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谱

  古者《氾胜之书》,今绝传者,独《齐民要术》行于世。

虽古今之法小异,然其言亦甚详矣。

虽茶有经,竹有谱,吾皆略而不具。

植桐乎西山之南,乃述其桐之事十篇,作《桐谱》一卷。

其植桐则有纪志存焉,聊以示于子孙,庶知吾既不能干禄以代耕,亦有补农之说云耳。

  皇祐元年十月七日夜

  

  ○叙源第一 #

  桐,柔木也。

《月令》曰:“清明,桐始华。

”又《吕氏·季春月纪》云:“桐始华。

”高诱曰:“梧桐也,是日生叶,故云始华。

”《尔雅·释木》曰:“榇,梧。

”又曰:“荣,桐木。

”郭璞云:“即今梧桐也。

”疏引《诗·大雅》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也。

《书》云:“峄阳孤桐。

”《释木》所谓“榇”、“荣”者,乃桐之一木耳。

古诗云:“椅桐倾高凤。

”又曰:“井梧栖云凤。

”故《诗》、《书》或称桐,或云梧,或曰梧桐,其实一也。

初生叶脆而易长,一年可耸七八尺,更粪之,围五六寸,萌子采伐之,巨桩者或可尺围,毳其萌,至二月、三月方渐,向阳者尤早,背阴差迟。

其枝干濡脆而嫩,又空其中,皮肤叶薄,易为风物所伤,必须成气而后花,是故干稚嫩者先荣,叶茂盛者先荣,其花开有先后,先者未有叶而开,自春徂夏,乃结其实。

实如乳尖,长而成穟,《庄子》所谓“桐乳致巢”是也;后者至冬叶脱尽后始开,秀而不实,其蕊萼亦小于先时者。

是知桐独受阴阳之淳气,故开春冬之两花,而异于群木也。

其叶味苦寒无毒,主恶蚀疮。

荫皮主五痔,杀三虫,疗贲豚气病。

其花饲猪,肥大三倍。

然其皮叶亦有效于人也。

或者谓凤凰非梧桐而不栖,且众木森森,胡有不可栖者,岂独梧桐乎?答曰:夫凤凰,仁瑞之禽也,不止强恶之木。

梧桐叶软之木也,皮理细腻而脆,枝干扶疏而软,故凤凰非梧桐而不栖也。

又生于朝阳者多茂盛,是以凤喜集之,即《诗》所谓“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者也。

《诗》称“椅桐梓漆”,后之人不别椅、桐之异,以为是一木。

古诗云:“椅桐倾高凤。

”嵇叔夜《琴赋》云:“惟椅桐之所生。

”注云:“椅,梧桐也。

”又陶隐居云:“梧桐,一名椅桐也。

”是不知椅与桐别耳。

故《毛传》云:“椅,桐属也。

”孔氏引《释木》云:“椅、梓合而曰一名椅。

”郭云:“即楸也。

”《湛露》曰:“其桐其椅。

”既为类,而梓一名椅,故云椅桐为梓属。

言梓属,则椅、梓别,而《释木》椅、梓为一者,陆云:“梓者,楸之疏理白色而生子者。

梓实桐皮曰椅。

”则大类同而小别也。

定本:“椅,梓属。

”无桐字,于理是也。

是知椅与桐,非一木也。

夫桐之为木,其异于群类卓矣。

生则肌骨脆而嫩;死则材体坚而韧。

燥之所加而不坼裂;湿之所渍而不腐败。

虽松柏有凌霄冒雪之姿,苟就以燥湿,则与朽木无异耳。

王氏谓受气淳矣,真不虚也,于桐可独见之矣。

其体湿则愈重,干则愈轻。

生时以斧砟之甚易,干乃软而拒斧。

故鄙谚云:“轻是桐,重是桐,难砟亦是桐。

”此之谓也。

  ○类属第二桐之类,非一也,今略志其所识者。

  一种,文理粗而体性慢,叶圆大而尖长,光滑而毳稚者,三角。

