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亭客话

茅亭客话 宋 黄休复

  

  卷一

  蜀先兆 #

  圣朝干徳二年,歳在甲子,兴师伐蜀。

明年春,蜀主出降。

二月,除兵部侍郎叅知政事吕公余庆知军府事,以伪皇太子策勲府为理所。

先是,蜀主每歳除日,诸宫门各给桃符一对,俾题元亨利正四字。

时伪太子善书札,选本宫策勲府桃符亲自题曰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字,以为词翰之美也。

至是,吕公名余庆,太祖皇帝诞圣节号长春,天垂地接,先兆皎然。

国之兴替,固前定矣。

  太平木 #

  伪蜀广政末,成都人唐季明父,失其名,因破一木,中有紫纹隶书太平两字,时欲进蜀主以为嘉瑞。

一有识者解云:不应此时,须至破了方见太平尔。

果自圣朝吊伐之后,频颁旷荡之恩,寛宥伤残之俗,后仍改太平兴国之号,即知识者之言谅有证矣。

  甘露

  圣宋戊申歳,帝奉元符礼行泰岳。

是时雨露之恩徧加率土,应天下悉赐大酺。

其年冬十月,知州枢密直学士任公中正,于衙南楼前盛张妓乐杂戏,以宴耆老,遵诏旨也。

大酺之盛,蜀氏虽眉龎齿齯,未曽见之,可谓荣观尔。

欢呼之声倾动方隅,皆称往歳两陷盗贼,堕于涂炭,岂知今日遇文明主,作太平民,得观兹盛世矣。

是歳冬十二月,甘露降于大圣慈寺、甘露寺、净众寺、金绳院、龙兴观、青羊宫及衙廨内道院,凡八处。

竹栢之上,自承天节日至二十日,逐夜联绵不止,叶无大小,悉皆周徧。

士庶扶老携幼奔驰于路,以盘盂承接尝,饮之甘如饴蜜。

又里儒证瑞应图曰:夫甘露之降,王者尊贤尚齿,则竹栢受之。

圣人作为,道之休明,徳动乾坤而感者,谓之瑞。

其是之谓乎。

  天尊木 #

  大中祥符六年,绵州彰明县崇仙观,栢柱上有木纹如画天尊状,毛髪眉目衣服履舄纤缕悉备。

知州比部佐郎刘公宗言遂绘事奏闻,奉圣旨令津置赴阙,送玉清昭应宫。

其观主赐紫,及茶绢等物。

今川民皆图画供养之。

  虎盗屏迹 #

  圣朝未克蜀之前,剑利之间虎暴尤甚。

白卫岭、石筒磎,虎名披鬃子,地号税人场。

绵汉间白杨林,虎名裂蹄子。

商旅聚徒而行,屡有遭搏噬者。

嘉州牛颈山有子母虎,陵州铁炉山有青豹子,彭蜀近山镇县暴兽成羣,农家不敢放牧,及出门采樵行旅共苦之。

又有羣盗诸州县,结聚各有百人至二百人,官军掩捕则与格斗,胜则御敌官军,败则奔入林薮。

虽有捕盗之吏,莫能擒获。

仅四十余年,民无安业。

圣朝克复后,歳贡纲运使命商旅昼夜相继,庐舍骈接,犬豕纵横,虎豹羣盗悉皆屏迹。

得非系国朝之盛衰,时政之能否乎。

  蜀无大水 #

  开宝五年壬申歳秋八月初,成都大雨,岷江暴涨,永康军大堰将坏,水入府江。

知军薛舍人文宝与百姓忧惶,但见惊波怒涛声如雷吼,髙十丈已来。

中流有一巨材,随骇浪而下,近而观之,乃一大蛇耳。

举头横身截于堰上,至其夜闻堰上呼噪之声,列炬纵横。

虽大风暴雨,火影不灭。

平旦,广济王李公祠内旗帜皆濡湿,堰上唯见一面,沙堤堰水入新津江口。

时嘉眉州漂溺至甚,而府江不溢。

初李冰自秦时代张若为蜀守,实有道之士也,蜀困水难,至于臼灶生蛙,人罹垫溺且久矣。

公以道法役使鬼神擒捕水怪,因是壅止泛浪,凿山离堆,辟沫水于南北为二江,灌溉彭汉。

蜀之三郡沃田亿万顷,仍作三石人以誓江水曰:俾后万祀,水之盈缩,竭不至足,盛不没肩。

又作石犀五,所以厌水物。

于是蜀为陆海,无水潦之虞。

万井富实,功徳不泯,至今赖之。

咸云理水之功,可与禹偕也。

不有是绩,民其鱼乎!每临江浒,皆立祠宇焉。

  车辙迹 #

  绵州罗江县罗璝山,有罗璝洞,昔罗真人名璝,修道上升之所也。

其洞凡有水旱疾疠,祷之灵无不应。

太平兴国五年庚辰歳中秋,彩雾轻烟,月光如昼,香风瑞气弥漫山谷,四逺村民登层峦而望之,唯闻音乐环佩之声。

迟明但见车辙之迹,去洞十里余,阔一丈以来,碾土深三四寸,其辙迹随山势高下,直至洞门迤逦狭小,即不知神仙乘车出洞耶。

音乐之声昼夜不絶,遂闻诸州县。

时殿前承旨兵马监押知县事陈覃、县尉邹崇让寻诣仙洞,观兹辙迹乐声,以事奏闻。

诏大九井山虎耳先生李洞宾赍香于洞前,设醮礼察视之,由以祈灵贶。

虎耳先生,大名府有道之士,时呼为李八百,云已八百歳,如五十许,童颜鬒髪,行速言徐,每驻足,士民聚观者如堵。

先生即于怀袖中探取铜钱二三文撒之,则稍得人退。

因是每十步二十步取钱一撒,至暮怀袖之中钱无缺焉。

翌日与诸官入洞,行十里已来,唯闻异香袭人,乐声隐隐,人吏各持香烛,屏息扪藤,足履嵌嵓,魂竦汗沥。

先生步无差跌,神气自若,出洞之时,衣履之上无泥滓沾污之迹。

  程君友 #

  遂州小溪县石城镇仙女垭村民程翁,名君友,家数口,垦耕力作,常于乡里佣力织草履自给。

人质鄙朴而性慈仁,行见禽兽,常下道回避,不欲惊之。

寡讷少与人交言,年六十许,凡见山人道士聚,得佣负之直以接奉之。

凡有行李者,即与之负担,无逺近。

或遗其钱即不顾而回。

如此率以为常。

开宝九年春,往云顶山寺遇一道士,古貌神俊,布衣麄帻,引一黑狗。

见君友云:愿与我携拄杖药囊到青城山,当倍酬尔直。

君友忻然随之,入一小径。

初则田畴荒梗,渐见花木,与常所厯者路稍异。

行三四里,又见怪石夹道,皆生细竹桃花,飞泉鸣籁响亮山谷。

望中有观宇依山临水,松桂清寂,薄雾轻烟披拂左右。

黑狗前奔,道士升厅,君友致药囊拄杖于阶上。

道士曰:尔有仙表,得至于此。

开囊取瓢,倾丹一粒令吞之,曰:若有饥渴,则可嚼栢叶栢实些些。

君友恳祈愿住仙斋以効厮役,道士曰:尔且归家,别止一室,精思妙道。

吾至九月八日当来迎尔。

君友拜谢未终,黑狗起吠,因出门避之。

向来所遇如失,寂无影响,若梦寐中。

逡巡见一负薪者,问之,云是青城山洞天观路。

君友归家,无饥渴之念,遂别止一室,不顾家事,尝焚栢子栢叶,静坐无所营为,不饮不食,时嚼栢实三五颗而已。

门外有一栢树,下有一大盘石,常织草屦及偃息于上。

至九月七日夜,山谷月皎风清,君友于居前后如有所待。

达旦,云霞相映,有如五色。

君友仰观蹑空,祥风忽生,彩雾郁起,妻孥悲号。

遂越巨壑层峦,涕泗追望,极目而没。

乡里皆见闻。

时知州右补阙李公凖、通判张公蔚以为妖讹,囚系君友妻男于狱,遣吏民于逺近寻其踪由。

时村耆乡里不堪其扰,众焚香告曰:君若得道,却乞下降,勿使乡人滥获其罪。

忽一日,君友在州衙门请见。

通判张公怒而詈之曰:若仙当往矣,岂得复还,显是妖也。

将加责辱令拘之,君友但俛首黙坐,唯不饮食。

吏人有私问之曰:何以得免?对曰:新主将立,何患乎不免。

言辞安详,人皆不谕。

至十二月初,値太宗皇帝登极遇赦,至是方悟新主之验也。

君友归家入诸旧室,有真仙时降,辉光烛空,升床连榻,笑语通宵。

妻男聴之皆不可晓。

至太平兴国元年三月三日,于栢树下石上复腾空冉冉而去,妻男望之已在霄汉,唯闻音乐及香风终日不止。

本州岛以事奏闻,恩赐其妻男粟帛。

鞫狱吏张汉璆覩其事迹,因是弃妻子游厯名山,至今尚在。

  雍道者 #

  雍道者名法志,东川飞乌县元和乡人也。

人虽鄙朴,而性慕清虚,常供养一石老君,及诵天蓬咒枕中经。

因梦一道士云:雍法志,吾于汝处求钱三千贯文。

法志辞贫,道士取石像前棕帚云:但有患者,将此帚扫之即愈。

言讫而觉,因是乡里有患者,将帚扫之,应手立愈。

里人相传,求医者塡委。

时郡城西南青羊宫,即老君降生之所,咸平中兵火荡焚,唯降生元阳二台存焉,遗址荒圮,鞠为茂草。

己酉歳,知州宻直学士任公请重兴旧址,其殿东每夜闻钟声,不知所因。

凿池获一铜钟,扣之响三十余里,士庶游观,经春及夏,法志于宫门见一小儿伛偻而行,以棕帚扫之,正腰而去。

聚观者架肩接踵,礼法志为神仙。

时起宫工匠辈有腰脚手臂痛者,扫之皆愈,因是四逺传云,雍道者扫,盲者能视,跛者能履。

患者云集,有赍金守门经旬未获扫者,所得钱帛并送余造所。

逾百日,因恱一妇人,潜出不归,患人稍稍不集。

至是年冬,再来扫病无应,自惭而遁。

因诘其修造掌籍者,钱仅三千余贯,正符梦中之数尔。

  

  卷二

  王客

  王客者,失其名及乡里,常携笻挈篮,引一斑犬,往来卭僰间,以采药为事。

多止于荒庙废寺中,虽雪霜风雨亦无所避。

优游市肆,人或问修养之道,卽黙而不对。

好事者多饮之以酒。

积数年形貌服饰未尝更易。

天禧戊午歳春,自言游青城山,回时临卭宰师仲冉颇好道艺,思见其人,即令召之与语,且曰:饮酒否?对曰:某有少药,君能服之,某亦饮酒。

师侯受药,各饮数杯,欵话移时云:吾侪野人,心近云鹤,久居城市,颇思归乡,诚有奉托。

辞出,往故驿路去。

师侯饵药,渐觉轻安,专令人访之。

至四月二十七日,独携杖负笈,往临溪路一里间有寺曰国宁,遂于寺门下坐。

行人问之:日将暮矣,于此久坐何为?答曰:我有师在此。

至暝忽暴卒于门下。

乡耆闻官,权瘗于道左。

至六月,师侯闻之曰:曩所言久别家山颇思归乡,斯之谓乎。

遣吏赵秀往彼焚之,发其尸,颜貌如生,手足皆软若熟寐焉。

顷之身下清泉涌出,浮尸而起,遂就沐浴之。

乡村聚观,或以衣服敛之,兼及设酒馔而祭者。

师侯曰:吾闻仙人不死。

脱有死者。

乃尸解也。

此人真解化乎。

身虽委蜕,神未遐逝。

自辍俸以瘗之,且旌异人也。

前所言有师在此,其是之谓乎?休复尝读登真隐诀,谓仙道有升天蹑云者,游行五岳者,服饵不死者,尸解而仙者。

忽有蹔游太阴,自有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胎灵録气虽以铁石牢固藏闭,终至炼形数满,当自擘石飞空而仙者。

