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谈录

剧谈录 #

(唐)康軿 #

据《学津讨原》本。

剧谈录目录 #

卷上

宣宗夜召翰林学士

刘平见安禄山魑魅

王鲔活崔相公歌妓

御史滩 #

浑令公李西平爇朱泚云梯

潘将军失珠 #

李邺侯救窦庭芝

续坤蹶马 #

龙待诏相笏 #

孟才人善歌 #

袁相雪换金县令

郭鄩见穷鬼 #

裴晋公天津桥遇老人

狄惟谦请雨 #

王侍中题诗 #

道流相夏侯谯公

华山龙移湫 #

田膨郎偷玉枕 #

洛中大水 #

李朱崖知白令公

卷下

刘相国宅 #

李相国宅 #

慈恩寺牡丹 #

管万敌遇壮士 #

张季宏逢恶新妇

玉蘂院眞人降 #

宰相布施 #

崔道枢食井鱼 #

洛中豪士 #

凤翔府举兵讨贼

老君庙画 #

白傅乘舟 #

严史君遇终南山隐者

韦颛枭鸣 #

命相日雨雹 #

李生见神物遗酒

说方士 #

广谪仙怨词 #

含元殿 #

曲江

眞身

元相国谒李贺 #

剧谈录目录终 #

剧谈录卷上 #

宣宗夜召翰林学士

宣宗皇帝圣政钦明,光宅天下,常欲刑清俗富,有宵衣旰食之怀,仄席竚贤,每如不及。

令狐相国自吴兴郡守授司勋郎中,未居内署,初与学士候对,便以为有宰辅之才。

一夕,于禁林寓直,忽有中使来召。

行百余步,至于便殿,遣内人秉烛候之,引于御榻之前。

上自宣令坐,问:「卿来从江表,见彼中甿庶安否?廉察郡守字人求瘼之道如何?朕常思四海之大,九州岛之广,虽明君不能自理,常须良弼贤佐。

迩来窃窥朝廷,皆未覩其忠赤。

」相国降阶俯伏曰:「圣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

」上曰:「卿纔为翰林学士,所职者朕之丝纶。

向来之言,本不相及。

」旣而,复宣令坐,俾御以玉杯,斟酒赐之。

有小案置于御床,案上有书两卷,指谓相国曰:「朕听政之暇,未尝不披寻史籍。

此读者先朝所述《金镜》。

一卷则《尚书?大禹谟》。

」复问:「卿曾读《金镜》否?」对曰:「文皇帝所著之书,有理国理身之要。

披阅诵讽,不离于口。

」上曰:「卿试举其要。

」相国跪于御前,抗声而诵,至「乱未尝不任不肖,理未尝不任忠贤;任忠贤则享天下之福,任不肖则受天下之祸」,上止之曰:「朕每读至此,未尝不三复后已。

《书》又云:『任贤勿贰,去邪勿疑。

』是则欲致升平,当用此言为首。

」相公抃舞而称曰:「先臣父每言《金镜》垂裕,可为万古格言。

自非聪明文思,无以探其壸奥。

况尧舜、禹汤之道,在典谟训诰之间。

陛下不以黄屋为尊,每观之于夙夜,将欲择贤举善,使庶绩咸熙,如此则功冠百王,事超三五矣。

」上曰:「曩者仰卿材器,今日覩卿词学。

」临轩竚立久之,谓中使曰:「持烛送学士归院!」及还禁林,夜漏将半,咸以近臣恩泽,殆无其比。

繇是注意益深。

居岁余,遂为宰相。

自郡守至于台铉,首尾纔经二载。

尝自郊坛回,渭南尉赵嘏上诗云:「鹗在卿云冰在壶,代天材业奉吁谟。

荣同伊陟传朱户,秀比王商入画图。

昨夜星辰回剑履,前年风月满江湖。

不知机务时多暇,犹许诗家属和无。

议曰:凡怀才抱器,有时而通,非得苟容,虽遇不显。

向使明主有任贤之意,近臣无专对之能,徒彰妄进之讥,方病退惭之说,殊恩厚渥,岂及于身!是以君子励志饬躬,以遭逢之运,良有旨哉。

刘平见安禄山魑魅

咸通中,有五经博士卢斝,得神仙保养之道。

自言生于隋代,宿德朝士皆云见于童幼,奕世奉言之,不穷年寿云。

安史之乱,隐于终南山中,其后或出或处。

先是,令狐相公谕以柱下、漆园之事,稍从宦于京师,常话与处士刘平执友修道。

平,天寳中居于齐鲁间,尤善吐纳之术,能夜中视物,不假灯烛。

安禄山在范阳,厚币致于门下。

平见禄山左右常有鬼物数十,殊形诡状,持炉执盖以为导从,平心异之,谓禄山必为人杰。

及禄山朝觐,与平俱至辇下。

行至华阴县,值叶天师投龙于西岳,平见二青衣童子承虚而至,所卫禄山魑魅,皆弃炉投盖,狼狈而行。

平因知禄山为邪物所辅,必不以正道克终。

及禄山却归范阳,遂逃入华山而隐。

王鲔活崔相公歌妓

凤翔少尹王鲔,侍郎凝之叔也。

年十四五,与儿童戏于果园竹林下。

见二枯首为粪壤所没,乃令小仆择净地瘗之,祭以酒馔。

其后数夕,阴晦,忽闻窗外窸窣有声,良久问之,云:「某等受郎君深恩,免在芜秽,未知所酬耶,愿以驱策。

迩来凡有吉凶,先兆肹蠁,必来潜报。

」如此数年,遂与灵物通彻。

崔相国珙为度支使,雅知于鲔。

一夕,留饮家酿,酒酣稍欢,云:「有小妓善歌,得于亲友。

」因令左右召之,良久不至。

相国俄而自归内,见理妆纔罢,忽病心痛,请饮汤而出。

相国怪而问之,云:「适见一人着短后绯袍,控马而去。

」语未毕,家仆遽报中恶,救之不及矣。

相国悲惋不已。

鲔密言:「有一事或可救之,然须得白牛头及酒一斛。

」因召左右,试令求觅。

有度支所由干事者,径诣东市肉行,以善价取之,将牛头而至。

鲔令扶策歌者置于净室榻前,以土盆盛酒,横板用安牛头,设席焚香,密封其户,且戒曰:「专伺之,晓鼓一动,闻牛吼,当急开户,可以活矣!」鲔旣去,久而无声。

禁鼓忽鸣,果闻牛吼,开户视之,歌者微喘,盆中斛酒悉干,牛目怒出于外。

数日之后,方述前事,云其夕治妆旣毕,有人促召出门,乘马而行。

约数里,见有室宇华丽,其间列筵张乐,四座皆朱紫少年,见歌者至大喜,致于女妓中。

欢笑方洽,忽闻人大叫,声震庭庑,坐中皆失色相视,妓乐俱罢。

俄见牛头人,长丈余,执戟径趋而入,无不狼狈而走,唯歌者在焉。

牛头者引于阶前,背负而出,纔数十步,忽觉卧于室内。

迩后相国询其由,鲔终不言尽其事。

御史滩 #

河南府伊阙县前临大溪,每僚佐有入台者,卽水中先有小滩涨出,石砾金沙,澄澈可爱。

牛相国为县尉,一旦忽报滩出,翌日,宰邑者与同僚列筵于亭上观之,因召耆宿询其事。

有老吏云:「此必分司御史,非西台之命,若是西台,滩上当有双鸂?立。

前后居人以此为则。

」相国潜揣县僚无出于已,因举杯祝曰:「旣能有滩,何惜一双鸂?!」宴未终,俄有飞下。

不旬日,拜西台监察御史。

浑令公、李西平爇朱泚云梯

朱泚之乱,德宗皇帝车驾出幸奉天。

是时沿边藩镇,皆已举兵扈跸。

泚自率凶渠,直至城下。

有西明寺僧陷在贼中,性甚机巧,敎泚造攻城云梯,其高九十余尺,上施板屋楼橹,可以下瞰城中。

浑中令、李司徒奏曰:「贼锋旣盛,云梯又壮,若纵之,诚恐不能御,及其尚远,请以鋭兵挫之。

」遂率王师五千列阵而出。

于时束蕴居后,约战酣而燎。

风势不便,火不能举,二公酹酒抗词,拜空而祝:「天道助顺,至圣感神。

泚贼苞藏祸心,窃弄凶器,敢以狂孽,来犯乘舆,今拥众胁君,将逼城垒。

瑊等誓输忠节,志殄妖氛,若社稷再兴,威灵未冺,当使云梯就爇,逆党冰销!」于是词情慷慨,人百其勇。

俄而风势遽回,鼓噪而进,火烈飙骇,烟埃涨天,梯烬卒奔,贼遂退衄。

德宗皇帝御楼以观,中外咸称万岁。

及克复京国,二公勋绩为首,宠锡茅土,铭镂钟鼎。

匡扶社稷,终始一致。

其后李司徒有子四人,皆分部节制。

忠烈荣耀,于今蔼然。

李司徒尝于左广效职,久未迁升。

闻桑道茂善相人,赍绢壹匹,凌晨而往。

时道茂倾信者甚众,造谒多不见之。

闻李公在门,亲自迎接,施设肴醴,情意甚专。

旣而问之,谓曰:「他日建立勋庸,贵盛无比,或事权在手,当以性命为托!」李公莫测其由,但惭唯而已。

请回所贶缣,换李公所著汗衫子,仍请于襟上书名,云:「他日见此相忆!」及泚之叛,道茂陷在贼庭。