因子而出者,一年可拔三、四尺;由根而出者,可五、七尺。

已伐而出于巨桩者,或几尺围。

始小成条之时,叶皆茸,毳而嫩,皮体清白,喜生于朝阳之地。

其花先叶而开,白色,心赤内凝红。

其实穟先长而大,可围三四寸。

内为两房,房中有肉,肉上细白而黑点者,即其子也,谓之白花桐。

一种,文理细而体性紧,叶三角而圆大,白花,花叶其色青,多毳而不光滑,叶硬,文微赤,擎叶柄毳而亦然。

多生于向阳之地,其茂拔,但不如白花者之易长也。

其花亦先叶而开,皆紫色,而作穟有类紫藤花也。

其实亦穟,如乳而微尖,状如诃子而粘。

《庄子》所谓“桐乳致巢”,正为此紫花桐实。

而中亦两房,房中与白花实相似,但差小,谓之紫花桐。

其花亦有微红而黄色者,盖亦白花之小异者耳。

凡二桐,皮色皆一类,但花叶小异,而体性紧慢不同耳。

至八月,俱复有花,花至叶脱尽后始开,作微黄色。

今山谷平原间惟多有白花者,而紫花者尤少焉。

一种,枝干花叶与白桐花相类,其耸拔迟小而不侔,其实大而圆,一实中或二子或四子,可取油为用。

今山家多种成林,盖取子以货之也。

一种,文理细紧而性喜裂,身体有巨刺,其形如欓树,其叶如枫,多生于山谷中,谓之刺桐。

晋安《海物异名志》云:“刺桐花,其叶丹,其枝有刺云。

”凡二桐者,虽多荣茂,而其材不可入器用,乃不为工匠之所瞻顾也。

一种,枝不入用,身叶俱滑如柰之初生。

今兼并之家,成行植于阶庭之下,门墙之外,亦名梧桐,有子可啖,与《诗》所谓梧桐者非矣。

一种,身青,叶圆大而长,高三四尺便有花,如真红色,甚可爱,花成朵而繁,叶尤疏,宜植于阶坛庭榭,以为夏秋之荣观,厥名“真桐”,亦曰“赪桐”焉。

凡二种,虽得桐之名,而无工度之用,且不近贵色也。

  ○种植第三 #

  凡种其子,当先粪其地,然后匀散之。

一春可高三四尺,瘠地只一二尺耳。

土膏腴,则茎叶青嫩而乌黑;土瘦薄,则成苍黄之色。

至冬便可易而植之,易之则独根者不深,而又易蔓。

苟从小而易至大,则多为疾风之所倒折,以其一根不能自持故也。

凡桐之子,轻而喜飏,如柳絮飞,可一二里。

其子遇地熟则出,在林麓间则不生矣。

夫种子所长犹迟,不如倒条压之,覆以肥地,自然节节生,条之上又多散根,茎大,断而植之,胜于种者。

又种子之地,宜高原之处,低湿则不能萌矣。

或要其栽之速者,当于桐处耕锄其下,使蔓根寸断,则其根断自萌而茂,与夫子种者又相万矣。

凡植之法,于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正月,叶陨,汁归其根,皮干未通之时。

必先坎其地,而复粪之。

择植一二春者,全其根,勿令冻损,经久为霜雪所薄。

掘后,即时以内坎中,厥坎惟宽而深。

先粪之,以栽著其上,又复以粪覆其上,以黄土盖焉。

一无爪爬,二无振摇,至春则荣茂,而木又易于杰干,其新茎可抽五六尺者。

迨又至春,则根行而蔓,其发乃尤愈于初春时也。

如用春植,则皮汁通,叶将萌,根一伤,故枝叶瘁矣。

至来春,则齐土砟去矣。

忌其空心者,免为雨所灌,令别抽心者。

不然至别下栽时,更砟去植,则尤妙于春砟也。

盖春砟则破损其桩,又摇其根故也。

桐之性不奈低湿,惟喜高平之地,如植于沙湿低下泉润之处,则必枯矣。

纵抽茂,不如高平之所。

凡植后,至于抽条时,必生歧枝,日频视之,如歧枝萌五六寸则去之。

高者手不能及,则以竹夹折之。

至二三年,则勿去其枝,恐其长而头下垂故也。