夫得道之士,入火不烁,入水不濡,蹑空如履实,触实如蹈虚。

虽九地之厚、巨海之广、八极之逺、万方之大,应倐欻而至,何所拘滞耶?所以然者,形与道合,道无不在,毫芒之细、万物之众,道皆有之。

今备録者,与王客张本也。

  崔尊师 #

  崔尊师名无斁,王氏据蜀,由江呉而来,托以聋聩。

诚有道之士也。

每观人书字而知休咎,能察隐伏逃亡山藏地秘生期死限千里之外骨肉安否,未尝遗策。

时朝贤士庶奉之如神明。

龙兴观道士唐洞卿,令童子以器盛萝卜送杜天师光庭,值崔在院门坐,遂乞射覆。

崔令童子于地上划一个字,童子划一此字。

崔曰:萝卜尔。

童子送回,拾一片损梳置于器中,再乞射覆。

崔曰:划字于地。

童子指前来此字,崔曰:梳尔。

洞卿怪童子来迟,童子具以崔射覆为对,洞卿久知崔有道,令童子握空拳再指此字,崔曰:空拳尔。

洞卿亲诣崔,曰:一字而射覆者三,皆不同,非有道讵能及此?崔曰:皆是童子先言,非老夫能知尔。

此字象萝卜,亦象梳,亦象空拳,何有道邪。

崔相字托意指事,皆如此类。

王先主自天复甲子歳封蜀王,伯盛之后,展拓子城,西南收玉局,化起五鳯楼门,五门雉堞巍峩,饰以金碧,穷极瑰丽,辉焕通衢,署曰得贤楼,为当代之盛。

玉局化尊像并迁就龙兴观,以其基址立殿宇,广库藏。

时杜天师诣崔,曰:今主上迁移仙化,其有证应乎?崔叹息良久,言曰:皇嗣作难尔。

甲戌歳果伪皇太子元膺叛,寻伏诛。

后杜天师谓崔曰:有道之士先识未能?崔曰:动局子乱必然之事,何有道先识者哉。

杜天师曰:此化毕竟若何?崔曰:局必须复,非王氏不可也。

先主殂,少主嗣位,明年再起仙化,以为王氏复局之验也。

圣宋大中祥符甲寅歳,知州谏大夫凌公策奏乞移王先主祠,取其材植以修此化,土木极备,楼殿壮丽,工木未毕,或于玉局洞中出五色云,观者千余人。

移时而散,寻画图呈进,降诏奬谕,即崔所言王氏复局之事证应,何其逺哉。

休复尝读仙传拾遗,云二十四化各有一大洞,或深广千里五百里,其中有日月飞精,谓之伏辰之根,下照洞口,与人间无异。

有仙王仙官卿相辅佐,如世之职司。

凡得道之人积功迁神返生者,皆居其中,以为民庶。

每年三元八节,诸天上真下降洞中,以观其理善恶人世生死兴废水旱风雨,皆预闗于洞府,及龙神祠庙血食之司,皆洞府之綂摄也。

二十四化之外,有青城峩眉益登慈母繁阳嶓冡等洞,又不在十大洞天并三十六洞天之数,洞府之仙曹亦如人间之州郡尔。

夫天之所有,谁能废之。

违天必有大咎,子乱之祸,能无及此乎。

  范处士 #

  范处士名徳昭,蜀人也,不知所修之道,着通宗论、契真刋谬论、金液还丹论,伪蜀主频召入内问道,称旨,颇优礼之。

处士谈论多及物情,以鉴戒为先。

蜀人每中元节多生五谷,俗谓之盆草,盛以供佛。

初至时介意禁触,谓尝有雷护之,旣中元节后即弃之粪壤。

处士太息曰:岂知圣人则天之明,生其六气,因地之性,用其五行。

斵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播种五谷以育于人,而不知天地生育之恩,轻弃五谷如是,宜乎神明不佑,而云获祸,悲夫。

  李处士 #

  李处士名谌,学识精博。

尝讲五经,善诱诲,人问无所隐。

四十余年以束修自给。

每讲春秋,尝云:孔圣见周徳下衰,诸侯强盛,虽有典礼而不能举,虽有赏罚而莫得行,孔子因是笔削鲁史,上遵周公之制,下明将来之法,以褒贬而代赏罚,俾夫善人知劝而淫人知惧也。

左丘明鲁国史官,受经于孔子,恐七十弟子各生异端,失其大旨,遂以诸国简牍博采众记而作传焉。

其传忽先经以始事,忽后经以终义,忽依经以辩理,忽错经以合异,广记备言以成一家之通体尔。

杜征南不思孔子修经与诗书周易为等,列丘明之传当与司马迁班固为等列,岂合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参而贯之,将令学者素无资禀纵意自裁,但务声律,罔知古道,将周孔之圣贤班马之文章,皆不由兹制作,靡得而达焉。

然皇王帝霸之道,兴亡理乱之体,其可闻乎。

遂引证当时以左传文为春秋者数人,今不具録,休复屡见失其旨归如处士之言者,倘能使春秋自为经,左氏自为传,则不迷于后生者矣。

  苏推官 #

  伪蜀子城西南隅有道士,开卜肆,言人之生平休咎,皆如目覩。

伪蜀广政中,进士苏协、杜希言同往访之,道士谓苏曰:秀才明年必成名。

苏未甚信之,道士曰:成固定矣,兼生贵子。

时内馈方孕逼期,因是积以为验。

顾杜曰:秀才成何太晚耶。

杜不乐,以为妄诞,愠而退。

明年春,苏于制诰贾舎人下及第,杜果无成。

苏过杏园燕生一子,卽易简也。

至礼部侍郎叅知政事。

杜方悟道士之言,遂再谒之问:名第虽云晩成,未审禄始何年,秩终何地?道士曰:秀才勉旃,必成大名。

然其事稍异,不能言之。

杜生请之,曰:君成事之日,在苏先辈新长之子座下。

杜曰:若保斯言,欲辞福禄,得乎?道士曰: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其年苏授彭州司法叅军,改陆州军事推官,圣朝伐蜀,赴阙累任外官,其子果以状元及第。

端拱二年由翰林学士知举,杜始得成都解南宫奏名登第,授常州军事推官,不禄。

时子弟侨游京师见,杜云:乡知唯吾友一人,见某老成。

遂言老成之始末,故得书之。

然死生有命冨贵在天,何道士见之逺也。

  张海上 #

  伪蜀举人张洸,字海上,雍熙丙戌歳,往嘉州谒平羌令,船次平羌溉下夜泊,忽梦二人容貌端俨,白衣华焕,于洸前俯伏求救。

洸觉,惟闻船栈下跳踯之声不已,视之乃二鲤鱼焉。

洸性躁急不能容物,怒此鱼挠其寝,遂扶栈取鱼弃于江中。

旣而就寝,复梦二白衣持大蒜数头恳谢而去。

迟明方悟向梦者鱼也。

至于平羌,因以梦告平羌令。

令曰:君之梦祥符也,放鱼所感蒜者筭也,当延君筭尔。

洸至晚年着后隐书三卷,亦纪梦鱼之事。

享寿七十八而卒。

  费尊师 #

  陵阳至道观主费禹珪,字天锡,文学优赡,时辈所称。

伪蜀尝应进士举,名绚,或梦衣锦在井中,觉后自喜曰:及第衣锦游乡井尔。

他日因与知军事推官苏协论名第,皆由阴注,凡举人将厯科场多有异梦,禹珪因言前梦。

苏曰:非佳梦尔。

衣锦井中,是文章未显之兆。

费不悦,来春果下第归乡,因告苏曰:人生百年有如风烛,止可怡神养志,诗酒寄情,更不能为屑屑之儒,诚有云栖之志矣。

苏曰:世禄暂荣,浮生如寄,唯登真履道可后为期也。

某有竖子虽愚,请教授之。

即叅政侍郎也。

洎明年圣朝伐蜀,苏上京厯任至太平兴国年中授开封府司録叅军不禄。

休复尝读医书云,人藏气阴多则梦数,阳壮则梦稀,有梦亦不复记之。

夫瞽者无梦,愚者少梦,故驺皁百夕无一梦,乃知梦者习也。

又不独至人者哉。

顷有士人能原梦,遂撰一梦请占之,灾祥皆验。

他日告云:吾实无梦,向所梦吾撰也,聊以试君皆验,何也?原梦者曰:意形于言,灾祥随之。

何况梦笔梦松者乎。

则知梦者,不可以一事推之尔。

  冯山人 #

  冯山人名怀古,字德淳,遂宁人也。

有人伦之鉴,善辩山水地理。

太平兴国中,于青城山三蹊路牛心山前看花,山后因卜居,立三间大阁,偃息于中。

居常所论,皆丹石之旨,以吐纳导引为事,博采方诀歌颂图记丹经道书,无不研考。

每遇往来者有服饵者,有入室求仙者,有得杂艺者,有能制服诸丹石者,复有夸诞自誉寿过数百歳者,有常与神仙往还者,欲传之者以方书为要,授之者以金帛为情,尽皆亲近承事之。

虽伎艺无取,皆以礼接之。

咸平中,成都一豪家葬父,徧访能地理者选山卜穴,凡数歳,方得之。

因令冯看之,冯曰:陵回阜转山高陇长,水出分明,甚奇絶也。

主人云:自葬之后,家财耗散人口沦亡,何竒絶地如是耶?山人曰:颇要言之,凡万物中人最为灵,受命于天与物且异,而有贵贱各得其位,如鸟有巢栖兽有穴处,故无互相夺者也。

此山是葬公侯之地,岂常人可处。

所以亡者不得安,存者不得宁。

易曰负且乗致寇,至小人而乗君子之器,其是之谓乎。

  李四郎 #

  李四郎名玹,字廷仪,其先波斯国人,随僖宗入蜀,授率府率。

兄珣有诗名,预宾贡焉。

玹举止温雅,颇有节行,以鬻香药为业,善弈棋,好摄养,以金丹延驻为务。

暮年以炉鼎之费,家无余财,唯道书药囊而已。

尝得耳珠先生与青城南六郎书一纸,论淮南三炼秋石之法,每焚香熏之,有一桃核杯,围可寸余,纹彩灿然,真蟠桃之实尔。

至晚年末而服之。

雍熙元年游青城山,于六时岩下溪水中得一块石,如雁卵,色黑温润,尝与同道者玩之。

一日误坠于地,碎为数片,其中空焉,可容一合许物,四畔皆雕刻龙鳯云草之形,文理纤妙,皆甚奇异,殆非人工。

或曰此神仙所玩之物矣。

  

