馗书

馗书前录 #

  目

客帝匡谬 #

  分镇匡谬 #

馗书重订本 #

  目

原学第一 #

  订孔第二 #

  儒墨第三 #

  儒道第四 #

  儒法第五 #

  儒侠第六 #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儒兵第七 #

  学变第八 #

  学蛊第九 #

  王学第十 #

  颜学第十一 #

  清儒第十二 #

  学隐第十三 #

  订实知第十四 #

  通谶第十五 #

  原人第十六 #

  序种姓上第十七

  序种姓下第十八

  原变第十九 #

  族制第二十 #

  附:许由即咎繇说

  民数第二十一 #

  封禅第二十二 #

  河图第二十三 #

  方言第二十四 #

  订文第二十五 #

  附:正名杂议 #

  述图第二十六 #

  公言第二十七 #

  平等难第二十八

  明独第二十九 #

  冥契第三十 #

  通法第三十一 #

  官统上第三十二

  官统中第三十三

  官统下第三十四

  商鞅第三十五 #

  正葛第三十六 #

  刑官第三十七 #

  定律第三十八 #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明农第四十 #

  禁烟草第四十一

  定版籍第四十二

  制币第四十三 #

  弭兵难第四十四

  经武第四十五 #

  议学第四十六 #

  原教上第四十七

  原教下第四十八

  争教第四十九 #

  忧教第五十 #

  订礼俗第五十一

  辨乐第五十二 #

  相宅第五十三 #

  地治第五十四 #

  消极第五十五 #

  尊史第五十六 #

  征七略第五十七

  哀焚书第五十八

  哀清史第五十九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通史目录 #

  杂志第六十 #

  别录甲第六十一(杨颜钱)

  别录乙第六十二(许二魏汤李)

  解辫发第六十三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訄书前录 目 #

客帝匡谬 #

  自古以用异国之材为客卿,而今始有客帝。

客帝者何也?曰:如满洲之主中夏是也。

夫整军之将,司税之吏,一切假客卿于欧美,则以鸡林靺鞨之宾旅,而为客帝于中国也,何损?知是,而逐满之论,殆可以息矣。

  抑夫客卿者,有用之者也。

客帝者,孰为之主,而与之玺绂者乎?明堂大微,不司其勋;岱山、梁父,不载其德。

盗沃土于中夏,而食其赋税。

既无主矣,而客于何有?曰:已矣!弗复道矣。

《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必若言之,吾则曰:中夏之共主,自汉以来,二千余年,而未尝易其姓也。

  昔者《春秋》以元统天,而以春王为文王。

文王孰谓?则王愆期以为仲尼是已。

欧洲纪年以邪稣,卫臧纪年以释迦,而教皇与达赖剌麻者,皆尝为其共主。

中夏之共主,非仲尼之世胄则谁乎?梅福之讼王章也,见新室盗汉之朕而塞之也;及王章不可讼,而上绍殷之议,其指归则以圣庶夺适为臬。

是何忘汉之社稷,而为此阔疏之计邪?夫固曰:素王不绝,黑绿之德不弛,则中夏之域,亘千百世而有共主。

若夫摄斧扆、掌图籍者,新乎?汉乎?则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

繇福之说,苟言大同,必有起于侧陋,据石椎而怀神珠者,吾民以为可恃,然后君之。

斯固拥戴也,亦不得世及矣。

若犹是世及也,冠冕未裂,水土未垔,则中夏之共主,则必在乎曲阜之小邑,而二千年之以帝王自号者,特犹周之桓、文,日本之霸府也。

苟如是,则主其赏罚,而不得尸其名位。

中夏有主,则为霸府于丰镐、秣陵、汴、雒、北平者,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

苟摄之者不得其指,而自以镇抚九有,若天之有摄提大角,斯犹大夫之胪岱,其罪不赦。

此汉唐之所以为天囚非命,而客帝之所以愈迫民以攘逐也。

  难者曰:今之衍圣公,其爵则九命,其册封则必于京室。今倒植其分,霸其封之者,而帝其受之者,其左夫?

  曰:已矣!弗复道矣。吾固曰《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繁露》有言:“天子不臣二代之后,而同时称王者三。

”是则杞、宋之在周世,其名则公,其实则王也。

(《书·梓材》:“以厥臣达王惟邦君。

”《正义》曰:“郑以王为二王之后。

”)夫以胜国之余蘖,不立其图法,不用其官守,然犹通三统而王之。

况朝野皆奉其宪典,以纲纪品庶者欤?名曰衍圣公,其实泰皇也。

  若夫锡命之典,自汉之封绍嘉以至于今,更十七姓,七十有余主,而不能以意废黜之。

夫非一代之主所得废黜者,则亦非一代之主所得册封也。

虽微册封,于孔氏之位何损?其册封,则骜主媚臣之自为僭滥,亦犹乾隆之世,英吉利尝一通聘,而遽书之以为入贡之藩云尔。

且昔者成周之末,王赧已虏,而东周特畿内之侯也。

其于七王,爵位固不相若,亦侍祠贡献惟谨,且听其黜陟焉。

宋氏之于金、元,亦尝至乎称臣称侄矣,然而言神州之王统者,终不以彼而夺此。

苟以是为比,则衍圣当帝,而人主之当比于桓、文、霸府也,岂顾问哉?

  虽然,此犹千载之蛊事,藏于石室,史官儒生,得守空文以持其义,而世主未尝既其实也。

土箸之后,逆取顺守,尚已。

方其盛时,持重万钧,环天下而为臣妾,虽临辟雍,固不欲捐其黄屋,以朝孔氏之尝酎,斯已泰矣。

及夫陵夷积弱,处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大枋既失,势侪于家人,宁奉表以臣敌国,而犹岿然自谓尊于玄圣之裔,岂不忸哉!

  乃夫宾旅侵突而为君者,故迩梁远,以华夏为异类,蜂刃所抵,类祃厥宗,而无所慇痛。

杨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金华之屠,啗肉也如黑鹫,窃室也如群麀。

其他掊发窖藏,掘冢坏陵,而取其金鼎、玉杯、银尊、珠襦之宝以为储藏者,不可以簿籍计也。

及统壹天下,六官犹耦,防营犹设,(明末马、阮筑板矶城为西防。

左良玉叹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今之驻防,则谁防乎?名不正,言不顺,二百年泄泄然而不改,异夫!)托不加赋以为美名,而以胡骑之餫饷刓敝府库;迮有狱讼,则汉民必不可以得直;迮有剧寇,汉臣贤劳而夷其难;创夷既起,又置其同族于善地以乱其治。

吾义士之谋攘逐者,亦宁有过职乎?

  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訽。

夫故结肝下首而不欲逞,非其丧志,鉴于蜀、宋也。

蜀相之结荆杨也,非忘报也,彼惎曹氏,则吴不得怨;故覆于南郡,烬于白帝,再挫之忿,而不敢复焉。

宋与女真,宗祢之痛也,引蒙古以灭之,终自戕败,庙算失也。

故地处其逼,势处其陧,九世之仇,而不敢复焉。

何者?荦牛之斗,玄熊呴怒以格其间,则二牛皆脔也。

  且夫今世又有圣明之客帝,椎匈啮臂,以悔二百五十年之过矣。

彼疏其顽童,昵其地主,以百姓之不得职为己大耻,将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

大东辛颛之胄,且将倚之以为安隐,若是又可逐乎?虽然,弗逐,则高义殆乎格,配天之志殆乎息矣。

决胜负于一朝,两族皆偾,而不顾其后者,日莫涂远之所计,虽非少康,犹之伍员也。

中夏虽坏败,宁无其人邪?其攘逐满洲也,在今日,其不攘逐满洲也,亦在今日。

客帝诚圣明,则必取谟于陆贽,引咎降名,以方伯自处。

(《唐书·陆贽传》:“德宗议更益大号,贽奏言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

”)禘郊之祭,鸡次之典,天智之玉,东序之宝,一切上之于孔氏;彤弓黄钺,纳陛矩鬯,一切受之于孔氏。

退而改革朝官,皆如宗人府丞。

(朝官皆满汉二员,独宗人府丞,则只一汉员)圈地之满、蒙,驻防之八旗,无置马甲,而除其名粮,一切受治于郡县。

自将军以至佐领,皆退为散秩。

大政既定,奏一尺书,以告成于孔氏。

吾读《伊尹书》,有九主,有素王。

吾读《中候》,至于霸免,(郑注:“霸犹把也,把天子之事。

”)有受空之帝。

(郑注:谓楚义帝)今以素王空帝,尸其名位,而霸者主其赏罚,则吾中夏所君事者,固圣胄已。

其建霸府于域中,则师不陵正,而旅不逼师,臣民之视客帝,非其后辟,其长官也。

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浑瑊也,其种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则部曲之翼戴之也。

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

君臣不属,则报志可以息,虽弗攘逐,无负于高义。

然则二族皆宁,而梅福之大义,且自今始既其实焉。

以是流衍于百王,而为宪度,其有成劳于中夏也,亦大矣!

  难者曰:今中国羸病,炊之则僵,犁五稔必仆。

虽尊崇孔氏,以息内讧,其何瘳乎?曰:尚观明堂合宫之法,官天下则帝孔氏,百世丕天之大律,非独为滑夏之代而已。

且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情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

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

夫苟怠惰苟安,虽采椽茅茨,若自处于臣虏,可以亡国;发愤而为雄,而后以降名尊主为可恃也。

不然,则一饭之顷,已涣然离逖矣,安能五稔?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

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且汉帝虽孱弱,赖其同胤,臣民犹或死之。

满洲贱族,民轻之,根于骨髓,其外视亡异欧美。

故联军之陷宛平,民称“顺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廪禄。

伏节而死义者,亡一于汉种。

非人人阘茸佣态,同异无所择,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饩,不可得也。

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

今弗能昌言自主,而以责宣尼之主祏,面欺!箸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

分镇匡谬 #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分镇。

  分镇尚已。

昔唐太宗欲世授节度,而马周、李百药之伦,则谓亲属且不可以领土宇。

其后淮溯不宾,柳宗元祖述其意,作《封建论》,盖惧镇将世及,尾大蹠戾,黜陟将自主。

属时清明,未有外侮,其论议固足以自守也。

宋之季,而祸发于穹庐,州郡破碎,墓无完槥,里无完室,则李纲始有分镇之议。

虽不竟行,南宋卒赖是以自完其方部。

然后知封建有其韪,而郡县有其非也。

  定倾之道,一彼而一此。

轩辕大角之兽不见,则王者不能以革故。

及阳节既尽,必守前世故常之论,以外重内轻为足以亏国家之大柯,此文俗吏之所乐,而知时者故未以是为权概也。

  自明以来,行省则有布政使,主用人治赋,不得操兵柄。

其后以疆宇{广侈}巟,非能正众之丈人,使之节制将吏,不足以为治,于是有以大臣为督抚者。

当明之衰,直隶一隅,有总督三人;十有三行省,其巡抚乃至二十有九。

威权虽众箸,然所驭乃不过数郡。

土宇既陋,不足行其意。

终于流寇票突,外患蹑迹,如决澥池而莫之夭阏。

此无他,劫于马、李、柳氏之论,常惧方镇屈强,不用朝命,故宁削弱其土,使局促不得自展,至于疆宇坼裂而不悔也。

  满洲起朔方,因袭明旧,稍省督抚,小者不损一行省,使教令所下,渐及泰远。

然犹禀命于六部,不敢自擅。

咸丰之季,汉帝已立,重以外寇,孤清之命,阽阽如累九丸。

赖大酋明圣,枢臣善方略,一昔举缄縢扃鐍之智而破碎之;自征自抚,自生自杀,自予自夺,一切属其权于疆吏。

是时知兵之臣,威令振肸,或出其竟外,而上不以文法制之,卒能戬灭大平,盗其天球。

  由此言之,内外之重轻,所以为利害者,断可知矣。

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犭曷}政府,使从而劫疆吏,一不得有所阻挠,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

彼其所以钳束者,则外轻之效,非乎?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一。

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畿,注措无所变。

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江浙。

(谓三江、浙江)道各以督抚才者制之,冠名以地,无以虚辞美称;行政署吏,惟其所令;岁入贡于泉府者数十万,毋有缺乏;扶寸地失,惟斯人是问。

一受其爵,非丧土缺贡,终其身无所易;死则代以其属吏,荐于故帅,而锡命于朝。

其布于邻国,则曰:“斯吾附庸之国也,交会约言在是,天室弗与知。

(案:联邦之制虽同等,联邦外交固在中央政府也。

不同等联邦无论。

然清室之于朝鲜,任自谴使,既尝破其例矣)若是,则外人不得挟政府以制九域,冀少假岁月以修内政。

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

而天下少安矣。

  夫清世名位至滥,独爵号乃重于灵鼍之鼓。

蒙古而外,非宗室无有处王位者,虽五等亦非勋臣不得与。

此其法昉于汉、明之制。

然明永历讨不庭也,何腾蛟则以中湘王封墓。

其后若金声桓、李定国数子,皆破青圭而正王位,其膏不屯,其印不刓。

何者?遭值丧乱,则守文之制,固运而往矣。

且古者上公九命,子男特五命耳,其位乃下于列卿。

是故成周之典,足以度越千世。

其在中叶,惟唐制最中绳。

其秩,亲王正一品,与三公三司同;嗣王郡王,则不过从一品;降及男国,则不过五品。

故宰相皆公,而将帅以郡王封者三十余辈。

以李光弼之部,王者至十校。

今俄、英之相,多以王公称者。

远则唐制,而近则西邻,以此崇重方旗,夫何牵于往日之制乎?

  或以唐世河北失驭,其端自方镇之有功始。

此皆愚腐无知,惩既成之事,顾不知其谋始之所以难也。

使唐无方镇,十道且不能保,奚翅失河北而已?其卒旅距抗命者,以武夫駻突之将,勇于趋利,而未尝知方,故侵寻至不可制。

今以文臣,而惧其跳踉为桀寇,自唐以来,其孰觌之哉?

  夫法不外操,而兵不中制。

今自九服以内,旬始未出,而瓜分固已亟矣。

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方镇虽不肖,尚略得三四人,其他或愿悫无雄略。

吾闻晚明之将帅,史可法最劣,其次有瞿式耜,其次有李定国,其次有郑成功、张煌言。

后出益倞,则习于戎事故也。

始虽愿悫,而代之者必雄略矣,其愈于中制者亦远矣。

  且夫利不过幅,则用足也;思不出位,则虑周也;兵不外募,则士附也;吏不旁掣,则功立也。

当裔夷之竞,而求之剽末,以觊自全,使丞民有立,政府缓带,舍是则无长计矣。

若其检式群下,和齐县内,微革更官制,则犹篆车之无辐。

而丁时者或未意是也。

《颂》曰:皇以间之!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怀借权之谋,言必凑是。

今督抚色厉中干,诸少年意气盛壮,而新用事者,其葸畏又过大耄旧臣,虽属以一道,弗能任。

《传》曰:负且乘,盗之招也。

纵满洲政府能弃,若无收者何?夫提挈方夏在新圣,不沾沾可以偷取。

鉴言之莠,而删是篇。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原学第一 #

  视天之郁苍苍,立学术者无所因。各因地齐、政俗、材性发舒,而名一家。

  希腊言:海中有都城曰韦盖,海大神泡斯顿,常驰白马水上而为波涛。

(《宗教学概论》)中国亦云。

此非宾海者弗能虑造是也。

伯禹得龟文,谓之九畴。

惟印度亦曰:鸿水作,韦斯拏化鱼。

视摩拿以历史,实曰“鱼富兰那”。

二谶之迹,国有大川,而馈饷其诬。

寒冰之地言齐箫,暑湿之地言舒绰,瀛隝之地言恢诡,感也。

故正名隆礼兴于赵,并耕自楚,九州五胜怪迂之变在齐稷下。

地齐然也。

  七雄构争,故宋钘、尹文始言别宥,“以聏合欢,以调海内”。

雅典共和之政衰,贵族执政,而道益败。

故柏拉图欲辨三阶:以哲学者操主权,德在智;其次军士,德在勇;其次农工商,德在节制。

(柏拉图生于贵族,素贱平民主义,至是又惩贵族主义,故构此理想政体)周室坏,郑国乱,死人多而生人少。

故列子一推分命,归于厌世,“御风而行”,以近神仙。

希腊之末,甘食好乐,而俗淫湎。

故斯多葛家务为艰苦,作“自裁论”,冀脱离尘垢,死而宴乐其魂魄。

此其政俗致之矣。

  倍根性贪墨,为法官,以贿败。

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倡利己。

路素穿窬脱纵,百物无所约制,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极自由。

庄周曰封侯与治絖者,其方同也,惟其材性也。

  夫地齐限于不通之世,一术足以杚量其国民。

几隅既达,民得以游观会同.斯地齐微矣。

材性者,率特异不过一、二人,其神智苟上窥青天,违其时则舆人不宜。

故古者有三因,而今之为术者,多观省社会、因其政俗,而明一指。

订孔第二 #

  远藤隆吉曰:“孔子之出于支那,实支那之祸本也。

夫差第《韶》《武》,制为邦者四代,非守旧也。

处于人表,至岩高,后生自以瞻望弗及,神葆其言,革一义若有刑戮,则守旧自此始。

故更八十世而无进取者,咎亡于孔氏。

祸本成,其胙尽矣。

”(远藤氏《支那哲学史》)

  章炳麟曰:凡说人事,固不当以禄胙应塞。

惟孔氏闻望之过情有故。

曰:六艺者,道、墨所周闻。

故墨子称《诗》《书》《春秋》多太史中秘书。

女商事魏君也,衡说之以《诗》《书》《礼》《乐》,从说之以《金版》《六韬》。

(《金版》《六韬》,道家大公书也,故知女商为道家)异时老、墨诸公,不降志于删定六艺,而孔氏擅其威。

遭焚散复出,则关轴自持于孔氏,诸子欲走,职矣。

  《论语》者晻昧,《三朝纪》与诸告饬、通论,多自触击也。

下比孟轲,博习故事则贤,而知德少歉矣。

荀卿以积伪俟化治身,以隆礼合群治天下。

不过三代,以绝殊瑰;不贰后王,以綦文理。

百物以礼穿鑿,故科条皆务进取而无自戾。

(《苟子·王制》上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

”。

下言:“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夫是之谓复古。

”二义亦非自反。

雅声、旧文、旧器,三代所用,人间习识。

若有用五帝之音乐、服器于今以为新异者,则必毁废。

故倞注曰:“复三代故事,则是复古不必远举也。

”)其正名也,世方诸仞识论之名学,而以为在琐格拉底、亚里斯大德间。

(桑木岩翼说)由斯道也,虽百里而民献比肩可也。

其视孔氏,长幼断可识矣。

  夫孟、荀道术皆踊绝孔氏,惟才美弗能与等比,故终身无鲁相之政,三千之化。

才与道术,本各异出,而流俗多视是崇随之。

近世王守仁之名其学,亦席功伐已。

曾国藩至微末,以横行为戎首。

故士大夫信任其言,贵于符节章玺。

况于孔氏尚有踊者!孟轲则踬矣,虽荀卿却走,亦职也。

(荀卿学过孔子,尚称颂以为本师。

此则如释迦初教本近灰火,及马鸣、龙树特弘大乘之风,而犹以释迦为本师也)

  夫自东周之季,以至禹,《连山》息,《汨作》废,《九共》绝,墨子支之,只以自陨。

老聃丧其征藏,而法守亡,五曹无施。

惟荀卿奄于先师,不用。

名辩坏,故言殽;进取失,故业堕;则其虚誉夺实以至是也。

虽然,孔氏,古良史也。

辅以丘明而次《春秋》,料比百家,若旋机玉斗矣。

谈、迁嗣之,后有《七略》。

孔子死,名实足以伉者,汉之刘歆。

  白河次郎曰:“从横家持君主政体,所谓压制主义也。

老庄派持民主政体,所谓自由主义也。

孔氏旁皇二者间,以合意干系为名,以权力干系为实,此儒术所以能为奸雄利器,使百姓日用而不知。

则又不如纵横家明言压制也。

”案:所谓旁皇二者间者,本老氏之术,儒者效之,犹不若范蠡、张良为甚。

庄周则于《马蹄》《胠箧》诸论,特发老氏之覆。

老、庄之为一家,亦犹输、墨皆为艺士,其攻守则正相反,二子亦不可并论也。

故今不以利器之说归曲孔氏。

余见《儒道》篇。

儒墨第三 #

  《春秋》、《孝经》,皆变周之文,从夏之忠,而墨子亦曰“法禹”。

不法其意而法其度,虽知三统,不足以为政。

戾于王度者,“非乐”为大。

彼苦身劳形以忧天下,以若自觳,终以自堕者,亦非乐为大。

  何者?喜怒生杀之气,作之者声也。

故湩然去鼓,士忾怒矣。

鎗然撞錞于,继以吹箫,而人人知惨悼。

儒者之颂舞,熊经猿攫,以廉制其筋骨,使行不愆步、战不愆伐,惟以乐倡之,故人乐习也。

无乐则无舞,无舞则薾弱多疾疫,不能处憔悴。

将使苦身劳形以忧天下,是何以异于腾驾蹇驴,而责其登大行之阪矣?嗟乎!钜子之传,至秦汉间而斩。

非其道之不逮申、韩、慎,惟不自为计,故距之百年而堕。

夫文始五行之舞,遭秦未灭。

今五经可见,《乐书》独亡,其亦昉于六国之季;墨者昌言号呼以非乐,虽儒者亦鲜诵习焉。

故灰烬之余,虽有窦公、制氏,而不能记其尺札也。

乌乎!佚、翟之祸,至自弊以弊人,斯亦酷矣。

  诋其“兼爱”而谓之“无父”,则末流之噧言,有以取讥于君子,顾非其本也。

张载之言曰:“凡天下疲癃残疾、鳏寡惸独,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

”或曰:“其理一,其分殊。

”庸渠知墨氏兼爱之旨,将不一理而殊分乎?夫墨家宗祀严父,以孝视天下,孰曰无父?(详《孝经本夏法说》。

此不具疏)

  至于陵谷之葬,三月之服,制始于禹。

禹之世,奔命世也。

墨翟亦奔命世也。

伯禽三年而报政,曰:革其故俗,丧三年乃除。

大公反之,五月而报政。

然则短丧之制,前倡于禹,后继踵于尚父。

惟晏婴镌之,庐杖衰麻,皆过其职。

墨子以短丧法禹,于晏婴则师其孅啬,而不能师其居丧,斯已左矣。

  虽然,以短丧言,则禹与大公,皆有咎,奚独墨翟?以蔽罪于兼爱,谓之无父,君子重言之。

(又案《水经·淇水注》:《论语比考谶》曰:“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蹙堕车。

”宋均曰:“子路患宰予顾视凶地,故以足蹙之,使堕车也。

”寻朝歌回车,本墨子事,而《论语谶》以为颜渊。

此六国儒者从墨非乐之证也。

至于古乐,亦多怪迂,诚有宜简汰者。

然乐则必无可废之义)

儒道第四 #

  学者谓黄老足以治天下,庄氏足以乱天下。

  夫庄周愤世湛浊,已不胜其怨,而托卮言以自解,因以弥论万物之聚散,出于治乱,莫得其耦矣。其于兴废也何庸?

  老氏之清静,效用于汉。

然其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其所以制人者,虽范蠡、文种,不阴鸷于此矣。

故吾谓儒与道辨,当先其阴鸷,而后其清静。

韩婴有言:“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国可耻。

”儒道之辩,其扬榷在此耳。

  然自伊尹、大公,有拨乱之材,未尝不以道家言为急。

(《汉·艺文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大公》二百三十七篇)迹其行事,与汤、文王异术,而钩钜之用为多。

今可睹者,犹在《逸周书》。

老聃为柱下史,多识故事,约《金版》《六韬》之旨,著五千言,以为后世阴谋者法。

其治天下同,其术甚异于儒者矣。

故周公诋齐国之政,而仲尼不称伊、吕,抑有由也。

  且夫儒家之术,盗之不过为新莽;而盗道家之术者,则不失为田常、汉高祖。

得木不求赢,财帛妇女不私取,其始与之而终以取之,比于诱人以《诗》《礼》者,其庙算已多。

夫不幸污下以至于盗,而道犹胜于儒。

  然则愤鸣之夫,有讼言“伪儒”,无讼言“伪道”,固其所也。虽然,是亦可谓防窃钩而逸大盗者也。

儒法第五 #

  自管子以刑名整齐国,著书八十六篇,而《七略》题之曰“道家”。

然则商鞅贵宪令,不害主权术,(见《韩非·定法篇》)自此始也。

道其本已,法其末已!

  今之儒者,闻管仲、申、商之术,则震栗色变,曰:“而言杂伯,恶足与语治?”尝试告以国侨、诸葛亮,而诵祝冀为其后世。

噫!未知侨、亮之所以司牧万民者,其术亦无以异于管仲、申、商也。

  然则儒者之道,其不能摈法家,亦明已。今夫法家亦得一于《周官》,而董仲舒之《决事比》,引儒附法,则吾不知也。

  夫法家不厌酷于刑,而厌歧于律。

汉文帝时,三族法犹在,刑亦酷矣。

然断狱四百,几于兴刑措之治者,其律壹也。

律之歧者,不欲妄杀人,一窃箸数令,一伤人箸数令.大辟之狱差以米,则令诛。

自以为矜慎用刑,民不妄受戮矣。

不知上歧于律,则下遁于情,而州县疲于簿书之事,日避吏议,娖娖不暇给。

故每蔽一囚,不千金不足以成狱,则宁过而贳之。

其极,上下相蒙,以究于废驰。

是故德意虽深.奸宄愈因以暴恣,今日是也。

  仲舒之《决事比》,援附经谶,有事则有例,比于{虘阝}侯《九章》。

其文已冗,而其例已枝。

已用之,斯焚之可也!箸之简牍,拭之木觚,以教张汤,使一事而进退于二律。

后之廷尉.利其生死异比,得以因缘为市,然后弃表埻之明,而从縿游之荡。

悲夫!儒之戾也,法之弊也。

  吾观古为法者,商鞅无科条,管仲无五曹令。

其上如流水,其次不从则大刑随之。

律不亟见,奚有于歧者?子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

”乌乎!此可谓儒法之君矣。

儒侠第六 #

  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韩非·显学》: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是漆雕氏最与游侠相近也)

  侠者无书,不得附九流,岂惟儒家摈之,八家亦并摈之。

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

侯生之完赵也,北郭子之白晏婴也,(见《吕氏·士节篇》)自决一朝,其利及朝野。

其视聂政,则击刺之萌而已矣。

  且儒者之义,有过于“杀身成仁”者乎?儒者之用,有过于“除国之大害,扞国之大患”者乎?夫平原君,僭上者也,荀卿以为“辅”;信陵君,矫节者也,荀卿以为“拂”。

(见《荀子·臣道篇》)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

而特其感概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

  大侠不世出,而击刺之萌兴。

虽然,古之学者,读书击剑,业成而武节立,是以司马相如能论荆轲。

(《艺文志》杂家:“《荆轲论》五篇,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借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鸱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

当世之平,刺客则可绝乎?文明之国,刑轻而奸谀恒不蔽其辜,非手杀人,未有考竟者也。

康回滔天之在位,贼元元无算.其事阴沉,法律不得行其罚,议官者廑而去之。

虽去,其倗党众,讙于井里,犹{驫木}疑沮事。

当是时,非刺客而钜奸不息,明矣。

  故击刺者,当乱世则辅民,当治世则辅法。

治世知其辅法,而法严诛于刺客,何也?训曰:大臣能厚蓄积者,必浚民以得之,如子孙之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

故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

(本《唐书·卢坦传》载坦语)彼攻盗亦捊取于不道矣,法则无赦,何者?盗与刺客冒法抵禁者众,则辅法者不得独贳以生。

哲王者知其裨补于政令.而阴作其气,道之以义方已矣。

  今之世,资于孔氏之言者寡也,资之莫若十五儒,“虽危起居,竟信其志”;“引重鼎不程其力,鸷虫攫搏不程勇”者。

(凡言儒者,多近仁柔。

独《孺行》记十五儒,皆刚毅特立者。

窃以孔书泛博,难得要领。

今之教者宜专取《儒行》一篇,亦犹古人专授《孝经》也)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楚汉春秋》曰:淮阴武王反,上自击之,(淮阴武王,韩信也。

汉世诸王,诛死者亦有谥。

燕刺王是其比矣。

言上自击之者,即伪游云梦事,古史文不甚明了耳)张良居守。

上体不安,卧辒车中,行三四里,留侯走东追上,簪堕被发,{耳夂}辒车排户,曰:(案《说文》:“{耳夂},使也,从攴,耴省声。

”此非其字,当是搑之或字。

《说文》:“搑,推捣也,从手,茸声。

”此则从攴.茸省声。

搑辒车者,推启其窗)“陛下即弃天下,欲以王葬乎?以布衣葬乎?”上骂曰:“若翁天子也,何故以王及布衣葬乎?”良曰:“淮南反于东,淮阴害于西,(案:反、害,字当互讹。

时淮南未反也。

淮阴王楚,亦在长安东南,视淮南则在西矣)恐陛下倚沟壑而终也。

”(引见《御览》三百九十四)世读《大史公书》,言留侯如妇人好女,皆念以为运谋深婉,不兆于声色间。

观其簪堕被发,一何厉也?秦汉间游侠之风未堕,良又素习于椎击者。

下邳受书而后,优游道术以自持,忍也。

而轻使蹈厉之气,遇亟则亦显暴,固与诸葛亮、谢安之徒异矣。

武德衰,学士慕良,乐闻其阔缓宁靖,其材性则莫之崇法也。

是故登为大帅,而不任举一佩刀;谋于轩较之下,目可瞻马。

儒兵第七 #

  甚矣,《阴符经》之缪也。

其言曰:“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以为杀机之蛰,必至是而后起也。

夫机之在心也,疾视作色,无往而非杀,无杀而非兵。

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

民之有威力,性也。

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岂必至于折天柱、绝地维哉?

  儒者曰:“我善御寇,「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

」虽文王之用师,莫我胜也。

”君子曰:田儓!其一曰:“我善御敌,仰屋以思,为兵法百言。

虽以不教民战可也。

”君子曰:黠而愚!隅差智,故而騃。

  夫治兵之道,莫径治气。

以白挺遇刃,十不当二;以刃遇火器,十不当一;以火器遇火器,气不治,百不当一。

治气者,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

有本有末而已矣!

  末而末者,可以撢其本。

故蹴鞠列于技巧,(《汉·艺文志》兵家有《蹴鞠》二十五篇)棋势、皇博列于术艺,(《隋·经籍志》兵家有《棋势》四卷,《皇博法》一卷。

案,今德意志教陆军有兵棋,其来远矣)不知者以为嬉戏也。

其知者,以为民性有兵,不能旦旦而用于寇,故小作其杀机,以鼓其气。

与儒者之乡射,其练民气则同。

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

此兵之本也。

  若夫临敌之道则有矣。

方机动时,其疾若括镞;非先治气,则机不可赴;赴机以先人,而人失其长技矣。

故曰:智者善度,巧者善豫,羿死桃棓不给射,庆忌死剑不给搏。

王守仁知气,此所以成胜。

学变第八 #

  汉晋间,学术则五变。

  董仲舒以阴阳定法令,垂则博士,教皇也。使学者人人碎义逃难.苟得利禄,而不识远略。故杨雄变之以《法言》。

  《法言》持论至剀易,在诸生间,陖矣。

王逸因之为《正部论》.以《法言》杂错无主,然已亦无高论。

(《正部论》元书已亡,诸书援引犹见大略,下论亡书准此)顾猥曰:颜渊之箪瓢,则胜庆封之玉杯。

(《艺文类聚》七十三,《御览》七百五十九引)欲以何明.而比儗违其伦类?盖忿狷之亢辞也。

  华言积而不足以昭事理,故王充始变其术,曰:“夫笔箸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也。

”作为《论衡》,趣以正虚妄、审乡背。

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擿,不避孔氏。

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

至于今,亦未有能逮者也。

然善为蜂芒摧陷,而无枢要足以持守,斯所谓烦琐哲学者。

惟内心之不充熲,故言辩而无继。

充称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

(《定贤篇》)《新论》今亡,则桓、王之学亦绝。

或曰:今之汉学,论在名物,不充其文辩,其正虚妄、审乡背,近之矣。

  东京之衰.刑赏无章也。

儒不可任,而发愤者变之以法家。

王符之为《潜夫论》也,仲长统之造《昌言》也,崔寔之述《政论》也,皆辩章功实,而深嫉浮淫靡靡,比于“五蠹”;又恶夫以宽缓之政,治衰敝之俗。

《昌言》最恢广,上视杨雄诸家,牵制儒术,奢阔无施,而三子闳达矣。

法家之教,任贤考功,期于九列皆得其人,人有其第.官有其伍,故姚信《士纬》作焉。

乱国学者,盛容服而饰辩说,以贰人主之心,“修誉不诛,害在词主。

”(二语即《阮子正论》之言,见《意林》四引)故阮武《正论》作焉。

自汉季以至吴、魏,法家大行,而钟繇、陈群、诸葛亮之伦,皆以其道见诸行事,治法为章。

然阔疏者苟务修古,亦欲以是快其佚荡。

故魏衰而说变。

  当魏武任法时,孔融已不平于酒几,又箸论驳肉刑。

及魏,杜恕倜傥任意,盖孟轲之徒也。

凡法家,以为人性忮駻.难与为善,非制之以礼、威之以刑不肃。

故魏世议者言:“凡人天性多不善,不当待以善意,更堕其调中。

”惟杜恕惎闻之,而云:已得此辈,当乘桴蹈仓海.“不能自谐在其间也。

”(《魏志·杜恕传》注引《杜恕新书》)恕为《兴性论》,其书不传。

推校之,则为主性善者。

其作《体论》,自谓疏惰饱食,“父忧行丧,在礼多愆,孝声不闻。

”(引见《意林》五)荀卿所谓顺情性而不事礼义积伪者也。

盖自魏武审正名法,钟、陈辅之.操下至严。

文、明以降.中州士大夫厌检括苛碎久矣。

势激而迁,终以循天性、简小节相上,固其道也。

会在易代兴废之间,高朗而不降志者,皆阳狂远人。

礼法浸微,则持论又变其始。

  嵇康、阮籍之伦,极于非尧、舜,薄汤、武,载其厌世,至导引求神仙,而皆崇法老庄,玄言自此作矣。

(魏晋间言神仙者,皆出于厌世观念,故多借老庄抒其愤激。

独葛洪笃信丹药,而深疾老庄,恶放弃礼法者如仇雠。

观《抱朴》外篇《疾谬》《诰鲍》,其大旨在是矣。

盖吴士未遭禅让,无所忿恚,故论多守文。

及其惑于仙道,根诸天性,亦视愤世长往者为甚也)

  凡此五变,各从其世。云起海水,一东一西,一南一北,触高冈、象林木而化。初世雄逸,化成于草昧,而最下矣。

  然箸书莫易以杂说援比诸家。

故季汉而降,其流不绝。

汉时周生烈已为《要论》,其后蒋济作《万机论》,谯周作《法训》,顾谭作《新语》,陆景作《典语》,杜夷作《幽求新书》,杨泉作《物理论》。

秦菁、唐滂之徒,皆有论箸。

或称杂家,或缘儒老,上者稍见行事兴坏,其次乃以华言相耀。

惟荀悦、徐幹为愈。

《申鉴》温温,怀宝自珍。

《中论》朴质理达矣。

殷基曰:“质胜文,石建;文胜质,蔡邕;艾质彬彬,徐幹庶几也。

学蛊第九 #

  宋之余烈,蛊民之学者,程、朱亡咎焉,欧阳修、苏轼其孟也。

  修不通六艺,正义不习,而瞍以说经,持之无故,諓諓以御人,辞人也。

不辩于名理,比合训言,反覆其文,自以为闻道,遭大人木强,而己得尸其名,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

  轼之器,尽于发策决科,上便辞以耀听者;义之正负,朝莫之间,不皇计也。

又飞钳而善刺也,审语默以自卫也,不知者一,宁墨藏其九;知不合一也,九合者不言。

导人于感忽之间、疑玄之地以取之。

故终身言谈无衅。

且听辩之道,甲乙是非,本以筹策校计少多而断优绌。

斯道少衰,惟后胜以为倞。

故轼之诘人,专以后起伏击,无问其得失盈于算术未也。

  夫程、朱虽未竟竘眇,犹审己求是;夸不若修,无寻常丈墨检式不若轼。

修之烈,令专己者不学而自高贤,自谓以文辞承统,正体于上,玄圣素王。

轼也使人跌逖而无主,设两可之辩,仗无穷之辞,遁情以笑,谓道可见端,而不睹其尾;谓求学皆若解闭者,以不解解之也。

孔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巫医尚不可作,况朴学百艺邪?

  幸有顾炎武、戴震以形名求是之道约之,然犹己不能胜。

何者?淫文破典,軵靡者众。

今即诮士人以程、朱,辄勃然,以为侏儒鄙生我矣;诮以修、轼,什犹七八驩舞。

校其乡背之数,学之不讲,谁之咎也?

  《易说》曰:“阴羽之鸣,其子和之,不如翰音,丧其中孚;中孚之丧,不如大风,噫气落山;风之噫而山材落也,款言所以为蛊也。

”嗟乎!赫赫皇汉,博士黯之。

自宋以降,弥又晦蚀。

来者虽贤,众寡有数矣。

不知新圣哲人,持名实以遍诏国民者,将何道也?又不知齐州之学,终已不得齿比于西邻邪?

  世言尊君卑臣,小忠为教,至程、朱始甚。

此则未是。

唐末说《春秋》者日众,要以明其事君尽谄之义。

盛均作《仲尼不历聘解》,孙郃作《春秋无贤臣论》,皆持此旨。

宋人张之,亦其势也。

然程、朱犹有是非然否之辩。

程于妇人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盖一言以为不智尔。

欧阳则壹任名分,无复枉直可变;其余孙复,颂美不尽,正以所见翕合故也。

朱元晦亦言明复《春秋尊王发微》,推言治道,癝癝可畏。

此则欧阳之余烈,已流及朱学矣。

吾不谓程、朱绝无瑕疵,然即小忠为教一言,其祸首亦非程、朱也。

王学第十 #

  王守仁南昌、桶冈之功,职其才气过人,而不本于学术。

其学术在方策矣,数传而后,用者徒以济诈,其言则只益缦简粗觕。

何也?王守仁之立义,至单也。

  性情之极,意识之微,虽空虚若不可以卷握,其{角思}理纷纭,人鬓鱼网,犹将不足方物。

是故古之为道术者,“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

其数一二三四是也。

”(《庄子·天下篇》语)《周官》《周书》既然,管夷吾、韩非犹因其度而章明之。

其后废绝,言无分域,则中夏之科学衰。

况于言性命者,抱蜀一趣,务为截削省要,卒不得省,而几曼衍,则数又亡以施。

故校以浮屠诸论、泰西惟心合理之学说,各为条牒,参伍以变者,蛰之与昭、跛之与完也。

  夫浮屠不以单说成义,其末流禅宗者为之。

儒者习于禅宗,虽经论亦不欲睹,其卒与禅宗偕为人鄙。

义窭乏而尚辞,固陿质也。

尝试最观守仁诸说,独“致良知”为自得,其他皆采自旧闻,工为集合,而无组织经纬。

  夫其曰“人性无善无恶”,此本诸胡宏,(胡宏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

”又曰:“性者,善不足以言之,况恶邪?”)而类者也,陆克所谓“人之精神如白纸”者也。

  其曰“知行合一”,此本诸程颐,(程颐曰:“人必真心了知,始发于行。

如人尝噬于虎,闻虎即神色乍变。

其未噬者,虽亦知虎之可畏,闻之则神色自若也。

又人人皆知脍炙为美味,然贵人闻其名而有好之之色,野人则否。

学者真知亦然。

若强合于道,虽行之必不能持久。

人性本善,以循理而行为顺,故烛理明,则自乐行。

”案:此即知行合一之说所始)而紊者也,徒宋钘所谓“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者也。

(案:以色变为行,是即以心之容为心之行也。

此只直觉之知,本能之行耳。

自此以上,则非可以征色发声.遽谓之行也。

然程说知行,犹有先后。

希腊琐格拉底倡知德合一说,亦谓了解善为何物,自不得不行之。

并有先后可序。

王氏则竟以知行为一物矣。

卒之二者各有兆域,但云不知者必不能行,可也;云知行合流同起,不可也。

虽直觉之知,本能之行,亦必知在行先,徒以事至密切,忘其距离,犹叩钟而声发,几若声与叩同起。

然烛而暗除,不见暗为烛所消。

其实声浪、光浪,亦非不行而至,其间固尚有忽微也。

要之,程说已滞于一隅,王氏衍之,其缪滋甚)

  其于旧书雅记邪,即言“尧、舜如黄金万镒,孔子如黄金九千镒”,则变形于孔融者。

融为《圣人优劣论》曰:“金之优者,名曰紫磨,犹人之有圣也。

”(《御览》八百十一引)即言人心亡时而不求乐,虽丧亲者,蓄悲则不快,哭泣擗踊,所以发舒其哀,且自宁也,则变形于阮籍者。

籍为《乐论》曰:“汉顺帝上恭陵,过樊濯,闻鸟鸣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鸟鸣!使左右吟声若是,岂不佳乎?」此谓以悲为乐也。

”(《御览》三百九十二引)

  夫其缀辑故言如此众,而士人多震慑之,以为自得。

诚自得邪?冥心孑思以成于眇合者,其条支必贯,其思理必可以比伍。

今读其书,顾若是无组织经纬邪?守仁疾首以攻朱学,且朱学者,恒言谓之支离矣。

泛滥记志而支离,亦职也。

今立义至单,其支离犹自若。

  悲夫!一二三四之数绝,而中夏之科举衰。

故持一说者,傀卓于当年,其弟子无由缘循干条以胜其师,即稍久而浸朽败。

自古皇汉先民以然,菲独守仁一人也。

(丘震曰王氏自得之义,独“致良知”说。

此固不可推究以极其辞,何者?良知不可言“致”,受“致”则非良知,当言“致可能性”尔。

王氏胶于《大学》致知之文,以是傅会,说既违于论理,推究之则愈难通。

宜其弟子无由恢广也)

  抑吾闻之,守仁以良知自贵,不务诵习,乃者观其因袭孔、阮,其文籍已秘逸矣。

将钩沉捃啧以得若说,而自讳其读书邪?夫不读书以为学,学不可久,为是阴务诵习,而阳匿藏之。

自尔渐染其学者,若黄宗羲、李绂,皆博览侈观,旁及短书。

然宗羲尚往往以良知自文。

章言不饰,李绂始为之。

颜学第十一 #

  明之衰,为程、朱者痿弛而不用,为陆、王者奇觚而不恒。

诵数冥坐与致良知者既不可任,故颜元返道于地官。

以乡三物者,德、行、艺也,斯之谓格物。

(案:以习行三物为学,无为傅会格物。

傅会则“格”宇训诂,终不可通)保氏教六艺者,自吉礼以逮旁要三十六凡目也。

更事久,用物多,而魂魄强,兵农、水火、钱谷、工虞,无不闲习。

辅世则小大可用,不用而气志日以奘驵,安用冥求哉?观其折竹为刀,以胜剑客,磬控驰射,中六的也;当明室颠覆,东胡入帝,而不仕宦,盖不忘乎光复者。

藉在輓近,则骑颿而动旝也。

故曰:“勇,达德也。

”又数数疢心于宋氏之亡,儒生耆老痛摧折才士,而不用其尚武,则义之所激已。

然外敕九容、九思,持之一跬步而不敢堕《曲礼》;自记言行,不欺晦冥;持志微眇若是,斯所以异于陈亮也。

苦形为艺,以纾民难;其至孝恻怆,至奔走保塞,求亡父丘墓以归;讲室列弦匏弓失,肄乐而不与众为觳;斯所以异于墨子也。

形性内刚,孚尹旁达,体骏驵而志齐肃,三代之英,罗马之彦,不远矣!

  独恨其学在物,物物习之,而概念抽象之用少。

其讥朱熹曰:“道犹琴也,(本作“《诗》《书》犹琴也”,与前后文义皆不合,今以意更正)明于均调节奏之谱,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其距千里也。

即又有妄人指谱而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均,理性情,通神明。

」无越于是谱,果可以为琴乎?故曰以书为道,其距万里也。

千里万里,何言之远也!亦譬之学琴然: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声求协律,是之谓学琴矣,未为习琴也。

指从志,音从指,清浊疾徐有常节,鼓有常度,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

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志与指忘,指与弦忘,私欲不作,而大和在室,感应阴阳,化物达天,于是乎命之曰能琴。

今指不弹,志不会,徒以习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

今目不睹、耳不闻,徒以谱为琴,是指蓟丘而谈滇池也,故曰万里也。

”(录颜说)

  夫不见其物器而习符号,符号不可用。

然算术之横从者,数也。

数具矣,而物器未形,物器之差率,亦即无以跳匿。

何者?物器丛繁,而数抽象也。

今夫舍谱以学琴,乃冀其中协音律,亦离于抽象,欲纤息简而数之也。

算者,谱者,书者,皆符号也。

中国自六经百家以逮官书,既不能昭晰如谱,故胶于讲读者,貤缪于古人而道益远。

非书者不可用,无良书则不可用。

今不课其良不良,而课其讲读不讲读,即有良书,当一切废置邪?良书废,而务水火工虞,十世以后将各持一端以为教。

昔管子明《水地》,以为集于天地,藏于万物,产于金石,集于诸生,故曰水神。

惟佗流士(希腊人)亦谓宙合皆生于水。

海克德斯(希腊人)明神火播于百昌,则为转化,藏于匈中,干暵者为贤人,润湿者为愚人。

此皆嵬琐于百物之杪枝,又举其杪枝以为大素,则道术自此裂矣。

故曰滞于有形,而概念抽象之用少也。

  颜氏讥李颙不能以三事三物使人习行,顾终身沦于讲说。

其学者李塨、王源,亦皆惩创空言,以有用为臬极。

周之故言,仕、学为一训。

(《说文》:仕,学也)何者?礼不下庶人,非宦于大夫,无所师。

故学者犹从掾佐而为小史。

(秦法以吏为师,此革战国之俗,而返之三代也)九流所萌蘖,皆畴人之法,王官之契也。

然更岁月久,而儒、道、形名,侵寻张大,以为空言者,社会生生之具至爻错。

古者更世促浅,不烦为通论。

渐渍二三千岁,不推其终始、审其流衍,则维纲不举,故学者有无已而凑于虚。

且御者必辨于骏良玄黄,远知马性,而近人性之不知;射者必谨于住镞拟的,外知物埻,而内识埻之不知;此其业不火驰乎?其学术不已憔顇乎?

  观今西方之哲学,不齑万物为当年效用,和以天倪,上酌其言,而民亦沐浴膏泽。

虽玄言理学,至于浮屠,未其无云补也。

用其不能实事求是,而{角思}理紊紾者多,又人人习为是言,方什伯于三物,是故文实颠偾,国以削弱。

今即有百人从事于三物,其一二则以爱智为空言,言必求是,人之齐量,学之同律,既得矣!虽无用者,方以冥冥膏泽人事,何滞迹之有?