伺其大,则缘身而上,以铁刀贴身去,慎勿留桩,只经一两春,自然皮合也。

桐之皮甚软脆而易伤,切忌耕锄之时,及牛马等损之。

如有所损,当以楮皮缠缚之,不尔则汁出也,及才一二丈则多斜曲。

亦可以物对夹缚之令直,以木牵之亦可。

盖桐抽条不戴首而出,又虚软故耳,仍不喜巨材所荫如此。

葺之,其长可至十丈者。

故枚乘《七发》云:“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

”信哉!凡桐之茂大,尤速于余木,故鄙语云:“相讼好栽桐,桐树好做甑。

”讼方兴,言其易大也。

  ○所宜第四 #

  桐,阳木也,多生于崇冈峻岳、巉岩盘石之间,茂拔显敞高暖之地,即嵇叔夜所谓“荣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拔琼枝,陟峻岳,以游乎其下”是也。

今桐之所生,未必皆茂于崇冈峻岳,但平原幽显之处、向阳之地,悉宜之。

其性喜虚肥之土,植者,其下当常锄之令熟,无使草之滋蔓,为诸藤之所缠缚,致形材曲而不滑。

及其有竹木根侵之,尽锄去。

更用诸粪拥之,则其长愈出野者数倍。

十余年间,可几也矣。

其地宜黄土之地,则自然荣矣。

若沙石之所,虽与时皆昌,其长拔有迟焉。

乐肥与熟者,惟桐耳,纵桑柘亦无所敌。

夫肥熟则叶圆而大,条虚而嫩。

叶圆而大则鼓风矣,条虚而嫩则易折矣。

凡欲避鼓折之患,则以竹竿破其叶,令作三片,又摘之令疏,则虽遇疾风,不能损也,以其叶破故耳。

至三四春,乃自坚成,不必然也。

桐之性皆恶阴寒,喜明暖,阴寒则难长,明暖则易大。

故《诗·雅》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也。

或阴湿之地,植之终不荣矣。

夫阴湿则枝干曲而斜,渍湿则根叶黄而槁。

凡植于高平黄壤,经三两春后,锄其下令见蔓根,以粪拥之,尤良,盖厥性耐肥故也。

  ○所出第五 #

  夫桐之所出,岂独蜀之为美,植之亦可以为器。

《诗》不云乎:“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斯可知矣。

江南之地尤多,今略志其书传所出堪美材者。

  峄山,《书》云:“峄阳孤桐。”注云:“峄山之阳特生桐,中琴瑟。”

  龙门山,《周礼·春官·大司乐》云:“龙门之琴瑟。

”注云:“龙门,山名也。

”枚乘《七发》云:“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

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

上拂千刃之峰,下临百丈之溪。

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

冬则冽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

朝则黄鹂鸹鴠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

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

”是言龙门所生之桐也。

  云和山,《周礼·大司乐》云:“云和之琴瑟,以礼天神。”注云:“云和,山名也。”

