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断 唐 张怀瓘
提要
书断序 #
卷上
卷中
卷下
提要
《书断》三卷,唐张怀瓘撰。
是书《唐书·艺文志》著录,称怀瓘为开元中翰林院供奉。
窦蒙《述书赋注》则云怀瓘,海陵人。
鄂州司马,与志不同。
然《述书赋》张怀环条下又注云,怀环,怀瓘弟,盛王府司马,兄弟并翰林待诏。
则与志相合。
盖尝为鄂州司马,终於翰林供奉,二书各举其一官尔?所录皆古今书体及能书人名。
上卷列古文、大篆、籀文、小篆、八分、隶书、章草、行书、飞白、草书十体,各述其源流,系之以赞。
末为总论一篇。
中卷、下卷分神、妙、能三品,每品各以体分。
凡神品二十五人,除各体重复得十二人。
妙品九十八人,除各体重复得三十九人。
能品一百七人,除各体重复得三十五人。
前列姓名,后为小传,传中附录又三十八人。
其记述颇详,评论亦允。
张彦远《法书要录》全载其文,盖当代以为精鉴矣。
书断序 #
昔庖牺氏画卦以立象,轩辕氏造字以设教,至于尧舜之世,则焕乎有文章。
其后盛于商、周,备夫秦、汉,固夫所由远矣。
文章之为用,必假乎书;书之为征,期合乎道。
故能发挥文者,莫近乎书。
若乃思贤哲于千载,览陈迹于缣简,谋猷在觌,作事粲然,言察深衷,使百代无隐,斯可尚也。
及夫身处一方,含情万里,标拔志气,黼藻精灵,披封睹迹,欣如会面,又可乐也。
尔其初之微也,盖因象以瞳眬,眇不知其变化。
范围无体,应会无方。
考冲漠以立形,齐万殊而一贯。
合冥契,吸至精。
资运动于风神,颐浩然于润色。
尔其终之彰也,流芳液于笔端,忽飞腾而光赫。
或体殊而势接,若双树之交叶;或区分而气运,似两井之通泉。
庥荫相扶,津泽潜应。
离而不绝,曳独茧之丝;卓尔孤标,竦危峄之石。
龙腾凤翥,若飞若惊。
电烻<火霍><火蒦>,离披烂熳。
翕如电布,曳若星流。
朱焰绿烟,乍合乍散。
飘风骤雨,雷怒霆激,呼吁可骇也。
信足以张皇当世,轨范后人矣。
至若磔髦竦骨,裨短截长,有似夫忠臣抗直,补过匡主之节也;矩折规转,却密就疏,有似夫孝子承顺,慎终思远之心也;耀质含章,或柔或刚,有似夫哲人行藏,知进知退之行也。
固其发迹多端,触变成态。
或分锋各让,或合势交侵。
亦犹五常之与五行,虽相克而相生,亦相反而相成。
岂物类之能象贤,实则微妙而难名。
诗云:“钟鼓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
”是之谓也。
使夫观者玩迹探情,循由察变,运思无已,不知其然。
瑰宝盈瞩,坐启东山之府;明珠曜掌,顿倾南海之资。
虽彼迹已缄,而遗情未尽。
心存目想,欲罢不能。
非夫妙之至者,何以及此?
且其学者,察彼规模,采其玄妙,技由心付,暗以目成。
或笔下始思,困于钝滞;或不思而制,败于脱略。
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
虽自己而可求,终杳茫而无获,又可怪矣。
及乎意与灵通,笔与冥运。
神将化合,变出无方。
虽龙伯挈鼇之勇,不能量其力;雄图应箓之帝,不能抑其高。
幽思入于毫间,逸气弥于宇内。
鬼出神入,追查捕微,则非言象筌蹄所能存亡也。
夫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固不可恃才曜识,以为率尔可知也。
且知之不易,得之有难,千有余年,数人而已。
昔之评者,或以今不逮古,质于丑妍。
推察疵瑕,妄增羽翼。
自我相物,求诸合己。
悉为鉴不圆通也。
亦由苍黄者唱首,冥昧者唱声。
风议混然,罕详孰是。
及兼论文字始祖,各执异端,臆说蜂飞,竟无稽古,盖眩如也。
怀瓘质蔽愚蒙,识非通敏。
承先人之遗训,或纪录万一。
辄欲芟夷浮议,扬榷古今。
拔狐疑之根,解纷挐之结。
考穷乖谬,敢无隐于昔贤;探索幽微,庶不欺于玄匠。
爰自黄帝史苍颉,迄于皇朝黄门侍郎卢藏用,凡三千二百余年,书有十体源流,学有三品优劣,今叙其源流之异,著十赞一论;较其优劣之差,为神、妙、能三品。
人为一传,亦有随事附者,通为一评,究其臧否,分成上、中、下三卷,名曰《书断》。
其目录如此,庶儒流君子,知小学亦务焉。
卷上
○古文 #
案古文者,黄帝史苍颉所造也,颉首四目,通于神明。
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是曰“古文”,《孝经援神契》云“奎主文章,苍颉仿象”是也。
夫文字者,总而为言,包意以名事也。
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孙,得之自然,备其文理。
象形之属,则谓之文;因而滋蔓,母子相生,形声、会意之属,则谓之字。
字者,言孳乳寝多也。
题之竹帛谓之书。
书者,如也,舒也,著也,记也。
著明万事,记往知来。
名言诸无,宰制群有。
何幽不贯,何往不经。
实可谓事简而应博,岂人力哉!《易》曰:“上古结绳以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
”夫至德之道,化其性于未然之前;结绳之教,惩其罪于已然之后。
故大道衰而有书,利害萌而有契。
契为信不足,书为言立征。
书契者,决断万事也。
凡文书相约束皆曰契。
契亦誓也,诸侯约信曰“誓”。
故《春秋传》曰:“王叔氏不能举其契。
”是知契者,书其信誓之言,而盟之滥觞,君臣之大约也。
亦谓刻木剖而分之,君执其左,臣执其右,即昔之铜虎竹使,今之铜鱼,并契之遗象也。
皇甫谧曰:“黄帝史苍颉造文字,记言行,策藏之,名曰‘书契’。
”故知黄帝导其源,尧、舜扬其波,是有虞、夏、商、周之书,神化曲谟,垂范万世。
及周公相成王,申明礼乐,以加朝祭服色尊卑之节,又造《尔雅》,宣尼、卜商,增益润色,释言畅物,略尽训诂。
及秦用小篆,焚烧先典,古文绝矣。
汉文帝时,秦博士伏胜献《古文尚书》,时又有魏文侯乐人窦公,年二百八十岁,献古文《乐书》一篇。
以今文考之,乃《周官》之《大司乐》章也。
及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壁内石函中得《孝经》、《尚书》等经。
宣帝时,河内女子坏老子屋,得古文二篇。
晋咸宁五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安厘王冢,得册书千余万言,或写《春秋经传》、《易经》、《论语》、《夏书》、《周书》、《琐语》、《大历》、《梁丘藏》、《穆天子传》、及《魏史》至安厘王二十年,其书随世变易,已成数体。
其《周书》论楚事者最妙,于是古文备矣。
甄酆删定旧文,制为六书,一曰古文,即此也,以壁中书为正。
周幽王时,又有省古文者,今汲冢书中多有是也。
滕公冢内得石铭,人无识者,惟叔孙通云:“此古文科斗书也。
”科斗者,即上古之别名也。
(卫恒《古文赞》云:“黄帝之史,沮诵、苍颉。
眺彼鸟迹,始作书契。
纪纲万事,垂法立制。
观其措笔缀墨,用心精专。
中正循检,矩折规旋。
其曲如弓,其直如弦。
矫然特出,若龙腾于川。
淼尔下颓,若雨坠于天。
信黄唐之遗迹,为六艺之范先。
篆、籀盖其子孙,隶草乃其曾玄。
”)苍颉,即古文之祖也。
赞曰:“邈邈苍公,轩辕之始。创制文字,代彼绳理。粲若星辰,郁为纲纪。千龄万类,如掌斯视。生人盛德,莫斯之美。神章灵篇,自兹而起。”
○大篆 #
案大篆者,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也,或云柱下史始变古文,或同或异,谓之为“篆”。
篆者,传也,传其物理,施之无穷。
甄酆定六书,三曰“篆书”;八体书法,一曰“大篆”。
又《汉书·艺文志》云:“史籀十五篇。
”并此也。
以史官制之,用以教授,谓之史书,凡九千字。
秦赵高善篆,教始皇少子胡亥书。
又汉元帝、王遵、严延年并工史书是也。
秦焚书,惟《易》与史篇得全。
《吕氏春秋》云:“苍颉造大篆。
”非也。
若苍颉造大篆,则置古文何地?所谓籀、篆,盖其子孙是也。
(蔡邕《大篆赞》云:“体有大篆,巧妙入神。
或象龟文,或比龙鳞。
纡体放尾,长翅短身。
延颈负翼,状似凌云。
”)史籀,即大篆之祖也。
赞曰:“古文玄胤,太史神书。千类万象,或龙或鱼。何词不录,何物不储。怿思通理,从心所如。如彼江海,大波洪涛。如彼音乐,干戚羽旄。”
○籀文 #
案籀文者,周太史史籀之所作也,与古文、大篆小异。
后人以名称书,谓之“籀文”。
《七略》曰:“史籀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
与孔氏壁中古文异体。
”甄酆定六书,二曰“奇字”是也。
其迹有《石鼓文》存焉,盖讽宣王畋猎之所作,今在陈仓。
李斯小篆,兼采其意。
史籀,即籀文之祖也。
赞曰:“体象卓然,殊今异古。落落珠玉,飘飘缨组。苍颉之嗣,小篆之祖。以名称书,遗迹石鼓。”
○小篆 #
案小篆者,秦始皇丞相李斯所作也。
增损大篆,异同籀文,谓之“小篆”,亦曰“秦篆”。
始皇二十年,始并六国,斯时为廷尉,乃奏罢不合秦文者,于是天下行之。
画如铁石,字若飞动,作楷、隶之祖,为不易之法。
其铭题钟鼎,乃作符印,至今用焉。
则《离》之六二:“黄离元吉,得中道也。
”斯虽草创,遂造其极矣。
(蔡邕《小篆赞》云:“龟文斜列,栉比龙鳞。
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缊。
若绝若连,似水露缘丝,凝垂下端。
远而望之,象鸿鹄群游,络绎迁延。
研桑不能数其诘曲,离娄不能睹其隙间。
般、垂揖让而辞巧,籀、诵拱手而韬翰。
摛华艳于纨素,为六艺之范先也。
”)李斯,即小篆之祖也。
赞曰:“李君创法,神虑精微。铁为肢体,虬作骖騑。江海淼漫,山岳巍巍。长风万里,鸾凤于飞。”
○八分 #
案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
王愔云:“次仲始以古书方广,少波势,建初中,以隶、草作楷法,字方八分,言有模楷。
”又萧子良云:“灵帝时,王次仲饰隶为八分。
”二家俱言后汉,而两帝不同。
且灵帝之前,工八分者非一,而云方广,殊非隶书。
既言古书,岂得称隶。
若验方广,则篆、籀有之。
变古为方,不知其谓也。
案《序仙记》云:“王次仲,上谷人,少有异志,少年入学,屡有灵奇。
年未弱冠,变苍颉书为今隶书。
始皇时官务烦多,得次仲文简略,赴急疾之用,甚喜,遣使召之,三征不至,始皇大怒,制槛车送之,于道化为大鸟,出在槛外,翻然长引,至于西山,落二翮于山上,今为大翮小翮山,山上立祠,水旱祈焉。
”又魏《土地记》云:“沮阳县城东北六十里,有大翮小翮山。
”又杨固《北都赋》云:“王次仲匿术于秦皇,落双翮而冲天。