  颜氏徒见中国久淹于文敝,故一切以地官为事守,而使人无窈窕旷间之地。

非有他也,亦不知概念抽象则然也。

虽然,自荀卿而后,颜氏则可谓大儒矣。

(案:《荀子·解蔽》云:“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

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

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

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强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

闢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

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

夫微者,至人也。

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

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

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

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

”据是,则至人无危,其次犹有闲居静思,闢欲远声者。

以此思仁,是非李侗所谓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者邪?故知此事无与禅宗。

特以藏息自治,任人自为,不容载诸学官律令,故师保诸职,未有一言及此。

颜氏谓非,全屏此功,亦视思仁之道大轻矣,斯其不逮荀子者也)

清儒第十二 #

  古之言虚,以为两纑之间,当其无纑。

(本《墨子·经上》。

纑即栌,柱上小方木也)六艺者,(凡言六艺,在周为礼、乐、射、御、书、数,在汉为六经。

此自古今异语.各不相因,言者各就便宜,无为甘辛互忌)古《诗》积三千余篇,其他益繁,角触无协,仲尼剟其什九,而弗能贯之以纑间。

故曰:达于九流,非儒家擅之也。

  六艺,史也。

上古以史为天官,其记录有近于神话,(《宗教学概论》曰:“古者祭司皆僧侣。

其祭祀率有定时,故因岁时之计算,而兴天文之观测;至于法律组织,亦因测定岁时,以施命令。

是在僧侣,则为历算之根本教权;因掌历数,于是掌纪年、历史记录之属。

如犹太《列王纪略》《民数纪略》并列入圣书中。

日本忌部氏亦掌古记录。

印度之《富兰那》,即纪年书也。

且僧侣兼司教育,故学术多出其口,或称神造,则以研究天然为天然科学所自始;或因神祗以立传记,或说宇宙始终以定教旨。

斯其流浸繁矣。

”案:此则古史多出神官,中外一也。

人言六经皆史,未知古史皆经也)学说则驳。

  《易》之为道,披佗告拉斯家(希腊学派)以为,凡百事物,皆模效肤理,其性质有相为正乏者十种:一曰有限无限,二曰奇耦,三曰一多,四曰左右,五曰牝牡,六曰静动,七曰直线曲线,八曰昏明,九曰善恶,十曰平方直角。

天地不率其秩序,不能以成万物,尽之矣。

(案:是说所谓十性,其八皆《周易》中恒义。

惟直线曲线、平方直角二性,《易》无明文。

庄中白棫《周易通义》曰:曲成万物,在《周髀》为勾股弦,引伸之为和为较,言得一角则诸角可以推也。

《易》不言勾股弦,而言曲成,何也?勾股弦不能尽万物,故一言“曲成万物”,又言“不遗”也。

天之运行十二辰,曲成也。

地之山川谿涧,曲成也;人物之筋脉转动,曲成也。

故言“曲成”可以该《周髀》,言《周髀》不可以该“曲成”也)

  《诗》若《薄伽梵歌》,《书》若《富兰那》神话,下取民义,而上与九天出王。

惟《乐》,犹《傞马》(吠陀歌诗)《黑邪柔》(吠陀赞诵祝词及诸密语,有黑白二邪柔)矣,鸟兽将将,天翟率舞,观其征召,而怪迂侏大可知也。

  《礼》《春秋》者,其言雅训近人世,故荀子为之隆礼义、杀《诗》《书》。

礼义隆,则《士礼》《周官》与夫公冠、奔丧之典,杂沓并出而偕列于经。

《诗》《书》杀,则伏生删百篇而为二十九。

(《尚书大传》明言“六誓”、“五诰”,其篇具在伏书。

伏书所无如《汤诰》者,虽序在百篇,而“五诰”不与焉。

以是知二十九篇伏生自定,其目乃就百篇杀之.特托其辞于孔子耳。

谓授读未足遽死者,非也。

知杀《诗》《书》之说,则近儒谓孔子本无百篇,壁中之书,皆歆、莽驾言伪撰者,亦非也)《齐诗》之说五际、六情,庋《颂》与《国风》,而举二《雅》。

(迮鹤寿曰:十五《国风》,诸侯之风也;三《颂》,宗庙之乐也;惟二《雅》述王者政教,故四始、五际专用二《雅》,不用《风》《颂》。

案:刘子骏《移大常博士》曰:“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

”盖过矣。

三家《诗》皆杀本经,而专取其一帙;今可见者,独《齐诗》。

《齐诗》怪诞,诚不可为典要,以证荀说行于汉儒尔)虽然,治经恒以诵法讨论为剂。

诵法者,以其义束身,而有隆杀;讨论者,以其事观世,有其隆之,无或杀也。

西京之儒,其诵法既陿隘,事不周浃而比次之,是故{齿禺}差失实,犹以师说效用于王官,制法决事,兹益害也。

  杜、贾、马、郑之伦作,即知“抟国不在敦古”,博其别记,稽其法度,核其名实,论其社会以观世,而“六艺”复返于史。

神话之病,不渍于今,其源流清浊之所处,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昭然察矣。

乱于魏晋,及宋明益荡。

继汉有作,而次清儒。

  清世理学之言,竭而无余华;多忌,故歌诗文史梏;愚民,故经世先王之志衰。

(三世皆有作者,然其弗逮宋明远甚)家有智慧,大凑于说经,亦以纾死,而其术近工眇踔善矣。

  始故明职方郎昆山顾炎武,为《唐韵正》、《易诗本音》,古韵始明,其后言声音训诂者禀焉。

大原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定东晋晚书为作伪,学者宗之;济阳张尔岐始明《仪礼》;而德清胡渭审察地望,系之《禹贡》,皆为硕儒。

然草创未精博,时糅杂宋明谰言。

其成学箸系统者,自乾隆朝始。

一自吴,一自皖南。

  吴始惠栋,其学好博而尊闻。皖南始戴震,综形名,任裁断。此其所异也。

  先栋时有何焯、陈景云、沈德潜,皆尚洽通,杂治经史文辞。

至栋,承其父士奇学,揖志经术,撰《九经古义》《周易述》《明堂大道录》《古文尚书考》《左传补注》,始精眇,不惑于謏闻;然亦泛滥百家,尝注《后汉书》及王士祯诗,其余笔语尤众。

栋弟子有江声、余萧客。

声为《尚书集注音疏》,萧客为《古经解钩沉》,大共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

而王鸣盛、钱大昕亦被其风,稍益发舒。

教于杨州,则汪中、刘台拱、李惇、贾田祖,以次兴起。

萧客弟子甘泉江藩,复缵续《周易述》。

皆陈义尔雅,渊乎古训是则者也。

  震生休宁,受学婺源江永。

治小学、礼经、算术、舆地.皆深通。

其乡里同学,有金榜、程瑶田,后有凌廷堪、三胡。

三胡者,匡衷、承拱、培翚也,皆善治《礼》。

而瑶田兼通水地、声律、工艺、谷食之学。

震又教于京师,任大椿、卢文弨、孔广森.皆从问业。

弟子最知名者,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

玉裁为《六书音韵表》以解《说文》,《说文》明。

念孙疏《广雅》,以经传诸子转相证明,诸古书文义诘诎者皆理解。

授子引之,为《经传释词》,明三古辞气,汉儒所不能理绎。

其小学训诂,自魏以来,未尝有也。

(王引之尝被诏修《字典》,今《字典》缪妄如故,岂虚署其名邪?抑朽蠹之质不足刻雕也?)近世德清俞樾、瑞安孙诒让,皆承念孙之学。

樾为《古书疑义举例》,辨古人称名牴牾者,各从条列,使人无所疑眩,尤微至。

世多以段、王、俞、孙为经儒,卒最精者乃在小学,往往近名家者流,非汉世《凡将》《急就》之侪也。

凡戴学数家,分析条理,皆缜密严瑮,上溯古义,而断以己之律令,与苏州诸学殊矣。

  然自明末有浙东之学,万斯大、斯同兄弟,皆鄞人,师事余姚黄宗羲,称说《礼经》,杂陈汉、宋,而斯同独尊史法。

其后余姚邵晋涵、鄞全祖望继之,尤善言明末遗事。

会稽章学诚为《文史》、《校雠》诸通义,以复歆、固之学,其卓约过《史通》。

而说礼者羁縻不绝,定海黄式三传浙东学,始与皖南交通。

其子以周作《礼书通故》,三代度制大定。

唯浙江上下诸学说,亦至是完集云。

  初,大湖之滨,苏、常、松江、大仓诸邑,其民佚丽。

自晚明以来,憙为文辞比兴,饮食会同,以博依相问难,故好浏览而无纪纲,其流风遍江之南北。

惠栋兴,犹尚该洽百氏,乐文采者相与依违之。

及戴震起休宁,休宁于江南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学深邃,言直核而无温借,不便文士。

震始入四库馆,诸儒皆震竦之,顾敛衽为弟子。

天下视文士渐轻,文士与经儒始交恶。

而江淮间治文辞者,故有方苞、姚范、刘大櫆,皆产桐城,以效法曾巩、归有光相高,亦愿尸程朱为后世,谓之桐城义法。

震为《孟子字义疏证》,以明材性,学者自是薄程朱。

桐城诸家,本未得程朱要领,徒援引肤末,大言自壮。

(案:方苞出自寒素,虽未识程朱深旨,其孝友严整躬行足多矣。

诸姚生于纨绔绮襦之间,特稍恬惔自持,席富厚者自易为之,其他躬行,未有闻者。

既非诚求宋学,委蛇宁靖,亦不足称实践,斯愈庳也)故尤被轻蔑。

范从子姚鼐,欲从震学,震谢之,犹亟以微言匡饬。

鼐不平,数持论诋朴学残碎。

其后方东树为《汉学商兑》,徽章益分。

阳湖恽敬、陆继辂,亦阴自桐城受义法。

其余为俪辞者众,或阳奉戴氏,实不与其学相容。

(俪辞诸家,独汪中称颂戴氏,学已不类。

其他率多辞人,或略近惠氏,戴则绝远)夫经说尚朴质,而文辞贵优衍,其分涂自然也。

  文士既已熙荡自喜,又耻不习经典,于是有常州今文之学,务为瑰意眇辞,以便文士。

今文者,《春秋》,公羊;《诗》,齐;《尚书》,伏生;而排斥《周官》《左氏春秋》《毛诗》,马、郑《尚书》。

然皆以公羊为宗。

始,武进庄存与与戴震同时,独憙治公羊氏,作《春秋正辞》,犹称说《周官》。

其徒阳湖刘逢禄,始专主董生、李育,为《公羊释例》,属辞比事,类列彰较,亦不欲苟为恢诡。

然其辞义温厚,能使览者说绎。

及长州宋翔凤,最善傅会.牵引饰说,或采翼奉诸家,而杂以谶纬神秘之辞。

翔凤曾语人曰:“《说文》始一而终亥,即古之《归藏》也。

”其义瑰玮,而文特华妙,与治朴学者异术,故文士尤利之。

  道光末,邵阳魏源,夸诞好言经世,尝以术奸说贵人,不遇,晚官高邮知州,益牢落,乃思治今文为名高;然素不知师法略例,又不识字,作《诗书古微》。

凡《诗》,今文有齐、鲁、韩;《书》,今文有欧阳、大小夏侯,故不一致。

而齐、鲁、大小夏侯,如相攻击如仇雠。

源一切掍合之,所不能通,即归之古文,尤乱越无条理。

仁和龚自珍,段玉裁外孙也,稍知书,亦治《公羊》,与魏源相称誉。

而仁和邵懿辰为《尚书通义》《礼经通论》,指《逸书》十六篇、《逸礼》三十九篇为刘歆矫造,顾反信东晋古文,称诵不衰,斯所谓倒植者。

要之,三子皆好为姚易卓荦之辞,欲以前汉经术助其文采,不素习绳墨,故所论支离自陷,乃往往如讝语。

惟德清戴望述《公羊》以赞《论语》,为有师法。

而湘潭王闿运并注五经。

闿运弟子,有井研廖平传其学,时有新义,以庄周为儒术,说虽不根,然犹愈魏源辈绝无伦类者。

  大氐清世经儒,自今文而外,大体与汉儒绝异。

不以经术明治乱,故短于风议;不以阴阳断人事,故长于求是。

短长虽异,要之皆征其文明。

何者?传记通论,阔远难用,固不周于治乱。

建议而不雠,夸诬何益?{幾鬼}鬼、象纬、五行、占卦之术,以宗教蔽六艺,怪妄!孰与断之人道,夷六艺于古史,徒料简事类,不日吐言为律,则上世社会污隆之迹,犹大略可知。

以此综贯,则可以明进化;以此裂分,则可以审因革。

故惟惠栋、张惠言诸家,其治《周易》,不能无捃摭阴阳,其他几于屏阁。

虽或琐碎识小,庶将远于巫祝者矣。

  晚有番禺陈沣,当惠、戴学衰,今文家又守章句,不调洽于他书,始勼合汉、宋,为诸《通义》及《读书记》,以郑玄、朱熹遗说最多,故弃其大体绝异者,独取小小翕盍,以为比类。

此犹揃豪于千马,必有其分刌色理同者。

沣既善傅会,诸显贵务名者多张之。

弟子稍尚记诵,以言谈剿说取人。

仲长子曰:“天下学士有三奸焉。

实不知,详不言,一也;窃他人之说,以成己说,二也;受无名者,移知者,三也。

”(见《意林》五引《昌言》)

  自古经文师法散绝,则唐有《五经》《周礼》《仪礼》诸疏,宋人继之,命曰《十三经注疏》。

然《易》用王弼,《书》用枚颐,《左氏春秋》用杜预,《孝经》用唐玄宗,皆不厌人望。

枚颐伪为古文,仍世以为壁藏于宣父,其当刊正久矣。

毛、郑传注无间也,疏人或未通故言,多违其本。

  至清世为疏者,《易》有惠栋《述》,江藩、李林松《述补》,(用荀、虞二家为主,兼采汉儒各家及《乾凿度》诸纬书)张惠言《虞氏义》。

《书》有江声《集注音疏》,孙星衍《古今文注疏》(皆削伪古文。

其注,孙用《大传》《史记》,马、郑为主。

江间入己说,然皆采自古书,未有以意{金+脈-月}析者)《诗》有陈奂《传疏》。

(用毛《传》,弃郑《笺》)《周礼》有孙诒让《正义》。

《仪礼》有胡培翚《正义》。

《春秋左传》有刘文淇《正义》。

(用贾、服注;不具,则采杜解)《公羊传》有陈立《义疏》。

《论语》有刘宝楠《正义》。

《孝经》有皮锡瑞《郑注疏》。

《尔雅》有邵晋涵《正义》、郝懿行《义疏》。

《孟子》有焦循《正义》。

《诗》疏稍胶,其他皆过旧释。

用物精多,时使之也。

惟《礼记》、《穀梁传》独阙。

将孔疏翔实,后儒弗能加,而穀梁氏淡泊鲜味,治之者稀,前无所袭,非一人所能就故。

  他《易》有姚配中,(箸《周易姚氏学》)《书》有刘逢禄,(箸《书序述闻》《尚书今古文集解》)《诗》有马瑞辰、(箸《毛诗传笺通释》)胡承珙。

(箸《毛诗后笺》)探啧达旨,或高出新疏上。

若惠士奇、段玉裁之于《周礼》,(惠有《礼说》,段有《汉读考》)段玉裁、王鸣盛之于《尚书》,(段有《古文尚书撰异》,王有《尚书后案》)刘逢禄、凌曙、包慎言之于《公羊》,(刘有《公羊何氏释例》及《解诂笺》。

凌有《公羊礼疏》。

包有《公羊历谱》)惠栋之于左氏,(有《补注》)皆新疏所本也。

焦循为《易通释》,取诸卦爻中文字声类相比者,从其方部,触类而长,所到冰释。

或以“天元”一术通之,虽陈义屈奇,诡更师法,亦足以名其家。

黄氏三为《论语后案》,时有善言,异于先师,信美而不离其枢者也。

《穀梁传》惟侯康为可观,(箸《穀梁礼证》)其余大氐疏阔。

《礼记》在三《礼》间,故无专书训说。

陈乔枞、俞樾并为《郑读考》,江永有《训义择言》,皆短促不能具大体。

其他《礼经纲目》(江永箸)《五礼通考》(秦惠田箸)《礼笺》(金榜箸)《礼说》(金鹗箸)《礼书通故》(黄以周箸)诸书,博综三《礼》,则四十九篇在其中矣。

  然流俗言“十三经”。

《孟子》故儒家,宜出。

唯《孝经》《论语》,《七略》入之六艺,使专为一种,亦以尊圣泰甚,徇其时俗。

六艺者,官书,异于口说。

礼堂六经之策,皆长二尺四寸。

(《盐铁论·诏圣篇》,二尺四寸之律,古今一也。

《后汉书·曹褒传》:《新礼》写以二尺四寸简。

是官书之长,周、汉不异)《孝经》谦半之。

《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

(本《钩命决》及郑《论语序》)以是知二书故不为经,宜隶《论语》儒家,出《孝经》使傅《礼记》通论。

(凡名经者,不皆正经,贾子《容经》,亦《礼》之传记也)即十三经者当财减也。

  至于古之六艺,唐宋注疏所不存者,《逸周书》则校释于朱右曾;《尚书》欧阳、夏侯遗说,则考于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于陈乔枞;《齐诗》翼氏学,疏证于陈乔枞;《大戴礼记》,补注于孔广森;《国语》,疏于龚丽正、董增龄。

其扶微辅弱,亦足多云。

及夫单篇通论,醇美墒固者,不可胜数。

一言一事,必求其征,虽时有穿凿,弗能越其绳尺,宁若计簿善承展视而不惟其道,以俟后之咨于故实而考迹上世社会者,举而措之,则质文蕃变,较然如丹墨可别也。

然故明故训者,多说诸子,唯古史亦以度制事状征验。

其务观世知化,不欲以经术致用,灼然矣。

  若康熙、雍正、乾隆三世,纂修七经,辞义往往鄙倍,虽蔡沈、陈澔为之臣仆而不敢辞;时援古义,又椎钝弗能理解,譬如薰粪杂糅,徒睹其汗点耳。

而徇俗贱儒,如朱彝尊、顾栋高、任启运之徒,瞢学冥行,奋笔无怍,所谓乡曲之学,深可忿疾,譬之斗筲,何足选也!

学隐第十三 #

  魏源默深为《李申耆传》,称乾隆中叶,惠定宇、戴东原、程易畴、江叔沄、段若膺、王怀祖、钱晓征、孙渊如及臧在东兄弟,争治汉学,锢天下智惠为无用。

包世臣慎伯则言东原终身任馆职,然揣其必能从政。

二者交岐,繇今验之,魏源则信矣。

  吾特未知其言用者,为何主用也?处无望之世,衒其术略,出则足以佐寇。

反是,欲与寇竟,即罗网周密,虞侯{辶枷}互,执羽龠除暴,终不可得。

进退跋疐,能事无所写,非施之训诂,且安施邪?古者经师如伏生、郑康成、陆元朗,穷老笺注,岂实泊然不为生民哀乐?亦遭世则然也。

今观世儒,如李光地、汤斌、张廷玉者,朝读书百篇,夕见行事,其用则贤矣。

若夫袁宏之颂荀彧者曰:“始救生人,终明风概。

”数子其能瞻望乎哉!故曰:“大儒胪传,小儒压顪”,《诗》《礼》之用则然。

比度于无用者,孰贤不肖?则较然察矣。

  定宇殁,汉学数公,皆拥树东原为大师。

其识度深浅,诚人人殊异。

若东原者,观其遗书,规摹闳远.执志故可知。

当是时,知中夏黦黯不可为,为之无鱼子虮虱之势足以藉手;士皆思偷愒禄仕久矣,则惧夫谐媚为疏附,窃仁义于侯之门者。

故教之汉学,绝其恢谲异谋,使废则中权,出则朝隐。

如是足也!借使中用如魏源,能反其所述《圣武记》以为一书,才志悉然,东原方承流奔命不给,何至槁项自絷,缚汉学之拙哉?

  或曰:弁冕之制,绅舄之度,今世为最微;而诸儒流沫讨论,以存其概略,是亦当务之用也。

(任幼植箸《弁服释例》。

幼植之学,出自东原。

张皋文箸《仪礼图》。

皋文学出金辅之,辅之与东原亦最相善)

订实知第十四 #

  号钟,乐之至和也。

弹以穆羽,惟中期能辨其律者,非号钟为中期调.为他人流嘶也。

千岁之青{目龟},三代宝之,非格人则不兆,是孰为神灵哉?夫孔子吹律而知其姓,占鼎折足而知鲁人之胜越也,亦若此矣。

王充曰:“圣人不前知,借于物也。

”尝试截解谷之管,使充以中声吹之,能知己姓所出乎?

  夫不借物而知,谓之鬼神;(如童谣鸟鸣之属,皆通言鬼神,非谓天神人鬼)借于物而知,谓之圣人。

(《周礼》大司徒:“知仁圣,义中和。

”圣本一德,《毛诗·凯风》传:“圣,叡也。

”《说文》:“圣,通也。

”故昭朗万形、不滞一隅者,谓之圣人,亦犹今言通人而已。

春秋时称臧武仲为圣人,非为过情之誉。

若后世言神圣者,无所取尔)若上中仁智以下,虽借物犹不知也。

(《古今人表》列上中仁人、上下智人。

然非以其德慧材性区分,徒以仁智标目而已。

今用其义)詹何圣于牛,杨翁仲圣于马,樗里子圣于地,其术皆圣也。

抟精壹思,不足以旁通。

至于圣人则具矣。

虽然,其末也。

  夫三统之复,文质之变,圣人以上知千世、下知千世,则不借于物矣。

尧知稷、契后皆王,周公知齐、鲁强弱,孰与高祖之测吴濞犁五十年?故挈万祀之风教,而射之崇朝者,非圣哲莫能也。

既知政教,又以暇游艺,借物以诇其姓名人地,则《绿图》《幡薄》自此作。

虽然,其粝者在姓名人地,而凿者在政教,则圣人所以作《绿图》《幡薄》者,其本末可知。

  《楼炭》也,《万岁历祠》也,(《隋·经籍志》五行家,有《万岁历祠》二卷)《皇极经世》也,算人之借物,亦以知来,其凿在彼不在此,是以非圣人之知也。

今夫荧惑之占,填星之课,无益于民物,而巫咸好之,然其昭朗则不在是。

知此者,可以知圣人之知矣!

通谶第十五 #

  “积爱为仁,积仁为灵。

”(《说苑·修文篇》语)夫灵,何眩谲奇觚之有?以其隐衷,人偶万物,而视以己之发肤。

发肤有触,夫谁不感觉?是故其疴养则知之,其怖怒哀喜则知之,其微声如蛢如蟋蟀则知之,其积算至不可布筹则知之。

  泰上之谶,运而往矣。

其次生于亡国逸民.将冒白刃,湛九族,以赴难而不可集,内恕孔悲,以期来者。

惟爱恶之相攻取,而亦诇谍于千年。

故史者为藏往,谶者为知来。

(凡纬书豫言来事,征验实众.前史所书,不可诬也。

然其说经往往讹谬。

诚以用在知来,而藏往非其所事尔。

近世诸谶,文义鄙倍,多出明末遗贤。

其言来事,亦信多验,而往者所不言也)

  其次假设其事,己不知来,而后卒有应者。

(如王莽时,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

此非定知为刘秀也。

而光武因谶而命名,则应之;刘歆因谶而命名,则不应。

佛书言“释迦去后,弥勒出世”。

此亦无与中夏革命之事。

而凡谋反者,皆喜自称弥勒。

及韩山童以是鼓众,其子林儿卒称号十有二年。

事虽不集,香军皆奉其正朔。

虽明祖亦俟林儿殁后,始建吴元。

亦可谓帝王之符矣。

良由谶记既布,人心所归在是,而帝者亦就其名以结人望。

故始虽假设,卒应于后也)何者?金木、毒药、械用、接构、皆生于恶,恶生于爱,眴栗愀悲,亦生于爱,爱而几通于芴漠矣!(《宗教学概论》曰:热情憧憬,动生人最大之欲求。

是欲求者,或因意识,或因半意识,而以支配写象,印度人所谓佗百斯者也。

以此,则其写象界中所总计之宗教世界观,适应人人程度,各从其理想所至,以构造世界。

内由理想,外依神力,期于实见圆满,若犹太诗篇所载豫言,从全国人心之敬畏,以颂美邪和瓦,每饭弗谖,辄曰“何时得见弥塞亚也”。

其在支那,是等宗教观念之豫言,亦甚不少。

“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亦冀望成就之辞也。

然则世界观之本于欲求者,无往而或异。

下逮琐末鄙事,宁能遁是?勿论何人,勿执何时,有不亲历其境者乎?亦有不以神力天助之憧憬佐其欲求者乎?是皆反省而可知也。

世之实验论者,谓此欲求世界观与设定世界观,梦厌妄想,比于空华。

然不悟理想虽空,其实力所掀动者,终至实见其事状,而获遂其欲求,如犹太之弥赛亚,毕竟出世。

由此而动人信仰者,固不少矣)

  爱之精者,口耳勿能谕,假于星历五行以为旌旗。算术之有代数,则然也。好方者滞其名象,欲一切以是推究来者,是以其言凶悍而不娄中。

  章炳麟曰:京房、张衡、谯周、郭璞之伦,僵尸千祀,不再起矣。黄道周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原人第十六 #

  赭石赤铜箸乎山,莙藻浮乎江湖,鱼浮乎薮泽,果然玃狙攀援乎大陵之麓,求明昭苏而渐为生人。

  人之始,皆一尺之鳞也。化有蚤晚而部族殊,性有文犷而戎夏殊。含生之类,不爪牙而能言者,古者有戎狄,不比于人,而輓近讳之。

  余以所闻名家者流,斥天下之中央,则燕之北、越之南是已。

然则自大瀛海以内外,为潬洲者五。

赤黑之民,冒没轻儳,不与论气类。

如欧美者,则越海而皆为中国。

其与吾华夏黄白之异,而皆为有德慧术知之氓。

是故古者称欧洲曰大秦,(大秦即罗马。

其曰大秦者,明非本称,乃实中国所号,犹彼土以震旦称我也)明其同于中国,异于荤鬻、獂戎之残忍。

彼其地非无戎狄也。

处冰海者,则有哀斯基穆人。

烬瑞西、普鲁士而有之者,则尝有北狄。

俶扰希腊及于雅典者,则尝有黑拉古利夷族。

夫孰谓大地神皋之无戎狄?而特不得以是杚白人耳。

戎狄之生,欧、美、亚一也。

  在亚细亚者,旧国亡。

(亚细亚巴比伦、亚述之属)礼义冠带之族,厥西曰震旦,东曰日本,佗不著录。

冈本监辅曰:“朝鲜者,鞑靼之苗裔。

”余以营州之域,自虞氏时箸图籍矣,卒成于箕子、卫满;文教之盛,与上国同风,宜不得与鞑靼为一族。

意者,三韩、濊貉之种姓,羼处其壤,则犹俄之有鲜卑,(西伯利亚,或作锡伯,即鲜卑)奥之有匈牙利欤?(即匈奴)总之,傅于禹籍者近是。

其他大幕之南北蒙古戹鲁特之窟,袤延几万里,犬种曰狄,亦自谓出于狼鹿。

(凡犬种等名,皆野人自号,及此方以相鄙夷者。

然其犷悍蚩贱,不异禽雀,故因其可以非人而非人之说。

详《序种姓》上篇)东北绝辽水.至乎挹娄,豸种曰貉。

瓯越以东,滇、交趾以南,内及荆楚之深山,蛇种曰蛮、闽。

河湟之间,驱牛羊而食,湩酪而饮,旃罽而处者,羊种曰羌。

(羯亦从羊,然与羌异义。

《日知录》32曰:羯本地名,“上党武乡县羯室,晋时匈奴别部入居之,后因号胡戎为羯。

”是羯为地名,非种类名。

与羌之言羊种人胻者,殊矣)自回鹘之入,则羌稍陵迟衰微,亦掍殽不得析。

是数族者,在亚细亚洲则谓之戎狄。

其化皆晚,其性皆犷。

虽合九共之辩有口者,而不能予之华夏之名也。

惟西南焦侥,从人,长三尺,莫知其谁氏?要之,印度、(印度本白种。

自吠陀以来,哲学实胜中夏,而丘冈之族,至今尚称蛮民,亦文野半也)卫藏与西域三十六国,皆犷有顺理之性,则神农、黄帝所不能外。

亦其种类相似,与震旦比,犹艾之与蒿,犹橘之与枳。

  夫西徼以外,自古未尝重得志于中国,而南方三苗之裔,尤犷愚无文理条贯。

惟引弓之国,尝盗有冀州,或割其半,而卒有居三鬲六釴以临禹之域者。

其遂为人乎?非也。

其尚人形也,若禺与为也。

其能人言也,若狌狌也。

其不敢狂惑大倍于人义也,若畁麟也。

畁麟虽驯,天禄辟邪虽神,不列于人。

吾珍之字之,不獮杀之而止。

其种类不足民,其酋豪不足君。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千有五百岁矣。

凡大逆无道者,莫勮篡窃。

篡窃三世以后,民皆其民,壤皆其壤,苟无大害于其黔首,则从雅俗而后辟之,亦可矣。

异种者,虽传铜瑁至于万亿世,而不得抚有其民,何者?位虫兽于屏扆之前,居虽崇.令虽行,其君之实安在?虎而冠之,猿狙而衣之.虽设醮醴,非士冠礼也。

夫龙举于华甬之下,乘云瑕,负凌兢,霖雨注天下,号令非不施也,吾不事之以雨师之神。

民兽之辨,亦居可见矣。

(案《海内南经》云:“枭阳国,在北朐之西。

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

”寻枭阳即狒狒,乃亦称人称国。

盖人兽之界限程度,本无一定,予之过滥,则枭阳尚以人言,况戎狄邪?若专以文理条贯格之,则戎狄特稍进于枭阳,未云人也)不以形,不以言,不以地,不以位,不以号令,种性非文,九趠不曰人。

(惟行进乃自变耳。

《旧唐书·突厥传》:颉利部落来降,温彦博请置于塞下,曰:“古先哲王,有教无类。

突厥以命归我,教以礼法,尽为农民。

”是说以类为种类,能奉教则种类自化。

然虽进于戎狄,而部族与中国固殊云。

)种性文,虽以罪辜磔,亦人。

  若夫华夏而臣胡虏之酋者,宁自处于牧圉,操箠而从之,则谓之臣矣。

虽然,德之不建也,民之无援也,以大人岂弟,其忍使七十二王之萌庶戕虐于诸戎,而不抍其死?不人兮其生也?故假手于臣异类,以全泰氏之民。

既臣矣,仁故不代王,义故七十而致政,臣道也,不持以例民。

民力耕冥息,珍食美衣,老幼以相字,夫妇以相驩,朋友以相掖,其名与实,未尝听命于戎人。

强与之以听命之名,则犹曰“听命于龙”。

其何不辨?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

惟政令之一出一入,曰以是分戎夏。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久矣。

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

曰:彼抚有九域,自吾祖祢至今,世以食毛践土。

(据流俗语)是则未谛于北山之雅人、楚之芋尹之言也。

彼周世也,井田未废,则天子经略,诸侯正封,九畡之土,莫不曰王田,而置农官以督之,则民犹赁而耕者也。

其言若是,岂不中哉!自秦汉以后,井田废,约剂在民间。

(后魏至唐,虽有均田,然无公私之别,又世业在口分外。

此终与井田异旨也。

)民归德于君,文饰其辞,则亦曰食毛践土,此非事实也。

譬则以重华之圣颂其君,铜印以上皆习之为恒言,而心知其夸诬也,亦明矣。

当秦汉以后,中国之君而犹若是,况异类乎?彼弃其戈壁,而盗居吾膏腴,则践我土也。

彼舍其麋鹿雉兔,而盗食吾菽粟,则食我毛也。

彼方践我土食我毛,而曰我践彼土食彼毛,其言之不应其肺肠欤?不然,何其戾也!

  希腊之臣服土耳其也,数百岁矣。

一昔溃去,而四邻辅之以自立,莫敢加之叛乱之名者,无他,种族殊也。

意大利初并于日耳曼,逾年百五十,而米兰与伦巴多人始立民主。

斯其为殊类也,间不容翲忽耳,然犹不欲以畀他人。

繇是观之,兴复旧物,虽耕夫红女,将有任焉。

异国之不忍,安忍异种?异教之不耦俱,奚耦俱无教之狼鹿?君子观于明氏之史,如刘基者,其于为震旦尽矣!

  难者曰:淳维之祖,犹吴之祖;今兽匈奴而民泰伯,悖。

  曰:匈奴之犬种,先淳维生矣。

已夏王之胤,娶胡牝以为妇,而传胄焉。

其胄非人也,岂直淳维?鄋瞒在三季矣,苟效吴泰伯,虽被发文身以奔杨州之域,地故无异种,孰不曰人?若种类非也,蒲石之入帝,蒙古之全制,其犹是封豕巨鱼也。

(凡虏姓,今虽进化,然犹当辨其部族,无令纷糅)且夫《春秋》以吴越从狄者,谓其左衽同浴,不自别于异类,故因是以贬损之,不谓其素非人。

若赵盾、许止之弑,被之空言而不敢辞,非曰其以刃剚也。

今蛮闽广东、福建之域,宅五帝之子姓矣。

其民有世系,其风俗同九州,其与沙漠之异族,舞干戚而盗帝位者,其可同乎?故曰五者不足言,而种姓重也。

  难者曰:必绌亚洲之戎狄,而褒进欧美;使欧美之人,入而握吾之玺,则震旦将降心压志以事之乎?曰:是何言也!其贵同,其部族不同。

观于《黄书》,知吾民之皆出于轩辕。

余以姜姓之氏族上及烈山,与任宿之风自苍牙,则谓之皆出于葛天,可也。

(说详《序种姓》上篇)海隅苍生,皆葛天之胄。

广轮万里,皆葛天之宅。

以葛天之宅,而使他人制之,是则祭寝庙者亡其大宗,而以异姓为主后也。

安论其戎狄与贵种哉?其拒之一矣。

  余秩乎民兽,辨乎部族,故以《云门》之乐听之,(《大司乐》注:“黄帝曰《云门》《大卷》。

”黄帝能成名万物,以明民共财,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一切以种类为断。

是以综核人之形名,则是非昭乎天地。

序种姓上第十七

  凡地球以上,人种五,其色黄、白、黑、赤、流黄。画地州处,风教语言勿能相通。其小别六十有三。(西人巴尔科所分)

  然自大古生民,近者二十万岁,(近世人类学者以石层、槁骨推定生民之始,最近当距今二十万年,其远者距今五十万年。

如《旧约》所述,不逾万年,其义非是)亟有杂淆,则民种羯羠不均。

古者民知渔猎,其次畜牧,逐水草而无封畛;重以部族战争,更相俘虏,羼处互效,各失其本,燥湿沧热之异而理色变,牝牡接构之异而颅骨变,社会阶级之异而风教变,号令契约之异而语言变,故今世种同者,古或异;种异者,古或同。

要以有史为限断,则谓之历史民族,非其本始然也。

  言人种学者,一曰:太初有黄、黑二民,或云白、黑;又曰:生民始黄。人各异议,亡定说。

  方夏之族,自科派利考见石刻,订其出于加尔特亚,东逾葱岭,与九黎、三苗战,始自大皞,至禹然后得其志。

征之六艺传记,盖近密合矣。

其后人文盛.自为一族,与加尔特亚渐别。

其比邻诸部落,有礼俗章服食味异者,文谓之夷,野谓之狄、貉、羌、蛮、闽,拟以虫兽,明其所出非人。

  自贵其种而鸟兽殊族者,烝人之性所同也。

然自皇世,民未知父,独有母系丛部。

数姓集合,自本所出,率动植而为女神者,相与葆祠之,其名曰托德模。

(见葛通古斯《社会学》)遭侮嚷嘲,有以也。

何者?野人天性阔诞,其语言又简寡,凡虚墓间穴宅动物,则眩以死者所化。

故埃及人信蝙蝠,亚拉伯人信海麻。

海麻者,枭一种也。

皆因其翔舞墓地,以为祖父神灵所托。

其有称号名谥,各从其性行者,若加伦民族,常举鹭、虎、狼、鹿自名;达科佗妇人,或名白貂,或名鼱鼩足,或名鼬鼠,箸其白皙轻趫;马廓落民族,以师子祝其王;亚细亚、埃及诸国,以金牛祝其王。

仍世而后,以语简弗能达意旨,忘其表象,鸟兽其祖,则自是举以为族名矣。

故排鸠亚尼民族,有巴加多拉者,猿族民也;有排鸠衣尼者,鳄族民也;有巴多拉西者,鱼族民也。

因忒安种,有虎族、师子族、马爵族、鸠亚尼廓(兽名)族。

其属科伦克多民族,崇信狼及白项乌,其传为造种者。

是故狼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熊族、鹫族、海豚族、亚尔加(海鸟名)族。

白项乌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鹅族、虾蟆族、蛙族、枭族、海师子族。

狼、白项乌为全部神祖,其小别诸近祖次之。

植物亦然。

加伦民族,常以絮名其妇人;亚拉画科民族,常以淡巴苽名,久矣为祖。

剖哀柏落人,有淡巴苽、芦苇二族,谓其自二卉生也。

其近而邻中夏者,蒙古、满洲推本其祖,一自以为狼、鹿,一自以为朱果,藉其宠神久矣。

中国虽文明,古者母系未废,契之子姓自玄鳦名,禹之似姓自薏苡名,知其母吞食而不为祖,亦犹草昧之绪风也。

  夏后兴,母系始绝,往往以官、字、谥、邑为氏,而因生赐姓者寡。

自是女子称姓,男子称氏,氏复远迹其姓,以别婚姻。

故有《帝系》《世本》,掌之史官,所以辨章氏族,旁罗爵里,且使椎{髟介}鸟言之族,无敢干纪,以乱大从。

及汉、魏世守其牒,则时以门资勋伐援傅。

要其大体,未尝凌杂也。

拓跋氏始变戎姓,以从汉氏。

唐世诸归化人,或锡之皇族,以为殊宠。

明太祖兴,令北虏割裂姓氏,与汉合符,则统系樊然棼乱矣。

  懿!亦建国大陆之上,广员万里,黔首浩穰,其始故不一族。

太皞以降,力政经营,并包殊族,使种姓和齐,以遵率王道者,数矣。

文字政教既一,其始异者,其终且醇化。

是故淳维、姜戎,出夏后、四岳也,窜而为异,即亦因而异之。

冉駹朝蜀,瓯越朝会稽,驯而为同,同则亦同也。

然则自有书契,以《世本》《尧典》为断,庶方驳姓,悉为一宗,所谓历史民族然矣。

自尔有归化者,因其类例,并包兼容。

魏、周、金、元之民,扶服厥角,以奔明氏,明氏视以携养孽子,宜不于中夏有点。

若其乘时僭盗,比于归化,类例固殊焉,有典常不赦。

善夫,王夫之曰:“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以独贵。

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于孙子,须于后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异类间之。

”不其然乎!

  方今欧美诸国,或主国民,或主族民。

国民者凑政府,族民者凑种姓。

其言族民,亦多本历史起自挽近者。

中国故重家族,常自尊贤。

自《世本》以后,晋有贾弼《姓氏簿状》,梁有王僧孺《百家谱》,在唐《元和姓纂》,宋而《姓氏书辨证》,皆整具有期验。

唯《广韵》犹箸录汉虏诸姓,其重种族如是。

元泰定刻《广韵》,始一切刊去之,亦足以见九能之士,不贵其种而甘为降虏者,众也。

顾炎武遭东胡乱华,独发愤,欲综理前典,为《姓氏书》,未就。

其目曰:姓本第一,封国第二,氏别第三,秦汉以来姓氏合并第四,代北姓第五,辽金元姓第六,杂改姓第七,无征第八。

其条贯度齐至明。

乌呼!正大夫君子、邦人诸友之知方而治国闻者,户言师顾君,顾弗师其综理姓氏。

余于顾君,未能执鞭也,亦欲因其凡目,第次种别。

体大,宜专为一书,今以粗觕,就建姓本氏及蕃族乱氏者,为《序种姓篇》,以俟后王之五史。

  宗国加尔特亚者,盖古所谓葛天,(《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

”《古今人表》,太皞氏后十九代,其一曰葛天氏。

《御览》七十八引《遁甲开山图》,女娲氏没后有十五代,皆袭庖牺之号,其一曰葛天氏。

案:自大皞以下诸氏,皆加尔特亚君长东来者,而一代独得其名,上古称号不齐之故。

其实葛天为国名,历代所公。

加尔特亚者,尔、亚皆余音,中国语简去之,遂曰加特,亦日葛天)地直小亚细亚南。

其人种初为叶开特亚,后与西米特科种合,生加尔特亚人。

其《旧纪》曰:先鸿水有十王,凡四十三万二千年;鸿水后八十六王,凡三万三千九十一年;其次有米特亚僭主,八王,二百二十四年;其次十一王;其次为加尔特亚朝,四十九王.四百五十八年;其次为亚拉伯朝,九王,二百四十五年;其次四十五王,五百二十六年。

(其书为巴比伦人披落沙所纪。

披落沙,共和纪元五百八十年人)然始统一加尔特亚者,为萨尔宫一世,当共和纪元以前二千九百六十年。

(共和纪元与欧洲邪稣纪元相差八百四十一筭)其后至亚拉伯朝,以巴比伦为京师,当共和纪元前七百四年。

其后二百五十年,为小亚细亚灭之。

  萨尔宫者,神农也,(或称萨尔宫为神农,古对音正合)促其音曰石耳。

(《御览》七十八引《春秋命历序》曰:有神人名石耳,号皇神农)先萨尔宫有福巴夫者,伏戏也;后萨尔宫有尼科黄特者,黄帝也。

其教授文字称苍格者,苍颉也。

其他部落,或王于循米尔,故曰循蜚;或王于因梯尔基,故曰因提;或王于丹通,故曰禅通。

东来也,横渡昆仑。

昆仑者,译言华(俗字花)土也,故建国曰华。

昆仑直栢米尔高原,栢米尔者,波斯语,译言屋极也。

故曰:“天皇被迹于柱州之昆仑。

”(《遁甲开山图》语,极与柱,皆状其山之高)其旁行者自卫藏。

卫藏昔言图伯特,故曰:“人皇,出刑马山提地之国。

”(《遁甲开山图》语。

提地与图伯特一音之转。

《华阳国志》谓巴、蜀本人皇苗裔,是人皇由卫藏入蜀也。

二事皆元和汪荣宝说,义证确凿。

特未知天皇、人皇,其时代于太皞前后何如?纬书或以伏戏、女娲、神农为三皇,如《保乾图》言:天皇“斟元陈枢以立易威。

”则天皇即太皞。

如《命历序》,人皇九头纪以后有五龙纪,始渐及伏戏,则天皇非其人矣。

古事芒昧,难尽明也)君长四州,故有四岳。

长民十二,故有十二牧。

民曰黑头,故称黔首。

文字如楔,故作八卦。

陶土为文,故植碑表。

尊祀木星,故占得岁。

异名纪月,(如《释天》“正月为陬”以下十二名,巴比伦亦有之)故贞孟陬。

故曰,中国种姓之出加尔特亚者,此其征也。

  上古亚衣伦图,有亚柏勒罕法典。

其言部酋之富,亡于土地,视牛羊繁殖耳。

凡他部罪人,因事脱窜,或以同部争战,人人离散,将入竟,牝牛贵人登高陵而集合之,编其牧竖为一队,介以征伐,略夺他部畜产。

被略夺者又贷之牝牛贵人,贵人则定其赁借贡纳。

希腊初世及加尔特亚、罗马、沙逊、佛朗哥、斯拉夫人,皆然。

加尔特亚鸿水前第一皇,以牝牛兽带为统治符号,斯其所谓牝牛贵人者哉!上世畜牧善豢者强,《易》曰:“离,丽也。

”“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其卦言:“畜牝牛,吉。

”此谓牝牛贵人集合逋逃以编军队者。

(《周易》错综前史而书其成事.若帝乙归妹、高宗伐鬼方等语,皆非臆造。

牝牛事特稍隐耳)唐、虞州伯称牧、牧亦视牛。

及夫赁借贡纳,悉自贵人定之,则井田食邑自此始矣,

  文明之民,战胜之国,大氐起自海滨,为其交通易也。

独中夏王迹,基陇坻、华山间,非自殊方东度亡繇。

《五帝本纪》曰:“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

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次曰昌意,降居若水。

(《索隐》曰:“江水、若水皆在蜀,《水经》曰:水出旄牛徼外,东南至故关,为若水。

”)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

”高阳是为帝颛顼。

帝喾高辛者,“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

”若然,黄帝葬于桥山,地在秦、陇,而顼、喾皆自蜀土入帝中国。

其后喾子放勋,以唐侯升帝位,稍东。

及舜之生,《世本》言在西城,所谓妫虚。

(或作西域,大误)西城于汉隶汉中,而《公孙尼子》曰:“舜牧羊于潢阳”(《御览》八百三十三引)。

潢阳者,汉阳之伪。

(汉阳,凡汉水之阳皆得称之。

此所指自在汉中,非《左氏传》“汉阳诸姬”及今汉阳地也。

)《六国表》曰:“禹兴西羌,汤起于亳(《集解》:徐广曰:京兆杜县有亳亭)周以丰、镐伐殷。

”《蜀王本纪》言:“禹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

”然则舜、禹皆兴蜀、汉,与顼、喾同地,即上世封略,舒于西方,蹙于东南,审矣。

《传》称大皞都陈,神农、少皞都曲阜,颛顼都卫,舜、虞邑实河东地,禹父曰崇伯鲧,后为夏室,在阳城中狱下。

是五都皆偏东。

亦其征伐所至,则留戍之,而帝者因以为宅。

若周作雒邑以为天下大凑,非其本都。

察其本都,奥区阻深,以丽王公,西方之人欤?

  自黄帝入中国,与土箸君长蚩尤,战于阪泉,夷其宗。

少皞氏衰,九黎乱德,颛顼定之。

当尧时,三苗不庭,遏绝其世,窜之三危。

其遗种尚在,“三苗之国,左洞庭,右彭蠡”,不修德义,“外内相间,下挠其民,民无所附,夏禹伐之,三苗以亡。

”自是俚、繇诸族,分保荆、粤至今。

  自禹灭三苗,而齐州为宁宅,民无返志,与加尔特亚浸远。

察彼土石刻:契者,亚细亚人,卒居商邑,未闻其归也。

至周穆王,始从河宗柏夭,礼致河典,以极西土。

其《传》言西膜者,西米特科,旧曰西膜,亚细亚及前后巴比伦(前巴比伦即加尔特亚)皆其种人。

膜稷者,西膜之谷也;膜拜者,西膜之容也;膜昼者,西膜之酋也。

其训沙漠及南膜拜,皆非是。

又言“至于苦山,西膜之所谓茂苑”,此以箸东西同言。

“至于黑水、西膜之所谓鸿鹭。

”鸿鹭者,神坛也。

加尔特亚人所奉最上神,命曰衣路,其名与希伯来人所奉哀路西摩,亚拉伯人所奉亚拉,声皆展转相似,则鸿鹭其近之矣。

又西膜种事亚普路神,义曰上天之子姓;转入希腊,变音曰亚泡路,而为光明洁清之神,声类皆似鸿鹭。

大氐其神坛在黑水云。

当穆王时,盖先共和纪元二百余岁,即加尔特亚既灭于亚细亚矣。

然犹览其风土,省其士女。

庄周曰:“旧国旧都,望之畅然。

虽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

况见见闻闻者也。

”其后《邶风》思西方美人,而《小雅》言:“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卷发如虿。

”台笠野服,不可施于都人。

缁布冠者,始冠,冠而敝之,后不竟箸。

(《正义》亦设此疑,而云:“士以上冠而敝之,庶人则虽得服委貌”,“而俭者服缁布。

”案:《诗》明言“彼都人士”,何得以为庶人?)且妇人敛发无髢.即孰睹其卷者?(《正义》谓:“长者尽皆敛之,不使有余;而短者若鬓,旁不可敛,则因曲以为饰。

”尤迂)明其非周宗法服,而念在西膜旧民也。

  《穆传》又曰:“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壁以见。

”案《释地》以西王母为四荒。

西母与西膜同音;王,闲音也。

西膜民族,始见犹太《旧约》,本诺亚子名,其后以称种族。

迻名其地。

穆王见其部人之大酋。

大酋者,复以地被号。

若《书》有将蒲姑,齐桓之斩孤竹,皆以国名名其君也。

古者人君执神权,常自谓摄天帝。

是故《西山经》言西王母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头戴胜;宜即加尔特亚所奉尼加尔神,其形半如人半如虎者,非大酋形体然,其所摄之神则然也。

《汉·地理志》言:“临羌西北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及弱水昆仑山祠。

此其寝庙适在,而地绝远矣。

  《穆传》又曰:“至于群玉之山,容成氏之所守”,“先王之所谓册府。

”此亦信矣。

自萨尔宫一世,已建置书藏。

其书皆陶瓦为之,而雕刻楔文于方面,其厚三寸,其长三寸或至三尺六寸。

宝书复杇,陶土于外,更刻其文。

故历五千余祀以至今日,外虽毁剥,内书尚完具可读。

中国初为书契亦然。

观《说文》训“专”为“纺专”,又训曰“六寸簿”,足明古者以纺专任书。

其后有簿、忽,(今字作笏。

笏也,簿也,手版也,三者异名同实)书思对命,亦以“专”名。

最后称诸册籍曰簿,其义相引申矣。

夫上世无竹、帛、赫蹄,独取陶瓦任文籍之用。

其山产玉,则亦因而采之,足以摄代,故群玉为册府,宜也。

萨尔宫之在中国,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不举文学,而亦无教令,独为书藏于其故国。

后王怀之,知其自来,称之曰先王。

穆王既西狩,因纪铭迹于县圃之上,弁山之石。

亦以西膜民族,本以瓦石为书,则而效之,所以崇法先民,则刻石纪功自此始。

  章炳麟曰:尚考方复种族所出,得其符验,而姓氏次之。

  古者“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

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

官有世功,则有官族。

邑亦如之。

”其后亦或以官赐姓,故曰彻官:有百,“物赐之姓,以监其官,是为百姓。

姓有彻品,十于王谓之千品,五物之官,陪属万,为万官。

官有十丑,为亿丑。

”自品以下,皆称曰氏,而得氏者亦多术:“五帝三王之世,所谓号也。

文、武、昭、景、成、宣、戴、桓,所谓谥也。

齐、鲁、吴、楚、秦、晋、燕、赵,所谓国也。

王氏、侯氏、王孙、公孙,所谓爵也。

司马、司徒、中行、下军,所谓官也。

伯有、孟孙、子服、叔子,所谓字也。

”巫、祝、匠、陶、段、梓、仓、庾,“所谓事也。

”。

东门、西门、南宫、东郭、北郭,所谓居也。

三鸟、五鹿、青牛、白马,所谓志也。

  然上世自母系废绝.诸姓会最而为父系同盟,则邦邑、种族、姓氏三者.时瞀乱弗能理。

何者?大上,民各保其邑落,百里之国,而种族以是为称。

其后稍有蹊隧,乃更以王者之都为号。

故舜称其民曰庶虞,(《大戴礼记·四代篇》“于时鸡三号以兴庶虞,庶虞动,蜚征作”;《千乘篇》“祈王年,祷民命,及畜谷,蜚征,庶虞草”是也)禹称其民曰诸夏,(《说文》:“夏,中国之人也。

”)周称殷民曰庶殷,(《书·召诰》:“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皆以京师迻言民种。

近世四裔或称吾民曰汉,亦或曰唐,则邑居种族,其弗辨哉。

姜,姓也,逋子为氐、羌。

(《后汉书》曰:“西羌之本,盖姜姓之别。

”)马氏也,援之溃卒为马留。

(隋唐时称马留,今曰马来由)其种族又因姓氏起云。

  自《帝系》《世本》推迹民族,其姓氏并出五帝。

五帝之臣庶,非斩无苗裔尔。

《晋语》曰:“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

”《河图》亦言庆都生尧于伊祁(《御览》一百三十五引)。

然则豪右贵种,因其邦贯为姓;细民无姓,而亦从其长者。

黄帝十四子,分长一部,则因之姓其国地,与民盟誓,合符同徽,不得异志。

亦犹北虏乌桓,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

(《后汉书·乌桓传》)。

援之遗卒,隋末孳衍至三百户,而皆从其故帅,同氏曰马矣。

当是时,史籍较略,民无谱谍,仍世相习,则人人自谓出于帝子,稷、契之托高辛是也。

又上世习于战斗钞暴,而拥众多者常胜,其遇外族亡命,常尉荐拊循之,以为己子。

希腊古史有言,受诺神以赫乔里神为养子,而罗马尼尔巴帝之世,其俗日浸。

惟中国亦然,《离》言牝牛则详矣。

又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说文》曰:突者,{亠厶}也,倒子为{亠厶},“不孝子突出不容于内也”。

然则异族亡命,倍其家长,而畜逋逃者,方昫妪之,其后亦共为一姓。

所谓技工兄弟者矣。

(社会学以技工兄弟别于天属兄弟)

  近在明世,荐绅之家,苍头百人。

是时承平亡战,特以饥寒质鬻,然犹舍其氏族以从主人。

况于五帝,部落至强,攻伐所至则摧破,以术招携,而他族革而从之也则宜。

及夫分气受形,正体于上,以守宗祊者虽多,亦十而一已。

若纬书《苗兴》之说,恒以帝者受命,功在远祖,虽起自草茅,必其前世尝为贵种,陵夷而在早隶者。

以实推之,不亦远乎!(谱系至周世始确凿可信,夏、商犹惧未谛,前此多乱,纬书尤甚)

