俭”叶韵,明白可证。

盖起于南人,但知有“风耍”俗语,不知北音,遂妄倡是说。

不意金在衡辈亦为所误。

笔之正讹。

夫使果为“风耍”之义,何不径用“耍”字,而以“欠”字代之耶?其在《琵琶记》者尤多。

如《请粮》【普天乐】,原以家麻、戈歌二韵通用,其云“岂忍见公婆受饿”,正与上“弟和兄更没一个”,下“直恁摧挫”相叶,却改作“受馁”。

又有从而附和之者,以为避俗。

夫《琵琶》久用本色语矣,饿字亦何俗之有,乃妄改之,而反以不韵为快耶?《成亲》【女冠子】引“丈夫得志,佳婿乘龙”,与上下入声簇、促韵全不叶。

或改作“坦腹”,于韵是矣,而与后之“兀的东床,难教我坦腹”,又犯重复。

直是难择,则是东嘉自误。

【双声子】“娘介福”,用《诗经》语。

俗子改作“分福”,以不识“介”字义,又与“分”字字形相近之故;后复改作“万福”,又“万”与“分”相近之故也。

《剪发》【香罗带】第三调“堪怜愚妇人”,下当云“单身又贫”,却易为“穷”,亦误。

记中每对偶甚整。

向谓“孔雀屏开”当作“开屏”,与下“芙蓉隐褥”相对,近词隐于考误已正之矣。

又尝疑“新篁池阁”、“槐阴庭院”二语,“槐阴”与“新篁”不对,必有误字。

“新篁”当以“高槐”为对,乃的。

孟郊诗“高槐结浮阴”,非无出也。

即此曲前云“深院荷香满”,又“只管打扇与烧香”,又“一架荼蘼满院香”,下又云“香肌无暑”,又“一点风来香满”,又“香奁日永”,又“香消宝篆沈烟”,又“怎遂得黄香愿”,又“猛然心地热透香汗”,又“只见荷香十里”,又“清香泻下琼珠溅”,连用十一“香”字,重迭之甚;而香满、香奁、香消三句迭用,尤为不妥。

有改“香奁”作“湘帘”者,与上“蔷薇帘幙”又重,不可强为之解。

本折落诗:“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

”两“何”字亦重。

下“何”字,盖“多”字之误耳。

他如《明珠记》【二郎神】换头“果然是萍水相遭”,与上之“问分晓”、下之“郎年少”相叶,因坊本误刻而皆唱作“相逢”。

又《红拂记》【古轮台】“刺船陈孺”,“刺”字或作“次”音,或作“辣”音,皆非。

当音作“戚”。

陈孺,谓陈平也。

刺船事,见《史记》,却无正音。

《庄子 渔父》篇注“音戚”,此可为证。

【懒画眉】“只得颠倒衣裳试觑渠”,“倒”字皆唱作上声。

夫去声则“颠倒”之义也,上声则“倾倒”之“倒”,于义不协矣。

此则起于朱子注《诗》。

此老执拗,甚不可解。

《诗》言:“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下“颠之倒之”,即覆说上文“颠倒”二字之辞,其实一也,却于上“倒”字音作上声,而下“倒”字音作去声,此何说也?又“撇道”,北人调侃说“脚”也。

汤海若《还魂记》末折“把那撇道儿客长舌揸”,是以“撇道”认作颡子也,误甚。

又散套“梅家庄水罐汤缾打为磁屑”,当作“谢家庄”,正崔护乞浆处也。

又“窥青眼”曲,【白练序】换头“萧郎信渺茫”下,旧原作“还追想当年处士庄”,《词选》作“漫留下当年系马桩”,俚甚,非白语。

“眼望旌节旗,耳听好消息”,出元人杂剧,今皆讹作“旌捷旗”,然似不如“捷旌旗”与下“好消息”对,为的。

“凭君走对夜摩天”,“夜摩天”语出《藏经》,今皆讹作“焰摩天”。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谓可与语言之人难得也;今讹作“可与人言”。

“两叶浮萍归大海”,盖本白乐天“与君何处重相遇,两叶浮萍大海中”诗语,词隐《唱曲当知》以为非是,或偶未见此诗耳。

大抵刻本中误处,须以意理会,不可便仍其误。

彼优人俗子,既不能晓,吾辈又不为是正,几何不令千古之聩聩耶!

杂论第三十九上

(系纵笔漫书,初无伦次)

词曲小道。遏云、落尘,远不暇论。明皇制《春光好》曲而桃杏皆闻,世歌《虞美人》曲而草能按节以舞,声之所感,岂其微哉!

南、北二调,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画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气骨胜;工句字,故以色泽胜。

胜国诸贤,盖气数一时之盛。王、关、马、白,皆大都人也,今求其乡,不能措一语矣。(大都,即今北京。)

《正音谱》中所列元人,各有品目,然不足凭。

涵虚子于文理原不甚通,其评语多足付笑。

又前八十二人有评,后一百五人漫无可否,笔力竭耳,非真有所甄别其间也。

胡鸿胪言:“元时,台省元臣、郡邑正官,皆其国人为之;中州人每沈抑下僚,志不获展,如关汉卿乃太医院尹,马致远江浙行省务官,宫大用钓台山长,郑德辉杭州路吏,张小山首领官,于是多以有用之才,寓于声歌,以纾其拂郁成慨之怀,所谓不得其平而鸣也。

”然其时如贯酸斋、白无咎、杨西庵、胡紫山、卢疏斋、赵松雪、虞邵庵辈,皆昔之宰执贵人也,而未尝不工于词。

以今之宰执贵人,与酸斋诸公角而不胜;以今之文人墨士,与汉卿诸君角而又不胜也。

盖胜国时,上下成风,皆以词为尚,于是业有专门;今吾辈操管为时文,既无暇染指,迨起家为大官,则不胜功名之念,致仕居乡,又不胜田宅子孙之念,何怪其不能角而胜之也!

人才赋才,各有所近。

马东篱、王实甫,皆胜国名手。

马于《黄粱梦》、《岳阳楼》诸剧,种种妙绝,而一遇丽情,便伤雄劲;王于《西厢》、《丝竹芙蓉亭》之外,作他剧多草草不称。

尺有所短,信然。

古戏不论事实,亦不论理之有无可否,于古人事多损益缘饰为之,然尚存梗槩。

后稍就实,多本古史传杂说略施丹垩,不欲脱空杜撰。

迩始有捏造无影响之事以欺妇人、小儿看,然类皆优人及里巷小人所为,大雅之士亦不屑也。

元人作剧,曲中用事,每不拘时代先后。

马东篱《三醉岳阳楼》,赋吕纯阳事也。

【寄生草】曲:“这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驹驴魏野逢潘阆”。

俗子见之,有不訾以为传唐人用宋事耶?画家谓王摩诘以牡丹、芙蓉、莲花同画一景,画《袁安高卧图》有雪里芭蕉,此不可易与人道也。

词曲本文人能事,亦有不尽然者。

周德清撰《中原音韵》,下笔便如葛藤;所作“宰金头黑脚天鹅”【折桂令】、“燕子来海棠开”【塞儿令】、“脸霞鬓鸦”【朝天子】等曲,又特警策可喜,即文人无以胜之,是殊不可晓也。

南、北二曲,用字不得相混。

今南曲中有用“者”字、“兀”字、“您”字、“咱”字,及南曲用北韵,以“白”为“排”,以“壑”为“好”之类,皆大非体也。

元人诸剧,为曲皆佳,而白则猥鄙俚亵,不似文人口吻。

盖由当时皆教坊乐工先撰成间架说白,却命供奉词臣作曲,谓之“填词”。

凡乐工所撰,士流耻为更改,故事款多悖理,辞句多不通。

不似今作南曲者尽出一手,要不得为诸君子疵也。

北曲方言时用,而南曲不得用者,以北语所被者广,大略相通,而南则土音各省、郡不同,入曲则不能通晓故也。

元人杂剧,其体变幻者固多,一涉丽情,便关节大略相同,亦是一短。

又古新奇事迹,皆为人做过。

今日欲作一传奇,毋论好手难遇,即求一典故新采可动人者,正亦不易得耳。

元词选者甚多,然皆后人施手,醇疵不免。

惟《太平乐府》系杨澹斋所选,首首皆佳。

盖以元人选元词,犹唐人之选《中兴闲气》《河洛英灵》二集,具眼故在也。

北人尚余天巧,今所流传《打枣竿》诸小曲,有妙入神品者;南人苦学之,决不能入。

盖北之《打枣竿》,与吴人之山歌,不必文士,皆北里之侠,或闺阃之秀,以无意得之,犹诗郑、卫诸风,修大雅者反不能作也。

世称曲手,必曰关、郑、白、马,顾不及王,要非定论。称戏曲曰《荆》、《刘》、《拜》、《杀》,益不可晓,殆优人戏单语耳。

唐三百年,诗人如林。元八十年,北词名家亦不下二百人。明兴二百四十年,作南曲铮铮者,指不易多屈,何哉?