  卷三

  淘沙子 #

  伪蜀大东市有养病院,凡乞丐贫病者皆得居之。

中有携畚锸,日循街坊沟渠内淘泥沙。

时获碎铜铁及诸物,以给口食。

人呼为淘沙子焉。

辛酉歳有隐迹于淘沙者,不知所从来及名氏,常戴故帽,携铁把竹畚,多于寺观閴静处坐卧。

进士文谷因下第,往圣兴寺访相识僧,见淘沙子披褐于佛殿上坐,谷见其状貌古峭,辞韵清越,以礼接之。

因念谷新吟者诗数首,谷愕然,又讽其自作者数篇,其诗或讥讽时态,或警励流俗,或说神仙之事。

谷莫之测,因问谷:今将何往?谷曰:谒此寺相识僧,求少纸笔之资,别谋投献。

其人于怀内探一布囊,中有麻绳贯数小铤银,遂解一铤遗谷,戴帽将所携器,长揖出寺而去。

谷后得伪通奏使王昭逺礼于宾席,因话及感遇淘沙子之事,念其诗曰:九重城里人中贵,五等诸侯阃外尊。

争似布衣云水客,不将名字挂乾坤。

王公曰:有此异人!遂闻于蜀主,因令内园子于诸街坊寻访之。

时东市国清寺街有民宇文氏,宅门有大桐树,淘沙子休息树阴下。

宇文颇留心至道,见其人容质有异,遂延于厅,问其艺业云。

某攻书嗜酒,言论非俗。

因饮之数爵,与约再会。

浃旬淘沙子或到其门,将破帽等寄与门仆,令报主人。

其仆忿然厉声骂之曰:主人岂见此等贫儿耶。

宇文闻之遽出迎候,愧谢曰:翘望日久,何来晩耶。

即与饮且酣。

宇文曰:神仙可致乎,至道可求乎?淘沙子曰:得之在心,失之亦心。

宇文曰:某数年前遇人,教令咽气,未得其验。

废之已久。

淘沙子曰:修道如初得道有余,皆是初勤而中惰,前功将弃之矣。

世有黄白,有之乎,好之乎?宇文曰:某虽未尝留心,安敢言不有,安敢言好之。

淘沙子因索铜钱十文,衣带中解丹一粒,醋浸涂之,烧成白金。

此则神仙之艺,不可厚诬之,但罕遇也。

有自言者皆妄也。

遽辞而去。

翌日凌晨扣门,将一新手帕裹一物云:淘沙子寄与主人。

宇文开而观之,乃髻髪一颗,莫测其由。

至日高门仆不来,令召之,云:今早五更睡中,被人截却头髻将去。

蜀主闻之,访于宇文。

宇文寻于养病院云:今早出去不归。

自兹无复影响。

休复见道书云,刺客者得隐形之法也。

言刺客若死,尸亦不见。

每二十年一度,易形改名姓,谓之脱难。

多有奇怪之事,名籍已系地仙,淘沙子是其流也。

  张道者 #

  伪蜀大东门外有妙圆塔,院僧名行勤,俗姓张氏。

人以其精于修行,因谓之道者。

早歳南行,中年驻锡。

龎眉皓髪,貌古形羸,住草屋数间,唯绳床一张及木棺一所。

不从斋请,昼则升床而坐,夜则入棺而卧。

衣服未尝更换。

人问之,拱黙不对。

人皆仰其高节,遗之衣服,则转施贫人。

与米麫盐酪则受,以一大瓶贮之常满。

每斋则取一抄合而食三纪,偃息自若。

不诳流俗,其清尚如此。

时齿八十,临终自拾薪草积于院,后告诸门徒曰:吾即日行化,希以木棺置于薪草之上,以火爇之,老僧幸矣。

至期依其教谕,于煨烬中得舍利数十粒,葬于塔中。

时有慈觉长老,禅门宗匠也,有书妙圆塔院张道者屋壁云:成都有一张道者,五十年来住村野。

秖将淡薄作家风,未省承迎相茍且。

南地禅宗尽徧参,西蜀丛林游已罢。

深知大藏是解粘,不把三乘定真假。

张道者,傍沙溪,居兰若,草作衣裳茅作舍。

活计生涯一物无,免被外人来借借。

寅斋午睡乐咍咍,檀越供须都不谢。

沿身不直五分铜,一句玄玄岂论价。

张道者,貌古神清不可画,鹤性云情本自然,生死无心全不怕。

总逢刼火未为灾,暗里龙神应叹讶。

张道者,不说禅,不答话,葢为人心难诱化。

尽奔名利漫驱驱,个个何曾有般若。

分明与说速休心,供家却道也烂也。

张道者,不聚徒,甚脱洒,不结逺公白莲社。

心似秋潭月一轮,何用声名播天下。

  大觉禅师 #

  禅师名慈觉,字法天,姓刘氏。

自王蜀末游南方,至孟蜀初归住。

大觉禅师性急言速,应答如流。

人问:一部莲经,何者是妙法?师戟其手曰:教汝鼻塌,问为甚如此。

对曰:谤斯经,故获罪如是。

伪蜀李相炅尝问道于师,优礼待之。

师有禅客须知集、禅宗祖裔图、阐道歌行偈颂三百余篇,题曰禅宗至道集,行于世。

  张平云 #

  张居士名峤,字平云,学释氏法,人谓之居士。

时有勾居士问:不拘生死者,愿师直指。

答云:非干日月照,昼夜自分明。

又问:百亿往来非指的光明终不碍山河时,如何?答云:红尾漫揺三尺浪,真龙透石本无踪。

尝撰叅玄録、玄珠集、歌行句偈百余篇,云:毳流来问我家风,我道玲珑处处通。

顷刻万邦皆徧到,途中曽未见人逢。

其仙化三日,口吐气满屋氛氲。

有弟子告云:居士常言宗门秪以眼目为先,不以睡相为事。

居士今日何以如此?言讫,香气乃絶。

  王居士 #

  居士王裕,四十余年留心禅学,三蜀丛林皆尽叅徧。

学流与之切磋,话句无逃其确论尔。

至暮年示疾于同流曰:吾期某日行化。

至期,居士有季父为僧,语之曰:吾为汝作十念。

居士曰:透满无形,十方无碍,直至无心,未得为了,何况有念者哉。

言讫,奄然而逝。

  勾居士 #

  勾居士名令玄,蜀都人也。

宗嗣张平云有学人问答,随机应响,着火莲集、无相宝山论、法印传、况道杂言百余篇。

有敬礼瓦屋和尚塔偈曰:大空无尽刼成尘,玄步孤高物外人。

日本国来寻彼岸,洞山林下过迷津。

流流法乳谁无分,了了教知我最亲。

一百六十三岁后,方于此塔葬全身。

瓦屋和尚名能光,日本国人也。

嗣洞山悟本禅师,天复年初入蜀,伪永泰军节度使禄虔扆舍碧鸡坊宅为禅院居之,至孟蜀长兴年末迁化。

时齿一百六十三,故有是句。

  味江山人 #

  唐末蜀州青城县味江山人唐求,至性纯悫,笃好雅道,放旷疎逸,几乎方外之士也。

每入市骑一青牛,至暮醺酣而归。

非其类不与之交,或吟或咏有所得,则将稿捻为丸,内于大瓢中。

二十余年莫知其数,亦不复吟咏。

其赠送寄别之诗布于人口。

暮年因卧病,索瓢致于江中曰:斯文茍不沉没于水,后之人得者,方知我苦心耳。

漂至新渠江口,有识者云:唐山人诗瓢也。

探得之,已遭漂润损坏,十得其二三。

凡三十余篇行于世。

题郑处士隐居云:闻说最清旷,及来愁已空。

数点石泉雨,一溪霜叶风。

业在有山处,道成无事中。

酌尽一罇酒,病夫颜亦红。

赠行如上人云:不知名利苦,念佛老岷沲。

衲补云千片,香焚篆一窠。

恋山人事少,怜客道心多。

日日斋钟后,高悬滤水罗。

题青城山范贤观云:数里缘山不厌难,为寻真诀问黄冠。

苔铺翠点仙桥滑,松织香梢古道寒。

昼傍緑畦锄嫩玉,夜开红灶捻新丹。

钟声已断泉声在,风动瑶花月满坛。

赠僧云:曾开半偈雪山中,贝叶翻时理尽通。

般若常添持戒力,药叉谁筭念经功。

云开晓月应难染,海上孤舟自任风。

长说满庭花色好,一枝红是一枝空。

夫艹泽间有隐逸得志者,以经籍自娯,诗酒怡情,不耀文彩,不扬姓名,其趋附茍且得无愧赧唐山人乎!

  兰亭客序 #

  昔晋穆帝永和九年暮春三月三日,太原孙綂承公、冨春孙绰兴公、唐汉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石、高平郗昙春熙、太原王藴叔仁、释支遁道林,并逸少子凝之、徽之、操之等四十有一人,修褉之会,羲之为序,兴逸而书之。

笔迹遒媚,劲健絶代。

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

唐太宗购得其本,令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摹勒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

太宗酷好书法,有大王书真迹三千六百张,率以一丈二尺为一轴,得一百五十卷。

太宗自书贞观二字为印,印缝及卷之首尾,又选贵臣子弟有性识者,以为弘文馆学生,内出书法,命之学习焉。

其有人间善书者,并召入馆。

由是十数年间,海内靡然。

工书翰者众,其王书法帖所宝惜者独兰亭序为最。

常置于御座之侧,朝夕观览。

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

汝意如何?高宗聴命。

太宗曰:吾欲得兰亭,可将去乎?高宗哽噎流涕曰唯。

命奉讳之日用玉匣贮之,随仙驾送入灵宫。

今赵模等所摹者本,往往有好事者收藏得。

伪蜀时呉王遣内客省使高弼通好,持国书于蜀,因献伪皇太子王羲之石本兰亭一轴。

当时识者议此本是羲之撰序后刻石于兰亭者,伪皇太子攻王书体法精妙,弼故有是献。

伪翰林待诏米道邻侍书于太子,掌书法百余卷,皆是二王法帖、古来名贤墨迹,及石本者。

迨圣朝伐蜀,其书帖尽归米道邻私家。

至干徳中有鬻彩笺王七郎,名文昌,与道邻世旧,道邻因文昌石本兰亭即呉使高弼献太子者,文昌好博雅,古来名书多收藏之,羲之真书乐毅论、黄庭经、草书十七帖,晋魏两汉至李唐名臣墨迹,及石本皆萃于家。

当时与往还好书者,毛熙震、王着、勾中正、张仁戬、黄居实、张徳钊、张文懿、史戴、滕昌佑、石恪、李徳华、陈熙载、僧懐戬义西尝访之,阅其所藏,终日忘倦。

太平兴国初,光禄卿高公保寅,即渚宫高氏之后,入川为九州岛巡检,休复尝谒见之。

因得张藻山水一轴、羲之墨迹兰亭一轴,注崇山二字围者乎二字,皆是赵模诸葛贞搨者。

檀香轴古锦标皆烟晦虫蠧,时得与诸贤往复玩之。

甲午歳,家藏书画焚掠殆尽,今蜀中两经寇乱,诸家名书古画罕得见闻,故备言之尔。

  

