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答问录

金台答问录(明)湛若水 撰

  尝观蚁子营营往来庭砌间,其生死聚散,吾终日视之,未尝为之注意。

窃意天地于人亦若此已,而谓物之生死聚散皆必有司之者,殆不可晓。

或谓天地以生物为心,更无他事,故凡物之生死聚散,理势自尔相关,人虽亦具天地此心,但泥于有我之私,是以见己而不见物,惟其不见,故一膜之外便分胡越,宜物之生死聚散与己不相关也,天地之心却不如此。

此说是否?

  此段体认得好。

学者须识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之意便是仁,仁便与人物痛痒相关,此关系甚大,非小小者。

至于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亦只是此心。

宜深体之,以自养自[修],非但求之言语可了也。

  天地之化,屈伸往来,无一息之停,朱子谓:「如沸汤中滚物,自不容已。

」然则人之生死聚散,岂容毫发自私?窃意古圣贤于此,亦殆所谓「知其无可奈何而遂安之者」。

尝窃作诗纪之曰:「花开花落总天谋,谁抱枝枝叶叶忧,老眼浮生堪一笑,两崖牛马百川秋。

」又曰:「扰扰何殊跃(治)[冶]金,若观大藏等浮阴,生消起灭知多少,浩劫无端古又今。

」此意是否?

  知其如此得真,皆不属我,元无一事,天下何思何虑!

  神仙之说尚矣,世之慕神仙者亦云多矣,岂其卒不可学哉!然尝观宋名臣录,昔钱浑成谒陈抟,抟曰:「当作神仙。

」有紫阁老僧曰:「不然,他日但能急流中勇退耳。

」张乖崖见抟,欲乞华山一半,而抟亦谓其做不得。

以是知神仙有无虽不可知,假若有之,亦必出于骨相,如草木禽虫之有长短坚脆,出于天生,非由人力。

今以蜉蝣夏虫之微,而欲与龟鹤相抗;蒲柳槿菌之倏生忽灭,而欲与松柏大椿为伍;虽日灌注之,无益也。

推修养之说,则程子以为譬如一炉火,置之无风密室中则难过,置之风地则易过,而又谓修养之所以引年,皆工夫到这里,自有此效验。

然则修养之说似不可废,而所谓神仙者,纵骨相有之,亦必待学而后可为也。

此说是否?

  神仙之说固不可信,而修养引年亦未必然。

盖年者定数,禀于有生之初,但人多?丧,是以不能全其所禀之数,如小则丧于酒色,大则与人斗死之类。

若善养者于饮食男女去就交际,一谨于礼,岂有自伤其生之理?

  良知之学,向虽闻欧崇一论,未详,不知古人许多礼乐、名物、度数,还须与考究否?若仍须考究者,则吾心良知无所不具,奚为独暗于此而犹有待于考究也?若不须考究,但能致吾之知,则礼自我制,乐自我作,一切所为皆须是当,则涂之人皆可为禹,古之圣人当应无数,奚为颜子则未达一间,孟子则为亚圣,由、求、闵、赐则各得一体?岂其于兹良知犹有未释然也?不然则所谓良知者,无乃太茫荡而无归也?孔子曰「学而时习」,曰「学而弗思」,曰「学问思辩」,不知所谓学者将何所用力耶?而于所谓良知者当复相助或不相助?或又谓圣者不在于闻见广博,而在于心之至诚纯一,浑然天理而不杂以人欲,所谓良知者,知此而已。

众人非无此心,而梏于人欲,是以不能致知、修身以入于圣;圣人则事事皆是此心,更无毫发间断,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

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

」夫尧舜之道大矣,而孟子以孝弟而已矣言之,复又引归于徐行后长,若是其易易者何也?盖凡人之徐行后长,其事虽微,而要其徐行后长之心则一,皆出于自然,更无毫发勉强,亦无毫发安排布置,亦非纳交要誉恶其声而然。

即此一念观之,其与圣人何异?若能事事若是,即圣人矣。

故阳明先生谓:「所谓圣者,即金银之足色也,而大小不同者,亦其分两不同然耳。

故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

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盖谓此也。

」此说是否?

  中心惑者其辞支,观所问此段前后稍殊,岂中心有惑乎?前一截所疑则善疑矣。

今之为此说者与孟子[之]指不同,须观其全章乃有着落。

孟子之教每每指[出人]之真心初心,欲人从[这一]点心扩充去,至于天地[同]体。

故此章初说孩提之童爱亲敬兄这点良知良[能,欲]人从此充去,便是仁义。

下文所谓达之天下,达之[即是]扩充也,扩充之功即学问思辩笃行也。

今为此说乃专靠良知,不主学问,则途人皆禹,人皆尧舜,不须为矣,岂有此理?

  唐子镇尝为隆言:「阳明先生尝谓主一之谓敬,主一者主天理也。

自天命之性,以至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只是一个,更无他事,故谓之一;若有他念即谓二矣。

子思谓天命之谓性,正谓发明此意。

盖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诚者天之道也。

天道至诚无伪,故凡出于天命之自然者,方谓之性,率此则谓之道,修此则谓之教,而凡出于人伪之私即非性矣。

非性则道非所道,教非所教,谓之异端杂学,且莫大于放伐。

而周人之赞武王伐商亦曰:『上帝临女,毋贰尔心。

』盖上帝临女即是天理合下当尔,主此行之即是主一。

若复涉于思虑拟议疑惑,即二心矣,二非性矣,故圣贤只教人主一,最是正当。

」隆时闻其说,甚惕然有悟。

不知是否?

  为此说者,徒知主一之谓敬,不知所谓无适之谓一,又足此上一句也。

夫无适者,无所着也,夫然后谓之一。

若谓主天理,即是有适,即是二矣。

盖此心无适则是一,一则天理在其中矣。

吾之说,子镇亦未之悉也,性命之真体,亦于心一时见得。

  魏师说给事论救南台诸公系狱,时隆往候之曰:「公今系狱时,此心何如?」师说曰:「亦是坚忍而已。

凡遇患难须要坚忍,譬如烹饪硬物,火到方熟。

虽圣人遇事亦如此,不然大舜圣人,岂不能即格顽父、嚚母、傲弟?然亦必须有许多坚忍节次,方得彼感格,以此知坚忍之功虽圣贤不可无也。

」隆深以为然。

后师说与隆会同志诸公,联辔道中,隆因话及此,为之叹赏。

师说曰:「此非予之言,阳明老先生之言也。

」此说如何?

  坚忍固好,初学者不可无,但恐终有强制袭取之意。

若见理明后,知得是确乎不可拔,所谓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乃是圣人之学。

且将「克伐怨欲不行,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及「清矣,忠矣,未知,焉得仁」诸章观之,自见所谓天理着不得一毫人力事。

似天理矣,有意而为之,即非天理也。

可善体认。

  阳明先生论动静二字不相离:「天地之化非是动了又静,静了又动。

动静合一,静只在动中。

且如天地之化,春而夏而秋而冬,而生长收藏,无一息之停,此便是动处。

或春、或夏,或寒、或暖,或生长收藏、开花结子、青红绿白,年年若是,不差晷刻,不差毫厘,此便是静的意思。

今人不知,谓动了又静,静了又动者非是。

」此说隆闻之彭伯荩云:「先生在广中时,其论若此。

」不知是否?