古戏必以《西厢》、《琵琶》称首,递为桓、文。

然《琵琶》终以法让《西厢》,故当离为双美,不得合为联璧。

《琵琶》遣意呕心,造语刺骨,似非以漫得之者,顾多芜语、累字,何耶?

《西厢》组艳,《琵琶》修质,其体固然。何元朗并訾之,以为“《西厢》全带脂粉,《琵琶》专弄学问,殊寡本色。”夫本色尚有胜二氏者哉?过矣!

《拜月》语似草草,然时露机趣;以望《琵琶》,尚隔两尘;元朗以为胜之,亦非公论。

世传《拜月》为施君美作,然《录鬼簿》及《太和正音谱》皆载在汉卿所编八十一本中,不曰君美。

君美名惠,杭州人,吴山前坐贾也。

南戏自来无三字作目者,盖汉卿所谓《拜月亭》,系是北剧,或君美演作南戏,遂仍其名不更易耳。

古之优人,第以谐谑滑稽供人主喜笑,未有并曲与白而歌舞登场如今之戏子者;又皆优人自造科套,非如今日习现成本子,俟主人拣择,而日日此伎俩也。

如优孟、优旃、后唐庄宗,以迨宋之靖康、绍兴,史籍所记,不过“葬马”、“漆城”、“李天下”、“公冶长”、“二圣环”等谐语而已。

即金章宗时,董解元所为《西厢记》,亦第是一人倚弦索以唱,而间以说白。

至元而始有剧戏,如今之所搬演者是。

此窍由天地开辟以来,不知越几百千万年,俟夷狄主中华,而于是诸词人一时林立,始称作者之圣,呜呼异哉!

南戏曲,从来每人各唱一只。自《拜月》以两三人合唱,而词隐诸戏遂多用此格。毕竟是变体,偶一为之可耳。

《琵琶》工处甚多,然时有语病,如第二折【引】“风云太平日”,第三折【引】“春事已无有”,三十一折【引】“也只为我门楣”,皆不成语。

又蔡别后,赵氏寂寥可想矣,而曰“翠减祥鸾罗幌,香消宝鸭金炉,楚馆云闲,秦楼月冷”,后又曰“宝瑟尘埋,锦被羞铺,寂寞琼璁,箫条朱户”等语,皆过富贵,非赵所宜。

二十六折【驻马听】“书寄乡关”二曲,皆本色语,中“着啼痕缄处翠绡斑”二语,及“银钩飞动彩云笺”二语,皆不搭色,不得为之护短。

至后八折,眞伧父语。

或以为朱教豫所续,头巾之笔,当不诬也。

弇州谓“《琵琶》‘长空万里’完丽而多蹈袭”,似诚有之。

元朗谓其“无蒜酪气,如王公大人之席,駞峰、熊掌,肥腯盈前,而无蔬、笋、蚬、蛤,遂欠风味。

”余谓:使尽废駞峰、熊掌,抑可以羞王公大人耶?此亦一偏之说也。

古曲自《琵琶》、《香囊》、《连环》而外,如《荆钗》、《白兔》、《破窑》、《金印》、《跃鲤》、《牧羊》、《杀狗劝夫》等记,其鄙俚浅近,若出一手。

岂其时兵革孔棘,人士流离,皆村儒野老涂歌巷咏之作耶?《杀狗》,顷吾友郁蓝生为厘韵以饬,而整然就理也,盖一幸矣。

元初诸贤作北剧,佳手迭见。独其时未有为今之南戏者,遂不及见其风槩,此吾生平一恨!

作北曲者,如王、马、关、郑辈,创法甚严。

终元之世,沿守惟谨,无敢踰越。

而作南曲者,如高如施,平仄声韵,往往离错。

作法于凉,驯至今日,荡然无复底止,则两君不得辞作俑之罪,真有幸不幸也。

元朗谓:“《吕蒙正》内‘红妆艳质,喜得功名遂’,《王祥》内‘夏日炎炎,今个最关情处,路远迢遥’,《杀狗》内‘千红百翠’,《江流》内‘崎岖去路赊’,《南西厢》内‘团圆皎皎’、‘巴到西厢’,《翫江楼》内‘花底黄鹂’,《子母冤家》内‘东野翠烟消’,《诈妮子》内‘春来丽日长’,皆上弦索,正以其辞之工也。

”亦未必然。

此数曲昔人偶打入弦索,非字字合律也。

又谓:“宁声叶而辞不工,无宁辞工而声不叶。

”此有激之言。

夫不工,奚以辞为也!

《明珠记》本唐人小说,事极典丽,第曲白类多芜葛。

仅“良宵杳”一套,不特词句婉俏,而转折亦委曲可念,弇州所谓“其兄凌明给事助之者”耶?然引曲用调名殊不佳,【尾声】及后【黄莺儿】二曲俱俚率不称,若出两手,何耶?

《中原音韵》十七宫调,所谓“仙吕宫清新绵邈”等类,盖谓仙吕宫之调,其声大都清新绵邈云尔。

其云“十七宫调各应于律吕”,“于”字以不娴文理之故。

《太和正音谱》于仙吕等各宫调字下加一“唱”字,系是赘字。

然犹可以“唱”代“曲”字,谓某宫之曲,其声云云也。

至弇州加一“宜”字,则大拂理矣!岂作仙吕宫曲与唱仙吕宫曲者,独宜清新绵邈,而他宫调不必然?以是知蛇足之多,为本文累也。

论曲,当看其全体力量如何,不得以一二韵偶合,而曰某人、某剧、某戏、某句、某句似元人,遂执以槩其高下。寸疏自不掩尺瑕也。

曲之尚法固矣,若仅如下算子、画格眼、垛死尸,则赵括之读父书,故不如飞将军之横行匈奴也。

当行本色之说,非始于元,亦非始于曲,盖本宋严沧浪之说诗。

沧浪以禅喻诗,其言:“禅道在妙悟,诗道亦然。

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有透彻之悟,有一知半解之悟。

”又云:“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

”又云:“须以大乘正法眼为宗,不可令堕入声闻辟支之果。

”知此说者,可与语词道矣。

作词守成法,尺尺寸寸,句核字研,俾无累功令,易耳。然其至尔力,其中非尔力,故入曲三味,在“巧”之一字。

唱曲欲其无字。

即作曲者用绮丽字面,亦须下得恰好,全不见痕迹碍眼,方为合作。

若读去而烟云花鸟、金碧丹翠、横垛直堆,如摊卖古董,铺缀百家衣,使人种种可厌,此小家生活,大雅之士所深鄙也。

上去、去上之间,用有其字必不可易而强为避忌,如易“地”为“土”,改“宇”作“厦”,致与上下文生拗不协,甚至文理不通,不若顺其自然之为贵耳。

南曲之有阴阳也,其窍今日始开。

然此义微之又微,所不易辨,不能字字研其至当。

当亦如前取务头法,将旧曲子令优人唱过,但有其字是而唱来却非其字本音者,即是宜阴用阳、宜阳用阴之故,较可寻绎而得之也。

揭调之说,不特今曲为然。

杨用修《诗话》云:“乐府家谓揭调者,高调也。

高骈诗:‘公子邀欢月满楼,佳人揭调唱《伊州》。

便从席上西风起,直到萧关水尽头。

’”则唐时之歌曲,可想见矣。

凡曲之调,声各不同,已备载前十七宫调下。

至各韵为声,亦各不同。

如东锺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韵之最美听者。

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

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眞文之缓,车遮之用杂入声,又次之。

支思之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

至侵寻、监咸、廉纤,开之则非其字,闭之则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作散套较传奇更难。