  卷四

  家居泰 #

  伪蜀眉州下方坝民姓家氏,名居泰。

夫妻皆中年,唯一男既冠,忽患经年羸瘠。

日加医药,无复瘳减。

父母遂虔诚置千金方一部于所居阁上,日夜焚香,望峩眉山告孙真人,祷乞救护。

经旬余,一夕夫妇同梦白衣老翁云:汝男是当生时授父母气数较少,吾今教汝,每旦父母各呵气,令汝男开口而咽之。

如此三日,汝男当愈。

夫妇觉而皆说,符协如一。

遂冥心依梦中所教。

初则骨未始壮,次乃能食而行。

积年,诸苦顿愈。

后冠褐入道,常事真人无怠焉。

  周写貌 #

  伪蜀成都人周元裕,攻写貌。

时因避暑于大圣慈寺佛牙楼下,或自长吁,傍有一村人诘其吁叹,元裕答云:某攻写真有年矣,生平薄命,有请召写真者,冨室则不类,贫家则酷似。

母老供给不迨,故有是叹。

村人因问元裕跧泊之处,良久曰:某有薄土在灵池县,邻村有观,观主欲要写真,嘱我多时。

来日诘朝同来相寻,勿失此约。

翌日有一道流,白晳长髭,来求写真,云:夜来邻村门徒话及,特来奉谒。

元裕乃定思,援毫立就。

其貌无少差异。

道流喜云:门外有一仆,将少相酬。

出门呼之,已失道流踪迹。

逡巡,蜀城士庶咸言:灵池朱真人来周处士家写真。

求请真容者日盈其门。

自此所获供侍周赡。

观斯灵异,得非有道之士,出处人间救振贫苦者乎。

  丁元和 #

  丁元和者,自幼好道,不慕声利,疎傲无羁束。

或晴霁负琴出郭饮酒杖策,逍遥于田亩间。

常言祖父长兴元年于遂州,值孟先主与东川董太尉会兵攻围州城,先是城中有一贫士曰宋自然,常于街市乞丐,里人不能辨之。

至重围中人皆饥殍,宋亦饿殕于州市。

相识者以簟裹埋城下,俟时平焚之。

至明年有遂州驱使吏李彦者,先往潞州勾当,至城破方归,说见宋自然在潞州,告云:君若归州时,须与我传语相识五七家,那时甚是劳烦。

人答以自然于重围中已死,因与发埋处,只见空簟其间,有一纸文字云:心是灵台神之室,口为玉池生玉液,常将玉液溉灵台,流利关元滋百脉。

百脉润,柯叶青,叶青柯润便长生,世人不会长生药,炼石烧丹劳尔形。

元和因是学道,深得其用。

休复尝读道书登真隐诀云,解化之道有八焉,解化之法,其道隐秘。

笑道之辈但见狼藉乞丐于廛市,以为口实非其所知。

然一度托解,须敛迹他方,屡更名姓,忽逢遇知识露少踪,由以激后人。

非奉道好奇者,孰能采摭其隐显尔。

  王太庙 #

  伪蜀成都南米市桥有栁条家酒肆,其时皆以当垆者名其酒肆。

栁条明悟,人多狎之,偶患沈绵,经歳骨立,尸居俟死而已。

有一道士常来贳酒,栁条每加懃奉,因愍其恭恪,乃留丹数粒,且云:以酬酒债。

令三日但水吞一粒,服尽此丹,患当痊矣。

栁条依教,初服一粒疾起能食,再服杖而能行,终服充盛如初。

有伪太庙吏王道宾者,人皆目王太庙,本汉州金堂县人也,因知其事,遂恳求栁条取服余者药,以铁茶铛盛水银投丹煎之,须臾水银化为黄金。

因是将丹与金呈蜀主,云:此金为器皿可以辟毒,为玩物可以袪邪,若将服饵可以度世。

蜀主问合丹之法,云:有草生于三学山中,乞宰金堂,以便采药。

乃授金堂宰。

明年药既无成,知其得丹于栁条,遂诛之。

休复尝见道书云,未有不修道而希仙艺者。

苟或得之,必招其祸,而况謟诈者哉。

  刘长官 #

  刘长官名蟾,美风姿,善谈论,涉猎史传,好言神仙之事。

无子息,夫妻俱五六十,于伪蜀摄成州长道县主簿。

圣朝克复,匿于川界货药,改名抱一。

开宝中,于青城鬼城山上结三间茅屋,植果种蔬,作终焉之计。

每一月两三度入青城县货药,市米麫盐酪归山。

由是人稍稍知之。

或云有黄白法,一日有三人冒夜投宿,自携酒果,就语及炉火之事,颇相契合。

至夜央语笑方酣,客曰:知长官有黄白法,可以梗槩言之。

长官初则坚拒,客复祈之不已。

长官笑曰:某自数年浪迹从师,秪得此法,岂可轻道邪。

客曰:某等愿于隐斋效爨薪鼓鞴之役,可乎。

长官辞以师授有时,他日于丈人真君前相传尔。

客作色云:今夜须传,勿为等闲。

长官曰:适慕君子同道,相逼如此。

客三人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等非君子,是贼也。

如不得其法,必加害于君。

于腰间探出短刃,长官与妻惶惧,惮其迫胁而并法,兼奉之残药。

三人得之,拱揖而去。

长官夫妻晦爽下山,不复再往。

因以山居与李谌处士。

休复授道于处士,故尽熟其事焉。

  陈损之 #

  伪蜀王氏时,有郎官陈损之,至孟氏朝年已百歳,妻亦九十余。

当时朝士家有婚聘筵会,必请老夫妇,以乞年寿为名。

至蜀末年,其夫先死,后圣朝克复,至太平兴国中,老妇犹存,仅一百二十歳。

逺孙息辈住西市造花为业,供侍稍给。

有好事者时往看之,形质尫瘦,状若十二三歳小儿,短髪皓然,顾视外人有同异类,寒暑风霜亦不知之。

休复尝见神仙传云,人寿有至一百二十歳,非因修养而致,皆由禀受以得之。

则老媍是也。

若因修养及得灵药饵者,寿至二百四十歳,加至四百六十歳已上,则视聴不衰而无昏耄,尽其理者可以不死,但不成仙尔。

夫养寿之道,唯不伤而已矣。

  史见魂 #

  史见魂者,蜀人也,名惟传,年七十余,孑然居数间屋于东市,唯以床座张纸钱而已。

不知有何法,人皆呼之见魂。

蜀人咸敬之。

或云判冥以称判官。

有民姓李者尝敬重之,因与偕行至市南勾氏家酒肆前,判官望空相揖。

李因诘之,云:有水府人吏在此,后三日大雨水潦暴涨。

勾氏出城看水,马惊蹶倒于江中溺死。

繇是蜀人愈敬之。

休复见道书真诰云,有好阴施奉道敬仙者,生授职于阴府,则史公其人与。

史公尝与相知称天曹门吏太曦子。

愚亦闻有生人判冥者,皆惧人知之,不敢妄泄。

此史公又不然,何谓乎。

  女先生 #

  遂州女道士游氏,不记名,大平兴国末经过成都,游青城及诸仙化。

仪质古雅,喜谈至道,容貌可二十余,不饮食,云得丹砂之妙。

有一叟髭髪皓然,腰脊伛偻,执焚香洒埽之役,侍于女冠之后,常遭叱辱。

又有张五经道士,名道,明年过四十,亦为女冠侍者,云此女冠者百二十歳,老侍者乃逺孙尔。

蜀城士民仰从之,至于纳货求丹、就师辟谷者如市焉。

时知府辛谏议仲甫恐其妖,遣出城,任游诸化。

犹有师资者随行。

经数年,有遂州刘山人到城,休复话女冠之事,山人笑云:秪自那时与张道明于飞,至今见住庚除化。

向来老侍者即女冠之父也。

嗟乎,师问者但存诚敬之,为其所欺如稚孺,得不戒于所惑乎。

  李聋僧 #

  伪蜀广都县三圣院僧辞逺,姓李氏,薄有文学,多记诵。

其师曰思凿,愚夫也。

辞逺多鄙其师,云:可惜辞逺作此僧弟子。

行坐念后土夫人变,师止之,愈甚,全无资礼。

或一日大呌转变次,空中有人掌其耳,遂聩二十余年。

至圣朝开宝中住成都义井院,有檀越请转藏经,邻坐僧窃视之,卷帙不类,乃南华真经尔。

因与施主言曰:今之人好施金帛图画佛像,意欲思慕古圣贤达,有大功徳及于生民,置之墙壁视其形容,激劝后人,而云获福。

愚之甚耶,不思古圣贤达皆有言行遗之竹帛,一大时教五千余卷,所载粲然,已不能自取读,究其修行之理,而顾召人看读,亦云获福,益甚愚哉。

时人谓之僧澄伽。

  勾生

  益州大圣慈寺,开元中兴创,周回廊庑皆累朝名画,冠于坤维。

东廊有维摩居士堂,葢有唐李洪度所画,其笔妙絶。

时值中元日,士庶游寺,有三少年俱善音律,因至此,指天女所合乐云:是霓裳羽衣曲第二迭头第一拍也。

其中勾生者即云:某不爱乐,但娶得妻如抱筝天女,足矣。

遂将壁画者项上搯一片土吞之为戏。

既而各退归,勾生是夜梦在维摩堂内,见一女子明丽絶代光彩溢目,引生于牕下狎昵。

因是每夜忽就生所止,或在寺宇中缱绻。

迨月余,生舅氏范处士者,见生神志痴散,似为妖气所侵,或云服符药设醮拜章除之,始得生。

父母颔之,其夜天女对生歔欷不自胜,曰:妾本是帝释侍者,仰思慕不夺君,愿托以神契。

君今疑妾,妾不可住,君亦不必服诸符药,妾亦不欲忘情于衣带中。

解玉琴爪一对曰:聊为思念之物,君宜保爱之,自此永诀。

生捧之无言酬答,但彼此呜咽而已。

既去,生自是日渐羸瘠,不逾月而卒。

玉琴爪其家收得,至顺冦时方失之。

壁画天女,至今项上指甲痕尚存焉。

  

  卷五

  黎海阳 #

  道士黎海阳,其父伪蜀时为军职,天兵伐蜀,海阳随父戍劔门。

蜀军溃散,子父遂还于川城东门外丁村古冡,忽闻冡内有非常香气。

一日因晴明,微隙中见少骸骨朽腐至甚,旁有一藂黄粉,因拨开,乃见三小块雄黄。

海阳父颇好烧炼,素知冡内雄黄可用,遂以衣襟裹之。

至中夜忽闻人语,父子问之曰:语者鬼耶?答云:某非鬼,某宋人也。

家世食禄而某不乐名宦,退身学道于楚丘,有别墅稍逺嚣尘,凡五金八石难得者,必能致之,或方法之士欲合炼试验者,必资其药品,给以炉鼎,使成之。

时徳宗疑韦中令在蜀与蛮人连结,遂令某为道士入川见中令,伺其动静居止。

皇观三年又遣僧行勤入蜀伺察中令。

初以谈议苦空,后说烧炼点化之事,中令厯试,一一皆验。

凡三年,中令甚诚敬之。

或一日说还丹延驻之法,中令愈加景奉,后炼丹既成,中令斋戒饵之。

初觉神气清爽,嗜好倍常,僧遂辞去。

至贞元二十年暮春药毒发而薨。

某为与行勤往还,遂罹其祸而及此,遭樵夫牧竖蹂践遗骸潜坏朽骨。

愤愤不已。

海阳父曰:君去世已逺,何不还生人中,而久处冥寞?应曰:某曾遇一高士,以阴景炼形之道传我,遂于我楚丘别墅深山浚谷中选得一嵌室,嘱我祗持六年,慎莫令诸物所犯。

歳满则以衣服迎我于此。

其人初则支体败,唯藏腑不变。

某遂依其教谕,乃闭护之,至期开视,则身全矣。

端坐于嵌室之内,髪垂而黒,髭直而麄,颜貌光泽,愈于初日。

某具汤沐新衣迎之,云:能如是三回,乃度世毕矣。

某传得此道,今形已不全,某今却自无形而炼成有形尔,则上天入地千变万化无不可也。

某之形虽未圆,且飞行自在,出幽入明,轩冕之贵不乐于吾,吾已离人世劳苦,岂复降志于其间。

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海阳父曰:敢问其衣襟中药是何等药?对曰:某常从道士入山炼丹,修葺炉鼎,爨薪鼓韛,靡不勤力。