  大段是如此,然求之天地不若验之人心之为切近也。

感处是动,寂处是静,寂感皆一心也。

寂感不相离也,故周子动静之说及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之说,皆已见得此理了。

可更于自心上体之,见此者谓之见易。

若以天地之化、春夏秋冬、寒暑、花实不差看天地之静,则恐看得粗了,盖可见者动,其不可见者静。

■■■■■■■无之,无截然为阴、为阳、为动、为静之理。

「非礼勿视、听、言、动,不可不仔细理会。

若谓非礼之色勿视,非礼之声勿听,即士人稍知义理者能之,何待于颜子也?审如是,则所谓非礼者为在外矣。

在外既有非礼,抑又不知以何者为礼?孟子以告子谓『仁内义外』为非,然则礼又岂在外也?盖凡吾心天理自然之有条理者,即谓之礼,为仁工夫须要于这几微处审察,果出于吾心天理之自然否?由此而视而听而言动,即为仁之工夫。

一或反是,即为人伪之私,而非天理之自然矣。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亦是于这念头萌处,审察其几微而已。

」元宵夜,与梁伯纲、罗达夫、周文规、王仲行、王虞卿、曾汝忱、薛子修、沉静夫、翁仁夫、王汝中会饮于王伯丰宅,汝中之论若此,隆甚喜之,因附记于此,不知如何?

  四勿不可容易看。

谓非礼声色,士人稍知义理者能之,何待颜子,则太容易了也。

此义在孔门最精,圣人以告颜子,不以告门弟仲弓诸人,何也?此于几上用功,先天之学也,曰:「颜氏之子,其庶几乎!」非礼勿视、听、言、动,何分内外?感应疾于影响,若非礼之感,不知不觉,视听已过,如疾风迅雷之过耳,岂能安排得?惟此心常存,则感应几微,自能明决矣。

  罗达夫谓:「慈湖云:『血气有强弱,人心无强弱;思虑有断续,人心无断续。

』此说如何?」曾汝忱云:「血气有强弱二句固是,至于思虑有断续、人心无断续二句,吾不能无疑。

且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安得分心与思虑为二而更容其有断续也?」周文规云:「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然则思虑岂可有也?故凡人思虑则有断续,至于心则元无此,一天理之自然而已。

」梁伯纲云:「既以思虑为不是则当断去,又安可使之续也?」王汝中云:「天下何思何虑,阳明先生谓:『所思所虑只是个天理,更别无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

』盖人心良知出于自然天理,只是一个,更有何可思虑得?故殊涂同归,一致百虑,无非此个,更无安排,更无勉强,何待自私用智?正如日往月来、寒往暑来,亦是自然往来,不容思虑,所谓『心之官则思』,亦只是要复他本来自然之体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

若有私意安排思虑,即憧憧矣,有憧憧则有起灭、有断续,殊不知人心元来却不如此。

」此说觉颇尽,不知以为如何?

  看书须看前后四傍,通融贯串乃可,不可只从一路去,便恐有难通者,又当证以吾心之同然者乃为的当。

如易所谓「天下何思何虑」,乃言心之本体也;孟子「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与书「思曰睿,睿作圣」,大学「安而后能虑」,乃言心之应用也。

本体者,其寂然者也;应用者,乃其感通者也。

寂有感,感有寂,安得就其一路而遂各执以为言,岂通论耶?心如明镜,镜之明定如心之体,何思何虑也;镜之光能照,物来而照之,如心之用,物感而应,其思虑生,所谓「思则得之」、「思而睿作圣」、「安而能虑」也。

当其未照时,能照之光自在,静中动也;当其照时,而其本体自如,动中静也。

心岂可以强弱、断续言耶?

  隆问阳明先生曰:「神仙之理恐须有之,但谓之不死则不可。

想如程子修养引年者,则理或然耳。

」先生曰:「固然。

然谓之神仙须不死,死则非神仙矣。

」隆闻此语时,先生年已三十九矣,不知后来定论如何?文公先生又谓:「神仙非是不死,然岁久亦自解融了。

如前代所谓神仙,至后渐渐皆不见,此非融了而何?」隆窃意太虚中气如大洋海水,人于其中禀受此气,如取水于海,或以瓢、或以盂、或以缶,大小不同,各随其分量领受得去。

若瓢不破,水不泄,则必无竭尽之理,若瓢破水泄,则其势自尽。

然或瓢不破、水不竭,而值人倾跌,以至瓢破水竭者,则又似自有命也。

列子所谓「张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非命之说与!神仙之理恐须如是。

然其存与不存,则又似有司之者,而屈子乃欲后天不老凋三光,有是理与?不知以为如何?

  神仙死与不死、岁久融与不融、养内食外说,皆不可知。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言,「死而不亡」之说,为可信耳。

  吴伯诗问阳明先生:「寻常见美色,未有不生爱恋者,今欲去此念未得,如何?」先生曰:「此不难,但未曾与着实思量其究竟耳。

且如见美色妇人,心生爱恋时,便与思曰:『此人今日少年时虽如此美,将来不免老了,既老则齿脱发白面皱,人见齿脱发白面皱老妪,可生爱恋否?』又为思曰:『此人不但如此而已,既老则不免死,死则骨肉臭腐虫出,又久则荡为灰土,但有白骨枯髅而已,人见臭腐枯骨,可复生爱恋否?』如此思之,久久见得,则自然有解脱处,不患其生爱恋矣。

」此意如何?

  惟有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是了心处。

夫惟不见其人,必有见者也;不获其身,必有获者也。

万变皆在人,其实无一事,都不费许多思量。

「憧憧往来,朋从尔思」,颜子知几,知几其神乎!何用尔劳劳攘攘?阳明先生寓辰州龙兴寺时,主僧有某者方学禅定,问先生。

先生曰:「禅家有杂、昏、惺、性四字,汝知之乎?」僧未对,先生曰:「初学禅时,百念纷然杂兴,虽十年尘土之事,一时皆入心内,此之谓杂。

思虑既多,莫或主宰,则一向昏了,此之谓昏。

昏愦既久,稍稍渐知其非,与一一磨去,此之谓惺。

尘念既去,则自然里面生出光明,始复元性,此之谓性。

」僧拜谢去。

此说如何?

  学者只是两端,非杂昏则惺性。

然而圣人与释氏说性不同,圣人言性乃心之生理,故性之为字,从心从生;释氏言性,即指此心灵明处便是,更不知天理与心生者也。

所谓心之生理者,如未发则有物跃如活泼而谓之中,及发则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生,与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皆是也。

释氏以此生理反谓为障,是以灭绝伦理,去圣人之道远矣。

阳明之说,惜乎当时只说里面生出光明,始复元性,未曾与之明辩所谓光明者何所谓,性者何物耳!光明者即可谓性乎?否也。

  人身之气与天地相为流通,自消自息,自行自止,如一条江水直下一般,更无他说。

其或为寒暑喜怒所伤,政如江水为沙土所壅,或致溢出为患。

医药之说是去其壅耳,修养之说是坚其防耳;要之端本清源,则亦惟在养心耳。

故许鲁斋云:「万般补养皆虚伪,惟有操心是要规。

」今乃欲于无疾时为导引辟谷,及百般修补之业,是无病而服药也,宁不逆水之性乎?天地之化,任其自消自息、自伸自屈,便是长生,若复少加私意助长,即非天地自[然]之道,虽谓之死,亦可也。

隆尝作诗呈江郎先生云:「自然消息是长生,放下随他丹自成,若向我身拈起看,等闲坠落野狐精。

」此说是否?

  是如此看。勿忘勿助,与天地自然通流,稍着安排,即与天地不相似矣。

  戊子岁,隆奉母夫人丧归,舟过南京上新河,风雪中,蒙师枉吊。

坐顷,隆问:「寻常外事,此心殊觉容易放下,独于此生一念不能释然,往往觉得贪生恶死意思在,何也?」师曰:「此只就自家躯壳上起念故尔,若就天地万物上起念,则知天地之化,自生自死,自起自灭,于我了无干涉,何忧何虑而贪生恶死?此等去处看破,则忧虑自然无矣。

」隆于此念极去不得,每思邵子元会运世至人消物尽之说,不觉中夜拍床起坐,家人以为狂。

闻师此说,纔觉去得一二分,然尚未能尽除。

如何?只是如此,更无别事。

朝闻夕死而可,只是闻此而已。

体认愈深,愈见得精切,此是学者大头脑处,虽终身学之,亦不过此。

以上十五条门人王世隆问

  体认天理之功,调停之于勿忘勿助之间。

鸑于未感应时求之,颇若有见;至于一与事遇,茫然无复如是节度。

返而调习之,又不免于强制有意之障,且于所应或照顾不及。

岂应处即是心,应之以无所为而为之心,即是此节度欤?