  上世同部男女旁午交会,无夫妇名。

战胜略他族,女始专属,得正其位号。

故败则丁壮旄倪悉戮,独处女被矜全,使侍房闼。

蒋济《万机论》曰:“黄帝不好战,四帝各以方色称号,边城日警,介胄不释。

黄帝叹曰:「主失于国,其臣再嫁,厥病之由,非养寇邪!」遂即营垒,以灭四帝。

令黄帝不虎变,与俗同道,则其民臣亦嫁于四帝矣。

”(《御览》七十九引,案蒋济魏人,其言必有所据)繇是言之,师失其律,则弱女远嫁,彰也。

  其次不以累囚衅器,使服力役,于是有厮养隶圉。

则胜者常在督制系统,而败者常在供给系统。

一部悉主,一部悉伏地为僮仆。

转相掍淆,同处一域,犹不能废阶级。

印度《摩尼法典》,制国人为四阶,累世异礼。

中国亦云:“天有十日,人有十等。

”“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共百事。

”隶僚以下.,其始皆俘虏,而后渐以惩谪罪人。

一人一族,升降不恒,则阶级自是废也。

然其贾贩齐民,犹以财力相君,江左区区,旅寓苽苇。

“一婢之身,重婢以使;一竖之家,列竖以役;瓦金皮绣、浆酒藿肉者,故不可胜纪。

至有列軿以游敖,饰兵以驱叱。

”(《宋书·周朗传》朗上书语)痛夫!十等之法,隶以下迭相君臣,其名则丧,实故在也。

  夫妃匹亚旅,始皆略自他族,而与玉石重器金布蓄产同俘,故一切资产视之。

后世传其遗法:帑者,金币所藏也,(《说文》),则称妇子曰帑;臧(藏本字)者,文书器物之府也(《周礼·宰夫》注),而婢仆以臧获称。

《书序》有俘宝玉,《春秋传》言内实四好,明其所克获抚有,则人与资产不殊也。

其次,怯懦者亡所略取,而歆专有,故勼合部人,相为盟誓,使凡略于他部之妇,其息女皆从母姓,则无嫌于内娶。

自是一部得并包数姓,而多县属母系。

及父系既盛.谣俗未变,犹丈夫称氏,女子称姓,然其名实愆矣。

  父系之始造,丈夫各私其子,其媢妬甚。

故羌、胡杀首子,所以荡肠正世。

(汉王章对成帝语)而越东有輆沐之国,其长子生,则解而食之,谓之宜弟(《墨子·节葬下篇》)。

何者?妇初来也,疑挟他姓遗腹以至,故生子则弃长而畜稚,其传世受胙亦在少子。

至今蒙古犹然,名少子则增言斡赤斤。

斡赤斤,译言“灶”也,谓其世守父灶,若言“不丧匕鬯”矣。

中国自三后代起,宗法立长,独荆楚居南方,其风教与冀、沇、徐、豫间殊,时杂百濮诸民种,其俗立少。

故《传》曰:“楚国之举,恒在少者。

”(《左氏》文元年传文。

户水宽人《春秋时代楚国相续法》曰:案楚熊渠卒,子熊挚红立。

挚红卒,其弟代立,曰熊延。

又熊严有子四人,长子伯霜,次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

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

熊霜卒,三弟争立。

是亦未尝立少,盖楚国民间之法也)其成法然也。

  宗法虽萌芽夏、商间,逮周始定,以适长承祀。

凡宗,别子为祖,继别者为大宗,继高曾祖祢者为小宗。

大宗百世不迁。

小宗四,亲尽,缌服竭,而移矣。

婚姻则别以姓,宗法则别以氏。

置司商以协名姓,而小史掌奠系世,辨昭穆,瞽矇鼓琴瑟以讽诵之,故能昭明百姓,无失旧贯。

遭战国兵乱,官失其守,人知氏而忘系姓,赖有《世本》公子谱等,识其始卒。

然弗能人人籀读,故自周季歪今,宗法颠坠。

豪宗有族长,皆推其长老有德者,不以宗子。

婚姻亦以氏别,虽崔、郭、唐、杜,灼然知出于一姓,犹相与为匹耦。

礼极而迁,固所以为后王之道也。

  凡姓世世不易,然其缘因母族,不废父系者,或一人二姓。

故舜姓兼姚、妫,越为禹后则姓似,为楚族则姓芈。

锡土因生而各统其德者,父子则亦殊姓。

咎繇偃姓,其子伯益而嬴;唐尧祁姓,其子丹朱而狸矣。

及夫异系同姓,惟部落杂厕,更迭雄长,以为故然。

则黄帝十四子,其一釐姓(釐亦作僖),其一依姓。

(《晋语》)禹生均国,其后为毛民,亦以依姓。

(《山海经》)长狄氏亦以釐姓。

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犹釐姓也。

(《山海经》。

凡《山海经》姓氏世系之说,多有淆乱,姑依用之)

  凡氏数传则易。

有支庶别氏於大宗,孟孙之有子服,季孙之有公鉏,荀氏之有中行也。

有亡逃惧祸而更氏.夫概王奔楚为堂谿氏,伍员属子于齐为王孙氏,智果别族于大史为辅氏也。

有兼官、邑字而为数氏,士又曰随、范,荀又曰智,郤又曰冀也。

夫氏于国、邑者,封君以为恒义,及汉未绝,故赵兼因国以氏周阳(《汉书·酷吏周阳由传》),而折像者,其先折侯张江(《后汉书·方术折像传》)。

然氏王父字者竟亡。

其以事志,则久更踳驳丧实。

晋之羊舌大夫者,或传说李果事,夸矣。

中行穆子,尝一相投壶,因以事氏。

(《风俗通义》。

案相投壶事在《左氏》昭十二年)而投氏亦言本之郇伯,以投策称,此其割裂而成讹者。

(《广韵》十九侯:汉有光禄投调,本自郇伯,为周畿内侯;桓王伐郑,投先驱以策,其后氏焉。

寻郇伯投策,史传无征。

而中行本分于荀氏,则知投壶氏变为投氏,其人尚自知荀氏苗裔,然已忘得氏所由,遂造投策之说。

凡姓氏书多展转传讹,而变复为单之氏,尤易傅会。

所谓割裂成讹也)

  姓氏之大别,炳炳如此。

其失,男子犹或称姓。

当周时,楚有彭、仲、爽、於、郑、姚、句、耳也,而汉有东、平、嬴、公;姜姓箸者尤众,宜慕本返始者所为。

观晋士氏出于刘累,绝迹千年,不称其族,及士会蘖子在秦,则复故为刘氏。

氏有返始,其或返而称姓,宜矣。

亦有姓氏同言,弗能审别。

若僖姓、任姓出黄帝,祁姓出尧,曹姓出祝融。

其在周世,曹有僖负羁,晋有祁奚,(《潜夫论·志氏姓》云,晋之公族郤氏班有祁氏,是也。

其于黄帝子祁姓下亦引晋祁奚,则非也)皆以其谥号封邑氏。

风姓之任,周之曹叔末裔,并氏其国,与彼四姓者绝异。

故彭、姚、嬴、姜,或其氏族适与古姓同言,不诡自更也。

独汉子南君嘉、褒鲁侯公子宽,用奉二王先圣祠祀,返姓曰姬(《汉书·恩泽侯表》),是乃为慕本耳。

氏同者,公孙、桓、穆之伦,国有而非一姓。

及夫夏出陈之少西,齐出卫之齐恶,秦出鲁之堇父,非伯禹、尚父、非子之裔。

以故国为氏者,其不可同,亦犹负羁与僖姓之别也。

夫王基产东莱,与太原王沈为婚。

孔思晦祖尼父,而与孔末之后别族。

(见《元史·孔思晦传》)虽在叔季,犹知其文字适同,其系世则不一祖。

古之人乎,宜睹于是察矣。

  章炳麟曰:余以姓氏分际,贞之《世本》,旁摭六艺故言,而志姓谱。盖《尧典》言“百姓”,今可箸录者五十有一:

  大皞风姓。

炎帝姜姓。

黄帝姬姓,其子青阳、苍林因之。

其一亦称青阳,是为少皞,与夷鼓同为己姓。

余子为酉姓。

祁姓,滕姓,(《晋语》作滕,《潜夫论》作胜)葴姓.任姓,苟姓,(《晋语》误为荀,从《广韵》正;《潜夫论》作拘)僖姓,(《潜夫论》作釐)姑姓,儇姓,依姓。

而尧亦为祁姓。

高辛之子弃,亦为姬姓。

高辛为房姓,(《古史考》,见《御览》七十八引)子契为子姓。

尧子丹朱为狸姓。

虞舜为姚姓,亦曰妫姓。

夏后禹为似姓。

(《诗》亦为弋)颛顼孙吴回为火正,亦曰回禄,有子陆终,生长子樊,为巳姓,其后董父,别为董姓;三子籛,为彭姓,后复别为秃姓;四子求言,为妘姓;五子安,为曹姓,后复别为斟姓;六子季连,为芈姓。

咎繇,颛顼裔子也,为偃姓.子化益为嬴姓。

此三十姓,皆有谱谍系世,出于帝王。

  夏时有仍曰缗姓,(《左》哀元年传:“后缗方娠。

”女子举姓。

故贾侍中曰:“缗,有仍之姓也。

”)周以前霍国曰真姓。

(《史记·三代世表》索隐引《世本》)殷遗民在晋者曰怀姓。

(《左》定四年传)樊氏、尹氏曰庆姓。

(《潜夫论·志氏姓》)春秋时四国:胡曰归姓;邓曰曼姓;狄曰隗姓;阴戎曰允姓。

此八姓者,不知所自出。

而《山海经》复有句姓,(似即苟姓,疑不能明也)於姓,阿姓,朌姓,桑姓,幾姓,鼬姓,威姓,销姓,烈姓,气姓,或系神圣而分在夷狄之域:《说文》有好姓、{女然}姓、娸姓,(《说文》又云:“姺,殷诸侯为乱,疑姓也。

”《春秋传》曰:“商有姺、邳。

”洪亮吉曰:‘姺、侁、{新女}、莘,并同音.盖即有莘国也。

”则《说文》言疑姓者,不为定据。

又曰:“{亻军},人姓。

”段氏据《广韵》,知出何承天《纂文》。

又曰:“{西圭},姓也。

”亦属妄增。

是等皆后世掍氏为姓者,故皆不录)皆史官所不载者。

  《山海经》虽夸,其道神巫,有巫咸,巫即,巫肦,巫彭,巫姑,巫真,(《水经·涑水注》作贞)巫礼(亦作履),巫抵,巫谢,巫罗,(《大荒西经》)巫阳,巫相,巫凡。

(《海内西经》)咸、彭、肦、真,(咸即葴)姓也。

其他九巫,宜皆以姓箸者。

疑事之不可质,尚已。

  其国: #

  风姓,任、宿、须句、颛臾、巴、流黄辛氏、流黄酆氏。

(见《海内经》、《海内西经》。

巴、酆与姬姓之巴、酆异国。

周之辛甲,盖出太皞。

酆舒则不知何别也。

凡《山海经》不尽可信,节取其雅驯者如此)

  姜姓,有逢、齐、纪、焦、申、吕、许、向、州、莱、姜戎。

  姬姓,黄帝子,绝。

  己姓,沈、似、蓐、黄、郯。

  酉姓,白狄。(《潜夫论·志氏姓》作犹。犹即酉)

  祁姓,黄帝子,绝。

  滕姓,绝。 #

  葴姓,滑、齐。(《潜夫论·志氏姓》。非周时滑、齐)

  任姓,谢、章、薛、舒、吕、(与群舒、姜姓之吕异国)祝、终、泉、毕、过、挚、畴。

  苟姓。栖、疏。(据《潜夫论》有之,然其为国为氏未谛,姑据为国)

  僖姓,长狄。(作漆者,由来误“桼”也)

  姞姓,南燕、密须、偪。

  儇姓,依姓,绝。

  尧之祁姓,唐、杜、铸。

  弃之姬姓,周也。

分为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邘、晋、应、韩、凡、蒋、邢、茅、胙、祭、吴、虞、虢、东虢、郑、丹、(《郑语》桓公取十邑中有丹国。

《吕览·直谏》:荆文王得丹之姬。

故《潜夫论·五德志》姬姓有丹)燕、隗、杨、芮、彤、贾、耿、魏、滑、密、沈、唐、随、息、巴、方、养、(《潜夫论·五德志》有)刘、单、召、荣、甘、鲜虞、骊戎、大戎。

  房姓,绝。 #

  子姓,殷也。分为来、宋、空桐、稚、髦、(一曰北殷)时、萧、黎、小戎。

  狸姓,房,傅氏不知其国也。

  姚姓、妫姓,虞、遂、陈、庐。

  似姓,夏也。分为有扈、有南、斟灌、斟寻、彤城、费、杞、鄫、褒、莘、冥、越、匈奴。

  己姓,昆吾、苏、顾、温、董、莒。

  董姓,鬷夷、豢龙。

  彭姓,大彭、豕韦。

  秃姓,舟人。 #

  妘姓,鄢、邬、桧、路、偪阳、鄅。

  曹姓,邹、莒、(《郑语》明言莒为曹姓,韦解又言莒为己姓,大史公又以莒为嬴姓,是三姓也)郳。

  斟姓,绝。 #

  芈姓,楚、夔、罗、越。

  偃姓,六、蓼、舒庸、舒鸠、桐、许、英氏。

  嬴姓,秦、徐、梁、赵、葛、郯、莒、(郯二姓,莒三姓)钟离、运奄、菟裘、将梁、江、黄、修鱼、白冥。

  缗姓,有仍。 #

  真姓,霍。 #

  怀姓,国绝。 #

  庆姓,尹、樊、骆越。

(《潜夫论》言:“庆姓,樊、尹、骆。

”案:骆宜即骆越。

《越世家》正义引《舆地志》:“交趾,周时为骆越,秦时曰西瓯。

”“南越及瓯骆,皆芈姓也。

”言姓氏者古今不一,此无多怪)

  归姓,胡。 #

  曼姓,邓、鄾。

  隗姓,赤狄也。分为洛、泉、徐、蒲、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皋落氏。

  允姓,阴戎。 #

  句姓以下,国在《山海经》者,皆不能正言其地。

姬{女然}、娸亦然。

惟威氏有南威.不知其女出何国也。

(《战国策》:“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朝。

”女子举姓,南之威犹《庄子·齐物论》言“丽之姬也”。

寻《说文》:“威,姑也。

”《汉律》曰:“妇告威姑。

”然威姑即君姑。

《说文》:“莙,读若威。

”则威可借为君明矣。

训威为姑,殊非本义。

《广雅·释亲》:“姑,谓之威。

”亦承其误。

窃以威本人姓,故其字从女尔。

南威之国,尚无所考。

至《广韵》引《风俗通义》云:威姓,“齐威王之后。

”此则男子系氏而非姓)而周封黄帝之后于蓟,重黎之后有程伯,高辛之后有商丘、大夏,不识其姓,以一人苗裔分数姓故。

  凡此有姓之国,大略具矣。其支庶分析,各为氏族,则不具记。曰:芟夷其伪者,而本氏可睹也。

序种姓下第十八

  尧、舜、彭铿虽在世,古之名族,箸于《世本》《潜夫论》者不二三,而在亦未能指其庐井、识其乔木也。

大人不悲故姓之雕.而悲夫戎部代起以滑吾宗室者。

明大祖革虏姓,令就汉族。

汉族文二者削其一。

自是系谍凌杂,不可斠理。

顾炎武尝愤痛之。

  然夷汉之殽,何渠自明世?当晋之衰,而拏错相乱者.既有萌矣。

若渊、勒称刘、石,与赤县箸族相掍,非独一二。

独孤曰刘,而相似者三。

杜伯自尧,独孤浑曰杜,而相似者四。

房自丹朱,屋引曰房,而相似者五。

  世皆曰中夏无金氏,尽金日磾裔也。

至《广韵》则本其出于白帝金天之胄。

又复姓有金留氏,其后削一不可知。

隋文帝时,新罗王金真平谴使入贡。

隋《东蕃风俗记》曰:“金姓相承,三十余叶矣。

”(《通典》一百八十五引)新罗本辰韩种。

辰韩耆老,自言秦时亡命至此。

自隋而上,三十余叶,则金氏故秦族也。

今在中国者,日磾与金天,亦不知何别也。

  齐大夫有长孙修。

《世本》曰:食邑于唐,其孙仕晋,后号唐孙氏。

汉世治《孝经》者,犹曰长孙,(见汉《艺文志》。

)晫晫自神明出。

拓跋之部,亦有长孙氏,若无忌等,粲然为索虏。

其沦隐者,未能明也。

叔孙亦然,与鲁三家同号。

  周,姬姓也,魏献帝次兄普氏署焉。

宿,风姓也,宿六斤氏署焉。

梁,嬴姓也,拔列兰氏署焉。

周之单子自文、武,魏之单氏自可单。

上党之黎自黎侯,河南之黎自素黎。

凡朱氏自邾娄,索头之朱自渴独浑。

于之鼻祖自邘叔,其在东海,有定国,为汉丞相;北庭之于自万忸于。

  更氏曰侯,侂本于宣多,自贺吐。更氏曰窦,侂本于广国,自没鹿回。

  鲍氏箸者,于汉有宣,在齐曰叔牙;窃之者自俟力伐。

寇氏在汉,恂最卓荦,为大官,本苏忿生,为周司寇,后以官氏,窃之者自若口引。

羽之颉,为大夫于郑,窃之者自羽弗。

连之称,齐臣也,窃之者自是连。

费之长房,在汉为方士,祎于蜀执国兵秉,一曰自大费至纣臣费仲,亦曰自夏禹出于江夏,一曰鲁季孙后也;窃之者自费连。

田千秋者,以乘小车称车丞相,子孙氏之;窃之者自车煜。

黄帝之师,或曰封钜者,实受族曰封;窃之者自是贲。

云敞,或曰祝融后也,又曰缙云氏者,受族曰云;窃之者自有连。

  毕公之子曰季孙,食采于潘,楚则有潘崇;破多罗氏摭之。

共叔与段干木后,皆曰段;檀石槐之后匹磾摭之。

扬之在晋,食于步以为族;步鹿根氏摭之。

汉之兴,而有陆贾、娄敬:陆者,步六孤氏摭之;娄者,伊娄氏、匹娄氏摭之。

汉之亡,而王莽有臣曰甄丰,郁原甄氏摭之。

  丘林氏曰林,错于放。

丘敦氏曰丘,错于丘明。

俟伏斤氏曰伏,错于博士胜。

贺儿氏曰儿,错于御史大夫宽。

可地延氏曰延,错于京兆尹笃。

如罗氏曰如,错于陈郡丞淳。

  汉之守巴郡者鹿旗,(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阿鹿桓。

庞俭母曰艾,(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去斤。

齐建之后曰王家,戎乱之自阿布思。

(此惟安东王氏。

唐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即胡种也)

  且拓跋曰元,齐欢曰高,尉迟曰尉,胡瑊曰浑,则元咺、高傒、尉缭、浑{罒干}之裔,殆替绝矣。

  汉詹事有蒲昌,(见《风俗通义》)武都之氐而有蒲洪。

洪更氏曰苻,今迁讹为符云。

中古鲁顷公孙雅,仕秦为符玺令,以得符氏,望于琅邪,此故有符也。

汉大尉曰桥玄,望于梁国,其后书不正为乔。

乔者,匈姓贵姓,而世为辅相,箸于前代,录汉则不蔇。

是其父籍踳驳,以乱官族,亦以悲矣!何氏亦有庐江、东海、陈郡三望,本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讹变而为何。

武仕晚汉为名臣;妥父以细脚胡入郫,而窃其宗。

吴公子柯庐,其后为柯;利用于柯拔袭有之。

  独《风俗通义》言吴夫概奔楚,其子在国,以夫余为氏;其后百济王亦氏夫余,世莫知其同异。

汉则有鲜于妄人,荐第五伦者鲜于褒也,应氏以为箕子之世;今在朝鲜者.尚氏鲜于。

二国与神州故同柢。

  同柢者,其玉步同;异柢者,其玉步异。

是以有黄中而无阴血,无所析也。

非是,则羼于石民,烝尝于炎虑者,谓之沴气。

自江左及唐,既有贩鬻图谱,自傅甲族者,北人尤嗜进,不耻腥羶,若元、高、长孙、尉、浑之属。

虽一二出炎黄,亦自引致于近贵,明矣。

  上世戎狄有树惇者,其享觐共主,白鹄之血以饮之,牛马之湩以洗之,鱼鞞鲛瞂以卫之,翠羽菌鹤以观之,白旄纰罽以荐之.内向非不诚也。

报之,则胙以侯王,隆以大长,明有旌节,幽有玉匣,独氏族未尝锡之以为宠。

至唐,则有赐姓,蛮夷降虏,或冠以李氏。

阿史那之削,上羾佚、籀。

重胤故乌石兰氏,自更曰乌,以援枝鸣。

虽韩愈依违其间。

夷汉互贸,伪辞兹沓,昭穆无质,官氏启此而庙濯自彼。

其不蘖芽于豪州受命之世,灼灼也。

  然犹幸有高俭、柳芳、林宝之伦,辨伦脊,察条贯,成周小史之职,未废于地。

先是贾、王诸钜人,多有撰录;其后虽邓名世、王应麟,皆章章有功。

自永嘉丧乱以至晚宋,更九百年,戎夏捽久矣,犹有畛略,不即于汗漫无纪.亦二三明哲辨章之力哉!

  蒙古入,遂放纷无次。

至明大祖以行乞致南面,李善长、宋濂、王祎并起自蒿莱,不睹金匮,古学废秏,而姓氏失其律度,兹无谪焉。

今又有忙氏、完氏、黏氏诸族,皆金元遗裔.遭明时未北徙。

此其略可辨程者。

其余回种.亦日以蕃息,不可究度。

  万物莫不知怀土,而乐归其本。

不知地望,不能推陵谷;不自知其气类,不能观庙怪。

故思古之情弛,合群恩国之念亦儽儽益衰。

古者贞系世,辨乡望,皆树之官府,铭之宗彝,誓之皇门,然则其民重弃种类。

当其流散,而魂魄犹斟酌饱满,永怀其故老,至于台笠杂佩,一簪一履,悽悽怆怆;有事则率其类丑,以赴亟难。

自荆翼之亡,赖三闾,九宗得复存立。

江左衰微,其民挟注本郡,而不土断;闾伍不修,赋无所出,亦以爱类,得不沦于艽野,有以也。

间者经纬诸子,历算、地形、六书、彝器诸艺,所在匡饬,而谱学不绍,旷六百年。

故王道日替,民以风波,悲夫!

  议者欲举晋衰以来夷汉之种姓,一切疏通分北之,使无干渎。

愚以为界域泰严,则视听变易,而战斗之心生。

且其存者,大氐前于洪武,与汉民通婚媾。

婚至七世,故胡之血液,百二十八而遗其一。

今载祀五百矣,七世犹倍进之。

与汉民比肩,若日本之蕃别,则可也。

  要之,无旷谱官,使流别昭彰。

诸夷汉部族,其物色故不相掍者,董理则易也;相掍者,虽微昧不可察,或白屋无乘载,宜诹其迁徙所自,递踪迹之,以得其郡望,必秩然无所遁。

虏姓则得与至九命,而不与握图籍,以示蓺极。

国之本干,所以胙胤百世而不易矣。

巴、僰、賨、蜑吊诡之族,或分于楚、越,亦与诸华甥舅,宜稍优游之,为定差等,勿使自外。

独有满洲与新徙塞内诸蒙古,今在赤县,犹自为妃耦,不问名于华夏。

其民康回虐饕,墨贼无蓺。

有圣王作,傥攘斥之乎?攘斥而不殚,流蔡无土,视之若日本之视虾夷,则可也。

原变第十九 #

  人谓紫脱华于层冰,其草最灵。

(《文选》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注引《礼斗威仪》:“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远方献其珠英、紫脱。

”“紫脱,北方之物,生植紫宫”。

按:紫宫,即北极。

今北冰洋亦有浮生之草,斯即紫脱矣。

本非奇卉,以致远物为奇尔)紫脱非最灵也,其能寒过于款冬已。

鼠游于火,忍热甚也。

海有象马,嘘吸善也。

物苟有志,强力以与天地竞,此古今万物之所以变。

变至于人,遂止不变乎?

  人之相竞也,以器。

风胡子曰: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

黄帝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

禹穴之时,以铜为兵,以凿伊阙,决江导河,东注于东海,天下通平,治为宫室。

当今之时,作铁兵,为龙渊、泰阿、工布麾之,至于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

(见《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石也,铜也.铁也,则瞻地者以其刀辨古今之期者也。

惟玉独无所见于故书轶事。

  章炳麟曰:阖胡观于鞞琫瓃具之用?以知璋之邸射,古之刀也;圭之上郯,古之铗也;大圭杼上而终葵首,古之铁椎也;琮之八隅,古之矛与戟也。

及玉,不足以刃人,而仅存其璏珌以为容观。

武库之兵,出之典瑞,以为聘祭之币,斯无以竞矣。

  竞以器,竞以礼,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

民无兽患,则狩苗可以废。

社无鬼神,则朱丝、攻鼓可以息。

自是以推.坐不隐地而跪稽,(按:坐不隐地者,多不欲拜稽。

《元史·宪宗纪》禽钦察部酋巴齐马克,命之跪。

曰:“身非驼,何以跪人为?”此其一事,其详在《礼俗篇》),庙不揆景而刻石,大臣戮者不赐盘水而拜恩,名实既诡,则皆可以替。

  竞以礼,竞以形,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

冰期非茸毛,不足与寒气格战。

至于今,则须发为无用,凑理之上.遂无短毳矣。

太古之马,其蹄四指,足以破沮洳。

今海内有大陆,而马财一指。

然则沧热燥湿之度变,物之与之竞者,其体亦变。

且万族之相轧,非直沧热燥湿之比者也。

  若是,人且得无变乎?浸益其智,其变也侗长硕岸而神明。浸损其智,其变也若跛鳖而愚。其变之物,吾不能知也,要之,蜕其故用而成其新用。

  吾不敢道其日益,而道其日损。

下观于深隧,鱼虾皆瞽,非素无目也,至此无所用其目焉。

鲸有足而不以厹,羖有角而不以触,马爵有翼而不以飞,三体勿能用,久之则将失其三体。

故知人之怠用其智力者,萎废而为豦蜼。

人迫之使入于幽谷,夭阏天明,令其官骸不得用其智力者,亦萎废而为豦蜼。

防风,釐姓也,后为侨如。

马留,天汉之士卒也,(《唐书·南蛮·环王传》:“又有西屠夷,盖马援还,留不去者,才十户,隋末孳衍至三百,皆姓马。

俗以其寓,故号马留人,与林邑分唐南境。

”按:今马留遍殖南洋,孳乳固广,而彼土故种,亦沿其称号也)今其颜色苍黑,其思虑不徇通。

自亚洲之域,中国、日本、卫藏、印度有猿,其他不产。

澳洲无猿,亦无反噍之兽。

其无者,化而为野人矣。

其有矣,庸知非放流之族,祷杌、穷奇之余裔,宅岫窟以御离鬽者从而变其形也?以是为忧,故“无逸”之说兴,而“合群明分”之义立矣。

  章炳麟曰:物不知群,益州之金马、碧鸡。

大古有其畜矣,沾沾以自喜,踽踽以丧群,而亡其种,今仅征其枯腊。

(凡僵石,皆生物所化,亦有本是金石,而生物留其印迹者;又有生物已化去,而他金石之质往代其壳,与原式无异者。

是盖鸡马枯壳已化,而金碧代之也)知群之道,细若贞虫,其动翃翃,有部曲进退而物不能害。

山林之士,避世离俗以为亢者,其侏张不群,与夫贪墨佣驽之役夫,诚相去远矣。

然而其弊,将挈生民以为豦蜼。

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合群之义,其说在《王制》《富国》;知人之变,其说在《八索》。

族制第二十 #

  形天无首而舞,跋难陀龙无耳而听,阿那律陀无目而见。

(见《楞严经》)藉弟令非诬,其抑者若珊瑚与水母,动物而虚其脑也。

若夫五凿异处,而视听之舍殊.此奚足眩矣?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孕也,舜若多神之无身触也,(亦见《楞严经》)此非殊舍也,而犹若是。

意者其犹电鱼之储气,将不行而至者邪?以电卧人,能使前知若远游,所睹星辰、水波、山谷、人物、虫兽、车马,诡谲殊状,皆如其志。

(瑞典人箸《催眠术》.言以电气使人熟睡,能知未来,及知他人所念,或见异物殊状,有千里眼、梦游诸名。

其原出于希腊。

晚有《曼司莫立士姆》及《汉坡诺忒斯没》诸书。

今皆命曰精神学。

盖列子西极化人、易人之虑、谒王同游诸事,皆非诬也)要之,万物莫神于辟历,苟非骸质,犹无以觉无以传矣。

圣王因是以却鬼神,而天所生。

  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姜、姞、姚从女。

自黄帝子为十二姓,箸之图录,冀统以父,然不能无棼乱。

是故嬴氏之祖不章,而秦之先乃谍系颛顼,以出于其孙女脩故。

(《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

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

”《索隐》曰:“秦、赵以母族而祖颛顼,非生人之义也。

”“《左传》:郯国,少皞之后,而嬴姓盖其族也。

秦、赵宜祖少皞。

”案:少皞,已姓,《索隐》误)且诸侯皆一本,惟六、蓼,则并祖咎繇、庭坚。

庭坚者,颛顼之才子。

(《古今人表》列高阳才子八人,以咎繇代庭坚,竞谓一人二名,此误)女脩于庭坚,盖姑姊妹。

母系者传甥,是以舅甥两名其祖。

(《族制进化论》曰:世有不传官位于子,而传姊妹之子者。

此由女系亲族法。

故拔德儿曰:罗安高之市府酋长四人,皆国王甥也;王子不得嗣位。

海衣说中部亚非利加之俗亦然。

佗斯佗士史载日耳曼古代风俗曰:舅与从母之爱其甥,犹父之爱其子;甥爱舅与从母,或过其父;敌国交质,不取子而取甥,独财产传之其子耳。

印度之连波人,夫以财物少许与妇,买其子归,冠以己族,始得专有;其女则必归妇家,而夫不得有也。

班古罗夫之书所载亚美利加之其尼路人,传财产于女系子孙;初克佗人,儿童将入学校,父不命而舅命之。

皆重甥之征也)传称咎繇子为皋子。

(《列女·辨通传》。

皋即咎)惟咎繇亦称陶叔,(《易林》需之大畜)而许由者实咎繇之异称。

(后有附说)以是知繇者其名,咎则犹咎犯也。

(舅犯,古多作咎犯)咎繇既传于母系,己亦从其宪典而授之甥;自甥称之曰咎,其后遂以为成俗习言,犹咎犯也。

故化益虽以繇子,而别其姓曰嬴,独国邑未蔇以授人耳。

(见后附说)胥臣曰青阳,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鱼氏之甥也;方以明彰族姓,而亟言甥,即黄帝子犹有母系,无疑也。

嗟乎!核丝之远近.蕃萎系焉。

(传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故父党母党七世以内,皆当禁其相婚,以血缘大近故也)遗传之优劣。

惷智系焉。

血液之袀杂,强弱系焉。

(言人种改良者,谓劣种婚优种,其子则得优劣之血液各半;又婚优种,其子则得优种血液6/8;至七世,则劣种血液仅存1/128,几全为优种矣)细胞之繁简,死生系焉。

(生物学之说,谓单细胞动物万古不死,异细胞动物则无不死。

然其生殖质传之裔胄,亦万古不死)民之有统也,固勿能斥外其妣矣。

观于深山大泽,而知其将生龙蛇,素成之道,书之玉版,其慎始敬终也。

民之蔡哉!

  平等之说盛,而第高下者,持其故以相诘,曰:女智必不如士,胡蝶以争女也,而华其羽毛;鸡以争女,故生冠距;师子惟争女,故修项被鬣。

其丽且武,皆以争而擅于其牡。

虽人,亦动物也,自大上而静嬺者不增其材力,又常迫妊娠,至不能事事,是以《梓材》怜之,曰媰妇也,鳏寡也。

妪之必厚,其权则必不得均于士矣。

圣王因是以贵世适而尊祢庙.天子则及其大祖,虽文母犹系之子,世适之贵也,亦曰遗传尔。

其敝至于任用一姓,而贵戚之卿守其胙。

守胙者.诚宵其祖父,不丧蝉嫣,世卿奚讥焉?夫遗传,若冰之隐热矣,隐于数世,越世以发,以类其鼻祖,不必父子。

故商均不宵舜,而宵鼓叟;周幽不宵宣,而宵汾王。

  且性犹竹箭也,括而羽之,镞而弦之,则学也。

不学,则遗传虽美,能兰然成就乎?登齧肥乘坚之童,而摈羊裘之骏雄于椓杙,其道莫颇。

圣王因是以革世卿而官天下,曰:弗乎弗乎!白雉不贡,泗水不出鼎,吾已矣夫!仲尼之遏于季孙、田成子,而不得进;子弓之骍角,而不得十二游以南面。

遏之也力,故创之也甚。

  虽然,使上古无世卿.又安得仲尼、子弓也?彼共和而往,其任国子者,非以贵贵,惟竞存其族故。

不然,今吾中夏之氏族,礧落彰较,皆出于五帝。

五帝之民,何为而皆绝其祀也?是无他,夫自然之洮汰与人为之洮汰,优者必胜,而劣者必败。

叡哲如五帝,氓固奔逐,喘弗能逮矣,则又封建亲戚以自屏翰,迫劫其异族使为一宗;不宗者以律令放流,屏于大荒深阻丛棘白草之间,以伍戎狄。

繇轩辕以至孔氏,{豈幾}二千年,其名子姓者至于百姓千品万官亿丑.非其类者,又安所容其趾乎?

  且古之洮汰,亟矣!故戚施直镈,蘧篨蒙璆,侏儒扶卢.蒙叟修声,聋聩司火,有时而用之。

若夫童昏、嚚瘖、焦侥,官师之所不材也,以实裔土。

夫屏之裔土者,惧其传疾以败吾华夏之种,故蹙蹙焉洮汰之也。

(凡负伤遗传,如狸犬或失其尾,则所产者亦无尾;人或堕指,其子亦无指;又骈指至六七者,或数代皆同。

此则形骸疾眚,皆有遗传矣)古之人,未尝不僭滥于赏罚。

欲良其种也,则固弗能舍是。

  比端门之有命,而种既良矣,尽天下而皆出于厉山有熊,则孰为其优?而孰为其劣?于是废世卿,释胥靡,与天下更始。

三古之世卿,若执桃茢以赤发其不材之种,然后九州去其狼扈,而集其清淑。

虽竞存,非私也。

今至于桓、文,四裔之孤偾,其有以千吾族纪乎?其皆吾昆弟与皇之耳孙矣。

虽不竞存,无进于其公也。

自非前世之竞存,则仲尼、子弓雕额冒耏也久矣,又安得渊圣之材,而制是法乎?

  制法有程,而种之日进也无程。

使人人之皆角犀丰盈者.必革其恒干。

革干之道,非直严父,亦赖母仪焉。

《十翼》以《归妹》为天地之大义,(上《系》:“《易》有大极,是生两仪。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虞注:“四象.四时也;两仪,谓乾坤也。

《乾》二五之《坤》,成《坎》《离》《震》《兑》。

《震》春,《兑》秋,《坎》冬,《离》夏。

故两仪生四象。

《归妹》卦备,故《彖》独称天地之大义也。

”此则《风》始《关雎》,《书》首“厘降”,义皆该之矣。

又案:自大极而两,而四,而八,则自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自可比类,非邵雍之私说也。

今生物学家谓细胞极球,一裂为二,二裂为四,自此为八,为十六,为三十二,为六十四。

是即《归妹》之旨)其成绩究乎“使跛能履,使眇能视”:(《集解》本“能”作“而”。

《履卦》亦然。

然《释文》不出异文。

据虞注,则作而;据《履》卦侯果注,则作能。

案:废疾负伤,若夫妇同病.则必为遗传;若妇非跛眇,则幸可改良。

凡改良之说,视此)乌乎,民之蔡哉!

附:许由即咎繇说

  唐、虞以贵族行禅让。瞽叟者虞君,而舜其世适也,不欲以天位授庶人。

  大史公称“尧让天下于许由”,宋氏《尚书略说》以为伯夷。

其义曰:“《大传》「阳伯」,郑谓伯夷掌之。

《左》隐十一年传:「夫许,大岳之胤也。

」《墨子·所染》《吕氏·当染》皆云「舜染于许由、伯阳。

」伯阳,阳伯也。

故知许由即伯夷矣。

史言尧让许由,正傅会咨岳巽之文也。

”此其说知放勋之不禅布衣,其实犹未审谛。

  案,《吕氏》高注,谓“伯阳即老子”。

说诚诬缪,然《尸子》言“舜得六人,曰雒陶、方回、续耳、伯阳、东不识、秦不空,皆一国之贤者也。

”(《御览》八十一引)是固别有伯阳,非许由矣。

  余以许由即咎繇,《古今人表》书作许繇,正与咎繇同字。

《夏本纪》曰:“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

”(皋陶即咎繇)古者多以后嗣封邑逆称其先人,以其子姓封许,而因称咎繇曰许繇,亦犹契曰“殷契”,(盘庚迁殷,始有殷名。

契始封商,不曰殷也。

而《殷本纪》亦称“殷契”)弃曰“周弃”,(大王迁岐,始有周名。

弃始封邰,不曰周也。

而《鲁语》云“夏之兴也,周弃继之”。

)不一一曲譬也。

禅让之说,本在夏世。

《夏本纪》言“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

而皋陶卒后,乃展转讹迁,以为尧让。

古事芒昧,未足怪也。

  《伯夷列传》云,“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冢”。

《夏本纪》言“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

益固咎繇子也。

高注《吕氏·当染》,以许由为阳城人。

箕山者,下临阳城。

(《括地志》曰:阳城,县在箕山北十三里)由冢在是,归葬故里也;益辟在是,誓守父墓也。

亦犹禹辟商均于阳城,阳城以北为崇伯之国,将守故封,而视终身不奸天室之政矣。

(《夏本纪》正义:阳城县在嵩山南二十三里。

案:嵩本作崇,即崇伯鲧所封。

禹、繇封邑相邻.特分南北耳)若《皇览》言咎繇冢在庐江六县,与许由箕山不相应。

此犹尧葬济阴,(《五帝本纪》集解引刘向及《皇览》)而《墨子·节葬》以为蛩山,《吕氏·安死》以为穀林。

舜葬九疑,(《五帝本纪》)而《孟子·离娄》以为鸣条。

古事芒昧,亦未足怪也。

  又,《御览》一百七十七引戴延之《西征记》曰:“许昌城,本许由所居。

大城东北九里,有许由台,高六丈,广三十步,长六十步。

由耻闻尧让而登此山,邑人慕德,故立此台。

”是说则后起者。

然许昌即许县,与阳城同属颍川。

(《续汉·郡国志》)则意咎县封邑,本自阳城达许,其后世封许者,亦即守其故土,未可遽定也。

  或曰,墨、吕既箸舜染许由之文.又言禹染于皋陶、伯益,诚使许由、咎繇为一人,何故变名更举?是则以尧让之謣言,远起三季,墨、吕固习闻焉,而不察其为异称也。

民数第二十一 #

  阴阳之气,发敛之度,无古今一也。丛林乔木,不一日而兹,惟蠛蠓醯鸡欤?蠕动群飞,其卵育亦不迮。人者独异是。

  自嬴氏以前,里闾什伍之数,尚已。

盖汉平帝元始二年,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

后汉和帝永兴元年,口五千三百二十五万。

(此据《续汉·郡国志》注引伏无忌所记。

东汉户口,此为最盛)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

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

明神宗万历六年,口六千六十九万。

清兴以来,康熙四十九年,口二千三百三十一万;乾隆五十九年,口三万七百四十六万;道光二十八年,口四万二千七十三万。

其辜较如此。

  夫自元始以来,至于康熙,千七百年,民数不相越。

及乾隆之季,相去财八十年,而民增十三倍。

此何说也?借曰天下久无事,民不见水火蜂刃,故日以孳乳。

然自建武以逮和、安,由天宝溯贞观,中原无狗吠之声者,其距年亦相等,而倍不至是。

借曰疆域袤延,前代所未有。

未有者,即回部耳。

汉尝开朝鲜、高句骊,以为乐浪、玄菟,今亦未能郡县之也。

蒙古今为汗,羁属理藩。

唐时则且灭突厥,以置刺史。

较其长短阔陿,亦略相当。

且沙漠之地,固稀人而旷土,其户口何足选?天府所登,未越九州也。

  章炳麟曰:均庸调于地者,始自康熙朝。

自康熙而往,上蔇秦、汉,民皆有口赋。

有口赋。

则民以身为患,虽有编审,必争自匿矣。

有司惧负课,会计其数,又十而匿三四。

口赋既免,贫优于富厚,游惰优于勤生。

民不患有生,虽不编审,而争以其名效于上矣。

故乾隆之民数增于前十三倍者,曏之隐窜伏匿者多也。

且升平之世,疆吏喜以膴盛媚于上。

彼将曰:“袲益民数,既不足以累郡县,圣灵斐然,宜有所润色,以乐主听,则虚增之可也。

”非直虚增尔,户籍属草稿,多受成于保甲。

一人而远游,地既鬲越,有司不相知,榜其名家,复榜其名在所。

及要最既上,无校雠者,卒不为删除緟复。

若是,则以一人为二人也。

一隐之,一增之,故相去若丘谷,至十三倍其旧。

然则元始以来,民必有盈万万者也。

乾隆、道光之世,民不过倍万万也。

  虽然,古者乐蕃遮,而近世以人满为虑,常惧疆域陿小,其物产不足以袭衣食。

今淮、汉以南,江皋河濒沮洳之地,盖树艺无瓯脱矣。

东南之民数,宜必数倍前代。

使闢地于巨岛灌莽间,则邻国先之。

使从事于河、雒,昔之膏腴.今乃为沙砾。

地质易矣,不可以植稻粱,而犹宜于嘉卉,莫挈之则窳也。

故弱者道瑾,强者略夺。

终则略夺不可得,而人且略夺之。

章炳麟读《小雅》,至于“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欳然叹曰:乌乎!后司农见之矣。

言有万民不能洽,则能治者将得之也。

封禅第二十二 #

  乌乎!后世之封禅.侈心中之,而假于升中燔柴以恣其佚乐,斯无足论者。

  夫古之升中燔柴者,曷为者也?封大山,禅梁父,七十有二家,以无怀为最近。

当是时也,天造草昧,榛薄四塞,雄虺长蝮.尽为颛民害。

人主方教民佃渔,以避蜚征之螫,何暇议礼?然则其所以封禅者,必有所职矣。

  吾尝以为古之中夏,赢于西极,而缩于东南。

东南以岱为竟。

徐扬淮海,禹迹之所蹈,同于羁縻,有道则后服,无道则先强,故《春秋》夷吴、越。

成周之盛,淮夷、徐戎,其种族犹吾人,而以其椎{髟介}之俗,憬然犯南甸。

若然,自岱而南,王教之所不及。

  帝王治神州,设险固守。

其封大山者,于《周礼》则沟封之典也。

因大麓之阻,累土为高,以限戎马,其制比于蒙古之鄂博。

是故封禅为武事,非为文事。

彼夷俗事上帝,故文之以祭天以肃其志,文之以祀后土以顺其礼,文之以秩群神以扬其职。

是其示威也,则犹偃伯灵台者也。

  三王接迹,文肆而质陿,而本意浸微。丧其本意,而曰行以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者为“仁物”也。

  夫国有峤嶞.不崇其高,堑之凿之赭之荡之,以为魁陵粪土,即有大寇,其何以御侮?为封域计,土石可伤邪?

  古者野庐几竟,宿息井树。单襄公有言:“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故至于侠沟丛树,而戎车疐矣,为封域计,草木可伤邪?

  然则所以恶伤土石草木者,在彼不在此;所以用蒲车者,在彼不在此。先王以“仁物”叫号于九围,而实阴收其利,故封禅可尚也。

  嗟乎!嬴、刘之君,南殄滇、粤,而北逐引弓之民,其所经略,则跨越乎七十二家之域矣。

去病以武夫,知狼居胥之可封,而人不以僭越罪之也。

使汉武寤于此,则岱宗之彻迹可以息矣!

河图第二十三 #

  亡人至于五鹿而得块,以为天赐,其实野人也。

虙牺之王也,其形龙蛇,不知所自始。

传者以为出于加尔特亚,隩矣!枳棘之未伐,九有之未列,虽趋中夏,无以知中夏之形也。

  《河图》者,括地者也,获于行迷,而以写青黑黄赤,虽腐败则珍之。吾安知夫矍骇《河图》以为天赐者,非亡人之块邪?

  蛴螬化而为复育,复育化而为蝉,物之更迭生也。

惟人亦然。

昔者美洲有红人,当明中世而驱,人以其前为蛟螭紫贝之族也。

然而今之竁地于美洲者,得华屋焉。

吾安知夫前乎虙牺者,非有圣哲之士邪?彼且仪其地之象而沦于河,虙牺得之而以为陈宲,斯犹萧何之收秦图籍,以知地形阸塞也。

夫何瑰佹矣哉!

  禹之《雒书》,其犹是图。夫有周行于裨海以立髀者,迻书其度剂,票忽遇而拾之.宠灵其书以为天赐也亦宜。

  乌乎!夏氏所以为四国缀游者,其地形吾见于书矣。

大焱之爁,蛰地中而发,浸假而积沙与泞以阏巨流,则山川之变,曾不镕金与埴之在陶若?当夏氏之未奠,吾未之睹也,吾观于江。

今之潮薄乎广陵,而古之潮上薄乎武昌。

王仲任曰:江汉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

(《论衡·书虚篇》)繇是言之,当虙牺之时,则吴干舒桐尽瀛海矣。

惜乎吾不得《河图》而读之也!(《潮汐致日渐长论》曰:古月离地十二万里。

时摄潮之力.大今二百十六倍)

方言第二十四 #

  中国之燕乐,輓世以南曲为安雅。而宛平成都会六百年,趋市朝者习其言,其乐浸隆。今南纪诸倡优,皆效幽、冀为杀伐悲壮矣!