”案数家之言,明次仲是秦人,既变苍颉书,即非效程邈隶也。
案蔡邕《劝学篇》“上谷王次仲初变古形”是也。
始皇之世,出其数书,小篆古形,犹存其半。
八分已减小篆之半,隶又减八分之半,然可云子似父,不可云父似子,故知隶不能生八分矣。
本谓之楷书,楷者,法也,式也,模也。
孔子曰:“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式。
”或云:“后汉亦有王次仲,为上谷太守,非上谷人。
”又楷隶初制,大范几同,故后人惑之,学者务之,盖其岁深,渐若八字分散,又名之为八分。
时人用写篇章,或写法令,亦谓之章程书。
故梁鹄云“钟繇善章程书”是也。
夫人才智有所偏工,取其长而舍其短。
谚曰:“韩诗郑易挂着壁。
”且二王八分,即挂壁之类,唯蔡伯喈乃造其极焉。
王次仲,即八分之祖也。
赞曰:“仙客遗范,灵姿秀出。奋研扬波,金相玉质。龙腾虎踞兮势非一,交戟横戈兮气雄逸,楷之为妙兮备华实。”
○隶书 #
案隶书者,秦下邽人程邈所造也。
邈字元岑,始为衙县狱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狱中,覃思十年,益大小篆方圆而为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为御史。
以奏事繁多,篆字难成,乃用隶字,以为隶人佐书,故名“隶书”。
蔡邕《圣皇篇》云:“程邈删古立隶文。
”甄酆六书,其四曰“佐书”是也。
秦造隶书,以赴急速,为官司刑狱用之,余尚用小篆焉。
汉亦因循,至和帝时,贾鲂撰《滂喜篇》,以《苍颉》为上篇,《训纂》为中篇,《滂喜》为下篇,所谓《三苍》也,皆用隶字写之,隶法由兹而广。
郦道元《水经》曰:“临淄人发古冢,得铜棺,前版外隐起为字,言齐太公六世孙胡公之棺也。
惟三字是古,余同今隶书,证知隶字出古,非始于秦时。
”若尔,则隶法当先于大篆矣。
案胡公者,齐哀公之弟靖胡公也。
五世六公,计一百余年,当周穆王时也。
又二百余岁,至宣王之朝,大篆出矣。
又五百余载,至始皇之世,小篆出焉,不应隶书而效小篆。
然程邈所造书籍共传,郦道元之说未可凭也。
案八分则小篆之捷,隶亦八分之捷。
汉陈遵字孟公,京兆杜陵人,哀帝之世,为河南太守,善隶书,与人尺牍,主皆藏之以为荣,此其创开隶书之善也。
尔后钟元常、王逸少各造其极焉。
(蔡邕《隶书势》曰:“鸟迹之变,乃惟佐隶。
蠲彼繁文,崇兹简易。
修短相副,异体同势。
焕若星陈,郁若云布。
纤波浓点,错落其间。
若钟虡设张,庭燎飞烟;似崇台重宇,层云冠山。
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
”成公绥《隶书势》曰:“虫篆既繁,草稿近伪。
适之中庸,莫尚于隶。
”)程邈,即隶书之祖也。
赞曰:“隶合文质,程君是先。乃备风雅,如聆管弦。长毫秋劲,素体霜妍。摧锋敛折,落点星悬。乍发红焰,旋凝紫烟。金芝琼草,万世芳传。”
○章草 #
案章草者,汉黄门令史游所作也。
卫恒、李诞并云:“汉初而有草法,不知其谁。
”萧子良云:“章草者,汉齐相杜操始变稿法。
”非也。
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
汉俗简隋,渐以行之。
”是也。
此乃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俗急就,因草创之义,谓之“草书”,惟君长告令臣下则可。
后汉北海敬王刘穆善草书,光武器之。
明帝为太子,尤见亲幸,甚爱其法。
及穆临病,明帝令为草书尺牍十余首,此其创开草书之善也。
至建初中,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
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
魏文帝亦令刘广通草书上事。
盖因章奏,后世谓之“章草”,惟张伯英造其极焉。
韦诞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惟刘氏之法,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
张芝喜而学焉,转精其巧,可谓草圣,超然绝后,独步无双。
”(崔瑗《草书势》云:“书契之兴,始自颉皇。
写彼鸟迹,以定文章。
章草之法,盖又简略。
应时谕指,周旋卒迫。
兼功并用,爱日省力。
绝险之变,岂必古式。
观其法象,俯仰有仪。
方不中矩,圆不副规。
抑左扬右,望之若崎。
鸾企鸟峙,志意飞移。
狡兽暴骇,将奔未驰。
状似连珠,绝而不离。
畜怒怫郁,放逸生奇。
螣蛇赴穴,头没尾垂。
机要微妙,临时从宜。
”)怀瓘案:章草之书,字字区别。
张芝变为今草,加其流速,拔茅连茹,上下牵连。
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
奇形离合,数意兼包。
若悬猿饮涧之象,钩锁连环之状。
神化自若,变态不穷。
呼史游草为章,因张伯英草而谓也。
亦犹篆周宣王时作,及有秦篆,分别而有大小之名。
魏晋之时,名流君子,一概呼为草,惟知音者,乃能辨焉。
章草即隶书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
案杜度在史游后一百余年,即解散隶体,明是史游创焉。
史游,即章草之祖也。
赞曰:“史游制草,始务急就。婉若回鸾,撄如舞袖。迟回缣简,势欲飞透。敷华垂实,尺牍尤奇。并功惜日,学者为宜。”
○行书 #
案行书者,后汉颍川刘德升所作也。
即正书之小伪,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谓之“行书”。
王愔云:“晋世以来,工书者多以行书著名,昔钟元常善行押书。
”是也。
尔后王羲之、献之,并造其极焉。
献之常白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顿异真体。
合穷伪略之理,极草纵之致,不若稿行之间,于往法固殊也,大人宜改体。
”观其腾烟炀火,则回禄丧精;覆海倾河,则玄冥失驭。
天假其魄,非学之功。
若逸气纵横,则羲谢于献;若簪裾礼乐,则献不继羲。
虽诸家之法悉殊,而子敬最为遒拔。
夫古今人民,状貌各异,此皆自然妙有,万物莫比。
惟书之不同,可庶几也。
故得之者先禀于天然,次资于功用;而善学者乃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
固不取乎似本,而各挺之自然。
(王珉《行书状》云:“邈乎嵩、岱之峻极,烂若列宿之丽天。
伟字挺特,奇书秀出。
扬波骋艺,余好宏逸。
虎踞凤跱,龙伸蠖屈。
资胡氏之壮杰,兼钟公之精密。
总二妙之所长,尽众美乎文质。
详览字体,究寻笔迹。
粲乎伟乎,如圭如璧。
宛若盘螭之仰势,翼若翔鸾之舒翮。
或乃放手飞笔,雨下风驰。
绮靡婉娩,纵横流离。
”)刘德升,即行书之祖也。
赞曰:“非草非真,发挥柔翰。星敛光芒,云虹照烂。鸾鹤婵娟,风行雨散。刘子滥觞,钟、胡弥漫。”
○飞白 #
案飞白者,后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也。
王隐、王愔并云:“飞白变楷制也,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丈,字宜轻微不满,名为‘飞白’。
”王僧虔云:“飞白,八分之轻者。
”虽有此说,不言起由。
按汉灵帝熹平年诏蔡邕作《圣皇篇》,篇成,诣鸿都门上,时方修饰鸿都门,伯喈待诏门下,见役人以垩帚成字,心有悦焉,归而为飞白之书。
汉末魏初,并以题署宫阁。
其体有二,创法于八分,穷微于小篆,自非蔡公设妙,岂能诣此?可谓胜寄冥通,缥眇神仙之事也。
张芝草书,得易简流速之极;蔡邕飞白,得华艳飘荡之极。
字之逸越,不复过此二途。
迩后羲之、献之,并造其极,其为状也,轮囷萧索,则《虞颂》以嘉气非云;离会飘流,则《曹风》以麻衣似雪:尽能穷其神妙也。
卫恒祖述飞白,而造散隶之书,开张隶体,微露其白,拘束于飞白,萧洒于隶书,处其季孟之间也。
(刘彦祖《飞曰赞》云:“苍颉观鸟,悟迹兴文。
名繁类殊,有革有因。
世绝常妙,索草钟真。
爰有飞白,貌艳艺珍。
若乃较析毫芒,纤微和惠。
素翰冰鲜,兰墨电制。
直准箭飞,屈拟蠖势。
”)梁武帝谓萧子云言:“顷见王献之书,白而不飞,卿书飞而不白,可斟酌为之,令得其衷。
”子云乃以篆文为之,雅合帝意。
既括镞而藉羽,则望远而益深。
虽创法于八分,实穷微于小篆。
其后欧阳询得之。
蔡伯喈,即飞白之祖也。
赞曰:“妙哉飞白,祖自八分。
有美君子,润色斯文。
丝萦箭激,电绕雪雰。
浅如流雾,浓若屯云。
举众仙之奕奕,舞群鹤之纷纷。
谁其覃思,于戏蔡君。
”
○草书 #
案草书者,后汉征士张伯英之所造也。
梁武帝《草书状》曰:“蔡邕云:‘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简檄相传,望烽走驿。
以篆隶之难,不能救速,遂作赴急之书,盖今草书是也。
’余疑不然。
创制之始,其闲者鲜,且此书之约略,既是苍黄之世,何粗鲁而能识之?”又云:“杜氏之变隶,亦由程氏之改篆。
其先出自杜氏,以张为祖,以卫为父,索为伯叔,二王为兄弟,薄为庶息,羊为仆隶者。
”怀瓘以为诸侯争长之日,则小篆及楷隶未生,何但于草。
蔡公不宜至此,诚恐后诬。
案杜度汉章帝时人,元帝朝史游已作草,又评羊薄等,未曰知书也。
欧阳询与杨驸马书章草《千文》,批后云:“张芝草圣,皇象八绝。
并是章草,西晋悉然。
迨乎东晋,王逸少与从弟洽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宛转,大行于世,章草几将绝矣。
”怀瓘案,右军之前,能今草者不可胜数,诸君之说,一何孟浪。
欲杜众口,亦犹蹑履减迹,扣钟销音也。
又王愔云:“稿书者,若草非草,草行之际者。
”非也。
案稿亦草也,因草呼稿,正如真正书写而又涂改,亦谓之草稿,岂必草行之际,谓之草者。
盖取诸浑沌,天造草昧之意也,变而为草法此也。
故孔子曰“禅谌草创之”是也。
楚怀王使屈原造宪令,草稿未成,上官氏见欲夺之。
又董仲舒欲言灾异,草稿未上,主父偃窃而奏之,并是也。
如淳曰:“所作起草为稿。
”姚察曰:“草犹粗也,粗书为本曰‘稿’。
”盖草书之文,祖出于此;草书之先,因于起草。
自杜度妙于章草,崔瑗、崔寔父子继能,罗晖、赵袭亦法此艺。