  已应未应皆要勿忘勿助,则天理自见,忘助则天理灭矣。应处固是心,未应处亦是心;未应已应,元无所为。

  天理二字无形声可验,须于心得其中正时识取,而中正景象,一虚焉尽之,虚则澄然无事,其与程子必有事焉之功何以凑合?只澄然无思无虑而天理自见,则与佛氏色相皆空何以分别?敢问。

  中正则澄然无事是虚,天理呈见则必有事焉是实,虚实同体,圣贤之学也。佛氏虚而无实,为其以理为障而外之,得罪圣人正在乎此。

  二业合一,作文所以发吾心之理,读书所以明吾心之理,其实一也。

尝试观之,心不专一时则无所得,心专一时似涉丧志,如夫子所谓万象涵太虚之意,岂所读不求其必记,所作不求其必工,但照之以吾心之虚明,而无着而无不着乎?

  太虚之涵万象,以其不与万象也;若与万象则非太虚矣,又焉能涵?心不与书及文,故能合一,能合一则不求记而自记,不求工而自工矣。

人之为儿时,事事能记,以其心虚耳。

  此心纔收敛,则邪念自不能入,少有昏昧,则乘间而至。

于此觉而除之,满腔纯是一团生意,此便是天理。

然人心不能无念,必欲无念,又似槁灰。

但于所当念者,随其发动之几而体认之,不为习心所障,自然有觉,其觉者亦自然有个恰好底道义出来,此是良知否?

  此心非自外收敛,邪念亦非自外而入来,但在于觉与不觉耳。

此心觉时则生意蔼然,天理流行,纔不觉便如梦如痴,即是邪念。

如所谓道心、人心只是一心,心岂有二,纔觉则天理,不觉则人欲耳。

以上四条门人应云鸑问。

  有人问晦庵先生云:「如何是学者受用?」先生曰:「泼的几卓在屋下坐,便是学者的受用。

」因举诗云:「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庶以拙自修。

」此莫不是随处体(以下缺)

  (原缺,部分据康熙二十年本补)

  星历之说起于古黄帝正名百物,必已有其名,而今之天文,若虎贲郎将、庶子之类,皆秦汉间官名,不知是汉人更定否?然并古名亦不复可见,或者古无其名而汉人始创为之耶?汉史谓天文星象,精本在地,而其象在天,其说甚善。

后人以李淳风观干象占武后事,亦谓事皆前定,殊不知武后在高祖入宫时,太宗悦其色,其精祲固已有相盛之理,其它时杀唐子孙殆尽者,固已造根于此,至太宗纳为妃时,天象兆见于上。

岂非精本在地而象见于天之说欤?太凡事之前兆,必先有人造下根在那里,后至萌芽。

或渐长时,其兆始见,浸淫不已,其事方应。

究其所以,皆人为之感召也。

不知如何?星象官名之说,吾素所不信。

天道远,人事迩,故圣人所不言,圣门之学,惟切问近思而已矣。

  鬼神者天地之灵气,人之心亦只是这个气分来。

故思虑未起,鬼神莫知;有思虑,即此气已动,鬼神自能知之。

缘他与心是一气,故有相感之理。

铜山西倾,洛钟东应,其理皆然,只缘他元是一气耳。

尝闻有人作官,棰死强盗五人,当时心疑其非,只因初至要立威,遂乘快棰之至死。

后此人患背疽,临革时眼中只见此五人来索命,呻吟旬日方死。

此亦是此心已先疑其非,故鬼神亦自知之,其患背疽、见人索命,皆是此气之感召耳。

道书谓:「淫者化为妇人,暴者化为猛虎。

」亦言其理气感召有如此。

此说是否?

  人与鬼神皆是一体,皆是宇宙中一气,故有感应。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着力惟自可知者始,不可知者付之于不可知,不失为智。

故曰「敬鬼神而远之」,毋徒求之幽远也。

  隆偶读易,有数处隆妄意疑之,今并请教。

坤卦辞:「先迷后得主利。

」据文言:「后得主而有常。

」恐仍是后得主作句,利字属下读亦通,不知程、朱必欲作主利读,何谓?

  安知不是利字别作一句?须以意求之,勿泥于文义,乃为善读易也。

  屯六二,程、朱说各不同。

隆妄意谓二有正应在上,势可以进而制于初刚,故有屯邅班如之象。

然初乃阳刚之德,虽制乎二,非为寇,不过欲使之缔思审处以得其正。

如彼婚媾之义,守贞不字,至于十年乃字,乃为善也。

盖屯难之世,虽有应可行,而未可轻进,以图万全者,阳刚之德然耳。

此说如何?此说得之。

  屯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往字恐不是下往之义,谓阴柔才弱不能上进以济时之屯,故有班如之象,若能下求初九相应之才,而与之比力以往,则吉而无不利矣。

盖云婚媾,此亦只是云亲昵比力之意。

吕东莱先生说亦然,其言曰:「屯之六四,若能自知不足,下亲昵于初,与之同向前,共济天下之事,则吉无不利。

」夫子释之曰:「求而往,明也。

」明之一字最宜详玩,盖得时得位,肯自伏弱,求贤自助,非明者能之乎?此说如何?

  是如此看,然但求其义之通,无益于学易也。

观此便须有求人受善自益之学,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虽己已强,亦有受益之道,非但弱者然也,非但济屯为然也。

今日学绝道丧之余,自顾非豪之才,观象玩占亦当如此,乃能济也。

  蒙初九:「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隆妄意谓蒙在下而发之,非用刑人不可,桎梏者,所以刑也;若不用刑人而至于说桎梏以往,则吝矣。

言发蒙之始,废法则吝也。

是否?

  治蒙之初,非用刑则无以警其惰、破其愚,如朴作教刑是也。

所以然者,使其蒙不至于终蒙,终蒙则过之甚,至于受桎梏之刑矣。

故初之用教刑者,所以脱其桎梏之罪也。

若往而深治之,便以桎梏治蒙则吝矣。

  「观颐,自求口实。

」窃意是言观养之道不在乎他,在乎观其所自养而已。

彖辞虽多一观字,亦是重言以申其意,非二义也。

注作二义解,似以词害义,不知是否?是。

如此看乃佳,更须玩索。

「自求」二字亲切有味。

  大畜卦,下体干,上体艮,初二二阳为四五二阴所畜,故初与二皆戒以勿进;三虽为上所畜,然皆阳也,故有良马逐之象焉;以四畜初,阴始萌也,故有童牛之戒;以五畜二,恶既成也,故有豮豕之义。

易本扶阳抑阴,四畜初,五畜二,皆阴畜阳也,圣人以为不当使阴畜阳,故有童牛豮豕之义。

今乃云止阳勿进,何谓也?圣人作易,全因天理之自然说出,示人以代天立教耳,故因象明义,圣人之心无与焉。

而云「圣人以为不当使阴畜阳」,是不免有意也。

更详之。

  读书有得,亦有与前人意相类者。

向读左传颖考叔与郑庄公凿地及泉一节,甚非之,乃拟为之说曰:「父子之思非天所靳,鬼神有知,其听之矣!盟誓何赖焉?」后读东莱说,亦非颖考叔此一段说话,可见今古人未尝不相及,患在用心与不用心耳。

不知以为如何?