旣克复京师,从乱者悉皆就戮,李公受命斩决,道茂将就刑,请致分雪之词,遂以汗衫为请。

李公奏以非罪,遂令原之。

潘将军失珠 #

京国豪士潘将军,住光德坊。

忘其名,时人呼为「潘鹘硉」也。

本居襄汉间,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壖。

有僧乞食,留之数日,尽心檀施,僧谓潘曰:「观尔形质器度,与众贾不同,至于妻孥已来,皆享巨福。

」因以玉念珠一穿留赠,云:「寳之不但通财,他后亦有官禄。

」旣而迁贸数年,藏镪巨万,遂均陶朱。

其后,职居左广,列第京师,常寳念珠,贮之以绣囊玉合,置之于道场内。

每月朔,则出而拜之。

一旦,开合启囊,已亡失珠矣,然而缄封若旧,他物亦无所失。

于是夺魄丧精,以为其家将破之兆。

有主藏者,尝识京兆府停解所由王超,年且八十已来,因密话其事。

超曰:「异哉,此非攘窃之盗也,其试为寻之,未知果得否。

」超他日因过胜业坊北街,时春雨新霁,有三鬟女子,年可十七八,衣装蓝缕,穿木屐,立于道侧槐树下。

值军中少年蹴鞠,接而送之,直高数丈,于是观者渐众,超独异焉。

及罢,随之而行,止于胜业坊北门短曲,有母同居,盖以纫针为业。

超异时因以他事熟之,遂为甥舅。

然居室甚贫,与母同卧土榻,烟爨不动者往往经旬,累日设肴羞。

时有水陆珍异,吴中初进洞庭橘子,恩赐宰臣外,京辇未有此物,密以一枚赠超,云:「有人从内中出。

」而禀性刚决,超意甚疑之。

如此往来周岁矣,超一旦携酒食与之从容,徐谓之曰:「舅有深诚,欲告外甥,未知如何?」女曰:「每感重恩,恨无所答,若力有可施,必能赴汤蹈火!」超曰:「潘将军失却玉念珠,不知知否?」女子微笑曰:「从何知之?」超揣其意不甚密藏,又曰:「外甥可寻觅,厚备缯彩酬之。

」女子曰:「勿言于人,某偶与朋侪为戏,终却还与,因循未暇。

舅来日诘旦,于慈恩寺塔院相候,某知有人寄珠在此。

」超如期而往,时寺门始开,塔户犹鏁。

女子先在,谓超曰:「少顷仰观塔上,当有所见。

」语讫而去,疾若飞鸟。

忽于相轮上举手示超,歘然携珠而下,谓超曰:「便可将还,勿以财帛为意。

」超径诣潘,具述其事,因以金玉缯锦,密为之赠。

明日访之,已空室矣。

冯钺给事,常闻京师多任侠之徒,及为尹,密询。左右引超,具述前事。访潘将军,所说与超符同。

李邺侯救窦庭芝

寳应年中,员外郎窦庭芝分司洛邑,常敬事卜者胡卢生,每言吉凶,无不必中,如此者往来甚频,长幼莫不倾盖。

一旦凌晨入门,颇甚嗟惋,庭芝问之,良久乃言:「君家大祸将成,举族恐无遗类,卽未在旦夕,所期亦甚不远!」旣而举家涕泣,请问求生之路。

云:「非遇黄中君、鬼谷子,不可相救。

然黄中君造次难见,但见鬼谷子,当无患矣。

」具述形貌服饰,仍约浃旬求之。

于是窦与兄弟羣从洎妻子奴仆,晓夕求访于洛下。

时李邺侯有内艰,居于河清县,因省觐亲友,策蹇驴入洛。

至中桥南,遇大尹避道,所乘驴忽惊逸而走,径入庭芝所居。

与仆者共造其门,值庭芝车马罗列将出,忽见邺侯,皆惊眙而退。

俄有人出来,云此是分司窦员外宅,所失驴收在马廐,请客入座,员外尝愿修谒。

如此者数四,邺侯不获已,就其厅事。

庭芝旣出,降阶而拜,延接殷勤,遂至信宿。

至如妻孥孩稚,咸备家人之礼。

数日告去,赠送殊厚,但云贵达之辰,愿以一家为托。

邺侯居于河清,信宿旁午于道,及朱泚构逆,庭芝方廉察陜服,车驾出幸奉天,遂陷于贼庭。

及銮舆返正,德宗首命诛之。

邺侯自南岳征回,至行在便为宰相,因第臣僚罪状,遂请庭芝减死。

圣意不解,云:「卿以为寜王懿亲乎?庭芝姊为寜王妃。

以此论之犹不可,然莫有他事,俾其全活否?卿但言之。

」于是具以前事上闻,由是特原其罪。

邺侯始奏,上密使中宫夜乘传陜州问之,窦奏其事,德宗曰:「曩言黄中君,盖指于朕,未知呼卿为鬼谷子何也?」或云,李相先代灵城在清谷前浊谷后,恐以此言之。

续坤蹶马 #

咸通干符中,京师医者续坤,坤,官为都水使者。

颇得秦和之术,评脉知吉凶休咎,至于得失时日皆可预言。

古者善医道多矣,迹其前亊,不过视彻膏肓,心解分剂,未闻乎评诊脉候,见于蓍龟之能也。

适有燕中奏事大将,暴得风疾,众医无不疗之,不瘳。

舁疾请坤投药,数服而愈,所酬金帛甚多,仍以边马一疋留赠。

马之骨相甚奇,然步骤多蹶,虽制以衔勒,加之鞭策,而欵段之性竟莫能改。

坤以浪费刍粟,托人以贱价卖之。

求骏者纔试,遂复如初,累月不售。

邻伍间有王生,贸易于中贵之门,颇甚贫窭。

忽诣坤云:「有青州监军将发,须鞍马以备行李,亦知驰骋非骏,但欲致于牵控之间。

」坤直以无用之畜付焉,亦不约鬻马之价。

王生经旬不至,谓其脱略亡逸,一旦复来,且输十万。

坤旣获善价,因以十千遗之。

俄见王生易衣装,置仆马,至于奴婢妻子服饰皆鲜洁。

或曰:「王生卖马,金帛缣资几三四百万。

」坤甚惊,试询其事。

王生初不备说,坤曰:「某以无用之畜,获价颇多,但惊驽劣之材,何以至此?」乃云:「初致马于青社监军,举足如有羁绊。

及将还,途遇小马坊中使,因遣留试,信宿而往,不复见焉。

密询左右,云数日前魏博曾进一马,毛骨大小,与此正同。

圣人常乘打球,骏异未有其偶。

将到日,方遣调习步骤,萦转如风,今则进御数朝,所赐之物甚厚。

」王生因大索其价,遂以四十万酬之。

是以物之逢时亦有冥数,不遇其主,则驽骥莫分。

乃知耨莘野,筑傅岩,未遇良途,奚异于此。

龙待诏相笏丁重相于驸马附

开成中,有龙复本者,无目,善听声揣骨,每言休咎,无不必中。

凡有象简竹笏,以手捻之,必知官禄年寿。

宋祁补阙,有盛名于世,搢绅之士靡不倾属,屈指翘足,期于贵达。

时永乐萧相亦居谏署,同日诣之,授以所持竹笏。

复本执萧相笏,良久,置于案上曰:「宰相笏。

」次至宋补阙笏,曰:「长官笏。

」宋闻之不乐,相国曰:「无凭之言,安足介意!」经月余,同列于中书,候见宰相。

时李朱崖方秉钧轴,威震朝野。

未见间,伫立闲谈,互有谐谑。

顷之,丞相遽出,宋以手板障面,笑犹未已。

朱崖目之,回谓左右曰:「宋补阙笑某何事?」闻之者莫不寒心股栗。

未旬日,出为河清县令。

岁余,遂终所任。

其后萧相扬历清途,自浙西观察使入判户部,非久乃居廊庙,俱如复本之言。

自咸通、干符已来,京国察相者殊多,言事适中者甚少。

愚之所识处士丁重,善于相人吉凶,屡有奇验。

于都尉方判盐铁,频有宰弼之耗。

时路相国秉钧持权,与之不叶。

一旦,重在新昌私第,值于公适至,路曰:「某与之宾朋,处士垂箔细看,此人终作宰相否。

」备陈饮馔,留连数刻。

旣去,问之曰:「所见何如?」重曰:「入相必矣,兼在旬月之内。

」路公笑曰:「见是帝王密亲,复作盐铁使尔。

」重曰:「不然,请问于之恩泽何如宣宗朝郑都尉?」相国曰:「又安可比乎?」重曰:「郑为宣宗注意久之,而竟不为相,岂将人事可以斟酌?某熟识于侍郎,今日见之,观其骨状,真为贵者。

其次风仪秀整,礼貌谦揖,如百斛巨器,所贮尚空其半,安使不受益于禄位哉?苟逾月不居廊庙,某无复敢至门下。

」路曰:「处士可谓宏远矣!」其后浃旬,果登台铉。

路相国每见朝士,大为称赏。

由兹声动京邑,车马造门者甚众,凡有所说,其言皆验。

后居终南山,好事者亦至其所。

孟才人善歌 #

孟才人善歌,有宠于武宗皇帝,嫔御之中,莫与为比。

一旦,龙体不豫,召而问曰:「我若不讳,汝将何之?」对曰:「以微眇之身,受君王之宠,若陛下万岁之后,无复生焉!」是日,俾于御榻前歌《河满子》一曲,声调凄切,闻者莫不涕零。