  章炳麟曰:格以声音之伦,而燕、赵间多清急,(陆法言曰: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

此以纽切言之.燕、赵多以轻唇为牙音,故云重浊。

若音响之缓急刚柔,则反是)所谓噭音也。

且京师者,有时而为陵谷声乐之大凑,必以水地察其恒为都会者。

齐州以河、汉分南北:河卫之岸,谓之唐、虞;汉之左右,谓之夏、楚。

舜以南风,纣以北鄙,刘向辨其违矣。

周人作“四始”,而音流入于南,不归于北。

(取《说苑·修文篇》义)古者北方有五声,至文、武始增和穆二变,明南音独进化完具。

故《韩诗》之说《周》《召》,以为其地在南阳、南郡间。

大史公曰:颍川、南阳,禹之所都,至今谓之夏人。

南郡固全楚时郢都也。

孙卿有言:君子居楚而楚,居夏而夏,居越而越。

夏之与越,相为正乏;夏之与楚,相为扶持。

故质验之以地,二南如此。

质验之以水,沔、汉之川,下流入荆州,而命之曰夏水,其国曰楚。

若然,夏、楚者,同音而互称。

(楚从疋声,声本同夏,其说详后)晋名于晋水,齐名于天齐,楚名于夏水.其比类一也。

毋其南阳、南郡者。

故为二夏,若镐池、伊雒之为二周,与殷之有三薄邪?齐州之音,以夏、楚为正,与河卫绝殊。

故曰能夏则大。

然犹谓楚声南蛮侏离。

此河卫之间,里巷妇子之私言,未足以为权量也。

察文王之化,西南被于庸、蜀、濮、彭,而江汉间尤美。

故克殷之役,史岑称之曰:“苍生更始,朔风变楚。

(《出师颂》)审师文王者,必不夷俗衺音楚矣。

二南广之以为“雅”。

雅之义训为乌不反哺者,而古文为疋。

疋者,即人腓胫,乐府无所取其度。

此以知雅则同夏,而疋与楚同声,其文皆叚借。

故二雅者,夏、楚之谓也。

二雅张之以为“颂”。

颂者,在《周官》则隶九夏。

故金奏肆夏者,颂之《时迈》也。

繇是言之,四始之声,惟楚夏以为极。

  十三国独楚无风。

儒者皆言以僭王不贡包茅摈弃之,失也。

元气广厚而物博,而用者当其无有。

黄钟小素,不以名宫;元音含少,惟同律则不专其月。

何者?以十二调所公也。

《诗》三百,皆以楚言为中声,尚安取楚风矣?今夫种族之分合,必以其言辞异同为大齐。

故自变楚以更始,则殷薄之族为顽民,自此始也。

  天之草昧,大陆之先民,必宾巨川以为宅。

舟楫既盛,资其流衍,溯之洄之,厉之杭之,然则百货殷赈,市里良奥,方五千里之间,而都会山出棊置矣。

惟齐州人自西方来,一自秦,一自蜀,北宾河卫而居之,南宾江淮而居之。

然先周帝王之宅,东南以大山、梁父为畛略,岱南徐、杨,羁縻不绝,于汉若有朱厓、九真矣。

帝王者乐得殖民之地,从其喜好繇俗甘食宴居,而憎故都僻隘,故蜀亦浸废。

荆州处徐、杨、蜀间,则终古沦为要服。

周而始有楚声,而非莫也。

熊严之作,与上国抗衡,诸吴、越复继起。

及孙氏王于武昌、金陵,讫晋之东,冠带在是矣。

(案:《抱朴外篇·审举》曰:“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

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

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

”据此,晋初中原人士,犹贱视吴楚。

至东晋,始翕合无间也)

  然至唐世,仕宦者犹不欲得南方;扬诩以为乐土亡与比畴者,其在雒师邺下。

是何也?王景之治河,功施千年。

始永平,卒之开运河,无邕溃。

是故砥柱可漕,孟津可下.商旅骈阗,亭候修饬,都邑士女芋以闳,其气不彫益皈。

南方者,卑湿陿促,得与比邪?熙宁以降,河则岁岁横决.水门崩圮,堤繇不息;下自勃碣,上至二陵,三千里间.水道所在埂塞。

故其榜船绝迹,化居邕滞,民日蔽幪,亡职业,而犷不狎,非独被金、元之杀掠为然也.河之不治则有焉。

当是时.南方江汉之水,其波沦如故。

以是使其行旅日通,俊民日蕃,乃几与北方异气。

中国谓谿谷诸苗蛮,满洲谓汉人蛮,(见《扬州十日记》。

)淮北人谓淮南人蛮。

距鬲川渎耳,而相鄙贱若异种矣。

  迹江汉之盛,有轮郭于春秋,张于吴、晋,弸于宋,以至今。

然其萌芽,即自变楚始。

夫声乐者,因于水地,而苍生当从其文者以更始。

幽、冀之音,其道不久矣。

  凡今语言,略分十种:

  河之朔暨于北塞,东傅海,直隶、山东、山西,南得彰德、卫煇、怀庆,为一种。纽切不具,亢而鲜入,唐、虞之遗音也。

  陕西为一种。

明彻正平,甘肃宵之,不与关东同。

惟开封以西,却上。

(陆法言曰:“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至今犹然。

”此即陕西与关东诸部无入者之异也)

  汝宁、南阳,今日河南,故荆、豫错壤也;及沿江而下,湖北至于镇江,为一种。武昌、汉阳,尤啴缓,当宛平二言。

  其南湖南,自为一种。

  福建、广东,各为一种。漳、泉、惠、潮,又相軵也.不足论。

  开封而东,山东曹、沇、沂,至江、淮间,大略似朔方,而具四声,为一种。

  江南苏州、松江、大仓、常州,浙江湖州、嘉兴、杭州、宁波、绍兴,为一种。宾海下湿,而内多渠浍湖沼,故声濡弱。

  东南之地,独徽州、宁国处高原,为一种。

厥附属者,浙江衢州、金华、严州,江西广信、饶州也。

浙江温、处、台,附属于福建,而从福宁。

福建之汀,附属于江西,而从赣。

然山国陵阜,多自鬲绝,虽乡邑不能无异语,大略似也。

  四川上下与秦、楚接,而云南、贵州、广西三部,最为僻左,然音皆大类关中.为一种。

滇、黔则沐英以兵力略定,胁从中声,故其余波播于广西。

湖南之沅州,亦与贵州同音。

  江宁在江南,杭州在浙江,其督抚治所,音与他府县绝异.略似中原,用晋、宋尝徙都故。

  夫十土同文字,而欲通其口语,当正以秦、蜀、楚、汉之声。

然势不舍径而趣回曲,观于水地,异时夏口之铁道,南走广州,北走芦沟桥,东西本其中道也,即四乡皆午贯于是。

君子知夏口则为都会,而宛平王迹之磨灭不终朝。

是故言必上楚,反朔方之声于二南,而隆《周》《召》。

订文第二十五 #

  泰逖之人,款其皋门而观政令,于文字之盈歉,则卜其世之盛衰矣。

  昔之以书契代结绳者,非好其繁也,万事之{笞心}萌,皆伏于蛊。

名实惑眩,将为之别异,而假蹄迒以为文字。

然则自大上以至今日,解垢益甚,则文以益繁,亦势自然也。

  先师荀子曰:后王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

”是故国有政者,其伦脊必析,纲纪必秩,官事民志日以孟晋,虽欲文之不孟晋,不可得也。

国无政者,其出话不然,其为犹不远,官事民志日以呰偷,虽欲文之不呰偷,不可得也。

  吾闻斯宾塞尔之言曰:有语言然后有文字。

文字与绘画,故非有二也,皆昉乎营造宫室而有斯制。

营造之始,则昉乎神治。

有神治,然后有王治。

故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

”禹之铸鼎而为离鬽,屈原之观楚寝庙而作《天问》,古之中国尝有是矣。

奥大利亚与南亚非利加之野人,尝垩涅其地,彤漆其壁,以为画图。

其图则生人战斗与上古之异事,以敬鬼神。

埃及小亚细亚之法,自祠庙宫寝而外,不得画壁,其名器愈陖。

当是时,布政之堂,与祠庙为一,故以画图为夬之政,以扬于王庭。

其朝觐仪式绘诸此,其战胜奏凯绘诸此,其民志驯服、壶箪以迎绘诸此,其顽梗方命终为俘馘绘诸此。

其于图也,史视之,且六典视之。

而民之震动恪恭,乃不专于神而流貤于图,见图则奭然师保莅其前矣。

君人者,借此以相临制,使民驯扰,于事益便。

顷之,以画图过繁,稍稍刻省,则马牛凫鹜,多以尾足相别而已,于是有墨西哥之象形字。

其后愈省,凡数十画者,杀而成一画;于是有埃及之象形字。

凡象形字,其沟陌又为二:一以写体貌,一以借形为象,所谓“人希见生象,而按其图以得仿佛”者也。

乃若夫人之姓氏,洲国山川之主名,主形者困穷,乃假同音之字以依托之,于是有谐声字,则西域字母根株于是矣。

人之有语言也,固不能遍包众有,其形色志念之相近者,则引伸缘傅以为称。

俄而聆其言者,眩惑如占覆矣,乃不得不为之分其涂畛,而文字以之孳乳。

故数字之义,祖祢一名,久而莫踪迹之也。

今英语最数,无虑六万言,(斯氏道当时语)言各成义,不相陵越。

东西之有书契,莫繁是者,故足以表西海。

  章炳麟曰:乌乎!此夫中国之所以日削也。

自史籀之作书,凡九千名,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

秦篆杀之,《凡将》诸篇继作,及鄦氏时,亦九千名。

衍乎鄦氏者,自《玉篇》以逮《集韵》,不损三万字,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

北宋之亡,而民日呰偷,其隶书无所增;增者起于俗儒鄙夫,犹无增也。

是故唇吻所偫,千名而足;檄移所偫,二千名而足;细旃之所承,金匮之所藏,箸于文史者,三千名而足;清庙之所奏,同律之所被,箸于赋颂者,四千名而足。

其他则视以为腐木败革也已矣!若其所以治百官、察万民者,则蔇乎檄移之二千而止。

以神州之广,庶事之博,而以佐治者廑是,其庸得不澶漫掍殽,使政令逡巡以日废也?

  且夫文因于言,其末则言揫迫而因于文。

何者?文之琐细,所以为简也;词之苛碎,所以为朴也。

刻玉曰瑑,刻竹以为书曰篆。

黑马之黑,与黑丝之黑,名实眩也,则别以骊、缁。

青石之青,孚筍之青,名实眩也,则别以苍筤、琅玕。

耦怨,匹也;合耦,匹也;其匹同,其匹之情异,则别以逑、仇。

马之重迟,物之重厚,其重同,其重之情异,则别以笃、竺。

本木曰柢,本厓氏曰氐。

仰视苍也谓之天,发际曰颠。

此犹单辞也。

  辞或冗矣,而进言动辞者勿便。

使造字无神、祗,则终古曰天之引出万物、地之提出万物者尔。

斯则剧口,且烦简书也。

故号以神、祗,而一言赡矣。

此犹物名也。

  历物之意,志念祈向之曲折,其变若云气,而言或以十数。

莫曰辍,则终古曰“车小缺复合”也。

莫曰毋,则终古曰“女欲奸,诃止之勿令奸”也。

其冗曼勿便也尤甚,故号以辍、毋,而一言赡矣。

然则名之箸者,文从其言也不可知。

苟纡于祈向,而馔具一名以引导之,其必自史官之达书名,使民率从以为言,无疑也。

  今自与异域互市,械器日更,志念之新者日蘖,犹暖暖以二千名与夫六万言者相角,其疐便既相万,及缘傅以译,而其道大穷。

今夫含生之属,必从其便者也。

然则必有弟靡以从彼者。

虽吾文字,亦将弃不用矣。

  孟晋之后壬,必修述文字。

其形色志念,故有其名。

今不能举者,循而摭之。

故无其名,今匮于用者,则自我作之。

其所称谓,足以厌塞人之所欲,欲废坠得乎?若是,则布政之言,明清长弟,较然如引绳以切墨,品庶昭苏,而呰偷者竞矣。

吾闻古之道君人者,曰:审谛如帝。

附:正名杂义 #

  《管子》曰:“义也,名也。

时也,似也,类也,比也,状也,谓之象。

”(《七法》)其在七法,以为一官。

覃及异域,言正名者众矣。

夫三段之条,五旌之教,是有专家,不得采摭。

今取文字声音,明其略例,与夫修辞之术宜审正者,集为《杂义》。

非诚正名而附其班,盖《匡谬正俗》之次也。

  西方以数声成言乃为一字,震旦则否。

释故、释言而外,复有释训。

非联绵两字,即以双声叠韵成语。

此异于单举者。

又若事物名号,合用数言。

岁阳、岁阴,义则难解。

放勋、重华,古圣之建名;阿衡、祈父,官僚之定命;是皆两义和合,并为一称。

苟自西方言之,亦何异一字邪?今通俗所用,虽廑跂二千,其不至甚忧困匮者,固赖以转移尔。

由是言之,抪于文俗者,亦逾万字。

然于理财正辞,其忧不逮甚矣。

若有创作,用缵旧文,故(一字)训(数字)两端,皆名一字。

是则书童竹笘,数必盈亿也。

  “六书”之从形声,十固七八。

自叔然、弘嗣,则有切音。

其后或以婆罗门法贯之,宜若调瑟有准,观其纽切而知其音读者。

然抽讽《广韵》,则二百六者勿能辨也。

其能辨者,而九服又各异其敛侈也。

音不吊当,彼是不明.人各相非,孰为雅言?察此其所由生,则尝正字母之读,以贯双声,未曾正二百六部建首之读,以贯叠韵。

故呿、唫同概.而韵不可知。

袭孙、韦切音之术,而弗整理,其切则杂举散字以为用,未尝一用字母部首,故枢轴繁乱而读不可知。

世言汉文杂识,不若欧洲之易简。

若专以字母韵首为纲,上、去傅于平声,加之点识,以示区别,所识不过百名。

而切字既有定矣,虽咳笑鷇音之子,使无歧声,布于一国,若乡邑相通,可也。

  上世语言简寡,故文字少而足以达旨。及其分析,非孳乳则辞不计。若彼上世者,与未开之国相类,本无其事,固不必有其言矣。

  案:柏修门人种,以同部女子为男子所公有,故无夫妇妃耦之言;妇人、处子,语亦弗别。

征之《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

”《曲礼》:“士曰妇人,庶人曰妻。

”斯适人之定名可知也。

然《士丧礼》:“妇人侠床”,注谓“妻妾子姓”。

语无区别,与柏修门种勿殊。

盖虙牺俪皮以前之遗语尔。

  又父子、君臣、夫妇、朋友各有正文,而昆弟独假于韦束之次弟,其后乃因缘以制“{罣-土+弟}”字。

《说文》兄虽训长,毛公故训义实为兹。

盖繇兹长而为长者,亦犹令长之引伸矣。

斯则兄弟、昆弟,古无其文,盖亦无其语也。

大宗嗣始祖,小宗嗣四亲,族人为宗服齐衰三月。

宗之重于家族政体,久矣。

其始鉴于立少,惧其动摇,而尊之使峭不可登;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亦不得以其戚戚宗子。

故余子于适长,无敢有兄与昆之称。

虽适长亦以臣庶视余子,未尝言弟也。

其诸庶相谓,则孟、仲及季而已。

本无兄弟、昆弟之名,故亦不制其字。

及其立名借字,则社会已开,必在三王之际也。

  又加路脱称:达马拉人,以淡巴苽二本,易羊一匹;淡巴苽十本,易犊一头。

然其算术,知五而止。

自五以上,无其语言,亦无会计。

故见淡巴苽十本者,扩张两手,以指切近,略知其合于二五之数.而不知其十也。

又其嚚顽者,识数至三而止。

及奥大利亚人,则三数犹不能憭。

夫世无衡量筹算,人之纪数,固以指尔。

以五指为极数,而不能使左右相代以定位,则五以上,宜不能知也。

汪容甫作《释三九》篇,遍征古籍,凡欲甚言多数者,或则举三,或则举九。

余以为举九者,在社会开明而后;若举三,则上古之遗言也。

当是时,以为数至于三,无可增矣。

且虙牺已有十言之教,而《易》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

《律历志》言五六“天地之中合”。

其他五行、五色、五声、五味之属,大氐以五为度。

盖当时亦特虙牺知十耳。

元元之民,则以为数至于五,无可增矣。

后世虽渐文明,而数极三五之说,传之故老,习于胲颊,故亦相引而弗替乎?

  又古之言人、仁、夷同旨。

案,《说文》古文仁字作{尸二}。

而古夷字亦为{尸二}。

(《汉书·樊哙传》“与司马{尸二}战砀东”,注:“{尸二},与夷同。

”《孝经·仲尼居》释文:“{尸二},古夷字。

”)此假仁为夷也。

《海内西经》:“百神之所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仁羿者,夷羿,《传》云“夷羿收之”是也。

《说文》言夷俗仁,仁者寿。

故夷与仁,声训本通,脂真之转,字得互借。

《表记》《中庸》皆云:仁者,人也。

《表记》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

”《韩敕碑》:“有四方士仁。

”皆借仁为人矣。

乃知人与仁、夷古只一字。

盖种类之辨,夷字从大,而为人。

自禹别九士,始以夏为中国之称,制字从页,臼、攵以肖其形。

自禹而上,夷、夏并号曰人耳。

夷俗仁,故就称其种为人,以就人声,而命德曰仁。

仁即人字。

自名家言之,人为察名,仁为玄名,而简朴之世未能理也。

古彝器人有作“仌”者。

重人则为仌,以小画二代重文,则为仁,明其非两字矣。

自夷夏既分,不容通言为人.始就人之转音而制夷字。

然《说文》儿字下云:“仁人也,古文奇字人也。

”夫古文与小篆一字耳,何故别训为仁人?则知左史官之制儿字.盖专以称东夷,以别夏人。

夷俗仁,故训曰仁人。

(此义治小学者多不瞭,非深察古今变故不知)《白虎通义》谓夷者蹲夷无礼义,故儿字下体诘屈,(《说文》儿字下引孔子曰:“在人下.故诘屈。

”)以象蹲夷。

且《海内西经》:“仁羿”,《说文系传》儿字下注引作“人羿”。

是儿、夷一字异读之明征。

通其源流正变言之,则人、儿、夷、仌、仁、{尸二}六字,于古特一字一言,及社会日进,而音义分为四五。

夫语言文字之繁简,从于社会质文,顾不信哉!

  六书初造,形、事、意、声,皆以组成本义,惟言语笔札之用,则假借为多。

小徐系《说文》,始有引伸一例。

然鄦君以令长为假借,令者发号,长者久远,而以为司命令位夐高者之称。

是则假借即引伸,与夫意义绝异,而徒以同声通用者,其趣殊矣。

  夫号物之数曰万,动植、金石、械器之属,已不能尽为其名。

至于人事之端,心理之微,本无体象,则不得不假用他名以表之。

若动静形容之字,诸有形者已不能物为其号,而多以一言概括;诸无形者则益不得不假借以为表象,是亦势也。

  姊崎正治曰:表象主义,亦一病质也。

凡有生者,其所以生之机能,即病态所从起。

故人世之有精神见象、社会见象也,必与病质偕存。

马科斯牟拉以神话为言语之瘿疣,是则然矣。

抑言语者本不能与外物泯合,则表象固不得已。

若言雨降,(案:降,下也。

本谓人自陵阜而下)风吹,(案:吹,嘘也。

本谓人口出气息)皆略以人事表象。

繇是进而为抽象思想之言,则其特征愈箸。

若言思想之深远,度量之宽宏,深者所以度水,远者所以记里,宽宏者所以形状空中之器,莫非有形者也,而精神见象以此为表矣。

若言宇宙为理性,此以人之材性表象宇宙也。

若言真理,则主观客观初无二致,此以主观之承仞,客观之存在,而表象真理也。

要之,生人思想,必不能腾跃于表象主义之外。

有表象主义.即有病质冯之。

  其推假借引伸之原,精矣。

然最为多病者,莫若神话,以“瑞麦来牟”为“天所来”;而训“行来”,以“{丿乙}至得子”为“嘉美之”,而造“孔”字。

斯则真不失为瘿疣哉!

  惟夫庶事繁兴,文字亦日孽乳,则渐离表象之义而为正文。

如能,如豪,如群,如朋,其始表以猛兽羊雀。

此犹埃及古文,以雌蜂表至尊,以牡牛表有力,以马爵之羽表性行恺直者。

(嗀利亚《英文学史》)久之能则有志,豪则有势,群则有宭,朋则有倗,皆特制正文矣。

而施于文辞者,犹习用旧文而怠更新体;由是表象主义日益浸淫。

然赋颂之文,声对之体,或反以代表为工,质言为拙,是则以病质为美疢也。

杨泉《物理论》有云:“在金石曰坚,在草木曰紧,在人曰贤。

”(《艺文类聚》人部引)此谓本繇一语,甲乇而为数文者。

然特就简毕常言,以为条别,已不尽得其本义。

(紧,本义训缠丝急,引伸施于草木)斯义益衰,则治小学与为文辞者,所繇忿争互诟,而文学之事,弥以纷纭矣。

  如右所述,言语不能无病。

然则文辞愈工者,病亦愈剧。

是其分际,则在文言质言而已。

文辞虽以存质为本干,然业曰“文”矣,其不能一从质言,可知也。

文益离质,则表象益多,而病亦益笃。

斯非直魏、晋以后然也,虽上自周、孔,下逮嬴、刘,其病已淹久矣。

汤武革命而及“黄牛之革”,皿虫为蛊而云“干父之蛊”。

易者,象也,表象尤箸。

故治故训者,亦始自《易》,而病质亦于今为烈焉。

  虽然,人未有生而无病者,而病必祈其少。

瀸污渍染,宁知所届?荀氏有言:乱世之征,文章匿采。

(《乐论》)焉可长也?近世奏牍关移,语本直核,纯出史胥,其病犹少。

而庸妄宾僚,谬施涂塈,案一事也,不云“纤悉毕呈”,而云“水落石出”;排一难也,不云“祸胎可绝”,而云“釜底抽薪”。

表象既多,鄙倍斯甚。

夫言苛则曰“吹毛求疵”,喻猛则曰“鹰击毛鸷”,迁、固雅材,有其病矣。

厚味腊毒,物极必反,遂于文格,最为傭下。

是则表象之病,自古为昭。

  去昏就明,亦尚训说求是而已。

自昔文士,不录章句,而刘彦和独云:“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

”(《文心雕龙·论说篇》)斯固文辞之极致也。

若郑君之谱《毛诗》.公彦之释《士礼》,武子之训《穀梁》,台卿之读《孟子》,师法义例,容有周疏,其文辞则皆惑然信美矣。

当文学陵迟,躁人喋喋,欲使渐持名实,非此莫由也。

有通俗之言,有科学之言,此学说与常语不能不分之由。

今若粗举其略:炭也,铅也,金刚石也,此三者质素相同,而成形各异,在化学家可均谓之炭。

日与列宿,地与行星,在天文亦岂殊物?然施之官府民俗,则较然殊矣。

夫盘盂钟镈,皆冶以金;几案杯箸,皆雕以木;而立名各异,此自然之理。

然苟无新造之字,则器用之新增者,其名必彼此相借矣。

即如炱煤曰煤,古树入地所化,亦因其形似而曰煤,不知此正宜作墨尔。

曩令古无墨字,则必当特造矣。

  有农牧之言,有士大夫之言,此文言与鄙语不能不分之由。

天下之士大夫少而农牧多,故农牧所言,言之粉地也。

而世欲更文籍以鄙语,冀人人可以理解,则文化易流,斯则左矣。

今言道、义,其旨固殊也。

农牧之言道,则曰道理;其言义,亦曰道理。

今言仁人、善人,其旨亦有辨也。

农牧之言仁人,则曰好人;其言善人,亦曰好人。

更文籍而从之,当何以为别矣?夫里巷恒言,大体不具,以是教授,适使真意讹殽,安得理解也?昔释典言“般若”者,中国义曰智慧。

以般若义广,而智慧不足以尽之,然又无词以摄代,为是不译其义,而箸其音。

何者?超于物质之词,高文典册则愈完,递下而词递缺,缺则两义掍矣。

故教者不以鄙语易文言,译者不以文言易学说,非好为诘诎也,苟取径便而殽真意,宁勿径便也。

  志念之曲折,不可字字而造之,然切用者不宜匮乏。

如此直行曰径,易言也;一曲一直曰迂,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

如物有大小,易言也;自圆心以出辐线,稍前益大曰耎,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

如形式之分合,易言也;望两物平行者,渐远而合成交角曰{日匕},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

古义有精眇翔实者,而今弗用,举而措之.亦犹修废官也。

如火车中止,少顷即行,此宜用辍字古义。

如铁路中断,济水复属,此宜特为制字。

雷霆击物,昔称曰震。

火山之发,上变陵谷,下迁地臧,今宜何称?釜气上烝,昔号曰融。

既烝复变,既烝复凝,今宜何号?南北极半岁见日,半岁不见日,昔名之暨。

赤道下昼夜平等者,今宜何名?东西半球两足相抵,昔为之僢。

(正当作舛)东西背驰,终相会遇者,今宜何谓?以此比例,不翅千万。

择其要者,为之制字,则可矣。

  故有之字,今强借以名他物者,宜削去更定。

若鎕锑,本火齐珠也,今以锑为金类元素之名。

汽,本水涸也,今以汽为烝气之名。

名实掍殽,易令眩惑。

其在六书,诚有假借一科,然为用字法,非为造字法。

至于同声通用,盖不可与造字并论矣。

是故锑、汽等文,必当更定。

  官吏立名,疆域大号,其称谓与事权不同者,自古有之。

如秦以御史为三公,于周特簪笔之吏;唐以侍中为宰相,于汉则奉壶之役也。

然封驳之官,谓之给事;一萃之长,号以千总,则已甚矣。

若夫展转沿袭,至不可通者,则始于元后。

如升州为府,而府仍号以某州,最为无义。

今官书文牍,辄言各直省,此复袭明而误。

彼时有南北直隶,故曰各直;有十三省,故曰各省。

今直隶非有二也,且亦一行省耳。

然则称各省以足;(省当称司,或当称部,前人已言之,此姑从俗)仍言各直,所指安在?乃观于日本之官号,何其剀切雅驯也?近法东邻,庶几复古哉!

  转译官号,其事尤难。

盖各国异制,无缘相拟。

或谓宜一切译音,如汉时且渠、当户例。

然左右贤王、僮仆都尉,则固译义矣。

要之,中国当自定官号,名实既核,则相切者多,必不能比傅,然后如贤王、仆射,非汉所有,而特为作名可也。

并不能为之作名者,然后从且渠、当户例可也。

  人名地名,虽举音而当知其意。

  从说之,苫越生子,命曰阳州,人以地名也。蒲姑,东土奄君之号,人地互称也。怀坏,汜汎,由事得称;仲中,屔和,义事兼具,此其模略可知也。

  横说之,释典言世间名字,或有因缘,或无因缘。

其大齐曰:有因缘者,如舍利弗,母名舍利,因母立字,故名舍利弗;如摩鍮罗道人,生摩鍮罗国,因国立名,故名摩鍮罗。

无因缘者,如曼陀婆,一名二实,一名殿堂,二名饮浆,堂不饮浆,亦复得名为曼陀婆;如萨婆车多,名为蛇盖,实非蛇盖。

然则渠搜以罽毳名,支那以蚕丝名,(世谓震旦、支那,译皆言秦。

今人考得,实为蚕义)域多利以英吉利主名,非律宾以西班牙王名,是亦地名之有因缘者也。

若能蒐集故言,如昔儒之为《春秋名字解诂》者,其于古训当愈明也。

  狗有县蹄曰犬,(《说文》)犬未成豪曰狗。

(《释畜》)通言则同,析言则异。

故辨于墨子者曰:“狗,犬也,而杀狗非杀犬也,可。

(《经下》)鸟白曰{白隺},霜雪白曰皑,玉石白曰皦。

(《说文》)色举则类,形举则殊。

故驳于孟子者曰: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

(《告子》)中夏言辞,有流貤而无疑止,多支别而乏中央。

观斯二事,则可知矣。

《释故》以三十余言总持一义,谅以八代殊名,方国异语,靡不集合,非一时能具数词也。

《方言》列训“大”者十二语,列训“至”者七语,而云别国之言,初不往来。

旧书雅记,俗语不失其方,今则或同。

是知闭关裹足之世,人操士风,名实符号,局于一言;而文辞亦无俪语也。

  若《史通·杂说》载姚最《梁后略》述高祖语曰:“得既在我,失亦在予。

”以为“变我称予,互文成句,求诸人语,理必不然。

”由俪辞盛行,语须耦对故也。

此于俪辞固伤繁郑,抑观庄周《山木》已云:“吾无粮,我无食矣!”(近世多读“我”为“饿”。

从《释文》所举,一本也。

然使辞避繁复,则但云“吾无粮”,足矣。

《齐物论》云:“今者吾丧我。

”吾、我互举,则此亦未必非互文)使只有“我”字,而无同训之“予”,则斯语不得就也。

臧洪《与陈琳书》:“足下徼利于竟外,吾子托身于盟主。

”许靖《与曹公书》:“国家安危,在于足下;百姓之命,县于执事。

”寻其辞例,是亦同揆。

使称人者徒曰“足下”,莫曰“吾子”、“执事”者,则斯语亦不得就也。

爰在《柏舟》,则“顜闵既多,受侮不少”,义趣两同,而表里各异,非一训数文之限。

若乃素王《十翼》,史聃一经,捶句皆双,俪辞是昉,察其文义,独多对待。

然老云“为天下谿,为天下谷”,豁、谷大同,(《释水》:“水注川曰谿,注谿曰谷。

”此广陋之异。

《释山》:“山豄无所通谿。

”《说文》:“水出通川为谷。

”此通塞之异。

而《广雅·释山》则直云:“谿,谷也。

”故谓大同)直取相变;孔云“危者使平,易者使倾”,义有正负,文实互施;(《晋语》韦解:“倾,危也。

”《释故》:“平,易也。

”陆绩说此,即云“易,平也”)非有一训数文,亦不得为斯语矣。

  虽然,俪体为用故,繇意有殊条,辞须翕闢,孑句无势不可已。

所以晋、宋作者,皆取对待为工,不以同训为尚,亦见骈枝同物,义无机要者也。

(明张燧作《千百年眼》十二卷,有《说古人文辞》一条,曰:“「修禊序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

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云「旦为朝云」,古乐府云「莫夜不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云「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云「食不充粮」。

古人文辞,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

”案:张氏所举,非必同训,若云“明而未融”、“墓而不坟”,则明、融、墓、坟,自有辨也。

然析言则殊,通言则一,用之文辞,固取大同而遗不异,则虽谓一训,可也)

  夫琴瑟专一,不可为听,分间布白,乡背乃章。故俪体之用,同训者千不一二,而非同训者擅其全部矣。辞气不殊.名物异用,于是乎辞例作焉。

  辞例者,即又不可执也。

若言“上下无常,进退无恒”;(《易·文言》)“处而不底,行而不流”;(《左》襄二十九年传)一则同趣,(谓“上下”与“进退”、“常”与“恒”皆同趣)一则僢驰。

(谓“处”与“行”、“底”与“流”,义相反对)要其辞例则一,词性亦同,义有正负,而度无修短者也。

至如《墨子·经说下》云:“白马多白,视马不多视。

”(视马,谓马之善视者)白马、视马,辞例一也。

而白为全体,视为一部,观念既殊。

则词性亦殊矣。

谢惠连《雪赋》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

”夺鲜、失素,辞例一也。

而素为举性,鲜为加性,(《黑子·经上》有“移举加”之文,谓言词分移、举、加三性。

《经说上》释之曰:“狗犬,举也;叱狗,加也。

”盖直指形质谓之举,意存高下谓之加。

如素,即白色,是为直指形质。

如鲜.《方言》训好.《淮南·俶真训》注训明好。

好者,繇人意好之,是为意存高下。

如平气称狗,是为直指形质;如激气叱狗,是为意存高下。

同一言狗,而有举、加之别,是犹长言短言,固不系文字之殊矣。

至如鲜、素之属,皆形容词也,而当定其科别。

故今取《墨子》语,命之曰举性形容词,加性形容词)观念既殊,则词性亦殊矣。

  推是以言,春为苍天,秋为旻天;(《’释文》)仁覆愍下而言旻,远视苍然而言苍;函德与表色不同也。

天子曰后,庶人曰妻;(《曲礼》)君母得言大后,民母不得言大妻;尊号与常名不同也。

且元年一年,其实同也。

递数之始,于一曰元;骈列之举,其一不曰元。

故孔子书“元年”,子夏问曰:“曷不起初、哉、首、基?”(张揖《上广雅表》引《春秋元命苞》)若言一人,不得言初人、哉人矣。

中国、内国,其实同也,在外而正亦曰中,在内而倚不曰中。

故惠施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庄子·天下》)无外者,尺度绝,而亦无中,然未尝无内。

若胶执辞例,而谓准度两语,分刌无差,至于白、视、素、鲜,亦必为之穿穴形声,改字易训,则是削性以适例也。

  近世作者,高邮王氏实惟大师,其后诸儒,渐多皮傅。观其甚者,虽似涣解,方更诘鞫,宜有所杀止矣。

  古人文义,与今世习用者或殊,而世必以近语绳之。

或举《孟子·万章篇》“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谓“之”、“其”同义,而用之不得不异。

野哉!其未知,盖阙也。

《康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

”“朕其弟”,即“朕之弟”也。

《书序》;“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

”即“尧闻其聪明”也。

《左》定二年传:“夺之杖,以敲之。

”“夺之杖”,即“夺其杖”也。

夫何不可代用乎?

  盖之、其、是、者四文,古实同义互用,特语有轻重,则相变耳。

《鸿范》曰:“时五者来备。

”《宋世家》作“五是来备。

”(《后汉书·李云传》作“五氏”。

氏、是同音通用。

《荀爽传》作“五韪”,以“韪”训“是”,非其义也)以“是”同“者”训矣。

且“五是”,亦“时五”之倒语也。

《艺文志》“儒家者流”,以今世文义言之,“者”字甚诘诎难通。

寻《说文》:“者,别事词也”;《丧服》注“者者,明为下出也”。

故“者”义与“是”、与“此”相类,至今有“者番”、“者回”等语。

“儒家者流”,儒家。

宜读“者流”为句,“者流”犹言“此流”也。

《释训》:“之子者,是子也。

”故“之”亦与“是”、“此”义同。

比类观之,知古人于普通代名词,通言互用,不得以《孟子》“之”、“其”偶异,而谓辞气异施矣。

  高邮王氏,以其绝学释姬汉古书,冰解壤分,无所凝滞。信哉!千五百年未有其人也。犹有未豁然者,一曰倒植,一曰间语。

  倒植者,草昧未开之世,语言必先名词,次及动词,又次其助动词。

譬小儿欲啖枣者,皆先言枣,而后言啖。

百姓昭明,壤土割裂,或顺是以成语学,或逆是以为文辞。

支那幅土,言皆有序,若其纵迹,未尽涤除。

《书·禹贡》言“祗台德先”,(郑注:“其敬悦天子之德既先”)即“先祗台德”也。

《无逸》言“大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俾服,即康功田功”,(“伪孔”作“卑服”,今从《释文》引马本。

马云,“俾,使也。

”是谓大王、王季,使文王就服康功田功)即“俾文王即服康功田功”也。

《墨子·非乐》引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

”即“饮食于野”也。

(此与室于怒、市于色一例,最易憭)《非命上》引《仲虺之告》曰:“帝式之恶,袭丧厥师。

”即“帝式恶之”也。

(今本“式”作“伐”。

据《非命中》《非命下》更正。

案:《非命中》云:“帝式是恶,用阙师。

”《非命下》云:“帝式是增,用爽厥师。

”式,用也。

帝用之恶,即帝用恶之也)《诗·日月》言“逝不古处”,传训“逝”为“逮”,即“不逮古处”也;“逝不相好”,传云“不及我以相好”也。

《公羊》襄二十七年传言“昧雉彼视”,即“视彼昧雉”也。

此其排列,亦不能尽合矩度。

要之,此方古语,必有特别者矣。

  间语者,间介于有义之词,似若繁冗,例以今世文义,又如诘诎难通。

如《卷耳》言“采采卷耳”,而传云“采采,事采之也”,训上“采”字为“事”;以今观之,似迂曲不情。

又如《载驰》言“载驰载驱”,传云“载,辞也”;其他“载”可训“辞”者,多训为“事”。

如《释故》云“言,间也”;(间即助词)又云“言,我也”。

若《诗》“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受言臧之”之辈,以今观之,皆可训“间”,而传皆训“我”;笺则“言”训“我”者,凡十七见。

近人率以诘屈不通病之。

毛公生于衰周,文学方盛,宁于助词尚不能通?郑君虽专治朴学,不尚文采,观其《谱序》与《戒子书》,固文章之杰也。

然其训说,必如是云者,正以二公深通古语耳。

夫绝代方言,或在异域。

日本与我隔海而近,周秦之际,往者云属,故其言有可以证古语者。

彼凡涉人世之辞,语末率加“事”字,或以コト代之,コト亦事也。

又凡语不烦言我而必举我字者,往往而有,如“事采”辈,特以事字居前,其排列稍异东方,而“言告”、“言臧”之训“我”,则正与东方一致。

以今观古,觉其诘诎,犹以汉观和尔,在彼则调达如簧矣。

虽然,训事训我,又不得胶执读之。

“事”与“我”即为助词。

故“载”之训“事”,与训“辞”同;“言”之训“我”,与训“间”同。

同条共贯,皆以助唇吻之发声转气而已。

  当高邮时,斯二事尚未大箸,故必更易旧训,然后辞义就部。是亦千虑之一失乎?疏通古文,发为凡例,故来者之任也。

  《史通·杂说篇》云“积字成文”,“由趋声对”。然则有韵之文,或以数字成句度,不可增损;或取协音律,不能曲随己意。强相支配,疣赘实多。

  故又有训故常法所不能限者。

如古辞《鸡鸣高树颠》云:“黄金络马头,熲熲何煌煌。

”熲熲、煌煌,义无大异,(《释故》:“熲,光也”。

《说文》:“熲,火光也。

”《苍颉篇》:“煌,光也。

”《说文》:“煌,煌辉也”;“辉,光也”,并同)而中间以“何”字,直以取足五言耳。

(其有非韵文而文义类此者。

如《书·多方》“大淫图天之命{佾-亻+尸}有辞”。

据《多士》“大淫泆有辞”,《释文》引马本,泆作{佾-亻+尸}。

则此“{佾-亻+尸}”亦即“泆”也。

于“大淫泆有辞”之间,间以“图天之命”四字,与“熲熲何煌煌”相似,然尤不可理解。

此则疑是简札烂错,非其本然,不则古语泰无规则矣)

  亦有当时常语,非训故所能割解者。

魏武帝《蒲生篇》,东阿王《明月篇》,皆云“今日乐相乐”。

魏文帝《朝日篇》,云“朝日乐相乐”。

是“乐相乐”为当时常语也。

斯二者必求其文义,则窒阂难通,诚以韵语异于他文耳。

《诗·卷阿》言“亦集爰止”,集、止义一也。

(《鸨羽》传:“集,止也。

”)爰有于、於、曰三训,(《释故》)间于集、止之间,皆不安聑。

斯非“熲熲何煌煌”之例邪?《式微》言“式微式微”,传云“式,用也。

”“用微用微”,语难憭矣!(《经传释词》以式为发声语。

其实训用者,亦发声)斯非“乐相乐”之例邪?虽然,类是者亦千百之十一焉尔。

不通斯例,则古义不完;逐流忘返,则缪说兹起。

世有妄人,喜云“读书不求甚解”,故不得以余说为杓秉也。

  前世作述,其篇题多无义例。

《和式》《盗跖》,以人名为符号。

《马蹄》《骈拇》,以章首为楬橥。

穿凿者,或因缘生义,信无当于本旨也。

至韵文,则复有特别者。

盖其弦诵相授,素繇耳治,久则音节谐孰,触激唇舌,不假思虑,而天纵其声。

此如心理学有曰联念者,酲醉之夫,或书一札,湎乱易讹,固其职矣;而讹者或有文义可通,要必其平日所习书者,此手有联动也。

歌繇旧曲,成响在喉,及其抒意倡歌,语多因彼,此口有联声也。

  是故后人新曲.往往袭用古辞,义实去以千里。

若《吕氏春秋·古乐》曰:“汤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

”夫“晨露”为义,大氐如《小雅》所言“匪阳不晞”者也,而音谐语变,则遂为“振鹭”。

《周颂》云:“振鹭于飞,于彼西雍”,以是名篇,《鲁颂·有駜》亦云“振振鹭,鹭于下”,皆自此流变者也。

汉鼓吹铙歌十八曲,有《朱鹭》篇,其辞曰:“朱鹭,鱼以乌,路訾邪!鹭何食?食茄下。

不之食,不以吐,将以问诛者。

”及何承天拟作《朱路篇》,则曰:“朱路扬和鸾,翠盖耀金华。

”音均递代,以水鸟为轮舆。

是即晨露、振鹭转变之例也。

铙歌又有《拥离》,其辞曰:“拥离趾中可筑室,何用葺之蕙用兰。

拥离趾中。

”及承天拟作《雍离》篇,则曰:“雍士多离心,荆民怀怨情。

”以雍为雍州矣。

又有《上邪》,其辞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及承天拟作《上邪篇》,则曰:“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

”以邪为邪正矣。

是皆声类相同,辞旨大异,其名实讹变,又不可以训故常法限之也。

亦有义训相近.而取舍绝殊者。

若《吕氏·古乐》所载有娀二女作歌曰“燕燕往飞”,而《邶风》曰:“燕燕于飞”;涂山女作歌曰:“候人兮猗”,而《曹风》曰“彼候人兮”。

孔甲作《破斧之歌》,而《豳风》亦有《破斧》。

寻其事指,绝非一揆,而文句相同,义训亦近。

斯皆所谓音节谐孰,天纵其声者也。

必欲彼此互证,岂非陷于两伤者乎?

  复有用古调以成新曲,而其篇题与诗旨绝远者,乃骫曲傅合以就之。

如古《黄爵》《钓竿》二行,未知何指。

及傅玄作《鼓吹曲》以颂晋德,则因《黄爵》而傅合于伯益之知鸟言,因《钓竿》而傅合于大公之善饵术,然后可以言“神雀来游,飞龙戾天”,而与晋德相会。

夫古之《黄爵》《钓竿》,亦未必取于致嘉瑞、用阴符也。

此骫曲迁就者又为一例,三百五篇盖未之见。

虽然,六代之乐,今尽崩阤;文始五行,唐后亦缺。

古乐章之篇题,既不可睹,宁知三百五篇必无是例乎!

  世言希腊文学,自然发达,观其秩序,如一岁气候,梅华先发,次及樱华;桃实先成,次及柿实;故韵文完具而后有笔语,史诗功善而后有舞诗。

(歰江保《希腊罗马文学史》)韵文先史诗,次乐诗,后舞诗;笔语先历史、哲学,后演说。

其所谓史诗者:一、大史诗,述复杂大事者也;二、裨诗,述小说者也;三、物语;四、歌曲,短篇简单者也;五、正史诗,即有韵历史也;六、半乐诗,乐诗、史诗掍合者也;七、牧歌;八、散行作话,毗于街谈巷语者也。

征之吾党,秩序亦同。

夫三科五家,文质各异,然商、周誓诰,语多磔格;帝典荡荡,乃反易知。

繇彼直录其语,而此乃裁成有韵之史者也。

(《顾命》:“陈教则肄肄不违。

”江叔沄说,重言肄者,病甚,气喘而语吃。

其说最是。

夫以剧气蹇吃,犹无删削,是知商、周记言,一切迻书本语,无史官润色之辞也。

帝典陈叙大事,不得多录口说,以芜史体,故刊落盈辞矣)盖古者文字未兴,口耳之传,渐则忘失,缀以韵文,斯便吟咏,而易记臆。

意者苍、沮以前,亦直有史诗而已。

下及勋、华,简篇已具,故帝典虽言皆有韵,而文句参差,恣其修短,与诗殊流矣。

其体废于史官,其业存于矇瞽。

繇是二《雅》踵起,借歌陈政,(《诗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

”)同波异澜,斯各为派别焉。

  春秋以降,史皆不韵,而哲学演说亦繇斯作。

原夫九流肇起,分于王官,故诸子初兴,旧章未变,立均出度,管、老所同。

建及孔父,优为俪辞;墨子谆谆,言多不辩;奇耦虽异,笔语未殊。

六国诸子皆承其风烈矣。

斯哲学所由昉乎?从横出自行人,短长诸策实多口语,寻理本旨,无过数言,而务为粉葩,期于造次可听。

溯其流别,实不歌而诵之赋也。

秦代仪、轸之辞,所以异于子虚、大人者,亦有韵无韵云尔。

名家出自礼官,墨师史角,固清庙之守也。

故《经说》上下,权舆于是;龙、施相绍,其流遂昌。

辩士凌谇,固非韵文所能检柙矣。

然则从横近于雄辩,虽言或偭规,而口给可用。

名家契于论理,苟语差以米,则条贯已歧。

一为无法,一为有法,而皆隶于演说者也。

抑名家所箸,为演说之法程,彼固施诸笔龠,犹与演说有殊。

至于战国游说,惟在立谈。

言语、文学,厥科本异,凡集录文辞者,宜无取焉。

(战国陈说,与宋人语录、近世演说为类,本言语,非文学也。

效战国口说以为文辞者,语必伧俗,且私徇笔端,苟炫文采,浮言妨要,其伤实多。

唐杜牧、宋苏轼,便其譁嚣,至今为梗。

故宜沟分畛域,无使两份。

文辞则务合体要,口说则在动听闻,庶几各就部伍尔。

)

  武岛又次郎作《修辞学》曰:言语三种,适于文辞,曰见在语、国民语、箸名语,是为善用法;反之亦有三种,曰废弃语、(千百年以上所必用,而今亡佚者,曰废弃语)外来语、新造语,施于文辞,是为不善用法。

世人或取丘墓死语,强令苏生,语既久废,人所不晓,辄令神味减失。

如外来语,破纯粹之国语而驳之,亦非尽人理解;有时势所逼迫,非他语可以佣代,则用之可也;若务为虚饰,适示其言语匮乏耳。

(美诗人普来乌德氏,尝语其友曰:观君数用法兰西文,果使精练英语,无论何种感想,自有语言可表,安用借法语也?武岛又次郎案:美语匮乏,不得不借他国输入,然普来乌德犹为是言,则外来语不得恣用,明矣)新造语者,盖言语发达之端,新陈代谢之用也;今世纪为进步发现之时,代有新事物,诚非新造语不明。

然其用此,或为华言虚饰,或为势不可已,是有辨矣。

古者日本思想简单,即简易之汉语,已足指明,而作者悫用险怪多画之文,何其陋也?

  案:武岛以外来、新造,有时需用;废弃语则直为官师所不材。

是于日本,容可云尔。

至于禹域,进化虽纡,人事万端,本殊偏岛。

顷岁或需新造,寻检《苍》《雅》,则废语多有可用为新语者,若耎、{日匕}、辍、暨诸文是也。

东人鲜通小学,不知其可相摄代,则宜以为一瞑而不复视矣。

语有恶其冗长,施用遗言,则一二字可了者,于势固最为径便。

西方新语,多取希腊,或本梵文,腐臭之化神奇,道则不易,宁若樊、卢诸子,憙为险怪,以眩视惑听邪?夫惟官号地望,箸于榜题,施于传志谱录者,必用今名,而他语皆不得代。

械器舆服,古今异宜,亦又同此。

故崔鸿易“抚盘”以“推案”,百药变“脱帽”为“免冠”,物非所有,饰从雅言,见讥于子玄矣。

(见《史通·叙事篇》)今之言者,非拥旄剖符之率,而亟称“击节”;处髡首辫发之俗,而自述“抽簪”。

此之宜绝,盖文辞之恒例也。

若其雅俗称名,新故杂用,是宁有厉禁邪?

  至云“人所不晓,致减神味”,说尤鄙俴。

夫废弃之语,固有施于文辞,则为间见;行于繇谚,反为达称者矣。

颜籀作《匡谬正俗》,尝举数条。

若《释故》云:“略,利也”,而唐人谓“厉刃”为“略刃”。

《释故》云“洋,多也”,而山东谓“众”为“洋”。

《释言》云“恫,痛也”,而大原谓“痛而呻吟”为“通唤”。

(颜云:通,即恫)《晋令》有“覆逴”,而唐人谓检察探试为“覆坼”。

此并旷绝千年,或数百稔,不见于文辞久矣!然耕夫贩妇,尚人人能言之。

至于今日,斯例犹多。

《方言》云“佻,(丁小反)县也”,今称“县系”曰“吊”,则其遗语也;“塞,安也”,今杭人谓“安宁”曰“利塞”,则其遗语也;“崽者,子也”,(音枲)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声如宰)今湘粤人谓儿童曰“崽”,(声如宰)则其遗语也;“伪,(音讹)谓之{亻气}”,(注:船动摇之貌也)今南人皆谓动摇船曰“划”,则其遗语也。

自秦以后,人臣不敢称“朕”,而今北人犹自称“朁”,斯“朕”之音变矣。

晋人言“宁馨”,唐人言“某享”,(见《匡谬正俗》,云俗呼某人处为某享。

享音火刚反)今吴、越人并有是语,斯亦关、雒之旧言矣。

至于负重之呼“邪许”,痛苦之呼“燠休”;应人曰“若”,以诺而从若声;拒人曰“咅”,以否而从咅语。

如此类者,何可胜道?又况思字从囟,(息晋切)俗学不晓其音,而里巷称小儿脑盖,犹曰“囟门”。

礼有追胥,律令讹为缉捕,而鄙谚谓俾睨、侦伺,犹存胥语。

(《地官》小司徒:“以此追胥。

”注:“胥,伺捕盗贼也。

”此本《释故》“胥,相也”为训。

今律,缉捕义亦为伺。

然缉字本义、借义,皆与“伺”训绝远。

此必习用“胥”字,展转传讹,隶变“胥”字作“肙”,多讹为“咠”,官书又增偏旁,遂为“缉”字。

今杨、越言俾睨、侦伺,则音如疏)故文辞则千年旷绝,繇谚则百姓与能,亦与颜籀所举一也。

夫十棊之变,犹不可穷,而况天下之言乎?吾侪足迹,所涉无几,犹能举此数端。

然则不晓者仅一部之文人,而晓者乃散在全部之国民,何为其惛懑减味也?

  由是以言,废弃语之待用,亦与外来、新造无殊,特当审举而戒滥耳。

亚诺路得《评判论》曰:孰为见在?在视其施于体格、关于目的者而定之,不在常谈之有无也。

此则废语所施,各于其党,其在学说,称名有界,先后同条。

虽言两,而间以言二,不可也。

其在常文,趋于达意,无问周、鲁;虽言光明,而增言缉熙,可也。

《诗·敬之》:“学有缉熙于光明。

”笺:“缉熙,光明也。

”本《释故》、《文王》传)宁以牻{牛京}无常之辞,恣其狂举者乎?

  顾宁人曰:“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

”是则然矣。

余以黾勉、密勿,《毛》恒《鲁》通,而世多有用密勿者。

匍匐、蒲伏.《诗》恒《传》通,而世多有用蒲伏者。

若不推类例,抑彼扬此,则顾义亦无以立地。

  至乎六书本义,废置已夙;经籍仍用,假借为多。舍借用真,兹为复始,其与好书通用,正负不同,瞢者不睹字例之条,一切訾以难字,非其例矣。

  陆务观曰:“近世或掇《史》《汉》中字入文,自谓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如彼雕琢,实可嗤鄙。

”循研其实,今昔又殊。

夫天子曰“乘舆”,名非今之宪典;朝士曰“荐绅”,物非今之章服。

(乘舆、荐绅,皆《史》《汉》正文)若实异者无邮,而名通者受谯,方之陆义,不其远乎!乃夫一字所函,周包曲折,晚世废绝.辞不慊志,必当采用故言,然后义无遗缺。

野者不闻正名之旨,一切訾以藻缋,非其例矣。

知《尔雅》之为近正,明民之以共财,奇恒今古,视若游尘,取舍不同,惟其吊当。

斯则华士謏闻,鄙夫玩习,其皆有所底止乎?