  [固]是如此,然读书必须于言外得其意,乃为善读书者。

盖庄公彼时执于誓言,虽有悔心,无从而发,以颖考叔之贤,岂不知盟誓之非,而全母子之道为大?故因庄公信泥盟誓,而姑为掘地及泉之说,以所明通其蔽,乃为善引其君也。

如孟子好货好色之说,皆变而不失其正者也。

  春秋书「有年」、「大有年」,胡传以为二公当获水旱之应,而反有年,此传以为异故书。隆谓圣人之心恐不如此,恐亦是幸之也故书,不知是否?

  凡书「有年」、「大有年」,皆是志喜。圣人之心何等洒落,春秋一经皆被后儒以私心凿而坏之矣。

  春秋书纪伯姬卒,传以为贤之也故书。

隆谓圣贤教人守礼,必有经权,若伯姬卒遇非理,几至失身,则虽死可也;若止是避火,圣人于此亦必有处,未应使之必死于火以为贤也。

如仁者虽切于救人,若下井救人,正仁人亦不为耳,意亦疑之。

后见胡氏注,谓亦罪乎当时臣子者耳。

若伯姬守礼,固不可谓不贤,而当时臣子不能救之,使逮乎火而死,则圣人所不能不罪之者也。

如此议论甚平正,不知如何?

  妇人之道以守节为正,难以达权责之。

如伯夷、叔齐饿死首阳,亦非达权之道,圣人亦称之求仁得仁;伯姬妇女之卒,不宜书而书者,贤之也,贤其一节之贤也。

若当待姆傅,不在而苟焉逃火以出,其幸不至于失身,亦失礼矣。

  天道福善祸淫,虽有迟速分数多少,然实不差毫厘。

人虽至灵,然亦天地之一物耳,自天地视之,何啻蚍蜉蚁子!然具此灵气,且能无所不知不能,况于天地如是其大,雨露风雷变于顷刻,生长收藏不可名状,其聪明明畏若是,而昧者反视天为茫茫,凡祸福感应,一切以为与人事善恶若无与者,何不思之甚也!尝观诗、书所云天人之际,其祸福往往真若响应。

盖圣人心通乎天,至诚无伪,知其理势有必然者,特不可以旦暮浅近期耳;然则今人有不畏天者,殆未能思天之所为耳。

  吾以为天地无心,人即天地之心。

天何尝于人一一较量之,某人善,降之福;某人恶,降之祸;则天地为有心,其心亦劳耳。

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

」人之为善自得福,人之为不善自得祸,天理当然,若天降之耳!如今人殴人即得殴人之罪,杀人即得杀人之罪,若天刑之也。

  向在梁伯纲宅,罗达夫、王虞卿谕凡人有过失能悔固好,然而被这念头留滞在心上亦未善,因云:「林子仁常言:『平生遇事,只恁率性行去,不会许多商量算计。

』如此行去,虽差亦不悔,似亦脱洒。

」梁伯纲云:「某平生遇事有差亦解悔。

」据此,不知悔的是?不悔的是?隆意谓悔而能改,何害于悔?若悔而不能改,虽悔无益,徒留滞心中作病耳。

王汝中云:「悔亦有真假,若是真悔,当时觉得,即便改过,何等伶俐!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乃是真悔。

若只在人面皮上商量算计,恐怕人知,又恐怕不好看,即多少私意在此,便是假悔,宜其留滞而反为病也。

」此说伶俐,不知以为如何?达夫、伯纲与晋叔之说各有一道,必兼之乃可。

若汝中云「假悔」,则非所谓悔矣。

悔未有不真者,向人前说悔,乃作伪耳,此心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况能有改乎!莫亦近时有如此者否?

  王汝中讲孟子口之于味一章,以为口之于味是人之生理当如是,然皆出于自然,不可思量计较,必求如何,故曰性也有命焉;若复商量计较即非自然,故君子必要立命,若不能立命,君子不谓性也。

仁之于父子,这是天命自然,然却人之生理离不得,故曰命也有性焉,故君子必要尽性,若不能尽性,君子不谓命也。

李邦良云:「此说极是,但以孟子文势观之,似必须补不能立命尽性二意在『君子不谓性、命也』上,方可说,似仍可疑。

」隆次日思之,亦不须补,但顺说下亦自通。

性也有命焉,是言人之生理俱有自然,不容商量算计;君子不谓性也,是言君子当立命也。

命也有性焉,是言仁之于父子,不由商量算计,皆出自然,然皆人之生理少不得的;君子不谓命也,是言君子当尽性也。

如此似不必添补而意自足。

  此一章吾每求其说而不得,即置之,积以岁月之久,忽若有冥会者。

孟子以性命互言之,明性命合一之理也。

性命是分不得的,后世不知,故有以性命为截然者。

殊不知性者心之生理,命者乃生理之中正者,合二者互言之,然后为道也。

如告子「生之谓性」、「食色性也」,便认耳目口鼻四肢为性,而不知性有中正之命,乃为道之全也。

故孟子言「形色天性也」,谓之天性,便有命在其中,故知道之君子,不以五者为性,而必兼命之中正,乃为天性也。

仁义礼智圣人,固为天所付之中正,是命也,然此命何所付着?故知道君子必兼生之性言之,而其所谓生理者,乃为中正之命,乃为天命之性也。

故专言性而遗命者,固不足以知道,专言命而遗性者,亦不足以知道,必合而言之,然后为得大道之全也。

刘子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

」此言兼性命之全,乃为知道矣。

盖天地之中者,命之谓也;生者,性之谓也。

后孟子测与此大同小异。

  王汝中性命之说,隆因其言推之,且如「死生有命」,是死生有自然之理,但当立命,顺其自然行去即是,若贪生恶死,商量算计,即多少私意在,非死生有命之说也。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亦立命之意,若桎梏岩墙而死,正缘不能立命,以至此耳。

此于「性也有命」俱说得通。

但仁之于父子,是「命也有性」,君子必当尽性。

然尧、舜于朱、均,汤、武于桀、纣,非父子君臣乎?而何以尧、舜之不能不令其子不为朱、均?汤、武之不能不使其君不为桀、纣?岂尧、舜、汤、武亦容有不能尽性者乎?隆窃惑焉!王虞卿以为:「若如此说,是求诸人也,非求诸我也。

夫子之不能不朱、均,君之不能不桀、纣者,是在人也,而吾不以子之不能不朱、均而废吾之仁,君之不能不桀、纣而废吾之义者,是圣人之所谓尽性也。

」如此说似通,不知以为如何?

  后说为得。命字,更须默识。至于立命之说,以为顺受其正者,则太看得粗了,义见于前段。

  隆读传习录,见阳明先生书解数处甚停当,非臆说者。

且如在亲民,程朱谓当作新,止据所引诗书之言为证,而阳明先生直以亲贤乐利絜矩好恶之说断之为亲,谓新字只主教一边,亲字则兼教养意,甚觉完备。

又知止而后有定,朱子谓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而阳明先生直谓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则求之有定向,何等伶俐!又修道之谓教,朱子以礼乐刑政定说,而阳明先生直以自明诚谓之教、及修道以仁证之,似真有据。

又孟子尽心章,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知,存心养性为行,夭寿不贰一段为智之尽、仁之尽,似仍可疑;而阳明先生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生知安行,圣人之事,存心养性一节为学知利行,贤人之事,夭寿不贰一节为困知勉行,为下学之事,而谓知天则如知府知州,即已知一府一州之事,已与天为一矣,事天犹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犹有二也,立命则原不知有命而方创立之谓,似皆发前贤所未发者。

不知以为如何?