  空桑山,又《大司乐》云:“空桑之琴瑟。”注云:“空桑,山名也。”此言云和、空桑山之桐耳,可为琴瑟,以礼天地神祇也。

  寒山,张协《七命》云:“寒山之桐,出自太冥。

含黄钟以土干,据苍岑而孤生。

”又云:“晞三春之溢露,溯九秋之鸣飙。

零雪写其根,霏霜封其条。

木既繁而后绿,草未环而先凋。

剪葳蕤之阳柯,剖大吕之阴茎。

”注云:“太冥,北方也。

  其有骠国、吹台所生之类,备于《杂说》篇中,此不具也。

  ○采斫第六 #

  夫别地之肥瘠,辨木之善否,明长育之法,识栽接之宜者,惟山家流能之。

然至其长养剥斫之术,多不能尽之,盖只知其长养之道,而不详乎器用所妨者。

今山家凡剥树之枝,悉皆去枝二寸或尺余,云免为雨所灌损,而不知槁桩长,则皮不能包矣。

迨至材巨,槁桩方没,却反引水自灌,及取用之时,以斧锯刃之,即槁桩腐,而所置器者必为空穴矣,良由去之不早耳。

凡长桐木三二春,其歧枝可以竹夹去之。

竹夹不能及,则缘身而上,用快刀去之。

其去之,务令与身相乎,勿留余枿,不二三春,自然皮合矣,至大而用之,则无腐穴之病于其中也。

歧枝只候长五寸,便可折矣,亦无留嫩桩则萌矣。

夫岂惟桐乎!斫诸木者,亦可平身而去,但人自昧耳。

桐材成可为器,其伐之也,勿高留焉,齐上而取之。

若在山岩险绝之地,邃坞坑崖之处,其倒之则必拗惊折裂,扑伤体理,以其势不可以絜故也。

如法之伐,宜当所伐之下,斧破之上,用巨绳缠缚一尺有余,则免折裂之虞矣。

复用绳牵之,俾向上山而从,仍先去其临险之枝,则亡扑损之害矣。

不然,则周锄其下,以斧悉断其根,则其倒也无二者之患。

然临事筹计,知出于匠氏,但贵其勿伤为善者也。

凡诸材之用,其伐必当八九月伐之为良,不尔,必多蛀虫,惟桐木无时焉。

  ○器用第七 #

  古今匠氏为小大之器,度而用之,其可贵者,则必云乌椑、白杨、梓茶、圭樠、山桃、白石、梼栗、楩楠、松柏、椅榧之类。

善则善矣,然而采伐不时,则有蛀虫之害焉;渍湿所加,则有腐败之患焉;风吹日曝,则有坼裂之衅焉;雨溅泥淤,则有枯藓之体焉。

夫桐之材,则异于是。

采伐不时,而不蛀虫;渍湿所加,而不腐败;风吹日曝,而不坼裂;雨溅泥淤,而不枯藓;干濡相兼,而其质不变。

楩楠虽类,而其永不敌。

与夫上所贵者卓矣!故施之大厦,可以为栋梁桁柱,莫比其固。

但雄豪侈靡,贵难得而尚华藻,故不见用者耳。

今山家有以为桁柱地伏者,诸木屡朽,其屋两易,而桐木独坚然而不动,斯久效之验矣。

又世之为棺椁,其取上者,则以紫沙茶为贵,以坚而难朽,不为干湿所坏,而不知桐木为之,尤愈于沙木。

沙木啮钉久而可脱,桐木则粘而不锈,久而益固,更加之以漆,措诸重壤之下,周之以石灰,与夫沙茶可数倍矣。

但识者则然,亦弗为豪右所尚也。

凡用琴瑟之材,虽皆用桐,必须择其可堪者。

《周礼》取云和、龙门、空桑之桐为琴瑟。

陶隐居云:“惟冈桐与白桐堪作琴瑟。

”《书》曰:“峄阳孤桐。

”《风俗通》云:“生岩石之上,采东南孙枝以为琴。

”是择其泉石向阳之材,自然其声清雅而可听。

蔡伯喈闻爨下桐声,取以为琴,号曰焦尾。

则知桐之材,有贤不肖,皆混而无别,惟赏音者识之耳。

凡白花桐之材以为器,燥湿破而用之则不裂,今多以为甑杓之类,其性理慢之故也。

紫花桐之材,文理如梓而性紧,而不可为甑,以其易坼故也,使尤良焉。

余桐之材,但有名耳,不入栋梁棺椁器具之用矣。

今之僧舍,有刻以为鱼者,亦白花之材也。

匠氏之用,尤喜紫花者,白花涩而难光净,紫花紧而易光滑故也。

  ○杂说第八 #

  魏明帝《猛虎行》曰:“双桐生枯井,枝叶自相加。通泉溉其根,玄雨润其柯。”王逸少曰:“木有扶桑、梧桐、松柏,皆受气异于群类者也。”