  章炳麟曰:后王置文部之官,以同一文字,比合形名,勿使僭差。

其道则犹齐度量、一衡矩也。

文辞者,亦因制其律令,其巧拙则无问。

何者?修辞之术,上者闳雅,其次隐约,知谀辞之不令,则碑表符命不作,明直言之无忌,则《变雅》《楚辞》不兴。

故世乱则文辞盛,学说衰;世治则学说盛,文辞衰。

(如六国学说,盛于周、汉。

此为学说始造之世,不与后代并论)若其训辞深厚,数典翔博者,独史官之籍尔,又与文辞异职者也。

九变知言,出于庄周,则百世不能易矣!曰:天也,道德也,仁义也,分守也,形名也,因任也,原省也,是非也,赏罚也,以此大平。

述图第二十六 #

  画图之山川,不足以程远近;人物,不足以穷形相。

廑而被壁,则当官者放不用矣。

今之为画者,独缋地,自远西来,规方辨度,自径易也,而他图史皆晻昧。

  凡画图之亟,亡亟于军旅版籍。

军旅之间,山海窈冥,林麓回闭,未战固图也;既战,亦宜图其出入,知其方略.以贻后人。

昭于文字,营目而辨版籍之于地体华离,一事也。

近世以地概丁,而后王之法,治以头会,季冬则街弹,三岁则大比,皆登其画象,以知民数。

及其少壮老耄,与处险阻易以匿逃者,奸宄之萌,偷穴攻盗、杀人亡命无踪迹者,异国之宾旅杭江海以款关者,必把握其容法,足以辨识,故治于簟席,不劳。

  西方军有胜负,必{髟桼}而画之。

古者得其方类。

汉建昭四年春正月,以诛郅支单于告祠郊庙,群臣上寿,置酒,以其图书示后宫贵人。

(服虔曰:讨郅支之图书也。

右见《汉书·元帝纪》)此以知告捷者兼写其状也。

  西方以光学取民物形景,人必有象,以上有司。

游观初至者,入于传舍,则警吏征之。

古者得其方类。

唐开元二十五年户令曰:“诸户计年,将入丁老疾,应征免课役及给侍者,皆县令貌形状以为定簿;一定以后,不须更貌;若有奸欺者,听随事貌定.以附于实。

”天宝九载制:天下虽三载定户,每载亦有团貌.自今以后,计其转年,合入中男成丁五十者,任追团貌。

(《通典》七)此以知民不匿形,足以拱柙也。

  夫古者绩事虽眇丽,比于西方,犹不尽空积忽微。

后王所崇法,诚在彼矣。

然往世独汉唐文牍有图,而宋元至今浸绝者,何也?曰:山川不足以程远近,人物不足以穷形相,廑而被壁,则当官者放不用也。

  古之尊官,器三,簪中图云。

《散氏盘》曰:兓付散氏田器。

”而《贾子》说郑伯肉袒牵羊,奉簪而献国。

(《先醒》)兓、簪,皆志也。

(《易·豫》:“朋盇簪。

”京作“撍”,虞作“{音戈}”,是兓声、{音戈}声通。

《春官》保章氏注:“志,古文识。

”兓,簪皆可通识,即志字也)小史掌邦国之志则然。

天府,“凡官府乡州及都鄙之治中,受而臧之”。

小司寇“登中于天府”。

中者,计簿也。

(天府注:“郑司农云:治中,谓其治职簿书之要。

”小司寇注:“上其所断狱讼之数。

”皆谓中即计簿也。

余以《礼器》云“因名山升中于天”,升中即登中,谓自陈功德,上计于天也。

《论语·尧曰》“允执其中”,中亦簿书,犹言握天下之图也。

《楚语》“余左执鬼中,右执殇宫”,中亦簿书,韦解谓“把其录籍”是也。

又训中为身,则失之。

寻用字从中,篆形作用,则知古文中字作{卅一},不从口也。

用即{卌一}字,去其两简。

簿书当为中字本义,{中乂}从又持中,可互证)

  中不可汗漫,簪足以昭视意旨,独画无分刌度齐,使人自为量。

故至今犹用簪中,而不用图。

(今乡邑垄庙,县亦有{卌一}图之,然粗粗无足言者)新圣观于艺人所为,朴樕小故,而昭其时物。

  乱世之征,文辩反覆而无征验,乐府通韵而违今古,(既非今韵,又非古音,吴棫、毛奇龄以来,其流繁矣)篆刻谲缪而弃形声,草书缴绕而难识知,比类万端,苟为哙事,以不征于民用者众矣,不画而止也。

虽然,云能之长短,虽小足明其所缘矣。

古之画者,侂于工师;今之画者,侂于名士。

公言第二十七 #

  求朝夕于大地,而千岁不定,横赤道之带是也;借假吾手所左右以期之,而上下于半球者异言矣;是以一方之人为公者也。

黄赤、碧涅、修广,以目异;徵角、清商、叫啸、喁于,以耳异;酢甘、辛咸、苦歰、隽永百旨,以口异;芳苾、腐殠、腥蝼、羶朽,以鼻异;温寒、熙湿、平棘、坚疏、枯泽,以肌骨异;是以人类为公者也。

生而乐,死而哀;同类则爱,异类则憎;是以生物之类为公者也。

公有大小,而人不营度,公其小者,其去自私,不间以白氂。

是故至人谓之“纍傂之智”。

  虽然,以黄赤碧涅之异,缘于人之眸子,可也;以目之眚者,视火而有青炎,因是以为火之色不恒,其悖矣。

取岐光之壁流离,蔽遮之于白日,而白者为七色,非壁流离之成之,日色固有七,不岐光则不见也。

火之有青炎,火者实射之,不眚目则亦不可见也。

烛灺钧冶之上,七色而外,有幻火变火,可以熔金铁,而人目不能见。

不见其光,而不得谓之无色;见者异其光,而不得谓之无恒之色。

虽缘眸子以为蓺极有不缘者矣。

(右论色)

  大鱼始生,卵割于海水,久渍而不知其咸。

苟以是论咸味之无成极,而坐知咸者以舌臄之妄缘。

(《荀子·正名篇》已言“缘天官”,又言“验之所缘,无以同异而观其孰调”。

释典未入中国,儒书言“缘”者始此)夫缘非妄也,虽化合亦有其受化者也。

且人日茹饮于酸素之内而不知其酢,及其食醯梅,则酢者觉矣。

苟日寝处于醯梅而噍之,虽醯梅亦不知其酢也,乃酢于醯梅者则知之。

是故分剂有细大,而淡咸无乱味。

以忘微咸者而欲没咸之达性,固不厌也。

(右论味)

  单穆公曰:目之察色,不过墨丈寻常之间,耳之察清浊,不过一人之所胜,故制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过是则听乐而震,观美而眩。

声一秒之动,下至于十六,高至于三万八千,而听不逮。

日赤之余{炎舌},(《说文》:“炎,火光上也”;“{炎舌},炎光也”。

案:“炎光”,即今所谓光线;光自发点以至人目,皆顺线,行至目则成圜锥形,即炎光上锐之义)电赤之余{炎舌},光力万然蒸,而视不逮。

余尝西登黄鹤山,瞻星汉阳,闪尸乍见,屑屑如有声。

以是知河汉以外,有华臧焉,有钧天广乐之九奏万舞焉,体巨而吾耳目勿能以闻见也。

以不闻见,毅言其灭没,其厌人乎?(右论声色二事)

  夫物各缘天官所合以为言,则又譬称之以期至于不合,然后为大共名也。

虽然,其已可譬称者,其必非无成极,而可恣膺腹以为拟议者也。

今吾以范人之形,而勿能求其异合于非人之形,其不从大共以为名者,数也。

及夫宗教之士,知其宥,不知其别,以杜塞人智虑,则进化之几自此阻。

吾与之陟灵台,曰:道型乎域中,而智周九天之上。

平等难第二十八

  天地之道,无平不陂。故曰:水平而不流,无原则遫竭;云平而雨不甚,无委云,雨则遫已;政平而无威,则不行。然则平非拨乱之要也。

  昔者平等之说,起于浮屠。

浮屠之言平等也,盖亏盈流谦,以救时弊,非从而纵之,若奔马之委辔矣。

何者?天毒之俗,区人类为四等:以婆罗门为贵种,世读书主祭;其次曰刹利,则为君相将士;其次曰毗舍,则为商贾;其次曰首陀罗,则苦身劳形,以事甽亩,监门畜之,而臧获任之。

是四类者,庆吊不通,婚媾不遂,载在册府,世世无有移易。

夫椭颠方趾一也,而高下之殊至是。

此释迦所以不平,而党言平等以矫正之也。

揉曲木者,不得不过其直,恣言至其极,则以为鷇卵毛鳞,皆有佛性,其冥极亦与人等。

此特其左证之义,觊以齐一四类,而闳侈不经,以至于滥,有牛鼎之意焉。

愚者滞其说,因是欲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

是其于浮屠也,可谓仪豪而失墙矣。

  且平等之说,行之南北朝,则足以救敝,行之唐宋以后,则不切事情。

是何也?当门地之说盛时,公卿不足贵,累囚俘虏不足贱,而一于种胄乎辨之。

至唐高俭定《氏族志》,犹退新门进旧望,右膏梁左寒畯。

盖其俗尚之敝,与天毒同风。

观夫王源与富阳满氏为婚,班列不当,无损于礼教豪发。

而沈约弹之,以为生死点辱,于事为甚,若以兹事为至僻回者。

嘻!其挛也。

于斯时也,而倡平等之说于其间,则菅蒯之弃,蕉萃之哀,息矣。

其有助于政教,必不訾矣。

  今自包衣而外,民无僮仆。

昔之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稿者,今亦及身而息。

自冕黼旄钺以逮蓝缕敝衣者,苟同处里闬,一切无所高下。

然则以种族言,吾九皇六十四民之裔,其平等也已夙矣。

夫从而平之,则惟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耳。

  昔者《白虎通德论》之言,以人皆上天所生,故父杀其子当诛。

晋献公罪弃市,以杀其大子申生故。

夫忍戾至于戕贼其所爱,则何人而不戕贼?又上绝其考妣之性,使无遗育,其在辟宜也。

今缪推其同出于上天以立义,虽夏楚之教,没其慈爱,而诬之以酷烈,责之以自擅;若是,虽法吏之囚锢役作其罢民,亦酷烈自擅也。

(欧美法有囚锢役作,无夏楚。

说者必谓夏楚酷于囚锢役作,亦思数日之困悴,与一时之呼暴,在受者果孰甚乎?父之于子,必不忍囚锢役作之;成年而后,或施以夏楚,亦与榜掠异状。

宁得倒置其重轻也?)

  乃夫男女之辨,非苟为抑扬而已。

山气多男,泽气多女。

(《淮南·堕形训》语)泽女不骈适则不夫,山女不适骈则不养,(俄罗斯人威斯特马科《婚姻进化论》有此说,今本之)数也。

中国无媒氏以会男女,其数不彰。

一岁之为盗贼罪人、劳作饿夫以死者,皆男也。

男之彫丧,则怨女自多,而不得不制妾媵以通之。

且人类者,欲其蕃衍,与一女伉数男,则不若一男而伉数女。

夫以一男而伉数女,此犹三十辐共一毂,即其势固不可以平等,就除妾媵矣。

  有生与之技,有形与之材,官其剂量,则焉可平也?第马而殊骏驽,第人而殊佣下与卓跞,亦剂量殊尔,然犹以其第厚薄之。

虽舜与造父者,亦若是厚薄之,况不易之剂量哉!(案:普鲁士宪法,女子不得嗣君位,此大陆主义与偏岛固殊,亦剂量然也)。

昔樊英有疾,其妻使婢候问,英则下床答拜,曰:“妻,齐也,礼无不答。

”(《后汉书·方术·樊英传》)君子齐其礼,而不齐其权也。

  古者谓君曰“林烝”,其义为群,此以知人君与烝民等,其义诚大彰明较箸也。

及其駻然独立于民上,欲引而下之,则不能已。

夫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虽号以民主,其崇卑之度,无大殊绝,而其实固已长人。

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

彼道家之言曰: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

然则以投钩定赏罚,以三载考绩易总统,是特当轴处中者之所以避怨讟,顾贤桀安取乎?

  夫父子、夫妇之间,不可引绳而整齐之,既若是矣,君臣虽可平,抑于事故无取。故曰:平等之说,非拨乱之要也。

  虽然,吾尝有取矣,取夫君臣之权非平等,而其褒贬则可以平等也。

昔者埃及之王称法老,死,大行至窆所,或颂其德,或指其邮,以得失相庚偿,过多则不得入墓。

其王亦深自亟敕,惧罗罪辟,莫敢纵欲。

是故中国称天以诔天王,而《春秋》有罪者不书其葬。

明独第二十九 #

  遇灵星舞僮而谓之曰:“子材众庶也。

”则按剑而噁。

俄而曰:“子材固卓荦,天上所独也。

”则笑屑然有声矣。

则又曰:“子入世不能与人群,独行而已。

”则又按剑噁。

乌乎!是何于名誉则欲其独,而入世则以独为大邮也?彼痼俗也,僮子且然,而况丈夫哉!

  眯夫,其乱于独之名实!夫大独必群,不群非独也。

是故卓诡其行,虓然与俗争,无是非必胜,如有捲勇,如不可敔者,则谓之鸷夫而已矣;厚其泉贝,膏其田园,守之如天府之宲,非己也,莫肯费半菽也,则谓之啬夫而已矣;深溪博林,幽闲以自乐,菑华矣,不菑人也,觞鸟矣,不觞宾也,过此而靓,和精端容,务以尊其生,则谓之旷夫而已矣。

三者皆似独,惟不能群,故靳与之独也。

  大独必群,群必以独成。

日红采而光于晁,天下震动也;日柳色而光于夕,天下震动也;使日与五纬群,尚不能照寸壤,何暇及六合?海尝欲与江河群矣,群则成一渠,不群则百谷东流以注壑,其灌及天表。

曰:与群而成独,不如独而为群王。

灵鼓之翁博,惟不与吹管群也,故能进众也。

使嘉木与莸群,则莫荫其下,且安得远声香?凤之冯风也,尐雏不能群,故卒从以万数。

贞虫之无耦,便其独也,以是有君臣,其类泡盛。

繇是言之,小群,大群之贼也;大独,大群之母也。

  不眯于独,古者谓之圣之合莫,抱蜀不言,而四海讙应,人君之独也。

握其节,莫于分其算.士卒无敢不用命,大率之独也。

用心不枝,孑然与精神往来,其立言,诵千人,和万人,儒墨之独也。

闭閤而省事,思凑单微,发其政教,百姓悦从如蒲苇,卿大夫之独也。

总是杂术也,以一身教乡井,有贤不肖,或觵之,或挞之,或具染请之,皆磬折而愿为之尸,父师之独也。

吾读范氏书,至《独行传》,迹其行事,或出入党锢。

嗟乎,菲独,何以党哉!

  古之人欤,其独而群者,则衣冠与骨俱朽矣。

今之人,则有钱唐汪翁。

其性廉制,与流俗不合。

自湖北罢知县归,人呼曰“独头”,(案:独头,语甚古。

《水经·河水注》“河北雷首山”引阚骃《十三州志》云:“山一名独头,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欑茂丘阜,俗谓之夷齐墓。

”是则以其狷介赴义,号曰独头,因名其山矣)自命曰“独翁”,署所居曰“独居”。

章炳麟入其居,曰:“翁之独,抑其群也。

”其为令,斡榷税,虽一锱不自私,府臧益充,而同官以课不得比,怨之:其群于州部也。

罢归,遇乡里有不平,必争之,穷其氐,豪右衔忿,而寡弱者得其职姓:其群于无告者也。

谆礼必抨弹,繇礼必撎:其群于知方之士也。

夫至性恫天下,博爱尚同,軥录以任之,虽贾怨不悔,其群至矣,其可谓独欤?入瞽师之室,则视者独矣;入伛巫跛击之室,则行者独矣。

视与行,至群也,而有时谥之曰独。

故夫独者群,则群者独矣。

人独翁,翁亦自独也,案以知群者之鲜也。

  乌乎!吾求群而不可得也久矣。

抑岂无辑辞以定民者吾与之耦?天下多败群。

故西入周南,而东亡命郁銕之野,傥得一二。

当是时,水陆未移,官号未革,权概未变,节簜未毁;俎犹若俎,钲犹若钲,羽犹若羽,龠犹若龠,戚犹若戚;而文武解弛,举事丧实,引弓持柄,无政若雨。

是为大群之将涣,虽有合者,财比于虮虱。

于是愯然而流汗曰:“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

”虽然,目睹其支体骨肉之裂而不忍,去之而不可,则惟强力忍诟以图之。

  余,越之贱氓也。

生又羸弱,无骥骜之气,焦明之志,犹憯凄忉怛,悲世之不淑,耻不逮重华,而哀非吾徒者。

窃闵夫志士之合而莫之为缀游也,其任侠者又吁群而失其人也,知不独行,不足以树大萃。

虽然,吾又求独而不可得也。

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

吾不能为狂接舆之行吟,吾不能为逢子庆之戴盆。

吾流污于后世,必矣!

冥契第三十 #

  章炳麟曰:吾不征伯夷,不尚观于斟雉之史,委蛇黄宗羲之言而攽君录,曰:天子之于辅相,犹县令之于丞尉,非夐高无等,若天之不可以阶级升也。

輓近五洲诸大国,或建联邦,或以贵族共和。

贵族之弊曰“寡人”,则大君之尊,日以骞损,而与列侯、庶尹同班。

黄氏发之于二百年之前,而征信于二百年之后,圣夫!

  且夫鸡雍、桔梗,场圃以为至贱,而中其疾则以为上药。

自古妄人之议,常冒没以施当时,卒其所言之中,亦与黄氏等者,盖未尝绝也。

予观明武宗自号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兵部宣敕,虽御名不讳,传之后世,以为谈笑。

又上求之,则汉灵帝尝内许凉、伍宕之说,谓大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因讲武平乐观,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

此事稍不章。

要之,二君皆淫酗昏虐之主,佻狎自丧,替其赤刀,诚无不酿嘲于后世者。

然輓近尚武之国,其君皆自称元率,或受邻国武臣官号,佩其章韍,恹然勿以为怪,而戎事日修,则天子诚与庶官等夷矣。

嗟乎!彼汉、明二主者,其惛欤?其逆计至是也?事之闯然而得之者,千世以后,辄与之相契合。

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南人曰:夏姬之蹙頞,其里连衽;戚施效之,蹙其頞,其里无炊灶。

章炳麟曰:戚施之蹙頞,其里无炊灶;夏姬效之,蹙其頞,其里连衽。

名实未亏,而爱憎相贸。

于是知妄人之议不竟非,而举其事以酿嘲者,适咫尺之见也。

  章炳麟曰:中夏之王者,谓之天子。

是故言苍牙者,以为出于东皇大一;而创业之主,其母必上帝冯身以仪之。

吾读浮屠书,称帝曰帝释,亦曰释提桓因。

是无他,彼塞种者,其氏曰释迦,以其王为出于上天,而因以其氏被之。

惟牟尼陿小其说,摈排上帝,而犹谓之瞿释迦氏。

(一作憍尸迦,亦称憍陈如.并一音之转)彼神灵其国主,翕然以为出于朱鸟权衡之宿。

其于中夏,壹何其矩范之合也?自东自西,自南自北,凡长人者,必雄桀足以欺其下,以此羑民。

是故拱揖指麾,而百姓趋令若牛马。

章炳麟曰:大哉黄中通理!

  章炳麟曰:《封禅书》有八神将,大公以来作之,而天主其一也,则邪稣以为号。

《六韬》曰:“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一马,行无彻迹,诣营求谒。

大公曰:「此天方之神来受事。

」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

”(见《旧唐书·礼仪志》引。

《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则穆罕默德以为号。

是二子者,西隔昆仑,而南隔黄支之海,未尝一觌尚父之苗裔、诵其图籍,而称号卒同。

(天主、天方,皆译语,然不失本意)岂姜姓四岳之掌宾饯者,其怪迂之说固多欤?天降时雨,山川出云。

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通法第三十一 #

  帝王之政,不期于纯法八代。

其次箸法,维清缉熙,合符节于后王,足以变制者,则美矣。

周之克商,矢珪矢宪,与九鼎比尊。

宪者,前代之图法,今以因革者也。

明昭有刘,施于朱氏。

  汉之政,可法有二焉。

  天子曰县官,亦曰国家。

(汉马第伯《封禅仪记》:“国家御首辇,人輓升山。

”又云:“国家台上北面。

”是称天子为国家也。

法王路易十四曰“朕即国家”,中国固用此义)此其过制淫名。

以土之毛,当会敛于己。

然其名实自违,卒有私财,足以增修宫馆,得无亏大农经费。

《新论》有曰:“汉定以来,百姓赋敛,一岁为四十余万万。

吏奉用其半,余二十万万臧于都内,为禁钱。

少府所领园地作务,八十三万万,以给宫室供养诸赏赐。

”(《御览》627引桓谭《新论》。

案:少府所入,不应倍于赋敛。

盖是积岁羡余,非一年收入如此。

然不审所据为何年,要指其著书时也)此为少府与主赋敛者分。

帝有私产,不异编户,后王以皇室典范所录别于赋税者也。

  景、武集权于中央,其郡县犹得自治。

古之王度,方伯之国则有三监。

大国相也,其命曰“守”。

故管仲言“有天子之二守”,(《左》僖十二年传)栾盈亦以士匄为“王守臣”。

(《左》襄二十一年传)小国相也,其命曰“令”。

故楚以子男,令尹辅之。

及秦罢侯,而闿置其孤卿;郡则御史监之,其主者言“守”,其下县道言“令”,皆因前世建国之差率以为比。

(晋侯问原守,史起为邺令。

先秦之世,以方部大吏为守令,业有萌芽。

要本被以相国之号,以为尊荣,亦犹后世藩镇之带京衔也。

集成箸法,则自秦始)是故郡县之始,亡大异封建。

汉氏因之,大守上与天子剖符,而下得刑赏辟除。

一郡之吏,无虑千人,皆承流修职,故举事易而循吏多。

成哀之末,纲纪败于朝,吏理整于府。

至于元始,户口最盛矣。

  其县邑犹有议院。

《稿长蔡湛碑》阴曰“贱民、议民”,与“三老、故吏、处士、义民”异列。

议民者,西方以为议员,良奥通达之士,以公民参知县政者也。

贱民者,西方以为私人厮役扈养,不及以政,不得选人,亦不得被选者也。

此其名号炳然。

国命不出于议郎,而县顾独与议民图事,与今俄罗斯相类。

凡汉世道路河渠之役,今难其费,彼举之径易者,无虑议院之效。

后王觖望于斯制,如其初政,则因是也。

  新与晋、魏、隋、唐之政,可法有一焉。

  汉承秦敝,尊奖兼并。

上家累钜亿,斥地侔封君,行苞苴以乱执政,养剑客以威黔首;专杀不辜,号无市死之子;生死之奉,多拟人主。

故下户踦岖无所踌足,乃父子氐首奴事富人,躬率妻帑为之服役。

故富者席余而日炽,贫者蹑短而岁踧,历代为虏,犹不赡于衣食;岁小不登,流离沟壑,嫁妻卖子,伤心腐臧,不可胜陈。

(《通典》一引崔寔《政论》语如此)

  新帝复千载绝迹,更制“王田”,男不盈八,田不得过一井。

此于古制少奢。

荀悦以为废之于寡,立之于众,土田布列在豪强,卒而革之,并有怨心,则生纷乱。

此其所以败也。

然分田劫假之害,自是少息。

讫建武以后,乡曲之豪,无有兼田数郡,为盗跖于民间,如隆汉者矣。

大功之成亏,亦不于一世也。

  晋之平吴,制:“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然仕者犹差第官品,以得荫客。

  及元魏,制均田:“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

奴婢依良。

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四牛。

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

”“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

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

”“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

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

”“诸麻布之土,男夫及课,别给麻田十亩,妇人五亩。

奴婢依良。

皆从还受之法。

”“诸人有新居者,三口给地一亩,以为居室。

奴婢五口给一亩。

  北齐之授露田,夫妇丁牛皆倍魏制,亦每丁给永业二十亩,以为桑田。

  周制:“有室者田百四十亩,丁者田百亩。”“口十以上,宅五亩;口七以上,宅四亩;口五以下,宅三亩。”

  隋居宅从魏,永业、露田从齐,而陿乡每丁财二十亩。

唐:男子丁、中者,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

老男、疾废、口分半之。

寡妻妾,口分田三十亩。

先永业者,通充口分之数。

黄、小、中、丁男子及老男、疾废、寡妻妾当户者,各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二十亩。

陿乡所受,口分视宽乡而半,易田倍给。

  大氐先后所制,丁男受田,最多百亩,少不损六十亩。

亩以二百四十步为剂,视古百步则赢。

民无偏幸,故魏、齐兵而不殣,隋世暴而不贫。

讫于贞观、开元,治过文、景。

识均田之为效,而新室其权首也。

夫农耕者,因壤而获,巧拙同利。

一国之壤,其谷果桑榆有数,虽开草辟土,势不倍增。

而商工百技,各自以材能致利多寡,其业不形。

是故有均田,无均富;有均地箸,无均智慧。

今夏民并兼,视他国为最杀,又以商工百技方兴,因势调度,其均则易。

后王以是正社会主义者也。

  朱梁之政,可法有一焉。

  奄寺,周而有之,至汉转盛;江左晋、宋几绝,而不能瀸尽也。

(案:晋、宋二志,惟大后三卿,似为奄官,其余未见有位者。

西晋贾后时,有宦者董猛,稍稍用事。

东晋及宋,史传虽间见奄儿,然其箸者极鲜。

周繇矜重流品,不使刑人干位。

又元帝以相王草创,宋武素不好弄,故裁减奄官,几于尽绝也)唐法魏、周,中官复贵。

此非独以分权陵主当去,无罪而宫人,固无说焉。

梁大祖龚行其罚,践位以后,切齿于薰椓,改枢密院曰崇政院,以敬翔为院使,不任中人,虽趋走禁掖者亦绝。

及李氏破汳,诏天下求故唐宦者悉送京师。

此梁无奄寺之征也。

  嗟乎!淫昏不道之君,作法于齐,犹高世主。生民载祀四千,而间十七,文德之流,轶于汤、武矣。后王欲循理饬俗,观视四夷,可无鉴是邪?

  明之政,可法有一焉。

  初罢行省,主疆域者曰布政使,凡理财、长民、课吏皆责之,西方之知事是也。

按察使,掌刑名廉劾之事,西方诸裁判所是也。

都指挥使,(秩正二品,与当时布政使同秩)掌治军政,率其卫所以隶于五府,而听于兵部,西方之师团是也。

三司同位,不相长弟,贤于后嗣常设督抚。

后王式之,按察与布致分,则司法、行政异官之隧也;都指挥与布政分,则治戎、佐民异官之剂也。

  哀乎!中夏之统一,二千年矣。

量其善政,不过于五,然世犹希道之,斯足为摧心失气者也。

及夫东晋之世,君臣有礼,而唐陈诗不讳,得尽见朝政得失、民间疾苦,此亦其可法者。

然当时自以习贯率行,将法典之非成文者,故不陈于大禘也。

官统上第三十二

  “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箸业不得不多,人之名位不得不殊。方明者察于事,故不官于物而旁通于道。”(《管子·宙合篇》语)

  盖先圣刘歆有言:“《书》曰:「先其算命。

」本起于黄钟之数,始于一而三之,三三积之,历十二辰之数,十有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而五数备矣。

”“大极元气,函三为一。

极,中也。

元,始也。

行于十二辰,始动于子。

参之于丑,得三。

又参之于寅,得九。

又参之于卯,得二十七。

又参之于辰,得八十一。

又参之于巳,得二百四十三。

又参之于午,得七百二十九。

又参之于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

又参之于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

又参之于酉,得万九千六百八十三。

又参之于戌,得五万九千四十九。

又参之于亥,得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

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

”(《律历志》说。

本《史记·律书》,而去其余分)

  自子至亥,数以三积:《易》曰“亥子之明夷”,(《易》“箕子之明夷”,赵宾作“荄兹”,云“万物方荄兹”也。

惠定宇以为“亥子”虽非其本文,而训读则极当。

《律历志》云“该阂于亥”,“孳萌于子”,是其义也)算命所取法,则在于是。

彼明夷者,箕子、文王所公也。

然阴阳气无箕子。

箕子言五行,出于《雒书》;文王言八卦,《河图》也。

是故言“元年”者,以“王”为文王,而摈箕子于海外营部之域,使无乱统。

  如彼积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者,是安用邪?

  章炳麟曰:此谓官制之大数,在察玉衡,箸于方明者也。

  凡官.皆以一统三。

昔者管仲之治齐也,曰:“参国起案.以为三官,臣立三宰,工立三族,市立三乡,泽立三虞,山立三衡。

”(《齐语》)而临下相统,亦往往以三三积之。

文王之立政也,“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

“庶慎”者何也?公羊董仲舒《官制象天》曰:“三臣而成一慎,故八十一元士,为二十七慎,以持二十七大夫;二十七大夫为九慎,以持九卿;九卿为三慎,以持三公;三公为一慎,以持天子。

天子积四十慎,以为四选。

选一慎三臣,皆天数也。

”然则“慎”者,三之别称。

《秦风·小戎》传曰:“胁驱,慎驾具,所以止入也。

”此因止骖马之入以为名。

“慎驾具”者,若言“三马之驾具”矣。

(乘马实有驷牡。

然骖之命名.实因驾三而起。

盖一服两骖,非骖服皆两也。

慎驾具亦本此为名。

而驷马之两骖驾具,即因名于是)厥以慎名官者。

《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厌次侯爰类,“以慎将,元年从起留”。

慎将,为楚汉时官号,犹明之参将也。

(明《职官志》: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无品级,无定员。

此参将与总兵、副总兵为三,慎将之名犹此矣。

师古言“以谨慎为将”,义甚迂曲。

汉初厩将、弩将、刺客将等,命名皆从其职,无以空言立号者。

以慎为三,周、秦、汉之通言,故董氏用之)夫慎者,三物之称;自上以下,积乘以三,故曰“庶慎”;僚佐辅殷,置自上官,故文王罔兼。

此则官以三乘之义.明矣。

  先圣荀卿曰:后王之成名,“爵名从周”。

(《正名》)明三百六十官者,其法为春秋所因。

及夫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成百二十官,如不契合。

然百二十官,未及中下士也;三百六十官者,下逮是也。

因元士八十一而参之,则二百四十二为中下士数,以增百二十官,则为三百六十有三。

故董氏《爵国篇》曰:“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下士。

”又曰:“天子分左右五等,三百六十三人。

”而谓之“周制”,夫何不合之有乎?(案: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中下士,皆谓其职名,非谓其员数也。

如言以大夫为长官者,有二十七职;以元士为长官者,有八十一职。

非谓大夫只有二十七人,元士只有八十一人也。

《周礼》一官而有数大夫、数士者不少.然其官只三百六十耳。

况乡遂都鄙之正长,同此一官,而其员以千百计,虽尽中下士之数,犹不足充乎!又案: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说,《王制》及《尚书大传》皆同。

郑君注《大传》曰:“自三公至元士,凡百二十,此夏时之官也。

周之官三百六十。

《礼志》曰:有虞氏官五十,夏后百,殷二百,周三百。

近之,未得其实也。

据夏、周推其差,则有虞之官六十,夏后氏百二十,殷二百四十,周三百六十,为有所法。

”鄙意《明堂位》说似与此不相涉。

《大传》又言:“舜摄时,三公、九卿、百执事,此尧之官也。

故使百官事舜。

”则又谓尧舜时已有百二十官,亦与《明堂位》官五十相戾。

窃谓古制芒昧,学者多以周制说虞夏,或以虞夏制说周,纷如纠纆。

今从《考工记》“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之文,定为周制。

至所谓九卿者,即六卿与三孤,而三孤亦必兼六卿所属之官。

如师氏、保氏,或言即是师保,殆其然欤?)

  自午以下,至亥六等,其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是为胥史陪属,递统而相增。

六等者,何也?士之所臣曰早,早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也。

是在《春秋传》则比十日,今乃比于十二辰者,《传》有王、公、大夫、士,而大夫弗别于卿、士,又弗别元与中、下,是以为十;别之是以为十二,非其相舛整也。

《周官》府史胥徒之制,不皆以三相乘,虽其上亦然。

(如大夫,亦不止二十七职也)要之,道其较略而已。

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

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

必若引绳切墨,而以三制之者,虽倕、商高为政,固勿能也。

且夫爵名则因于周,若春秋所为斟酌损益者,亿甚众矣。

是故荀子有《序官》,(《王制》)其名或异《周礼》,然犹十取其七八,故曰文王之法云尔。

  及夫箕子所飏言,则以五行为臬枳,斯大古夏殷之成宪。

而周时毁弃久矣。

荀子道桀纣之世曰: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

以是千官,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令行于竟内,谓之君。

(《正论》)夫其千官者,则《郑语》言“合十数以训百体,出千品,具万方”,《楚语》言“百姓,千品,万官,亿丑”是也。

是皆以十相乘,然其本则在“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

(《郑语》)所谓五物之官,则《传》言“物有其官”,“故有五行之官”,“列受氏姓”,是已。

(《左》昭二十九年传)

  古者计官,自士而止,不及早舆陪属。

故以三乘者,其下虽尚有六等,而曰三百六十矣;以十乘者,其下虽有万官亿丑,而曰千官矣。

千官之法,本于五行,是则皞、顼、夏、商所闿置。

(金氏《求古录》谓“周以前,皆五官。

《甘誓》召六卿,郑谓即周之六卿。

不知《周官》所云「军将皆命卿」者,谓选将而命之为卿,必非使大宰、司徒等六卿将之也。

不可据此谓夏有六官”。

其说最确。

下《曲礼》:“天子建六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

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

天子之六府,曰司土、司木、司水、司草、司器、司货,典司六职。

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典制六材。

”郑曰:“此盖殷时制也。

周则大宰为天官,大宗曰宗伯。

宗伯为春官,大史以下属焉。

”“司士属司马。

”府则“皆属司徒”,工则“皆属司空”。

案:此为殷时五官之明证。

周时始立六官,《通典》二十三云:“自宋、齐以来,多定为六曹,稍似《周礼》。

至隋六部,其制益明。

大唐武大后,遂以六部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若参详古今,征考职任,则天官大宰当为尚书令,非吏部之任。

今吏部之始,宜出夏官之司土。

”杜君此说,精审绝伦。

周代冢宰,实为三公之副,若汉时以御史大夫副丞相矣。

故小宰注谓“若今御史中丞”,明大宰若御史大夫也。

后汉以御史大夫为司空,则为论道之职,而众务悉归尚书,故冢宰又若后汉以来之尚书令也。

杜君又谓算计之任,本出于天官之司会。

案近世普鲁士有会计检察院,直隶国王,为特立官。

古者则以直隶宰臣。

汉初张苍善算,以列侯主计,居相府,邻郡国上计者,谓之计相。

然则司会属于天官,犹计相居于相府,益明大宰是副相矣。

又,世人多怪禁掖冗官,隶于大宰。

不知大宰实兼统五官,而官于禁掖者,于五官并无所归,故直隶大宰耳。

其与五官同列为六者,犹后汉至唐,以令仆与诸曹尚书同为八坐也。

而六官取法,则与夏商以前取法五行者大异,盖神权始衰矣。

又寻夏官司士,掌群臣之版,岁登下其损益之数,以德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

司士仅下大夫,则进退百僚,非其所任。

盖官吏名籍,集于司士,所谓德、功、能、久者,自据其长官所考以诏王,非自任铨选也,此与汉世选部略似,而权尚不逮。

若殷置司士,乃为五官之一,则与晋后之吏部一致,进退黜陟,专制于一人矣。

上选卿尹,则非敬忌择人之道;下选干佐,则非庶慎罔知之义。

此魏、晋以来之积弊,而殷法已为其前导。

故文王立政,大革斯制。

然则以大宰为神官,以司士执铨柄,皆殷法之乖缪者,是以爵名从周也)而箕子以为王府之葆臧者。

(《隋书·倭国传》,其内官有十二等:一曰大德,次小德,次大仁,次小仁,次大义,次小义,次大礼,次小礼,次大智,次小智,次大信,次小信。

夫以五官分职,实始五行之官。

日本文教,受自百济王仁。

隋《百济传》固言百济之先,出自高丽。

则知以五德命官,必出于箕子也)

  当殷之衰,“昊夭不飨者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

厥登名民三百六十夫,故能不显,亦不宾灭。

”(《逸周书·度邑篇》)以是知文王之为方伯,既尝改官,即每职举其一人以上殷室。

故《周官》非肇制于公旦。

父子积思,以成斯业,信其精勤矣。

  自周而下,设官在乎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而司天属神之职,有所勿尚。

象物以五者,特兵事之斥候旌旃耳。

儒有一孔,不法后王,而眩于神运。

故荀子之讥子思、孟轲曰:“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

”(《非十二子》)则箕子之法,必不行于域中,而文王得持其元,故曰大一统也。

《春秋传》于昭之五年,箸叔孙氏筮得《明夷》事,则曰:“《明夷》,日也。

日之数十,故有十时,亦当十位。

自王以下,其二为公,其三为卿。

日上其中,食日为二,旦日为三。

”亦以见《明夷》之以日定位,久矣。

而其言“亥子”者,则周室取之,以为官成之大齐者也。

  问曰:斥候旌旃,象物以五,何事也?

  应之曰:《春秋传》曰“明其五候。

”贾逵曰:“五候,五方之候,敬授民时,四方中央也。

”(昭二十三年)其后军候亦如之,故曰:“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

”(宣十二年传)物者,旗物也。

上《曲礼》曰:“行,前朱雀而后玄武,(雀,今本误鸟)左青龙而右白虎。

招摇在上,急缮其怒。

”则辕者,{苁隹}也。

({苁隹},从萑声。

《说文》:“萑,读若和”。

《大司马》:“以旌为左右和之门。

注:“军门曰和”。

《穀梁》昭八年传:“置旃以为辕门。

”是辕门即和门。

辕、{苁隹},音皆近和,故可通借)《考工》鲍人言“欲其荼白”,荼者,{苁隹}苕。

(《诗》传)右{苁隹},即右白矣。

蓐者,鹿蓐草也,《释草》所谓“菉王刍”者,(某氏注谓“鹿蓐”,孙炎注谓“蓐草”,郭注亦同)其色绿,《小雅》“终朝采绿”,则是矣。

追,画也。

(《诗》“追琢其章”,传:“追,雕也。

”《广雅·释诂》;“彫,画也。

”又“弴弓”,《公羊解诂》作“彫弓”。

《说文》:“弴,画弓也。

”是彫本有画义。

追则与彫双声通借)“左追蓐”,即“左画青”也。

茅虑无者,茅虑,则《释草》所谓“茹藘茅蒐”也,“无”其余声。

茅蒐可以染绛,其声合则为韎。

“前茅虑”而“前朱”,明矣。

权者,《释草》曰“黄华”,《释木》曰“黄英”,郭璞曰“牛芸草也”。

《小雅》“芸其黄矣”,传亦云“芸,黄盛也。

”故“中权”者,中央用黄色也。

劲者,《释草》曰“葝,鼠尾”,孙炎以为“可染早”。

“后劲”,“后玄”也。

(凡七入之缁,六入之玄,皆得以早通称)《曲礼》独以军行载旗为义,传即旁及斥候。

(旧解传者,皆支离。

今考证如此)军中以徽识物色教目依于五方,非以为神怪。

及其末流,而有《卫侯官》十二篇,入阴阳家。

(《汉·艺文志》)侯官者,候官也。

官统中第三十三

  七十一圣之官,命禄尽于今,陈诸东序,不为下国缀游。

然其称号磨灭,或傥见于四裔与后嗣王所布法,而幽隐不箸者,第而录之。

非苟为采获异闻,凡近世鸿胪、中允(即中盾)诸职,因名于古,而十世以后称其卓诡考迹者,犹吾世也。

  《虞书·尧典》称“内于大麓”。

郑君说《大传》曰:“麓者,录也。

”《新论》亦云:“昔尧试于大麓者,领录天子事,如今尚书官矣。

”(刘昭《百官志注》引)《论衡·正说》曰:“言大麓,三公之位也。

居一公位,大总录二公事。

”其说虽异古文以为“山足”,要之言相位者,必有所从受,及拟以录尚书事,则诬也。

  繇汉而上,官号多难知,若长秋、光禄勋,其解诂犹近钩鈲,宁独上世?余读《汉书·乌孙传》,说其国官制曰:“相大禄,左右大将二人,候三人,大将、都尉各一人,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

”自左右大将以下,皆汉语译录,独“大禄”非汉称。

传又言:“昆莫有十余子,中子大禄强,善将;大子有子曰岑陬。

”其下言:“岑陬者,官号也。

”此则乌孙自以官称其人,即大录为乌孙语,明矣。

相大禄者,一官。

大禄从主人,相从中国。

史官所记,音义偕箸之也,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明“大禄”为股肱贵臣,而与“大麓”译音正同,则《虞书》所说为相位,乌孙取于古官旧号,豁然矣!)

  乌孙故在祁连、敦煌间,后乃他徙,(见《张骞传》)与瓜州允姓故邻壤,当舜时则{比卩}成地也。

隋《西域传》言高昌王坐室,画鲁哀公问政孔子像,其官曰“令尹”,曰“公”,多取周、秦以上。

高昌于汉,则车师前王庭,今为土鲁番、闢展二城;当中世声教殊绝,犹上法《周官》,以为光宠,况于舜世,东西固未鬲也?故孔子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而杨子云喜识绝代方言,信其有征哉!

  “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

”(《世本》及《吕氏春秋·勿躬》文)羲、和分,而皆有仲叔。

及王莽。

则合羲和为一官,亦犹秦之合仆射也。

(上《檀弓》:“扶君,卜人师扶右,射人师扶左。

”注:“卜当为仆,声之误也。

仆人、射人,皆平生时赞正君服位者。

”故秦置谒者、侍中、尚书,皆有仆射,并仆人、射人为号。

谒者辈皆近臣也。

其后遂泛及他官,取其领事之号。

《百官公卿表》谓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课之。

非其实也)综校其实,既远起东周矣。

  《文侯之命》言“父义和”者,郑以为晋仇其字义和,固无征也。

马从孔安国故,以为晋重耳,其云“父能以义和我诸侯”,亦愈曼衍矣。

义和者,羲和也;赐弓矢{矩鬯}鬯以为侯伯,比于唐官分宅四方者。

故取其尊号,而曰羲和。

  羲、和故分,尚仪亦非一名。

《大传》曰:“仪伯之乐舞,鼚哉!”此其仪也,(《大传》注:“仪当为羲,羲仲之后也。

”案,下又有“羲伯之乐舞将阳”,则此非“羲”之误。

郑以下言羲伯为羲叔之后,此为羲仲之后。

然同言羲伯,不应如此无辨。

故知此仪伯,为“尚仪”之“仪”,非羲伯也)周世法之。

《大雅》有“维师尚父”,《故训传》以为“可尚可父”,惟《别录》亦言“师之、尚之、父之”,此皆近望文生义。

师者,大师;尚父者,尚也。

大公之赐履而征五侯,其职侪于仪伯,故曰“尚父”。

  周之爵号,秘逸者多矣。

三晋之世,天子赏魏文侯以“上闻”。

(见《吕氏春秋·下贤》。

旧作“上卿”。

《汉书·樊哙传》如淳注引作“上闻”。

)若羲和、尚父者,宁一事邪?

  周之六典,亡三老、五更。

三老,公也。

五更者,世疑其出于秦官。

秦爵: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

皆以主领更卒,部其役使。

凡将军,有前、后、左、右,(《百官公卿表》)而大将军居中,而主莫府。

故主领更卒者五人。

  章炳麟曰:秦无儒,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尚首虏之国不有也。

夫庶长、不更之号,夙箸于《春秋》纬书。

《文耀钩》曰:“成周改号,苌弘分官。

”(《续汉书·律历志》虞恭、宗訢等引)弘其取于秦官而建五更矣。

今叔旦所制,既出山岩屋壁,独苌弘后定者不传。

然其足以拨乱反正,宁不得与于苍姬之典乎?

  屈原称其君曰“灵修”,此非诡辞也。

古铜器以“灵终”为“令终”。

而《楚辞》传自淮南,(《楚辞》传本非一,然淮南王安为《离骚传》,则知定本出于淮南)以父讳更“长”曰“修”,其本令长也。

秦之县,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

此其名本诸近古。

楚相曰“令尹”,上比国君;(尹即古君字。

故《左氏春秋》“君氏”,《公羊》作“尹氏”。

上世家族政体,君父同尊。

父从又持杖,尹亦从又持杖。

《丧服传》曰:“杖者,爵也。

”)其君曰“令长”,下比百僚。

(楚官有“莫敖”,其君早殇及弑者亦曰“某敖”。

敖本酋豪字,犹西旅献豪,今作“獒”也。

此亦君号同臣之一事)南国之法章,君臣犹以官位辨高下,故参用亲羁而无世卿。

夫“万物尊天而贵风雨”者,为其“不私暱近,不孽疏远”也。

(《管子·版法解》语)

官统下第三十四

  后王择一相,大吏自相任,守令自司授,辅殷自府辟。如是,则教令壹,吏部废,世胥散矣。

  章炳麟曰:大武三曾而偃武与力,大文三曾而贵义与德。建官之法,中今之卒病,犹有六术焉。

  捐纳则废,年资则废,科举则废,将论官者必于大学。

求材于学,洽定之制也。

今后王暴兴而置学堂,待其毕业,犹十有八岁,将空位不可以待矣。

梅福有言,不循伯者之道.“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当时之士,犹察伯乐之图,求骐骥于市”也;“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

夫遭时阽危,则薮泽之才者,必盛于平世;敷心优贤,不在校官矣。

明大祖令中外诸臣,下至仓库杂流皆得举士,传相引擢。

是时山林穷居皆得自达。

故草昧一切之政,不举于学校,而举于荐引。

一术。

  议院者,别于科道,治定之制也。

上书者,别于通政司之守,定与未定之通制也。

当其未定,语无取翔博,言无取成文典。

苟便于事,跖之黏牡,越人之不龟手,方伛偻以承之;若其勿便,虽不愆于旧章,蜚蓬之问,三王所不宾。

虽然,上书则新旧杂糅,而持新者制之;群议则新旧杂糅,而持旧者制之。

故据乱则通封事,乱已定则置议院。

二术。

  稷之善农,大费之善虞,咎繇之善李法,虽贤圣勿能以代官。

因国之关道出乎总理,按察使出乎刑部,曏犹以为事守,而久更慢弛。

其他之凌乱则旧矣!是故革故之政,相材而授之职。

自治官、法吏、军帅、专对之使,帑臧之守,起自卒史,上至乎上卿,终身不出其曹。

虽有大勋,止乎赐爵矣。

三术。

  处战国者,以军队为国之大郛,其势则不得不右武。

兵法既异,因国之文臣,虽握神雀刀,持遏必隆之匕首,不足以统驭士卒。

八国比合,以陷宛平,其主跳走,督抚则先与密为誓盟。

夫以疆圉抗诏,叛也;又逡遁多畏,而弗能自立为小国,虚设节镇也;孰用?后王废督抚而建师团,内受命于本兵,外有承宣布政使以长一部。

四术。

  明制,监司长吏以下,皆避本省。

宋政和制,则授官无过三十驿。

议者善宋,以朱买臣、毕安敬、张汉周、范仲淹之守本郡为故。

之二议者,其失则均也。

必不用乡人.则瞢于风土,其举戾民;必专用邻比,而勿远取.僻陋之地风俗弗革,其民将老死不相往来。

夫豪俊虽超轶于里闬之士,其材性则大氐不出其里闬。

东方日本,有少连焉,(《礼记·杂记下》孔子曰:“少连、大连,善居丧,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东夷之子也。

”案:日本自神武天皇班功建德,胙土赐姓,于是有国造、县主之号。

尔后氏族繁膴,贵贱掍殽。

逮天武天皇十三年,诏定八等之姓,曰真人,曰朝臣,曰宿祢,曰忌寸,曰道师,曰臣,曰连,曰稻置,以牢笼天下之姓氏。

然则以官定姓,虽自天武始赐,实昉于神武也。

仲哀天皇,当汉献帝初平、兴平、建安间,始置大连之官,亦因于古。

盖是等官族,皆自神武建德赐姓始。

神武元年,当周惠王十七年。

少连、大连.盖即其时人。

故孔子得称之。

《论语》少连与柳下惠并称,曏不知其何时何国。

今观《杂记》“东夷之子”一语,又证以东方氏族,而知少连、大连之称,犹汉世大小夏侯、大小戴等以氏族箸者,乃始豁然确斯云)其民蹲夷不恭,故贤者犹侏张。

西方秦,有子桑焉,(《论语》“子桑伯子”,《正义》曰:“郑以《左传》秦有公孙枝,字子桑,则以此为秦大夫。

”案,郑盖以子桑、伯子为二人,与包氏异也)其民好稼穑,务本业,(汉《地理志》说秦俗如此)故贤者犹大简,不足以自拔也。

今是秦、赵、燕、代、荆、楚、滇、蜀,陆行几万里。

铁道未布,游者未能以遍至,赖远宦互革其俗,互增其见闻。

必杜绝之,则民死其乡,吏死其牖下,川谷郡县鬲越而不达,风俗臭味窒阂而不流。

若是,则其害于文明也最甚。

故除吏者,无避本省,亦无迾远;人情有不通,则辅以三老、亭长。

五术。

  贵贱之情,视其权不视其位;轻重之情,视其禄不视其阶。

有位而无权,有阶而无禄,则将军之策命,或廑足以易觞豆。

往者有理藩院,则鸿胪寺替矣;有总理通商之臣,则理藩院轻矣。

大学士,宰臣也;提督,持斧之帅也。

自军机处之设,则内阁无政;自金陵之陷,则提镇为仆妾。

至于郎曹观政之士,而不肯与均茵伏,名违其实,权舛其秩,故赏不劝而黜不创。

必核其权实,而升降其阶位。

其尤冗散无事者,则废。

六术。

  以是六术,规蒦其建置。若夫增损财益之凡目,则以时定也。

  章炳麟曰:若古官方之乱,莫泰元魏。

县置三令长,郡置三大守,州置三刺史。

刺史则皇室一人,异姓二人。

守其泯棼,宜勿可以终一爨,然而犹曰“升平之世”。

何也?其端未见也。

见端而革,以其六典,上诸大旅,震来虩虩,无丧翼鬲,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

商鞅第三十五 #

  商鞅之中于谗诽也二千年,而今世为尤甚。其说以为,自汉以降,抑夺民权,使人君纵恣者,皆商鞅法家之说为之倡。乌乎!是惑于淫说也甚矣。

  法者,制度之大名。周之六官,官别其守,而陈其典,以扰乂天下,是之谓法。故法家者流,则犹西方所谓政治家也,非胶于刑律而已。

  后世之有律,自萧何作《九章》始,(汉《地理志》“箕子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

李悝、高祖皆尝有作。

然或行于小国,或草创未定之制。

若汉唐及今变本加厉之法,则皆萌芽于何)远不本鞅,而近不本李斯。

张汤、赵禹之徒起,踵武何说而文饰之,以媚人主,以震百辟,以束下民,于是乎废《小雅》。

此其罪则公孙弘为之魁,而汤为之辅.于商鞅乎何与?

  鞅之作法也,尽九变以笼五官,核其宪度而为治本。

民有不率,计画至无俚,则始济之以擢杀援噬。

此以刑维其法,而非以刑为法之本也。

故大史公称之曰:“行法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今夫家给人足,而出于虔刘之政乎?功坚其心,纠其民于农牧,使曏之游惰无所业者,转而傅井亩。

是故盖臧有余,而赋税亦不至于缺乏。

其始也觳,其终也交足,异乎其厉民以鞭箠而务充君之左臧者也。

  及夫张汤,则专以见知、腹诽之法,震怖臣下,诛诅谏士,艾杀豪杰,以称天子专制之意。

此其鹄惟在于刑,其刑惟在于簿书筐箧,而五官之大法勿与焉,任天子之重征敛、恣调发而已矣!有拂天子意者,则己为天子深文治之,并非能自持其刑也。

是故商鞅行法而秦日富,张汤行法而汉日贫,观于汲黯之所讥,则可知矣。

繇汤之法,终于盗贼满山,直指四出,上下相蒙,以空文为治。

何其与鞅反也?则鞅知有大法,而汤徒知有狴狱之制耳。

法家与刀笔吏,其优绌诚不可较哉!