  以亲作新,自伊川发此,朱紫阳遂从之,明道则不然,阳明与予之说皆同,晋叔未见吾大学古本训测及难语乎?修道之说则又别,他日面尽之。

尽心存心二段正是知行并进之功,今观前段尽心知性知天皆知也,何尝有行?后段存心养性事天皆行也,何尝有知?若如晋叔所举,则圣人之学有知无行,贤人之学有行无知,既不知,行些行么?且知天事天,犹与天二,至立命则我与天为一,命自我立,我即天矣,而反以为困知勉行,为圣贤之次,可乎?濯去旧见,以来新知,学要如是。

  人身许多穴道各有名字处所,想亦是上古圣人为之,必皆各有意义,今欲各求其义,更无他书可考。

圣人心细,百家技艺,如农圃、卜筮等项,其理一一皆须察得,未尝不知其故。

今虽一身之间,其气血、经络、穴道、孔窍、爪生、发长、筋转、脉摇,且弗能尽知,而况其它乎?但心为一身之主,圣人且不欲困人以其所难知,只与提掇出养心之说来,其工夫已自玄。

要则虽不必一一周知其孔窍血脉,而其道固已在矣。

但其理则圣人未尝不欲人周知,而人自不能察,此则众人之见然耳,圣人之学初不如此。

  曲技圣人未必能以一身备之,故亦须问人,然且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故耻而不为。

」故曰:「吾不如老农、老圃。

」「尧、舜之知不能(偏)[遍]物,急先务也。

」所谓先务者莫大乎此身、此心、此性。

此身、心、性,万物皆备,尧、舜事业亦是其中一点浮云,惟恐人着眼不大,见人有一技之长,便被吓倒了,便每事去学他,是养一指而失肩背而不知也,尚求知其它乎?吾晋叔不可不察。

【以上十八条门人王世隆问】

  泉翁大全卷之七十七终

陈循萧镃 王文 江渊 许彬 陈文 万安彭华 刘珝子鈗刘吉 尹直

  陈循,字德遵,泰和人。永乐十三年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习朝廷典故。帝幸北京,命取秘阁书诣行在,遂留侍焉。