  《庄子》云:“空门来风,桐乳致巢。

”注:“门户空,风喜投之,桐子似乳者,叶而生,鸟喜巢之。

”《易纬》曰:“桐枝濡毳而又空中,难成易伤,须成器而华。

”《新论》曰:“神农皇帝削桐为琴。

”《风俗通》曰:“梧桐生于峄阳山岩石之上,采东南孙枝为琴,声清雅。

”《庄子》曰:“外子之神,劳子之精,则倚树而吟,据梧而瞑。

”注云:“劳困故耳。

”《吕氏春秋》曰:“成王与唐叔虞燕居,剪桐叶以为圭。

曰:‘以此封汝。

’”《淮南子》曰:“智者有所不足,故桐不可以为弩。

”《遁甲》曰:“梧桐不生,则九州异君。

梧桐以知日月正闰,生十二叶,一边有六叶,从下数一月,有闰则十三叶,视叶小者,则知闰何月也。

不生则九州异君。

”崔琦《七蠲》曰:“爰有梧桐,生于亥溪。

傅根朽壤,托险生危。

”《淮南子》曰:“桐木成云。

”注云:“取十石瓮,满以水,置桐其中,盖之,三四日气如云作。

”《庄子》曰:“鹓雏发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竹实不食。

”《名山志》曰:“吹台有高桐,皆白围,峄阳孤生,方此为劣。

”《淮南子》又曰:“以巨斧击桐薪,不待利日良时,后而破之,加斧桐薪之上,而无人力之奉,虽顺招摇刑德而不能破,无其势也。

”《论衡》曰:“李子长为政,欲知囚情,刻桐,象囚形,凿地为坎,卧木囚其中。

囚若正,木囚不动;若有冤,木囚动出。

”盖人之精诚,着木人也。

古诗曰:“井梧栖云凤。

”又曰:“椅梧倾高凤。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今有场师,舍其桐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矣。