每叹光景短促,筋骸衰老,所闻者上药有九转还丹,不离乎神水华池;其次有云母雄黄,服之虽不乗云驾鳯、役使鬼神,亦可袪除百病,补益寿年。

某得炼雄黄之法,自二十歳服至四十歳,获其药力,苟再以火养就,以水吞,可冀道于髣髴。

海阳父告之曰:饵药之法则闻之矣,炼形之道少得闻乎?言未毕,值天晓人行,恐有人搜捕,不及尽聴,因别少逃窜之所。

自后不复至此。

海阳父干徳中卒,海阳遂依其教,服炼雄黄,衣道士衣,寻师访道二十余年。

不食,唯饮酒。

衣服肌肤常有雄黄香气。

淳化中在益州锦江桥下货丹,筋骨轻健。

甲午歳外寇入城,海阳不出,端坐绳床,为贼所杀。

惜哉。

  白虾蟇 #

  伪蜀将季延秋门内严眞观前蚕市,有村夫鬻一白虾蟇,其质甚大,两目如丹。

聚视者皆云肉芝也。

有医工王姓,失其名,以一缗市之归。

所止虑其走匿,因以一大臼合于地。

至暝,石臼透明如烛笼,王骇愕,遂斋沐选日,负铛挈蟾,辞家往青城山。

杳絶音耗。

洎明年圣朝伐蜀,竟不知王之存亡也。

  鲜于耆宿 #

  学射山旧名石斛山,昔张百子三月三日得道上升,今山上有至真观,卽其遗迹也。

每歳至是日,倾城士庶四邑居民咸诣仙观,祈乞田蚕。

时当春煦,花木甚盛,州主与郡寮将妓乐出城,至其地,车马人物阗噎。

有耆宿鲜于熙者,与朋友数人于万歳池纵饮,因掬池水,见岸傍草中有一小白虾蟇,遂取之。

即席有姓刘,失其名,坚请看之。

鲜于固执不与,遂啮鲜于手,取将吞之。

鲜于戏之曰:阁下因吞此白蟾,茍成得道也,秪成强盗尔。

吞讫忙惶饮水,云:虾蟇在某心胸间,无所出处,昏闷。

至家旬余,医治方愈。

休复曾览抱朴子内篇云,肉芝者谓万歳蟾蜍也。

头上有角,目赤,颔下有丹纹,体重而跳捷,以五月五日午时取之,阴干,以左足画地成泉。

带之辟兵。

若敌人射已,弓弩皆反自伤焉。

今人以白虾蟇为肉芝,生吞熟啖者,愚之甚也。

设使白虾蟇是肉芝,市井之民但知锥刀之利,嗜欲无厌,藏腑滓秽之气与灵物相攻,水火交战,宁有全人乎。

太平兴国末,休复与处士胡本立、进士史载许、僧隐峦往双流县保国观,看古栢树,道逢友人袁徳隆,从者于担悬一虾蟇,大如扇许,人皆骇视之。

后月余再见袁,因问向者虾蟇所在,袁曰:是荷担者获于田隧中,将归杀而食之。

其夜无疾大呌数声而卒。

  食虾蟇野菌 #

  顷有一士人好食鳝鱼及鳖与虾蟇,尝云:此三物不可杀,大者有毒杀人。

虾蟇小者亦令人小便秘脐下憋疼有至死者。

宜以生豉一大合,投新汲水半碗中浸,令豉水浓顿服之即差。

淳化中有民支氏,于昭觉寺设斋寺僧,市野葚有黑而斑者,或黄白而赤者为斋食,众僧食讫悉皆吐泻,亦有死者。

至时有医人急告之曰:但掘地作坑,以新汲水投坑中搅之澄清,名曰地浆,每服一小盏,不过再三,其毒即解。

当时甚救得人。

夫蕇菌之物,皆是艹木变化生树者,曰蕇;生于地者曰菌,皆湿气郁蒸而生。

又有生于腐骸毒蛇之上者,大而光明,人误以为灵芝,食而速死。

故书之警其误矣。

  虹蜺

  淳化壬辰歳夏六月虹见。

时饷大雨。

愚友人李颢元云:虹蜺者阴阳之精也,虹雄也,蜺雌也,有青赤之色,尝依阴云而昼,是大阴亦不见。

日落西虹乃东见,见必有双,鲜者雄色,淡者雌也。

入人家饮水,或福或凶。

有陈季和者云:昔韦中令镇蜀之日,与宾客宴于西亭,或暴风雨作,俄有虹蜺自空而下,直入于亭,垂首于筵中吸其食馔且尽焉。

其虹蜺首似驴身若晴霞状,公惧且恶之,曰:虹蜺者,阴阳不和之气,妖沴之兆也。

遂罢宴。

座中一客曰:公何忧乎,真祥兆也。

夫虹蜺者天使也,降于邪则为戾,降于正则为祥。

理则昭然。

公正人也,是宜为祥。

敢为先贺。

旬余,就拜中书令。

孟氏初,徐光溥宅虹蜺入井饮水,其母曰:王蜀时有虹入吾家井中,王先主取某家女为妃。

今又入吾家,必有女为妃后、男为将相,此先兆矣。

未浃旬,选其女入宫,后从蜀主归阙,即惠妃也。

休复母氏常说:眉州眉山县桂枝乡程氏,某之祖裔焉。

伯父在伪蜀韩保贞幕,任本州岛眉山县令,丁母忧归村野服将阕,时当夏杪天,或阴翳见家庭,皆如晚霞晃耀红碧霭然,时饷开霁,瓮釜之中井泉之内水皆涸尽。

时饷大雨,霶霈而已。

未几韩侍中授秦州节制,伯父署节度推官。

将知虹蜺者多为祥矣。

  避雷

  至道丙申歳夏五月,俳优人罗袂长有亲戚居南郭井口庄,袂长晨往访之。

时有庄民网获数鱼,袂长取三头贯于伞中。

时归至中路,天色晦冥,迅雷急雨,林木皆倾。

火光烛地。

袂长恐鱼是龙也,弃之田亩中。

雷电益甚,惊惧投村舍避之,振栗不能自止。

俟其霁方归。

来日迟明,村人将伞与鱼云:夜来庄主差某相寻,恐为雷雨所惊。

见雷霹伞簳取乖龙将去,鱼与伞遭雷火所燎,拾得今将归焉。

端拱戊子歳夏六月,暴风雨雷震圣兴寺罗汉院门,屋柱折,有三僧仆于地,身如燔灼之状。

世传乖龙者,苦于行雨而多方窜匿,藏人身中,或在古木楹柱之内及楼阁鸱甍中,须为雷神捕之。

若在旷野无处逃避,即入牛角或牧童之身,往往为此物所累,遭雷震死。

俳优为逃而获免,兹僧不避而震杀。

语曰:迅雷风烈必变。

易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言君子常有战战兢兢不敢懈惰,见天之怒畏雷之威,恐罚及已也。

诗云: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其是之谓乎。

  雨雹

  大中祥符癸丑歳,龎永贤者寓居广都县。

夏四月日将暮,忽烈风迅雷发屋拔树,雨雹继之,达晓方息。

诘朝询诸行人,云雹自县东山横布数十里,西南沿江而下,则更不知其逺迩也。

雨雹过处,篱墙屋宇林木大者皆为雹击雷拔之,牛马犬豕皆惊仆地,鸟鹊小禽中者俱毙。

时麦方实,无有孑遗。

有一村人云:某家是夜数雹穿屋而落,大如豉,盆瓮锅釡皆为击破。

其雹所至之处,树木屋瓦十不存二三焉。

夫雹者雨氷也,皆阴阳相胁而成。

左传曰:凡雹,冬之愆阳夏之伏阴,圣人在上无雹,虽有不为灾。

此葢下民当丰稔收成,即便务奢侈,以至于服玩衣装车马屋宇违越制度,撒弃五谷,曾无爱惜。

上天垂诫以惩之尔。

  雉龙

  郭嚂者,忘其名,以其语声高大,因谓之曰嚂。

本成都豪族,不事生业,唯好畜鹰鹞,常募能以鹰犬从禽兽者为伍焉。

雍熙中,将鹰犬猎于学射山,鹰拏一雄雉,救之得活。

其雉每足有二距,徒侣皆异之,以巾包而负之。

觉其渐暖。

行一里间如火,彷徨间俄而阴晦,乃风雷震雹,林木摆簸,不知所归。

遂弃雉于涧下,奔及至真观避之。

时雨如注,中宵方霁。

不胜其惊。

因尔时有范处士者,闻其说,即云:雉者龙也,龙为五虫之长,无定形,寄居十二位,为鸡猪牛马之属。

斯龙为雉,服也。

自贻其患,茍无风雨之变,亦难逃鼎俎尔。

  李老

  袁氏不记名,人皆目为袁野人,尝居广都县庄。

时盛暑,有一老人衣白诣袁庄求见,袁及席,谓袁曰:某李氏,家于此县之南,特来有托于君子,愿君悯宥,当有厚酬。

袁亦不甚诺之,但寛勉而已。

且留食水饭醎豉而退。

复三日,因暴雨溪涨,庄民举网获一鲤鱼,可三尺许,鳞鬛如金,拨剌不已。

袁呼童就机割之,腹有饭及咸豉少许。

袁因悟李老者鱼也,且曰:李老虽灵,固难逃吾之一醉尔。

或云:虫莫智于龙,彼鱼神龙也。

若斯变化,安有难而难逃哉?如是则智有所困,神有所不及耶?吁,迍难困厄,凡圣与龙蝽蠕皆一时,免与不免何得异哉。

  慈母池 #

  慈母池亦云滋茂池,去永康军入山七八十里,池水澄明,莫测深浅。

每至秋风揺落,未尝有草木飘泛其上,或坠片叶纤芥,必有飞禽衔去之。

每晴明,水面有五色彩如舒锦焉。

或以木石投之,即起黑气,雷电雨雹立至。

或歳旱,祭祷无不寻应。

休复曾见道门访龙,经水有五色及沙在石上者,皆是龙居之处也。

  龙女堂 #

  益州城西北隅有龙女祠,即开元二十八年长史章仇公兼琼拔平戎城,梦一女曰:我此城龙也,今弃番陬来归唐化。

投问诸巫,其言不异,寻表为立祠,锡号会昌祠。

在少城,旧迹近扬雄故宅,每旱潦祈祷,无不寻应。

干符中,燕国公高骈筑罗城,收龙祠在城内,工徒设板至此,骤有风雨,朝成夕败。

以闻于高公,公亦梦龙女曰:某是西山龙母池龙,君今筑城,请将某祠置于门外,所冀便于往来。

公梦中许之。

及觉,遂令隔其祠于城外,而重葺之,风雨乃止,城不复坏焉。

继之王孟二主,甚严饰之,祈祷感应,封睿圣夫人。

天禧己未歳,自九月不雨,至庚申歳二月。

寺观诸庙祈祷,寂无影响。

知州谏大夫赵公稹躬诣其祠冥祷,未至郡,甘泽大澍达旦,属邑皆告足。

是歳丰登,民无札瘥,遂奏章新其祠宇焉。

  

  卷六

  悼蜀诗 #

  左传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

益部淳化甲午歳,盗起卭蜀,围逼城垒。

主帅素无御备,遂奔剑门。

贼乗势入城,烧掠杀伤至甚。

坤维间凡数十军州悉为贼之所有,唯眉陵梓遂坚壁自守。

贼据益郡凡百日,天兵至,戮无遗类。

军旅所过,皆为荆棘。

朝廷除枢密直学士尚书虞部郎中张咏知益州,始至,察民疾苦,洞知乱起之由,因为悼蜀诗四十韵。

今备録之。

序云:

  至道纪号元祀春正月,为审官院考绩,引对天子曰,天厌西蜀,歳且荐饥。

任失其人,枉政偷剥。

民兴怨嗟,构孽肆暴。

授命虎旅,殄灭凶逆,矧彼黔首,不聊其生。

观人去民,朕意罔怠。

寛即育奸,猛即残俗。

得夫济者,实之其人。

尔惟方直,厯政有绩,卭僰幽遐,往理其俗。

克畏克爱,汝其钦哉。

祗奉厥命,乗辂西征。

夏四月二十有八日,供厥职。

噫,谋筭庸陋,罔敢怠忽。

豪猾抑之,赋敛乃省。

存恤穷困,抚绥流亡,杜絶剥削,宣扬皇风。

迨一歳而民弗克安,非郡县之罪也。

有聴者孰不知民心,上畏王师之剽掠,下畏草孽之强暴乎!良家困弊,渐复从贼,庶賖其死,深可忿也。

天子逺九重,孤贱者惮权豪不敢言,呜呼,虽采诗之官阙之久矣,然歌咏讽刺之道不可寂然。

咏敢作悼蜀诗四十韵,书于视政之厅,有识君子,勿以狂瞽为罪:

  蜀国冨且庶,风俗矜浮薄。

奢侈极珠贝,狂佚务娯乐。

虹桥吐飞泉,烟桞闭朱阁。

烛影逐星沈,歌声和月落。

斗鸡破百万,呼卢纵大咄。

游女白玉珰,娇马黄金络。

酒肆夜不扄,花事春惭怍。

禾稼暮云连,纨绣淑气错。

熙熙三十年,光景倐如昨。

天道本害盈,侈极必祸作。

当时布政者,罔思救民瘼,不能宣淳化,移风复俭约。

性情非直方,多为声色着,从欲窃虚誉,随俗纵贪玃。

蚕食生灵肌,作威恣暴虐。

佞罔天子听,所利唯剥削。

一方忿恨兴,千里攘臂跃。

火气烘寒空,雪彩挥莲锷。

无人能却敌,何暇施击柝。

害物黩货辈,皆为白刃烁,瓦烁积台榭,荆棘迷城郭,里第锁榛芜,庭轩喧燕雀。

斗粟金帛市,束刍绮罗博。

悲夫骄奢民,不能饱葵藿,朝廷命元戎,帅师荡元恶,虎旅一以至,枭巢一何弱,燎毛熖晶荧,破竹锋熠爚。

兵骄不可戢,杀人如戏谑,悼髦皆罹诛,玉石何所度。

未能戮强暴,争先谋剽掠,良民生计空,賖死心殒获。

四野构豺狼,五亩孰耕凿。

黔首不安堵,炎如居鼎镬。

出师不以律,余孽何由却。

俾夫炽蜂虿,寡算能笼络。

边陲未肃淸,胡颜食天爵。

世方尚奔竞,谁复振誉谔。

黄屋逺万里,九重高寥廓。

时称多英雄,才岂无卫霍。

近闻命良臣,拭目观竒略。

  艾延祚 #

  成都漆匠艾延祚,甲午歳为贼所驱于郡署,令造漆器。

五月六日,或闻鼓鼙声及,南门火起,乃天兵至郡也。

延祚因上树匿于秾叶间,见天军往来搜捕杀戮。

至夜遂下树,于积尸中卧。

至中宵,闻传呼颇类将吏,有十数人,且无烛炬,因窃视之,不见其形,但闻按据簿籍称点姓名。

僵尸闻呼,一一应之。

唯不唱艾延祚而过。

僵尸相接,犹检阅未已。

乃知圣朝讨叛伐逆屠戮之数,奉天行诛,故无误矣。

  夷人妇 #

  甲午歳五月,天兵克益郡。

至八月,贼支进犹据嘉州,宿崇仪翰领兵讨之。

军次洪雅,有卒掠获一夷人妇,颇有姿色,置于兵幕之下,每欲逼之,云:自有伉俪。

则交臂迭膝俯地而坐。

军人怒,许其断颈剖心,终而不能屈。

坚肆强暴,拒之转甚。

三日不饮食,以死继之,竟不能犯以非礼。

主帅闻而悯之,使送还本家。

嗟乎,虽蛮夷而能坚贞,强暴者不能侵侮之。

华夏无廉洁者得无愧乎!

  张光赞 #

  张光赞者,金水石城山张罗汉之裔也,以其善画罗汉因以名之。

每于寺观妆画功徳多厯春夏,随僧饮食。

其性谨悫守道不侈。

如是五十余年,人皆敬重之。

甲午歳为贼所执,迫令引颈,凡数剑而颈不断,遂于积尸中卧。

至夜央,见一老僧曰:汝生糚画功徳用心,吾来救汝。

言讫,开目无所苦焉。

至今颈上创痕犹在。

吁,西方圣人恩佑明显,有若是之征邪。

  金相轮 #

  北梦琐言云:咸通中高太尉镇西川,雅州胡芦关有道艺王剑者,渤海闻其名,俾蜀人吕尚致意召之。

吕至,王生夫妇止一草屋,有一榻,以箔隔限之。

妪曰:客至以何待之?王曰:州中都押衙今日有筵会,可去取之。

俄而酒馔俱至,品味罗列,非忽遽之所能致也。

量其家去即往来不啻百里,吕怪愕。

王生笑曰:云南蛮王曾铸金相轮,祈我赍换成都福感寺塔上相轮,蜀人安得知之,当时敬之者十有六七焉。

洎淳化五年,狂盗入城,兵火沿焚,福感寺塔相轮坠地完全,俱是铜铁所为。

非蛮王金换之者,葢王剑寓言,孙氏传闻不细尔。

  金宝化为烟 #

  蜀州江源县村甿王盛者,凶暴人也,与贼王小波李顺为侣。

甲午歳据益州,授草补仪鸾使,部领子弟百余人掳掠妇女剽刼财帛,杀人不知纪极。

驱迫在城贫民指引豪家,收藏地窖,因掘得一处古藏银,皆笏铤金若黑铤,珠玉器皿之属,皆是古制。

寻将指引者杀之,负其金帛三十余,担往江源山窖埋之。

同埋者寻亦杀之,恐泄于外也。

城中货金银魏氏子妇被虏在于贼所,不知音耗,其夫常募人访于卭蜀贼境,寂然影响。

至三月,方知在此贼家,良人及弟谢元颖者将金帛购之,二人亦沈于江中。

八月大军收蜀,此贼归明,衣锦袍银带,入城见者无不切齿。

先是归明者例发遣赴阙,贼遂弃袍带逃归江源。

妻子告云,埋藏物处数日火烟如窑。

遂潜往掘看,悉皆空矣。

惊愕之际,官军捕获入城,遂寘于法。

呜呼,杀人取财,寃毒滋多,不为己用,身遭屠戮。

向来火烟起处,金宝已空。

愚尝闻金宝藏于地中,偶见者或变其质。

此得非化去耶,鬼神匿之耶?

  奢侈不久 #

  甲午歳,顺寇攻益部,有不逞辈随贼执兵杖劫掠民家财货,又附贼害民,诛求无厌。

天兵平贼,下寛大之诏,应胁从徒党皆宥而不问,放令归农。

此辈茍避诛戮,又多金帛,乃荡心炽意,自以为终身不复羁绁也。

乗肥衣轻,歌酒娯乐,玩好珍异,丧葬婚聘,踰越僭侈,视亲若雠。

如是不一数年,灾厉疾疫,公私事讼相继而作,财物消尽,车马屋宇皆为他人所有,其贫如初。

嗟乎,不义之物,似有神明所掌得之者,不罹其祸而身获存者,鲜矣!夫善人冨谓之天赏,淫人冨谓之天殃。

此辈天以殃之,其是之谓乎。

  刘旴

  至道丁酉歳秋八月,诸州巡检作坊使韩景佑至怀安军,为其下广武卒刘旴等谋杀之,韩踰垣而免。

是夜军贼掠怀安军,及明取金堂古城汉州。

凡六日,行五百余里,劫掠五军州十镇县。

所至处皆不及支梧,驱掠军民,势莫可遏。

州县震慑,户口奔逃。

时知府张密学谓招安使上官正曰:贼今日卭州,来日必奔嘉眉州。

贼若有盘泊处,如鱼得渊,卒难除讨,君必悔之。

今日请即往移兵渡江,逆而击之,夺其胆气,当尽擒之。

此上策也。

时不可失。

上官遂点集兵甲前去,过新津江,遇贼食于方井,驰告张密学。

张曰:刘既入井,更欲何逃。

日中以捷来告,尽杀其党凯旋。

且张公料敌先见,皆此类也。

上官能将其兵,是行也易于摧枯。

川界由是肃然。

  

  卷七

  哀亡友辞 #

  咸平庚子歳正元日,神卫卒杀主将,窃据益郡。

四月天军来讨,至城下,贼拒天军,驱胁老幼以乗城。

天军噪以环城昼夜攻击,城内死伤且甚。

其贼求取供须器用钱帛珠金,民不聊生。

九月二十日大军入城,贼众宵遁。

主帅念其城中民庶备厯艰危,虑玉石俱焚,遂使招诱出城安抚之。

初城内百姓为贼据城,皆携挈老幼出城,投村墅逃避者十六七焉,有出城却被军贼搜捉缧系入城诛戮者,有役于城上犯其暴法者,有穷于输给遭其毒酷者,有胁而不从为其杀害、及受槚楚者,有痛心疾首忧郁愤闷成疾而死者,有与贼为伍献谋附势扼喉撞心取其贿赂者,有终日逃避以至城陷竟不覩贼锋者。