  洪熙元年,进侍讲。

宣德初,受命直南宫,日承顾问。

赐第玉河桥西,巡幸未尝不从。

进侍讲学士。

正统元年兼经筵官。

久之,进翰林院学士。

九年入文渊阁,典机务。

  初,廷议天下吏民建言章奏,皆三杨主之。

至是荣、士奇已卒,循及曹鼐、马愉在内阁,礼部援故事请。

帝以杨溥老,宜优闲,令循等预议。

明年进户部右侍郎,兼学士。

土木之变,人心汹惧。

循居中,所言多采纳。

进户部尚书,兼职如故。

也先犯京师,请敕各边精骑入卫,驰檄回番以疑敌。

帝皆从其计。

  景泰二年,以葬妻与乡人争墓地,为前后巡按御史所不直,循辄讦奏。给事中林聪等极论循罪。帝是聪言,而置循不问。循本以才望显,及是素誉隳焉。

  二年十二月进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

帝欲易太子,内畏诸阁臣,先期赐循及高谷白金百两,江渊、王一宁、萧镃半之。

比下诏议,循等遂不敢诤,加兼太子太傅。

寻以太子令旨赐百官银帛。

逾月,帝复赐循等六人黄金五十两,进华盖殿大学士,兼文渊阁如故。

循子英及王文子伦应顺天乡试被黜,相与构考官刘俨、黄谏,为给事中张宁等所劾。

帝亦不罪。

  英宗复位,于谦、王文死,杖循百,戍铁岭卫。

  循在宣德时,御史张楷献诗忤旨。

循曰"彼亦忠爱也",遂得释。

御史陈祚上疏,触帝怒,循婉为解,得不死。

景帝朝,尝集古帝王行事,名《勤政要典》,上之。

河南江北大雪,麦苗死,请发帑市麦种给贫民。

因事进言,多足采者。

然久居政地,刻躁为士论所薄。

其严谴则石亨辈为之,非帝意也。

  亨等既败,循自贬所上书自讼,言:“天位,陛下所固有。

当天与人归之时,群臣备法驾大乐,恭诣南内,奏请临朝。

非特宫禁不惊,抑亦可示天下万世。

而亨等儌幸一时,计不出此,卒皆自取祸败。

臣服事累叶,曾着微劳,实为所挤,惟陛下怜察。

“诏释为民,一年卒。

成化中,于谦事雪,循子引例请恤,乃复官赐祭。

  同邑萧镃。

字孟勤。

宣德二年进士,需次于家。

八年,帝命杨溥合选三科进士,拔二十八人为庶吉士,镃为首。

英宗即位,授编修。

正统三年进侍读。

久之,代李时勉为国子监祭酒。

景泰元年以老疾辞。

既得允,监丞鲍相率六馆生连章乞留。

帝可其奏。

明年以本官兼翰林学士,与侍郎王一宁并入直文渊阁。

又明年进户部右侍郎,兼官如故。

易储议起,镃曰:“无易树子,霸者所禁,矧天朝乎。

“不听。

加太子少师。

《寰宇通志》成,进户部尚书。

帝不豫,诸臣议复宪宗东宫。

李贤私问镃,镃曰:“既退,不可再也。

“英宗复位,遂削籍。

天顺八年卒。

成化中,复官赐祭。

镃学问该博,文章尔雅。

然性猜忌,遇事多退避云。

  王文,字千之,初名强,束鹿人。永乐十九年进士。授监察御史。持廉奉法,为都御史顾佐所称。宣德末,奉命治彰德妖贼张普祥狱。还奏称旨,赐今名。

  英宗即位,迁陕西按察使。

遭父忧,命奔丧,起视事。

正统三年正月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宁夏,五年召为大理寺卿。

明年与刑部侍郎何文渊录在京刑狱,寻迁右都御史。

九年出视延绥、宁夏边务。

劾治定边营失律都督佥事王祯、都督同知黄真等罪,边徼为肃。

明年代陈镒镇守陕西,平凉、临洮、巩昌饥,奏免其租。

寻进左都御史。

在陕五年,镇静不扰。

  景泰改元,召掌院事。

文为人深刻有城府,面目严冷,与陈镒同官,一揖外未尝接谈。

诸御史畏之若神,廷臣无敢干以私者,然中实柔媚。

初,按大理少卿薛瑄狱,希王振指,欲坐瑄死。

至是治中官金英纵家奴不法事,但抵奴罪。

给事中林聪等劾文、镒畏势长奸,下诏狱。

二人俱伏,乃宥之。

二年六月,学士江渊上言法司断狱多枉。

文及刑部尚书俞士悦求罢。

且言渊尝私以事,不听,故见诬。

帝两置之。

  三年春,加太子太保。

时陈镒镇陕西,将还,文当代。

诸御史交章留之,乃改命侍郎耿九畴。

南京地震,江、淮北大水,命巡视。

偕南九卿议上军民便宜九事。

又言徐、淮间饥甚,而南京储蓄有余,请尽发徐、淮仓粟振贷,而以应输南京者输徐、淮,补其缺。

皆报可。

  是时,陈循最任,好刚自用。

高谷与循不相能,以文强悍,思引与共政以敌之,乃疏请增阁员。

循举其乡人萧维祯,谷遂举文。

而文得中官王诚助,于是诏用文。

寻自江、淮还朝,改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直文渊阁。

二品大臣入阁自文始。

寻遭母丧,夺哀如前。

文虽为谷所引,而谷迟重,循性明决,文反与循合而不附谷。

其后以子伦故,欲倾考官,又用谷言而罢。

由是两人卒不相得。

  五年三月,江、淮大水,复命巡视。

先是苏、松、常、镇四府粮四石折白银一两,民以为便。

后户部复征米,令输徐、淮,凡一百十余万石。

率三石而致一石,有破家者。

文用便宜停之。

又发廪振饥民三百六十余万。

时年饥多盗,文捕长洲盗许道师等二百人。

欲张其功,坐以谋逆。

大理卿薛瑄辨其诬。

给事中王镇乞会廷臣勘实,得为盗者十六人置之法,而余得释。

还进少保,兼东阁大学士。

再进谨身殿大学士,仍兼东阁。

  初,英宗之还也,廷臣议奉迎礼。

文时为都御史,厉声曰:“公等谓上皇果还耶?也先不索土地、金帛而遽送驾来耶?“众素畏文,皆愕然不决而罢。

及易储议起,文率先承命。

景帝不豫,群臣欲乞还沂王东宫。

文曰:“安知上意谁属?“乃疏请早选元良。

以是中外喧传文与中官王诚等谋召取襄世子。

  英宗复位,即日与于谦执于班内。

言官劾文与谦等谋立外籓,命鞫于廷。

文力辩曰:“召亲王须用金牌信符,遣人必有马牌,内府兵部可验也。

“辞气激壮。

逮车驾主事沉敬按问,无迹。

廷臣遂坐谦、文召敬谋未定,与谦同斩于市,诸子悉戍边。

敬亦坐知谋反故纵,减死,戍铁岭。

文之死,人皆知其诬。

以素刻忮,且迎驾、复储之议不惬舆论,故冤死而民不思。

成化初,赦其子还,寻复官,赠太保,谥毅愍。

  伦,改名宗彝。成化初进士。历户部郎中,出理辽东饷。中官汪直东征,言宗彝督饷劳,擢太仆少卿。弘治中,累官南京礼部尚书。卒,谥安简。

  江渊,字世用,江津人。

宣德五年庶吉士,授编修。

正统十二年诏与杜宁、裴纶、刘俨、商辂、陈文、杨鼎、吕原、刘俊、王玉共十人,肄业东阁,曹鼐等为之师。

  郕王监国,徐有贞倡议南迁,太监金英叱出之,踉跄过左掖门。

渊适入,迎问之。

有贞曰:“以吾议南迁不合也。

“于是渊入,极陈固守之策。

遂见知于王,由侍讲超擢刑部右侍郎。

也先薄京师,命渊参都督孙镗军事。

  景泰元年出视紫荆、倒马、白羊诸关隘,与都指挥同知翁信督修雁门关。

其秋遂以本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

寻改户部侍郎,兼职如故。

明年六月以天变条上三事:一,厚结朵颜、赤斤诸卫,为东西籓篱;一,免京军余丁,以资生业;一,禁讦告王振余党,以免枉滥。

诏悉从之。

又明年二月改吏部,仍兼学士。

是春,京师久雨雪。

渊上言:“汉刘向曰,凡雨阴也,雪又雨之阴也。

仲春少阳用事,而寒气胁之,占法谓人君刑法暴滥之象。

陛下恩威溥洽,未尝不赦过宥罪,窃恐有司奉行无状,冤抑或有未伸。

且向者下明诏,免景泰二年田租之三。

今复移檄追征,则是朝廷自失大信于民。

怨气郁结,良由此也。

“帝乃令法司申冤滥,诘户部违诏,下尚书金濂于狱,卒免税加诏。

东宫既易,加太子少师。

四川巡抚佥都御史李匡不职,以渊言罢之。

母忧起复。

初侍讲学士倪谦遭丧,渊荐谦为讲官,谦遂夺哀。

至是御史周文言渊引谦,正自为今日地。

帝以事既处分,不问,而令自今群臣遭丧无滥保。

  五年春,山东、河南、江北饥,命同平江侯陈预往抚。

渊前后条上军民便宜十数事。

并请筑淮安月城以护常盈仓,广徐州东城以护广运仓。

悉议行。

时江北洊饥,淮安粮运在涂者,渊悉追还备振,漕卒乘机侵耗。

事闻,遣御史按实。

渊被劾。

当削籍。

廷臣以渊守便宜,不当罪。

帝宥之。

  阁臣既不相协,而陈循、王文尤刻私。

渊好议论,每为同官所抑,意忽忽不乐。

会兵部尚书于谦以病在告,诏推一人协理部事。

渊心欲得之。

循等佯推渊,而密令商辂草奏,示以"石兵江工"四字,渊在旁不知也。

比诏下,调工部尚书石璞于兵部,而以渊代璞。

渊大失望。

英宗复位,与陈循等俱谪戍辽东,未几卒。

  初,黄矰之奏易储也,或疑渊主之。丘浚曰:“此易辨也,广西纸与京师纸异。“索奏视之,果广西纸,其诬乃白。成化初,复官。

  许彬,字道中,宁阳人。

永乐十三年进士。

改庶吉士,授检讨。

正统末,累迁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提督四夷馆。

上皇将还,遣彬至宣府奉迎。

上皇命书罪己诏及谕群臣敕,遣祭土木阵亡官军。

以此受知上皇。

还擢本寺卿。

石亨等谋复上皇,以其谋告彬,彬进徐有贞,语具有贞传。

英宗复位,进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入直文渊阁。

未几,为石亨所忌,出为南京礼部右侍郎,甫行,贬陕西参政。

至则乞休去。

宪宗立,命以侍郎致仕,寻卒。

  彬性坦率,好交游,不能择人,一时浮荡士多出其门。晚参大政,方欲杜门谢客,而客恶其变态,竞相腾谤,竟不安其位。

  陈文,字安简,庐陵人。乡试第一,正统元年进士及第,授编修。十二年命进学东阁。秩满,迁侍讲。

  景泰二年,阁臣高谷荐文才,遂擢云南右布政使,贵州比岁用兵,资饷云南,民困转输。

文令商贾代输,而民倍偿其费,皆称便。

税课额钞七十余万,吏俸所取给,典者侵蚀,吏或累岁不得俸。

文悉按治,课日羡溢。

云南产银,民间用银贸易,视内地三倍。

隶在官者免役,纳银亦三之,纳者不为病。

文曰:“虽如是,得无伤廉乎?“损之,复令减隶额三之一。

名誉日起,迁广东左布政使,母忧未赴。

  英宗即复位,一日谓左右曰:“向侍朕编修,皙而长者安在?“左右以文对,即召为詹事。

乞终制。

不允。

入侍东宫讲读。

学士吕原卒,帝问李贤谁可代者,曰:“柯潜可。

“出告王翱,翱曰:“陈文以次当及,奈何抑之?“明日,贤入见,如翱言。

  七年二月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入内阁。

文既入,数挠贤以自异,曰:“吾非若所荐也。

“侍读学士钱溥与文比舍居,交甚欢。

溥尝授内侍书。

其徒多贵幸,来谒,必邀文共饮。

英宗大渐,东宫内侍王纶私诣溥计事,不召文。

文密觇之。

纶言:“帝不豫,东宫纳妃,如何?“溥谓:“当奉遗诏行事。

“已而英宗崩,贤当草诏。

文起夺其笔曰:“无庸,已有草者。

“因言纶、溥定计,欲逐贤以溥代之,而以兵部侍郎韩雍代尚书马昂。

贤怒,发其事。

是时宪宗初立,纶自谓当得司礼,气张甚。

英宗大殓,纶衰服袭貂,帝见而恶之。

太监牛玉恐其轧己,因数纶罪,逐之去。

溥谪知顺德县,雍浙江参政。

词所连,顺天府尹王福,通政参议赵昂,南宁伯毛荣,都督马良、冯宗、刘聚,锦衣都指挥佥事门达等皆坐谪。

雍亦文素所不悦者也。

改吏部左侍郎,同知经筵事。

  成化元年进礼部尚书。

罗伦论贤夺情。

文内愧,阴助贤逐伦,益为时论所鄙。

三年春,帝命户部尚书马昂、副都御史林聪及给事中潘礼、陈越清理京营。

文奏必得内臣共事,始可刬除宿弊,因荐太监怀恩。

帝从之。

《英宗实录》成,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

四年卒。

赠少傅,谥庄靖。

  文素以才自许,在外颇着绩效,士大夫多冀其进用。

及居宫端,行事鄙猥。

既参大政,无所建明。

朝退则引宾客故人置酒为曲宴,专务请属。

性卞急,遇睚眦怨必报。

及贤卒,文益恣意行,名节大丧。

殁后,礼部主事陆渊之、御史谢文祥皆疏论文不当得美谥。

帝以事已施行,不许。

  万安,安循吉,眉州人。长身魁颜,眉目如刻画,外宽而深中。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成化初,屡迁礼部左侍郎。