及宫中晏驾,哀恸数日而殒。

禁掖近臣以小棺殡于殿侧。

山陵之际,梓宫重莫能举,识者曰:「得非候才人乎?」于是舆榇以殉,遂窆于端陵之侧。

是岁,攻文之士或为赋题,或为诗,目以为冯媛、班姬无以过也。

所知者张祜有诗云:「偶因清唱咏歌频,奏入宫中二十春。

却为一声河满子,下泉须吊孟才人。

袁相雪换金县令

李汧公鎭凤翔,有属邑编甿,因耨田,得马蹄金一瓮。

注《汉书》武帝诏云:往者东岳见金,又有白麟神马之瑞,宜以黄金铸麟状,以叶瑞应。

盖铸金象马蹄之状。

其后民间效之。

里民送于县署,沿牒将至府庭。

宰邑者喜于获寳,欲自以为殊绩,虑公藏主守不严,因使置于私室。

信宿,与官吏重开视之,则皆为土块矣。

瓮金出土之际,乡社悉来观验,遽为变更,靡不惊骇。

以状闻于府主,议者佥云:奸计换之。

遂遣理曹掾与军吏数人就鞫案其事,获金之社咸共证焉。

宰邑者为众所挤,摧沮莫能自白。

旣而诎辱滋甚,遂以为易金伏罪。

词欵具存,未穷隐用之所,遂令拘系。

仆隶胁以刑辟,或云藏于粪壤,或云投于水中,纷纭枉挠,结成狱具,备以词案上闻。

汧公览之愈怒。

俄而,因有筵席,停杯语及斯事,列坐宾客咸共惊叹。

或云效齐人之攫,或云有杨震之癖。

谈笑移时,以为胠箧穿窬,无足讶也。

时袁相公滋亦在幕中,俛首略无词对。

李公目之数四,曰:「宰邑非判官亲懿乎?」袁相曰:「与之无素。

」李曰:「闻彼之罪,何不乐之甚?」袁相曰:「某疑此事未了,更请相国详之!」汧公曰:「换金之状极明,若言未了,当别有见。

非判官莫探情伪。

」袁相曰:「诺。

」因俾移狱府中按问,乃令阅瓮间,得三十五块。

诘其初获者,卽本质在焉。

遂于列肆索金镕写,与块形相等。

旣成,始秤其半,已及三百斤矣。

询其负担人力,二农工筐中舁至县境。

计其负金大数,非二人以竹担可举,明其卽路之时,金已化为土矣。

于是羣情大豁,宰邑者遂获清雪。

汧公叹伏无已,每言才智不如。

其后履历清途,至德宗朝,皆为宰相。

愚尝闻金宝藏于土,偶见者或变其质。

东都敦化坊有麟迹见于兴庆观,殿宇悉皆颓毁。

咸通中,毕相国再令营造,基址间得巨瓮,皆贮白金,理材者与工匠三十三人尽惧为官所取,乃辇木梯盖之,以候昏黑。

及夜,各以衣物苞裹而归。

明旦开之,如坚土削成银铤。

所说与此正同。

郭鄩见穷鬼 #

通事舍人郭鄩,罢栎阳县尉,久不得调,穷居京辇,委困方甚。

肹蠁间常有二物,状如猿玃,衣以青衣碧衣,出入寝兴,无不相逐。

凡欲举意求索,必谓与鄩俱往。

所造之间,如碍枳棘,匪惟干禄不遂,方且病于寒馁。

亲友见之,俱为雠隟,或厌之以符术,或避之于山林。

如此数年,竟莫能絶。

一夕,处于浄室,忽来告别,云:「某等承君厄运,不相离者久焉;今则候晓而行,无复至矣。

」鄩旣喜其去,遂询所之。

云:「世路如某者甚多,但人不见耳。

今之所诣,乃胜业坊王氏,其家大积金帛,将往散之,不久当竭。

」鄩复问云:「彼之聚敛丰盈,何以遽令散去?」云:「先得计于安品子,其余冰销雾散。

」而晓钟忽鸣,遂失所在。

鄩旣兴盥漱,便觉愁愤开豁,是日试诣亲友,无不改观相接。

未涉旬,于政事堂见宰相,自白,遂除通事舍人。

鄩有表弟张生者,为金吾卫佐,交游皆豪侠少年,骋骏好奇,闻之未甚为信。

知胜业坊王氏于左广列职,其后往伺之。

王氏润屋之资几侔猗顿,然为性俭约,所费未尝过分。

家有姬仆声乐,其间端丽者至多,外之炫服冶容,造次莫回其意。

一旦与宾朋骤过鸣珂曲,有妇人靓妆立于门首。

王氏驻马迟留,喜动颜色,因召同列者命酒开筵,为欢颇甚。

时张生预其末,密访于左右,卽安品子,善歌。

是日歌数曲,王氏悉以金彩赠之,众皆讶其广费。

自此舆辇资货,日输其门,每欢洽酒酣,略无所恡。

繇是治生之业渐属他门,未经数年,遂至贫匮。

裴晋公天津桥遇老人

裴晋公度,微时羇寓洛中,常乘蹇驴入皇城。

方上天津桥,时淮西不庭已数年矣,有二老人傍桥柱而立,语云:「蔡州用兵日久,征发甚困于人,未知何时得平定?」忽覩裴公,惊愕而退。

有仆者携书囊后行,相去稍远,闻老人云:「适忧蔡州未平,须待此人为将。

」旣归,仆者具述其事。

裴公曰:「见我龙钟相戏尔。

」其秋,东府乡荐,明年登第。

及秉钧衡,朝廷议授吴元济节钺,旣而延英候对,宪皇以问宰臣,裴公奏曰:「奸臣跋扈四十余年,圣朝姑务含容,盖虑动伤一境,未闻归心效顺,乃坐据一方,若以旄钺授之,翻恐恣其凶逆。

以陛下聪明神武,藩鎭皆愿勤王。

臣请一诏追兵,可以平荡妖孽!」于是命晋公为淮西节度使,兴师致讨。

时陈许汴滑三帅,先于偃城县屯军。

晋公统精甲五万会之,受律鼓行而进,直造蔡州城下。

纔两月,擒贼以献,淮西遂平。

后入朝居廊庙,六拜正司徒,为侍中中书令,儒风武德,振耀古今。

洎留守洛师,每话天津桥老人之事。

狄惟谦请雨 #

会昌中,北都晋阳县令狄惟谦,梁公之后。

守官清恪,有蒲密之政,抚绥勤恤,不畏强御。

属州境亢阳,涉历春夏,数百里水泉农亩,无不耗斁枯竭。

祷于晋祠者数旬,略无阴曀之兆。

时有郭天师者,本并土女巫,少攻符术,多行厌胜之道。

有监军使将至京师,因缘中贵,出入宫掖。

其后军牒告归,遂以天师为号。

旣而亢旱滋甚,阖境莫知所为,佥言曰:「若得天师一到晋祠,则灾旱不足忧矣!」惟谦请于主帅,主帅难之。

惟谦曰:「灾厉流行,甿庶焦灼,若非天师一救,万姓恐无聊生。

」于是主帅亲自为请,巫者唯而许之。

惟谦乃具车舆,列幡盖,迎于私室,躬为控马。

旣至祠所,盛设供帐,丰洁饮馔,自旦及昏,磬折于阶庭之下,如此者。

翌日,语惟谦曰:「我为尔飞符于上界请雨,已奉天帝之命,必在虔恳至诚,三日雨当足矣。

」繇是四郊士庶奔走云集,三夕于兹,曾不降雨。

又曰:「此土灾沴所兴,亦由县令无德。

我为尔再上天请,七日方合有雨。

」惟谦引罪于己,奉之愈恭。

俄而,又及所期,略无沾霔。

郭乃骤索马入州宅,惟谦拜留曰:「天师已为万姓此来,更乞至心祈祷。

」于是勃然而怒骂曰:「庸琐官人,不知道理,天时未肯下雨,留我将复奚为!」惟谦谢曰:「非敢更烦天师,候明旦排比相送耳。

」于是惟谦宿诫左右曰:「我为巫者所辱,岂可复言为官?明晨别有指挥,汝等或须相禀,是非好恶,县令当之。

」及晓,伺门未开,郭已严饰归骑,常供设肴醴,一无所施,坐于皇堂,大恣呵责。

惟谦曰:「左道女巫,妖惑日久,当须毙在兹日,焉敢言归!」叱左右坐于神前,鞭背三十,投于潭水。

祠后有山,高万千丈,遽令设席焚香,从吏悉皆放还,簪笏立于其上。

于是合县骇愕云:「长官打杀天师!」驰走者纷纭,观者如堵。

是时炎旱累月,烁石流金,晴空万里,略无纤翳。

祠上忽有片云如车盖,俄顷渐高,先覆惟谦立所,四郊云物随之而合。

雷震数声,甘泽大澍,焦原赤野无不滋润。

于是士庶数千,自山顶拥惟谦而下。

州将以杖杀巫者,初亦怒之,旣而精诚有感,深加叹异,与监军发表上闻。

俄有诏书襃奬,赐钱五十万,宠赐章服,为绛隰二州刺史,所理咸有政声。

勑书云:狄惟谦,剧邑良才,忠臣华胄。

覩此天厉,将瘅下民,当请祷于晋祠,类投巫于邺县。

曝山椒之畏景,事等焚躯。

起天际之油云,法同翦爪。

遂使旱风潜息,甘泽旋流。

天心犹鉴于克诚,余志岂忘于襃善。

特颁朱绂,俾耀铜章,勿替令名,更昭殊绩。

王侍中题诗 #

王侍中智兴,武略英奇,初授徐方节制,雄才磊落,有命世间生之誉。

幕府旣开,所辟皆是儒者。

一旦,从事于使院会饮,与从容赋诗,顷之,达于王公,乃召护军俱至。

从事乃屏去翰墨,但以杯盘迎接。

良久,问之曰:「适闻判官与诸贤作诗,何得见某而罢?」遽令却取笔砚,复以彩笺数十幅散于座。

众宾相顾迟疑。

将俟行觞举乐,复曰:「本来欲观制作,非以饮酒为意。

」时小吏亦以笺翰置于王公之前,从事礼为揖。

王公曰:「前某以韬略发迹,未尝留心章句。

今日陪奉英髦,不免亦陈愚恳。

」遂乃引纸援毫,顷刻而就,云:「平生弓剑自相随,刚被郎官遣作诗。

江南花柳从君咏,塞北烟尘我自知。

」四座览之,惊叹无已。

咸云:「忠烈词彩,虽曹景宗、贺若弼,无以加也!」曹景宗于御座探韵赋诗云:「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