传奇各有本等事头铺衬,散套凿空为之。

散套中登临、游赏之词较易,闺情尤难,盖闺情古之作者甚多,好意、好语,皆为人所道,不易脱此窠臼故也。

白乐天作诗,必令老妪听之,问曰:“解否?”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

作剧戏,亦须令老妪解得,方入众耳,此即本色之说也。

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

《明珠》、《浣纱》、《红拂》、《玉合》,以实而用实者也;《还魂》、“二梦”,以虚而用实者也。

以实而用实也易,以虚而用实也难。

剧戏之行与不行,良有其故。

庸下优人,遇文人之作,不惟不晓,亦不易入口。

村俗戏本,正与其见识不相上下,又鄙猥之曲,可令不识字人口授而得,故争相演习,以适从其便。

以是知过施文彩,以供案头之积,亦非计也。

世多歌之曲,而难可读之曲。歌则易以声掩词,而读则不能掩也。

世有不可解之诗,而不可令有不可解之曲。

曲之不可解,非入方言,则用僻事之故也。

“胡厮[口巠]”、“两乔才”,此方言也。

“韩景阳”、“大来头”,此僻事也。

作南戏,而两语皆南人所不识,皆曲之病也。

古戏如《荆》、《刘》、《拜》、《杀》等,传之几二三百年,至今不废。

以其时作者少,又优人戏众,无此等名目便以为缺典,故幸而久传。

若今新戏日出,人情复厌常喜新,故不过数年,即弃阁不行,此世数之变也。

作曲如生人耳目口鼻,非不犁然各具,然西施、嫫母,妍丑殊观,王公、厮养,贵贱异等,堕地以来,根器区别,欲勉强一分,几而及之,必不可得也。

唐之绝句,唐之曲也,而其法宋人不传。

宋之词,宋之曲也,而其法元人不传。

以至金、元人之北词也,而其法今复不能悉传。

是何以故哉?国家经一番变迁,则兵燹流离,性命之不保,遑习此太平娱乐事哉。

今日之南曲,他日其法之传否,又不知作何底止也!为嘅!且惧!

曲律卷第四 #

杂论第三十九下

李中麓序刻元乔梦符、张小山二家小令,以方唐之李、杜。夫李则实甫,杜则东篱,始当;乔、张,盖长吉、义山之流。然乔多凡语,似又不如小山更胜也。

《关睢》、《鹿鸣》,今歌法尚存,大都以两字抑扬成声,不易入里耳。

汉之《朱鹭》、《石流》,读尚聱牙,声定椎朴。

晋之《子夜》、《莫愁》,六朝之《玉树》、《金钗》,唐之《霓裳》、《水调》,即日趋冶艳,然秪是五七诗句,必不能纵横如意。

宋词句有长短,声有次第矣,亦尚限边幅,未畅人情。

至金、元之南北曲,而极之长套,敛之小令,能令听者色飞,触者肠靡,洋洋纚纚,声蔑以加矣!此岂人事,抑天运之使然哉。

予在都门日,一友人携文渊阁所藏刻本《乐府大全》(又名《乐府浑成》)一本见示,盖宋、元时词谱。

(即宋词,非曲谱。

)止林锺商一调,中所载词至二百余阕,皆生平所未见。

以乐律推之,其书尚多,当得数十本。

所列凡目,亦世所不传。

所画谱,绝与今乐家不同。

有【卜算子】、【浪淘沙】、【鹊桥仙】、【摸鱼儿】、【西江月】等,皆长调,又与诗余不同。

有【娇木笪】,则元人曲所谓【乔木查】,盖沿其名而误其字者也。

中佳句有“酒入愁肠,谁信道都做泪珠儿滴”,又“怎知道恁地忆,再相逢瘦了纔信得”,皆前人所未道。

以是知词曲之书,原自浩瀚。

即今曲,当亦有详备之谱,一经散逸,遂并其法不传,殊为可惜!今列其目并谱于后,以存典刑一斑。

林锺商目——隋呼歇指调。

娋声 品(有大品小品) 歌曲子 唱歌 中腔 踏歌 引 三台 倾杯乐 慢曲子 促拍 令 序 破子 急曲子 木笪

丁声长行 大曲 曲破

娋声谱(案以下古谱例,略)

小品谱(案以下古谱例,略)

又:(案以下古谱例,略)

元时北虏达达所用乐器,如筝、[上竹下秦]、琵琶、胡琴、浑不似之类,其所弹之曲,亦与汉人不同。

见《辍耕录》。

不知其音调词义如何,然亦各具一方之制,谁谓胡无人哉。

今并识于此,以广异闻。

大曲: #

【哈八儿图】 【口温】 【也葛倘兀】 【畏兀儿】 【闵古里】 【起土苦里】 【跋四土鲁海】 【舍舍弼】 【摇落四】 【蒙古

摇落四】 【门弹摇落四】 【阿耶儿虎】 【桑哥儿苦不丁】(江南谓之“孔雀双手弹”) 【苦只把其】(“吕弦”)

小曲: #

【哈儿火失哈赤】(“黑雀儿叫”) 【阿林捺】(“花红”) 【曲律买】 【者归】 【洞洞伯】 【牝畴兀儿】 【把担葛失】 【削浪

沙】 【马哈】 【相公】 【仙鹤】 【阿丁水花】

回回曲: #

【伉俚】 【马黑某当当】 【清泉当当】

词之异于诗也,曲之异于词也,道迥不侔也。诗人而以诗为曲也,文人而以词为曲也,误矣,必不可言曲也。

尝戏以传奇配部色,则《西厢》如正旦,色声俱绝,不可思议;《琵琶》如正生,或峨冠博带,或敝巾败衫,俱啧啧动人;《拜月》如小丑,时得一二调笑语,令人绝倒;《还魂》、“二梦”如新出小旦,妖冶风流,令人魂销肠断,第未免有误字错步;《荆钗》、《破窑》等如净,不系物色,然不可废;吴江诸传如老教师登场,板眼场步,略无破绽,然不能使人喝采。

《浣纱》、《红拂》等如老旦、贴生,看人原不苛责;其余卑下诸戏,如杂脚备员,第可供把盏执旗而已。

作闺情曲,而多及景语,吾知其窘矣。

此在高手,持一“情”字,摸索洗发,方挹之不尽,写之不穷,淋漓渺漫,自有余力,何暇及眼前与我相二之花鸟烟云,俾掩我真性,混我寸管哉。

世之曲,咏情者强半,持此律之,品力可立见矣。

北剧之于南戏,故自不同。

北词连篇,南词独限。

北词如沙场走马,驰骋自由;南词如揖逊宾筵,折旋有度。

连篇而芜蔓,独限而局蹐,均非高手。

韩淮阴之多多益善,岳武穆之五百骑破兀朮十万众,存乎其人而已。

晋人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以为渐近自然。

吾谓:诗不如词,词不如曲,故是渐近人情。

夫诗之限于律与绝也,即不尽于意,欲为一字之益,不可得也。

词之限于调也,即不尽于吻,欲为一语之益,不可得也。

若曲,则调可累用,字可衬增。

诗与词,不得以谐语方言入,而曲则惟吾意之欲至,口之欲宣,纵横出入,无之而无不可也。

故吾谓:快人情者,要毋过于曲也。

曲以婉丽俏俊为上。

词隐谱曲,于平仄合调处,曰“某句上去妙甚”,“某句去上妙甚”。

是取其声,而不论其义可耳。

至庸拙俚俗之曲,如《卧冰记》【古皂罗袍】“理合敬我哥哥”一曲,而曰“质古之极,可爱可爱”。

《王焕传奇》【黄蔷薇】“三十哥央你不来”一引,而曰“大有元人遗意,可爱”。

此皆打油之最者,而极口赞美。

其认路头一差,所以已作诸曲,略堕此一劫,为后来之误甚矣,不得不为拈出。

古人往矣,吾取古事,丽今声,华衮其贤者,粉墨其慝者,奏之场上,令观者藉为劝惩兴起,甚或扼腕裂眦,涕泗交下而不为已,此方为有关世教文字。

若徒取漫言,既已造化在手,而又未必其新奇可喜,亦何贵漫言为耶?此非腐谈,要是确论。

故“不关风化,纵好徒然”,此《琵琶》持大头脑处,《拜月》秪是宣淫,端士所不与也。

各调有遵古以正今之讹者,有不妨从俗以就今之便者。

《九宫新谱》所载【步步娇】之第一句、【玉交枝】之第五句、【好姐姐】之第五句、【江儿水】之第四句、【啄木儿】之第六句、【懒画眉】之第一句、【醉扶归】之第三句,其所署平仄,正今失调,断所宜遵。