  且非特效之优绌而已,其心术亦殊绝矣。

迹鞅之进身与处交游,诚多可议者,独其当官,则正如檠榜而不可紾。

方孝公以国事属鞅,鞅自是得行其意,政令出内,虽乘舆亦不得违法而任喜怒。

其贤于汤之闚人主意以为高下者,亦远矣。

辱大子,刑公子虔,知后有新主能为祸福,而不欲屈法以求容阅。

乌乎!其魁垒而骨鲠也。

庸渠若弘、汤之徒,专乞哀于人主,借其苛细以行佞媚之术者乎?

  夫鞅之一日刑七百人以赤渭水,其酷烈或过于汤,而苛细则未有也。

观其定令,如列传所言,略已具矣。

吾以为酷烈与苛细者,则治乱之殊,直佞之所繇分也。

何者?诛意之律,反唇之刑,非有所受也。

汤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媚人主,故瘁心力而裁制之,若鞅则无事此矣。

周兴、来俊臣之酷烈也,又过于鞅,然割剥之憯乱越无条理。

且其意亦以行媚,而非以佐治,则鞅于此又不屑焉。

嗟乎!牛羊之以族蠡传者,虑其败群,牧人去之而无所遴。

刑七百人,盖所以止刑也。

俄而家给人足、道不拾遗矣!虽不刑措,其势将偃齐斧以攻榱桷。

世徒见鞅初政之酷烈,而不考其后之成效,若鞅之为人,终日持鼎镬以宰割其民者,岂不缪哉!余观汉氏以降,刀笔吏之说,多傅《春秋》。

其义恣君抑臣,流貤而及于民。

汤之用“决事比”,其最俶矣。

自是可称道者,特旌旗之以文无害之名,而不能谓之有益于百姓。

是其于法家,则犹大岩之与壑也。

今缀学者不能持其故,而以“抑民恣君”蔽罪于商鞅。

乌乎!其远于事情哉!且亦未论鞅之世矣。

  夫使民有权者,必有辩慧之士可与议令者也。

今秦自三良之死,后嗣无法,民无所则效,至鞅之世,而冥顽固以甚矣。

后百余岁,荀子犹曰“秦无儒”,此其蠢愚无知之效也。

以蠢愚无知之民,起而议政令,则不足以广益,而只以殽乱是非。

非禁之,将何道哉?后世有秀民矣,而上必强阏之,使不得与议令。

故人君尊严若九天之上,荫庶缩朒若九地之下。

此诚昉于弘、汤之求媚,而非其取法于鞅也。

  借弟令效鞅,鞅固救时之相而已。

其法取足以济一时,其书取足以明其所行之法,非若儒墨之箸书,欲行其说于后世者也。

后世不察鞅之用意,而强以其物色效之,如孙复、胡安国者,则谓之愚之尤;如公孙弘、张汤者,则谓之佞之尤。

此其咎皆基于自取,而鞅奚罪焉?

  吾所为{氵献}鞅者,则在于毁孝弟、败天性而已。

有知其毒之酋腊而制之,其勿害一也。

昔者蜀相行鞅术,至德要道弗踣焉。

贾生亦好法矣,而非其遗礼义、弃仁恩。

乃若夫輓近之言新法者,以父子异财为宪典,是则法乎鞅之秕稗者也。

宝其秕稗而于其善政则放绝之,人言之戾也,一至是哉!

  夫民权者,文祖五府之法,上圣之所以成《既济》也。

有其法矣,而无其人,有其人矣,而无其时,则三统之王者起而治之。

降而无王,则天下荡荡无文章纲纪,国政陵夷,民生困敝,其危不可以终一餔。

当是时,民不患其作乱,而患其骀荡姚易,以大亡其身。

于此有法家焉,虽小器也,能综核名实,而使上下交蒙其利,不犹愈于荡乎?苟曰:“吾宁国政之不理,民生之不遂,而必不欲使法家者整齐而撙绌之”,是则救饥之必待于侊饭,而诫食壶飱者以宁为道殣也。

  悲夫!以法家之鸷.终使民生;以法家之刻,终使民膏泽。

而世之仁人流涕洟以忧天下者,猥以法家与刀笔吏同类而丑娸之,使九流之善,遂丧其一,而莫不府罪于商鞅。

  嗟乎!鞅既以刑公子虔故,蒙恶名于秦,而今又蒙恶名于后世。此骨鲠之臣所以不可为,而公孙弘、张汤之徒,宁以佞媚持其禄位者也。

正葛第三十六 #

  临沮之败,葛氏不以一卒往援。昧者讥其无远略,而或解以败问之未通。苟罗骑斥候之疏如是,则政令愈慢矣!皆闚闇者也。

  法家之所患,在魁柄下移。

移者成于从横之辩言,其上则雄桀难御,不可以文法约束者为特甚。

故韩非所诛,莫先于务朋党、取威誉。

其在蒿莱明堂之间,皆谓之侠。

  葛氏亦法家也,行诛于从横,而彭羕、李严丽于流辟。

夫刘封雄桀之次耳,夺孟达鼓吹,守山郡不发兵,罪也。

而葛氏特以刚猛难任,不可用于易世之后,劝先主除之。

是杀之以其罪,杀之之情则不以其罪也。

  如羽,世之虎臣,又非封等伦也。

功多而无罪状,除之则不足以压人心,不除则易世所不能御,席益厚而将掣挠吾大政。

故不惜以荆州之全土假手于吴人,以陨关羽之命,非媢之也。

一国之柄,无出于二孔;出于二孔,其所举虽是,而宰相因以不能齐人心、壹法令,则国已分裂矣。

虽杀之而疆易侵削,终不以易内讧。

(《韩非·内储说上》七术: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乃以左氏易之。

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胥靡,可乎?”王曰:“夫治无小,而乱无大。

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

”诸葛立意,盖亦同兹。

大氐法家之旨,宪令为重,而都邑为轻,古今一也)

  其故事则有萧何之戮韩信。何公用之于韩信,而葛氏阴用之于关羽。法家之竭忠亦瘁矣,亦其所以为小器焉尔。

  吾读《梁父吟》言“二桃杀三士”。

(事见《晏子春秋》。

《梁父吟》云:“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称谗言者,特婉辞尔。

终云“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是嘉晏子之杀三士.明矣)葛氏少时盖诵习之。

大史公曰:陈平宰割天下之志,见于俎上。

乌乎!若葛氏者,其志亦见于诵诗矣。

刑官第三十七 #

  西方之言治者,三分其立法、行政、司法,而各守以有司。惟刑官独与政府抗衡,苟傅于辟,虽达尊得行其罚。

  昔者周公以《立政》为宪法,其言曰:庶言,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

卒事而告大史曰:“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

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

”此其刑官殊于百工之征也。

欧洲法家之训日;“王者无恶,神圣而不可侵。

”王者无恶,以有事则与大臣分署也。

神圣而不可侵,以其严威深閟也。

  今是卒暴小忿,奋佩刀而刃人,及其略夺妇女以为嬖御,(法国柏尔奔朝多有之)大臣所不署,严威所不扶。

此谓匹夫之恶,其训不可用。

而法律不箸其条,独以侵人田器,予其请求。

(西方以田器兴讼者,若讼君则曰“请求”)此虽立宪。

犹恣人君,使得以一身为奸盗不轨也。

  申无宇陈《仆区》之法,而楚子谢罪。

孟轲陈古义,瞽叟杀人,则咎繇得执之。

夫以大上之尊,而犹不免于五咤,使舜妄杀人,则治之等是矣。

中国以专制名,尚制是术。

彼欧洲则阙者,何也?

  凡法至于辞穷,不欲其避忌区盖,宁颂言之而变其治。

是故司市之令,“国君过市则刑人赦,夫人过市罚一幕,世子过市罚一帟,命夫过市罚一盖,命妇过市罚一帷。

”(注:“此王国之市,而说国君以下过市者。

诸侯之于其国,与王同,以其足以互明之。

”释曰:“此王国之市,若直见王后、世子过市,则不见诸侯以下。

今以王国之市而见诸侯以下过市,足得互见王以下过市,故云互明之也。

”据此,是王后过市,亦加罚也)自夫人以下,皆行其罚,而国君独贳贷乎?赦刑人者,非谓其肆大眚也。

以国君之故,而使鸱义矫虔者得以不诛,则君之与于鸱义矫虔甚矣!其行罚又甚也。

  难者曰: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效也。今子陈是则奈何?

  曰:夫秦以不能自守其宪度,使二世得恣己意以族大臣,故赵高得报之。

报之者,赵高起于熏宦,非刑官之行法也。

使刑官得夙行其法,纠帝之小愆,则二世必不得恣睢以陷于弑,何高之足患?且奸劫之臣,加刃于乘舆者,彼庸必有辞乎?自《周官》之法废,而谴呵不行于上。

吾则与之莎随以道古。

(江标曰:“古有象刑,意者专以惩人主欤?”)

定律第三十八 #

  杀一人不以其罪,圣王有向隅之痛,是故持仁恕之说者,必曰省刑。

西人效之,几于刑措。

虽然,殃咎者,人主与执法之吏所宜任也。

苟诛杀而当,虽少憯酷,犹足以庇民,何取于省?夫中国所患,非刑重之失也,特其米盐琐细,罪不至死,而必致之弃市磬首者,为可灭耳。

  若夫贼杀略人之辟,吾伏以质,而美人震之以雷霆之气,非有殊也。

昔之人,狃于肉刑者,以笞箠不足征;狃于笞箠者,虑肉刑之憯毒。

其害于民无既,黥首刖足而愈无所耻。

夫笞箠与肉刑,特以为轻重之剂;而民之惩与不惩,非笞箠肉刑之所能与也。

病至于髓理,饮以乌喙、大黄,使人瞑眩而病已;刺以长针,灼以槁艾,使人财有汗而病亦已。

故病之赖以治者,非药石之轻重为之也,中其害气也。

刑亦有中。

  昔明之制律也,请爵文臣以公侯者死。

今法仍之,曰文臣无大勋,请爵以公侯者死。

夫《明律》之所甚于公侯者,虑其拥柄震人主耳。

今因袭其旧,而独弛禁于大勋之文臣。

若虑其震主,则大勋者愈益甚也;若其不虑,则令可剟也。

畔违本意,使名实相贸,如是者众。

故有司持法则失情,持情则失法,进退无所持,则迁延以缓其事。

故法之不足以惩民者,非轻重为之也,紾戾之使必不可行耳。

儒者不究其实,而慕泰西轻刑之名,欲并断斩去之,谓可以仁恩感下民,斯已过矣。

  虽然,律令则不可以不定。

夫减死一等,即为军流,其重者乃入于胥靡。

胥靡非义也,且不恒有。

以军流治罪人,不过出乡,其为患苦也浅,不足以惩,故稍重者不得不入于死。

愚以为古有圜土,今律与西法皆有监禁。

监禁者,绝阴阳之气,违日月之明,若入幽谷,其愀戚过军流远矣。

军流可以狃忕为奸慝,而监禁绝之。

且当其禁时,穷无余思,吟呻以求反本,斯其悔过也亦易。

是则不伤肌肤,不折筋骨,而可以使民惩创。

故大辟之科条,冗滥者宜代以是。

此革重而之轻也。

  今兵律虽设,军中科罪,皆制于大将,虽上亦许以便宜从事。

何者?不如是不足以肃士卒也。

愚以为士卒之骚扰,非合群不足以成。

其在胥役,则借一人之力,骫更文法,以罗织人罪。

其戕贼下民,百倍于士卒。

若卒设曹掾也则已,曹掾未设,则胥役之生死,宜制命于长官。

虽一邑之令,皆得以便宜论决。

此革轻而之重也。

  通商之岸,戎夏相捽,一有贼杀,则华人必论死,而欧美多生。

制律者欲屈法以就之,以为罪从下服,则吾民可以无死。

乌乎!以一隅之事,变革域中,吾未睹其便也。

愚以为震旦之地.隃迩若一家,而濒江犹有以不谳戮者,其附塞则有蒙古律焉。

今宜与诸邻国约,于通商之地,特定格令,参中西之律以制断,而不以概域中。

此轻重互相革也。

  若是,则惩民者卒在轻重之剂乎?曰:否。

减死以去苛,授正长以权以肃吏,定通商之律以平怨。

若夫惩民,则固在必行也,非轻重之剂所能与也。

且今世矫虔之民众矣,其尤黠者,盖怯于犯吏而勇于陵人,拙于公盗而巧于私取,短于斗力而长于驾言,其情可诛。

顾遁于律令之外,虽欲必行,且有所不得行焉,而况其不行欤?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珠申之帝,衒不加赋以示恩,而赋固所以龚甲米也,加之则孰不张楚于大泽者乎?既椎脂髓以自肥其族,及势格不可加,而嗥曰“吾泽厚矣”,若伛偻而钓者,果敬其鱼乎哉?且秏羡者,令长所私索,而缩取之以入县官,其卒又使令长得公取平余于民,其加赋二矣。

大兵起,门关蹊梁,于是乎有厘金,曰:是征之商贾也。

使商贾不因是以厚鬻而返取之农圃.则是诚惠政尔。

不然,其犹曰羖非羊,羊非羖也。

  校猎之夺禽也,攘人之兔以为干豆,而发弦者不厌其余胾,虽少非廉矣。

今少之不能,而叚借其辞以耀之,信夫民之易愚哉!明愍帝之重敛,非以营驰道,御寇卫民则有焉,而民曰“加赋”。

今之薄敛,少半而啗群胡。

群胡不能折冲以庇黔首,是黔首无所卫也。

窃人之财,犹谓之盗,今其妇人未尝刺韦作文、绣织氀毼,其男子未尝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后汉书·乌桓传》,述其男女所业如是。

乌桓即满洲旧域矣)以自澹给,而浮食于民,历八世无酬醋,是恣其劫略而不忧名捕于有司也。

于盗甚矣!而民曰“不加赋”。

  嗟乎!岁在鸟咮而降,民仪九万夫,日夜不黔其突以图革政,将求资于大府,而无若八旗之蠹蚀何?使八旗之无饷干甲米,则岁节五百万而赢。

(据《光绪会计录》,支八旗兵饷马银四百六十七万五千九百六十九两,支八旗米折银一百十万八千四百四十一两,凡五百七十八万余两,为一岁之数)今几十三万万矣。

以是通商惠工而实军府,何功之不成?而何师之不举?其又磬折徒跣以承白人之頩怒也?

  夫公府臧以为百官之经用,则多取而不为横。

桼林有征,间架有征,船轺有征,津渡有征,一内焉,一出焉,犹大酺而敛者也。

今反是侯度,而举岁借以饷群胡,虽不增矣,其膏泽则不沐浴于小民。

且汉氏之三十而取一者,不愈薄乎?譬蛲瘕之蚀人,纵不时毙,其筋力固以日弛。

及以厘金捊取,以昭信票乞贷,岂不曰吾以事国家,非少府私之也?亦念夫八旗之蚀蠹于前,而今乃鰌其后邪!遭岁之大漮,攻剽及都会,知不可奈何而振卹之,其于积岁所获,千未抒一焉,又募资于富人以辅其乏。

乃自歌舞其德曰:“吾节大官之饔、珍裘之饰,以惠尔氓也。

”呈非廪禄其族,而岁取什二以为常平,其安取是惠矣?

  乌乎!深宫之酋,离妿保之手,不自知其俷德,以不加赋诡炫其民者,其职耳。

百僚师师,落其賏珠,冠其孔雀,服其鼲子,曳其盛鬋,厌其淳历,县其帛书,无以报之,而剧前世之苛政以美之。

甚矣哉!其背本而不知恧也。

明农第四十 #

  昔吾尝恨始元文学之与弘羊辩也,不如卜式。

  夫天地有百昌以资人用,待工而成,待商而通。

故圣王置舫人之官以通川泽,骖服騋牝以达原阪.人不极劳,而足以穷泰远,剂其所产,以龚服御。

弘羊之均输,非苟作也。

今之人亦尝以理财之善善刘晏。

晏式弘羊矣,勿为权首,而怨勿及也。

而文学诸生,类欲远法治古,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以遏贪鄙之俗,醇至诚之风.其议虚憍,近于无端崖之辩,固不足以服弘羊矣。

  察弘羊之病,在知商而不知农。

卜式.农家也,故导之以衣租食税,以为本议。

租税出于谷,谷出于力耕,力耕出于重农,是为知本。

夫通四方之珍异,使五金、百卉、皮革、丹桼,昼夜相转乎前,而上榷税之。

民得其养,上得其用,均输之术于是乎两便。

然计本量委转输之,久而出者必穷。

是故终南之山,今无檀柘者;会稽之壤,今无竹箭者;取之尽也。

然则商非能自通也,孳殖于农,而裁制于工,己则转之。

今居大农之官,而不以饬力长财,惠训其民,斯溺职也哉!古之所谓农,非播稼而已,蔬屮之丰,园圃毓之;桢干之富,虞衡作之;鸟兽之蕃,鱼蛤之孳,薮牧聚之;麻枲之坚,蚕桑之晠,妇工成之。

数者,非三农之职也,而隶于农。

故诸农之所隶籍者,一切致筋力以厚其本,则百货逢涌,不知其所尽,而商旅通矣。

  乌乎!今中国金币之泄于异域者,不可画箸计也。

议者病夫商旅之不远出,而欲致行之,顾未尝以器之良楛、物之盈绌为计。

彼苦荼与丝者,菲园夫红女,将曷成者也?逾淮、汉,甫草之地,丵狱大数十,桑麻不殖,牛羊不下括。

车陟乎桃林,甫草之地,丵狱大数十,蒲陶不成,牛羊不下括。

商虽通矣,其何取以连?

  且吾所病于无农者,有湛是者也。今果窘于耕获,米一石则至万钱矣!自喘耎之虫,蝝息之物,莫必其命。而明者始思兴农以压塞之。

  吾以为农官不设,农事不能以大举。

昔者北方之沙砾,蓟丘之左,自虞集始营度之,至于今二十世。

天山之水泉,若古勿导,导之自林则徐,至于今再世。

而其效特局促于是也,非设农官无以为也。

禁烟草第四十一

  闽土非甚硗确,民亦不绵力薄材,而食谷必转于近省。

甚哉!烟草之为害烈也。

田莱一顷,三谷而七烟。

市烟之利,逾谷且十倍;树烟之劳,杀谷且十倍。

民以呰窳,绌与而赢取。

烟叶之苦泽,下毒其壤,数年不能成菜茹,虽欲反而树稼,其道无繇。

殖者滋庶,食者滋众,民利而玩之,监司恬而狎之,迾禁不设,若天之无凶年也。

  嗟乎!天下方穰穰以思罂粟之禁,于此琐且尾者,则何暇议去?夫不审利害之原,而苟以大小权之,固也。

罂粟大而烟草细也。

树罂粟者使民食而死,树烟草者使民不食谷而死。

死一也,何大与细之分?

  古者萍氏有酒几,今亦禁烧锅。

夫酒以成宾嘉之礼,宾主百拜而后敢酬醋以道天命;其下穷民,冬非酒不燠。

然而有迾禁者,害谷甚也。

今烟草无酒之利,而有酒之害。

酒害谷有涘,烟草害谷无涘,无禁,得乎?

  或曰:闽民赖是久矣。迮而禁之不能,而适为恐猲受赇者地,是擅吏资而夺民利也。禁不如榷,榷当如洋药,十而税其三,无厚利则止矣。

  噫!葸慎怯耎之臣.闻益帑则孰敢动?瞭者以为害谷而重困之也,瞍者以为利国而不可去也,则禁不得行,适助之增重耳。

且昔之禁罂粟,其病亦足以夺民而擅吏,然忍志禁之者,爱民以政。

不以小惠也。

夫借君相之势,诛鉏草茅且不能,则何以为政?

  愚以为烟草之禁,政在守令,而司以耆老乡先生;吏无得与,与者格无禁,何资之擅?下令之岁,已栽者不芟,明年无莳。

莳以番薯蓣,足以代谷;三年而腊毒尽,则壤可稼矣,何利之夺?诏之无谷之害,而动其戒心。

犯禁:三亩者,伏通衢;五亩,捶;十亩,罚白金五两;二十亩,官笞之,没其地入里校室。

导同畴除烟草者:三亩,一升醴;五亩,一箪羹;十亩,一丈布;二十亩,白金二两。

三年以觇闽田,五年以觇闽仓之谷。

定版籍第四十二

  章炳麟谓孙文曰:“后王视生民之版,与九州地域广轮之数,而衰赋税,大臧则充。”

  “古之为差品者,山林之地,九夫为度;九度而当一井;迭为九衰,至于「衍沃」而止矣。”

  “今之大法,自池、井、海堧有盐而外,露田稻最长,黍、稷、粱、麦各有品也。居宅与树艺之地次之,山及池沼次之,江干沙田次之,以是在税。”

  “观于民间而辨其物。

桑田者,其利倍稻。

梨、枣、蒲陶、橘、柚、桃、李、竹、桼、梧、桐及杂树、松、栎足以给薪者.其利自三。

山有植苦荼者,与桑田比,种竹者亦如之;杂莳粮药者为下。

粘与文杏,不高冈而有,足以偫富室械器,其利倍苦荼。

楠、黟、丹木者,自四。

池沼大者,容鱼或数万头,不作劳而其利加于露田十倍。

江干沙田,宜木绵,其衰如桑。

  “然则定赋者,以露田为质,上之而桑荼之地,果桼髹薪之地,桢干之地,至于鱼池,法当数倍稼矣。

独居宅为无訾。

穷巷之宅,不当蹊隧者,视露田而弱;当孔道者,鱼池勿如,别为差品。

以是率之,赋税所获,视今日孰若?”

  孙文曰:“兼并不塞而言定赋,则治其末已。

  “夫业主与佣耕者之利分,以分利给全赋,不任也。故取于佣耕者,率参而二。古者有言,不为编户一伍之长,而有千室名邑之役。

  “夫贫富斗绝者,革命之媒。

虽然.工商贫富之不可均,材也。

杇人为人黝垩,善画者图其幅帛。

其为龙蛇、象马、草树、云气、山林、海潮、爟火、星辰、人物、舟车,变眩异态,于以缘饰墙壁,一也。

然或一日所成而直百钱,或一日所成而直赢于万金。

挽步辇者,与主海船者,其为人将行,一也。

一以为牛马.一以为宗主,是岂可同哉?彼工商废居有巧拙,而欲均贫富者,此天下之大愚也。

  “方土者,自然者也。自然者.非材力,席六幕之余壤,而富斗绝于类丑。故法以均人。

  “后王之法:不躬耕者,无得有露田。

场圃、池沼,得与厮养比而从事.人十亩而止。

露田者,人二十亩而止矣。

以一人擅者,圳垄沟洫,非有其壤地也。

场圃之所有,杝落树也。

池之所有,堤与其所浚水容也。

宫室之所有,垣墉栋宇也,以力成者其所有,以天作者其所无。

故买鬻者,庚偿其劳力而已,非能买其壤地也。

夫不稼者.不得有尺寸耕土,故贡彻不设。

不劳收受,而田自均。

  章炳麟曰:“善哉!田不均,虽衰定赋税,民不乐其生,终之发难。有帑廥而不足以养民也。

  “昔者余在苏州,过冯桂芬祠堂。

人言同治时,桂芬为郡人减赋,功德甚盛。

余尝闻苏州围田(吴越沃野,多称“圩田”,本由围田,音误作“圩”;围田多雍遏沼泽为之,今则遍以称水田)皆在世族,大者连阡陌。

农夫占田寡,而为佣耕。

其收租税,亩钱三千以上。

有阙乏,即束缚诣吏,榜笞与逋赋等。

(中夏兼并最少,惟苏州世族尚有之)桂芬特为世族减赋,顾勿为农人减租,其泽格矣。

  “荀悦言:汉世田制.「官收百一之税,而民输豪强大半之赋」;「官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暴酷于亡秦;是以惠不下通,而威福分于豪民」。

今不正其本,务言复除,适足以资富强也。

桂芬于苏州,仕宦为达,诸世族皆姻娅,通门籍,编户百万,号呼之声,未彻于耳,将厚薄殊邪?其闿立祠堂,宦学者为请之。

农夫入其庭庑,而后知报功也。

  《均田法》 #

  凡土:民有者无得旷。其非岁月所能就者,程以三年。岁输其税什二,视其物色而衰征之。

  凡露田:不亲耕者使鬻之。

不雠者鬻诸有司。

诸园圃,有薪木而受之祖父者,虽不亲雍,得有其园圃薪木,无得更买。

池沼,如露田法。

凡寡妻女子当户者,能耕,耕也;不能耕,即鬻。

露田无得佣人。

  凡草莱:初辟而为露田园池者,多连阡陌,虽不躬耕,得特专利五十年。期尽而鬻之,程以十年。

  凡诸坑冶:非躬能开浚硩采者,其多寡阔狭,得恣有之,不以露田园池为比。

制币第四十三 #

  陟皇之赫戏,诹素王之眇论。

方时困穷,而害金播飞如荧火。

白选弗臧,空名之剂,其艰阻如行冰上,所以厚生安在?制币之本,自有蹠无,自无蹠有。

从革而下.皆可以为币;从革而上,皆不可以为币。

  昔王鎏言纸币之利,而魏源持玉币以相诘难。

夫玉不从革者也,因璞为大小,勿能以意壹其形范,其不便一矣;抵触而碎,直千者不当一,其不便二矣;追琢之功,劳于铸金十倍,必有定形,则旷日持久,成币勿能多,若苟取佩环而镌其等直,则贵贱无所准,(熔金易,故既铸未铸,其直不相远。

斫玉难,故磋琢以后,其直远过于璞。

又其贵贱不能以方率、重率之大小为比例,故最无以得准)其不便三矣。

古者或用蠙珠与五品之贝,虽不从革,犹无待雕镂,故可资亟耳。

若玉,则惟以六瑞为葆藏,或以乞籴,不施于市闾,不赍于化居之贾,故曰“上币”。

彼源之迂,其犹黄初之用帛邪?

  夫谷帛者,于民生为至急,而不可以为币。

然则为币者,必至无用者也。

故其始以金银赤铜相转,而其极至于用纸币。

纸币则数寸之{樠-木}爰耳,而足以奔走食货。

何者?绵薄易举,自从革而下,其裁制莫易此;行旅之赍,又便其轻也。

且夫唐、宋之飞钱、交、会,必有币廥以为本。

今东西虽异度,其储臧固足以相任。

以中国之匮乏,官无见钱,卒然以纸币下行,其无根株也,泛泛如海闾、屈龙乎?谁其信之?是故今之制币者,将先取夫有用无用之间。

  夫精鏐白镣之见锋刃也,不若铁;其于以为钟镛、华藻镈鳞之可观,而其发声也.不若铜。

然则金银者,愈于无用,必其为有用,则犹未也。

故铜铁之攻{臤革}利用者,皆俛而听命,而圣王以庄山之金、朱提之银为珍币。

  今龙圜遍铸矣,然惟湖北、广东者独盛,其他犹滞,则杂质之殽者多,而民又时灌药汁以鋊其周郭也。必刑无赦。

  及夫铸金之议,则中国方以为大命,非独便于关税国责而已。

不铸,则生金日泄,而炼饼者日贵。

西方之金,一两当银十五两,其与吾易,则当三十两,所得倍称。

故泰西隐益,而中国隐损,其耗无蓺极。

既铸金,则以金相易,而欲为抗坠者,无所借其饶多矣。

  且夫两币既足,则民信官府如刻漏,不待表掇之建,肥胡之立,而所发沛然足以流衍。

吾乃陟高丘而宣言曰:“纸币行矣!”其行之久,虽卒暂无见钱,顾可以相摄代,若宋之湖会,民给其欲,其旋如磨石,至于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轻赍以贾。

神州之商,潼滃蔚荟,相集相错,以成大群,而后可与西商格拒。

然则所铸于九府者一,而给民之求者二。

  故曰:自有蹠无,自无蹠有,必先取于有用无用之从革,而至无用者从之如形景,则厚生之大衢已。

然而非革命者,犹若不能行也。

今之政府,侜张为幻于上,铸龙圜者自言十六铢,(即三分两之二)及以地丁内税,而不当十二铢,(不及二分两之一)以此婪民。

故符章刀布之足以明征定保,必俟诸后起者。

弭兵难第四十四 ——戊戌春作是难时俄罗斯弭兵会未起

  祸乱烽燹之既极,有一人焉扶义而起,曰:“我必弭兵哉!”虽含哺之童,必颂之以为上仁,无疑也。

是故向戌激而为是,口血未干,陈、蔡之社为京观。

宋钘、尹文激而为是,当是时,七国之权力,虽犹有轩轾頫仰,其势足以相御,然而荀卿睹其无成。

然则大勇不斗,然后为天下右。

苟无生人杀人之柄,而欲禁人以不己杀,此实难矣!

  今以中国之兵甲,与泰西诸强国相权衡,十不当一,一与之搏击,鲜不溃靡。

是故泰西诸国之兵可弭,而必不肯弭兵于中国。

譬之盗,有所劫略,其于群盗之所怀挟婴纕,则勿取焉;至于弱人,则不在是列。

虽厥角稽首,与之指九天以为誓,其何益哉?

  美利加亦寡兵之国也。

人见弭兵之议出于美利加,而以为不在强弱之形。

嗟乎!美之在西半球,邻无虎狼,顾蚕食所不及耳。

坎拿大一日自立而为帝,巴西一日发愤为天下雄,则美方戒严之不暇,其能与之晏安于酖毒欤?今窥中国者,万巴西、坎拿大,公法恒义,且有所不行,而况弭兵乎?必若是,是犹遣将临河以讲《孝经》,而欲以却黄巾也。

  说者曰:吾岂徒乞盟?将假贷于彼,而要之相率以卫我,则是以彼之金币为质子也。弭兵之盟,若则无渝矣。

  夫中国地臧之金币,百倍于异域,即有兵革,彼弃其已贷者,而收其未发者。

如是,则以什伯偿一二,其贤于出之内府而寄之外府者,亦远矣,夫何所损焉?苟无损,则不足以是为弭兵之券也。

吾以为火器之穷,人人殚精竭思而无所进,万国之强弱,斠若画一。

当是时,有衅而斗,如两金相叩,先叩者胜,于是人有惧心,而弭兵之策行矣。

今日虽弭兵,于小弱犹无益也。

何者?避用兵之名,则尺檄可以得地。

古者刀锯不戢,流而为甲兵。

今甲兵既穷,则且靡而为鞭箠。

故中外有衅,则持哀的迈敦书以索地,而踵之以警察千人,以分布其邑落,则是鞭箠而天下定也。

犹有不率者,则火器固可以用也,曰:“是征吾属地,非犯邻国矣。

”然则今日之弭兵,特假强国以攘夺之柄,而弱国海隅之苍生,终勿能完其首领焉,懿何瘳乎?

  昔者冈本监辅尝欲置天讨府矣,以为据险阻之地,以直隶于上帝,列国有罪,则遣将征之,是近于弭兵矣。

吾以为主天讨者,其氏族不能出于五洲之表也,虽命曰常臣,其始亦一国之氓而已矣。

使故国无事则止,苟有事也,不恸哭以念其里间之榆柳,其人情乎哉!庇其所暱,而诛其所憎。

中人之志也。

不然,伉厉守高,矫节操以饰名誉,则故国虽直,必务与之以枉桡之名,苟灭亲而已,又非义也。

夫等之食息于行星者,其用意必不能至公。

则六师所临,其以无罪死者众矣,又况于贿赂市鬻之师乎?今言弭兵者,其弊盖犹是也。

  抑吾又有订焉。

自北宋之中叶至于明季,士大夫多喜言兵事。

其说不务训练。

而好崇诡道,纷拿错出,流宕而无所薄,至于揭暄之《兵法百言》,而鄙愈甚矣。

学者知谈兵之为腐儒,则思以弭兵之说廓之,盖一质一文,丁世运之变,而以是为琦辞焉。

  今夫祓慧日用于人,而不得臧于箧者,其道固不足贵也。

物之贵者,必大璋青龟,然于世无所用,用之则以崇饰视听。

言之贵者,必深微玄眇,如弭兵之说,且近于仁术矣。

不竱其本而肇其末,其说亦未可行也。

经武第四十五 #

  正今之世,释菜为本,而受成献馘为末。虽然,末不固,则治本者且不及其年而夭殇。是故其末又腾跞以先于本。

  吾观于《易》之象,至“密云不雨,其血将出穴”,于是知本末之无定程也。

  夫家有梐枑,而国有甲兵,非大同之世,则莫是先矣。苟释其利,而依簟席,以谋天下,以交邻国,则徐偃王已;以临禁掖,则李训、郑注已。

  乌乎哀哉!内政之有萌,志士之始基,鲜不见基于外内者。爪牙不具,而使人制之,是以知“需之为贼。”

  乌乎哀哉!商鞅闟戟而出,齐桓以犀甲鞼盾而立国也。

议学第四十六 #

  陈胡公以陶器事周室,爵之于宛丘,而十乱勿与焉。繇此观之,利器用者,形之下者也;上乎形者,必十乱之道。

  曩者学校以算术、化、力为臬极,三十年以设精横,而共工氏不出。

虽出,能议政乎?政治之学不修,使僝功审曲者议之,其势将妄凿垣墙而殖葭苇。

故东游者代之以明法。

法明矣,京师首恶于上,终为蝮蛇。

治官之守,宁亡国不以畀夏人。

而诸明法者,方不悉中朝隐曲,冀一昔用事,少得扶持阽危;或期借权,又主调和,焉知大命之不假人,与执志坚缦者之不可转也?

  且物不用而朽蠹生于其肤理。

为工艺者不用,犹以废箸自给;明法不用,转徙于沟壑。

中人以下,不自激卬,而从谀权贵人,以伺斗升之录;不乃媻娑海堧都市间,相诳燿以文采艺能致钱刀者,众矣。

  谈者猥谓兴学教育以俟后来,而题桢可得,理平可致。

阔矣夫!如古之言曰:“天子视学,大昕鼓徵”;退致珍具于国老,以命诸侯;诸侯返而帅之.则“大夫勤于朝,州里觊于邑”也。

(此《礼记·文王世子》及《孝经援神契》语)

原教上第四十七

  一方部成而有政教。

“教者,摽然若秋云之远,动人心之悲,蔼然若夏之静云,乃及人之体”,“荡荡若流水,使人思之”。

(本《管子·侈靡》语)学术申,宗教诎,至于今世,或言中国无教。

教者,人目能视火而具,抪遍庶虞。

无教非诟,有教非宠也。

余闻姊崎生言教,齐物论而贵贱泯,信善哉!

  观诸宣教师所疏录,多言某种族无宗教者,若非洲内地黑人,脱拉突非古野人,新基尼亚野人。

(亦名穆托)箸于拉备科所上文牍,辄言建国时未有宗教,而后稍事幽灵崇拜。

然人类学诸大师,往往与是说{足}拒,威知以宗教者人类特性之一端也。

梯落路曰:言民有无教者,由其说解宗教过陿小矣。

(《原始人文》第一卷)而载路亦言:格以人种学说,必无无教之民。

(《民教学序论》)西尼突尔亦云:然则虽在犷顽至愚之伦,而其佂伀于神也,如璋圭埙篪取携矣。

  诸言无宗教者,其讹谬有两因。

  因于视察之疏,一矣。

凡宗教,其外声形色采,深结于内容。

借令旅人观以感忽之间,而断其宗教然不,此固不足任也。

且未开人种,惎畏异族特甚,其见也必不达其内情。

重以宗教神圣,在义宜有墨匿,故南洋之佗步与其脱披,(断)米科乃西亚之泡马利,希腊之哀斯配克,皆以神圣严惮,谨僟之,口不可语,笔不可画,若支那之讳、日本之斋矣。

吾尝问亚伊奴人以轮回之事,伤其感情,墨不应也。

大氐欲谍知宗教者,宜入其乡井,睹其翁妪,则浸知其神圣,所以谨僟。

夫宣教师则不然,涂见负贩,而遽问以信造物之有工宰不?以是定宗教有无。

彼野人未受教者,故不识造物何义,则多以消极之辞雠对,即其为无宗教一成矣。

故有初至言无教,后又言其有教且复杂者。

若火国野人亚夫甘种,始见者以为语言不具,绝无宗教;及达尔文视之,得其语言发达状,其宗教亦信有神灵在天,事之威仪复繁,品式严重,或呼死者之名,而信其魂魄必来,毛发堕地必举火爇烧之,不即谓召疠疫。

其崇信神灵至矣。

之非洲西鄙者,初识其人,以为裁知猥劣喌法也,后乃知其趋乡惟一神教,有近于上国者。

(瓦伊知《天然民族之人类学》第二卷)是故校计中失,而近取二者观之,则前至者疏于视察。

晫然也。

  因于专己黜人,二矣。

宣教师者,皆以造物为人格之神,以是表旗,故凡信喌物喌法者,必排摈以为无教,虽祖祢崇拜,犹黜之。

诸言日本无教者,语嚣庶不胜条,何者?彼以崇祀人鬼、信诸仪式为最贱,其摈之也则宜。

于新基尼亚之穆托人也,则谓之绝无宗教,或言守形式,信游魂,荧惑于祭仪。

于利海诺夫与非洲之迦迈伦人也,亦不箸其有教与不,而言其民常事门基、(断)夫伦古二神,夜行携其偶象,妇人臧获即不得携。

于品托、(断)皮海诺人也,即云无丝发宗教观念,独言喌法及不死术;又记其神号有加伦伽者。

若是而止。

斯土来记瓦夫马人曰:是土教迹冥冥,其民谓形体有神力,神力宅于芦苇池沼间,投牢醴则获之,故猎者得兽必祭,若豢猎狗然;入其里门,则颂祝之声外彻,其户外常置鸟卵、巴那羔皮,以为常。

(此斯土来所记)其他言野人信谶记,畏喌师,缠喌物于项下者,不可胜原。

要之,惑于秘怪神力,与信喌法有效,虽群予之为宗教,犹将夺而废之。

守其一师,形谍成光。

猗欤那欤!拉备科为渠帅,而是为其钲铎鼓角也。

  天下凡从生而不毛者,其所趋乡无问为贞信荧惑,其事无问为喌法鬼神不也。

人心不能无嗜欲祈冀,思之至于热中,饮冰不寒,熲然佂伀,若有物焉,灵运而能直接于形躯者.则爱之任之惮之敬之,犹其在人格则有社会交际也。

有求而遇人,则凄怆也,悲泣也,欣凯也,鞠{月卺}也,跽拜也,此亦情之至也。

凡有血气心知者,孰不具斯机能矣!人乍遇者谓之遌,鬼鬽被发乍遇者谓之{髟竝},诶诒而始,倪视而中,感接而终,客之有无情伪亡足论,而主必受其湍触也。

  苟以荧惑者为最贱邪?泡利步之在动物亦最贱矣。

然学者求贱物与脊椎所以系联,方赖泡利步之异形于鸟兽,以征其特性相属、发达相从尔。

今于人文史间求宗教孰发达者,贞信荧惑、辨其氐卬哉?亦求发达相从之征而已矣!

  且荧惑者,劣民所特具,及其文明而自磨灭。

今宗教文明者,其根本皆自外来,章章也。

(如堪德云:道德所因,或因美术,或因政治家之奇策,或如正统家云有一定之圣人)然其始幽灵之崇拜,与一神之崇拜,则不可辨章已。

况其内容与民间宗教附丽者,往往而有。

若景教以使徒为守护神,或为驱除疠疫者,中夏之所谓禓也;马利亚者,乃以守护小儿为神。

浮屠之末,杂祀诸妄鬼神亦众。

以是知宗教虽有高下,亦时有并出同流者。

夫组织宗教,与民间宗教,非宣教师所谓贞信荧惑者邪?观其气类濡染,亦可见其相因互通也。

  且文明者,多重宗义神之智力,必撢索窥伺之,心知其意,以是为宗教要领。

及夫巴斯托人,自言素不省神,而见于梦寐之间。

是虽荧惑,复与组织宗教相类,若浮屠之禅定,与近世之神智学,(美人奥尔廓德倡神智会,以说佛教,要在神秘不可思议,与新披佗告拉斯派之神秘观,及欧洲诸接神术相通。

实瑜伽之变形也)其形想皆如是矣。

  嗟乎!宗教之有棚除,高高下下,其自为也,终于犬牙相错,无奈之何!吾故曰:喌法鬼神之容式,芴漠不思之观念,一切皆为宗教;无宗教意识者,非人也。

高下之殊,盖足量乎哉!

原教下第四十八

  生民之初,必方士为政。是故黄帝相容区,而禹、益以庋县治山。日本之天孙,印度之仙人,西方犹太之礼金牛,此五州上世之所同也。

  自夏、殷以往,其民则椎鲁无{角思}理,而圣人亦下渐之以为吾用。

何者?眇论之旨,非更千百年,固不能以闿怿,时为之也。

当是时,见夫芜荑之萎于燕,鲸鱼、慧星之迭相为生死,与其他之眩不可解者,而以为必有鬼神以司之,则上天之祭,神怪魌头之禓祓,自此始矣。

(今社会学家有言:上言信鬼,繇日中视影始,盖以为行止坐卧,是物皆随之,则形体之外.必有一神我矣。

是说合当时情事,征之释典,《涅槃经》言:“善男子,譬如因树,则有树影。

迦叶菩萨白佛,言:「世尊,譬如暗中有树无影。

」「迦叶,汝不应言有树无影,但非肉眼之所见耳。

」善男子,如来亦尔。

其性长住,是不变易。

无智慧眼,不能得见,如彼暗中不见树影。

凡夫之人,于佛灭后,说言如来是无常法,并复如是。

”此虽设喻,然可知彼意直谓影本自有,不关明暗。

暗中人不能见影,犹不能见微生物也。

噫!以彼深识玄鉴,而犹不免于上古野人之说,何哉?)

  冯蠵者,大龟也,以为河伯。

海若者,右倪之龟也,以为瀛之神。

河海之物,安知无蠵若若者,其力胜民。

其居成郡县?七行星之间,其所生人,安知无蠵若若者,其材胜民,其居成洲国?苟有智者曰:彼不吾觌,而吾亦勿之觌也。

民之朱愚,望祀之,又取蛇蜿之相似者而事之,而圣人亦下渐之以行吾教。

是故伏曼容曰:“万事之始生.必由于蛊。

”(《周易集解》引)

  人死而为枯骼,其血之转邻,或为茅蒐;其炭其盐,或流于卉木;其铁在矿;其肌肉或为虫蛾蛰豸;曰“精气为物”,其智虑非气也。

所从受者,胎卵之成,成于牝牡之感,而子姓受之。

感有交错,以成智虑。

及死,则若波之复。

乃夫气则瀸淖于水土也,曰“游魂为变。

”(《御览》八百八十三引《韩诗外传》曰:“人死曰鬼。

鬼者,归也。

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土,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则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膏归于露,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复归于人。

”案:精气归天,呼吸归人,一也。

谓精气归于天空,而仍为人所呼吸,非谓轮回也。

精气即指气。

《易》之精气,则统数者言,名同实异。

然《易》义尽此矣。

《艺文志》有《易韩氏》二篇,名婴。

此虽其说《诗》义,亦即其所以说《易》也)

  夫一朝而丧其亲戚,匍匐皋复卒不得,其处之死而不忍致死之,荐祭之设,情也。

谓其馨香之气,屑然呹然,足以感魂魄,诬矣。

虽然,此又五洲之所同也。

  夫黄流之裸,郁金百叶,酹之以达黄泉,舍菜者或曰采芬香也,焚膋者或曰以达臭也。

(梁武帝始令祭天用沉香,祭地用上和香,事见《通典》。

意亦同此)而南美利加之鄙人,亦自醉以当葛,而梦其祖,其效若莛鼓。

然则馨香之果足以感魂魄乎?夫可以感之使至者,必其莽苍之气也。

今精气被于水土卉木以成物矣。

其游魂则散乎无形埒之宇,归乎野马,其智识则未尝有气也。

成物者不能至,无气者不可感而致。

两不得致,则当葛之效也何繇哉?

  章炳麟曰:生人之志念,必振肸于钜棻郁烈,而后壮。

彼致斋者,其志凝矣,从而鼓之以钜棻郁烈,则足以发扬光景,而见其所为斋者,非魂魄之果至也。

吾之智虑,尝蜕于先人;精于自见,而先人在矣。

故曰:“知于善深则来善物”,“知于恶深则来恶物”。

(《礼记·大学》注)物不必来,而吾形备之,谓之“致知以格物”。

必若责以祖祢之享尝,商旅之寿其君者,张权火于万里之外,缀而成文字,旌旃{方人}风,鸣旝吹角,便旋百卉,规之以为容阅,此皆去王庭远矣,其君宁能视听之哉j于彼不责,于此则责之,亦见其颇也。

颇与滥者,君子皆不为。

故董无心、王充之于祭宗祢,重之矣;其于上天及神怪祗鬼者,则皆摈之,以为椎愚之言。

  繇董氏而上,颛顼之圣,绝地天使不通,顾犹立重黎以司神事;大智如周、孔,于巫方相,故未尽去也,时为之也。

祝{礻留}不通,讄祷不举,必始于董氏。

董氏者,其圣足以于百王之蛊,于丧躬亡嗣,谓之“不孝之{旈-方}”,其表曰绝祀,其中坚曰丧先人之智;于胪大山、祀爰居,谓之“渎乱”,其名曰僭越,其实曰惷愚而{艹炅}。

繇董氏之道,行董氏之制,笃于亲者,必无废庙享,无弛袷禘;察于物者.戴天而履地,必无建大圜与群神祗之祭。

争教第四十九 #

  王者致教而宪政,政不乂则教尊。

此以有争,自沙兰生之剑,神彼得之十字军,始伏尸漂骴乎?尚矣!夫禹之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也。

(见《吕氏春秋·召类》)不然,夫五行者,裁制于人而已。

何“威侮”之有?

  章炳麟曰:黄帝起消息,则设五官,利器用财,隶于考工。

自禹之衍九雒,始以声味容色暨于人事,皆笼以五行,以是燿民而擅其威。

故五行者,禹之乱教也。

有距塞吾教者,一世征之,不能下,则奕世征之;奕世征之,必烹灭大戡之,至于萯阳、五柞之间,而其民不扰。

屈原有言:“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天问》)夫该职蓐收,以世其官,五行之贵神也。

有扈替蓐收以为牧圉,威侮其官,而五行之教殆。

文命之族,父子殉之,竭力致死而不悔者,其教不立,则不足以镇抚黔首,羽畎夏翟,将迁于邻国。

是以争之,至于击床也。

  古今亦孰不争其教?涿鹿之战,用师以相济,惟异德也,争教也。

少正卯仕于鲁,仲尼弟子从之者大半,于是执而杀之东观之下,争教也。

轩辕、仲尼之所争或韪,而夏氏之所争者独非,是何也?

  《明夷》之彖,抗衡而言文王、箕子、八卦、五行之相竞也。

(案:八卦之术亦未是,然与五行固相冲突矣)易与五行忤,是以阴阳气无箕子。

彼禹之教,横行于东夏,而不西被于关中。

文王之在丰、镐、鄠、杜,有扈之矣。

周史录《鸿范》,以箸东西之异教,非尚之也。

昔者希腊以地、水、火、风为元素,今所知则流别且赢于六十五行,焉取乎?大弦为宫,小弦为羽,五也;文王增和、穆二变以为七,音不耦行矣。

萌芽为青,海波为黑,五也;杂昊天之玄以为六,色不耦行矣。

  自周时,五行已不足以自立,然子思、盂轲犹道之,(见《荀子·非十二子篇》)至贾、董不能绝。

巫医则之,足以杀人;祝史则之,足以蛊人主。

禹一唱其术,而其祸民也若是。

吾闻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焉,乘两龙,盖三层,佩玉璜,左手操翳,右手操环,(《海外西经》)自以宾帝所获,足以贞观颙若也。

以此诬民,其教何如哉?处群愚之世,齐圣仁强,而讦巫恒之匿垢者,殃必及身。

是故有扈氏为义而亡。

(《淮南·齐俗训》)仲尼序《甘誓》,大争教也。

订其枉直,在彼不在此。

忧教第五十 #

  志古之大旅之金版,或盗而帝,或乞食无行而帝,或屠城掘冢墓而帝。帝于异教者,则无有非民志之一;不一,不足以行其政也。

  自泰西之设礼拜寺也,天津民群聚击,圣相论诛十五人.而民畏泰西也如雷公。

其后有芜湖之难,有古田之难,皆输币吊恤,罢黜大臣。

及曹州难作,不及约言,攘胶即墨以去,而民畏泰西也如天帝。

  章炳麟曰:吾惧夫彼之不以威詟我,而我亦不以彼为畏也。

犹有畏也,曰幸矣!何者?景教者,诸科学之所轻,其政府亦未重也。

纵之以入支那,使趋于相杀毁伤,而己得挟其名以割吾地,其计画黠矣!吾林麓无鉴之氓,睹其恣横,而以为泰西故重神之也,积忿结气,怨之衔骨,以及其政府。

故地为西守,而念不西乡。

审是,则景教者,乃祗以梗泰西东竞之道者也。

  昔者元魏尝入邺矣,辽、金、元据燕矣,满洲入榆关矣,皆不革其三统,而中夏矩法之尚,然后本干固。

故曰国姓可易,而中夏不可易。

道中夏而宪泰西者,谓之舜之齐斧。

与我共舜之齐斧,可荐食我矣。

今传景教,未也。

不然,其瓜分也,如印度之从佛、回,英吉利亦颂置之,而无与己教相掍成。

若是,则能植以为外藩部,终不布化焉。

是于印度可也。

以中国之广沛,不举一官,不议一政,而穷谷于伏处,虽懦夫,忍乎?然则贤桀之士,必踔起致死,以大攫搏于原。

若是,则以二万万人一其志也;儒虽弱,必愈马地矣,未可刈矣!

  嗟乎!元圣武夫,泰西若林焉,尽其睿哲,将必有虑于是而思以易之,则可阽危也。

且夫辽氏以降,其在边皆习彀骑,以武怒击杀为故,而不事文教,其卒犹北面于瞽宗之序。

匈奴烝后母,虐老,兽心溃{礻围}至矣!及元魏而卒少变也,况多谋如泰西者乎?

  侗愚之民,以争教为故,佩带之士,以愀忧争教为故。

繇君子观之,操是二说者,皆訾讏之人也。

一昔之闵也,讙于一昔,其终将勿能久。

庸渠知夫泰西之黠者,其于中国且善厚结之,如桑螵蛸而箸之,勿易其士,勿变其帖经;其举者置以为冗官,或处郡县,则比于领事;又令西士之习于华者,籀读吾经纬以号于众曰:“吾有仲尼之遗计籍焉!”若是,则西教愈杀也,而中国自是终于左衽矣!