借问路傍人,何如霍去病。

」宋帝览之,称赏无已。

又隋将贺若弼〈赠源雄〉诗云:「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

莫使骐驎上,无我二人名。

」时文人张祜亦预此筵,监军谓之曰:「覩兹盛事,岂得无言?」祜卽席为诗以献,云:「古来英杰动寰区,武德文经未有余。

王氏柱天勋业外,李陵章句右军书。

」王公览之笑曰:「襃饰之词,可谓无所爱惜。

」左右或言曰:「书生之徒,务为谄佞。

」王公叱之曰:「有人道我恶,汝辈又肯否?张秀才海内知名,篇什岂易得?」天下人间,且以为王智兴乐善矣。

留驻数月,赠行以绢千匹。

其后移镇蒲津,子晏平仗节灵武,四远多士,翕然归向。

风烈遗芳,迄于今日。

道流相夏侯谯公

张侍郎为河阳乌司徒从事,同幕皆至。

有道士殷九霞,来自青城山,有知人之鉴。

乌公问以年寿官禄,九霞曰:「司徒贵极藩服,所望者秉持钧轴,建茅土,惟在保守勋庸,苞贮仁义,享福隆厚,殊不可涯。

」旣而遍问宾僚,九霞曰:「其间必有台辅。

」时乌公器重裴副使,应声曰:「裴中丞是宰相否?」九霞曰:「若以目前人事言之,当如尊旨,以某所观,却不在此。

」时夏侯相国为馆驿巡官,形质低悴,乌因戏曰:「裴副使不作宰相,莫是夏侯巡官否?」对曰:「司徒所言是矣!」乌公抚掌而笑曰:「尊师莫错否?」九霞曰:「某山野之人,早修直道,无意于名宦金玉,盖以所见,任直而道耳。