五年命兼翰林学士,入内阁参机务。

同年生詹事李泰,中官永昌养子也,齿少于安。

安兄事之,得其欢。

自为同官,每当迁,必推安出己上。

至是议简阁臣,泰复推安曰:“子先之,我不患不至。

“故安得入阁,而泰忽暴病死。

  安无学术,既柄用,惟日事请托,结诸阉为内援。

时万贵妃宠冠后宫,安因内侍致殷勤,自称子侄行。

妃尝自愧无门阀,闻则大喜,妃弟锦衣指挥通,遂以族属数过安家。

其妻王氏有母至自博兴。

王谓母曰:“向家贫时,以妹为人娣,今安在?“母曰:“第忆为四川万编修者。

“通心疑是安,访之则安小妇,由是两家妇日往来。

通妻着籍禁内,恣出入,安得备知宫中动静,益自固。

侍郎刑让、祭酒陈鉴与安同年不相能。

安构狱,除两人名。

  七年冬,彗见天田,犯太微。

廷臣多言君臣否隔,宜时召大臣议政。

大学士彭时、商辂力请。

司礼中官乃约以御殿日召对,且曰:“初见,情未洽,勿多言,姑俟他日。

“将入,复约如初。

比见,时言天变可畏,帝曰:“已知,卿等宜尽心。

“时又言:“昨御史有疏,请减京官俸薪,武臣不免觖望,乞如旧便。

“帝可之。

安遂顿首呼万岁。

欲出,时、辂不得已,皆叩头退。

中官戏朝士曰:“若辈尝言不召见。

及见,止知呼万岁耳。

“一时传笑,谓之"万岁阁老”。

帝自是不复召见大臣矣。

  其后尹直入阁,欲请见帝计事。

安止之曰:“往彭公请召对,一语不合,辄叩头呼万岁,以此贻笑。

今吾辈每事尽言,太监择而闻之,上无不允者,胜面对多矣。

“其容悦不识大体,且善归过于人如此。

  九年进礼部尚书。

久之,改户部。

十三年加太子少保,俄改文渊阁大学士。

孝宗出合,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寻加太子太保。

时彭时已殁,商辂以忤汪直去,在内阁者刘珝、刘吉。

而安为首辅,与南人相党附;珝与尚书尹旻、王越又以北人为党,互相倾轧。

然珝疏浅而安深鸷,故珝卒不能胜安。

  十八年,汪直宠衰,言官请罢西厂。

帝不许。

安具疏再言之,报可,中外颇以是称安。

《文华大训》成,进太子太傅、华盖殿大学士。

复进少傅、太子太师,再进少师。

  当是时,朝多秕政,四方灾伤日告。

帝崇信道教,封金阙、玉阙真君为上帝,遣安祭于灵济宫。

而李孜省、邓常恩方进用,安因彭华潜与结,藉以排异己。

于是珝及王恕、马文升、秦纮、耿裕诸大臣相继被逐,而华遂由詹事迁吏部侍郎,入内阁。

朝臣无敢与安抵牾者。

  华,安福人,大学士时之族弟,举景泰五年会试第一。

深刻多计数,善阴伺人短,与安、孜省比。

尝嗾萧彦庄攻李秉,又逐尹旻、罗璟,人皆恶而畏之。

逾年,得风疾去。

  孝宗嗣位,安草登极诏书,禁言官假风闻挟私,中外哗然。

御史汤鼐诣阁。

安从容言曰:“此里面意也。

“鼐即以其语奏闻,谓安抑塞言路,归过于君,无人臣礼。

于是庶吉士邹智,御史文贵、姜洪等交章列其罪状。

先是,歙人倪进贤者,粗知书,无行,谄事安,日与讲房中术。

安昵之,因令就试,得进士。

授为庶吉士,除御史。

帝一日于宫中得疏一小箧,则皆论房中术者,末署曰"臣安进”。

帝命太监怀恩持至阁曰:“此大臣所为耶?“安愧汗伏地,不能出声。

及诸臣弹章入,复令恩就安读之。

安数跪起求哀,无去意。

恩直前摘其牙牌曰:“可出矣。

“始惶遽索马归第,乞休去。

时年已七十余。

尚于道上望三台星,冀复用。

居一年卒,赠太师,谥文康。

  初,孝穆皇太后之薨,内庭籍籍指万贵妃。

孝宗立,鱼台县丞徐项上书发其事。

廷臣议逮鞫万氏戚属曾出入宫掖者。

安惊惧不知所为,曰:“我久不与万氏往来矣。

“而刘吉先与万氏姻,亦自危。

其党尹直尚在阁,共拟旨寝之。

孝宗仁厚,亦置不问,安、吉得无事。

  安在政府二十年,每遇试,必令其门生为考官,子孙甥婿多登第者。子翼,南京礼部侍郎。孙弘璧,翰林编修。安死无几,翼、弘璧相继死,安竟无后。

  刘珝,字叔温,寿光人。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天顺中,历右中允,侍讲东宫。

  宪宗即位,以旧宫僚屡迁太常卿,兼侍读学士,直经筵日讲。

成化十年进吏部左侍郎,充讲官如故。

珝每进讲,反复开导,词气侃侃,闻者为悚。

学士刘定之称为讲官第一,宪宗亦爱重之。

明年诏以本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

帝每呼"东刘先生”,赐印章一,文曰"嘉猷赞翊”。

寻进吏部尚书,再加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

《文华大训》成。

加太子太保,进谨身殿大学士。

  珝性疏直。

自以宫僚旧臣,遇事无所回护。

员外郎林俊以劾梁芳、继晓下狱,珝于帝前解之。

李孜省辈左道乱政,欲动摇东宫。

珝密疏谏,谋少阻。

素薄万安,尝斥安负国无耻。

安积忿,日夜思中珝。

初,商辂之劾汪直也,珝与万安、刘吉助之争,得罢西厂。

他日,珝又折王越于朝,越惭而退。

已而西厂复设,珝不能有所诤。

至十八年,安见直宠衰,揣知西厂当罢,邀珝同奏。

珝辞不与,安遂独奏。

疏上,帝颇讶无珝名。

安阴使人讦珝与直有连。

会珝子镃邀妓狎饮,里人赵宾戏为《刘公子曲》,或增饰秽语,杂教坊院本奏之。

帝大怒,决意去珝。

遣中官覃昌召安、吉赴西角门,出帝手封书一函示之。

安等佯惊救。

次日,珝具疏乞休。

令驰驿,赐月廪、岁隶、白金、楮币甚厚。

其实排珝使去者,安、吉两人谋也。

  时内阁三人,安贪狡,吉阴刻。

珝稍优,顾喜谭论,人目为狂躁。

珝既仓卒引退,而彭华、尹直相继入内阁,安、吉之党乃益固。

珝初遭母忧,庐墓三年。

比归,侍父尽孝。

父殁,复庐于墓。

弘治三年卒,谥文和。

嘉靖初,以言官请,赐祠额曰"昭贤”,仍遣官祭之。

  子鈗,字汝中。

八岁时,宪宗召见,爱其聪敏,且拜起如礼,即命为中书舍人。

宫殿门阈高,同官杨一清常提之出入。

帝虑牙牌易损,命易以银。

历官五十余年,嘉靖中至太常卿,兼五经博士,仍供事内阁诰敕房。

博学有行谊,与长洲刘棨并淹贯故实,时称"二刘”。

  刘吉,字佑之,博野人。正统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充经筵官。《寰宇通志》成,进修撰。天顺四年侍讲读于东宫,以忧归。