至【皂罗袍】第三句之平仄平平、【解三酲】之第四六字句与第五七字句下三字之平仄平、【一江风】之第五六重用四字句、【琐牕寒】之第八七字句、【山坡羊】之第七七字句、【步步娇】之第五句第二字用仄声,从古可也;即从俗,亦不害其为失调也。

若【玉芙蓉】之第六句用平平仄平、【白练序】之首句作四字、【画眉序】之首句作三字、【石榴花】之首四句尽作七字、【梁州序犯】之第九句作七字、【刘泼帽】之第四句作四字、【驻云飞】之第六句作三字、【绵搭絮】首句七字与第三句之六字、【锁南枝】之第三句六字与【换头】第一二句之五字、第三句下之多六字一句,则世俗之以新调相沿旧矣,一旦尽返之古,必羣骇不从。

又【水底鱼儿】之八句,即剖为二人唱,似亦无妨。

【风入松】之每调继以两【急三枪】,与末调之单用本调,虽古有此格,然《琵琶》后八折耳,安在其必当而拘拘以此为法也,拈出与秉笔者商之。

词隐论北词,谓【朝天子】一调,自《龙泉记》出,而此曲失真。

《浣纱》“往江干水乡”盛行,而此曲尽晦。

却取《太和正音谱》所收张小山“瘿杯玉醅”一首为谱。

其词“饱似伯夷”一句系失调,不如《中原音韵》所收“早霞晚霞”一首为确。

盖《浣纱》实仿《龙泉》,较原调多着衬字,其声尚可考见也。

今并列于此。

元人《题庐山》【朝天子】云:“早霞晚霞,妆点庐山画。

仙翁何处炼丹砂?一缕白云下。

客去斋余,人来茶罢。

叹浮生,指落花。

楚家,汉家,做了渔樵话。

”《浣纱》【朝天子】云:“往江干水乡,过花溪柳塘,看齐齐彩鹢波心放。

冬冬迭鼓起鸳鸯,一双戏清波浮轻浪。

青山儿几行,绿波儿千状,渺茫渺茫渺渺茫。

趁东风兰桡画桨,兰桡画桨,采莲歌齐声唱。

”南人为北词,而失其本调者,即此曲可类见矣。

余顷与孙比部谈及此调,比部指摘《浣纱》阴阳之舛。

余因字字分别阴阳,并尽用律中诸禁,作《春游词》一阕。

郁蓝生序刻以传好事者,今存别本。

然为法苛刻,益难中之难。

要以游三尺之中,而不见一毫勉强,乃佳;若一为界限所拘,读去碍口,便非高手也。

曲与诗原是两肠,故近时才士辈出,而一搦管作曲,便非当家。

汪司马曲,是下胶漆词耳。

弇州曲不多见,特《四部稿》中有一【塞鸿秋】、两【画眉序】,用韵既杂,亦词家语,非当行曲。

【画眉序】和头第一字,法用去声,却云“浓霜画角辽阳道,知他梦里何如”。

浓字平声,不可唱也。

近之为词者,北词则关中康状元对山、王太史渼陂,蜀则杨状元升庵,金陵则陈太史石亭、胡太史秋宇、徐山人髯仙,山东则李尚宝伯华、冯别驾海浮,山西则常延评楼居,维阳则王山人西楼,济南则王邑佐舜耕,吴中则杨仪部南峯。

康富而芜;王艳而整;杨俊而葩;陈、胡爽而放;徐畅而未汰;李豪而率;冯才气勃勃,时见纰颣;常多侠而寡驯;西楼工短调,翩翩都雅;舜耕多近人情,兼善谐谑;杨较粗莽。

诸君子间作南调,则皆非当家也。

南则金陵陈大声、金在衡,武林沈青门,吴唐伯虎、祝希哲、梁伯龙,而陈、梁最着。

唐、金、沈小令,并斐亹有致;祝小令亦佳,长则草草;陈、梁多大套,颇着才情,然多俗意陈语,伯仲间耳。

余未悉见,不敢定其甲乙也。

王渼陂词固多佳者。

何元朗摘其小词中“莺巢湿春隐花梢”,以为金、元人无此一句。

然此词全文:“泠泠象板粉儿敲,小小金杯绿蚁飘,重重画阁红尘落。

喜丰年恰遇着,几般儿景致蹊跷。

凤团小茶烹银罐,驴背稳诗吟野桥。

”除莺巢句,下皆陈语。

后三句对复不整。

又云:“《杜甫游春》剧,金、元人犹当北面。

”此剧盖借李林甫以骂时相者,其词气雄宕,固陵厉一时,然亦多杂凡语,何得便与元人抗衡。

王元美复谓其声价不在关、马之下,皆过情之论也。

对山亦忤于时,放情自废,与渼陂皆以声乐相尚,彼此酬和不辍。

康所作尤多,非不莽具才气,然喜生造,喜堆积,喜多用老生语,不得与王并驱。

所著《沜东乐府》,可数百首。

《中元夜》【落梅风】:“春云澹,月色昏。

坐空斋雪余风润。

若嫦娥肯饶春几分,向朱帘且收寒晕。

”《效自君之出矣》【沈醉东风】:“扫万里龙沙未返,怨深闺蛾尾空弯。

泣相思柳未匀,待好会梅初绽。

隔魂台水水山山,也要寻君到玉关,路比天涯近远。

”仅此二词,颇饶风韵,余未足取。

第易蛾眉为蛾尾,亦不妥耳。

升庵北调,未尽闲律,然最有佳者。

余最爱其【沈醉东风】小令云:“也不是石家的绿珠风韵,也不是乔家的碧玉青春。

合双鬟梦里来行,万里云南近,似苏家过岭朝云。

休索我花柳钿与绣裙,穷秀才床头金尽。

”风流旖旎,即实甫能加之哉!

松陵词隐沈宁庵先生,讳璟。

其于曲学、法律甚精,泛澜极博。

斤斤返古,力障狂澜,中兴之功,良不可没。

先生能诗,工行、草书。

弱冠魁南宫,风标白皙如画。

仕由吏部郎转丞光禄,值有忌者,遂屏迹郊居,放情词曲,精心考索者垂三十年。

雅善歌。

与同里顾学宪道行先生,并畜声伎,为香山、洛社之游。

所著词曲甚富,有《红蕖》、《分钱》、《埋剱》、《十孝》、《双鱼》、《合衫》、《义侠》、《分柑》、《鸳衾》、《桃符》、《珠串》、《奇节》、《凿井》、《四异》、《结发》、《坠钗》、《博笑》等十七记。

散曲曰《情痴寱语》、曰《词隐新词》二卷;取元人词,易为南词,曰《曲海青冰》二卷。

《红蕖》蔚多藻语,《双鱼》而后,专尚本色,盖词林之哲匠,后学之师模也。

又尝增定《南曲全谱》二十一卷,别辑《南词韵选》十九卷。

又有《论词六则》、《唱曲当知》、《正吴编》及《考定琵琶记》等书,半已盛行于世;未刻者,存吾友郁蓝生处。

生平故有词癖,每客至,谈及声律,辄娓娓剖析,终日不置。

尝一命余序《南九宫谱》,既就梓,误以均为韵。

余请改正,先生复札,巽辞为谢。

比札至,而先生已捐馆舍矣。

先是数年,道行先生亦卒。

自两先生殁,而吴中遂无复有继其迹者,悲夫!

词隐传奇,要当以《红蕖》称首。

其余诸作,出之颇易,未免庸率。

然尝与余言,歉以《红蕖》为非本色,殊不其然。

生平于声韵、宫调,言之甚毖,顾于己作,更韵、更调,每折而是,良多自恕,殆不可晓耳。

顾道行先生,亦美风仪,登第甚少。

曾一就教吾越。

以闽中督学使者弃官归田。

工书画,侈姬侍,兼有顾曲之嗜。

所畜家乐,皆自教之。

所著有《青衫》、《葛衣》、《义乳》三记,略尚标韵,第伤文弱。

余尝一访先生园亭,先生论词,亦倾倒不辍。

晚年无疾,为人作一书与郡公,投笔而逝,亦一奇也。

临川汤奉常之曲,当置“法”字无论,尽是案头异书。

所作五传,《紫箫》、《紫钗》第修藻艳,语多琐屑,不成篇章;《还魂》妙处种种,奇丽动人,然无奈腐木败草,时时缠绕笔端;至《南柯》、《邯郸》二记,则渐削芜颣,俛就矩度,布格既新,遣词复俊,其掇拾本色,参错丽语,境往神来,巧凑妙合,又视元人别一溪陉,技出天纵,匪由人造。

使其约束和鸾,稍闲声律,汰其剩字累语,规之全瑜,可令前无作者,后鲜来喆,二百年来,一人而已。

临川之于吴江,故自冰炭。

吴江守法,斤斤三尺,不欲令一字乖律,而毫锋殊拙;临川尚趣,直是横行,组织之工,几与天孙争巧,而屈曲聱牙,多令歌者齚舌。

吴江尝谓:“宁协律而不工。

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协,是为中之之巧。

”曾为临川改易《还魂》字句之不协者,吕吏部玉绳(郁蓝生尊人)以致临川,临川不怿,复书吏部曰:“彼恶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

”其志趣不同如此。

郁蓝生谓临川近狂,而吴江近狷,信然哉!