”《广志》曰:“骠国有白桐木,其叶有白毳,取其毳淹渍,缉织以为布。

”《齐地记》曰:“齐城有梧台,即梧宫也。

”《齐书》曰:“豫章王于郡起山,列种梧桐。

武帝幸之,置酒为乐。

”《瑞应图》曰:“王者任用贤良,则梧桐生于东厢。

”《礼斗威仪》曰:“君乘火而王,其正平,梧桐长生。

”《述异记》曰:“梧桐园在吴夫差蕉国,一名琴川。

梧园在句容县。

《传》曰:‘吴王别馆有楸梧成林焉。

’古乐府云‘梧宫秋,吴王愁’是也。

”《秦记》曰:“初长安谣曰:‘凤凰凤凰,止阿房。

’符坚遂于阿房城植桐数万株以待之。

其后,慕容冲入阿房城而止焉。

冲,小字凤也。

”《晋书》:“武帝时,临平岸崩,出一石鼓,打之无声。

张华曰:‘可以蜀中桐木刻鱼形,扣之则鸣。

’如其言,果声闻数十里。

”《后汉书》:“蔡邕在吴,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裂之声,知其良木也。

因请裁为琴,果有美音。

故诗人名之曰焦尾琴。

”《齐书》曰:“王晏为员外郎,父普曜斋前,松树忽成梧桐。

论者以为梧桐虽有栖凤之美,而失后雕之节。

晏后果不终。

”《高僧传》曰:“僧瑜幼入释门,担薪欲焚身。

以宋孝建中集薪为龛,请僧设斋礼,别而入火中。

经三日而瑜房内忽生双桐树,根枝丰茂,郁翠非常。

道辈异之,号为双桐沙门。

  ○记志第九 #

  《西山植桐记》云:“咸聱子陈翥,子翔,少渐义方,训涉孤哀,沦于季孟,茕疾否滞,十有余年。

蝎蠹木虚,根枝不附,志愿相畔,退而治生。

至庆历八年戊子冬十有一月,于家后西山之南,始有地数亩。

东止陈诩,西止柴养,凡东西延二十丈有奇;南止弟翊,北止兄翦,凡南北袤十丈有奇。

自十二月至于皇祐三年辛卯冬,浇而植之,凡数百株。

南栽戟榆以累翊,北树槿篱以分剪,余桐皆布于内,靡有列也。

未植前,斫其地,有圃者至而问曰:‘将胡为乎?’余答曰:‘植桐于其中。

’圃者笑曰:‘得利之速,植桐不如植桑之博矣。

’余应之曰:‘吾非不知衣食之源为世所急,但足而已。

夫仲尼岂不能明老圃之业乎?下惠岂不能为盗跖之事乎?苟议利而后动,诚圣贤之所不取,亦吾心之所未能也。

’翌日将植,抚而祝之曰:‘尔其材森森,直而理,敷荣朝阳,立而不倚。

梧将激清风,将其声听之,以为古琴之操焉。

尔其叶萋萋,绿而繁,应时开落,不为物顽。

吾将招君子,游其下乐之,以待灵凤之栖焉。

’又曰:‘吾今四十,以徯我数十年,当蕲尔为周身之具,斯吾植之心也。

’因书为《植桐记》。

  《西山桐竹志》云:“庆历八年冬十有一月,咸聱子陈翥,治地数亩于山之南,其下旧有水竹之苗,陈子以厥土惟黄壤,非桑之宜,堪桐与竹耳。

始其谋而童氏谓曰:‘吾谓植数亩桐竹,不如植桑,且以桑一年一叶,质之以买桐竹,可数倍矣。

桐竹岂为生之急务乎?’陈子默然不对,卒皆植桐与竹而已。

自谓曰:‘农圃之事,余岂不能为哉?苟有白圭、陶朱之术以致富,而亡白圭、陶朱之心,诚一聚祻之林薮窟宅耳。

昔齐豫章王于郡起山,列种桐竹,号桐山,武帝幸之,置酒为乐。

吾虽布衣,孤而且否,亦心有所好焉。

夫竹岁寒不雕,所以坚志性之掺也。

桐识时之变,所以顺天地之道也。

俟桐茂竹盛,则当列坐石,命交友,谈诗书,论古今,以招凉乎其下,岂有“期我桑中”之刺哉!’俾后之好事者观之,知陈子虽无桑子起家之能,亦有虚心待凤之意,其豫章、子猷之俦乎?乃自号桐竹君,既为《植桐记》,又作《桐竹志》以尽之云。

  ○诗赋第十 #

  《植桐诗》(并序):“《书》曰:‘峄阳生桐。

’《诗》云:‘椅桐梓漆。

’谓其可以为清庙之雅器,含太古之正音也。

然自非蔡伯喈之奇识,张茂先之博物,亦灶下之劳薪,林中之常木耳。

庆历八年冬,予手植两行八十株于西山之南,因为《植桐诗》云。

  《桐竹君咏》(并序):“吾年至不惑,命乖强仕,埙篪不合,遂成支离。

始有数亩之地于西山之南,乃植桐与竹。

伯仲皆窃笑之,以为不能为农圃之事。

而不知吾无锥刀之心,不迫于世利,但将以游焉而至其中,休焉而坐其下,可以外尘纷,邀清风,命诗书之交,为文酒之乐,亦人间之逸老,壶中之天地也。

乃自号桐竹君。

又为之咏云:‘高桐临紫霞,修篁拂碧云。

吾常居其间,自号桐竹君。

不解仿俗利,所希脱世纷。

会友但文学,启谈皆典坟。

嘘嗟机巧徒,反道是胡云。

’”