袭与张芝相善,芝自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
”然伯英学崔、杜之法,温故知新,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
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
及其连者,气候通而隔行。
唯王子敬明其深指,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
实亦约文该思,应指宣言,列缺施鞭,飞廉纵辔也。
伯英虽始草创,遂造其极。
(索靖《草书状》云:“圣皇御世,随时之宜。
苍颉既工,书契是为。
损之草隶,以崇简易。
草书之状也,宛若银钩,飘若惊鸾。
舒翼未发,若举复安。
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
役心精微,躭思文宪。
守道兼权,触类生变。
离析入体,靡形不判。
聘辞放手,雨行冰散。
高音翰厉,溢越流漫。
著绝艺于纨素,垂百代之殊观。
”)张伯英,即草书之祖也。
赞曰:“草法简略,省繁录微。译言宣事,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征士已没,道愈光辉。明神在享,其灵有歇。斯艺漫流,终古无绝。”
论曰:夫卦象所以阴骘其理,文字所以宣载其能。
卦则浑天地之窃冥,秘鬼神之变化;文能以发挥其道,幽赞其功。
是知卦象者,文字之祖,万物之根。
众学分镳,驰骛不息。
或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也。
固须原心反本,无漫学焉。
今欲稽其滥觞,不可遵诸子之非,弃圣人之是。
先贤说文字所起,与八卦同作,又云八卦非伏羲自重。
夫《易》者太古之书,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弥纶乎天地,错综乎四时,究极人神,盛德大业也。
子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
”盖欲讨论根源,悉其枝派。
自仲尼没而微言绝,诸儒之说,是或不经。
左丘明耻之,愧无独断之明,以释天下之惑。
孔安国云:“宓羲造书契,代结绳。
”非也。
厥初生人,君道尚矣。
应而不求,为而不恃,执大象也。
迨乎伏羲氏作,始定人道,辨乎臣子,伏而化之,结绳而治。
故孔子曰:“三皇伯世,叶神无文。
洛书纠命,颉字胥分。
”又班固云:“庖牺继天而王,为百王先。
”并是也。
《易》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作结绳而为网罟,以畋以渔,盖取诸离。
”“离者,丽也。
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
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理,盖取诸此也。
”庖牺、神农氏没,轩辕氏作,始造图书、礼乐、度数、甲子、律历。
自开辟之事,皆先圣传流于口,黄帝已后,纪录言之。
无几,故《春秋》、《国语》唯发明五帝。
太史公叙黄帝、颛顼以下事。
孔子撰书,始自尧、舜,尚年月阙然。
诗人所述,起乎虞氏,其可知也。
巢、燧之时,淳一无教,故言上古昔者,俱是伏羲、神农之时;言后世圣人者,即黄帝、尧、舜之际。
《易》曰:“上古结绳以理,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
”此犹太阳一照,众星没矣。
《史记》及《汉书》皆云:“文王重八封为六十四卦。
”又《帝王世纪》及孙盛等以为神农、夏禹重之,并非也。
夫八卦虽理象已备,尚隐神功。
引而伸之,始通变吉凶,成其妙用,触类而长,天下之能事毕矣。
故《易》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
”伏羲自重之验也。
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六位而成章。
”又伏羲自重之验也。
若以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谓伏羲,即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谓谁矣?则知伏羲自重八卦,不造书契,焕乎可明,不至疑惑也。
又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孔安国云:“河图、八卦,是洛之九畴。
”马融、王肃、姚信等并云:“得河图而作《易》。
”礼含文嘉曰:“伏羲则龟书,乃作八卦。
”并乘流而逝,不讨其源,滋误后生,深可叹息。
去圣久矣,百家众言,自古非一。
正史之书,不经宣尼笔削,则未可全是,况儒者臆说耶?悠悠万载,是非互起。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措虚,百人传实。
按龙图出河、龟书出洛,今或云“法龙图而作卦”,或云“则龟书而画之”,假欲遵之,何者为是?案《左传》庖牺氏有龙瑞,以龙纪官,非得八卦,八卦若先列于河图,又文王等重之,则伏羲何功于《易》也?又夫子不言因图而画卦,自黄帝尧、舜及周公摄政时皆得图书,河以通乾出天包,雒以流川吐地符,是知有圣人膺运,则河、雒出图、书,何必八卦九畴。
九畴者,天始锡禹,而黄帝已获洛书。
《易》曰:“蓍龟神物,圣人则之。
”然伏羲岂则蓍龟而作《易》?言圣人者,通谓后世《易》经三古,不独指伏羲也。
夫蓍龟者,或悔吝有忧虞之象,或得失有吉凶之征,或否泰有阴阳之辞,或刚柔有变通之理。
若河图、洛书者,或天地彝伦之法,或帝王兴亡之数,或山川品物之制,或治化合神之符,故圣人则之而已。
孔子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是也。
故知文字之作,确乎权舆,十体相沿,互明创革,万事皆始自微渐,至于昭著。
《春秋》则寒暑之滥觞,爻画则文字之兆朕。
其十体内或先有萌牙,今取其昭彰者为始祖。
夫道之将兴,自然玄应。
前圣后圣,合矩同规。
虽千万年,至理斯会。
天或垂范,或授圣哲,必然而出,不在考其甲之与乙耶!案道家相传,则有天皇、地皇、人皇之书,各数百言,其文犹在,像如符印,而不传其音指。
审尔则八卦已为云孙矣,况古文乎!且戎狄异音各貌,会于文字,其指不殊。
禽兽之情,悉应若是,观其趣向,不远于人,其有知方来,辨音节,非智能而及,复何所学哉!则知凡庶之流,有如草木鸟兽之类,或蕴文章,又霹雳之下,乃时有字。
或锡贶之瑞,往往铭题。
以古书考之,皆可识也,夫岂学之于人乎!又详释典,或沙劫已前,或他方怪俗,云为事况,与即意无殊。
是知天之妙道,施于万类一也,但所感有浅深耳,岂必在乎羲、轩、周、孔将释、老之教乎!况论篆、籀将草、隶之后先乎!缕而分之则如彼,总而言之其若此也。
卷中
我唐四圣,高祖神尧皇帝、太宗文武圣皇帝、高宗天皇大圣皇帝,鸿猷大业,列乎册书。
多才能事,俯同人境。
翰墨之妙,资以神功。
开草、隶之规模,变张、王之今古。
尽善尽美,无得而称。
今天子神武聪明,制同造化。
笔精墨妙,思极天人。
或颂德铭勋,函耀金石;或恩崇惠缛,载锡侯王。
赫矣光华,悬诸日月,然犹进而不已。
惟奥惟玄,非区区小臣所敢扬述。
神品二十五人 #
大篆一人:史籀。
籀文一人:史籀。
小篆一人:李斯。
八分一人:蔡邕。
隶书三人:钟繇、王羲之、王献之。
行书四人:王羲之、钟繇、王献之、张芝。
章草八人:张芝、杜度、崔瑗、索靖、卫瓘、王羲之、王献之、皇象。
飞白三人:蔡邕、王羲之、王献之。
草书三人:张芝、王羲之、王献之。
○妙品九十八人
古文四人:杜林、卫宏、邯郸淳、卫恒。
大篆四人:李斯、赵高、蔡邕、邯郸淳。
小篆五人:曹喜、蔡邕、邯郸淳、崔瑗、卫瓘。
八分九人:张昶、皇象、邯郸淳、韦诞、钟繇、师宜官、梁鹄、索靖、王羲之。
隶书二十五人:张芝、钟会、蔡邕、邯郸淳、卫瓘、韦诞、荀舆、谢安、羊欣、王洽、王珉、薄绍之、萧子云、宋文帝、卫夫人、胡昭、曹喜、谢灵运、王僧虔、孔琳之、陆柬之、褚遂良、虞世南、释智永、欧阳询。
行书十六人:刘德升、卫瓘、王珉、谢安、王僧虔、胡昭、钟会、孔琳之、虞世南、阮研、王洽、羊欣、薄绍之、欧阳询、陆柬之、褚遂良。
章草八人:张昶、钟会、韦诞、卫恒、郗愔、张华、魏武帝、释智永。
飞白五人:萧子云、张弘、韦诞、欧阳询、王廙。
书二十二人:索靖、卫瓘、嵇康、张昶、钟繇、羊欣、薄绍之、钟会、卫恒、荀舆、桓玄、谢安、孔琳之、王珉、王洽、谢灵运、张融、阮研、王僧虔、欧阳询、虞世南、释智永。
○能品一百七人
古文四人:张敞、卫觊、卫瓘、韦昶
大篆五人:胡昭、严延年、韦昶、班固、欧阳询
小篆十二人:卫觊、班固、皇象、张弘、许慎、韦诞、傅玄、萧子云、刘绍、张弘、范晔、欧阳询
八分三人:毛弘、左伯、王献之。
隶书二十三人:卫恒、张昶、王廙、庾翼、郗愔、王濛、卫觊、张彭祖、阮研、陶弘景、王修、王褒、王恬、李式、傅玄、杨肇、王承烈、庾肩吾、薛稷、孙过庭、高正臣、释智果、卢藏用。
行书十八人:宋文帝、司马攸、释智永、萧子云、萧思话、齐高帝、陶弘景、汉王元昌、王导、王承烈、孙过庭、高正臣、裴行俭、王智敬、王修、卢藏用、薛稷、释智果。
章草十五人:罗晖、赵袭、徐干、庾翼、张超、王濛、卫觊、崔寔、萧子云、杜预、陆柬之、欧阳询、王承烈、王知敬、裴行俭。
飞白一人:刘邵。
草书二十五人:王导、何曾、杨肇、郗愔、庾翼、司马攸、李式、宋文帝、萧子云、陆柬之、宋令文、齐高帝、谢朓、庾肩吾、萧思话、范晔、孙过庭、梁武帝、王知敬、裴行俭、释智果、卢藏用、高正臣、王廙、王愔。
右包罗古今,不越三品。
工拙伦次,迨至数百。
且妙之企神,非徒步聚。
能之仰妙,又甚规随。
每一书之中,优劣为次;一品之内,复有兼并。
至如神品,则李斯、杜度、崔瑗、皇象、卫瓘、索靖,各惟得其一;史籀、蔡邕、钟繇得其二;张芝得其三;逸少、子敬并各得其五。
考多之类少,妙之况神,又上下差降,昭然可悉也。
他皆仿此。
后所列传,则当品之内,时代次之。
或有纪名而不评迹者,盖古有其传,今绝其书,粗为斟酌,列于品第,但备其本传,无别商榷。
然十书之外,乃有龟、蛇、麟、虎、云、龙、虫、鸟之书,既非世要,悉所不取也。
○神品 #
周史籀,宣王时为史官,善书,师模苍颉古文。
夫苍颉者,独蕴圣心,启冥演幽,稽诸天意,功侔造化,德被生灵,可与三光齐悬,四序终始,何敢抑居品列。
始籀,以为圣迹湮灭,失其真本,今所传者,才仿佛而已,故损益而广之,或同或异,谓之为“篆”,亦曰“史书”。