」乌公曰:「如此,则非某所知也。

然其次贵达者为谁?」曰:「张支使虽不居廊庙、履清途,亦至荣显。

」旣出,遂造张侍郎所居,从容谓曰:「支使神骨清爽,气韵高邈,若以绂冕累身,至于三二十年居于世俗,傥能摆脱嚣俗,相逐学道,卽三十年内白日升天。

某之此行,非有尘虑,实亦访寻修眞之士耳。

然阅人甚多,无如支使者。

」张以其言意浮阔,但唯之而已。

将去复来,情甚恳至,审知张意不回,颇甚嗟惜。

因留药数粒并黄纸书一缄而别去,云:「药数粒,服之可以无疾。

书纪宦途所得,每一迁转,密自启之,书穷之辰,当复相忆。

」其后谯公显赫令名,再居鼎铉。

张果践朝列,出入台省,佩服朱紫,廉察数州,书载之言靡不详悉。

年及三纪,时为户部侍郎,书之所存,盖亦无几。

虽名位通显,而齿发衰退,每言道流之事,话于亲友,追想其风,莫能及矣。

华山龙移湫 #

咸通九年春,华阴县南十余里,一夕风雷暴作,有龙移湫,自远而至。

先是,崖垄高亚,无贮水之所。

此夕回从数丈小山,从东西直亘南北,峯峦草树,一无所伤,碧波回塘,湛若疏凿。

京洛符旅,无不枉道而观。

有好事者自辇毂、蒲津相率而至,车马不絶,逮于累月。

京城南灵应台有三娘子湫,与崖相近,水波澄明,莫测深浅。

每秋风揺落,未尝有草木飘泛其上。

或覩片叶纎茎,必有飞鸟衔而去之。

祈祷者多致花钿粉黛及绮罗之类,启祝投之,歘然而没。

干符初,有朝士数人,同游终南山,遂及湫所,因话灵应之事。

其间有不信者,试以木石投之,俄有巨鱼跃出波心,鳞甲如雪,忽有风雨冥晦,车马几为暴水所漂。

尔后人愈敬之,莫有敢犯者。

田膨郎偷玉枕 #

文宗皇帝常持白玉枕,德宗朝于阗国所献,追琢奇巧,盖希代之寳。

置于寝殿帐中,一旦忽失所在,然而禁卫清密,非恩泽嫔御,莫能至者,珍玩罗列,他无所失。

上惊骇移时,下诏于都城索贼,密谓枢近及左右广中尉曰:「此非外寇寇入之为,盗者当在禁掖,苟求之不获,且虞他变。

一枕诚不足惜,卿等卫我皇宫,必使罪人斯得,不然天子环列,自兹无用矣!」内官惶栗谢罪,请以浃旬求捕,大悬金帛购求,略无寻究之所。

圣旨严切,收系者渐多,坊曲闾巷,靡不搜捕。

有龙武二畨将军王敬宏,常蓄小仆,年甫十八九,神彩俊利,使之无往不届。

敬宏曾与流辈于威远军会宴,有侍儿善鼓胡琴,四座酒酣,因请度曲,辞以乐器非妙,须常御手者弹之,钟漏已传,取之不及,因起解带。

小仆曰:「若要琵琶,顷刻可至。

」敬宏曰:「禁鼓纔动,军门已锁,寻常汝岂不见,何言之谬也!」旣而就饮数巡,小仆以绣囊将琵琶而至。

座客欢笑曰:「乐器本相随,所难者惜其妙手。

」南军去左广,回复三十里,入夜且无行伍,旣而倏倐忽往来,敬宏惊异如失,时又搜捕严紧,意以窃盗疑之。

宴罢及明,遽归其第,引而问曰:「使汝累年,不知趫捷如此。

我闻世有侠客,汝莫是否?」小仆谢曰:「非有此事,但能行尔。

」因言:「父母俱在蜀中,顷年偶至京国,今欲却归乡里,有一事欲以报恩。

偷枕者已知姓名,三数日当令伏罪。

」敬宏曰:「如此卽事非等闲,因兹令活者不少,未知贼在何许,可报司存掩获否?小仆曰:「偷枕者,田膨郎也。

市廛军伍,行止不恒,勇力过人,且善超越。

苟非伺便折其足,虽千兵万骑亦将奔走。

自兹再宿候之于望仙门,伺便擒之必矣。

将军随某观之,此事仍须秘密。

」是时涉旬无雨,向晓埃尘颇甚,车马践蹋,人不相见。

膨郎与少年数辈,连臂将入军门,小仆执球杖击之,歘然已折左足,仰而观之曰:「我偷枕来,不怕他人,惟惧于尔,旣而相值,岂复多言。

」于是舁至左军,一欵而伏。

上喜于得贼,又知获在禁旅,引膨郎临轩诘问,具陈常在宫掖往来。

上曰:「此乃任侠之流,非常窃盗。

」内外囚系数百,于是悉令原之。

小仆初得膨郎,已告敬宏归蜀,于是寻之不可,但赏敬宏而已。

洛中大水 #

咸通四年秋,洛中大水,苑囿庐舍,靡不淹没。

厥后,香山寺僧云:「其日将暮,见暴水自龙门川北下,有如决江海。

鼓怒之间,殷若雷震,有二黑牛出于水上,掉尾跃空而进。

众僧与居人凭高望之,谓城中悉为鱼矣。

俄见定鼎、长夏二门,阴曀忽开,亦有青牛奋跃而出,相去约有百步,黑牛奔走而回,向之怒浪惊澜,翕然遂低数丈。

是夕飘溺尤甚,京邑遂至萧条。

十余年间,尚未完葺。

」先是,皇城守阍者,白昼闻五凤楼中有人歌云:「天津桥畔火光起,魏王堤上看洪水。

」时郑相国涯留守洛师,闻之,以为妖妄。

经月余,从事宴罢夜归,执烛者有火烬遗落,骑从纔过,烟焰已高,救之不及,遂烧其半。

及潦将兴,榖洛先涨,魏王与月波二堤俱壊,乃明阍者之言。

李朱崖知白令公

白中书方居郎署,未有知者,唯朱崖李相国器之,许于搢绅间,多所延誉。

然而资用不充,无以祗奉僚友。

一旦,相国遗钱十万,俾为酒肴之备,约省阁名士数人,克日同过其第。

时秋暮阴沈,涉旬霖沥,贺拔惎员外求官未遂,将欲出京薄游,与白公同年登第,羸驹就门告别。

阍者以方俟朝客,乃以他适对之。

贺拔惎遂驻车留书,备述羁游之意。

白公览书叹曰:「丈夫处世,穷逹当有时命,苟不才以侥幸取容,未足为发身之道。

岂家蓄美馔,止邀当路豪贵,曩时登第贫交,今日闭关不接。

纵使便无荣显,又安得不愧于怀?」遽令仆者命贺拔惎回车,遂以杯盘同费。

俄而所约朝贤,联骑而至,阍者具陈贺拔惎从容,无不惋愕而去。

翌日,于私第谒见,相国询朝士来者为谁,白公对以:「宾客未至,适有同年出京访别,悯其龙钟委困,不忍弃之,留饮数杯,遂阙祗接。

旣负吹嘘之际,甘从谴斥之罪。

」相国称赏逾时,云:「此事真古人之道,由兹贵达,所以激劝浇薄。

」不旬月,自使下评事,先授美官。

白公以库部郎中入为翰林学士,未逾三载,便秉钧衡,其后五镇藩维,再居廊庙,蹈义怀仁,而终始一致,流芳传素,士林美之。

大中初,边鄙不寜,土蕃尤甚,恣其倔强。

宣宗欲致讨伐,遂于延英殿先问宰臣,公首奏兴师,请为统帅,沿边藩镇兵士数万,鼓行而前。

时犬戎阵平川,以生骑数千,伏藏山谷。

旣而得于谍者,遂设奇兵待之。

有蕃中首帅,衣绯茸裘,系宝装带,所乘白马骏异无比。

锋镝未交扬鞭出于阵面者数四,频召汉军斗将。

白公诫兵士无得应之。

俄而,驻军指挥,背我师百余步而立。

有潞州小将骁勇善射,请快马弯弧而出,连发两矢,皆中其项。

跃马而前,抽短剑踣于鞍上,以手扶挟,如鬬敌之状。

蕃将士卒,但呼噪助之。

于是脱绯裘,解金带,夺马而还,师旅无不奋勇。

旣大战沙漠,虏陈瓦解土崩,乘胜追奔,几及黑山之下。

所获駞马辎重,不可胜计,束手而降三四千人。

先是河湟关郡界内在匈奴,自此悉为内地。

宣皇初览捷书,云:「我知敏中必殄凶丑!」白公凯旋,与同列宰相进诗云:「一诏皇城四海颁,丑戎无数束身还。

戍楼吹笛人休战,牧野嘶风马遽闲。

河水九盘收数曲,陇山千里锁诸关。

西边北塞今无事,为报东南夷与蛮。

」马相植诗云:「舜德尧仁化犬戎,许提河陇欵皇风。

指挥貔武皆神算,开拓乾坤是圣功。

四帅有征无汗马,七关虽戍已弢弓。

天留此事还英主,不在他年在大中。

」魏相扶诗云:「萧关新复万山川,古戍秦原象纬鲜。

戎虏乞降归惠化,皇威渐被慑腥膻。

穹庐远戍烟尘灭,神武光扬竹帛传。

左袵尽知歌帝泽,从兹不更备三边。

」崔相铉诗云:「边陲万里注恩波,宇宙羣方洽凯歌。

右地名王争解辫,远方戎垒尽投戈。

烟尘永息三秋戍,瑞气遥清九折河。

共偶圣明千载运,更观俗阜与时和。

剧谈录卷下 #

刘相国宅 #

通义坊刘相国宅,本文宗朝朔方节度使李进贤旧第。

进贤起自戎旅,而倜傥瑰玮,累居藩翰,富于财寳。

虽豪侈奉身,雅好宾客。

有中朝宿德,常话在名场日,失意边游,进贤接纳甚至。

其后京华相遇,时亦造其门。

属牡丹盛开,因以赏花为名,及期而往。

厅事备陈饮馔,宴席之间,已非寻常。

举杯数巡,复引众宾归内,室宇华丽,楹柱皆设锦绣,列筵甚广,器用悉是黄金。

阶前有花数丛,覆以锦幄。

妓妾俱服纨绮,执丝簧,善歌舞者至多。

客之左右,皆有女仆双鬟者二人,所须无不必至,承接之意,常日指使者不如。

芳酒绮肴,穷极水陆,至于仆乘供给,靡不丰盈。

自午迄于眀晨,不覩杯盘狼籍。

朝士云:迩后历观豪贵之属,筵席臻此者甚稀。

厥后进贤徙居长兴,其宅互为他人所有。

咸通中,刘相国罢北京亚尹,复为翰林学士,数岁后,自承旨入相,尚以十千税焉。

及出镇荆南,朝野无不惋惜,都城士庶以少及长,闻之俱为涕泣。

其后兴化萧相登庸,举为自代,表云:「正人吞声而扼腕,百姓掩泪于道途。

」是时升道郑相国在内庭,夜草麻制,具述其事云:「安数亩之居,仍非已有。

却四方之赂,惟畏人知。

」是时都下传写,为之纸贵。

持权者覩其词大怒,郑公自翰林承旨左迁梧州,相国自端溪窜于日南,谪居四年,方获清雪,以秘书监召还。

未久,复持钧轴。

或将甲第为献,竟无所受。

复于此宅寓居,庭宇不加修饰。

清风俭德,充塞寰宇。

君子曰:「仁义之感物也大哉!刘公知帝道钦明,欲贤人尽举,四海之内,翕然向风。

虽谪居累年,再升鼎饪,奸邪之口不能掩其善,魑魅之域不能陷其身。

振誉一时,流芳千载,岂不伟欤!其有冒官爵,叨货贿,怙宠专权,身存名灭者,一何谬哉!」

李相国宅 #

朱崖李相国德裕宅,在安邑坊东南隅,桑道茂谓为「玉椀」。

舍宇不甚宏侈,而制度奇巧,其间怪石古松,俨若图画。

在文宗、武宗朝,方秉化权,威势与恩泽无比,每好搜掇殊异。

朝野归附者,多求宝玩献之。

尝因暇日休澣,邀同列宰相及朝士宴语。

时畏景赫曦,咸有郁蒸之病。

轩盖候门,已及亭午,搢绅名士,交扇不暇,将期憩息于清凉之所。

旣而延于小斋,不甚高敞,四壁施设皆古书名画,俱有炎烁之虑。

及别列坐开樽,烦暑都尽。

良久,觉清飙爽气,凛若高秋。

备设酒肴,及昏而罢。

出户则火云烈日,熇然焦灼。

有好事者求亲信问之,云:「此日唯以金盆贮水,渍白龙皮,置于座末。

」龙皮有新罗僧得自海中,云海旁有居者得之于渔扈,其初以为鳞介之属,曾有老人见而识之。

僧知相国好奇,因以金帛赎之而献。

又暖金带、辟尘簪,皆希代之寳。

及南迁,悉为恶溪沉溺。

使昆仑没水求之,在鳄鱼穴,不能取。

平泉庄去洛城三十里,卉木台榭,若造仙府。

有虚槛,前引泉水,萦回穿凿,像巴峡、洞庭、十二峯、九派,迄于海门,皆隐隐见云霞、龙凤、草树之形。

有巨鱼胁骨一条,长二丈五尺,其上刻云:「会昌六年,海州送到。

」在东南隅,卽征士韦楚老拾遗别墅。

楚老风韵高致,雅好山水。

相国居廊庙日,以白衣擢升谏署,后归平泉,造门访之,楚老避于山谷。

相国题诗云:昔日征黄诏,余惭在凤池。

今来招隠士,恨不见琼枝。

又新昌北街牛相国宅,卽玄宗朝将作监康??旧第,桑道茂谓之「金杯」,俱出良相者也。

慈恩寺牡丹 #

京国花卉之晨,尤以牡丹为上。

至于佛宇道观,游览者罕不经历。

慈恩浴堂院有花两丛,每开及五六百朶,繁艳芬馥,近少伦比。

有僧思振,常话会昌中朝士数人,寻芳遍诣僧室,时东廊院有白花可爱,相与倾酒而坐,因云牡丹之盛,盖亦奇矣。

然世之所玩者,但浅红深紫而已,竟未识红之深者。

院主老僧微笑曰:「安得无之?但诸贤未见尔!」于是从而诘之,经宿不去。

云:「上人向来之言,当是曾有所覩。

必希相引寓目,春游之愿足矣!」僧但云:「昔于他处一逢,盖非辇毂所见。

」及旦求之不已,僧方露言曰:「众君子好尚如此,贫道又安得藏之,今欲同看此花,但未知不泄于人否?」朝士作礼而誓云:「终身不复言之。

」僧乃自开一房,其间施设幡像,有板壁遮以旧幕。

幕下启开而入,至一院,有小堂两间,颇甚华洁,轩庑栏槛皆是柏材。

有殷红牡丹一窠,婆娑几及千朶,初旭纔照,露华半晞,浓姿半开,炫耀心目。

朝士惊赏留恋,及暮而去。

僧曰:「予保惜栽培近二十年矣,无端出语,使人见之,从今已往,未知何如耳!」信宿,有权要子弟与亲友数人同来入寺,至有花僧院,从容良久,引僧至曲江闲步。

将出门,令小仆寄安茶笈,裹以黄帕,于曲江岸藉草而坐。

忽有弟子奔走而来,云有数十人入院掘花,禁之不止。

僧俛首无言,唯自吁叹。

坐中但相盻而笑。

旣而却归至寺门,见以大畚盛花,舁而去。

取花者因谓僧曰:「窃知贵院旧有名花,宅中咸欲一看,不敢预有相告,盖恐难于见舍。

适所寄笼子,中有金三十两、蜀茶二斤,以为酬赠。

管万敌遇壮士 #

会昌中,左军壮士管万敌富有膂力,扛鼎挟辀,众所推伏。

一日,与侪辈会于东市酒肆,忽有麻衣张盖者,直入其座,引觥而饮,傍若无人。

万敌振腕瞋目,略无所惮。

同席恃勇之辈,共为推挽,竟不微动,而观者渐众。

乃言曰:「某与管供奉较力以定强弱,先请供奉拳某三拳,后乞搭供奉一搭。

」遂袒膊抱楼柱而立。

万敌怒其轻已,欲令殒于手下,尽力拳之,如扣木石,观者咸见楼柱与屋宇俱震,其人略不微动。

旣而笑曰:「到某搭供奉矣!」于是奋臂而起,掌大如箕,高及丈余,屹屹而下。

前后有力之辈方甚恐栗,知非常人。

众拥万敌谢而去之。

俄失所在。

万敌寝瘵月余,力遂消减。

张季宏逢恶新妇

咸通中有左军张季宏,勇而多力,尝雨中经胜业坊,遇泥泞深隘。

有村人驱驴负薪而至,适当其道。

季宏怒之,因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观者无不惊骇。

后供奉襄州,暮泊商山逆旅,逆旅有老妪谓其子曰:「恶人将归矣,速令备办茶饭,勿令喧噪!」旣而愁愤吁叹,咸有所惧。

季宏问之,媪曰:「有新妇悖恶,制之不可。

」季宏曰:「向来见媪忧恐,有何事,若是新妇,岂不能共语?」媪曰:「客未知子细。

新妇壮勇无敌,众皆畏惧,遂至于此。

」季宏笑曰:「其它则非某所知,若言壮勇,当为主人除之。

」母与子遽叩头曰:「若此,则母子无患矣,虽然穷阙,当为酬赠。

」顷之,邻伍乡社悉来观视。

日暮,妇人负束薪而归,状貌亦无他异。

逆旅后囿有盘石,季宏坐其上,置骡鞭于侧,召而谓曰:「汝是主人新妇,我在长安城卽闻汝倚有气力,不伏承事阿家,岂敢如此!」新妇拜季宏曰:「乞押衙不草草,容新妇分雪: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自是大人憎嫌新妇。

」其媪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日月,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宏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