夫如是者,命非天耶,天非命耶!前进士张及有哀亡友杨锡辞,前进士彭乗有郝逢传,今具其事迹,及録其辞传。

非止杨锡郝逢而已。

庶后之人览之,得无伤叹叛君残民之事者是哉!哀亡友辞序云:亡友杨锡,字孝隆,诚至之士也。

昔与赵郡李畋、蜀郡任玠、南阳张逵洎及结文学友,咸治经义于乐安。

先生悉潜心于六教,然后观史传,遍百家之说,探奥索微,取其贯于道者,旣积中而发外,遂下笔楮文。

其譔论考贤士节夫之动静,明古人沿习之废置,纪绩义之大小,辨适用之邪正,不虚美,不隐恶,庶达乎心志之所冀也。

日执是道以出身入仕,俾其抱策书而不愧怍,持言行以符会同。

十五年未始一日而忘此也。

亡友居吾羣中,尤为静退者,葢不徒为进以希名茍誉速售其身,诚俟乎乡贤里能拜书献于春官氏。

不幸去歳盗贼窃据城邑,亡友即日忧懑成疾,莫能逺遁。

及复避地于西山,不得亡友言别,每念迹虽离而心同,室在逺而人迩,意其与终合而成前志也。

至王师讨平凶丑,我虽归正,友则愤极而死矣。

冡嗣始孺,又且夭矣,呜呼,亡友业已着,志未伸,命何艰而至此。

身既没而嗣亡,地仍僻而知寡,彼苍何司,使辅善疾恶者罹戾若是之甚耶!愿表其懿行,録其遗文,同三友入关,示儒林豪杰,必推而知之,少赎永恨。

今姑为辞,舒交情之悲尔。

曰:予取来之得朋兮,接羣居之及义。

不殒获于贫贱兮,耻喧呶于声利。

炳旧史之逺目兮,饫六经之正味。

议班纪之九流兮,广刘书之七志。

旣积中之发外兮,幸入官以莅事。

将结绶之弹冠兮,匪君翔之于坠。

何贼卒之妖兴兮,据藩服之城垒,君岂适逺之无所兮,奈病来之难起。

我徂西山兮不与子别,或出处兮其心曷异。

扰攘之长然,诚会合之密迩。

洎王师之讨平兮,闻吾友之已矣。

燕雀啁啾兮辽鹤幽,病豺狼噬囓兮驺虞愤死。

嗟庆绪之不续兮,复嗣子之随踬。

徒呼天之云亡,故使其秀疾而神驶。

志愿表其文行兮,示广场之豪士。

异知子之若然兮,俾徳之无愧。

今空抑哀以摛辞兮,报亡友之终始。

  郝逢传 #

  郝逢字致尧,成都人,幼好学,攻诗。

性柔而惰,或谓其性懦,非能立事。

常欲求乡荐,未竟。

属盗起于境,资产略尽,迫寒馁而无忧叹。

咸平中,蜀掌兵者失律,兵乱为贼盗,杀守臣而据郡。

自春徂秋,驱老幼以守城,或献谋于贼,令尽索郡中书生署职俾立効,凡得数十辈,列兵而胁曰:不从者即此诛戮,仍及其族。

皆震慑而从,逢前绐贼帅曰:念所索儒士,某非儒,岂可徼禄。

不能从命。

词气刚愤,不可屈抗。

贼怒令引去,临刃复召者三,词皆如初。

会解于贼,槚楚而释之。

既获免,遂匿于家。

天兵至,逆党殱夷,或闻于郡守将,上其事而中止。

逢亦不复言。

居贫自若。

噫,当是时,有位者尚或茍命,而逢一士尔,能致命贼所,不陷非义,彼同禄衒势私于身以媚时,得无愧乎!逢贫处,晦迹混于俗,而人不甚知。

噫,人名存诚岂易知乎。

逢居州里,皆以为怯懦,洎乱而能尔始明其所履焉,是时无他虑也,去就而已。

去为顺,就为逆,去难而就易,能为其所难,志以守正,是亦几乎智勇也。

夫忠烈节义,何时无之,然时于无闻,在遇不遇尔。

使越石父不遇晏子,则一拘囚尔;聂政非其姊,则无名暴夫尔。

其遇千金之重,不遇鸿毛之微。

然不可欲其遇而始为也,谓不遇而不为也。

兰生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不以困穷而改节。

茍有善,虽不我知,斯善矣。

岂止蒙其庆乎。

茍不善,虽不我知,斯恶矣。

岂止罹其殃乎。

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王明并受其福,又曰:何校灭耳凶,其是之谓乎。

若逢所履,虽曰:未闻,吾必谓之闻矣。

故为声其实,亦得有所劝焉。

  陈季和 #

  伪蜀进士陈熙载,字季和,文学之外,书画之尤者,皆阅而识之。

郡中好事之家所宝藏者,多经其目,真伪无所逃焉。

受均贼署配连州歳余,或有乡人西来,因寓书云:某在家日,于某处埋一铁投壶瓶,实以铜钱。

书若到家,可使令掘之。

既而书至,遂于所言处掘得一鐡投壶瓶,其中唯见一龟,纔容壶腹之内,无能出之。

翌日取看,即不见龟,但空壶而已。

夫物之所化,史传尤多,不可以智达也。

  鬻屦妪 #

  庚子歳,益部军贼据城,大军在北门外劚起洞子近城攻击,矢石如雨,中坝街有王妪年七十余,孙儿十四五歳,为贼驱之守城。

妪日自送食饮。

忽一日贼集诸妓乐于瓦屋禅院门,妪倚树坐看,一贼直来妪前背身箕踞。

妪叱之不去,仍恶詈之,其人如不闻。

妪忿然退身。

须臾城外一炮飞空而落,傍击此贼头碎于地。

如无此贼,则妪正中之也。

城陷日,唯残妪一身。

今九十余,既老且病,冻饿切骨,织草屦自给。

常告人云:城闭之日若遭炮石击杀,不见今日贫苦。

何不幸若此耶!夫死生有命,子夏言人不尔逾也。

凡人贵贱贫冨遭逢祸福,有幸与不幸。

颜子少亡,子曰:不幸,短命之称。

为不幸,则知长命焉幸也。

鬻屦妪贫而寿,叹为不幸,惜哉。

  盲女

  庚子歳,天兵讨益部,贼突围宵遁。

主帅愍城中民,使招诱出城,大军方入搜捕。

及平定后,尽令归家。

南市渠中有一盲女,年七八歳,呌云:父耶母耶兄耶嫂耶,何处去,不供给我饮食也。

其盲女为饥渴所逼,不知无家,但怨呼父母兄嫂,旦夕不辍。

有一邻妇云:此孙氏女,三歳因患麸豆入眼,父母怜其聪慧,常教念佛书,鞠养甚厚。

父死于输给不迨。

母死于忧愤,嫂因供给役夫,中流矢而毙,兄城陷而不知存亡,更无亲戚。

观者痛心流涕。

经旬,或遇邻妇,问盲女存亡。

邻妇云:盲女不接他人饮食,但悲号呼呌其亲,水饮不入口,苏而复絶。

七日而卒。

因悯而拾余烬之材而焚之。

于盲女衣中获白金一两,遂鬻之以供僧画像焉。

呜呼,城陷日似此者多矣!独书盲女者,言惟鄙意有激焉。

夫家冨财饶,则礼义兴矣;财茍不足,则礼义俱废。

葢人之常情也。

当是时也,民家财物罄空,窘迫尤甚,岂谓邻妇独能舍余烬之材,焚烧盲女,复于女衣中获金不为己用,与盲女供僧画像。

竒哉邻妇,能于困穷窘迫之际存诚如是,故特书之。

且今之见利忘义者,不为斯邻妇之罪人乎!

  铁骨鱼 #

  于生名玄,字玄之,成都人也。

庚子歳遇贼据城,谓愚曰:某家事事可以不顾,所宝唯一刀尔。

开房令愚视之,于昬黑处见光芒丈余,细辨之乃刀也。

因问所得之处,云:某故父于伪蜀制诰贾舍人下及第,是年冬游青城,回至温江县,泛舟而归,见百花潭侧渔人钓获鲤鱼一双,长尺余,买之归家。

时当寒冱暖酒炙鱼,且御凝冽。

食鱼弃骨,侍婢云:一鱼骨黑,乃铁也。

使匠辨之,真铁尔,遂炼成此刀。

今遭厄难,陷在贼中。

城破之日,刀与人孰存。

此刀先丧,吾亦丧矣。

吾若先丧,不知刀归谁氏。

此刀非常冝见赏,他日为吾善志之。

于生于贼中忧愤而卒。

城陷日,家遭焚掠,其刀果不知存亡。

因叙其言以记之。

  

  卷八

  瑞牡丹 #

  大中祥符辛亥春,知益州枢密直学士任公中正张筵赏花于大慈精舍,时有州民王氏献一合欢牡丹,任公即图之。

时士庶观者阗咽竟日,且西蜀自李唐之后,未有此花。

凡图画者,唯名洛州花。

考诸旧说,谓之木芍药。

牡丹之号,葢出于天宝初。

按酉阳杂俎云:隋朝文士集中无牡丹歌诗。

又隋朝种植法之十卷,亦无牡丹者,至伪蜀王氏,自京洛及梁洋间移植,广开池沼,创立台榭,竒异花木恠石修竹无所不有,署其苑曰:宣华。

其公相勲臣竞起第宅,穷极奢丽,时元舅徐延琼新创一宅,雕峻奢壮,花木毕有,唯无牡丹。

或闻秦州董城村僧院有红牡丹一树,遂赂金帛令取之,掘土方丈,盛以木匣,厯三千里至蜀,植于新宅。

花开日少,主临幸,叹其屋宇华丽壮侔宫苑,命笔书孟字于柱上,俗谓孟为不堪。

明年后唐吊伐,孟知祥自太原驰赴蜀,即知其先兆矣乎。

伪通政王宗裕,亦于北门清逺江东创一亭台榭池塘,骈植花竹,泉石萦遶,流杯九曲,为当时之甲也。

唯牡丹花初开一朶,王与诸亲属携妓乐张宴赏其初开者,花已为一女妓所折,王怒欲诛之,其妻谏曰:此妓善琵琶,可令于阶前执乐就赏。

王怒稍解,其难得也如此。

至孟氏于宣华苑广加栽植,名之曰:牡丹花。

外有丽春与黎州所有者小不同尔。

  寓孔雀书 #

  愚友人左侍禁辛贻显,为容宜廉白等州巡检,因寄一孔雀雏。

西南相去万里,蜀人固未尝覩之,诚可爱也。

书云:所属郡邑山中多孔雀焉,雌者尾短无金翠,雄者尾大而緑,光翠夺目。

孔雀自爱其尾,欲栖息必先择致尾之地。

南人捕者,先施网罟,须俟甚雨,尾沾而重不能高翔。

初为所擒,则雀欲展其翅,恐伤其尾,至死尚爱护之。

土人有活取其尾者,持刃于丛篁幽閴处藏蔽其身,伺其过,则急断其尾者。

不急断,回首一顾,即金彩无复光翠。

故生者为贵也。

为妇人首饰及扇拂之类,或生擒获者,饷馈如京洛间鹅雁以充口腹,其味亦如之。

南海有一士人尝养一只,仆夫告云蛇盘孔雀,且恐毒死。

士人急令救之,其仆回,但笑而已。

士人怒之,其仆告曰:蛇与孔雀偶有得其卵者,使鸡抱伏即成,其名曰:都护。

初年生緑毛,二年生尾生小火眼,三年生大火眼。

其尾乃成矣。

孔雀每至晴明,轩翥其尾,自回顾视之,谓之朝尾。

须以一间房前开牕牖,面向明方,东西照映,向里横一木架令栖息。

其性爱向明,不在地止泊。

饲之以米榖豆麦,勿令阙水,与养鸡无异。

每至秋夏,令仆夫于田野中拾螽斯蟋蟀活虫喂饲之。

凡欲餧饲,引于厅事上,令惯见宾客,又盛夏或患眼痛,可以鹅翎筒子灌少生油,以新汲水洗之。

如眼不开,则擘口餤之小鱼鰕,不尔,饿损及切。

蒻少许餤之。

贵其凉冷,如食有余,则愈切,不可与咸酸物食。

食则减精神,昬暗毛色。

驯养颇久,见妇女童竖彩衣绶带,必逐而啄之。

或芳时好景,闻丝竹歌吹之声,必舒张翅尾,眄睐而舞,若有意焉。

  滕处士 #

  滕处士昌佑,字胜华,攻书画。

今大圣慈寺、文殊阁、普贤阁、天花瑞像额,处士笔迹也。

画花竹鸟兽,体物像形,功妙格品,具名画録。

处士所居州东北隅,竹树交阴,景象幽寂,有园圃池亭,徧莳花菓。

凡壅培种植皆有方法,及以药苗为蔬,药粉为馔。

年八十五,书画未尝辍焉。

厅壁悬一大粉板,题园中花草品格名目者百余件,亦有逺方恠草竒花,葢欲资其画艺尔。

园中有一杮树,夏中团坐十余人,敷张如盖,无暑气云。

杮有七絶,颇宜种之:一有寿,二多阴,三无禽窠,四无虫蠧,五有嘉实,六本固,七霜叶红而堪翫。

有一盆池,云初埋大盆致细土拌细,切生葱酒糟各少许,深二尺余,以水渍之,候春初掘取藕根麄者,和顚三节已上四五茎伤损,埋入深泥,令近盆底,纔及春分,叶生,当年有花。

夫藕有四美:根为菜,花为翫,实为果,叶为杓。

具此四美,池沼亭槛之前为瑞草萍苹藻荇,不得与侔也。

园中有慈竹藂生,根不离母,故名之慈也。

有钓丝竹,以其弱杪低而垂至地也。

有丝竹,叶细而青茎,瘦而紫,亦谓之墨竹。

有对青竹,身黄色,有一脉青节节相对,故谓之对青也。

有苦竹,叶秾多阴,笋高之时粉香箨翠。

有柱竹,扶疎藂茂,潇洒亭台,无出此数君也。

俗以五月十三日种竹多遭烈日晒干,园中竹以八月社前后。

是月天色多阴土润,竹以此月行根也。

凡欲移竹,先掘地坑,令寛大,以水调细土作稀泥,即掘竹,四面凿断大根,科连根以绳锢定,舁时勿令动着根须。

间土舁入坑,致泥浆中,令泥浆周匝徧满,乃东西揺之,复南北揺之,令泥浆入至须间,便以细土覆之,勿令土壅过竹本根也。

若竹稍长者,芟去顚叶,缠竹架之,恐风揺动即死。

每窠相去二尺余,不须实斸,只以一脚踏之,来年生笋速也。

宜于园东北软土上种之。

竹性多西南行根,不用频浇水,水多则肥死。

园中有梨,名车毂,围一尺,摘时先以布囊盛之,落地即碎。

有金桃,深黄,剖之至核,红翠如金,味美为桃之最也。

有林檎,色如玉,向阳处有朱点,如缬。

颗有重四两者。

其栽果法,以冬至后立春前,斫美果直枝须有鹤膝大如母指者,长可二尺以来,札于芋魁中,掘土令寛,调泥浆细,切生葱一升许搅于泥中,将芋块致泥中,以细土覆之,勿令坚实,即当年有花,来年始实,絶胜种核接果树法。

凡欲接果,先得野树子酸涩不美者,如臂已上皆堪接也。

然后寻美果枝,选来年有鹤膝向阳者,枝长不过二尺,过则难治,至时剪下,便札于萝卜中,欲不泄其气也。

冬至后十日立春前七日,其野树皮润萌芽未发,是其时也。

将野树以锯截人去地五七寸,中心劈破深二寸许,取美枝或一枝或两枝,斜捭,勿伤其皮,插于野树罅中,外与野树皮相齐,等紧密用牛粪泥封之,与笋箨包裹其接处,以麻纫缠定,上更以黄土泥塔头裹之,勿使雨水透入。