加之銛利钩杀,自然机发,信为篆文之权舆,非至精,孰能与于此。
穷物合数,变类相召,因而以化成天下也,故其称谓无方,亦难得而备举。
今妙迹虽绝于世,考其遗法,肃若神明,故可特居神品。
又作籀文,其状邪正体,则《石鼓文》存焉。
乃开阖古文,畅其戚锐,但折直劲迅,有如镂铁。
而端姿旁逸,又婉润焉。
若取于诗人,则《雅》、《颂》之作也,亦所谓楷、隶曾高,字书渊薮。
使放小学者,渔猎其中,籀大篆、籀文入神。
秦李斯,楚上蔡人,少从孙卿学帝王术,西入秦,位至丞相。
胡亥立,赵高谮之,要斩,夷三族。
斯妙大篆,始省改之以为小篆。
著《苍颉》七篇,虽帝王质文,世有损益,终以文代质,渐就浇漓。
则三皇结绳,五帝画象,三王肉刑,斯可况也。
古文可为上古,大篆为中古,小篆为下古。
三古为实,草、隶为华。
妙极于华者羲、献,精穷于实者籀、斯。
始皇以和氏之璧琢而为玺,令斯书其文,今《泰山》、《峄山》、《秦望》等碑,并其遗迹,亦谓传国之伟宝,百代之法式。
斯小篆人神,大篆入妙也。
后汉杜度,字伯度,京兆杜陵人,御史大夫延年曾孙。
章帝时为齐相,善章草,虽史游始草书,传不纪其能,又绝其迹。
创其神妙,其唯杜公。
韦诞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
”崔氏法之,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
张芝喜而学焉,转精其巧,可谓草圣,超前绝后,独步无双。
张芝自谓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诚则尊师之辞,亦其心肺间语。
伯英损益伯度章草,亦犹逸少增减元常真书,虽润色精于断割,意则美矣。
至若高深之意,质素之风,俱不及其师也。
然各为今古之独步。
萧子良云:“本名操,为魏武帝讳,改为度。
”非也。
案蔡邕《劝学篇》云:“齐相杜度,美守名篇。
”汉中郎不应预为武帝讳也。
崔瑗,字子玉,安平人,曾祖蒙,父骃。
子玉官至济北相,文章盖世,善章草,师于杜度,点画之间,莫不调畅。
伯英祖述之,其骨力精熟过之也。
索靖乃越制特立,风神凛然,其雄勇过之也。
以此有谢于张、索。
(一本云:“师于杜度,媚趣过之,点画精微,神变无碍,利金百炼,美玉天姿,可谓冰寒于水也。
”)袁昂云:“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
”王隐谓之草贤。
晋平苻坚,得摹子玉书。
王子敬云:“张伯英极似之。
”其遗迹绝少,又妙小篆,今有《张平子碑》。
以顺帝汉安二年卒,年六十六。
子玉章草入神,小篆入妙。
张芝,字伯英,敦煌人,父焕,为太常,徙居弘农华阴。
伯英名臣之子,幼而高操,勤学好古,经明行修,朝廷以有道征,不就,故时称“张有道”,实避世洁白之士也。
好书,凡家之衣帛,皆书而后练。
尤善章草书,出诸杜度。
崔瑗云:“龙骧豹变,青出于蓝。
”又创为今草,天纵尤异,率意超旷,无惜是非,若清涧长源,流而无限,萦回崖谷,任于造化。
至于蛟龙骇兽,奔腾拏攫之势,心手随变,窈冥而不知其所如,是谓达节也已。
精熟神妙,冠绝古今,则百世不易之法式,不可以智识,不可以勤求。
若达士游乎沉默之乡,鸾凤翔乎大荒之野。
韦仲将谓之“草圣”,岂徒言哉!遗迹绝少,故褚遂良云:“钟繇、张芝之迹,不盈片素。
”韦诞云:“崔氏之肉,张氏之骨。
”其章草《金人铭》可谓精熟至极;其草书《急就章》,字皆一笔而成,合于自然,可谓变化至极。
羊欣云:“张芝、皇象、钟繇、索靖,时并号‘书圣’,然张劲骨丰肌,德冠诸贤之首。
”斯为当矣。
其行书则二王之亚也。
又善隶书。
以献帝初平中卒。
伯英章草、草、行入神,隶书入妙。
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
父棱,徐州刺史,有清行,谥贞定。
伯喈官至左中郎将,封高阳侯。
仪容奇伟,笃孝博学,能画,又善音律,明天文、数术、灾变。
卒见问,无不对。
工书绝世,尤得八分之精微。
体法百变,穷灵尽妙,独步今古。
又创造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真异能之士也。
董卓用天下名士,而邕一日七迁,光照荣显,顾宠彰著。
王允诛卓,收伯喈,付廷尉,以献帝初平三年死于狱中,年六十一。
搢绅诸儒,莫不流涕。
伯喈八分、飞白入神,大篆、小篆、隶书入妙。
女琰,甚贤明,亦工书。
魏钟繇,字元常,颍川长社人。
祖皓,至德高世。
父迪,党锢不仕。
元常才思通敏,举孝廉尚书郎,累迁尚书仆射、东武亭侯。
魏国建,迁相国。
明帝即位,迁太傅。
繇善书,师曹喜、蔡邕、刘德升。
真书绝世,刚柔备焉。
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虽古之善政遗爱,结于人心,未足多也。
尚德哉若人!其行书则羲之、献之之亚,草书则卫、索之下,八分则有《魏受禅碑》,称此为最。
太和四年薨,八十矣,元常隶、行入神,八分入妙。
吴皇象,字休明,广陵江都人也,官至侍中。
工章草,师于杜度。
先是有张子并,于时有陈良辅,并称能书。
然陈恨瘦,张恨峻,休明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与严武等称八绝,世谓沉着痛快。
抱朴云:“书圣者,皇象。
”怀瓘以为右军隶书,以一形而众相,万字皆别;休明章草,虽相众而形一,万字皆同:各造其极。
则实而不朴,文而不华,其写《春秋》,最为绝妙。
八分雄才逸力,乃相亚于蔡邕,而妖冶不逮,通议伤于多肉矣。
休明章草入神,八分入妙,小篆入能。
晋卫瓘,字伯玉,河东安邑人。
父觊,魏侍郎。
瓘弱冠仕魏为尚书郎,入晋为尚书令。
善诸书,引索靖为尚书郎,号一台二妙。
时议放手流便过索,而法则不如之。
尝云:“我得伯英之筋,恒得其骨,靖得其肉。
”伯玉采张芝法,取父书参之,遂至神妙。
天姿特秀,若鸿雁奋六翮,飘飘乎清风之上。
率情运用,不以为难。
后为侍中、司空。
楚王玮矫诏害之。
元康元年卒,七十二。
章草入神,小篆隶、行、草入妙。
索靖,字幼安,敦煌龙勒人,张伯英之离孙。
父湛,北地太守。
幼安善章草书,出于韦诞,峻险过之。
有若山形中裂,水势悬流,雪岭孤松,冰河危石,其坚劲则古今不逮。
或云“楷法则过于卫瓘。
”,然穷兵极势,扬威耀武,观其雄勇,欲陵于张,何但于卫。
王隐云:“靖草书绝世,学者如云。
”是知趣者皆然,劝不用赏。
时人云:“精熟至极,索不及张;妙有余姿,张不及索。
”萧子良云:“其形甚异,又善八分,韦、钟之亚。
”《毋丘兴碑》是其遗迹也。
大安二年卒,年六十,赠太常。
章草入神,草入妙。
王羲之,字逸少,琅琊临沂人。
祖正,尚书郎。
父旷,淮南太守。
逸少骨鲠高爽,不顾常流,与王承、王沉为王氏三少。
起家秘书郎,累迁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初度浙江,例有终焉之志。
升平五年卒,年五十九。
赠金紫光禄大夫,加常侍。
尤善书草、隶、八分、飞白、章、行,备精诸体,自成一家法,千变万化,得之神功,自非造化发灵,岂能登峰造极。
然割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
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亦犹钟鼓云乎,雅、颂得所。
观夫开襟应务,若养由之术,百发百中,飞名盖世,独映将来。
其后风靡云从,世所不易,可谓冥通合圣者也。
隶、行、草书、章草、飞白俱入神,八分入妙。
妻郗氏,甚工书。
有七子,献之最知名。
玄之、凝之、徽之、操之,并工草隶。
凝之妻谢道韫有才华,亦善书,甚为舅所重。
献之字子敬,逸少第七子,累迁中书令,卒。
初娶郄昙女,离婚后,尚新安愍公主。
无子,唯一女,后立为安僖皇后。
后亦善书,以后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
尤善草隶,幼学于父,次习于张,后改变制度,别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
观其逸志,莫之与京。
至于行、草兴合,如孤峰四绝,迥出天外,其峭峻不可量也。
尔其雄武神纵,灵姿秀出。
臧武仲之智,卞庄子之勇。
或大鹏抟风,长鲸喷浪。
悬崖坠石,惊电遗光。
察其所由,则意逸乎笔,未见其止。
盖欲夺龙蛇之飞动,掩钟、张之神气。
惜其阳秋尚富,纵逸不羁。
天骨未全,有时而琐。
人有求书,罕能得者。
虽权贵所逼,了不介怀。
偶其兴会,则触遇造笔,皆发于衷,不从于外,亦由或默或语,即铜鞮伯华之行也。
初谢安请为长史,太康中,新起太极殿,安欲使子敬题榜,以为万世宝,而难言之,乃说韦仲将题凌云台事。
子敬知其指,乃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知魏德之不长。
”安遂不之逼。
子敬五六岁时学书,右军潜于后掣其笔,不脱,乃叹曰:“此儿当有大名。
”遂书《乐毅论》与之。
学竟,能极小真书,可谓穷微入圣。
筋骨紧密,不减于父。
如大则尤直而少态,岂可同年。
唯行、草之间,逸气过也。
及论诸体,多劣于右军。
总而言之,季孟差耳。
子敬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俱入神,八分入能。
或谓小王为小令,非也。
子敬为中书令,太康十一年卒于官,年四十三。
族弟珉代居之,至十三年而卒,年三十八。
时谓子敬为大令,琰为小令。
○妙品 #
秦胡毋敬,本栎阳狱吏,为太史令,博识古今文字,亦与程邈、李斯省改大篆,著《博学篇》七章,覃思旧章,博采众训。
时赵高为中车府令,善史书,教始皇少子胡亥书及狱律法令,亥私幸之,作《爰历》篇六章。
汉兴,总合为《苍颉篇》。
后汉杜林,字北山,扶风茂陵人,凉州刺史,邺之子,位至司空,尤工古文,过于邺也。
故世言小学由杜公。
尝于西河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宝玩不已,每困厄,自以为不能济于乱世,常抱经叹曰:“古文之学,将绝于此。
”初卫宏方造林,未见,则暗然而服。
及会面,林以漆书示宏曰:“常以此道将绝,何意东海卫君复能传之,是道不坠于地矣。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岂虚也哉!”光武建平中卒。
灵帝时,刘陶删定古文、今文《尚书》,号《中文尚书》,以北山本为正。