自词隐作词谱,而海内徒然向风。

衣钵相承,尺尺寸寸守其矩矱者二人:曰吾越郁蓝生,曰檇李大荒逋客。

郁蓝《神剑》、《二媱》等记,并其科段转折似之;而大荒《乞麾》至终帙不用上去迭字,然其境益苦而不甘矣。

词隐之持法也,可学而知也;临川之修辞也,不可勉而能也。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也。其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

词隐所著散曲《情痴寱语》及《词隐新词》各一卷,大都法胜于词。

《曲海青冰》二卷,易北为南,用工良苦。

前二种,吕勤之已为刻行;后一种,勤之既逝,不知流落何处,惜哉!

词隐《坠钗记》,盖因《牡丹亭记》而兴起者,中转折尽佳,特何兴娘鬼魂别后,更不一见,至末折忽以成仙会合,似缺针线。

余尝因郁蓝之请,为补又二十七卢二舅指点修炼一折,始觉完全。

今金陵已补刻。

词隐生平,为挽回曲调计,可谓苦心。

尝赋【二郎神】一套,又雪夜赋【莺啼序】一套,皆极论作词之法。

中【黄莺儿】调,有:“自心伤萧萧,白首谁与共雌黄。

”【尾声】:“吾言料没知音赏,这《流水》、《高山》逸响,直待后世锺期也不妨。

”二词见勤之刻中。

至今读之,犹为怅然。

苏长公有言:“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吾于词隐亦云。

宛陵以词为曲,才情绮合,故是文人丽裁。

四明新采丰缛,下笔不休,然于此道,本无解处。

昆山时得一二致语,陈陈相因,不免红腐。

长洲体裁轻俊,快于登场,言言袜线,不成科段。

其余人珠家璧,各擅所长,不能枚举,第尚达者或跳浪而寡驯,守法者或局蹐而不化。

若夫不废绳检,兼妙神情,甘苦匠心,丹艧应度,剂众长于一冶,成五色之斐然者,则李于麟有言:“亦惟天实生才,不尽后之君子。

吾越故有词派,古则越人《鄂君》,越夫人《乌鸢》,越妇《采葛》,西施《采莲》,夏统《慕歌》,小海《河女》尚已。

迨宋,而有《青梅》之歌,志称其声调宛转,有《巴峡》、《竹枝》之丽。

陆放翁小词闲艳,与秦、黄并驱。

元之季有杨铁崖者,风流为后进之冠,今“伯业艰危”一曲,犹脍炙人口。

近则谢泰兴海门之《四喜》,陈山人鸣野之《息柯余韵》,皆入逸品。

至吾师徐天池先生所为《四声猿》,而高华爽俊,秾丽奇伟,无所不有,称词人极则,追躅元人。

今则自缙绅、青襟,以迨山人、墨客,染翰为新声者,不可胜纪。

以余所善,史叔考撰《合纱》、《樱桃》、《鹣钗》、《双鸳》、《孪瓯》、《琼花》、《青蝉》、《双梅》、《梦磊》、《檀扇》、《梵书》,又散曲曰《齿雪余香》,凡十二种;王澹翁撰《双合》、《金椀》、《紫袍》、《兰佩》《樱桃园》,散曲曰《欸乃编》,凡六种。

二君皆自能度品登场,体调流丽,优人便之,一出而搬演几遍国中。

姚江有叶美度进士者,工隽摹古,撰《玉麟》、《双卿》、《鸶鎞》、《四艳》、《金锁》,以及诸杂剧,共十余种。

同舍有吕公子勤之,曰郁蓝生者,从髫年便解摛掞,如《神女》、《金合》、《戒珠》、《神镜》、《三星》、《双栖》、《双阁》、《四相》、《四元》、《二媱》、《神剑》,以迨小剧,共二三十种。