订礼俗第五十一

  十祀不同风,百里异教;蹈诸大方,作《订礼俗》。

  一事。

古者跽拜之礼,施于席地。

而今有登倚坐榻,斯古之床几也。

余读《天官》掌次:“大旅上帝,则张毡案”;朝日祀五帝,合诸侯,师田,则“设重帟重案”。

郑君曰:“张毡案,以毡为床于幄中”;“重案,床重席也”。

(以上郑说)此非卧所,皆坐以休息者,固知周初坐有床矣。

非独天子,孤卿有邦事,即亦张幕设案。

意者王官尊宠,偃息用之,不正施于法礼,故燕则跣升,亦席地不床也。

大史公言张汤为御史大夫,坐床上,见朱买臣,是亦施于贵者。

及向栩之坐板床,(《后汉书·文苑传》)上下通矣。

(胡床亦自汉时有之,《风俗通义》曰:“灵帝好胡床)凡坐,大者为床,小者为几。

《春官》司几:“筵之五几”,以冯者也。

《礼记》:“乘车必以几”,以登者也。

《公羊传》言以鞍为几,以坐者也。

而毡案庳者,汉世命曰“毾{登毛}”。

《通俗文》曰:“氍{叟毛},小者谓之毾{登毛},(上音榻,下音登)施大床前小榻上,所以登而坐床也。

”(《御览》七百八引)《东观记》曰:“景丹至广阿,光武下马,坐鞍毡,毾{登毛}上设酒肉。

”(引同上)毾音如榻,{登毛}音如登。

近世之言登者,昉于此矣。

(甲)

  古者设坐曰案,上食之器曰案。

设坐如榻上,食器如棜禁,皆非以冯倚者也。

《东观记》曰:“更始韩夫人见常侍奏事.辄起抵破书案。

”案之异状自此始。

然《邺中记》言石虎“以玉案行文书”。

(皆《御览》七百十引)明书案为可持转者,箧椟之伦,与今言卓者犹异。

王符有言,“负板案以类楯”,(《潜夫论·实边篇》)是亦非甚小也。

《晋东宫旧事》:“皇大子初拜有柏书台,大子妃有漆书台。

”(《御览》七百三引)则始似今之卓矣。

(乙)

  《礼经》,士昏之夕,有衽席;而不见床,卧无床乎?《士丧记》,(《既夕》,即《士丧》下篇)言床笫当牖。

以此知昏礼略也。

《世本》称“纣为玉床”,(《御览》七百六引)而《易》著“剥床以足”,《豳风》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则卧床先纣为之哉!(丙)

  以是三者.东校日本,箸厀以凥,庳几以冯,荐土以寝,故空首褒拜悉如旧礼。诸踞榻之国则绝之。古之九拜,今可率者,其惟肃撎与持节持戟之倚拜乎?

  二事。

“黄帝作旃冕”,(《世本》文)延长而前俛,(《玉藻》注:“延,冕上覆也。

”《汉礼器制度》曰:“凡冕以版,广八寸,长尺六寸。

”《夏官》弁师释曰:“爵弁,前后平,则得弁称;冕则前低一寸余,得冕名,冕则俛也。

”案此为弁、冕之别)与今泰西帽制,形范绝异,其趋则同也。

  先民初载,则其颅骨犹长,故旃冕为适形。

积二千岁,颅广,而秦始除衮冕之饰,惟为玄衣绛裳一具。

及汉兴,亦如之。

(挚虞《决疑》言如此,引见《御览》六百九十)然平冕、通天、高山、侧注,其实一也。

(《御览》六百八十五引《独断》曰:“天子冠通天,汉制之。

秦礼无文,祀天地明堂,平冕,鄙人不识,谓之平天冠。

”又引《三礼图》曰:“通天冠,一曰高山冠,上之所服。

”又引董巴《汉舆服志》曰:“高山冠,一曰侧注,如通天。

”案,司马彪《后汉·舆服志》曰:“高山冠,如通天,不邪却,直竖,无山述展筒。

”)胡广说高山本齐王冠,“秦灭齐,以其君冠赐近臣谒者。

”(《后汉·舆服志》)当郦生初见,亦儒衣而冠侧注。

(《史记·郦生列传》)此则秦时非无冕服,顾等威废绝,以王冠夷于暬御云尔。

然是时,帝者已斥冕不用,固以形骸不适,冀得渐废。

而汉明方更造之,亦其蔽也。

  今战国多故,章服诚宜有所张弛,至乃一于毛褐,而缯纨徒以被墙,寒必熏炉,出必复陶,空为蚕绩,违轻暖之本矣。

是故后王之制,轻覆利屣以从事,大袑高冠以燕居。

燕居之崇者,至乎两梁冠而止矣,其次白{巾夹},其次岸帻。

独旃冕无用。

如彼大学所冠,上平如弁,而正方,足以拟冕,亦犹魏武帝裁白{巾夹}以代皮弁者邪?

  三事。

昔诸葛亮造筩袖铠,宋明帝以赐王玄谟。

(《宋书·王玄谟传》)满洲之服,其筩袖铠之绪也。

军容入国,以便趋走,亡咎。

若其右方重衽,温暖不均。

于左削袂上起而合手者,如拼矣。

婴络以效桑门,绛绳以被毡笠,比是观之,将相惊以精鬽。

物极而移,异服者众,犹曰西服者,苟以随时。

诸解辫有常刑,幸其若是,胡汉犹弥以相恶。

蒙古朝祭以冠幞,私燕以质孙,(质孙,汉言一色服,内庭大宴则服之。

勋贵近侍,下至乐工卫士,皆有其服)胡服隐也。

满洲游学以短衣,常居以婴绛,胡服箸也。

人貌荣名,由是相构则可矣。

殊徽号,易服色,以俟后王。

  四事。

服物,朴者益文,华者益野。

庄周曰:“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

”明自余皆翦也。

流俗蓄爪以为华,异国视之,拟于鸷兽。

亦有围玉不给,落以璸珠;垂珥不给,黄金纽鼻。

诸蛮之焜燿,文明者悼笑矣。

西方之衣履至牢坚,近质也。

若其将校以雀羽毦首,妇人以沙縠罗面,琦谲不衷,亦何择哉!法其朴,不法其华,斯之谓雅。

  五事。

毛褐之衣,自周世礼服而有之。

《春官》司服曰:王之吉服,大裘而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公之服,自衮冕而下;侯伯之服,自鷩冕而下;子男之服,自毳冕而下;孤之服,自希冕而下;卿大夫之服,自玄冕而下。

郑司农云:“大裘,羔裘也;衮,卷龙衣也;鷩,裨衣也;毳,罽衣也。

”罽衣之说,后儒所丛疑。

康成以为“毳画虎蜼”,指谓“宗彝”,若确实不磨者。

宁知司农则综贯于五冕之名义乎?

  夫鷩者,质言则曰鵔鸃,文言则曰华虫。

盖古无鷩名也,用有敝衣,其画鵔鸃,字从声变,而为鷩耳。

敝者,何也?《说文》曰:敝,帗也;帗,一幅巾也;一幅巾者,一幅帛也。

(布、帛皆从巾)敝为幅帛,所谓币,曰量币矣。

《说文》训币曰帛。

而币,故“敝”之或字。

(敝从尚,从巾,今币又从巾,是二巾矣。

故知其非古文)盖五冕服,皆以衣名,不以物名也。

衮为卷龙,不曰龙,而曰衮,其字从衣,可类例也。

敝衣者,与毳衣相耦对:敝者,帛也;毳者,罽也。

希衣者,与玄衣相耦对:希者,针缕所紩衣也;(《说文》训黹字如此,而无希字。

希即黹也)玄者,纯玄,不紩以为文也。

是故五冕皆玄衣,以希衣受名于紩,而继其下者独称玄衣。

四冕亦皆帛衣也,以毳衣之削裁,自罽成之,则直其前者,以非罽而专敝衣之名。

《方言》曰:“帗缕,毳也,陈、宋、郑、卫之间谓之帗缕。

”注以为“物之扞蔽”也。

帗也,缕也,毳也,名物故训绝远,得并为一语者,以帗者,敝衣也;缕者,针缕所紩衣,黹衣也;毳者,毳衣也;衣服以扞敝形体,故引而伸之,以成是言。

兼言曰帗缕,单言曰毳,此犹周世习识冕服者之遗言哉!

  夫其四冕皆帛衣,独杂以罽,非好为驳荦也。

古者天子冕服,十有二章而已。

其服衮而下,兼鷩毳、希玄,命以裨冕者,自周始。

玄衮以下,本五侯与孤卿大夫之正服。

《曲礼》曰:“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曰子。

”谓虽有侯伯之地,本爵亦无过子也。

又曰:“庶方小侯,于外曰子。

”谓戎狄子男君也。

且殷爵初有公、侯、伯三等,异畿内而谓之子;周立五等,增以子男。

(本《王制》注)此以知殷世子男,在内则采邑,在外则蛮夷,非诸侯也。

夫蛮夷之子男,其数什伯于采邑,则从其多者言之。

织皮绲带,本出于四裔,以是其君皆服罽衣。

故子男毳衣,殷制也。

其在虞夏,曶幽不可以质言。

其在成周,周公斥大九州,凡殷世为子男于蛮夷者,一切改隶采卫。

惟罽衣亦得为中夏命服,天子御之,以为裨冕。

故非被发雕题涅齿贯鼻之饰,虽朴质犹可以礼节文。

今其当御毛褐,犹是矣。

  虽然,废缯帛者必熏炉。

熏炉成而室中宜有灶突,不即以燠致疢。

人有安寝,改作重烦,其势则不可行。

故曰,行者、居者宜异服。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形若端衣,而稍陿小其裁制,居者有裕焉。

  六事。

言宫室者,异商屋、夏屋。

《韩诗》日;“殷商屋而夏门。

”《传》曰:“周夏屋而商门。

”崔凯曰:礼,人君为殷屋四夏也。

卿大夫为夏室,隔半以北为正室,中半以南为堂。

商、夏者,其义不可知,独四溜、两溜殊耳。

四溜而其上正方,故楚有章华,亦商屋也。

(案:台则无屋,而《史记·蔺相如传》言秦王坐章台,见相如,下言相如因持壁却立倚柱。

有柱则有屋,是章台之异于常台者也。

盖名之曰台,其实榭尔。

《释宫》:阇谓之台,有木者谓之榭。

注:台上起屋)章者,商也。

(《律历志》:“商之为言,章也。

”)《释山》曰:“上正章。

”《西山经》曰:“大华之山,削成而四方。

”故章华以“上正”、“四方”取义。

(章华本非地名。

《史记》言秦有章台,《登徒子好色赋》言秦章华大夫;盖掌守是台者。

《战国策》:苏子自燕之齐,见于章华南门。

是秦、齐皆有章华,明为台之形式,而非楚地,明矣。

杜预皮傅华容。

而陆贾、贾谊、边让皆谓章华台在乾谿,则华容之说难信。

然据《水经·沔水注》则华容尚有旧台形迹。

盖本以台名地,非以地名台也)今神州为室皆夏屋,欧、美为室皆商屋。

商屋之为丽娄闿明至矣,其室不庭,闭牖而昼然膏镫。

比于夏屋,其中失亦相庚也。

初据乱者,处以两溜,以四溜游观视瞭,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如是则止。

  七事。

王者以警跸扶卫威神。

师尹迭减,及县令犹有先马。

雍卫之众,无救于揕匈,而空沮蹄吏事,又丧游观顾眄之乐。

今处事繁者,多已委地不用,然亦不遭掩击。

自令而上,递以相师,可也。

且人之张盖,避暑潦也,故乘车无盖,潦车有盖,或张衰笠,足以澹用给求矣。

今秋冬精明之昼,不暴露人,然尚虚张华盖,(华盖,汉世已用之,忘其自来久矣)以覆步辇。

语有所谓“无鱼而作罟”者邪!

  古之墙翣,独傅棺椁。

传记言屏摄者,云以茅蕝蔽神位,亦非要扇矣。

(《楚语》:“屏摄之位。

”昭谓:“屏,屏风也;摄,形如今要扇;皆所以分别尊卑,为祭祀之位。

近汉亦然。

”案,《左》昭十八年传:“巡群屏摄。

”郑司农云:“束茅以为屏蔽,祭神之处草易然,故巡行之。

”夫要扇别位,何以异于墙翣?汉世有之,不足以说古也)今之鄣扇,长柄而上偻句,自汉世豪侠为之,亦谓雉尾;贵者乃称五明.而猥谓虞舜所作。

(本《御览》七百二所引崔豹《古今注》语)武夫俜侠,不足以识礼度,其渐上流,遂忘墙翣之象。

古者忌讳弘多,亦胡为而遗是乎?遂令鄙笑讫于来兹也。

  八事。

祭以三牲鱼腊者,侯王以备物也。

下逮庶民,而极啬微矣。

古之为祭,不足以为法程。

周制十分经用,而取其仂,以奉禘尝。

索綝言,汉世贡赋三分之:一共宗庙.一共宾客,一充山陵。

(案:与桓子《新论》相校,此说有误。

贡赋皆充祭、葬、宾客,则经费何出?姑存其事)又奢阔于古,此至反戾也。

其后国祭亦弛;贱民之祠祀者,乃稍益备腯。

今纵不尽废诸祀,宜豫设条例,凡祀神祗,以盥而不荐为比;凡享人鬼,以舍采荐芬为比。

薄祭始乎丘泽、先师,其下则袀壹无等差。

典祀倡之,尊富者先之,门外之血食则少减哉!

  九事。饰终之制,傅外者易断,周身者难理。

  神道石阙,其诬肇于后汉。

裴松之陈义禁断,而南朝无碑。

泰西以冶铜写形,崇为偶像,落成祝灌,比于生人。

此既异于景教,其鄙倍亦愈甚焉!然非哀思所寄,苟以崇侈外观,故易断也。

  及其周身厚者,盖子姓之慕也。

中世以厚葬发抇。

輓近乃有室家乏无,困于营葬,茨棺露处。

中人信形法,旷岁求壤,迁殡庳宇,丛柩为屯。

故今积尸之气传为殗殜。

民之渍疫,此其一矣。

然则桐棺三寸,衣衾三领,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墨子之教也,足以抑情流滞。

于今笃终者,必引孟、荀以为难,是以难理也。

夫礼以文质异时而制。

制衡律者,必本于石师。

昔者赵岐略识章句,令死日,墓中聚沙为床,布簟白衣,散发其上,覆以单被,即日便下,下讫便掩。

马融、卢植,皆礼家有方之士也。

融虽奢侈,其遗令尚曰:穿中除五时衣,但得施绛绢单衣;(《御览》六百九十一引)不得下铜虎、铜唾壶。

况佗铜物?(《御览》七百三、七百十二引)而植之将死,顾敕其子: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

夫以马、卢博达经礼,赵岐觵觵,亦宗法孟氏,然皆不用经儒之说,而取墨家。

五时衣少厚于三领;沙床无棺,于桐棺三寸为甚焉。

然则,明者作故,以更周公之法,抑何牵于孟、荀,而率情为时病乎?

辨乐第五十二 #

  民气滞箸,筋骨瑟缩,舞以宣导之,作《辨乐》。

  皇始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吕氏春秋·古乐》)《大司乐》存其六代而迁者,或见于《尔雅》。

  古之作乐。

各用其宫.(如《大司乐》:舞云门,则圜钟为宫;舞《咸池》,则函钟为宫;歌九德、舞九韶,则黄钟为宫;是也)因以乐名题识五音:富谓之重;重,章也,尧之《大章》也。

(古章、重声通。

《汉书·广川惠王越传》“背尊章”注:“今关中俗,妇呼舅姑为钟,声转也。

”)商谓之敏;敏,谋也,神农之《下谋》也。

(《中庸》:“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注:“敏,或为谋。

”敏、谋皆在古音之部,故得通借。

神农乐名《下谋》,见《钩命决》及《御览》载《乐书》引《礼记》文)角谓之经;经,茎也,颛顼之《六茎》也。

(颛顼乐名《六茎》,见《礼乐志》《白虎通义》。

六茎,古或作茎。

《庄子·养生主》:“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经,即六茎。

首者,犹言章矣。

汉世《古诗十九首》,其名本此)徵谓之迭;迭,列也,舜之《六列》也。

(古音失、佾通。

《甘泉赋》“芗呹肸以掍批”,可以叠韵为证。

《书·多士》“大淫泆”,马本作“大淫屑”,亦其验。

故迭得借为佾。

佾、列声义皆通。

《广雅·释诂》曰:“佾,列也。

”舜乐有《九招》《六列》《六英》,见《吕氏春秋·古乐》。

盖上世三人投足,奇零不耦者,至是始成六佾矣)羽谓之柳;柳,流也,大皞之《休流》也。

(柳、流声通。

若璧珋离,《西域传》作璧流离也。

《广雅·释乐》,乐名首列《休流》,未详何代。

从彼文逆推,知是大皞)

  其行缀佾列,百王不同。

《传》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

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

”(《左》隐五年传)服虔曰:“天子八八,诸侯六八,大夫四八,士二八。

”《白虎通义》曰:“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诸公六佾,六六三十六人;诸侯四佾,四四十六人;大夫、士,北面之臣.非专事子民者也,琴瑟而已。

”(蔡邕《月令章句》引乐容曰:舞,天子八佾;诸侯六.大夫四.士二。

《御览》五百七十四引《礼记》曰:“天子宫县四面,舞行八佾;诸侯轩县三面,舞行六佾;大夫判县二面,舞行四佾;土特县一面,舞行二佾。

”是谓大夫、士无佾者,《公羊》一家之私言。

钟文烝谓《少牢》《特牲》皆无乐舞,明大夫士无佾。

黄以周曰:《少牢》《特牲》两篇,名曰《馈食》。

食礼无乐,虽天子犹然,不足为难)二义者,牴牾久不决。

(杜预从《白虎通义》说。

《宋书·乐志》傅隆之驳杜曰:“自天子至士,降杀以两。

两者,减其二列。

预以为一列,又减二人.至士止有四人.岂复成乐?”《左传正义》申杜曰:“舞势宜方。

行列既减,即每行人数亦宜减。

”)质以董仲舒《三代改制质文》日;“主天法商而王,用锡舞,舞溢员”;(溢即佾字)“主地法夏而王,用纤施舞,舞溢方”;“主天法质而王,彤羽籥舞,舞溢椭”;“主地法文而王,用万舞,舞溢衡”。

夫佾与人偕降者,其势方;佾降而人自若者,其势衡,重以员椭,其酂位各异形。

汉《郊祀歌》曰“千童罗舞成八溢”。

千童者,侈言其众,然亦以是知八佾之不限剂于六十四人,傥员椭者则然。

《春秋说》曰:“天子舞雩,冠者七八人,童子八九人。

”(《公羊》桓五年疏引)势不得方。

故知百王之异制.而牾忤者可无相伐也。

  所谓《纤施》者,《咸池》之故名也。

(纤,得声于{从戈}。

《说文》:“{从戈},古文读若咸。

”《乐记》“咸池备矣”,注:“池之言施也”。

是纤施、成池同声,故得通借,其实当为纤施。

《离骚》言“饮余马于咸池”。

《淮南·天文训》言“咸池者,水鱼之囿也。

”是古神话习言“咸池”,故讹误不可是正尔。

《咸池》为黄帝所作乐,尧增修而用之,见《乐记》注)其在乐师,为旄舞。

郑司农曰:旄舞者,牦牛之尾,《周书·王会》所谓“楼烦以星施”矣。

(孔晁曰:“施,所以为旄羽珥。

”)舞者莫隆于葛天之牛尾,故入周室,而其用不衰。

此虽朴鄙,其翕张俛仰,因阳气以达物,使民不呰窳札瘥,足也。

及其华者,或浸淫于巫道,故古乐在今则不用。

盖《桑林》《狸首》,崇禹生开,为尤害。

《吕氏》称汤祷旱于桑林,翦发磨手,以身为牺牲。

中古虽鬼{幾鬼},未若是甚也。

然宋以《桑林》享晋侯,舞师题以旌夏,惧而发疾。

(《左》襄十年传)令旌为析羽之旗者,卤簿恒物.亡足以惊怖。

其独为俶怪,明矣。

《地官》舞师“教皇舞帅而舞旱暵之事”。

郑司农云:“皇舞,蒙羽舞,书或为{羽王},或为义。

”《春官》乐师“有皇舞”,故书皇作{羽王}。

郑司农云:“皇舞者,以羽帽覆头上,衣饰翡辈之羽。

”四方以皇。

《说文》曰:“{羽王},乐舞,以羽翿自翳其首,以祀星辰也。

”“翿,翳也,所以舞也。

”然则{羽王}舞者,祀四方星辰与祷旱暵兼举之矣。

《桑林》所以祷旱,故知旌夏为{羽王}舞。

(后郑《乐师》注曰:“皇杂五采,羽如凤皇色,持以舞。

”而先郑、许说为覆头翳苜者,皆本《陈风·宛丘》“值其鹭羽、值其鹭翿”为说。

《故训传》云:“值,持也。

”此后郑所本。

值,亦可借为戴。

《丧大记》“皆戴绥”,注:“戴之言值也。

”《释地》“北戴斗极为空桐”,注:“戴,值也。

”是繇戴、值同在之部,一声之转,互得通借。

故先郑、许以覆头翳首为说,皆读值为戴也。

证诸《左传》:“题以旌夏”,当从先郑、许义)题以旌夏:题,頟也。

(《说文》)引伸为头,(《淮南·本经训》:“橑檐榱题。

”注:“题,头也。

”《郑风·清人》笺:“乔矛矜近,上及室题。

”《释文》:“题,头也。

”)又引伸为头所戴。

(《庄子·马蹄》:“齐之以月题。

”《释文》引司马、崔云:“马頟上当颅,如月形者也。

”)此其谓舞师以旌夏戴头也。

{羽王}之称旌夏:夏者,乐舞之大名,若言九夏矣。

旌说,征于《乡射礼》记曰:“以翿旌获,白羽与朱羽糅。

”以此知析羽皆得称旌.无必箸縿,故翿旌徒有杠,“长三仞,以鸿脰,韬上二等”。

{羽王}之为羽翿,复无其杠以析羽,故大共名之曰旌。

注“人首”者,与注“旄首”亦不异也。

头蒙鸟羽,屏隐其面,形象则不恒,类方相氏之熊皮金目者。

故骤睹而惧,至于诶诒为疾矣。

舞师故书,皇或为义。

古文义、牺同用。

(《穆天子传》“白义”,《列子·周穆王》作“白牺”是也)而贾侍中说牺非古字。

(《说文》)明古字自作义也。

先郑以皇舞为衣饰翡翠,与其谓牺尊饰以翡翠者相推校,(《司尊彝》注)明其读故书义舞与牺尊同字也。

《吕览》所述,固《商书》旧文,然竹书本当为“身牺旌”,谓躬翳{羽王}题旌以祷,为恤民之极尔。

周秦间古义渐亡,不识“牺旌”,而从臆增衍其文,曰“以身为牺牲”.非理实也。

(伏生《大传》亦沿其谬)要之,讹谬所始,自以其乐俶怪怵人;其缘起亦偕有文实者。

(甲)

  《狸首》之为节,亦在乐师。

其作乐繇丁侯不朝.大公画丁侯射之,丁侯病困。

(《御览》七百三十七引《六韬》)何以明之?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狸首。

狸首者,诸侯之不来者,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

(《史记·封禅书》)自后推观,即可以知物始此,益为妖妄也,(乙) 

  《周书·世俘》曰:“克殷谒祀,籥人奏崇禹、生开,三终。

”此夏乐矣。

崇禹.崇伯禹也。

(《周语》称鲧为崇伯。

禹嗣其位.故曰崇禹。

崇即崇高,今字作嵩。

《世本》言禹都阳城。

赵岐《孟子注》云:阳城.在嵩山下,故因山以名其国。

世谓嵩高之名,起于汉武,占者只曰外方。

不知汉武命名亦案图籍。

非古书先有是号,宁当以臆创造?《周语》云:“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

”韦解:“崇,崇高山也。

”孰谓汉武冯臆以易名邪!)生开,生启也。

(汉讳启。

《白虎通义·三军》:“此言开自出伐扈也。

”讳启为开。

《周书》亦汉人隶字写定,至今遂莫能革)举子恒事,方播为乐歌者.《隋巢子》曰:“禹产于{石昆}石,启生于石。

”(《御览》五十一引)《淮南》谓禹化为熊,涂山氏惭而化石,于是生启。

(《汉书·武帝纪》:“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见夏后启母石。

”师古引《淮南》此文,今《淮南》无之,佚也)其诗盖《生民》《玄鸟》之伦,而诬罔过于履敏,方士以之。

(丙)

  观汉世鱼龙含利诸戏,惟以观视四夷。

古乃以三事为容舞。

今六代之乐不章,举三足以比类。

颂以尽美,而动以不轨物,其妍丑不相容。

故曰:舞之华者.不可用于今矣。

且歌者所以说耳,舞者所以练形。

舞不具,其骨体无以廉劲,虽歌则犹无乐。

  今夏人疲癃矣!古之搯舞,既以神怪,不宜于民事,其槃辟折旋,节度亦失,独操牛尾及人舞以手袖为威仪,(《乐师》注)稍倓靖可则效。

(人舞尚存于日本,余在西京见之)然泰缓不足以扬精脉。

优人之舞,悉形象成事为之,既不比律,其惟丑又相若。

容舞者,宜何法式?

  章炳麟曰:苟大意得,以是宣导滞箸,不因于古,惟其道引而止。

仰咽以申肺,张臂以广匈,踶跃以利蹄足,蹲夷以坚髋髀。

佗使形体柔和者,犹不一术。

过是乃有寻橦、击剑、角牴、旋马,皆往往有其法式,止不离局,行不猎部,于是具弦匏钟石而已。

及其动容以象功德,若古之为《韶濩》《象箭》者,待事而作,于生民不为亟。

其成性易俗,各视其方而亦异齐。

中世阮籍有言:“江淮以南,其民好杀;漳、汝之间,(漳谓卫,汝近郑)其民好奔。

故吴有双剑之节.赵有挟瑟之客。

气发于中,声入于耳,手足飞扬.不觉有骇也。

(《御览》五百六十五引阮籍《乐论》)今其血气互变,而各未有裁制。

后王作者,因其繇俗嗜好,以为度齐,褒矣!吾不得而见之矣。

相宅第五十三 #

  奉駵驹黄牛以郊天于土中,鄠杜竹林,商山甘木.汧濒牧马,不膴于关中,不可以居。

河无鳣鲔,睢涣无文章,雒与大梁,不可以居。

周、宋,古之沃衍,而今乎沙砾。

非江南之武昌,则无居也。

  孙文曰:异撰!夫定鼎者相地而宅,发难者乘利而处。

后王所起,今纵不豫知所在,大氐不越骆、粤、湘、蜀。

不骆、粤、湘、蜀者,近互市之区,异国之宾旅奸之,中道而亡,故发愤为戎首。

于今奥区在西南,异于洪氏。

所克则以为行在,不为中都。

中都者,守其阻深,虽陿小可也。

何者?地大而人庶,则其心离。

其心离,则其志贼。

其志贼,则其言牻{牛京},其行前却,故以一千四百州县之广袤,各异其政教雅颂者,百蹶之媒也。

虽保衡治之,必乱其节族矣。

  夫景亳以七十里,岐以百里,古者伯王之主,必起小国。

虽席之萝图而不受者,非恶大也。

士气之齐一,足以策使;周行之耇敕,足以遍照,非小焉能?处小者,于愉殷赤心之所,撙厉其政,栞奠其水土,抚循其士大夫,其轻若振羽。

从之十年,义声况乎诸侯.则天下自动愿为兄弟,大将焉往?使汤、文之故有大傀昄土,其举之亦绝膑,吾未知其废易窜殛之不伉于癸、辛也。

  洪氏初以广西一部成义旅,所至斩馘,勤于远略,克都邑而不守,跨越江湖以宅金陵,内无郡县,而摦落以为大,以此求一统,昆仑、岱宗之玉检,未有录焉。

故困于边幅者为小丑,陿小边幅不以尺寸系属者为寄君。

寄君者.戒矣!虽其案节得地,而扬光明,金陵则犹不可宅。

当洪氏时,有上书请疾趋宛平者,洪氏勿从。

非其方略不及此也。

王者必视士心进退以整其旅。

金陵者,金缯玉石稻梁刍豢之用饶,虽鼓之北,而士不起。

夫满洲在者,其势分。

异国视势便以为宾仇,此之谓亡征。

及其闭门仰药,始以宅南自悔也。

岂不绌于庙算,而诒后嗣之鉴邪?发难之道,既如此矣。

定鼎者,南方诚莫武昌若。

  尚宾海之建都者,必逖远武昌。

夫武昌扬灵于大江。

东趋宝山.四日而极,足以转输矣。

外鉴诸邻国,柏林无海,江户则曰海堧尔。

内海虽咸,亦犹大江也。

是故其守在赤间无草,而日本桥特以为津济。

江沔之在上游,其通达等是矣,何必傅海?夫北望襄、樊以镇抚河、雒,铁道既布,而行理及于长城,其斥候至穷朔者,金陵之绌,武昌之赢也。

虽然.经略止乎禹迹之九州,则给矣。

蒙古、新疆者,地大隃而势不相临制。

  夫雍州,本帝皇所以育业,霸王所以衍功,战士角难之场也。

地连羌胡.足以笞箠而制其命。

其水泉田畦.膏腴不逮南方,犹过大行左右诸国。

农事者,制于人,不制于天。

且富厚固不专恃仓廪,自终南、吴狱,土厚而金陵高,群矿所韬,足以利用;下通武昌,缮冶铁道,虽转输者犹便。

虽然,经略止乎蒙古、新疆,则给矣。

王者欲为共主于亚洲。

关中者,犹不出赤县,不足以驰骤。

  彼东制鲜卑,西奰乌拉岭者,必伊犁也。

古者有空匈奴、县突厥者矣,眈乐于关中,而终不迁都其壤,王灵不远。

是以赤帝之大九州,分裂而为数畛。

夫为中夏者,岂其局于一隅?固将兼包并容,以配皇天。

伊犁虽荒.斩之胡桐柽柳,驱之貙狸,羁之骡橐佗;草莱大辟而处其氓,出名裘骏马以致商贾;铁道南属.转输不困,未及十年,都邑衢巷斐然成文章矣。

  故以此三都者,谋本部则武昌,谋藩服则西安,谋大洲则伊犁,视其规摹远近而已。

  章炳麟曰:非常之原,黎民惧之,而新圣作者逐焉。余识党言,量其步武先后,至伊犁止,自武昌始。

地治第五十四 #

  后王兴,专制立宪之不识,其畿外必以地治。铁道未抪,放于普之府县;铁道已抪,放于美之联州。联州者,类古封建。

  古者谓人君酋。

(《汉书·宣帝纪》:“杨玉酋,非首。

”注:“羌胡名大帅为酋。

”案:《张敞传》言偷盗酋长数人,则中国自名部长为酋也)酋者绎酒。

酒官则曰“大酋”。

(《月令》)人君以名,何也?生民之嗜欲,始于饱暖,卒于骀荡其形性。

以式法授酒材,而得火齐者,其始不过数人。

民归之,若婴儿之求乳于母,则始以材艺登为侯王。

印度之言阿修罗者,译言“无酒”,一曰“非天”,谓其酿酒不成而不为天帝也。

苏摩者,亦祀以为天王。

中外之民,嗜欲同,而皆相崇以君长。

高位曰“尊”,醮尽其材曰“爵”,法典曰“彝”,皆酒器也。

长子嗣位,以为不丧匕鬯。

士大夫推其长者,而曰祭酒。

故知酒储于府,君亲度齐之,作其民,则以礼飨犒。

以是流恩,君之养民,不过一国。

及周公明大命于妹邦,而设酒几,则康叔始得以一人统治三都。

故邶、鄘、卫者,以三政府而戴一主,(《诗谱》言康叔子孙,稍并彼二国,混而名之。

案,若子孙兼并,则三国不必同风;同风即不必分为三国。

郑取十邑,其诗犹只称郑,可征也)近世所谓双立君主者也。

  方伯连率,则联邦已。

大者谓之“兼霸之壤”,小者谓之“佌诸侯”。

(《管子·轻重乙》)汉因其义,大者谓之“伦侯”,小者谓之“隈诸侯”。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

《后汉书·邓禹传》注引《汉官仪》曰:“下土小国侯,以肺腑亲,公主子孙,奉坟墓于京师,亦随时朝见,是为隈诸侯。

”唐仁寿曰:“《贾子·制不定篇》,特赖其尚幼伦、猥之数也。

伦即伦侯。

猥即隈诸侯。

”今案,《诗·正月》传:“佌,佌小也。

”是亦猥琐之意。

故“佌诸侯”、“猥诸侯”同义)方伯以赐弓矢专征,佌诸侯皆不得擅发。

今德意志联邦,内政自治于国,而兵符秉于中央,其类例也。

联州者,校以二事,则比于联邦。

  中国宜设布政司以专方面,如明制。

其余诸曹,各以佥事贰司。

按察司以法官特立于左.下有推官,遍于诸县。

废道府,以县令承布政司,或并诸小县为一区。

尊令秩,至正五品。

县有乡官,各任其文学法律之士。

县附司者称府,主府者称守,其秩禄权藉如令。

凡守令,皆自诸吏次转,任用于司而见于君,名在册府。

一司之事,有法者如律令,无法者咨于议会而废兴之。

一县如司。

故经事者上比.事卒起者自专。

自政府及司以至府县,守其分职,无相奸也。

司所部者,革故以从山水形势。

夫内政者欲其地无华离,军事者欲其毋以山水为瓯脱而相諈诿。

乃者以督抚主兵,不并包江河不可得。

今军民之事异守,故海陆诸镇,其区域与司异形。

司以牧民,而地得就其条例。

有舍地治,不以版籍正民.而欲庶政无奸欺隐匿者,王史之所未闻。

消极第五十五 #

  章炳麟曰:吾言变革、布新法,皆为后王立制,而虑或阑入于清年。

清年与进而从新,不如退而守旧。

凡政日益,谓之“积极”;凡政日损,谓之“消极”。

消极不足以立事.而事立矣!非审去就、识王化根原者,都不信也。

  夫清作伪政.以媚大邦,亦有新军陵轹主人。

近岁掊克之尽,赂鬻之彰,誃馆之侈,蚩贱所发愤也;而颇修饰缘缋,妄作名誉,既惠臧吏,又使汉权益衰。

夫惎汉人,知不可以镇抚,恐富强则权去,故言变政而无实行。

然邻国者以诈相构,因其用诈而施保扞,此以民亡而政府存,故假权于胡种,使积虑以布法者百亡,伪布亦亡。

言谈者宁无佗语.而颂说变革,不去于辅颊.如何其自忘邪?

  且古之行李,所以宣情解谪。

及蜀主与魏文帝治戎不绝,犹有双钩之好,絫纸之命。

(《御览》三百五十四引《魏文帝答刘备书》曰:“获絫纸之命.兼美之贶,佗既备善.双钩尤妙。

前后之惠,非贤兄之贡,则执事之诒也。

来若川流,聚成山积.其充匮笥、填府臧者,固已无数矣!”案,《文帝与王朗书》:“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巴蜀之钩。

”则良钩出蜀.此为得蜀后所赠可知)其臣许靖与王朗,诸葛亮与陈群.盐齑粮药之事皆通问讯,交于竟外,不以是贰心也。

今威刑放失,虽适同盟且与为市,有以缁牛之味,但歌之声,握手之爱,同车之宠投命者矣!又其甚者,金钱交错,关节伏匿而无状,权利销铄而不章,唯政府亦阴从臾之,然拙者犹不免蹴堕暴死。

及夫府中外司,怙其权藉,与为奸以持禄,则终甘寝而使国鬻矣!故不如绝交。

  通商者,本以两利,废箸利钝,则视其材巧也。

今令连山之冶、千里之渠制于佗人,得恣其熂封,而己顾为从者。

又令驵侩得转漕于海外,岁一二百万石。

穰岁粳稻,石则八千,中江以北,民有凝土以食者矣!(有土曰“观音泥”,凶年可以救饥。

今安庆虽穰亦食之)空中臧以倳商,期绌无盈,九域所不有也。

故不如闭关。

  处四战之地,兵以御外,不欲重,孰何其民?满洲既与汉人殊种,曾国藩者.渴于富贵,以造鸱枭破镜之逆谋;既狃大戾,始效泰西船械以自封。

輓世讲武,往往就德军符号,督抚才者率有四五千人。

今警察又建矣!然不务坚利调良者,不以御外,以御其民,给也。

民胜者位号亡,外胜者位号存,势也。

故不如偃兵。

  夫舍此三事,而蠹者犹众矣!其诏旨情伪无问,炳炳必期于遏绝汉民。

违今十年,百执事之守旧者,与其士民,多能仰屋梁而道之。

夫三事既不可餔刻废弛,而国家复与比奸,比如头疡不可破矣。

佗新政之可破者,会在未行,即有情伪端绪,建言者当议而罢之。

而今通达长者,方欲匡违致新,埤增前事.又益后端。

立宪地治,何其嚣嚣也?今有造酢母者,投以百味,苦者亦酸,芳甘者亦酸。

彼清政府犹酢母矣!利政入之,从化而害。

害抵之不除,空举利者以妄投擿,岂不晻于彼己,而昧得失之数邪?

  夫将率鄙夫.杂以辩人,臾曳奏事,以长其淫僻,塞其变更,朝士之责也。

求识豪士,为之购利器,视道径.示以法度,使不侪于盗窃,游学之责也。

今西边群盗已衡从矣!虽自处于污下,不识条法,观古之戎首,皆起自攻剽,而亟更易渠率,以得圣王。

诚人智以更事生,故群盗覆,而望其继者,可也。

且发难莫窘于作始,攻略城保,恣取金谷,虽异国亦有为满弱汉者矣!稍持缵之,及于得师有法,地跨数道,而清名实偕恶,即与新者为盟会之国耳。

积极之政,于是俶载,以辅后王。

法家通人,良工异材,既定而尊用也。

  朱棱曰:以清室丑声彰闻,犹能羁执谊士,芟夷杰侠.而四邻不以为咎者.诚新法翼之,为其刻饰也。

(案:各国政府遇清,诚有机括张弛,未以是非为衡也。

然宾旅之操正论,杂报之平枉直,本不与政府同流。

乡令谪言日出,政府亦耻于持护乱君也。

今宾旅所论,杂报所陈,徒曰中国不自振厉而已。

其于羁执谊士,芟夷杰侠.则未有一言弹射者,或且嘉其果断,非伪作新法以饰耳目,庸足致是?)庄周云:田氏盗齐,与其圣智之法盗之。

故有盗贼之名.而处尧舜之安。

及夫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皆圣法假人之效也。

然校计新法得失,而遣学处其中流。

传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唯学者亦自重其能干禄,故不肯为害,不肯为利。

尊史第五十六 #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

是为耆艾,年先矣。

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

”谓之“陈人”。

(《庄子·寓言篇》语)自唐而降,诸为史者,大氐陈人邪!纪传泛滥,书志则不能言物始,苟务编缀,而无所于期赴。

何者?中夏之典,贵其记事,而文明史不详,故其实难理。

韩非曰:“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

”(《外储说左上》)非通于物化,知万物之皆出于几,小大无章.则弗能为文明史。

盖左丘明成《春秋》内外传,又有《世本》以为胠翼,近之矣。

  《世本》者,不画以《春秋》,其言竟黄、顼。

将上攀《尚书》,下侪周典,广《春秋》于八代者也。

杂而不越,转一机以持缕,为之于此,成文于彼,此其为有经纬本末,而征耆艾者哉!

  生民之纪.必贞于一统,然后妖妄塞,地天绝。

故《世本·帝系》、《氏姓》之录,贤于《中候》《苗兴》无訾程计数矣。

夫整齐世系,分北宗望,成而观之.无瑰特。

察诸子所说,与箸于《楚辞》《山海经》者,后先凌杂,派别挠乱,然后知此其为绳矩也。

  《山海经》记朌桑等十一姓,或出神圣之后,而入夷狄,宜足为《世本》增益旧闻。

其他胄系名号,棼缪难理矣。

及以《世本》为权度,而亦灼然昭彻。

帝俊.一名也。

帝俊生中容.则高阳也。

帝俊生帝鸿,则少典也。

帝俊生黑齿,姜姓,则神农也。

帝俊妻娥皇,则虞舜也。

帝俊生季厘、后稷,则高辛也。

及言帝俊竹林与妃羲和、常羲者,其名实尚不可知。

老童之子,寔曰吴回,斯祝融矣;今言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三世而至祝融。

驩兜放于崇山,与伯鲧比肩,今言鲧妻士敬,士敬二世而至驩头。

微《世本》之为绳矩,眩者亦众矣。

  今绳矩已具,与之博观于疑事,而新知又可得也。

  古者王伯,显人之号,或仍世循用,不乃摭取先民,与今欧罗巴人亡异。

  是故商帝称汤,其后亳王亦曰汤也。

(《史记·秦本纪》及集解、索引)嬴氏祖曰秦仲,则二世亦号秦中。

(《郊祀志》:“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

”余谓秦中即秦仲;秦世称仲,犹仍世称叔,赵世称孟也)《传》说“帝鸿氏有不才子”,谓之浑敦。

《西山经》言浑敦“实为帝江”。

江者,鸿之省借。

此则孙仍祖号。

《山海经》既自箸其律,凡仍世循用者,视此矣。

  《世本》称:巫咸,尧臣也,以鸿术为帝尧之医,(《御览》七百二十一引)而《书序》言伊陟赞于巫咸。

其后郑有神巫曰季咸.与列御寇同时。

(《庄子·应帝王》)又巫咸祒者,(《庄子·天运》)不知何世人也。

夏后启者,禹之子,承父之道行也。

禹济江.黄龙负舟,禹仰视曰:“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其后邹有公子.亦曰夏后启,与白圭言“生不足以使之”、“死不足以禁之”。

(并见《吕氏春秋·知分》)羿杀凿齿,在喾、尧之代。

其后有穷则有夷羿。

《隋巢子》曰:“幽、厉之时,奚禄山坏,天赐玉玦于羿,遂以残其身,以此为福而祸。

”(《御览》八百五引)即周时复有羿也。

秦之孙阳,字伯乐。

察《晋语》,言伯乐与尹铎有怨;伯乐则邮无正。

(韦解:伯乐,无正字)即晋末复有伯乐也。

是数名也,一曰明天道,一曰达性命,一曰善射,一曰工御,而同术者复茵席重荐之。

固知其乐相慕用,故采以自号矣。

若则汉祖之治法服,使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与向栩弟子有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古今一量,曷足怪乎!凡摭取先民者,视此矣。

  用是数者,知《山海经》所记,名不一主,号不一臣。

传说者或傅合之,即大紾盭,不缘于绳墨。

自《世本》取中以齐量,则譸张变眩,皆辐凑于一极。

视其书不逾旁行邪上,及夫贯穿中外,骋骤古近,其微言宁不在札牒之表者乎?

  又曰:左氏以《内传》为纪年,《外传》为国别,此与纪传异流而同用。

《世本》非表,故其志也。

后之史,独魏收能志《官氏》,顾嫥述录索虏而已。

其他族史,未有能为中夏考迹者也。

(欧阳修《宰相世系表》,甄综华胄,于单门寒庶则阙焉。

斯门地之簿录,非氏族之典章也)故刘子玄讨论书志,尝发愤于斯。

(其言曰:“自刘、曹受命.雍、豫为宅,世胄相承,子孙蕃衍。

及永嘉东渡,流寓杨、越;代氏南迁,革夷从夏。

于是中朝江左,南北掍殽,华壤边民,虏汉相杂。

隋有天下,文轨大同,江外山东,人物殷凑。

其间高门素族,非复一家,郡正州曹,世掌其任。

凡为国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于百官之下。

”案:甄别华夷之说,自金、元至今,尤为切要。

氏族作志,非以品定清浊,乃以区分种类。

斯固非流浴所能知也)后来作者,有述斯篇,其以补迁、固之缺遗焉。

述《帝系》《氏姓》二篇。

  仲尼作《春秋》,而取于周室者,百二十国宝书。

(公羊》卷一疏:“案,闵因叙云: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

九月经立。

”《感精符》《考异邮》《说题辞》具有其文,是也)宝书剂以百二十国也,何故?侯国之祝宗卜史,皆自天子赐之:(本《左》定四年传)虽楚则有周大史。

(《左》哀六年传)惟晋董氏,亦以辛有之二子出于成周。

(《左》昭十五年传)春官有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以赞冢宰。

其史百二十人,盖乘轺而出,分趋于邦国.以书善败,归而臧诸册府,所谓周大史也。

(此犹三监,本非侯国陪臣,然其国赖以作史)御史所不至者,其书不登。

故宝书之数,视其员矣。

然皆记述国政,下不通于地齐萌俗。

  下通者,此谓之行。

《管子》曰:“《春秋》者。

所以记成败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

”(《山权数》)小行人以万民之利害为一书,名从其官。

然则《世本·居篇》自此作。

  夫古者有分土,无分民。曩令民皆州处,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按版而识姓,稽籍而辨族,百姓与能,则大司徒与行人不劳也。

  丘壤世同,宾萌世异,而民始不袀壹。

记曰: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自驺衍言裨海,独能道其人民禽兽莫能相通,如迁徙变革,盖阙如也。

  及夫同在九土,时有动静,函其旧风,因其新俗,杂揉以成种性,则延陵季子之观乐,见微而知清浊。

朱赣因之.以为条别。

其说秦地,上道《车辚》《四载》《小戎》之篇,而下道汉世新徙田、昭、屈、景诸象,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说韩地,先举颍川、南阳,本夏旧国,其俗朴鄙,后述秦徙天下不轨之民于南阳.则始夸奢,上气力,好商贾渔猎,臧匿而难制御。

可谓昭识本末者矣。

  夫《国风》者,见异风;《居篇》者,见异居。

自《居篇》而后,惟《货殖列传》与《地理志》夫?斯学既丧.故殖民之地,以逋逃罪人弃之,以戎狄斥远之。

述《居篇》。

  洋洋乎九功之歌,以利用厚生者。

岂不大哉!故曰:“古曰在昔,昔曰先民,先民有作,有所作也。

”(《毛诗·商颂故训传》)《训方》以正岁观新物,而《考工》记三代异上,进化有形。

其后史官乃不为工艺作志。

君子以为.钟律量衡之设官,(《律历志》述刘子骏说,述铜律则云“职在大乐”,述概量则云“职在大仓”,述权衡则云“职在大行”,是也)陶匠梓舆之相变,(《史通·叙事篇》:“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

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

是以汉初立槥,子长所书;鲁始为髽,丘明是记。

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子有笄,伯支远征于《内则》;即其事也。

”案,此虽非专指工艺,而萌俗尚器,必有最先,亦《考工》之意也)一切可以比类成籍。

此作志者所宜更始乎? 

  今是世系之书,则是奠昭穆,丽派别,勿录其彝物章典。独《世本》有《作篇》,所道者不封于姬氏,奔轶泰古,上穷无始矣。

  此其义何也?以为古者“烝民始生,未有形政,人人异义;父子兄弟离散,不能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

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朽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

”(《墨子·尚同上篇》语)作力剧而器用匮。

民所歌吟,不怨王者,然尽《大东》《北山》之辈也。

今文、武既王,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

上观作者,皆弗知其权舆。

故《作篇》者,所以统纪是也。

  其言曰:“牟夷作矢,挥作弓。

”一器相倚依以行,而作之者二人,故郭璞眩之。

(见《海内经》“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注)余读《胡非子》曰:“_一人曰:「吾弓良,无所用矢。

」一人曰:「吾矢善,无所用弓。

」羿闻之曰:「非弓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

”(《艺文志》墨家有《胡非子》三篇,《御览》三百四十七引此条)以此知古之初作弓者,以土丸注发;古之初作矢者,以徒手纵送。

两者不合,器终不利。

此所谓隐匿良道,不以相教,繇民不知群故也。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昕之则圣。

故羿合之而械用成矣。

惠施有言:城者“或操大筑乎城上,或负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

”(《吕氏春秋·不屈》)三者亡一,城不可就。

《作篇》明大上之弗能善群,故其说若踸踔不情,萌俗则亡所遁于其衷。

  自弓矢而外,犹有数事。

  古者椎轮,《作篇》曰:“奚仲作车。

”《海内经》曰:“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

”此则作车者,且非一人也。

周人上舆,而其工聚:轮人为毂辐牙,舆人为轸,辀人为辕。

各致其艺,然后成大路。

始即为舆者,或以人舁;为轮者,或以臂輓尔。

“相土作乘马,韩哀作御。

”(韩哀并作寒哀。

盖古有其人,非七国之韩哀侯也)数物咸具,而后驾被备也。

  “胡曹作衣”,“黄帝作旃冕”,(《御览》六百八十六引宋均注,通帛为旃。

案:旃当为端之借,犹端蒙作旃蒙矣)“不则作履屝”。

始即衣者或魁头,冕者或徒跣。

三物咸具,而后采章备也。

  “尧使禹作宫”,“高元作室”。

(“高元作室”,乃《吕氏春秋·勿躬篇》文,宜亦取于《世本》也)始即为宫者,直有垣墉,及高元乃备其栋宇。

“鲧作城郭”,“祝融作市”,“伯夷作井”。

五物咸具,而后居处邑里备也。

  “容成作历,大挠作甲子,隶首作算术,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气,泠纶造律吕。

”(《大荒西经》:“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海内经》:“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

”案:《大荒南经》“羲和生十日”,《大荒西经》“常羲生月十有二”.皆占日占月者。

则此生岁十二,即占岁者。

《吕氏春秋·勿躬》云“后益作占岁”。

益即噎,一声之转,非伯益也)始即占日者弗能定朔、望,占月者弗能步分、至,占星者弗能测景,作算者弗能偃矩。

四物咸其,而后天官调历备也。

  故輓近视以为一器一事者,皆数者相待以成。

古者或不能给其相待。

而匮乏已甚,虽一人之巧,什伯于倕,无益。

由是揖其民力,相更为师。

苟史官之无《作篇》,而孰以知合群所自始乎?