陶亦工古文,是谓“就有道而正”焉。
卫宏,字次仲,东海人,官至给事中。
修古学,善属文,作《尚书训指》。
师于杜林,后之学者,古文皆祖杜林、卫宏也。
曹喜,字仲则,扶风平陵人,明帝建初中为秘书郎。
篆隶之工,收名天下。
蔡邕云:“扶风曹喜,建初称善。
”卫恒云:“喜善篆,小异于李斯。
”邯郸淳师焉,略究其妙。
韦庭师淳而不及也。
善悬针、垂露之法,后世行之。
仲则小篆、隶书入妙,虽贺彦先沉潜,乃青云之士也。
刘德升,字君嗣,颍川人。
桓灵之时,以造行书擅名。
虽以草创,亦丰妍美,风流婉约,独步当时。
胡昭、钟繇并师其法,世谓钟繇行押书是也。
而胡书体肥,钟书体瘦,亦各有君嗣之美。
师宜官,南阳人。
灵帝好书,征天下工书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八分称宜官为最。
大则一字径丈,小乃方寸千言,甚矜其能。
性嗜酒,或时空至酒家,书其壁以售之,观者云集,酤酒多售,则铲去之。
后为袁术将命,《钜鹿》、《耿球碑》,术所立,是宜官书也。
梁鹄字孟皇,安定乌氏人,少好书,受法于师宜官,以善八分知名。
举孝廉为郎,灵帝重之,亦在鸿都门下。
迁幽州刺史。
魏武甚爱其书,常悬帐中,又以钉壁,以为胜宜官也。
时邯郸淳亦得次仲法,淳宜为小字,鹄宜为大字,不如鹄之用笔尽势也。
张昶,字文舒,伯英季弟,为黄门侍郎。
尤善章草,家风不坠,奕叶清华,书类伯英,时入谓之“亚圣”。
至如筋骨天姿,实所未逮。
若华实兼美,可以继之。
卫恒云:“姜孟颖、梁孔达、田彦和及韦仲将之徒,皆张之弟子,各有名于世,并不及文舒。
”又极工八分,况之蔡公,长幼差耳。
华岳庙前一碑,建安十年刊也。
《祠堂碑》昶造并书。
后钟繇镇关中,题此碑后云:“汉故给事黄门侍郎、华阴张府君讳昶,字文舒,造此文。
”又题碑头云:“时司隶校尉、侍中、东武亭侯、颍川钟繇字元常书。
”又善隶,以建安十一年卒。
文舒章草入妙,隶入能。
魏武帝姓曹氏,讳操,字孟德,沛国谯人。
尤工章草,雄逸绝伦,年六十六薨。
张华云:“汉安平崔瑗子寔、弘农张芝弟昶并善书,而魏武亚焉。
”子植,字子建,亦工书。
邯郸淳,字子淑,颍川人。
志行清洁,才学通敏。
初为临淄王傅,累迁给事中。
书则八体悉工,师于曹喜,尤精古文、大篆、八分、隶书。
自杜林、卫宏以来,古文泯绝,由淳复著。
卫恒云:“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
蔡邕采斯、喜之法为古今杂形,然精密闲理不如淳也。
”梁鹄云:“淳得次仲法,韦诞师淳而不及也。
”袁昂云:“应规入矩,方圆乃成。
”张华云:“邯郸淳善隶书。
”子淑古文、小篆、八分、隶书并入妙。
胡昭字孔明,颍川人。
少而博学,不慕荣利,有夷、皓之节。
甚能史书,真、行又妙。
卫恒云:“昭与钟繇并师于刘德升,俱善草、行,而胡肥钟瘦,书牍之迹也,动见模楷。
”羊欣云:“胡昭得其骨,索靖得其肉,韦诞得其筋。
”张华云:“胡昭善隶书,茂先与荀勖共整理记籍,立书博士,置弟子教习,以钟、胡为法。
”嘉平二年公车征,会卒,年八十九。
孔明隶行入妙,大篆入能。
韦诞字仲将,京兆人,太仆端之子,官至侍中。
伏膺于张芝,兼邯郸淳之法,诸书并善,尤精题署。
明帝时凌云台初成,令诞题榜,高下异好,宜就加点正,因致危惧,头鬓皆白。
既以下,戒子孙无为大字楷法。
袁昂云:“仲将书如龙挐虎踞,敛拔弩张。
”张华云:“京兆韦诞子熊、颍川钟繇子会,并善隶书。
”初青龙中,洛阳许邺三都宫观始成,诏令仲将大为题署,以为永制。
给御笔墨,皆不任用。
因曰:“蔡邕自矜能书,兼斯、喜之法,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建劲丈之势,方寸千言。
”然真迹之妙,亚乎索靖也。
嘉平五年卒,年七十五。
八分、隶、章、飞白入妙,小篆入能。
兄康,字元将,亦工书;子熊,字少季,亦善书。
时人云:“名父之子,不有二事。
”世所美焉。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官至中散大夫。
奇才不群,身长七尺八寸,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未尝见其疾声朱颜。
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学不师受,博览该通,以为君子无私,心不惜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
叔夜善书,妙于草制,观其体势,得之自然,意不在乎笔墨。
若高逸之士,虽在布衣,有傲然之色。
故知临不测之水,使人神清;登万仞之岩,自然意远。
钟会谮康,就刑,年四十四,太学生三千人请为师,不许。
钟会,字士季,元常少子,官至司徒。
咸熙元年,卫瓘诛之,年四十。
书有父风,稍备筋骨,美兼行、草,尤工隶书,遂逸致飘然,有凌云之志,亦所谓“剑则干将、莫耶”焉。
会尝诈为荀勖书,就勖母钟夫人取宝剑。
会兄弟以千万造宅,未移居,勖乃潜画元常形像,会兄弟入见,便大感恸。
勖画亦会之类也。
会隶、行、草、章草入妙。
吴处士张弘,字敬礼,吴郡人,笃学不仕,恒着乌巾,时号“张乌巾”。
并善篆、隶,其飞白妙绝当时,飘若云游,激如惊电,飞仙舞鹤之态,有类焉。
自作飞白序势,备说其美也。
欧阳询曰:“飞白张乌巾冠世,其后逸少、子敬,亦称妙绝。
”敬礼飞白入妙,小篆入能。
晋张华,字茂先,范阳人。
父平,后汉渔阳太守。
茂先官至司空壮武公,博涉群书,盈万余卷。
高才达识,天文、数术,无所不精。
善章草书,体势尤古。
度德比义,嵇叔夜之伦也。
卫恒,字巨山,瓘之仲子,官至黄门侍郎。
瓘尝云:“我得伯英之筋,恒得其骨。
”巨山善古文,得汲冢古文,论楚事者最妙。
恒尝玩之,作《四体书势》,并造散隶书。
元康中,楚王玮害之,年四十。
古文、章草、草书入妙,隶入能。
弟宣,善篆及草,名亚父、兄。
宣弟庭,亦工书。
子仲宝、叔宝,俱有书名。
四世家风不坠也。
卫夫人,名铄,字茂猗,廷尉展之女弟,恒之从女,汝阴太守李矩之妻也。
隶书尤善规矩,钟公云:“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
婉然芳树,穆若清风。
”右军少常师之。
永和五年卒,年七十八。
子克,为中书郎,亦工书。
先有扶风马夫人,大司农皇甫规之妻也,有才学,工隶书。
夫人寡,董卓聘以为妻,夫人不屈,卓杀之。
王廙,字世将,琅琊临沂人。
祖览。
父正,尚书郎。
导从父之弟也。
官至平南将军、荆州刺史、侍中,逸少之叔父。
工于草、隶、飞白,祖述张、卫遗法,自过江,右军之前,世将书与荀勖画为明帝师。
其飞白,志气极古,垂雕鹗之翅羽,类旌旗之卷舒。
时人云:“王廙飞白,右军之亚。
”永昌元年卒,年四十七。
世将飞白入妙,隶入能。
郄愔,字方回,高平金乡人。
父鉴,太尉,草书卓绝,古而且劲。
方回官至司空。
善众书,虽齐名庾翼,不可同年。
其法遵于魏氏,尤长于章草。
纤能得中,意态无穷,筋骨亦胜。
王僧虔云:“郄愔章草,亚于右军。
”太元六年卒,年七十二。
方回章草入妙,草、隶入能。
妻傅氏,善书。
子超,字景兴,小字嘉宾,亦善书。
王洽,字敬和,导第四子。
理识明敏,拜驸马都尉,累迁中书令。
书兼诸法,于草尤工。
落简挥毫,有郢匠乘风之势。
虽卓然孤秀,未至运用无方。
而右军云:“弟书遂不减吾。
”饰之过也。
升平三年卒,年四十四。
敬和隶、行、草入妙。
妻荀氏,亦善书。
谢安,字安石,陈郡阳夏人。
十八征著作郎,辞疾,寓居会稽,与王逸少、许询、桑门支遁等游处十年,累迁尚书仆射。
太元十年卒,赠太傅,谥文靖公,年六十六。
人皆比之王导,谓文雅过之。
学草、正于右军,右军云:“卿是解书者,然知解书者尤难。
”安石尤善行书,亦犹卫洗马,风流名士,海内所瞻。
王僧虔云:“谢安得入能书品录也。
”安石隶、行、草入妙。
兄尚,字仁祖。
弟万,字万石,并工书。
王珉,字季琰,洽之少子,官至中书令。
工隶及行、草,金剑霜断,崎嵚历落,时谓小王之亚也。
自导至珉,三世善书,时人方之杜、卫二氏。
尝书四疋素,自朝操笔,至暮便竟,首尾如一,又无误字。
子敬戏云:“弟书如骑骡,骎骎欲度骅骝前。
”斯可谓弓善矢良,兵利马疾,突围破的,难与争锋。
隶、行入妙。
妻汪氏,善书。
兄珣,亦善书。
桓玄者,温之子,为义兴太守,篡晋,伏诛。
尝慕小王,善于草法。
譬之于马,则肉翅已就,兰筋初生。
畜怒而驰,日可千里。
洸洸赳赳,实亦武哉。
非王之武臣,即世之刺客。
列缺吐火,共工触山,尤刚健倜傥。
夫水火之性,各有所长。
火能外光,不能内照;水能内照,不能外光。
若包五行之性,则可谓通矣。
尝与顾恺之论书,至夜不倦。
恺之,字长康,善书,小名虎头,时人号为三绝:痴、书、画也。
(彦远案:长康三绝者,才绝、画绝、痴绝,书非痴数也。
)
宋文帝,姓刘,讳义隆,彭城人,武帝第三子。
善隶书,次及行、草,规模大令,自谓不减于师,虽庶几德音,引领长望,尚辽远矣。
然才位发挥,亦可谓“倬彼云汉,为章于天”。
时论以为天然胜羊欣,工夫恨少。
是亦天然可尚,道心唯微,探索幽远,若泠泠水行,有岩石间真声。
帝隶书入妙,行、草入能。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官至中散大夫、义兴太守。
师资大令,时亦众矣。
非无云尘之远,若亲承妙旨,入于室者,唯独此公。
亦犹颜回与夫子,有步骤之近。
扌戚若严霜之林,婉似流风之雪。
惊禽走兽,络绎飞驰。
亦可谓王之荩臣,朝之元老。
沈约云:“敬元尤善于隶书,子敬之后,可以独步。
”时人云:“买王得羊,不失所望。
”今大令书中,风神怯者,往往是羊也。
元嘉十九年卒,年七十三。
敬元隶、行、草入妙。
时有丘道护,亲师于子敬,殊劣于羊欣。
谢综亦善书,不重敬元,亦惮之云:“力少媚好。
”又有义兴康昕与南州惠式道人,俱学二王,转以己书货之,世人或谬宝此迹,亦或谓为羊。
欧阳通云:“式道人,右军之甥,与王无别。
”
薄绍之,字敬叔,丹阳人,官至给事中。
善书,宪章小王,风格秀异,若干将出匣,光芒射人;魏武临戎,纵横制敌。
其行、草倜傥,时越羊欣。
若用力取之,则真正悬隔。
敬叔隶、行、草入妙。
谢灵运,会稽人。
祖玄,父焕。
灵运官至秘书监、侍中、康乐侯,模宪小王,真、草俱美。
石蕴千年之色,松低百尺之柯。
虽不逮师,歙风吐云,簸荡川岳,其亦庶几。
虞和云:“灵运,子敬之甥,故能书,特多王法。
”王僧虔云:“子敬上表多在中书杂事中。
灵运窃写,易其真本,相与不疑。
”元嘉初,帝就索,始进。