季宏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

阖扉假寐,伺晨而发。

及回问之,新妇已他适矣。

玉蘂院眞人降 #

上都安业坊唐昌观,旧有玉蘂花,甚繁。

每发,若瑶林琼树。

元和中,春物方盛,车马寻玩者相继。

忽一日,有女子年可十七八,衣绣绿衣,乘马,峨髻双鬟,无簪珥之饰,容色婉约,迥出于众。

从以二女冠、三女仆,仆者皆丱头黄衫,端丽无比。

旣下马,以白角扇障面,直造花所,异香芬馥,闻于数十步之外。

观者以为出自宫掖,莫敢逼而视之。

伫立良久,令小仆取花数枝而出。

将乘马回,谓黄冠者曰:「曩者玉峯之约,自此可以行矣。

」时观者如堵,咸觉烟霏鹤唳,景物辉焕。

举辔百步,有轻风拥尘,随之而去。

须臾尘灭,望之已在半天,方悟神仙之游。

余香不散者经月余日。

时严给事休复、元相国、刘宾客、白醉吟,俱有〈闻玉蘂院眞人降〉诗。

严给事诗曰:「味道斋心祷至神,魂消眼冷未逢眞。

不知满树琼瑶蘂,笑对藏花洞里人。

」又云:「羽车潜下玉龟山,尘界无由覩蕣颜。

惟有无情枝上雪,好风吹缀绿云鬟。

」元相国诗曰:「弄玉潜过玉树时,不敎青鸟出花枝。

的应未有诸人觉,只是严郎卜得知。

」刘宾客诗云:「玉女来看玉树花,异香先引七香车。

攀枝弄雪时回首,惊怪人间日易斜。

」又云:「雪蘂琼丝满院春,羽衣轻步不生尘。

君王帘下徒相问,长记吹箫别有人。

」白醉吟诗云:「嬴女偷乘鸾去时,洞中潜歇弄琼枝。

不缘啼鸟春饶舌,青琐仙郎可得知。

宰相布施 #

干符中,有宰相自中书还第,使人以布囊盛钱数千,沿路以施丐者。

于是贫乏相率罗列路隅,所分旣微,渐不能普。

台铉行李无复威仪。

时有朝士,投笺谏之,其略云:「方今兵寇互兴,民力凋弊,所望明公弼成大化,弥纶纪纲,举贤任能,以光庶事,俾万物各得其理,百姓日用不知。

损不急之官,杜私门之请。

如此则刑清俗富,天下自无穷人。

不宜专政庙堂,方行小惠。

昔子产以已车济人于溱洧,君子谓不知为政,不如以时修桥梁。

惟明公察焉。

」执政者览书惭怒。

俄而巢寇陷京,遂及于难。

崔道枢食井鱼 #

中书舍人韦颜子壻崔道枢,举进士。

干符二年春,下第归寜汉上。

所居因井渫得鲤鱼一头,长可五尺,鳞鬛金色,目光射人。

所视异于常鱼,令仆投于江水。

道枢与表兄韦氏,密备鼎俎,烹而食之。

经信宿,韦得疾暴卒,有碧衣人引至府舍,廨宇颇甚严肃。

旣入门,见厅事有女人,戴金翠冠,着紫绣衣,据案而坐。

左右侍者皆黄衫金栉,如宫内之饰。

有一人吏,从执簿领而出,及轩陛间,付双鬟青衣着于绣衣案上。

更引韦生东庑曹署,理诘杀鱼之状。

韦引过道枢,云:「非某之罪。

」吏曰:「此雨龙也,若潜伏于江海湫湄,虽人所食,卽无从而辨矣。

但昨者得之于井中,崔氏与君又非愚昧,杀而噉之,俱难获免。

然君且却还,试与崔广为佛道功德,庶几消减其过。

自兹浃旬,当复相召。

」韦忽然而寤,具以所说话于眷属。

命道枢具述其事,道枢虽怀忧迫,亦未深信。

纔经及旬余,韦生果殁。

韦乃道枢姑之子也。

数日后寄梦于母云:「以杀鱼获罪,所至之地卽水府,非久当受重谴,可急修黄箓道斋,尚冀得寛刑辟。

表兄之过亦成矣,今夕当自知其事。

」韦母泣告道枢,及瞑昏然而寝,复见碧衣人引至公署,俱是韦之所述。

俄有吏执黑纸,丹书文字,立道枢于屏侧,疾趋而入,见绣衣操笔而书讫。

吏接之而出,令道枢览之,其初云:「某,官登四品,年至七十二」,其后有判词云:「崔道枢所害雨龙,事关天府,原之不可。

按罪急追,所有官爵并皆削除,年寿亦减一半。

」时道枢三十五矣,夜分而寤,恍惚悲涕,莫知所为。

时节在冬季,其母方为修崇福力,纔及春首,抱疾数日而终。

时崔之妻孥咸在京师,紫微备述其事。

旧传夔州及牛渚矶皆是水府,未详道枢所至何所也。

洛中豪士 #

干符中,洛中有豪贵子弟,承藉勋荫,物用优足。

恣陈锦衣玉食,不以充诎为戒,饮馔华鲜,极口腹之欲。

有李使君出牧罢归,居止亦在东洛,深感其家恩旧,欲召诸子从容。

有敬爱寺僧圣刚者,常所来往。

李因以其宴为说,僧曰:「某与之门徒久矣。

每见其饮食,穷极水陆滋味,常馔必以炭炊,往往不惬其意。

此乃骄逸成性,使君召之可乎?」李曰:「若求象白、猩唇,恐不可致,止于精洁,修办小筵,未为难事。

」于是广求珍异,俾妻孥亲为调鼎,备陈绮席雕盘,选日为请。

弟兄列坐矜持,俨若冰玉。

肴羞每至,曾不下筯。

主人揖之再三,惟沾果实而已。

及至水餐,俱致一匙于口,然相盻良久,咸若飱荼食蘖李,莫究其由。

以失饪为谢。

明日复覩圣刚,备述诸子情貌,僧曰:「某前所说岂谬哉!」而因造其门以问之曰:「李使君特备一筵,庖膳间可为丰洁,何不略领其意?」诸子曰:「燔炙煎和,未得其法。

」僧曰:「他物纵不可食,炭炊之饭又嫌何事?」复曰:「上人未知。

凡以炭炊饭,先烧令熟,谓之炼火,方可入爨,不然,犹有烟气。

李使君宅炭不经炼,是以难于湌啖。

」僧抚掌大笑曰:「此非贫道所知也。

」及大寇先陷瀍洛,财产剽掠俱尽,昆仲数人,与圣刚同时窜避,潜伏山草,不食者三日。

贼锋稍远,徒走将往河桥,道中小店始开,以脱粟为餐而卖。

僧囊中有钱数文,买于土杯同食,腹枵旣甚,粱肉之美不如。

僧笑而谓曰:「此非炼炭所炊,不知可与诸郎君吃否?」但低首惭腼,无复词对。

古人云:膏粱之性难正,其此之谓乎?是以圣人量腹而食,贤者戒于奢逸。

宋武帝幸武帐堂,将往,勑诸子弟勿食,至会所赐馔。

日旰而食不至,咸有饥色。

帝谓曰:「尔曹少长骄贵,不见百姓艰难。

今使尔等识有饥苦,知以节俭期物。

」前圣用心同旨哉。

凤翔府举兵讨贼

巢寇攻陷宫阙,近京藩镇悉无兵备。

初,王仙芝败衄,黄寇引余党南走交广。

朝廷以高骈令公统帅诸道兵师,于江湖屯据要路。

议者以为高令公奕世名将,可以坐制凶渠。

及贼徒拥众北来,浮舟遂逼淮甸,于天长县广布营寨驻泊。

高令公旣不出军,但闭关自保而已。

贼锋因此弥鋭,长驱遂涉淮北。

时齐相公领青州,覩蜂蚁强众亦不敢进,卷斾遄征,或于中路迟留。

藩屏旣无捍御,庙堂复失机谋,盗遍九衢乃未知觉,岂不异哉!时李相镇蒲津,郑相镇岐下,旣闻车驾播迁,俱有勤王之念。

郑相国率宾僚将校共巡城垒,雉堞池隍,悉皆毁塞,计其修筑之功,万旅月余未竟。

而贼锋方盛,立虞奔轶。

明晨复召从事大将,坐于内厅,询以谋计。

咸以巨盗方炽,未可枝梧,众议且欲从权,俟兵集乃图收复。

相国曰:「诸君劝某臣贼乎?」于是歘然而倒,左右扶之不及,为地甃所伤,面首皆破。

洎日午达于明旦,口喑尚未能语。

是时关辅征镇,咸已归欵,唯凤翔信耗不通。

贼议兴师致讨,有奔来者具述其事,于是监军与僚佐代为表章,使两骑驰至京国。

贼徒览之大喜,遣王怀顺将百余人,厚赍彩缯金玉,以申慰劳之意。

旣而,开筵以待怀顺。

宴席施设,侔于曩日,列坐行觞,将陈饮馔。

乐工纔合管弦,文武军吏及声妓一时恸哭。

监军从事雪涕止之,良久方定。

怀顺与来者皆骇愕相眄。

就食乃问其由,时吏部孙侍郎亦在幕中,对曰:「相国自镇此方,恩及万物。

听政之暇,时命音乐与将吏交欢,遽及风疹所侵,今辰不赴兹会,众闻丝竹声,不觉悲泣耳。

」是日合城老幼咸共凄伤。

相国闻之,曰:「我知亿兆人民之心,未厌唐德。

贼势虽甚,窃据宫阙,灭亡当在旦夕。

」于是密飞羽檄,告于邻道会兵。

旬朔间,邠、泾、洋、陇及沿边藩镇,俱以鋭师来集。

旣而,神策守镇军士闻风,亦至麾下。

一旦,贼中遣千余人,大索粮糗。

于时烽候已严,侦逻殊密,云旗霜刃,森罗于百里之内。

贼入界大惊,俱就擒戮。

有后殿者,奔以状告,凶党无不夺魄。

陷京黔庶,亦思奋勇。

初,有走还京中者云:「凤翔郑相公已叛黄王,兵士甚众。

」巢闻之殊不介意,言:「我行却半天下,所至无不收克,直至高令公犹不敢出军敌我,郑相国拟作何计?」唯赵、张、王、潘闻之,已为奔轶之备也。

俄而蒲关、晋绛、并汾泽潞,及河北三镇并举雄师,翕然响附。

相国仗节训兵,援旗誓众,摧锋督战,累剉凶渠,首运奇谋,终摧巨孽。

其后请朝,庸蜀复秉化权,匡国济时,终始一致,文经武纬,何谢古人。

诗云:「维岳降神,生甫及申。

维申及甫,维周之翰。

」相国有焉。

老君庙画 #

东都北邙山,有玄元观,南有老君庙,台殿高敞,下瞰伊洛,神仙泥塑之像,皆开元中杨惠之所制,奇巧精严,见者增敬。

壁有吴道元画五圣真容及老子庙胡经事,丹青絶妙,古今无比。

杜工部题诗云:「配极元都閟,慿高禁籞长。

守祧严具礼,掌节镇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茎一气旁。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仙李蟠根大,猗兰奕叶光。