  《西山桐十咏》(并序):“吾始植桐于西山之阳,议者诮其治生之拙。

及数年,桐茂森然,可爱而玩,复私羡之,始知桐之易成耳。

因作《西山桐十咏》,识所好也。

  《桐栽》曰:“吾有西山桐,植之未盈握。

所得从野人,移来出乔岳。

节凝(去声)叶尚秘,根冻土自剥。

匪为待篱鷃,庸将栖鸑鷟。

异日成茂林,论材谁见擢?巨则为栋梁,微亦任楹桷。

仍堪雅琴器,奏之反淳朴。

大匠如顾怜,委躯愿雕斫。

  《桐根》曰:“我有西山桐,蚤邻桃与李。

得地自行根,受芘逾高垒。

上濯春云膏,下滋醴泉髓。

盘结侔循环,岐分类肢体。

乘虚肌体大,愤涨土脉起。

扶疏向山壤,蔓衍出林址。

愿偕久深固,无为伴生死。

死议大厦材,合抱由兹此。

  《桐花》曰:“我有西山桐,桐成茂其花。

香心自蝶恋,缥缥带无遮。

华白含秀色,粲如凝瑶华。

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

素奈未足拟,红杏宁相加。

世但贵丹药,天艳资骄奢。

歌管绕庭槛,玩赏成今夸。

倘或求美材,为尔长吁嗟。

  《桐叶》曰:“吾有西山桐,下临百丈溪。

布叶虽迟迟,庇本亦萋萋。

密类张翠握,青堪剪封圭。

滑泽经日久,濡毳随干跻。

迎风带影动,坠雨向身低。

宁隐凡鸟巢,自蔽仪凤栖。

松柏徒尔顽,蒲柳空思齐。

但有知心时,应候常弗迷。

  《桐乳》曰:“吾有西山桐,厥实状如乳。

含房隐绿叶,致巢来翠羽。

外滑自为穗,中犀不可数。

轻渐曝秋阳,重即濡绵雨。

霜后感气裂,随风倒烟坞。

虽非松柏子,受命亦于土。

谁能好琴瑟,种之向春圃。

始知非凡材,诸核岂余伍?”