亲闻文皇说此。
元嘉十年,年四十九,以罪弃广州市。
隶、草入妙。
孔琳之,字彦琳,会稽山阴人。
父廞。
彦琳官至祠部尚书。
善草、行,师于小王,稍露筋骨。
飞流悬势,则吕梁之水焉。
时称曰:“羊真孔草。
”又以纵快比于桓玄。
王僧虔云:“孔琳之放纵快利,笔迹流便,二王已后,略无其比。
但工夫少,太自任,故当劣于羊欣。
”斯言俞矣。
景平元年卒,年五十五。
行、草入妙。
妻谢氏,亦善书。
齐王僧虔,琅琊临沂人。
曾祖洽,父昙首。
官至司空。
善书,宋文帝见其书素扇,叹曰:“非唯迹逾子敬,方当器雅过之。
”后孝武欲擅书名,僧虔不敢显迹,大明之世,常用掘笔书,以此见容。
虞龢云:“僧虔寻得书术,虽不及古,不减郄家所制。
”然述小王尤尚古,宜有丰厚淳朴,稍乏妍华。
若溪涧含水,冈峦被雪,虽甚清肃,而寡于风味。
子曰:“质胜文则野。
”是之谓乎?永明三年卒。
僧虔隶、行入妙,草入能。
(一本云:“隶、行、草入妙。
”)子慈,亦善隶书。
谢超宗尝问慈曰:“卿书何当及尊公?”慈曰:“我之不得仰及,犹鸡之不及凤。
”时人以为名答。
张融,字思光,吴郡人。
祖祎,父畅。
思光官至司徒左长史。
博涉经史,早标孝行,书兼诸体,于草尤工,而时有稽古之风,宽博有余,严峻不足,可谓有文德而无武功。
然齐、梁之际,殆无以过。
或有鉴不至深,见其有古风,多误宝之,以为张伯英书也。
而拓本大行于世。
梁萧子云,字景乔,晋陵人。
父嶷,景乔官至侍中。
少善草、行、小篆,诸体兼备,而创造小篆飞白,意趣飘然。
点画之际,若有骞举。
妍妙至极,难与比肩。
但少乏古风,抑居妙品。
故欧阳询云:“张乌巾冠世,其后逸少、子敬又称绝妙尔。
飞而不白,萧子云轻浓得中,蝉翼掩素,游雾崩云,可得而语。
”其真、草少师子敬,晚学元常。
及其暮年,筋骨亦备,名盖当世,举朝效之。
其肥钝无力者,悉非也。
今之谬赏,十室九焉。
梁武帝擢与二王并迹,则若牝鸡仰于鸾凤,子贡贤于仲尼。
虽绝唱于彼朝,未曰阳春白雪。
以太清三年卒。
景乔隶书、飞白入妙,小篆、行、草、章草入能。
子特,字世达,亦善书,位至太子舍人,先景乔卒。
阮研,字文几,陈留人,官至交州刺史。
善书,其行、草出于大王,甚精熟。
若飞泉交注,奔竞不息,时称萧、陶等各得右军一体,而此公筋力最优,比之于勇,则被坚执锐,所向无前;喻之于谈,则缓颊朵颐,离坚合异,有李信、王离之攻伐,无子贡、鲁连之变通。
其隶则习于钟公,风神稍怯。
庾肩吾云:“阮居今观古,窥众妙之门,虽师王祖钟,终成别构一法矣。
然迟速之对,可方于陆柬之。
”则意此公性急,亦犹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各一时之妙也。
行、草入妙,隶书入能。
陈永兴寺僧智永,会稽人。
师远祖逸少,历记专精。
摄齐升堂,真、草唯命。
夷途良辔,大海安波。
微尚有道之风,半得右军之肉。
兼能诸体,于草最优。
气调下于欧、虞,精熟过于羊、薄。
智永章草、草书入妙,隶入能。
兄智楷,亦工草。
丁觇亦善隶书,时人云:“丁真永草。
”
皇朝欧阳询,长沙汨罗人,官至银青光禄大夫、率更令。
八体尽能,笔力劲险,篆体尤精。
高丽爱其书,遣使请焉。
神尧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
彼观其迹,固谓其形魁梧耶?”飞白冠绝,峻于古人。
有龙蛇战斗之象,云务轻浓之势。
风旋电激,掀举若神。
真、行之书,虽于大令亦别成一体,森森焉若武库矛戟,风神严于智永,润色寡于虞世南。
其草书迭荡流通,视之二王,可为动色。
然惊奇跳骏,不避危险,伤于清雅之致。
自羊、薄以后,略无勍敌。
唯永公特以训兵精练,议欲旗鼓相当。
欧以猛锐长驱,永乃闭壁固守。
以贞观十五年卒,年八十五。
飞白、隶、行、草入妙,大小篆、章草入能。
子通,亦善书,瘦怯于父。
薛纯陀亦效询草,伤于肥钝,乃通之亚也。
虞世南,字伯施,会稽余姚人。
祖俭,梁始兴王谘议。
父荔,陈太子中庶子。
世南受业于吴郡顾野王门下,读书十年,国朝拜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永兴公。
太宗诏曰:“世南一人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一曰忠谠,二曰友悌,三曰博文,四曰词藻,五曰书翰。
”有一于此,足为名臣,而世南兼之。
其书得大令之宏规,含五方之正色。
姿荣秀出,智勇在焉。
秀岭危峰,处处间起。
行、草之际,尤所偏工。
及其暮齿,加以遒逸,臭味羊薄,不亦宜乎。
是则东南之美、会稽之竹箭也。
贞观十二年卒,年八十一。
伯施隶、行书入妙。
然欧之与虞,可谓智均力敌,亦犹韩卢之追东郭兔也。
论其众体,则虞所不逮。
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
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
君子藏器,以虞为优。
族子纂,书有叔父体则,而风骨不继。
杨师道、上官仪、刘伯庄并立,师法虞公,过于纂矣。
张志逊又纂之亚也。
褚遂良,河南阳翟人。
父亮,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
遂良官至尚书左仆射、河南公。
博学通识,有王佐才,忠谠之臣也。
善书,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
真书甚得其媚趣,若瑶台青锁,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不任罗绮。
增华绰约,欧、虞谢之。
其行、草之间,即居二公之后。
显庆四年卒,年六十四。
遂良隶、行入妙。
亦尝师授史陵,然史有古直,伤于疏瘦也。
陆柬之,吴郡人,官至朝散大夫、太子司议郎,虞世南之甥。
少学舅氏,临写所合,亦犹张翼换羲之表奏,蔡邕为平子后身。
而晚习二王,尤尚其古。
中年之迹,犹有怯懦。
总章已后,乃备筋骨。
殊矜质朴,耻夫绮靡。
故欲暴露疵,同乎马不齐髦,人不栉沐。
虽为时所鄙,“回也不愚”。
拙于自媒,有若通人君子。
尤善运笔,或至兴会,则穷理极趣矣。
调虽古涩,亦犹文王嗜昌蒲葅,孔子蹙頞而尝之,三年乃得其味。
一览未穷,沉研始精。
然工于效仿,劣于独断,以此为少也。
隶、行入妙,章草书入能。
(一本云:“隶、行、草、章草并入能。
”)
卷下
△能品 #
汉张敞,字子高,河东平阳人,官至京兆尹。
善古文,传之子吉,吉传之杜邺,杜邺传其子林。
吉子靖,字伯松,博学文雅,过于子高。
三王以来,古文之学盖绝,子高精勤而习之。
其后杜林、卫宏为之嗣。
子高好古博雅,有缉熙之美焉。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人,河南太守。雅工史书,规模赵高,时称其妙。后以罪弃市。
后汉班固,字孟坚,扶风安陵人,官至中郎将。
工篆,李斯、曹喜之法,悉能究之。
昔李斯作《苍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汉兴,闾里书私合之,想谓《苍颉篇》,断六十字为一章,凡五十五章。
至平帝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未央庭中。
扬雄取其有用者作《训纂篇》二十四章,以纂续《苍颉》也。
孟坚乃复续十三章。
和帝永初中,贾鲂又撰《异字》,取固所续章而广之为三十四章,用《训纂》之末字以为篇目,故曰《滂熹篇》,言滂沱大盛。
凡百二十三章,文字备矣。
明帝使孟坚成父彪所述《汉书》。
永平初受诏,至章帝建初二十五年而成,以窦宪宾客,系于洛阳狱,卒。
年六十三。
大小篆入能。
徐幹,字伯张,扶风平陵人,官至班超军司马。
善章草书,班固与超书称之曰:“得伯张书,稿势殊工,知识读之,莫不叹息。
实亦艺由已立,名自人成。
”后有苏班,亦平陵人也。
五岁能书,甚为张伯英所称叹。
许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人,官至太尉、南阁祭酒。
少好古学,喜正文字,尤善小篆,师模李斯,甚得其妙。
作《说文解字》十四篇,万五百余字。
疾笃,令子冲诣阙上之。
安帝末年卒。
晋吕忱,字伯雍,博识文字,撰《字林》五篇,万二千八百余字。《字林》则《说文》之流。小篆之工,亦叔重之亚也。
张超,字子并,河间郑人,官至别部司马。
工章草,擅名一时。
字势甚峻,亦犹楚共王用刑失节,不合其宜。
吴人以皇象方之,五原范晔云:“超草书妙绝。
”
崔寔,字子真,瑗之子也。博学有俊才,为五原太守。章草雅有父风,良冶良弓,斯焉不坠。张茂先甚称之。
罗晖,字叔景,京兆杜陵人,官至羽林监。
桓帝永寿年卒。
善草,著闻三辅。
张伯英自谓方之有余,与太仆朱赐书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
”朱赐,亦杜陵人,时称工书也。
赵袭,字元嗣,京兆长安人,为敦煌太守。
与罗晖并以能草见重关西,而矜巧自与,众颇惑之。
与张芝素相亲善。
灵帝时卒。
敦煌有张越,仕至梁州刺史,亦善草书。
左伯,字子邑,东莱人。
特工八分,名与毛弘等列,小异于邯郸淳。
亦擅名汉末,尤甚能作纸。
汉兴,用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得其妙。
故萧子良答王僧虔书云:“左伯之纸,妍妙辉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尽思。
妙物远矣,邈不可追。
”然子邑之八分,亦犹斥山之文皮,即东北之美者也。
张纮,字子纲,广陵人。
善小篆,官至侍御史。
年六十一卒。
孔融与子纲书曰:“前劳笔迹,乃多为篆。
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观其人。
”融之此言,不易而得。
纮之小篆,时颇有声。
毛弘,字大雅,河南武阳人。服膺梁鹄,研精八分,亦成一家法。献帝时为郎中,教于秘书,建安末卒。
魏卫觊,字伯儒,河南安邑人,官至侍中。
尤工古文、篆、隶,草体伤瘦,笔迹精绝。
魏初传曰,古文者篆,出于邯郸淳,伯儒尝写淳《古文尚书》,还以示淳,淳不能别。
年六十二卒。
伯儒古文、小篆、隶书、章草并入能。
子孙皆妙于书。
晋何曾字颖考,陈郡阳夏人。
官至太保,咸宁四年卒,年八十余。
工于稿草,时人珍之也。
一云,颖考善草书,甚有古质,少于风味。
孔子曰:“质胜文则野。
”是之谓乎?