世家遗旧史,道德付今王。

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

森罗移地轴,妙絶动宫墙。

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鴈行。

冕旒俱秀发,旌斾尽飞杨。

翠柏深留景,红梨回得霜。

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

身退卑周室,经传拱汉皇。

谷神如不死,养拙更何乡。

」敬爱寺复有雉尾病龙,莫知画者谁氏。

绘事奇巧,皆入神之迹。

雉尾在东庑观音院,天王部从中,绯衣神人抱野雉一只,逼而观之,势若飞动。

政平坊安国观,明皇朝玉眞公主所建,门楼高九十尺,而柱端无栱枓。

殿南有精思院,琢玉为天尊老君之像。

叶法善、罗公远、张果先生并图之于壁。

院南池沼引御渠水注之,垒石像蓬莱、方丈、瀛洲三山。

女冠多上阳退宫嫔御,其东与国学相接。

咸通中,有书生云:「每清风朗月,卽闻山池之内步虚笙磬之音。

」卢尚书有诗云:「夕照纱窗起暗尘,青松遶殿不知春。

君看白首诵经者,半是宫中歌舞人。

白傅乘舟 #

白尚书为少傅,分务洛师,情兴高逸,每有云泉胜境,靡不追游。

常以诗酒为娱。

因着〈醉吟先生传〉以叙。

卢尚书简辞有别墅,近枕伊水,亭榭清峻。

方冬,与羣从子侄同游,倚栏眺翫嵩洛。

俄而霰雪微下,情兴益高,因话廉察金陵:「常记江南烟水,每见居人以叶舟浮泛,就食菰米鲈鱼,近来思之,如在心目。

」良久,忽见二人衣蓑笠,循岸而来,牵引水乡蓬艇。

船头覆青幕,中有白衣人与衲僧偶坐,船后有小灶,安桐甑而炊,丱角仆烹鱼煮茗。

泝流过于槛前,闻舟中吟啸方甚。

卢抚掌惊叹,莫知谁氏。

使人从而问之,乃曰:「白傅与僧佛光,同自建春门往香山精舍。

」其后每遇亲友,无不话之,以为高逸之情莫能及矣。

严史君遇终南山隐者

大中末,建州刺史严士则,本穆宗朝为尚医奉御,颇好眞道。

因午日于终南山采药,迷误于岩嶂之间不觉。

遂行数日,所赍糗粮旣尽,四远复无居人,计其道路,去京不啻五六百里,然而林岫深僻,风景明丽。

忽有茅屋数间,出于松竹之下,烟萝四合,纔通小径。

士则连扣其门,良久竟无出者。

窥其篱隙之内,有一人,于石榻偃卧看书。

推户直造其前,方乃摄衣而起。

士则拜罢,自陈行止,因遣坐于盘石之上,亦问京华近事,复询天子嗣位几年。

云:「自安史犯阙居此,迄于今日。

」士则具陈奔驰涉历,资粮已絶,迫于枵腹,请以食馔救之。

隐者曰:「自居山谷且无烟爨,有一物可以疗之,念君远来相遗。

」自起于梁栋之间,脱纸囊开启,其中有百余颗如藊豆之状。

俾于药室取铛,拾薪汲泉而煮。

良久,盛有香气,视之已如掌大,曰:「可以食矣,渇卽取铛中余水饮之。

」士则方啖其半,已极丰饥。

复曰:「汝得至此,当有宿分。

自兹三十年间不饥渇,俗情虑将淡泊也。

他时位至方伯,当取罗浮相近。

傥能脱去纷华,兼获长生之道。

辞家日久,可以还矣!」士则将欲告归,因述虑失道。

曰:「勿忧,去此二三里,与采薪人相值,可以随之而至,国门不远。

」旣出于山隅,果有采薪者在路侧,或问隐者姓名,竟无所对。

纔经信宿,已及樊川村野,旣还辇毂,不喜更尝滋味,日觉气壮神清,有骖鸾驭鹤之意。

衣褐杖藜,多止岩岫。

居守卢仆射,耽味元黙,思覩异人。

有道流述其事,延之致于门下。

及闻方伯之说,因以处士奏官,自梓州别驾作牧建溪,时年已九十。

到郡纔经周岁,解印乃归罗浮。

及韦相公宙出镇广南,使人访之,犹在山谷。

大中十四年,之任建安,路由江浙,时萧相国观风浙右,于桂楼宿宴召之,唯饮酒数杯,他皆无食也。

韦颛枭鸣 #

大中年,韦颛举进士,词学优赡,而贫窭滋甚。

岁暮饥寒,无以自给。

有韦光者,待以宗党,后名殷裕之。

辍居所外舍馆之。

放牓之夕,风雪凝互,报光成名者络绎而至,颛略无登第之耗。

光延之于堂际小阁,备设肴馔慰安之。

见光婢妾罗列衣装,仆者排比鞍马。

颛夜分归于所止,拥炉而坐,愁叹无已。

候光成名,将修贺礼。

寝榻迫于坏牖,以横竹挂席蔽之。

檐际忽有鸣枭,顷之集于竹上。

颛神魄惊骇,杖策出户逐之,飞起复还,久而方去。

谓仆者曰:「我失意,亦无所恨,妖禽作怪如此,兼恐横罹灾患!」俄而禁鼓忽鸣,牓到,颛已登第。

光之服用车马,悉皆遗焉。

世以鵩至枭鸣,不祥之兆。

近观数事,亦不然乎。

昔邓艾枭鸣牙旗,乃军胜之兆,张率更闻于庭树,亦授官之祥。以此推之,未必皆为不吉者。

命相日雨雹崔沆、豆卢琢

干符六年夏五月,巢寇自广陵将及襄汉,朝廷以王铎令公为南面都统,崔相国、豆卢相国同日策拜。

宣麻之际,殿庭雾气四塞,及政事堂立班贺,有雹大如鸡卵。

时五月二十三日。

识者以为钧轴不祥之兆。

明年大寇攻陷京师,二相俱及于难,其天意乎?非人事也!