惜玉树早摧,赍志未竟。

自余独本单行,如钱海屋辈,不下一二十人。

一时风尚,槩可见已。

徐天池先生《四声猿》,故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

《木兰》之北,与《黄崇嘏》之南,尤奇中之奇。

先生居,与余仅隔一垣,作时每了一剧,辄呼过斋头,朗歌一过,津津意得。

余拈所警绝以复,则举大白以釂,赏为知音。

中《月明度柳翠》一剧,系先生早年之笔;《木兰》、《祢衡》,得之新创;而《女状元》则命余更觅一事,以足四声之数。

余举杨用修所称《黄崇嘏春桃记》为对,先生遂以春桃名嘏。

今好事者以《女状元》并余旧所谱《陈子高传》称为《男皇后》,并刻以传,亦一的对,特余不敢与先生匹耳。

先生好谈词曲,每右本色,于《西厢》、《琵琶》皆有口授心解;独不喜《玉玦》,目为“板汉”。

先生逝矣,邈成千古,以方古人,盖真曲子中缚不住者,则苏长公其流哉。

陈鸣野先生,以诗、画、书翰推重一时。

生平好游狭斜,故多赠青楼之作,儇俏清便,亦一词场骏足。

余生晚,不及识先生。

今相国朱文懿公,先生壻也,尝谓余言:“先生风流跌宕,喜游扬后进。

兼妙声歌,故诸作绝无累字。

今不可复见矣!”董少宰中峯先生,亦吾邑人也,幼举神童,年十九魁南宫第一。

在翰苑时,曾有应制《驾幸西湖》南北调词一阕,今存集中,即限于体栽,亦胜杨南峯数等。

余大父炉峰公博学高才,著述甚富,有集数十卷。

往与王方湖、王真翁两先生齐名。

乡人士称为“于越三王”。

少时曾草《红叶》一记,都雅婉逸,翩翩有风人之致。

遗命秘不令传。

今藏家塾。

余弱岁卧病,先君子命稍更其语,别为一传,易名《题红》,为屠纬真仪部强序入梓。

然其时所窥浅近,遗声署韵,间有出入;今辄大悔,惧人齿及。

顾传播已多,不可禁止。

昨入都,一中贵为余言:“顷业曾进御。

”可发一大笑也。

南九宫蒋氏旧谱,每调各辑一曲,功不可诬。

然似集时义,只是遇一题,便检一文备数,不问其佳否何如,故率多鄙俚及失调之曲。

词隐又多仍其旧,便注了平仄,作谱其间,是者固多,而亦有不能尽合处。

故作词者遇有杌陧,须别寻数调,仔细参酌,务求字字合律,方可下手,不宜尽泥旧文。

余非敢以翘先生之过,盖先生雅意,原欲世人共守画一,以成雅道,余稍参一隙,亦为先生作忠臣意也。

作谱,余实怂恿先生为之,其时恨不曾请于先生,将各宫调曲,分细、中、紧三等,类置卷中,似更有次第,今无及矣。

金、元杂剧甚多,《辍耕录》载七百余种,《录鬼簿》及《太和正音谱》载六百余种。

康太史谓于馆阁中见几千百种,何元朗谓家藏三百种,今吾姚孙司马家藏亦三百种。

余家旧藏,及见沈光禄、毛孝廉所,可二三百种。

《辍耕录》所列,有其目而无其书;《正音谱》所列,今存者尚半,其余皆散逸湮没,不可复见,然尚得因诸书所载,略知梗槩。

今南戏繁多,不可胜计。

旧有集诸戏名目为曲者。

今之新编,多旧已做过,以其本不传,遂人不及见;更稍稽岁月,益灭没不可考矣。

余欲于暇中,仿《辍耕》、《正音》二书例,尽籍记今之戏曲,且甄别美恶,次第甲乙,以传示将来,恨未能悉见所有。

又散套曲,古所传不能尽识其人,尚有因旧刻而得其二三者。

坊间射利,每伪标其名,又并时曲亦尽题作古人名氏,以欺世人,不可胜纪。

得并古曲,亦一一署所知者,以存一代典刑,似亦佳事。

顷南戏郁蓝生已作《曲品》,行之金陵,散曲尚未及耳。

近吴兴臧博士晋叔校刻元剧,上下部共百种。

自有杂剧以来,选刻之富,无踰此。

读其二序,自言搜选之勤,多从秘本中遴出。

至其雌黄评驳,兼及南词,于曲家俨任赏音;独其跻《拜月》于《琵琶》,故是何元朗一偏之说。

又谓:“临川南曲,绝无才情。

”夫临川所诎者,法耳,若才情,正是其胜场,此言亦非公论。

其百种之中,诸上乘从来脍炙人口者,已十备七八;第期于满百,颇参中驷,不免鱼目、夜光之混。

又句字多所窜易,稍失本来,即音调亦间有未叶,不无遗憾。

晋叔故儁才,诗文并楚楚,乃津津曲学,而未见其一染指,岂亦不敢轻涉其藩耶?要之,此举搜奇萃涣,典刑斯备,厥勚居多,实时露疵缪,未称合作,功过自不相掩。

若其妍媸差等,吾友吴郡毛允遂每种列为关目、曲、白三则,自一至十,各以分数等之,功令犁然,锱铢毕析。

其间全具足数者,十不得一,既严且确,不愧其家董狐。

行当县之国门,毋庸赘一辞矣。

客问今日词人之冠,余曰:“于北词得一人,曰高邮王西楼——俊艳工炼,字字精琢,惜不见长篇。

于南词得二人:曰吾师山阴徐天池先生——瑰玮浓郁,超迈绝尘。

《木兰》、《崇嘏》二剧,刳肠呕心,可泣神鬼。

惜不多作。

曰临川汤若士——婉丽妖冶,语动刺骨,独字句平仄,多逸三尺,然其妙处,往往非词人工力所及。

惜不见散套耳。

问体孰近?曰:“于文辞一家得一人,曰宣城梅禹金——摛华掞藻,斐亶有致;于本色一家,亦惟是奉常一人——其才情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为独得三味。

余则修绮而非垛则陈,尚质而非腐则俚矣。

若未见者,则未敢限其工拙也。

孙比部讳如法,字世行,别号俟居,吾郡之余姚人,忠烈公曾孙,而清简公冢子也。

蚤颖。

甫髫,举于顺天,以进士高第授官比部。

上疏请建皇太子,及论郑贵妃不宜先王恭妃册封,神庙震怒,拟赐杖。

赖政府疏救,谪尉潮阳,遂杜门不出。

时居柳城(先生别墅),以图史自娱。

雅精字学,喜校雠。

自经史诸子而外,尤加意声律。

词曲一道,词隐专厘平仄;而阴阳之辨,则先生诸父大司马月峯公始抉其窍,已授先生,益加精窍。

尝悉取新旧传奇,为更正其韵之讹者,平仄之舛者,与阴阳之乖错者,可数十种,藏于家塾。

时为郁蓝生言:“吾于诸传奇,咸不难矢笔更定;独于《玉合》、《题红》二记,欲稍更一二字,不能施手,以其词佳,勉更之便失故吾耳。

”又与汤奉常为同年友。

汤令遂昌日,会先生谬赏余《题红》不置,因问先生:“此君谓余《紫箫》何若?”(时《紫钗》以下,俱未出。

)先生言:“尝闻伯良艳称公才,而略短公法。

”汤曰:“良然。

吾兹以报满抵会城,当邀此君共削正之。

”既以罢归,不果,故后《还魂记》中《警梦》折白,有“韩夫人得遇于郎,曾有《题红记》”语,以此。

先生自谪归,人士罕见其面,独时招余及郁蓝生,把酒商榷词学,娓娓不倦。

尝怂恿余作《曲律》及南韵,曰:“此绝学,非君其谁任之!”顷余考注《西厢》,相与订定疑窦,往复手札,盖盈笥箧。

竟以目眚误医,病卒,底今时时有西州之怆。

余于阴、阳二字之旨,实大司马暨先生指授为多,不敢忘所自得,于其殁也,识以寄痛!

郁蓝生吕姓,讳天成,字勤之,别号棘津,亦余姚人,太傅文安公曾孙,吏部姜山公子;而吏部太夫人孙,则大司马公姊氏,于比部称表伯父,其于词学,故有渊源。

勤之童年便有声律之嗜。

既为诸生,有名,兼工古文词。

与余称文字交垂二十年,每抵掌谈词,日昃不休。

孙太夫人好储书,于古今剧戏,靡不购存,故勤之泛澜极博。

所著传奇,始工绮丽,才藻烨然;后最服膺词隐,改辙从之,稍流质易,然宫调、字句、平仄,兢兢毖昚,不少假借。

词隐生平著述,悉授勤之,并为刻播,可谓尊信之极,不负相知耳。

勤之制作甚富。

至摹写丽情亵语,尤称绝技。

世所传《绣榻野史》、《闲情别传》,皆其少年游戏之笔。

余所恃为词学丽泽者四人,谓词隐先生、孙大司马、比部俟居及勤之,而勤之尤密迩旦夕,方以千秋交勖。

人咸谓勤之风貌玉立,才名籍甚,青云在襟袖间,而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一夕溘先,风流顿尽,悲夫!余顷赋《四君咏》,别刻《方诸馆集》中。

《曲律》故勤之及比部促成,尝为余序,唶有余怅,遂并比部梗概,识之后简。

勤之《曲品》所载,搜罗颇博,而门户太多。

旧曲列品有四:曰神,曰妙,曰能,曰具。

而神品以属《琵琶》、《拜月》。

夫曰神品,必法与词两擅其极,惟实甫《西厢》可当之耳。

《琵琶》尚多拗字颣句,可列妙品;《拜月》稍见俊语,原非大家,可列能品,不得言神。

《荆钗》、《牧羊》、《孤儿》、《金印》,可列具品,不得言妙。

新曲列为九品。

以上之上属沈、汤二君,而以沈先汤,盖以法论;然二君既属偏长,不能合一,则上之上尚当虚左,至后八品,亦似多可商略。

复于诸人,槩饰四六美辞,如乡会举主批评举子卷牍,人人珠玉,略无甄别。

盖勤之雅欲奖饰此道,夸炫一时,故多和光之论。

余谓品中止宜取传奇之佳者,次及词曲略工、搬演可观者,总以上中下三等第之,不必多立名目。

其余俚腐诸本,竟黜不存,或尽摉人间所有之本,另列诸品之外,以备查考,未为不可。

至散曲,又当别置一番品题,始为完局。

故夫目具萧统,笔严董孤,勒成不刊之书,以传信将来,吾则不暇,以俟后之君子。

夏文彦《论画》三品,曰:“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

”谢赫品画,以陆探微居第一,谓“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非复激扬所能称赞;但价重之极,于上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

”以之方曲,神品与第一,可易言哉!

散曲绝难佳者。

北词载《太平乐府》、《雍熙乐府》、《词林摘艳》,小令及长套多有妙绝可喜者,而南词独否,勤之第载其名,不及列曲。

词隐《南词韵选》,列上上、次上二等。

所谓上上,亦第取平仄不讹,及遵用周韵者而已,原不曾较其词之工拙;又只是无中拣有,走马看锦,子细着针砭不得。

中小令间有佳者,而长套无一中窾。

顷友人吴兴关仲通同诸君过集斋头,商搉其较。

余为言:小令如唐六如、祝枝山辈,皆小有致,而祝多漫语。

康对山、王渼陂、常楼居、冯海浮直是粗豪,原非本色。

陈秋碧、沈青门、梁少白、李日华、金白屿时有合作处,然较之元人,则彼以工胜,而此以趣合。

长套亦惟是陈秋碧、梁少白最称烂熳。

陈起句“兜的上心来”、“薄幸太情难”等,皆不成语。

梁无此等累句,而陈时得一二致语。

顾二君疪颣,自尔不少。

他即稍有可观,而腔韵不合者,又不足数也。

仲通谓:如子言,良确。

然究竟彼善,宁无一长?因举帙中人所常唱而世皆赏以为好曲者,如“窥青眼”、“暗想当年罗帕上曾把新诗写”、“因他消瘦”、“楼阁重重东风晓”、“人别后”诸曲为问,余谓:前三曲,己载前论第十六、第二十四篇中;即后二曲,毋论意庸语腐,不足言曲,亦疪病种种,不可胜举。