  宪宗即位。召纂《英宗实录》。至京,上疏乞终制。不允,进侍读。《实录》成,迁侍读学士,直经筵。累迁礼部左侍郎。

  成化十一年与刘珝同受命,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

寻进礼部尚书。

孝宗出合,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

十八年遭父丧,诏起复。

吉三疏恳辞,而阴属贵戚万喜为之地,得不允。

《文华大训》成,加太子太保,进武英殿大学士。

久之,进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寻加少保兼太子太傅。

  孝宗即位,庶吉士邹智、御史姜洪力诋万安、尹直及吉皆小人,当斥。

吉深衔之。

安、直皆去,吉独留,委寄愈专。

虑言者攻不已,乃建议超迁科道官,处以不次之位。

诏起废滞,给事中贺钦、御史强珍辈十人已次第拟擢,吉复上疏荐之。

部曹预荐者惟林俊一人,冀以此笼络言路,而言者犹未息。

庶子张升,御史曹璘、欧阳旦,南京给事中方向,御史陈嵩等相继劾吉。

吉愤甚,中升逐之。

数兴大狱,智、向囚系远贬,洪亦谪官。

复与中官蒋琮比,逐南御史姜绾等,台署为空。

中外侧目,言者亦少衰。

  初,吉与万安、刘珝在成化时,帝失德,无所规正,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

至是见孝宗仁明,同列徐溥、刘健皆正人,而吉于阁臣居首,两人有论建,吉亦暑名,复时时为正论,窃美名以自盖。

  弘治二年二月旱,帝令儒臣撰文祷雨。

吉等言:“迩者奸徒袭李孜省、邓常恩故术,见月宿在毕,天将阴雨,遂奏请祈祷,觊一验以希进用。

幸门一开,争言祈祷,要宠召祸,实基于此。

祝文不敢奉诏。

“帝意悟,遂已之。

五月以灾异请帝修德防微,慎终如始。

八月又以灾异陈七事。

代王献海青,吉等言登极诏书已却四方贡献,乞勿受。

明年三月偕同列上言:“陛下圣质清羸,与先帝不同。

凡宴乐游观,一切嗜好之事,宜悉减省。

左右近臣有请如先帝故事者,当以太祖、太宗典故斥退之。

祖宗令节宴游皆有时,陛下法祖宗可也。

“土鲁番使者贡狮子还,帝令内阁草敕,遣中官送之。

吉等言不宜优宠太过,使番戎轻中国。

事遂寝。

既又言:“狮子诸兽,日饲二羊,岁当用七百二十,又守视校尉日五十人,皆繁费。

宜绝诸兽食,听自毙。

“帝不能用。

十二月,星变,又言:“迩者妖星出天津,历杵臼,迫营室,其占为兵,为饥,为水旱。

今两畿、河南、山西、陕西旱蝗;四川、湖广岁不登。

倘明年复然,恐盗贼窃发,祸乱将作。

愿陛下节用度,罢宴游,屏谗言,斥异教,留怀经史,讲求治道。

沙河修桥,江西造瓷器,南海子缮垣墙,俱非急务,宜悉停止。

“帝嘉纳之。

帝惑近习言,颇崇祈祷事,发经牌令阁臣作赞,又令拟神将封号。

吉等极言邪说当斥。

  吉自帝初即位进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

及《宪宗实录》成。

又进少师、华盖殿大学士。

吉柄政久,权势烜赫。

帝初倾心听信,后眷颇衰。

而吉终无去志。

五年,帝欲封后弟伯爵,命吉撰诰券。

吉言必尽封二太后家子弟方可。

帝不悦,遣中官至其家,讽令致仕,始上章引退。

良赐敕,驰驿如故事。

  吉多智数,善附会,自缘饰,锐于营私,时为言路所攻。

居内阁十八年,人目之为"刘绵花”,以其耐弹也。

吉疑其言出下第举子,因请举人三试不第者,不得复会试。

时适当会试期,举子已群集都下,礼部为请。

诏姑许入试,后如令。

已而吉罢,令亦不行。

吉归,逾年卒。

赠太师,谥文穆。

  尹直,字正言,泰和人。景泰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

  成化初,充经筵讲官,与修《英宗实录》。

总裁欲革去景泰帝号,引汉昌邑、更始为比。

直辨曰:"《实录》中有初为大臣,后为军民者。

方居官时,则称某官某,既罢去而后改称。

如汉府以谋逆降庶人,其未反时,书王书叔如故也。

岂有逆计其反,而即降从庶人之号者哉!且昌邑旋立旋废,景泰帝则为宗庙社稷主七年。

更始无所受命,景泰帝则策命于母后。

当时定倾危难之中,微帝则京师非国家有。

虽易储失德,然能不惑于卢忠、徐振之言,卒全两宫,以至今日。

其功过足相准,不宜去帝号。

“时不能难。

既成,进侍读,历侍读学士。

  六年上疏乞纂修《大明通典》,并续成《宋元纲目》,章下所司。十一年迁礼部右侍郎,辞,不许。丁父忧,服除,起南京吏部右侍郎,就改礼部左侍郎。

  二十二年春,召佐兵部。

占城王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来求援。

议者欲送之还,直曰:“彼穷来归,我若驱使还国,是杀之也。

宜遣大臣即询,量宜处置。

“诏从之,命都御史屠滽往。

贵州镇巡官奏苗反,请发兵,廷议将从之。

直言起衅邀功,不可信。

命官往勘,果无警。

是年九月改户部兼翰林学士,入内阁。

逾月,进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直明敏博学,练习朝章,而躁于进取。

性矜忌,不自检饬,与吏部尚书尹旻相恶。

直初觊礼部侍郎,而旻荐他人。

直以中旨得之。

次日遇旻于朝,举笏谢。

旻曰:“公所谓简在帝心者。

“自是怨益深。

后在南部八年,郁郁不得志,属其党万安、彭华谋内召,旻辄持不可。

诸朝臣亦皆畏直,幸其在南。

及推兵部左、右侍郎,吏部列何琮等八人。

诏用琮,而直以安、华及李孜省力,中旨召还。

至是修怨,与孜省等比。

陷旻父子得罪,又构罢江西巡抚闵珪,物论喧然不平。

刑部郎袁清者,安私人,又幸于内侍郭闰。

勘事浙江,輘轹诸大吏,吏部尚书李裕恶之。

比还,即除绍兴知府。

清惧,累章求改,裕极论其罪,下诏狱。

安、闰以属直,为言于孜省,取中旨赦之,改知郧阳。

  孝宗立,进士李文祥,御史汤鼐、姜洪、缪樗,庶吉士邹智等连章劾直。

给事中宋琮及御史许斌言直自初为侍郎以至入阁,夤缘攀附,皆取中旨。

帝于是薄其为人,令致仕。

弘治九年表贺万寿,并以太子年当出合,上《承华箴》,引先朝少保黄淮事,冀召对。

帝却之。

正德中卒,谥文和。

  赞曰:《易》称内君子外小人,为泰;外君子内小人,为否。

况端揆之寄,百僚具瞻者乎!陈循以下诸人,虽不为大奸慝,而居心刻忮,务逞己私。

同己者比,异己者忌;比则相援,忌则相轧。

至万安、刘吉要结近幸,蒙耻固位。

犹幸同列多贤,相与弥缝匡救,而秽迹昭彰,小人之归,何可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