傅玄,字休奕,北地范阳人。
祖燮,汉汉阳太守。
父干,魏扶风太守。
休奕少孤贫,博学善属文,解钟律,性刚直,不容人之短。
举秀才,为御史中丞、司隶校尉。
善于篆、隶,见重时人,云得钟、胡之法。
休奕小篆、隶书入能。
时王允之善草、隶,官至卫将军。
又张嘉善隶书,羊欣云:“嘉师于钟氏,胜王羲之在临川也。
”嘉字子胜,官至光禄大夫。
时又有皇甫定,年七岁,善史书,从兄谧深奇之。
刘绍,字彦祖,彭城人,官至御史中丞、迁侍中。
善小篆,工飞白,虽不及张、毛,亦一时之秀。
作《飞白势》。
永和八年卒。
小篆、飞白入能。
柳详亦善飞白,彦祖之亚也。
杨肇,字季初,荥阳宛陵人,官至折冲将军、荆州刺史。
工于草、隶,咸宁元年卒。
潘岳诔云:“草隶兼善,尺牍必珍。
翰动若飞,纸落如云。
”亦犹甘茂不能自通,借余光于苏代。
安仁之诔,抑其然乎?季初隶、草入能。
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
度即六世祖。
祖畿,魏仆射。
父恕,幽州刺史。
并善行、草。
预博学,官至镇南将军、当阳侯。
父祖三世善草书,时人以卫瓘方之,称杜预三世焉。
齐献王攸,字大猷,河内人,武帝母弟。
善尺牍,尤能行、草书。
兰芳玉洁,奇而且古。
才望出武帝之右。
帝用荀勖言,出都督青州。
上道,愤怒呕血。
咸宁四年卒,年三十六。
行、草入能。
李式,字景则,江夏钟武人,官至侍中。
卫夫人之犹子也。
甚推其叔母善书。
右军云:“李式,平南之流,亦可比庾翼。
”咸熙三年卒,年五十四。
隶、草入能。
许静民善题宫观额,将方直之体,其草稍乏筋骨,亦景则之亚也。
王导,字茂弘,琅琊临沂人。
祖览,父载。
导行草兼妙,然疏柯迥擢,寡叶危阴,虽贤有余,而才不足。
元、明二帝并工书,皆推难于茂弘。
王愔云:“王导行、草见贵当世。
”咸宁五年卒,年六十四。
行、草入能。
有六子,恬、洽书皆知名矣。
张彭祖,吴郡人,官至龙骧将军。善隶书,右军每见其缄牍,辄存而玩之。夷、齐虽贤,若仲尼不言,未能高举。亦犹彭祖附青云之士,不泯于兹。
韦弘,字叔思,位至原州刺史。弟季,字成为,平西将军,善隶书。
王濛,字仲祖,太原晋阳人,官至长山令。
女为皇后。
赠光禄大夫、晋阳侯。
善隶书,法于钟氏,状貌似而筋骨不备。
永和三年卒,年三十九。
隶、章草入能,卫臻、陶侃亚也。
王恬,字敬预,导之子,官至后将军、会稽内史。
工于草、隶,当世难与为比。
永和五年卒,年三十六。
张翼善隶书,尤长于临仿。
率性而运,复非工,劣于敬预也。
(时戴安道隐居不仕,总角时以鸡子汁投白瓦屑作《郑玄碑》文,自书刻之。
文既奇,隶书亦妙绝。
又有康昕,亦善隶书,王子敬常题方山庭殿数行,昕密改之,子敬后过不疑。
又为谢居士题画,以示子敬。
子敬叹能,以为西河绝矣。
昕字君明,外国人,官至临沂令。
)
庾翼,字稚恭,颍川鄢陵人,明穆皇后弟,安西将军、荆州刺史。
善草、隶书,名亚右军。
兄亮,字元规,亦有书名。
尝就右军求书,逸少答云:“稚恭在彼,岂复假此。
”尝复以章草答亮,示翼,乃大服。
因与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因丧乱遗失,尝谓人曰妙迹永绝。
今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
”永和九年卒,年四十一。
王修,字敬仁,濛之子也,著作郎。
善隶,求右军书,乃写《东方朔画赞》与之。
升平元年卒,年二十四。
始王导爱好钟氏书,丧乱狼狈,犹衣带中盛《尚书宣示帖》。
过江后与右军,乞敬仁,敬仁亡,其母见此书平生所好,遂以入棺。
殷仲堪亦敬仁之亚也。
韦昶,字文休,诞兄凉州刺史康之玄孙,官至颍州刺史、散骑常侍。
善古文、大篆,见王右军父子书,云:“二王未足知书也。
”又妙作笔,子敬得其笔,称为绝世。
宋萧思话,兰陵人,父源。
思话官至征西将军、左仆射。
工书,学于羊欣,得其体法。
行、草连冈尽望,势不断绝,虽无奇峰壁立之秀,亦可谓有功矣。
王僧虔云:“萧令法羊欣,风流媚态,殆欲不减。
笔力恨弱。
”袁昂云:“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之妙也。
”然上方琳之不足,下方范晔有余。
喻之于玄,盖缁緅间耳。
孝建二年卒,年五十。
时有丘道护,善隶书,便书素。
时司马珣之为吴兴,羊欣弟伦为临安令,欣吴兴看弟,珣之乃以道护素书《洛神赋》示欣,欣嗟咨其工,以为胜己。
道护,乌程人也,官至相国主簿。
时有张昶,亦善草书,官至征北将军也。
范晔,字蔚宗,顺阳人也。
父泰。
晔官至太子詹事。
工于草、隶,小篆尤精。
师范羊欣,不能隽拔。
永嘉二十年伏诛。
诸葛长民亦善行、草,论者以为晔之流也。
长民官至前将军,义熙八年伏诛。
时又有张休,善隶书。
初羊欣爱子敬正隶法,其崇仰以右军之体微古,不复见贵。
休始改之,世乃大行。
休字弘明,官至豫章太守也。
齐高帝,姓萧氏,讳道成,字绍伯,兰陵人。
善草书,笃好不已。
祖述子敬,稍乏风骨。
尝与王僧虔赌书,书毕,曰:“谁为第一?”对曰:“臣书臣中第一,陛下书帝中第一。
”帝笑曰:“卿可谓善自谋矣。
”然太祖与简穆赌书,亦犹鸡之搏狸,稍不自知量力也。
年五十六崩。
太子赜,亦善书,伦字世调,多才艺,善隶书,始变古法,甚有娟好,过诸昆弟。
伦子确,字仲正,才兼文武,甚工草、隶,为侯景所杀。
(太子赜后当有误。
)
谢朓,字玄晖,陈留人,官至吏部郎中。
风华黼藻,当时独步。
草书甚有声,草殊流美。
薄暮川上,余霞照人。
春晚林中,飞花满目。
诗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是之谓矣。
颜延之亦善草书,乃其亚也。
梁武帝,姓萧氏,讳衍,字叔达,兰陵中都里人,丹阳尹顺之之子。
好草书,状貌亦古,乏于筋骨,既无奇姿异态,有减于齐高矣。
年八十六崩。
子纲、纶、绎,并有书名也。
庾肩吾,字叔慎,新野人,官至度支尚书。
才华既秀,草、隶兼善,累纪专精,遍探名法,可谓赡闻之士也。
变态殊妍,多惭质素,虽有奇尚,手不称情,乏于筋力。
“文胜质则史”,是之谓乎!尝作《书品》,亦有佳致。
大宝元年卒。
肩吾隶、草入能。
子信,亦工草书。
时有殷钧、范怀约、颜协等,并善隶书,有名于世。
陶弘景,字通明,秣陵人,隐居丹阳茅山。
善书,师祖钟、王,采其气骨,然时称与萧子云、阮研等各得右军一体。
其真书劲利,欧、虞往往不如。
隶、行入能。
周王褒,字子深,琅琊临沂人。
曾祖俭,齐侍中大尉。
祖骞,梁侍中。
父规,并有重名。
子深,官至司空。
工草、隶,师萧子云,而名亚子云。
蹑而踪之,相去何远。
虽风神不峻,亦士君子之流也。
隋永兴寺僧智果,会稽人也,炀帝甚喜之。
工书铭石,甚为瘦健,尝谓永师云:“和尚得右军肉,智果得右军骨。
”夫筋骨藏于肤内,山水不厌高深。
而此公稍乏清幽,伤于浅露。
若吴人之战,轻进易退,勇而非猛,虚张夸耀,毋乃“小人儒”乎?果隶、行、草入能。
时有僧述、僧特,与果并师智永。
述困于肥钝,特伤于瘦怯。
皇朝汉王元昌,神尧之子也。
尤善行书,金玉其姿,挺生天骨,襟怀宣畅,洒落可观。
艺业未精,过于奔放,若吕布之飞将,或轻于去就也。
诸王仲季,并有能名。
韩王、曹王,即其亚也。
曹则妙于飞白,韩则工于草、行。
魏王、鲁王,即韩王之伦也。
高正臣,广平人,官至卫尉少卿。
习右军之法,脂肉颇多,骨气微少,修容整服,尚有风流,可谓“堂堂乎张”也。
睿宗甚爱其书。
怀瓘先君与高有旧,朝士就高乞书,冯先君书之。
高会与人书十五纸,先君戏换五纸以示高,不辨。
客曰:“有人换公书。
”高笑曰:“必张公也。
”终不能辩。
宋令文曰:“力则张胜,态则高强。
”有人求高书一屏障,曰:“正臣故人在申州,书与仆类,可往求之。
”先君乃与书之。
自任润州、湖州,筋骨渐备,比见蓄者,多谓为褚后。
任申、邵等州,体法又变,几合于古矣。
陆柬之为高书告身,高常嫌,不将入帙,后为鼠所伤,持示先君曰:“此鼠甚解正臣意耳。
”风调不合,一至于此。
正臣隶、行、草入能。
裴行俭,河东人,官至兵部尚书。工草书,行及章草并入能。有若搢绅之士,其貌伟然,华衮金章,从容省闼。
王知敬,洛阳人,官至太子家令。
工草及行,尤善章草,入能。
肤骨兼有,戈戟足以自卫,毛翮足以飞翻,若翼大略,宏图摩霄,殄冠则未奇也。
房仆射玄龄与此公同品。
房行、草亦风流秀颖,可与亚能。
又殷侍御仲容,善篆、隶,题署尤精,亦王之雁行也。
宋令文,河南陕人,官至左卫中郎将。
奇姿伟丽,身有三绝,曰书、画、力,尤于书备兼诸体。
偏意在草,甚欲究能。
翰简翩翩,甚得书之媚趣。
若与高卿比权量力,则驺忌之类徐公也。
王绍宗,字承烈,江都人。
父修礼。
越王友道云孙也。
承烈官至秘书少监。
清鉴远识,才高书古,祖述子敬,钦羡柬之。
其中年小真书,体象尤异,沉邃坚密,虽华不逮陆,而古乃齐之。
其行、草及章草次于真。
晚节之草,则攻乎异端,度越绳墨,薰莸同器,玉石兼储。
苦以败为瑕,笔乖其指。
尝与人云:“鄙夫书翰无功者,特由微水墨之积习,常清心率意,虚神静思以取之。
每与吴中陆大夫论及此道,明朝必不觉已进。
陆于后密访知之,嗟赏不少。
将余比虞君,以虞亦不临写故也。
但心准目想而已。
闻虞眠布被中,恒手画肚,与余正同也。
”阮交州断割不足,陆大夫芜秽有余。
此公尤甚于陆也。
又曾谓所亲曰:“自恨不能专有功,褚虽以过,陆犹未及。
”承烈隶、行、章草入能。
兄嗣宗,亦善书,况之二陆,则少监可比德于平原矣。
孙虔礼,字过庭,陈留人,官至率府录事参军,博雅有文章,草书宪章二王,至于用笔,隽拔刚断,尚异好奇,然所谓少功用,有天材,真、行之书,亚于草矣。
尝作《运笔论》,亦得书之指趣也。
与王秘监相善,王则过于迟缓,此公伤于急速。
使二子宽猛相济,是为合矣。
虽管夷吾失于奢,晏平仲失于俭,终为贤大夫也。
过庭隶、行、草入能。
薛稷,河东人,官至太子少保。
书学褚公,尤尚绮丽,媚好肤肉,得师之半,可谓河南公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尚。
虽似范睢之口才,终畏何曾之面质。
如听言信行,亦可使为行人;观行察言,或见非于宰我。
以罪伏诛。
稷隶、行入能。
魏草书亦其亚也。
卢藏用,字子潜,京兆长安人,官至黄门侍郎。
书则幼尚孙草,晚师逸少,虽阙于工,稍闲体范。
八分之制,颇伤疏野。
若况之前列,则有奔驰之劳;如传之后昆,亦有规矩之法。
子潜隶、行、草入能。
自陈遵、刘穆之起滥觞于前,曹喜、杜度激洪波于后,群能间出,角立挺拔。
或秘象天府,或藏器竹帛。
虽经千载,历久弥珍。
并可耀乎祖先,荣及昆裔。
使夫学者发色开华,灵心警悟,可谓琴瑟在耳,贝锦成章。
或得之于齐,或失之于楚。
足为龟镜,自可韦弦。
此皆天下之闻人,入于品列,其有不遭明主以展其材,不遇知音以扬其业,盖不知矣。
亦犹道虽贵,必得时而后动。
有势而后行,况琐琐之势哉!