如“楼阁重重”一曲,前曰“东风晓”,后又曰“风雨清明到”,又曰“东风画桥”;前曰“垂杨金粉消”,后又曰“柳丝暗约玉肌消”;前曰“绿映河桥”,后又曰“东风画桥”;前曰“燕子刚来到”,又曰“画栋梁空落燕巢”;前曰“心事上眉梢”,后又曰“心牵意挂”,又曰“我心中恨着”;前曰“恨人归不比春归早”,后又曰“那人何事还不到”;前曰“病恹恹难禁这两朝”,后又曰“闷恹恹离情懊恼”;前曰“落红惹得朱颜恼”,后又曰“落花和泪都做一样飘”,而“朱颜恼”又与“离情懊恼”重;前曰“柳丝暗约玉肌消”,后又曰“如今瘦添楚腰”;前曰“梦回蝴蝶巫山杳”,后又曰“云散楚峯高”;前曰“月明古驿”,后又曰“纱牕月晓”;前曰“绣户生芳草”,后又曰“别离一旦如秋草”,而“别离”句又与“离情懊恼”重。

又一曲而押二“晓”字,三“消”字,二“桥”字,二“到”字,二“早”字,二“恼”字。

又“绿映河桥”、“月明古驿”,非闺中语。

又【醉扶归】首二句、【皂罗袍】中四字句,俱宜对而不对。

中仅“恨人归不比春归早”及“落花和泪都做一样飘”二语稍俊,至末“可惜妆台人易老”又不成语。

词隐亦以为“不思量宝髻”五字当改作仄仄仄平平,“花堆锦砌”当改作去上去平,“怕今宵琴瑟”琴字当改作仄声,故止列次上。

“人别后”曲,蒋氏旧谱谓其高则诚作,亦未必然。

首调以七夕起,而“寒蝉”、“衰柳”、“水绿”、“苹香”,非七夕语。

“得成就”句与上文不接。

“真个胜腰缠跨鹤扬州”,俚甚;又“腰缠”下无十万贯语,所缠何物?既曰“暮雨过纱牕凉已透”,又曰“雨散云收”,又曰“西风桂子香韵幽”,又曰“满城风雨还重九”。

【集贤宾】首调言中秋,而“听寒蛩声满床头”,非中秋语。

次调起句用八字,非体。

既曰“虚度中秋”,又曰“见池塘已暮秋”,又曰“对景伤秋”,又曰“傍水芙蓉两岸秋”,又曰“强把金尊断送秋”;既曰“水绿苹香人自愁”,又曰“一种相思分做两处愁”,又曰“遮不断许多愁”,又曰“添愁”;既曰“如病酒”,又曰“白衣人送酒”,又曰“惟酒可消忧”,又曰“强把金尊断送秋”;既曰“水绿苹香”,又曰“相映白苹洲”;既曰“绿荷”,又曰“橘绿”;既曰“一种相思”,又曰“相思未休”;既曰“水绿苹香”,又曰“霜降水痕收”,又曰“傍水芙蓉两岸秋”;既曰“空房自守”,又曰“凄凉怎守”;既曰“满城风雨还重九”,又曰“一年好景还重九”。

一曲押二“柳”字,四“愁”字,五“秋”字,二“收”字,三“酒”字,二“头”字,三“九”字;惟二“瘦”字,则同句可并押,稍不妨。

中“怕朱颜去也”三句,语意俱不相蒙;“白衣送酒”二句,无谓;“几番血泪”句,与上不相接;“羁人无力”,“无力”不通。

“绿荷”、“红蓼”、“白苹”、“芙蓉”、“橘绿”、“橙黄”,何堆积至此!末句“断送秋”,复不成语。

弇州评此曲,谓不免杂以凡语。

疪病如此,讵止凡语已耶?总之,二曲无大学问,一也;无大见识,二也;无巧思,三也;无俊语,四也;无次第,五也;无贯串,六也。

只是饾饤一二肤浅话头,强作嚎嗄,令盲小唱持坚木拍板,酒筵上吓不识字人可耳,何能当具眼者绳以三尺?举此一斑,他可知矣!仲通曰:“善!子论如仓公按脉,百病皆见,胜不敢复相士矣。

然请从末减,略取备员。

”曰:无已,则旧谱所载古词《咏赤壁》“大江逝水”【念奴娇】五调,及杨铁厓《苏台吊古》“霸业艰危”【夜行船序】六调。

二词颇具作意,惜皆用韵庞杂,前词更甚,故词隐《韵选》不收。

此外,自无可取矣。

仲通击节谓:子殊深文。

然不如此,不足论曲。

一日,复取铁厓词谛观之,殊不胜指摘。

此词出入三韵。

起语“霸业艰危”句,便腐而迂;下“玉液金茎”二语,事既纤细,语亦凑插。

第二调,自“勾践雄徒”起,至下“身国俱亡”十许语,句句老生陈唾,且雄徒不雅,灵胥生造。

【鬬黑[虫麻]】次调“檇李亭荒”三语,与下【锦衣香】起“馆娃宫荆榛蔽”四语,又下【浆水令】起“采莲泾红芳尽死”四语,俱是一意。

又“烟花山水”、“杨柳水殿欹”、“剩水残山”、“香水鸳鸯去”、“无边秋水”,五“水”字重用。

又下“苍烟蔽”与“荆榛蔽”,二“蔽”字重。

“高台”、“郊台”、“台城”、“层台”,四“台”字重。

“绿树”、“雪树”,二“树”字重。

“走狗鬬鸡”,鬬字当用平声。

“黍离故墟”,墟字当用仄声。

【浆水令】首末二段宜对不对。

末句复少一字。

盖此曲之病,用韵杂出,一也;对偶不整,二也;尘语、俗语、生语、重语迭出,三也。

此老故以词曲自豪,今其伎俩乃止如此。

吾非好为刻核,就曲论曲,不得不尔。

至“大江逝水”一曲,则与此不同。

其词第檃括苏语,及参入《赤壁》二赋语,不必己创,无多瑕隙。

特苏词元用古韵,假借太甚,不美歌听。

又起处“悠悠万顷”与“茫茫东去”接用,“古城石礨”、“水落石出”、“穿空乱石”三“石”字迭用,终非作法,为足恨耳。

以是知曲之为道,其诣良苦,其境转深。

良工不示人以璞,一时草草,掩护无从,可不慎诸!

世所传【黄莺儿】“寒食杏花天”,唐伯虎词也;【二犯桂枝香】“韶光似酒”,秦宪副词也;【玉芙蓉】“残红水上飘”,李日华词也;【金索挂梧桐】“东风转岁华”,【七犯玉玲珑】“新红上海棠”,祝京兆词也:瑕瑜自不相掩。

【画眉序】“一见杜韦娘”,【夜行船序】“堪赏花朝”,【泣颜回】“东野翠烟消”,【普天乐】“四时欢千金笑”等曲,则学究之作,自然红腐满耳。

南北调“小牕低卧日三竿“,【步步娇】”宦海茫茫京尘渺“,又儒先大老之笔,不得以曲道绳之耳。

今世所传《西楼乐府》有二:一为王盘,字鸿渐,高邮人;一为王田,字舜耕,济南人。

二人俱号西楼。

舜耕之词较鸿渐颇富,然大不如鸿渐精炼。

如《浴裙》、《睡鞋》、《闰元宵》、《转五方》等曲,皆鸿渐作。

弇州所谓“颇警健,工题赠而浅于风人之致”者,盖指舜耕,非鸿渐也。

鸿渐乐府,曾见太学所存书籍亦列其目,为时所重可知已。

弇州所谓赵王之“红残驿使梅”、杨遂庵之“寂寞过花朝”、李空同之“指冷凤凰笙”、陈石亭之《梅花序》、顾未斋之《单题梅》、王威宁之《黄莺儿》,今

惟“寂寞过花朝”一曲尚有传者,自余皆不及见,不知其工拙如何,要皆坊间盲贾弃掷不存之故,殊可惜也!