李生见神物遗酒

咸通中,有中牟尉李浔寓居圃田别墅,禀性刚戾,不以鬼神为意。

每见人衔杯酹酒,无不怒而止之。

一旦暴得风眩,方卧檐庑之下,忽有田父立于榻前,云:「邻伍间欲来省疾。

」见数人形貌尫劣,服饰或青或紫,后有矮仆提酒两壶,相与历阶而上,左右妻孥悉无所覩。

谓浔曰:「尔常日负气,忽于我曹,至于醪醴之间,必为他人爱惜。

今有醇酎数斗,众欲遗君一醉!」俄以巨盆满酌逼饮,两壶俱尽,床笫衾禂皆是余沥。

将出,谓浔曰:「何似当时惜酒!」自兹百骸昏悴,如病宿酲,寝瘵惙然,数月方愈。

冯给事为郑州刺史,亲召李生而说之。

说方士 #

武宗皇帝好神仙异术,海内道流方士多至辇下。

赵归眞探赜元机,善制铅汞,气貌清爽,见者无不竦敬。

请于禁中筑望仙台,高百尺,以为鸾骖鹤驭,可指期而降。

常云飞炼中须得生银。

诏使于乐平采取。

旣而大役工徒,所出者皆衔石矿,非烹冶乃无从而得。

归真斋醮数朝,写御书置于岩穴间。

俄有老人策杖而至,曰:「山川藏寳,盖因有道而出。

况明主以修眞为念,是何感应不臻?尊师无复怀忧,明旦当从所请。

」语罢而出,莫知其所之。

是夕有声如雷,山矿豁开数丈,银液坌然而涌出,与入用之数相符。

禁中修炼至多,外人罕知其术。

复有金陵人许元长、王琼者,善书符幻变,近于役使鬼神。

会昌初,召至京国,出入宫闱。

武皇谓之曰:「吾闻先朝有明崇俨,善于符箓,尝取罗浮山柑子以资御果,万里往来,止于旬日。

我虽圣德不逮前朝,卿之术岂便劣于崇俨?」元长谢曰:「臣之受法,未臻元妙。

若涉越山海,恐诬圣德,但千里之间,可一日而至。

」上曰:「东都常进石榴,时已熟矣,卿今夕当致十颗。

」元长奉语而出,及旦,寝殿始开,金盘贮石榴致于御榻。

俄有中使奉进,亦以所失之数上闻。

灵验变通,皆如此类。

王琼妙于化物,无所不能。

方冬,以药栽培桃杏数株,一夕繁英尽发,芳蘂秾艳,月余方谢。

及武皇猒代,归眞与琼俱窜逐岭表,唯元长逸去,莫知所在。

昊天观周尊师,干符中,年九十七。

自言以童幼间便居洞庭山,诸父隠尧,深得真道。

有张孺华者,襄汉豪士,耽味元黙,一旦广赍财宝,访道于江湖之间。

至吴门,知隐尧出世修炼,径往洞庭诣之。

囊槖中所挈金帛,倾竭以资香火。

隐尧知其志,俾于岸顶坐守药炉,其或风雨晦冥,往往有神物来萃,殊形诡状,深可骇人。

孺华端洁自安,竟不微动。

如此者涉于周歳,隐尧谓之曰:「炉中炼药乃七返灵砂也,虽非九转金丹,饵之可还魂返魄。

曩令子弟数辈守之,靡不畏怯而罢,汝相从未久,遂能苦节如是。

」及鼎开药成,纔成十粒,但令宝之以囊箧,未传吞饵之法。

孺华以去乡逾年,一旦告归觐省,隐尧别谓之曰:「吾知汝未能久住,自兹复为世网所萦。

苟慕仙之意不忘,勿以嚣尘为恋。

付汝之药,每丸可益算十二。

有疾终者审其未至朽败,虽涉旬能使再活,然事关阴隲,非行道有心之徒不可轻授。

凡欲此药救人,当焚香启告,吾为助尔。

」孺华归,甚为乡里所敬。

父母遘疾而殁,服之皆愈。

居数岁,复诣洞庭,系舟于金陵江岸。

有良贾徐士则者,乘巨艘十余只,亦于浦间同泊。

有子一人,方及壮岁,无疾而殒于中夜。

父母咸以衰耄,哭泣不食崇朝。

孺华悯之,因以灵砂往救。

其初服之时未验,再服一粒,蹶然而苏,云:「所至之处,城府甚严。

方为吏从拘録,俄有二黄衣人,手执丹书文字洞庭周尊师令唤。

厅事间有紫衣者据案而坐,于是簪笏而兴,谓左右曰:『仙师来召,焉可复留!』乃令放还。

谓曰:『汝因此寿命增延,当可力行善道。

』」士则所将财物,分其半以答孺华。

孺华取钱五十万,散施贫乏。

至洞庭,与隐尧俱隐。

广谪仙怨词台州刺史窦宏余撰

元宗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没洛阳。

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

途次马嵬驿,六军不发,赐贵妃自尽,然后驾发。

行次骆谷,上登高下马,谓力士曰:「吾苍惶出狩长安,不辞宗庙。

此山絶高,望见秦川,吾今遥辞陵庙。

」因下马望东再拜,呜咽流涕。

左右皆泣。

谓力士曰:「吾取九龄之言,不到于此。

」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

中书令张九龄每因奏对,未尝不谏诛禄山。

上怒曰:「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杀禄山!」于是不敢谏矣。

因上马,遂索长笛吹于曲,曲成,潸然流涕,竚立久之。

时有司旋录成谱,及銮驾至成都,乃进此谱,请曲名。

上不记之,视左右曰:「何曲?」有司具以骆谷望长安,下马后索长笛吹出对。

上良久曰:「吾省矣,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

」其旨属马嵬之事。

厥后以乱离隔絶,有人自西川传得者,无由知,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怨切,诸曲莫比。

大历中,江南人盛为此曲。

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之内,吹之为曲,长卿遂撰其词,意颇自得,盖亦不知本事。

词云:「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

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余在童幼,亦闻长老话谪仙之事颇熟,而长卿之词甚是才丽,与本事意兴不同。

余旣备知,聊因暇日辄撰其词,复命乐工唱之,用广不知者。

其词曰:「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

云雨此时消散,君王何日归还。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

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在弯弯。

」軿以为窦史君序〈谪仙怨〉云刘随州之词,未知本事,及详其意,但以贵妃为怀,盖明皇登骆谷之时,实有思贤之意,窦之所制殊不述焉。

[骈]〔軿〕因更广其词,盖欲两全其事,虽才情浅拙,不逮二公,而理或可观,贻诸识者。

词云:「晴山碍日横天,绿迭君王马前。

銮辂西巡蜀国,龙颜东望秦川。

曲江魂断芳草,妃子愁凝暮烟。

长笛此时吹罢,何言独为婵娟。

含元殿 #

含元殿,国初建造,凿龙首岗以为基趾,彤墀扣砌,高五十余尺,左右立栖凤翔鸾二阙,龙尾道出于阙前。

倚栏下瞰,前山如在诸掌。

殿去五门二里,每元朔朝会,禁军与御仗宿于殿庭,金甲葆戈,杂以绮绣,罗列文武,缨佩序立。

蕃夷酋长仰观玉座,若在霄汉。

识者以为自姬汉之代迄于亡隋,未有如斯之盛。

京城自朱泚之乱,逮干符中,近百年无事。

君臣和叶,四表靖谧,文物之盛,笼罩姬汉,蕃方职贡,府无虚月。

上至士君子,下及庶民,皆修饬廉谨,以邀时誉。

食禄者守其官,耕贾者专其业,八纮四海,遂同文轨。

承平旣久,稍务奢逸。

贵族豪家轻视稼穑,征镇牧守或非其才。

黔黎兴杼轴之嗟,郡邑有萑蒲之盗。

然主上劳谦端委,无亏圣政,亦使寇犯神州,銮辂播越,况秦汉之代,魏晋之时,主荒臣残,岂不顚覆!今则覩淳辉之列,启中兴之期,亿兆人心复新于唐德矣。

礼乐刑政,得无诫哉!

曲江

曲江池,本秦世隑洲,开元中疏凿,遂为胜境。

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其南有杏园、慈恩寺。

花卉环周,烟水明媚。

都人游翫,盛于中和、上巳之节。

彩幄翠帱,匝于堤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

上巳节赐宴臣僚,京兆府大陈筵席,长安、万年两县以雄盛相较,锦绣珍玩无所不施,百辟会于山亭,恩赐太常及敎坊声乐。

池中备彩舟数只,唯宰相、三使、北省官与翰林学士登焉。

每岁倾动皇州,以为盛观。

入夏则菰蒲葱翠,柳阴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

好事者赏芳辰,翫清景,联骑携觞,亹亹不絶。

升平裴相国廉察宣城,朝谢后,未离京国,时曲江荷花盛发,与省阁名士数人同游。

自慈恩寺屏去左右,各领小仆,步至紫云楼下,见五六人坐于水际。

裴公与名士憩于旁。

中有黄衣饮酒半酣,轩昂颇甚,指顾笑语轻脱。

裴意稍不平,揖而问之:「吾贤所任何官?」率尔而对曰:「喏,卽不敢,新授宣州广德县令。

」连问裴曰:「押衙所任何职?」裴公效曰:「喏,卽不敢,新授宣州观察使,」于是狼狈而走,同坐亦皆奔散。

朝士抚掌大笑。

不数日,布于京华。

左右于铨司访之,云:「有广德县令请换罗江宰矣。

」宣皇在宫卽闻是说,与诸王每为戏谈其事。

及龙飞,裴公入秉钧轴,因书麻制回谓枢近曰:「喏,卽不敢,新授中书侍郎平章事。

眞身

咸通十四年,诏自凤翔迎眞身至于辇下。

眞身相传云是释迦文佛中指节骨,长一寸八分,莹浄如玉,以小金棺盛之,旧于凤翔建塔。

又释氏《湼盘经》云:如来于双林灭度,贮于金棺银椁,积旃檀香焚之,诸天以八金刚分取舍利,唯留四牙,余悉煨烬。

未详此骨从何而有。

都城士庶奔走云集,自开远门达于岐川,车马昼夜相属,饮馔盈溢路衢,谓之无碍檀施。

京城坊曲,旧有迎眞身社,居人长幼旬出一钱。

自开成之后,迄于咸通,计其资积无限。

于是广为费用。

时物之价高,茶米载以大车,往往至于百两。

他物丰盈,悉皆称是。

至京日,上与诸王亲御城楼。

坊市以缯彩结为龙凤象马之形,纸竹作僧佛鬼神之状,幡花幢盖之属,罗列二十余里。

间之歌舞管弦,杂以禁军兵仗。

缁徒梵诵之声,沸聒天地。

民庶间有嬉笑踊跃者,有悲怆涕泣者。

眞身以宝舆舁之,居于内殿数月。

俄属懿皇猒代,密使送于凤翔。

先是,眞身到城,每坊十字街以砖垒浮图供养,妖妄之辈互陈感应。

或云夜中震动,或云其上放光,以求化资财,因此获利者甚众。

及宫车晏驾,怗然乃定。

诸坊浮图,一时毁坼。

有好事者密询放光之由,云以大云母片窥看,远而望之,靡不倾信耳。

咸通、干符中,兴善寺复有阿阇黎,以敎法传授,都下翕然宗之。

所居院金碧华焕,器用俱是宝玉。

语人云:「焚香结坐,每告西方。

」及迁化,谥为普照大师,信者咸为出涕。

刘都尉、崔给事寓、张常侍。

同与中贵,多为弟子。

出城之日,皆缟素后随,劝朝士持斋。

受其法者,不复思理时务。

[骈]〔軿〕尝读《名僧传》,宋文帝时,有求那跋摩,居金陵秪洹喜。

文帝谓之曰:「弟子常愿持斋,不杀迫于,以身徇物,不获遂从。

法师不远万里来化此国,将何以敎化之?」对曰:「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已,不由人。

且帝王、凡庶所修亦有殊矣。

若凡庶者,身贱名微,德不及远,其敎不出于闺门,其言不行于仆妾,若不克己苦躬,行善持戒,将何以用心哉?帝王以四海为家,万民为子,出嘉言则士庶咸悦,布一善则人神以和。

刑清不夭其命,役简不劳其力。

辨锺律,定时令,锺律辨则风雨调,号令时则寒暑节。

知百姓之饥,斯所以就于无饥,知百姓之寒,斯所以就于无寒。

如此,持斋亦大矣,不杀则众矣。

安在于阙一时之膳,全一禽之命,然后乃宏济也?」文帝抚机嗟叹,称善良久,乃曰:「俗人迷于远理,沙门滞于近敎。

迷远理者谓至道虚说,滞近敎者则拘挛章句。

如公者,眞所开悟明达,可以言天人之际矣。

元相国谒李贺 #

元和中,进士李贺善为歌篇。

韩文公深所知重,于缙绅之间每加延誉,由此声华藉甚。

时元相国稹年老,以明经擢第,亦攻篇什,常愿交结贺。

一日,执贽造门。

贺览刺不容,遽令仆者谓曰:「明经擢第,何事来看李贺?」相国无复致情,惭愤而退。

其后左拾遗制策登科,日当要路。

及为礼部郎中,因议贺祖祢讳晋,不合应进士举,亦以轻薄时辈所排,遂成轗轲。

文公惜其才,为着〈讳辩录〉明之,然竟不成事。

自大中咸通之后,每岁试春官者千余人。

其间章句有闻,亹亹不絶。

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涛、贝庥、来鹄、贾随,以文章着美;温庭筠、郑渎、何涓、周钤、宋耘、沈驾、周繁,以词赋标名;贾岛、平曾、李陶、刘得仁、喻坦之、张乔、剧燕、许琳、陈觉,以律诗流传;张维、皇甫川、郭鄩、刘延晖,以古风擅价,皆苦心文华,厄于一第。

然其间数公,丽藻英词播于海内,其虚薄叨联名级者,又不可同年而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