评曰:盖一味之嗜,五性不同;殊音之发,契物斯失。
方类相袭,且或如彼,况书之臧否、情之爱恶无偏乎?若毫厘较量,谁验准的;推其大率,可以言诠。
观昔贤之评书,或有不当。
王僧虔云:“亡从祖中书令笔力过子敬者。
”“君子周而不比”,乃有党乎?
梁武帝云:“钟繇书法,十有二意。
世之书者,多师二王。
元常逸迹,曾不睥睨。
竞巧趣精细,殆同机神。
逸少至于学钟势巧,及其独运,意疏字缓。
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
”子敬之不逮真,亦劣章草。
然观其行、草之会,则神勇盖世。
况之于父,犹拟抗行;比之钟、张,虽勍敌,仍有擒猛之势。
夫天下之能事,悉难就也。
假如效萧子云书,虽则童孺,但至效数日,见者无不云学萧书。
欲窥钟公,其墙数仞,罕得其门者。
小王则若惊风拔树,大力移山,其欲效之,立见僵仆,可知而不可得也。
右军则虽学者日勤,而体法日速。
可谓钻之弥坚,仰之弥高。
其诸异乎?莫可知也已则优断矣。
右军云:“吾书比之钟、张,终当抗衡,或谓过之。
张学犹当雁行。
”又云:“吾真书胜钟,草故减张。
”羊欣云:“羲之便是少推张学。
”庾肩吾云:“张功夫第一,天然次之;天然不及钟,功夫过之。
”
怀素以为杜草盖无所师,郁郁灵变,为后册楷则,此乃天然第一也。
有遒变杜君草体,以至草圣。
天然所资,理在可度;池水尽墨,功又至焉。
太傅虽习曹、蔡,隶法艺过于师。
青出于蓝,独探神妙。
右军开凿通津,神模天巧,故能增损古法,裁成今体。
进退宪章,耀父含质。
推方履度,动必中庸。
英气绝伦,妙节孤峙。
然此数公,皆藉因循。
至于变化天然,何独许钟而不言杜。
亦由杜在张前一百余年,神踪罕见,纵有佳者,难乎其议,故世之评者言钟、张。
夫钟、张心晤手从,动无虚发,不复修饰,有若生成。
二王心手或违,因斯精巧。
发叶敷华,多所默缀。
是知钟、张得之于未萌之前,二王见之于已然之后。
然庾公之评未有焉。
故常文休云:“二王自可,未能足之书也。
”或以此为累,然草、隶之间,已为三古。
伯度为上古,钟、张为中古,羲、献为下古。
王僧虔云:“谢安殊自矜重,而轻子敬之术。
尝为子敬书嵇中散诗,子敬或作佳书与之,意必珍录,乃题后答之,亦以为恨。
”或云,安问子敬:“君书何如家君?”答云:“固当不同。
”安云:“外论殊不尔。
”又云:“人那得知此?”乃短谢公也。
羊欣云:“张字形不及古,自然不如小王。
”虞龢云:“古质而今妍数之常,爱妍而薄质人之情。
钟、张方之二王,可谓古矣,岂得无妍质之殊?父子之间,又为今古。
子敬穷其妍妙,固其宜也。
并以小王居胜,达人通论,不其然乎?”羊欣云:“右军古今莫二。
”虞龢云:“献之始学父书,正体乃不相似。
至于笔绝章草,殊相拟类,笔迹流泽,婉转妍媚,乃欲过之。
”王僧虔云:“献之骨势不及父,媚趣过之。
”萧子良云:“崔、张以来,归美于逸少。
仆不见前古人之迹,计亦无过之。
”孙过庭云:“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犹精于草体。
彼之二美,而羲、献兼之,并有得也。
”夫椎轮为大辂之始,以椎轮之朴,不如大辂之华。
盖以拙胜工,岂以文胜质。
若谓文胜质,诸子不逮周、孔,复何疑哉?或以法可传,则轮扁不能授之于子。
是知一致而百虑,异轨而同奔。
钟、张虽草创称能,二王乃差池称妙。
若以居先则胜,钟、张亦有所师,固不可文质先后而求之。
盖一以贯之求其合,天下之达道也。
虽则齐圣跻神,妙各有最。
若真书古雅,道合神明,则元常第一;若真行妍美,粉黛无施,则逸少第一;若章草古逸,极致高深,则伯度第一;若章则劲骨,天纵草则,变化无方,则伯英第一;其间备精诸体,唯独右军。
次至大令。
然子敬可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逸少可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然此五贤,各能尽心,而际于圣。
或有侮毁,亦犹日月之蚀,无损于明。
白云在天,瞻望悠邈。
固同为终古独绝,百世之模楷。
高步于人伦之表,栖迟于墨妙之门。
不可以规矩其形,律吕其度。
鹏抟龙跃,绝迹霄汉,所谓得玄珠于赤水矣。
其或继书者,虽百世可知。
然史籀、李斯,即字书累叶之祖。
其所制作,并神妙至极,盖无等夷;八分书则伯喈制胜,出世独立,谁敢比肩。
至如崔及小张、韦、卫、皇、索等,虽则同品,不居其最。
并不备载较量,然各峻彼云峰,增其海派,使后世资瞻仰而露润焉。
赵壹有贬草之论,仍笑重张芝书为秘宝者。
嗟夫!“道不同,不相为谋。
”夫艺之在己,如木之加实,草之增叶。
绘以众色为章,食以五味而美。
亦犹八卦成列,八音克谐,聋瞽之人,不知其谓。
若知其故,耳想心识,自该通审,其不知,则聋瞽者耳。
庾尚书以臧否相推,而列九品,升阮研与卫瓘、索靖、韦诞、皇象、钟会同居第三等,此若棠杜之树,植橘柚之林。
又抑薄绍之与齐高帝等三十人同为第七等,亦犹屈盐梅之量,处掾属之伍。
李夫人以程邈居第一品,且书传所载,程创为隶法。
其于工拙,蔑尔无闻,遗迹又无,何以知其品第?又云梁氏石书雅劲于韦、蔡。
以梁比蔡,岂不悬绝。
又张昶,伯英之弟,妙于草、隶、八分,混兄之书,故谓之“亚圣”。
卫恒兼精体势,时人云得伯英之骨,并居第四,仍与汉王同流。
又黜桓玄、谢安、萧子云、释智永、陆柬之等与王知敬同居第五等,若此数子,岂与埒能?耆好不同,又加之以言,况可尽之于刚柔消息,贵乎适宜,形象无常,不可典要,固难平也。
萧子云言欲作《二王论草、隶法》,言不尽意,遂不能成。
又云:“顷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所言不得尽其妙者,事事皆然。
”诚哉是言也!
“艺成而下,德成而上。
”然书之为用,施于竹帛,千载不朽,亦犹愈没没而无闻哉!万事无情,胜寄在我。
苟视迹而合趣,或循干而得人。
虽身沉而名飞,冀托之以神契。
每见片善,何庆如之。
怀瓘恨不果游目天府,备观名迹,徒勤劳乎其所未闻,祈求乎其所未见。
今录所闻见,粗如前列。
学惭于博,识不迨能。
缮奇缵异,多所未尽。
且如抱绝俗之才,孤秀之质,不容于世,或复何恨?故孔子曰:“博学深谋而不遇者众矣,何独丘哉!”然识贵行藏,行忌明洁。
至人晦迹,其可尽知?
开元甲子岁,广陵卧疾,始焉草创。
其触类生变,万物为象,庶乎《周易》之体也;其一字褒贬,微言劝戒,窃乎《春秋》之意也;其不虚美,不隐恶,近乎马迁之书也。
冀其众美,以成一家之言。
虽知不知为上,然独善之与兼济,取舍其为孰多?童蒙有求,思盈半矣。
且二王既没,书或在兹。
语曰:“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能行之者,未必能言。
”何必备能而后为评。
岁洎丁卯,荐笔削焉。
系论 赵撰(字克勋)
昔牺后作易,周公创礼,孔父修雅,岂徒异之而已将,实大造化之根,出君臣之义,考风俗之正耳。
若三圣不作则后王何述,故天地非伏皇不昭,长幼非周公不序,雅颂又非孔子不列矣。
是三圣者,所谓能弘其道而由之也。
兹又论夫文字发轫,笺翰殊出,本于其初以迄今代。
三千余载眇然难知,而书断之为义也。
闻我后之所好述古能以方之,不谓其智乎。
较前人之尤工陈清颂以别之,不谓其白乎。
体物备象有大易之制,纪时录号同春秋之典。
自古文逮草迹列十书,而详其祖首神品,至能笔出三等而备厥。
人所谓执简之太素,含毫之万象。
申之宇宙,能事斯毕矣。
若是夫古或作之有不能评之,评之有不能文之,今斯书也,统三美而绝举成一家。
以孤振虽非孔父所刊,犹是丘明同事。
伟哉!独哉!君哉!臣哉!前载所不述,非夫人之能,谁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