  抑吾闻之,耕稼始于神农,犁镈用矣;今曰“咎由作耒耜”。

鸾车造于有虞,和铃具矣;(《世本》已言黄帝臣“胲作服牛”,是则黄帝时已有牛车。

至鸾车,则始虞氏)今曰“奚仲始作车”。

皮弁通于三王,綦会陈矣;今曰“鲁昭公作弁”。

埙篪掌于笙师,陶竹鸣矣;今曰“苏成公作篪”,“暴新公作埙”。

鼓延者,始为钟者也;(《海内经》)今曰“垂作钟”。

帝俊生晏龙,晏龙者,为琴瑟者也。

(引同上)今曰“伏羲作琴”,“神农作瑟”。

淫梁先番禺,(奚仲之父)番禺者.始为舟者也;(引同上)今曰“共鼓、货狄作舟。

”(《初学记》二十五引此,云共鼓、货狄,黄帝二臣)黄帝者,始穿井者也;(《御览》一百八十九引《周书》)今曰“伯夷作井”。

且左氏为襄公传,自箸季武子之有玺书;而今曰“鲁昭公作玺”。

《小雅》之言“发曲局”而“归沐”,沐者生有颠顶则知之;晋坚有言“沐则心覆”,亦其自记也;而今曰“秦穆公作沐”。

繄岂激而泰远,宕而失后者邪?夫古器纯朴,后制丽则,故有名物大同,形范改良者.一矣。

(若古自有笛,汉丘仲亦作笛;京房乃备五音也)礼极而褫,乐极而崩,遗器坠失,光复旧物者,二也。

(若前汉兖冕已亡,明帝始作)此既冠带,彼犹毛薪,则其闭门创造.眇与佗会者,三矣。

(泰古关梁不通。

故合宫衢室,黄、唐粗备。

及古公迁岐,犹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此见质文变革,远及千年。

禹域一隅,自为胡、越。

今时床几由来久矣,而席地之仪,犹在日本。

古之九州,亦若神州、东国,进化异时,谅无多怪者也)三者非始作,然皆可以作者称之。

左氏于开物成务之世,特为错互,或举其始,或扬其中,或述其季,所以见“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

(《吕氏春秋·察今》语)“俈、尧之时,混吾之美在下”;兴时化者,“莫善于侈靡”也。

(《管子·侈靡篇》语)然则天子为国,图具树物,以视天材异同,民用因革。

赤刀夷玉,兑戈和弓,胤之舞衣,垂之竹矢,杂陈于路寝者,非直以是观美,其用则与今世博物院等。

故亦素臣作书之志也。

  世儒或憙言三世,以明进化。

察《公羊》所说,则据乱、升平、大平,于一代而已矣。

礼俗革变,械器迁讹,诚弗能于一代尽之。

(《公羊》三统指三代,三世指一代。

三统文质迭变,如连环也。

三世自乱进平,如发镞也。

二者本异,妄人多掍为一)《淮南》书曰:“周政至,(注:「至于道也」)殷政善,(注:「善施教,未至于道也」)夏政行,(注:「行尚粗也」)行政未必善,善政未必至也。

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慙乎善。

”(《缪称训》。

其夺文从《读书杂志》说补)道器自形以上下。

道之行至,器亦从之。

繇夏而往愈“行”.可知也。

繇周而降愈“至”,可知也。

独其殊方绝域,或后或先.以有行至,则不可知。

如左氏《作篇》之学,乃足以远监宙合,存雄独照,不言金火之相革,而文化进退已明昭矣。

斯亦所谓贯穿中外,骋骤古近,而微言见于札牒之表者也。

述《作篇》。

征七略第五十七

  《艺文志》称:成帝时,求遗书于天下。

诏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任宏校兵书,尹咸校数术,李柱国校方技。

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

会向卒,哀帝复使歆卒父业。

“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

”此则《别录》先成,《七略》后述之明文也。

然歆《传》言: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其后卒业。

则《山海经》之录,亦署“臣秀”。

向时虽未箸《七略》,其与任宏、尹咸、李柱国分职校书,业有萌芽。

故《隋志》已称《七略别录》。

(隋《经籍志》史部簿录篇,有《七略别录》三十卷,署刘向撰;又有《七略》七卷,署刘歆撰。

此非二书,盖除去叙录奏上之文,即专称《七略》耳)固知世业联事,侪于公羊五世之传,谈、迁、彪、固二世之史。

举一事以征作者,孰因孰革,无以质言矣。

  略者,封畛之正名。

《传》曰:“天子经略。

”所以标别群书之际,其名实砉然。

《御览》引刘氏书,或云《刘向别传》,或云《七略别传》。

今观诸子叙录,皆撮举爵里事状,其体与《老韩、孟荀、儒林》诸传相类。

盖淮南王安为《离骚传》,大史公尝直举其文以传屈原,在古有征。

(班孟坚《离骚序》引淮南《离骚传》文,与《屈原列传》正同,知斯传非大史自传也)而輓近为“学案”者,往往效之,兼得“传”称,有以也。

  其书领录群籍,鸿细毕备,推迹俞脉,上傅六典;异种以明班次,重见以箸官联,天府之守.生生之具,出入以度.百世而不惑矣。

  独萧何之《九章》,(见《刑法忠》)叔孙通之礼器制度.王官所守,布在九区,及秦氏图籍,高祖以知地形阸塞、户口多少强弱者,皆阙不箸。

《律历志》所述和声、审度、嘉量、权衡,职之大乐、内官、大仓、大行者,今在历谱十八家以否,无文可知。

及夫大尊桂洒,征于元帝时大宰丞李元之记。

(见《礼乐志》晋灼注引)此则官宿其业.业举其簿。

今于刘《略》,亦俄空焉。

盖其大者,国之典章,刊剟一字,罪至殊死,固不待校。

其细者,笾豆之事,佐史之职,宜别为书,与周时赞大行相似,藂而碎也,亦不暇校雠缮写,是以不箸于录也。

  然自班氏为十志,多本子骏.其法式具在。

及隋遂有旧事、仪注、刑法、地理诸目,皆自子骏启之。

郑君有言:“教者开发头角而弗洞达,则受之者其思深。

”非子骏,孰与知此乎?

  始班氏为《艺文志》,删要备籍。南宋至今,奏录既不可睹,而佚者往往见于他书。历城马国翰综辑其文,繁省不斠,时有夺漏。

  余旧乐史官秘文之学.窃省《春秋》,孙卿以为“乱术”。

(《解蔽》篇。

注:“乱,杂也)《法言》亦云左氏“品藻”。

(《重黎》)众庶曰品,(《说文》)杂采曰藻。

(《玉藻》注)刘氏比辑百象,方物斯志,其善制割、綦文理之史也。

亦以余暇.虑缀佚文,用父子同业不可割异,故仍题《七略别录》。

(佗书或引向,或引歆,或引《七略别录》,或引刘向《七略》,或引刘歆《别录》,既糅杂不可分析,亦不更施标识)凡《艺文志》所录书目及其子注,非班氏省出新入,其辞皆刘氏旧义,与《管》《晏》《列》《荀》《山海经》《说范》诸书叙录具在者,虽佗书征引,皆不疏录。

独取韦昭、颜籀所引,与佚文当举书目以起本者,始一二迻书之。

自省嵬琐,多有阙略,过而存之,窃比于我五原大守。

(所辑如别)

哀焚书第五十八

  章炳麟读《违碍书籍目录》(书凡二册,首列上谕、条款.后载书目),曰:乌乎!昔五胡、金、元,宰割中夏,其毒滔天,至于逆顺之分.然否之辨,未敢去故籍以腾奸言也。

自满洲乾隆三十九年,既开四库馆,下诏求书,命有触忌讳者毁之。

四十一年,江西巡抚海成献应毁禁书八千余通,传旨褒美,督他省摧烧益急。

自尔献媚者蜂起,初下诏时,切齿于明季野史。

(谕曰:“明季末造野史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诋触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辨,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

”)其后,四库馆议:“虽宋人言辽、金、元,明人言元,其议论偏缪尤甚者,一切拟毁。

”及明隆庆以后,诸将相献臣所箸奏议文录,若高拱(《边略》)、张居正(《大岳集》)、申时行(《纶扉简牍》)、叶向高(《四夷考》《蘧编》《苍霞草》《苍霞余草》《苍霞续草》《苍霞奏草》《苍霞尺牍》)、高攀龙(《高子遗书》)、邹元标(《邹忠介奏疏》)、杨涟(《杨忠烈文集》)、左光斗(《左忠毅集》)、缪昌期(《从野堂存稿》)、熊廷弼(《按辽疏稿》《书牍》《熊芝冈诗稿》)、孙承宗(《孙高阳集》)、倪元璐(《倪文正遗稿》《奏牍》)、卢象升(《宣云奏议》)、孙传庭(《省罪录》)、姚希孟(《清閟全集》《沆瀣集》《文远集》《公槐集》。

《公槐集》中有《建夷授官始末》一篇)、马世奇(《澹宁居集》)诸家,丝帙寸札,靡不然爇。

虽茅元仪《武备志》,不免于火。

(《武备志》今存者,终以诋斥尚少,故弛之耳)厥在晚明,当弘光、隆武,则袁继成(《六柳堂集》)、黄道周(《广百将传注》)、金声(《金大史集》);当永历及鲁王监国,则钱肃乐(《偶吟》)、张肯堂(《寓农初议》)、国维(《抚吴疏草》)、煌言(《北征纪略》);自明之亡,一、二大儒,孙氏则《夏峰集》,顾氏则《亭林集》《日知录》,黄氏则《行朝录》《南雷文定》,及诸文士侯、魏、丘、彭所撰述,皆以诋触见烬。

其后纪昀等作《提要》,孙、顾诸家,稍复入录。

或曰,朱、邵数君子实左右之。

然隆庆以后,至于晚明,将相献臣所箸,靡有孑遗矣。

其他遗闻轶事,皆前代逋臣所录,非得于口耳传述,而被焚毁者不可胜数也。

由是观之,夷德之戾,虽五胡、金、元,抑犹有可以末减者邪?

  大史公曰:“秦既得意,烧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

”乾隆焚书,无虑二千种,畸重记事,而奏议、文献次之,其阴鸷不后于秦矣。

今夫血气心知之类,惟人能合群。

群之大者,在建国家、辨种族。

其条列所系,曰:言语、风俗、历史。

三者丧一,其萌不植。

俄罗斯灭波兰而易其言语,突厥灭东罗马而变其风俗,满洲灭支那而毁其历史。

自历史毁,明之遗绪,满洲之秽德,后世不闻。

斯非以遏吾民之发愤自立,且剗绝其由蘖邪?自是以后,掌故之守,五史之录,崇其谀佞,奖蹙虚美,专以驾言诳燿.使莫能罪状己以阶革命。

伟哉!夫帝王南面之术,固鸷于秦哉。

  且乾隆之世,伪复明孝安等三帝年号,于前代谊士,方赠谥树表,扬厉而不厌。

及一夕焚其书,不曰“狂吠”,则曰“悖逆”。

何一人之言,而前后驳异如是也?夫患臣僚之携贰,则褒遗忠以炫之;惧汉族之怀旧,则毁故书以窒之。

二者相违,而皆以愚民。

惟民也卒受其愚,哀哉!昔者秦始皇帝功德瑕衅,粲然在中夏,其法式诒于后嗣。

焚史隐恶.至今而弥甚。

攘除胡貉,数世而不行。

及授胡貉以柄,使烝报杀略者,得善自隐讳,以为臧身之固,虽秦亦不意是也。

  乌乎!长国家者不务子孙万世之计,而肆忿悁于一眗。

方是时.则诚满志矣。

数世而衰,而斧柯之伐,其则不远。

《中西纪事》《海国图志》之属,尝指斥欧人,欧人亦欲以严令督毁之。

至于庚子挞伐之诏,且躬自燔除,以奄其咎。

悲夫,昔人箸书,皆异代见焚,今斧扆图籍之未丧,而先不能保其诏令乎!

哀清史第五十九

  乌乎!自黄帝以逮明氏,为史二十有二矣。

(除去复重《旧唐书》《旧五代史》二种)自是以后,史其将斩乎!何者?唐氏以上,史官得职,若吴兢、徐坚之属,奋笔而无桡辞。

宋、明虽衰,朝野私载,犹不胜编牒。

故后史得因之以见得失。

作者虽有优绌,其实录十犹四五也。

  自清室滑夏,君臣以监谤为务。

当康熙时,戴名世以记载前事诛夷矣;雍正兴诗狱,乾隆毁故籍。

姗谤之禁,外宽其名,而内实文深。

士益偷窳,莫敢记述时事以触罗网。

后虽有良史,将无所征信。

悲夫!天子之将崩,便房、题凑、璠玙、玉匣之属,宿成于考工,无所吝讳,虽讳亦不得不豫。

今清室之覆亡,知不远矣!史于亡国,亦大行之具,不于存时宿储跱之,人死而有随之赍送以赗襚者,国死而赍送亦绝,可不哀邪?大凡纪传,财成于史馆,直载其事,顾不详其所因缘。

私传碑状,虽具道委曲,大氐谀诬也。

且贞信以婴戮.则国史不列;便辟以遇主,则草野不讥;朱紫玉石,贸然殽矣。

  清室始滑夏,崇拜浮屠以奖其奸,烝报尊亲以盈其欲。

故世祖大行,暗曶之事,吴伟业诗彰之。

而张煌言为《满洲宫词》,箸文皇后之婚睿王。

(张苍水《奇零草》有《满洲宫词》云:“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大后婚。

”此当时事证)然皆家人事,米盐琐细,不箸于惇史无损。

史之枉桡,曰:“圣祖至仁也”。

滇都沦丧,天保既定.而明之宗室诛夷残破,不记于史官。

仁和宋氏者.自言明裔,康熙世惧搜戮,改氏曰宋。

风皇朱氏者,自言明裔,清初逃之镇{阜}山中,戒子姓不出山。

亦足以见其戕虐三愙,憯毒无道,视蒙古之遇宋裔,绝矣!且延恩之封,不建于六十一年,而待世宗,明明裔彫零破覆尽也。

高宗者,威谋若神,善御将帅,每用兵,诸将必禀承庙算,违者辄败。

以成事诊之,福康安、柴大纪之狱,功罪易知,犹乱于名实,若万里之外何?薛莹《汉纪》有言:“古者师不内御。

而光武命将,皆授以方略,使奉图而进。

其违失无不折伤。

意岂文史之过乎?不然,虽圣人其犹病诸?”(《御览》九十引。

莹,吴人,与韦昭同时)

  田文镜之峭核,天下称其酷吏。

赵申乔者,以清方被主知,善为句稽,布政有绩,及其发《南山集》以诛名世,余螫被于方苞诸良,钳语丑正,伤志士之心。

清世以文字成狱者,自此始。

豺虎所不食,有北所不受,其恶超跃于文镜矣!比迹彭鹏,声为惠吏,国史无讥,而草野亦莫之讥也。

乃者宋之徐爰,谙识朝章,大礼仪注,非爰不定。

其学业精博,终身亦未有大过也。

徒以豫参顾问,能得人主微旨,既善傅会,又饰以典文,遂与阮佃夫等同列于《恩幸传》。

今之徐乾学、高士奇,非爰之亚佐邪?国史无讥,而草野亦莫之讥也。

钱谦益与冯铨,其二心一也。

一思明,一忘明,则恶名归于思明者。

肃顺与奕訢,其辅主一也。

一骨鲠,一夸毗,则美名归于夸毗者。

且李绂、孙嘉淦,若遽受大辟,则百岁不雪矣。

讷亲、张广泗,诚得减死,贳贷前事而复用之.其褒颂载涂又可知也。

  夫国史诎于人主,首施俛仰.无柰之何,而私箸者复逐游尘以为褒贬,如之何其明枉直也?又辽左旧臣,起自草昧,而传者辄加文饰.推其学术,多仿佛雒闽。

斯与魏收、牛弘之记索虏何异?(《史通·浮词篇》云:“如《魏书》称登国以乌名官,则云「好尚淳朴,远师少皞」;述道武结婚藩落,则曰:「招携荒服,追慕汉高」。

奢言无限,何其厚颜?”又《杂说篇》云:“周齐二国,俱出阴山。

必言「类互乡」,则宇文尤甚。

而弘载周言,文雅若此,动遵经典,多依《史》《汉》。

此何异庄子述鲋鱼之对而辩类苏、张。

贾生叙鹏鸟之辞而文同屈、宋?施于寓言则可.求诸实录则否矣。

”案:世儒载满洲事迹,多有类此,不独学似雒闽而已)至于淫秽之迹,墨贼之状,故老相传,十口不殊,而不箸于竹素者,尚将千万。

易世以后,其事湮沦矣。

欲求信传,盖其难哉!

  书志者,受成于官书者也。

前世上下非甚鬲越,所施法令,惟礼乐等秩,县其文具,而民不率行;其他每下一令,虽有邕滞,大氐见诸施行矣。

故苟有练习制度者,上观法式,下览计簿,无必清问下民,而优于作志。

蔡邕之《十意》是也。

其后有空文不行者.私录具在,犹可句校。

  自清室布政,不综名实,筐箧猥积,而细民弗知;期会迫亟,而吏有余裕。奏记文牍,是非贞伪,成于赇赂。兵制、刑法,不胜其弊。

  至食货,益羕羕无可稽。

法令之所需,官司之所内,农商之所输,数各乖异。

曩者独有盐、漕、河三政,詑谩泰甚,俊民党言以陈其弊,大吏下问,始播扬之,更制新法。

今又四五十年矣,惟河北流少事。

盐、漕之政,隐疵伏瘢,又参半于昔者,下无良书,则不得彰闻也。

又官书称民数四万万,比伍而阅,必无四万万矣;称氂金岁二千万,贾人所赋,必再倍二千万矣。

昔康熙中祀,名为家给人足。

谀者直者,雷同无异辞。

独唐甄生其时,则曰“清兴五十余年,四海之内,日益困穷。

中产之家,尝旬月不睹一金,不见缗钱,无以通之,故农民冻馁,丰年如凶。

良贾行于都市,列肆焜燿,冠服华膴,入其家室,朝则囱无烟,寒则蝟体不申。

吴中之民,多鬻男女于远方.遍满海内。

”(《潜书·存言篇》)由此言之,宽假之令,免赋之诏,皆未施行也。

众谀之言,仰戴仁帝以为圣明,虽直者犹倾之。

惟甄发其覆蒙,然尚不能详其时粟布、泉币、械用盈绌之大齐,后史无所依据以为实录。

食货之条,又有万此者,当何所取酌以为国典邪?

  若乃清之礼乐,胡汉杂用。

其发端多鄙倍,深自讳匿。

至于今,堂子之神怪,达赖之尊礼,名实缘起,不可得而详也。

兼是数者,虽欲为志,而风俗蕃变之故,政事棼理之迹,文之与实一切相缪,宁得不谢短乎?

  传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当清氏御世也,岂不欲褒扬其祖考,滂沛令闻,棻香无穷?故示之意旨,使杜塞其姗谤者。

终然清议寝息,而浮虚之颂,牣于宇甸。

及其弄臣酷吏,配享在下,相引以为华,语繁听厌,虽有实美,诚伪不辨,一切无以自别。

孰与纵民之譁嚣,恣其载笔,令美恶偕箸,异时纪传书志得所因袭?其恶,诚蒙谯让于后;其美者,人亦乐谈而不厌。

以校今兹,孰修孰短也?夫瘢夷者恶燧镜,伛曲者恶绠绳,将奄其咎,必憎其表,事之理矣。

卒使一家之史,捇焉以斩,遗美往恶,黯黕而同尽,亦无算也哉!

  或曰:西方皙人之史,种别为书。

若汉之十志,与《儒林》《货殖》诸传,述其委悉,皆可令各为一通,与往者二十二家异其义法。

今作史者,方欲变更,虽斩焉无忧也。

抑吾未闻事迹不具,而徒变更义法者。

夫近事闻其省,不闻其敕.故骋而上襄,以造《中国通史》。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秦汉以降,史籍繁矣。

纪传表志肇于史迁,编年建于荀悦,纪事本末作于袁枢,皆具体之记述,非抽象之原论。

杜、马缀列典章,闿置方类,是近分析法矣。

君卿评议简短.贵与持论鄙倍,二子优绌,诚巧历所不能计.然于演绎法.皆未尽也。

衡阳之圣,读《通鉴》《宋史》,而造论最为稚驯,其法亦近演绎;乃其文辩反覆,而辞无组织,譬诸织女,终日七襄,不成报章也。

若至社会政法盛衰蕃变之所原,斯人暗焉不昭矣。

王、钱诸彦,昧其本干,攻其条末,岂无识大,犹愧贤者。

今修《中国通史》,约之百卷,镕冶哲理.以祛逐末之陋;钩汲眢沉,以振墨守之惑;庶几异夫策锋、计簿、相斫书之为者矣!

  西方作史.多分时代;中国则惟书志为贵,分析事类,不以时代封画:二者亦互为经纬也。

彪蒙之用,斯在扬榷,大端令知古今进化之轨而已,故分时者适于学校教科;至乃研精条列,各为科目,使一事之文野,一物之进退,皆可以比较得之,此分类者为成学讨论作也。

亦犹志方舆者,或主郡国,则山水因以附见,其所起讫,无必致详;或主山川,记一山必尽其脉带,述一水必穷其出入,是宁能以郡国封限矣!昔渔仲粗粗,用意犹在诸《略》;今亦循其义法,改命曰《典》,盖华峤之故名也。

  诸典所述.多近制度。

及夫人事纷纭,非制度所能限,然其系于社会兴废,国力强弱,非眇末也。

会稽章氏谓后人作史.当兼采《尚书》体例.《金滕》《顾命》就一事以详始卒。

机仲之《纪事本末》,可谓冥合自然,亦大势所趋,不得不尔也。

故复略举人事,论撰十篇,命之曰《记》。

  西方言社会学者,有静社会学、动社会学二种。

静以臧往,动以知来。

通史亦然。

有典则人文略备,推迹古近,足以臧往矣;若其振厉士气,令人观感,不能无待纪传。

今为《考纪》《别录》数篇。

非有关于政法、学术、种族、风教四端者,虽明若文、景,贤若房、魏,暴若胡亥,奸若林甫,一切不得入录,独列《帝王》《师相》二表而已。

昔承祚作《益部耆旧传》,胪举蜀才,不遗小大;及为《蜀志》,则列传亡几。

盖史职所重,不在褒讥,苟以知来为职志,则如是足也。

(案:大史公引《禹本记》、杨子云作《蜀王本纪》,皆帝者之上仪也。

然汉《艺文志》儒家有《高祖传》十三篇,《孝文传》十一篇,而刘縚《圣贤本纪》亦列子产.见于《文选·王文宪集序》注所引。

是知纪传本无定称。

今亦聊法旧名,取孟坚《考纪》、子政《别录》以为识别云尔)

  列表五篇:首以《帝王》,以省《考纪》;复表《师相》,以省别录。

儒林文苑,悉数难尽,其撰述大端,已见于《文言》《学术》二典,斯亦无待作传,故复列《文儒表》,略为第次,从其统系而已。

方舆古今沿革,必为作典,则繁文难理;职官亦尔,孟坚《百官公卿》止于列表,一代尚然,况古今变革可胜书邪?故于《帝王表》后,即次《方舆》《职官》二表,合后《师相》《文儒》,为《表》凡五云。

  史职范围,今昔各异,以是史体变迁,亦各殊状。

上世瞽史巫祝.事守相近;保章、灵台,亦官联也,故作史必详神话。

降及迁、固,斯道无改。

魏、晋以来,神话绝少,律历、五行,特沿袭旧名,不欲变革,其义则既与迁、固绝异。

然上比前哲,精采黯黕,其高下相距则远。

是繇一为文儒,一为专职尔。

所谓史学进化者,非谓其霩清尘翳而已,己既能破,亦将能立。

后世经说,古义既失其真,凡百典常,莫知所始,徒欲屏绝神话,而无新理以敹彻之。

宜矣!其肤末茸陋也。

要其素知经术者,则作史为犹愈。

允南《古史》,昔传过于子长,今不可见。

颜、孔《隋书》,亦迁、固以后之惇史。

君卿《通典》,事核辞练,绝异于贵与之伧陋者。

故以数子皆知经训也。

(近世如赵翼辈之治史,戋戋鄙言,弗能钩深致远.由其所得素浅尔)惜夫身通六艺之士,滞于礼卑而乏智崇之用,方之古人,亦犹倚相、射父而已。

必以古经说为客体,新思想为主观,庶几无愧于作者。

  今日治史,不专赖域中典籍。

凡皇古异闻,种界实迹,见于洪积石层,足以补旧史所不逮者,外人言支那事.时一二称道之,虽谓之古史,无过也。

亦有草昧初启,东西同状,文化既进,黄白殊形,必将比较同异,然后优劣自明,原委始见,是虽希腊、罗马、印度、西膜诸史,不得谓无与域中矣。

若夫心理、社会、宗教各论,发明天则.烝人所同,于作史尤为要领。

道家者流,出于史官,庄周、韩非,其非古之良史邪!

  设局修史,始自唐代。

繇宋逮明,监修分纂,汗漫无纪。

《明史》虽秉成季野,较《宋》《元》为少愈,亦集合数传以成一史云尔。

发言盈廷,所见各异,虽有殊识,无繇独箸。

孟德斯鸠所谓“古事谈话”者,实近史之良箴矣。

今修《通史》,旨在独裁,则详略自异。

欲知其所未详,旧史具在,未妨参考。

昔《春秋》作而百国宝书崩,《尚书》删而《三坟》《穆传》轶,固缘古无雕版,传书不易,亦繇儒者党同就简.致其流亡。

然子骏《七略》:《尚书》家犹录《周书》;《周官》而外,《周法》《周政》亦且傍见儒家;固非谓素王删定以后,自余古籍,悉比于吐果弃药也。

《通史》之作,所以审端经隧,决导神思。

其佗人事浩穰.乐胥好博之士,所欲知者何既,旧史具体,自不厌其刘览。

苟谓新录既成,旧文可废,斯则拘虚笃时之见也已。

  ●中国通史目录

  表:帝王表 方舆表 职官表 师相表 文儒表

  典:种族典 民宅典 浚筑典 工艺典 食货典 文言典 宗教典 学术典 礼俗典 章服典 法令典 武备典

  记:周服记 秦帝记 南胄记 唐藩记 党锢记 革命记 陆交记 海交记 胡寇记 光复记

  考纪:秦始皇考记 汉武帝考记 王莽考记 宋武帝考记 唐大宗考记 元大祖考记 明大祖考记 清三帝考记 洪秀全考记

  别录:管商萧葛别录 李斯别录 董公孙张别录 崔苏王别录 孔老墨韩别录 许二魏汤李别录顾黄王颜别录 盖傅曾别录 王猛别录 辛张金别录 郑张

别录 多尔衮别录 张鄂别录曾李别录 杨颜钱别录 孔李别录 康有为别录 游侠别录 货殖别录 刺客别录 会党别录 逸民别录 方技别录 畴人别录 

叙录

杂志第六十 #

  管仲镂簋朱纮,而有三归之家。

仲尼曰:微斯人,吾其被发左衽矣!盗嫂如叔术,犹有为之烦浣者。

吾观近世李光地之事,何其反也?成功之奉明朔,自拟以共和,谓敌“索虏”,而人亦“岛夷”之。

降隶如施琅,光地因其逋逃.以为大用,卒踣郑氏。

明之衣冠正朔,自是斩也。

其伐高矣!全绍衣顾责之以夺情、背交与寄豭之戮。

功名在壶鉴,而以三疵成罪,岂不琐哉?嗟乎!使后世之称光地者,果无以异于管仲、叔术也,则绍衣之责之诚过矣!

  宋绍兴三十二年,辛弃疾以耿京之命,率中原义兵归宋。

是时,弃疾年二十三。

其生在金世,曰践其土、食其毛,倒雕戈之矜以反创之。

其诸寄食无所,以从于叛者欤?抑与旃裘居,其义固异于恒也?世或传弃疾与党怀英筮,得卦异象,以是定南北之仕。

噫!枯骨朽蓍,其神灵不逾人矣。

必有神灵,天弗助逆也,其受命也如响。

  曾国藩者,誉之则谓“圣相”,谳之则为“元凶”。

要其天资,亟功名善变人也。

始在翰林,艳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

稍游诸公名卿间.而慕声誉,沾沾以文辞蔽道真。

金陵之举,功成于历试,亦有群率张其羽翮,非深根宁极,举而措之为事业也。

所志不过封彻侯,图紫光。

既振旅,未尝建言持国家安危,诚笃于清室之宗稷者邪?方诸唐世王铎、郑畋之伦。

世传曾国藩生时,其大父梦蛟龙绕柱,故终身癣疥如蛇蚹,其征也。

凡有成勋长誉者,流俗必傅之神怪。

唐人谓郑畋之生,妊于死母。

(见唐尉迟偓《中朝故事》)其谤诬盖相似,死三十年,其孙广钧曰:“吾祖民贼。

”悲夫!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后唐明宗夜祝天曰:“臣本蕃人,岂足以临天下?”乌乎!载其玄德,贤于菟裘,其违务光不远。

惜乎未闻五始之义也!丧有无后,无无主。

族姓皆绝,则里尹主之。

《易》称“群龙无首,其血玄黄”。

自素王之兴,吾以知诸夏之无是患也。

王者代替而孔不代丧,当其无君,则褒成之胄为里尹。

虽有戎狄,以盗我九鼎,诚无若共主何?明宗弗知,而辜禳于天,其未闻道者欤?虽然,苟志于仁,无恶也。

尚得推贤,不失其序夫?

  闻女主、群盗、十国、八贝勒,未闻旷年无君也。

元定宗没,而委裘三年,未有压纽之主。

(《元史·定宗纪》三年“戊申,春三月,帝崩于杭锡雅尔之地”,下书“己酉年”、“庚戌年”,系之曰“定宗崩后,议所立,未决”。

当是时,已三岁无君。

其行事之详,简策失书,无从考也)是时中原之黎庶,则谁隶乎?苟曰元百年有君,三年蹔无之,民犹隶元也。

乌乎!诸夏之有君,四千年矣,二百年蹔无君,民犹隶诸夏矣!

  儒阬于骊山,而伏生、叔孙生独脱。

及秦之废,通履汉朝焉。

其违于守节欤?当其前,则有夏大史终古,与受之臣挚矣。

踵是,则有陆元朗、孔冲远矣。

夫以身卫礼乐儒术,不恤其污?此诚非沟渎之小谅所能跂也。

及身弗能卫,幸犹有肤敏逸民,以守善道。

而世又蹙之,则弗恤其污,以卫是人,如冯道、钱谦益者,亦尽瘁矣哉!不然,革命之际,收良以填沟壑,而天地之纪绝矣。

孔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也,盈耳哉!”

  孰使以焚如之子受鞶带者?魏大子问曰:“君父皆笃疾,适有一丸,将谁救?”邴原勃然曰:“父也!”参是,子之于父,视其君孰重?非特上视也,下视且然。

是故王莽杀其子宇,逢萌闻之,叹曰:“三纲绝矣!”彼因心之痛,发于死亡,而赍咨涕洟以道之,其哀厉如是。

知其绝者,乃不绝也。

自孙复、胡安国以至今,重所主,抑所生,使申胥隐轸,而嵇绍之徒重得志。

其绝乎?则诚绝矣!

  别录甲第六十一  ——杨颜钱

  章炳麟曰:逃空虚者,闻足音而悲。

故箕子过殷墟,则流雅声;魏武帝睹关东荒梗,而赋“千里无鸡鸣”。

易代小变,犹憯凄不忍视,况挈圻甸而傅之异族者乎!荐绅在朝,无权藉,或有箸位,遭易姓则逐流而徙,其间虽俛仰异趣,然眷怀故国,情不自挫,悲愤发于文辞者,故所在而有。

至如重器授受。

适在同胤,无益损于中夏豪发,然卒不能持其怨慕,此亦情之至也。

  扬雄,字子云,成都人也。

少好学,不为章句。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不修廉隅以微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作《反离骚》《甘泉》《河东》《羽猎》《长杨》诸篇。

仕汉成、哀间,直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

而雄方草《大玄》,位不过黄门郎。

郎官散秩千人,无印绶,非命吏也。

侍郎比四百石,秩不逮大县丞、尉。

汉谷至贱,此即与今之举贡入馆从事者何异?(《百官公卿表》:郎与期门、羽林,皆属光禄勋。

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

期门掌执兵送从,比郎,无员,元始元年更名虎贲郎。

羽林掌送从。

次期门,初名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

是郎位之贱,下等骑士也)故去就新故,不为携贰。

  及王莽代汉为新帝,雄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

尝为《剧秦美新》以献,外示符命,内实以亡秦相风切。

是时莽置羲和,雄为《法言》,以羲和拟重黎,卒借巫步以明其雠伪。

究观莽变法反古,当世百姓不堪命,然卒为光武、明、章道师,所以荡亡秦之毒螫者,至后汉始效。

雄识短,时有非议.然其本徒在汉新革命。

故曰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明其命胙方半,将中兴,复旧物。

且亟称两龚之絜,而自比于蜀庄沈冥。

愀夫!其辞之志微憔顇也。

雄以天凤五年卒。

  有相人桓谭者,字君山,与雄友善,仕新为掌乐大夫。

光武时,为议郎,至六安郡丞。

是时,新室旧臣,争诋娸故主,务极丑恶。

而谭为《新论》,上之世祖,犹称莽曰“王翁”。

初,高祖令故楚臣名项籍,时有郑君者,独不奉诏.繇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

如谭,可以亚矣!

  其行事若反扬雄。

要之同在禹域,则各为其主,无伤也。

若元时闵本、黄冔、郑玉、赵弘毅之伦,以文学食禄,或绝意仕进,不受征币。

及明师举徽州,至入京,诛胡元,天下昭苏,而方牵帅妇稚系组自殒。

此则所谓悖德遁天,以训则逆者邪?

  颜之推,字介,临沂人也。

博览书史,善为文辞。

好饮酒,不修边幅。

事梁元帝,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

周师破江陵,入弘农,为李远掌书记。

之推志不欲事仇国,遇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

  仕齐,累官至黄门侍郎。

周师侵齐,陷晋阳,后主轻骑走,到邺,计困甚。

之推以陈氏因国于梁,神州旧族,与故主无以异;自元帝殒命,江左益衰,今因势便,得北齐为附庸,外有淮、岱、梁、宋之蔽,庶几得自存立。

乃因宦者邓长颙进奔陈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

道青、徐赴陈。

后主内之,丞相高阿那肱弗欲,遂罢其议。

  齐亡,再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大子召为文学,以疾卒。

  之推在齐,有二子,命长曰思鲁,次曰敏楚,示不忘本。

其《家训》有言:“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

」吾时俛而不答。

异哉!此人之教子也。

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女曹为之。

”顾炎武闻之曰:“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

彼奄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钱谦益,字受之,常熟人也。仕明、及清,再至尚书。

  初,明中世.自李梦阳、王世贞务为诘诎瑰异之辞以相高,其失模效秦汉而无情实。谦益与艾南英,讼言排拒,学者风靡,然其体最摦{女监}。

  谦益为人,徇名而死权利。江南故党人所萃,己以贵官,擅文学,为其渠率,自憙也。

  郑成功尝从受学,既而举舟师入南京,皖南诸府皆反正。

谦益则和杜甫《秋兴》诗为凯歌,且言新天子中兴,己当席稿待罪。

当是时,谓留都光复在俾倪间,方偃卧待归命,而成功败。

  后二年,吴三桂弑末帝于云南。

谦益复和《秋兴》诗以告哀。

凡前后所和几百章,编次为《投笔集》。

其悲中夏之沉沦,与犬羊之俶扰,未尝不有余哀也。

康熙三年卒。

  初,明之亡,有合肥龚鼎孳、吴吴伟业,皆以降臣善歌诗,时见愤激,而伟业辞特深隐,其言近诚。

世多谓谦益所赋,特以文墨自刻饰,非其本怀。

以人情恩宗国言,降臣陈名夏至大学士,犹拊顶言不当去发。

以此知谦益不尽诡伪矣!

  是时萧山毛奇龄,当南都倾覆,以布衣参西陵军事。

军败,走山寺为浮屠。

永历六年,人或构之清率,亡命为“王士方”,展侧山谷间,卒得脱。

乃遍游齐、楚、梁、宋、郑、卫,作《续哀江南赋》万余言。

过禹州,寓故怀庆王邸,作《白云楼歌》。

事侵寻闻于顺天怨家,欲陷之,亡去。

匿土室。

康熙时,禁网解,奇龄竟以制科得检讨。

吴世璠死,为《平滇颂》以献。

君子惜其少壮若节,有古烈士风,而晚节不终.媚于旃裘。

全祖望借学术以谴诃之,其言特有为发也。

  自是以后,士大夫争以献谀为能事,神圣之号溢于私家记录。

然犹有戴名世、吕葆中、查嗣庭、汪景祺、胡中藻等,虽仕满洲为侍从,笔语及诗,时时有所弹射。

名世推明末帝为共主,意至豤款。

其佗或为失职怨望而作,然观其所诋娸,犹明于种类之大齐者。

自乾隆中年以后,士益媕娿,《变风》绝矣。

  章炳麟曰:扬雄宁靖怀旧。谦益虽荏染,其述犹复。之推仇周而亲陈,知中国昵于梁室。江左士人之知类,尚矣哉!

  墨子曰:“买鬻,易也;霄(即消)尽,荡也。”(《经说上》)同族迭主谓之“易”.异族入主谓之“荡”。荡与易,孰悲?宜户知之。

  然今学者,言攘斥满洲,或徒以旦莫蜕化。

清道光时,有仁和龚橙,人传馆试《正大光明殿赋》,忘其韵。

橙曰:“吾知之:「长林丰草.禽兽居之。

」”此其狂而时中者邪?后以汉文授巴夏礼,为谋主。

圆明院之火,橙单骑先士卒,入取玉石重器以出。

及清率乞西师陷苏、松,断洪氏下游,橙与有力焉。

世皆多其奇气。

观其出入欧、满,一彼一此,坎廪以求逞者.于中夏何有?近世归安钱恂,十应乡试,不中式,怨怼,以随使得知府,常言:“均之异族,宁事欧洲,不事清!以其政法犹调整故。

”此其言近正,而卒偏盭,将借名于愤激以趣势利者哉!且所为攘除异族者,为同种自主也。

政法固次之。

均之异族,则政法昏明何择?重政而亵种,故自昔有右沙陀、左后梁者。

别录乙第六十二 ——许二魏汤李

  许衡,字仲平,河内人也。

少遭金、元之乱,尝避地,过河阳,当暑.渴甚,众争啖道旁梨,衡荫树自若,曰:“世乱,梨无主,吾心其无主邪?”乱少定,游河、洛间,从柳城姚枢得宋二程、朱熹书。

遂居苏门,遍求礼乐、星历、兵刑、食货、水利诸典,而敢为大言,以道自何,凡丧祭昏嫁,必以礼倡乡人。

学者浸盛。

  元世祖忽必烈王秦,召为京兆提学;既践位,授大子大师,改国子祭酒。

至元二年.上疏言:“前代北方有中夏者,必行汉法,乃可长久。

故后魏、辽、金,历年最多。

佗不能者,皆乱亡相继。

夫陆行宜车,水行宜舟,反之则不能行;幽燕食寒,蜀汉食热,反之则必有变。

以是论之,国家当行汉法,无疑也。

”书奏,忽必烈嘉内之。

六年,与大常卿徐世隆定朝仪,与大保刘秉忠、左丞张文谦定官制。

七年,授中书左丞。

八年,改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

十三年,以故官领大史院事。

十八年,卒,谥文正。

  衡在朝二十余岁.进退不恒。

一代度制,略出其议,奏事亦数以古义责难。

然退辄毁其草,故其言多秘不闻。

元将伐宋.衡请修德以怀远,无轻觌武,弗听。

及死.遗令以浮屠服敛。

世以比汉荀彧弗能阻九锡而仰药也。

  魏象枢,字环极,蔚州人。

清顺治三年进士。

以刑科给事中,转处诸科八年,廉劲敢言事。

大学士陈名夏得罪,言官坐不先事纠发,六科长皆被议。

象枢降补詹事主簿,稍迁光禄丞。

十六年.乞养归,家居讨论性命天道之说。

遭母忧,丧葬号为遵迹古礼。

  康熙初,征授御史,累迁顺天府尹。

会吴三桂以湘、蜀、滇、黔拒命,欲割地,称帝号。

仁帝玄晔问象枢。

象枢曰:“尧、禹之师,舞干羽于两阶;七旬,而有苗格。

本谋彻藩者,明珠、米思翰。

今势糜烂,当诛二臣以谢诸藩。

”不省。

后以刑部尚书终于家,康熙二十五年也。

谥敏果。

  谭献曰:三桂虽乱臣,然本汉种。

汉种有分地,则王土幸无全制于满洲。

故象枢假为阔语以谲上。

盖汉董卓议大发卒讨山东义兵,郑泰曰:“政在德,不在众也。

”刘表僭窃,郊祀天地,孔融以为“宜且隐忍,以崇国防”。

和光同垢,与象枢而三。

不然者,滇府之师,非甚椎愚,不求其扰而狎也。

  魏裔介,字石生,柏乡人。自清顺治三年成进士,十一岁至左都御史,又二岁加大子大保。

  当是时,明师数入讨。

裔介上言:“今刘文秀复起于川南。

孙可望窃据于贵竹,李定国伺隙于粤西,张名振流氛于海岛,连年征讨,尚逋天诛。

为目前进取计,蜀为滇、黔门户。

蜀既守,而滇、黔之势蹙。

故蜀不可不先取。

粤西稍弱,桂林之役未大创。

必图再犯,以牵湖南之师。

宜令藩镇更番迭出,相机战守。

此三方者,攻瑕,先粤西。

粤西溃,则滇、黔亦瓦解。

若海上当严斥候,修战舰,诸路合剿,弗使事久变生。

”其后诸道进兵,卒如裔介所规,竟以亡明。

云南定,裔介言:“滇、黔、川、楚间,不以满兵镇守,恐戎寇生心。

荆、襄天下腹心,宜择大将领满洲兵数千,常驻其地,无事则控扼形势,以销奸萌;有事应援,据水陆之胜。

”议虽不行,其为满洲谋宰割汉人,可谓社稷臣矣。

  康熙元年,转吏部尚书。三年.授保和殿大学士。二十五年,卒,谥文毅。

  裔介先后所建白,于满汉间时有诎申控纵;其归皆以便满洲政府,为子孙帝王万世计。

性槃辟,善应事,先魏象枢得志.其骨鲠弗如。

然犹箸《圣学知统录》《论性书》《希贤录》数种,自以为得性命之情云。

  汤斌,字孔伯,睢州人。

母赵,明季骂流贼死。

斌少避乱衢州。

清顺治九年,成进士,出为潼关道,徙岭北道。

方郑成功经略长江,而雩都山有明旧将李玉庭,戏下万人,阳诣斌约降。

成功已围南京,遣谍抵赣州。

斌获谍,斩之,策玉庭且中变,即移兵守南安;玉庭果至,击走之;分兵要其归路,卒斩玉庭。

寻乞病归。

  斌既有吏才,而知取与之术,欲托方闻大儒以自华。

闻孙奇逢讲学夏峰,往从受业十年。

又尝与黄宗羲问对,则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山水,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

”然本意欲以此养高,出而缘饰吏事.故终身无自得。

特工为剽取,调和朱陆间以自文。

而流俗遂相扇为大儒,稍稍忘其拒义师战功矣。

  康熙时,以制科授侍讲,累迁江南巡抚。

斌故善饰俭,及在官,惟枲帐一,采野荠和豆羹而食之;闻子市鸡,怒箠其仆。

虽公孙弘御布被脱粟饭,不能绝也;亦以此为佞臣明珠、王鸿绪所中,卒皆无恙。

顷之,以礼部尚书辅皇大子,尝奏对仁帝玄晔前,面谩,出曰:“平生未尝欺罔人至此!”玄哗闻之而不罪也,但曰:“理学诚为贵,今贵谩邪?”

  然斌最善吏事,抚江南,请蠲明万历时所加饷及免苏松赋数十万两。

又言:“国有大庆,或水旱形见.不肖者反急征以待复除;必豫免次年田租,然后民不可欺。

”免租先一岁颁谕,自此始。

其在潼关,叫讼无留狱,环治五十里,待质者不赍宿粮。

尝出,遇雨,止宿大树下,民藩其树识之,故所在有声,此其所长也。

  康熙二十六年,改工部尚书。以度材,卒于通州,谥文正。道光时,遂从祀孔子庙庭矣。汤斌,循吏也,豢养忘旧,惟所任使。

  章炳麟曰:“非其人而教之,赍盗粮,借贼兵也。”孙卿是言,有味哉!乌乎,孔子已失诸宰予!世传与田常作乱。孙、黄于汤斌,亦少弛矣。

  李光地,字晋卿,安溪人。

治漳浦黄道周之术,善占卦。

会康熙朝尊朱学,故以朱学名。

其习业因时转移,闻时贵律历,即为章算几何;贵训诂,即稍稍理故书;贵文言幽眇也.即皮傅《周易》与《中庸》篇,为无端崖之辞。

然惟算术为通明,卒以是傅会得人主意,称为名相。

  康熙九年.成进士。

三岁,以编修乞假归。

耿精忠据福建,与郑经并遣人招之,皆不至。

会编修陈梦雷为精忠迫胁,常托病支吾,以其形势阸塞,密示光地。

光地遣使间道入京,以蜡丸上封事。

仁帝玄晔下其疏。

会康亲王傑书已自衢州陷仙霞关,进陷建宁、延平,精忠降。

授光地侍读学士。

郑经将刘国轩击拔海澄、漳平、同安、惠安诸县.进逼泉州,断万安、江东二桥,南北援绝。

光地使其叔父日{火呈}将乡兵百余,度石珠岭,支木桥以济;而别令其弟光垤、光垠,以乡兵千度白鸽蛉,迎巡抚吴兴祚军于永春。

师至泉州,大破国轩军。

迁翰林学士。

是时,闽率有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莫府,所将皆禁旅,传食于民,时系累丁壮役作之,劫略妇女无算,闽民驱而北者数万,皆光地赞师力也。

  顷之,郑经卒,子克塽幼弱,诸将内争。

胡汉皆以台湾风波险恶,无主用兵者。

而光地适至京师,力言亟取,毋诒患.且荐降臣施琅可用状。

玄晔内其言。

二十二年,卒下台湾。

自是明氏子孙,与奉中国年历冠带者,无遗育矣。

  光地既以智谋绝中国由枿,功高,蒙殊遇,而陈梦雷方以降贼坐斩。

光地微白之,得不死。

梦雷以光地欲攘己功,故不素白傑书,令己下狱,发愤作书绝交。

天下称光地卖友。

  自光地在朝,君臣相顾,欢甚,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

玄晔通八线诸术,又好闽学,而光地能料量雠对。

故玄晔命录札记进御,又时时令参订朱熹书,常曰:“知光地者莫若朕,知朕者亦莫光地若也。

  光地虽厚颜,以大儒自襮,然文深弗能如魏、汤,吐言或绝鄙倍。

其为《榕邨语录》曰:“周、程、张、邵,不得朱子,虑不若是烜赫。

”至今学者传以为笑。

以杨名时、李绂、陈鹏年、蔡世远、惠士奇、何焯,皆用名德尔雅,为光地识拔,故死后称誉得无衰。

然惟何焯醉心于光地,其他皆能识之。

  光地少无行。

后尝督顺天学政,遭母优,有旨夺情。

光地请给假九月治丧。

给事中彭鹏者,亦福建人,劾光地忘亲贪位,且自陈雅素知其奸伪状。

又好色,尝盗良家子,全祖望志之。

五十六年,卒,谥文贞。

章炳麟曰:庄周有言:“儒以《诗》《礼》发冢。

”自宋人言道学,(宋人本称道学,其后分言理学,最后复分心学。

道学本该心理、修身、伦理三科,其名较二者为合。

近世通言理学者,失之)明儒述之。

宋、明诸儒多迂介,(明末王学亦多披倡者,然只心学一部)而清儒多权谲。

元、清惟衡、象枢,尚惨怛思反本。

自裔介而下,思不义以覆宗国,其公山不扰所耻也。

惟行己亦仍世益庳,裔介恃齐给.而斌诈谖饰俭,至于光地外淫。

何宋、明诸儒行谊之修.而今若是沽薄也?夫孙卿死而儒术绝,自明季五君之丧,(谓孙奇逢、王夫之、黄宗羲、颜元、李颙也)道学亦亡矣。

解辫发第六十三

  《后汉书·西南夷传》:哀牢夷,“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衣箸尾。

”尾者,其今满洲之辫发乎?《汉书·终军传》“解编发,削左衽”,师古曰“编读曰辫”,斯其来远矣!

  支那总发之俗,四千年亡变更。

满洲入,始鬄其四周,交发于项下,及髋髀。

一二故老,以为大辱,或祝发箸桑门衣以终。

(《通典·乐六》:天竺乐“乐工,早丝布,幞头巾,白练襦,紫绫袴,绯帔。

舞,二人辫发,朝霞袈裟,若今之僧衣也。

行缠碧麻鞋。

”据此,是天竺亦有辫发。

其言若今僧衣者,只指朝霞袈裟耳。

又今印度人皆幞头而不辫发,然则舞时偶一用之,平日则否。

故乐工仍不辫发也)盖冠簪高{髟介}之饰,既不可复,则宁尽毁之,以章吾志,其情隐矣!

  其后习夷俗久,耏鬓垂鬣,以为当然,亡所怪咢。

日本人至,始大笑悼之。

欧罗巴诸国来互市者,复蚩鄙百端,拟以豭豚,旧耻复振。

然士人多要幸儋石之禄,犹前卻持两可,未尽芟夷也。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余年三十三矣。

是时满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横挑强邻,戮使略贾,四维交攻。

愤东胡之无状,汉族之不得职,陨涕涔涔,曰:“余年已立,而犹被戎狄之服.不违咫尺.弗能翦除,余之罪也!”将荐绅束发,以复近古。

日既不给,衣又不可得,于是曰:“昔祁班孙、释隐玄,皆以明氏遗老,断发以殁。

《春秋穀梁传》曰「吴祝发」,《汉书·严助传》曰「越劗发」。

(晋灼曰:劗,张揖以为古翦字也)余故吴越闲民,去之,亦犹行古之道也。

”会执友以欧罗巴衣笠至,乃急断发易服。

欧罗巴者,在汉则近大秦,与天毒同柢。

其衣虽迮小,方袷直下,犹近古之端衣,惟吾左辅之日本,亦效法焉。

服之盖与箸桑门衣无异趣云。

  《传》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由是萌芽,令他日得端委以治周礼,固余之志也。

昔者《小雅》诗人,闵宗周危乱,发愤而作,始之以流水之朝宗于海,而终之以邦人诸友。

谁无父母。

乌乎!余惟支那四百兆人,而振刷是耻者,亿不盈一。

钦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