李空同、何大复必不能曲,其时康对山、王渼陂皆以曲名,世争传播,而二公绝然不闻,以是知之。

即弇州所称空同“指冷凤凰笙”句,亦词家语,非曲家语也。

甬东薛千《仞遗笔余》二卷中载:王渼陂好为词曲,客有规之者曰:“闻之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公何不留意经世文章?”渼陂应声曰:“子不闻其次致曲乎?”足称雅谑。

天之生一曲才,与生一曲喉,一也。

天茍不赋,即举世拈弄,终日咿呀,拙者仍拙,求一语之似,不可几而及也。

然曲喉易得,而曲才不易得,则德成而上与艺成而下之殊科也。

吾友季宾王,与余同笔研最久,读书好古。

作文、赋诗,事事颉颃争先,独不能为词曲。

尝谓:我甘北面,子幸教我。

余谓:天实不曾赋子此一副肾肠,姑勿妄想。

宾王抚然。

一日席间,柳元谷举王西楼《走失鸡》【满庭芳】——“平生淡薄(叶袍),鸡儿不见,童子休焦。

家家都有闲锅灶,任意烹炮。

煮汤的贴他三枚火烧,穿炒的助他一把胡椒,倒省得我门东道。

免终朝报晓,直睡到日头高。

”《瓶中杏花为鼠啮倒》【朝天子】“斜插(句)。

杏花,当一幅横披画。

《毛诗》中谁遣鼠无牙,却怎生咬倒了金瓶架?水流向床头,春拖在墙下。

这情理宁甘罢!那里去告他?何处去诉他?也只索细数着猫儿骂。

”二曲,以为妙绝。

余谓:良然。

然吾尝欲为此君更易数字。

元谷曰:“何谓?”余曰:“前一曲穿炒而用胡椒,毋太热乎?欲更作‘花椒’。

后一曲插花瓶中,而曰当一幅横披画,毋太矮而阔乎?欲更作‘单条下’。

‘《毛诗》中谁遣鼠无牙’,使村人听之,不以为‘茅司中杏花’乎?是为病语,欲更作‘笑诗人浪说鼠无牙’,乃妥耳。

”元谷鼓掌大快,曰:“恨不令西楼闻之,定当俯首称服。

”举座为之哄堂。

作曲如美人,须自眉目齿发,以至十笋双钩,色色妍丽,又自笄黛衣履,以至语笑行动,事事衬副,始可言曲。是故以是绳曲,而世遂无曲也。

词曲不尚雄劲险峻,只一味妩媚闲艳,便称合作,是故苏长公、辛幼安并寘两庑,不得入室。

曲之道,广矣!大矣!自王公士人,以迨山林闺秀,人人许作,而特不许僧人插手。

余昔谱《男后》剧,曲用北调,而白不纯用北体,为南人设也。

已为《离魂》,并用南调。

郁蓝生谓:自尔作祖,当一变剧体。

既遂有相继以南词作剧者。

后为穆考功作《救友》,又于燕中作《双鬟》及《招魂》二剧,悉用南体,知北剧之不复行于今日也。

宋词如李易安、孙夫人、阮逸女,皆称佳手。

元人北词,二三青楼人尚能染指。

今南词仅杨用修夫人【黄莺儿】,所谓“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泥涂满眼登临倦。

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

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一词稍传,第用韵出入,亦恨无闺阁婉媚之致。

余疑以为升庵代作。

自余皆不闻之,岂真古今人不相及耶?

山东李伯华所作百阕【傍妆台】,为康德涵所赏。余购读之,尽伧父语耳,一字不足采也。

世所谓才士之曲,如王弇州、汪南溟、屠赤水辈,皆非当行。仅一汤海若称射鵰手,而音律复不谐。曲岂易事哉!

今之词曲,即古之乐府也。吾友桐柏生尝取古乐府中所列百余题,尽易今调,为各谱一曲。其词亦雅丽可喜,大是佳事,勤之已为刻行。

宋词见《草堂诗余》者,往往妙绝;而歌法不传,殊有遗恨!余客燕日,亦尝即其词为各谱今调,凡百余曲,刻见《方诸馆乐府》。

余考索甚勤,而举笔甚懒。

每欲取古今一佳事,作一传奇,尺寸古法,兼用新韵,勒成一家言,倥偬不果。

即《冬青》一事,系吾家王修竹监簿,以故宋戚畹,不胜痛愤,捐重赀,命家客唐、林二君为之,而己讳其事,世遂泯泯不白,然见他书可考。

大荒逋客尝一为《冬青记》,然亦拟旧闻。

余拟另为一传,署曰“义陵”,以洗发先烈。

尚尔缺然,他日终当一酬此夙愿耳。

南曲之必用南韵也,犹北曲之必用北韵也,亦由丈夫之必冠帻而妇人之必笄珥也。

作南曲而仍纽北韵,几何不以丈夫而妇人饰哉!吾之为南韵,自有南曲以来,未之或省也。

吾之分姜、光、坚、涓诸韵,自有声韵以来,未之敢倡也。

吾又尝作声韵分合之图,盖以泄天地元声之秘,圣人复起,不能易吾言矣。

吾友王澹翁,好为传奇。

余尝谓澹翁:若毋更诗为,第月染指一传奇,便足持自愉快,无异南面王乐。

澹翁曰:“何谓?”余谓:“即若诗而青莲、少陵,能令艳冠裳而丽粉黛者日日《渭城》唱乎?”澹翁大笑,鼓掌以为良然。

一时戏语,然亦不失为千古快谈也。

《西厢》、《琵琶》二记,一为优人、俗子妄加窜易,又一为村学究谬施句解,遂成千古烦冤。

余尝取前元旧本,悉为厘正,且并疏意指其后,目曰“方诸馆校注”。

二记并行于世。

吾友袁九龄尝谓:屈子抱石沈渊,几二千年,今得渔人一网打起。

闻者绝倒。

盖二传之刻,实多九龄怂恿成之云。

实甫《西厢》,千古绝技,微词奥旨,未易窥测。

余之注释,笔之所录,总不逮口之所宣。

顷在都门日,吴文仲、庄冠甫诸君,合三十余人,于米仲诏缮部湛园邀余拥皋比,为口悉其义,诸君莫不解颐,击节称快。

冠甫谓:实甫有知,当含笑地下。

醉后分韵,各赋一诗,黄中宜缮录成帙,仲诏为作序,题曰“艳情诗”以传,一时目为奇事。

今四方好事者,往往购去以当谈资云。

小曲【挂枝儿】,即【打枣竿】,是北人长技,南人每不能及。

昨毛允遂贻我吴中新刻一帙,中如【喷嚏】、【枕头】等曲,皆吴人所拟,即韵稍出入,然措意俊妙,虽北人无以加之,故知人情原不相远也。

余为杂论,每得数语,辄拈管书之,积且盈帙。

因自笑无裨大道,不如且已,遂为阁笔。

《律》成,吴郡毛允遂谓:子信多闻,曷不律文、律诗,而以律曲何居?余谓:吾姑从世界阙陷者一修补之耳!曰:谓卑者苦不入,而高者訾不急,奈何?余谓;吾故不为担菜佣若咬菜根辈设也。

既取余故所赋曲曰《方诸馆乐府》者卒业,辄拍几叫绝,谓:说法惟尔,成佛作祖亦惟尔!庄生有言:“道在荑稗,在蝼蚁。

”信哉!其识吾言简末,戏为笔此。

论曲亨屯第四十

迂愚叟之志牡丹也,有荣辱籍焉。夫曲曷尝不藉所遇为幸不幸哉,遇则亨,而不遇则屯也。戏次其事,各得四十则,附志于后,以当好事者一噱。

曲之亨: #

华堂、青楼、名园、水亭、雪阁、画舫、花下、柳边、佳风日、清宵、皎月、娇喉、佳拍、美人歌、娈童唱、名优、姣旦、伶人解文义、艳衣装、名士集、座有丽人、佳公子、知音客、鉴赏家、诗人赋赠篇、座客能走笔度新声、闺人绣幕中听、玉巵、美酝、佳茗、好香、明烛、珠箔障、绣履点拍、倚箫、合笙、主妇不惜缠头、厮仆勤给事、精刻本、新翻艳词出。

曲之屯: #

赛社、醵钱、酬愿、和争、公府会、家宴、酒楼、村落、炎日、凄风、苦雨、老丑伶人、弋阳调、穷行头、演恶剧、唱猥词、沙喉、讹字、错拍、删落、闹锣鼓、伧父与席、下妓侑尊、新蒭酒败喉、恶客闯座、客至大嚎、酗酒人、骂座、席上行酒政、将军作调笑人、三脚猫人妄讥谈、村人喝采、邻家哭声、僧道观场、村妇列座、小儿啼、场下人厮打、主人惜烛、家僮告酒竭、田父舟人作劳、沿街觅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