  《桐孤》曰:“高梧已繁盛,萧萧西山陇。

毳叶竟开展,孙枝自森耸。

擅美惟东南,滋荣藉萋菶。

不能容燕雀,只许栖鸾凤。

宁入吴人爨,堪随伯禹贡。

雨露时加润,霜雪胡为冻。

况有奇特材,足任雅琴用。

中含太古音,可奏清风颂。

  《桐风》曰:“分材植梧桐,桐茂成翠林。

日日来轻风,时时自登临。

拂干动微毳,吹叶破圆阴。

虚凉可解愠,鼓拂如调琴。

莫传独鹄号,愿送栖凤吟。

岂羞楚襄王,兰台堪披襟。

亦陋陶隐居,高阁听松音。

无为摇落意,慰我休闲心。

  《桐阴》曰:“枝软自相交,叶荣更分茂。

所得成清阴,仍宜当白昼。

阴疑翠帟展,翳若繁云覆。

日午密影叠,风摇碎花漏。

冷不蔽空井,高堪在庭甃。

吾本闲野人,受乐忘茕疚。

亭亭如张盖,翼翼如层构。

日夕独徘徊,犹思一重覆。

  《桐径》曰:“时人羡桃李,下自成蹊径。

而我爱梧桐,亦以成乎性。

中平端隧道,还往非辽敻。

直入无欹斜,横延亦径挺。

月夕照影碎,春暮花光映。

清朝濛露湿,落日随烟暝。

不使草蔓滋,任从根裂迸。

堪诣蒋诩徒,惟任蓬蒿盛。

  《桐赋》(并序):“始吾植桐与竹于西山南,见诮乎天伦间,以谓拙,难于生计,不如桑柘果实之木有所利。

吾决而遂其志,乃自号桐竹君,以固而拒之。

又作《西山桐诗》十二首,复掇其诗之余,次而为赋,所以伸植之之心也。

其辞曰:伊梧桐之柔木,生崇绝之高冈,盗天地之淳气,吐春冬之奇芳。

借濡润于夕陛,藉和暖于阴阳。

绵岁月之久持,森郁茂而延昌。

尔其溪临千仞,岩空百丈。

层巇岌以周列,重峰嶪其相向。

势崔嵬而峭且峻,形岖险而不可上。

崖险巇无土,壑嶒巉而弗敞。

枝上拔而虽荣,根下朵而不长。

迅雷疾风之所飘击,涌濡飞溜之所涤荡。

蒙苦雾而含瞑,锁愁云于写望。

霏霜封条而欲折,积雪拥根而致强。

枝蠹则中间,节伤则液满。

同棘以溷穟,杂枢榆而苍莽。

于是哀狖晨吟,饥枭夜啼。

熊狐傍宿,麏麑下蹊。

悲号叫啸,回惶惨凄。

勇夫闻之而心碎,山鬼寻之而昼迷。

寒雕啄鹰,以之游集;妖乌怪鵩,以之安栖。

盖人迹罕履,故物类来萃。

材虽具,不见用于匠氏;根已固,故不可以移陟。

其或春气和,木向荣。

飞子结孕,披柢抽萌。

条毳毳以嫩耸,叶茸茸而绿成。

水再离而自茂,气犹缺而未英。

当斯时也,吾孤且否,人无我谙。

既支离而不暖,始有地于西山之南。

遂忘刻锐,任情意。

命以草,向阳以避地。

列行行之坑坎,有鳞鳞之位次。

庸以植梧桐,植而异群类也。

由是召山叟,访场师。

披榛棘之丛薄,陟峰峦之险危。

望椅梓以相近,求拱把而见移。

全根本之延蔓,择材干之珍奇。

乃等地以森植,亦分株而对之。

侔底道之矢直,鄙左右之器欹。

迈夹道之细柳,类通衢之高椅。

累岁时而茂盛,发花叶之繁滋。

上膏泉液,以泽乎根;春风夏雨,以长其枝。

晨霞暮雨,以荫其干;清露薄雾,以润其肌。

阳乌舒暖以条布,阴兔飞光而影垂。

佳庭雪之难积,噱岩霜之易晞。

是以其上则鹎■鹜鴺之所不敢栖也,其下则腾猿飞犭之所不获息也。

结藤垂蔓,莫得而依也,奔泉依濑,亡由而及矣。

故远而望之,如列戟与排矛;即而憩之,若绿幄与翠裯。

将以集鸑鷟,鸣飘鹠。

玩之以兴咏,听之以消忧。

于是招直谅之宾,命端善之友。

坐萋萋之阴荫,论诗书之盛否。

逍遥乎志气,宴乐以文酒。

赏兹桐之森森,玩桑柘之黝黝。

彼槐叹婆娑,樗伤拥肿。

一则为尽其生意,一则嗟无其器用。

未若叶中药饵,材堪梁栋。

云和曾入于周制,峄阳乃随于禹贡。

有名实以相副,岂虚伪以动众?吾将采东南之孤枝,创疏白之雅琴。

弦以檿桑之丝,徽以双南之金。

同夔牙以挥鼓,并钟期而侧聆。

追淳风于先德,写太古之遗音。

使纣桀之乐惭靡,郑卫之声愧淫。

非铿锵也,不足以倾鄙夫之耳;有幽静也,自可以悦君子之心。

桐竹君乃神魂清,心志和,以道自任,孰知其它。

据高梧以释俗,申素臆以长歌。

歌曰:蒿艾茂郁兮,芝兰不馨。

柞栎芬芳兮,楩楠不亨。

苟毁方以趋势兮,虽棫朴而见称。

倘容援之云依兮,虽楸梓而弗名。

且斥远于匠石兮,终见委于林衡。

自乐天以知命兮,故无虑而自营。

歌卒,瞬目周玩,沉吟自断。

复以余音,系而为乱。

曰:贵远贱近时之宜兮,众咸去朴争华伪兮。

花叶不能资耳目兮,子实无堪充口腹兮。

人谁采用到林麓兮,虽材还同不材木兮。

吾愿终身老林泉兮,器与不器居其间兮。

梓桐放怀事都捐兮,优游共得终天年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