或有野树旁生芽叶,即取去之。

若依此法,则当年有花必矣。

休复尝依其教而树,树皆成。

则不喻其野树子实酸涩,鹤膝枝甜美,接酸涩树上,为酸涩之气所推,又焉得遂于甜美耶?树之元气反不能推小枝而与之俱酸涩,何也?所谓本不胜末,而物性难解欤。

今之人但荫其枝叶,食其美实,而不求其酸涩所推耶。

  好画虎 #

  灵池县洛带村民郝二者,不记名,尝说某祖父以医卜为业,其四逺村邑请召曾无少暇。

画一孙真人从以赤虎,悬于县市卜肆中。

已数歳,因及耄年,每日颙坐,瞠目观画虎,终日无倦。

自兹不见画虎则不乐。

孙儿辈将豆麦入城货卖,收市盐酪,如不协其意则怒而诟骂,以至杖挞之。

若见画虎,则都忘前事。

人有召其医疗,至彼家见有画虎,即为之精志。

亲戚往还,亦只以画虎图幛为饷遗之物。

如是不数年间,村舍厅厨寝室悬挂画虎皆遍,乡党皆为画虎所惑。

有从兄见其耽好,恠而责之曰:汝好此物,何谓乎?答云:常患心绪烦乱,见之则稍间焉。

因是说:府城有药肆养一活虎,曾见之乎?曰:未也。

因拜告其兄,求偕至郡,旣见后顿忘寝食,旬余方诱得归。

自兹一月入城看虎再三矣。

经年唯好食肉,以熟肉不快其意,即啖生肉。

凡一食,或猪头或猪膊,食之如梨枣焉。

如是儿孙辈皆恐怯,每入城看活虎,孙儿相寻见则以杖击回。

至孟蜀先主建伪号之明年,或一日夜分,开庄门出去,杳无踪迹。

有行人说:夜来一虎跳入羊马城内,城门为之不开半日,得军人上城射杀,分而食之。

其祖父不归,絶无耗音,则化为虎者是也。

遂访诸得虎肉食者,获虎骨数块将归,葬之。

  葭萌二客 #

  伪蜀末,利州路有二客,负贩杂货往葭萌市鬻之。

山程巇崄,竹树荒凉,时雨初霁,日将暮,去市十五里余,藂林高树上有人云:虎过溪来,行人回避。

二客惶忙选得一树髙枝叶蔽人形处登之。

逡巡有二虎迭来攫跃,或作人声曰:人在树上。

一虎曰:我须上树取之。

虎欲相及,二客悸栗以拄杖摏之。

虎呌曰:刺着我眼。

遂下树号呼而逸。

至曙行人稍集,遂下树赴葭萌市征之所。

有一妇报云:任拦头夜来醉归,刺损双眼,不来检税。

二客相顾私语。

众怪而问之,因说夜来以拄杖摏损虎眼,是斯人伪为虎劫路耶。

众言比处近有二虎且暴,四逺村庄犬彘驹犊殆将食尽。

市人遂相率持杖往拦头家验之。

纔及中路遇一虎,虎畏人多,惶怖奔逃,越山哮吼而去。

众至任拦头家,窥其篱隙之内,但见拦头倮形而坐,两目流血,呻吟不已。

众乃叱之,以杖击笆篱。

其拦头惊忙踉跄,曵一尾,突门而出,目无所见,撞落深坑,吼怒拏攫,为众人棒及大石毙之。

遂舁入市。

向先见之虎,即拦头妻也。

休复见史传,人化为猿为鱼为鳖为龟为蛇为虎之类甚多,不可以智诘之矣。

  虎化为僧 #

  武都人姓徐,失其名,以商贾为业。

开宝初往巴逢兴贩,其路危狭,猿径鸟道,人烟杜絶,猛兽羣行,村甿皆于细路中设槛穽以捕之,为常矣。

时徐至一村,安泊中夜,报云机发。

村人炬火照之,见一老僧困惫在穽中,自陈曰:夜来入村教化,回误落穽中,望诸檀越慈悲解救。

村甿辈共愍,开槛而出之,跃跳数十,成一巨虎,奋迅腾踯而逝。

斯畜也,以人言诱喻村甿得脱其难,亦智矣。

  李吹口 #

  永康军太平兴国中,虎暴失踪,误入市。

市人千余呌噪逐之,虎为人逼,弭耳瞩目而坐,或一怒则跳身咆哮。

市人皆颠沛。

长吏追善捕猎者李吹口,失其名,众云:李吹口至矣。

虎闻忙然窜入市屋下匿身。

李遂以戟刺之,仍以短刃刺虎心前,取血升余饮之。

休复雍熙二年成都遇李,因问:向来饮虎血何也?李云:饮其血以壮吾志也。

又云:虎有威如一字,长三寸许,在胁两傍皮下,取得佩之,临官而能威众,无官佩之无憎疾者。

凡虎视只以一目放光,一目看物,猎人捕得,记其头藉之处,须至月黑掘之尺余,方得如石子色琥珀状,此是虎目精魄,沦入地而成。

琥珀之称因此,主疗小儿惊癎之疾。

凡虎须拔得者,将札蚛牙无复疼痛。

凡虎伤者人衣服器杖乃至巾鞋,皆折迭置于地上,倮而复僵。

葢虎能役使所杀者人魂也。

凡为虎伤死及溺水死者,魂曰:伥鬼。

凡月晕,虎必交也。

凡虎食狗必醉,狗,虎之酒也。

凡虎不伤醉人。

顷有一村夫入市醉归,临崖而睡,有虎来嗅之,虎须偶入醉者鼻中,醉者大喷啑,其声且震。

虎惊跃落崖而毙。

此事皆闻李吹口者。

  

  卷九

  天仓洞 #

  医人张世宁,先为僧,名法晕。

师事绵州云山院僧晓枢者,郴人也。

禅观之暇,颇好烧炼。

太平兴国初,令法晕及行者柴汉荣张保绪往昌明县窦船山采药,入山百余里,岩谷重深,松竹蓊翳,寻流霞山路至一村,曰:张野人家,老父及妪皆八十余。

既见法晕等,语之曰:前有天仓洞,某为孩孺时有二客去游,言洞中见自然肴馔,皆可食之。

汝可去游。

唯路径危峻,常宜勉力。

法晕遂挈火负粮入洞。

初甚隘崄,后渐高广,迤逦昏黑,因执炬而行,或上或下凡十余里,渐明,与人世无异。

嵌窦石室广容石人,其下坦平,两畔石壁锺乳流溢垂下,长三四尺。

时闻鸣籁音韵,石床茶灶相连。

就之畧憩,或觉馁,思酸饀食,面前寻有一双酸饀。

悚惕惊异而食之。

保绪亦思蒸饼,亦如前有之,遂食一枚藏一枚。

柴汉荣思蜜,亦如前得食之。

后皆忘饥渴,渐觉身体轻利,登陟无困惫。

又行三四里,阻一大江。

江傍履迹果核,如有人行过之处。

对岸有石墙,遥望云霞隐映,甍栋楼阁,棕楠花果,景象幽竒,如宫观状。

微闻钟磬之韵,水急苔滑,不敢过,乃稽首曰:下土微贱形骸滓秽,窃入洞府,仰窥灵迹,是尘刼因缘,不敢久住,却寻旧径而回。

旣出得洞,先藏者蒸饼化为石,甚重,击之如铜声。

休复尝见道书云:大凡灵山洞府,若非道书标记者不可造次游厯。

有龙蛇之洞,多腥秽。

鬼神之洞门高阔,若神仙之洞,隘狭。

仍须有水隔碍。

凡人不可妄造之尔。

  鬻龙骨 #

  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

耆旧相传,古蚕藂氏为蜀主,民无定居,随蚕藂所在致市居。

此之遗风也。

又蚕将兴,以为名也。

因是货蚕农之具,及花木果草药什物。

有鬻龙骨叟,与孙儿辈将龙骨齿角头脊之类凡数担,至暮货之,亦尽。

因问所得之处,云某在灵池县分栋山。

山去府城七十余里,北连秦陇,南接资泸,山阜冈岫之间,磎洞土穴之内,有能兴云雨之处,卽有龙蜕骨焉。

齿角头足皆有五色者,有白如绵者,有年深朽腐者,大十数丈,小三五丈。

掘而得之甚多。

龙之蜕骨与蝉蜕无异。

又闻龙有五苦,谓生时、眠时、媱时、怒时、蜕骨时也。

每年秋夏中一两度,愚遥见分栋山上阴云勃起,其间一物白色,拖尾及夭蟜入云如曵练,长七八十尺。

时濯锦江桥上千人纵观。

食顷,方拏奋而没。

旋有暴雨滂沱,雷震数声,倐忽开霁。

得不为蜕骨者,龙乎。

因蚕市有王仲璋,得一蛇蜕,长五六尺,腹甲下有四爪如雀之四爪。

胡本立得一龟,小如钱,緑色,背有金线,界成八卦象。

郑伯广得一小瓢子,如垒,两皂荚子坚实重厚,无有及者。

休复亦曾得芝本两层,抱石而生,每蚕市好事者凌晨而往,忽有遇神仙者,或有遇灵药者,或有遇竒物者。

耆艾相传青城山仙人隐士多因蚕市接救人尔。

  试金石 #

  开宝初,锦江桥侧有周处士者,鬻十香丸,以白器贮水浸小石子百颗余,各有纹缕,如飞禽走兽花草云鳯僧道之形者,人常聚覩叹赏之。

中有一石如肾形乌润,每将磨金,次色者益紫,以此为异。

玉工见之云:非试金石,乃黑玉尔。

后有道士见云:非黑玉,是宝也。

若欲验之以常石,对秤此石,加重数倍。

以水银涂其上如傅粉焉。

若以大火烹之,成紫磨金。

君当富矣。

周曰:安敢火烹,非恶冨也。

恐丧吾宝。

后经贼乱,不知石所之。

休复因见道门仙人照宝经云:凡百金之处旁熏树木皆悉黄色,若要辨之,其石乌润。

以水银揩之,自然粘着石上。

以秤秤,有金者重于常石数倍。

若敲磕及磓击,终不能碎,须以大火烹煅得眞金矣。

其金号曰:宝金,将炼为金液,还丹服之羽化。

非世之常金也。

昔道士所言,得于此经乎。

  僧繇阁 #

  茂州近威戎军有僧繇阁,山路巇崄,人烟杜绝。

髙冈之下有龛,豁如堂奥。

石壁上有画观音像一躯,及当时画功德主,少长五人。

其石壁年深随势剥落,虽风雨飘润形状愈明,歳月经久而不昬晦。

不知其画何得入石,亦不知僧繇何以至此也。

  石像

  新都县四像院僧有卧像一躯,盖生于石,手足头面衣纹纤介青黄色隐起状,若雕刻。岂知胚混偶然成形乎?

  采枸杞 #

  华阳邑村民段九者,常入山野中采枸杞根茎货之,有年矣。

因于紫山脚下见枸杞一株甚大,遂斸之,根本怪异不类常者,长尺余,四茎如四足,两茎如头尾,若一兽形。

持归村舍,家狗吠之不已。

至夜四隅村落羣狗聚而吠之,终夕不辍。

不堪其喧也。

迟明,妻怒,将充朝爨。

羣狗乃不复吠矣。

休复见道书云:枸杞茯苓人参薯药术等,形有异者饵之,皆获上寿。

或除嗜欲啬神抱和,则必有真灵降顾,接引为地仙尔。

  赵公山 #

  淳化癸巳歳冬十月,青城山民往赵公山采薪,遇数苖薯药,颇大如常者。

村人度其下必大有薯药,遂与妻子同掘之,深三尺余,但见根须抱一大瓷合,遂揭开视之,有一大赤蛇如烂锦盘结合内。

村人悸栗,以锄触之,蛇乃翻然化一雉,飞入溪水中。

合内唯余一只石簪。

村人持归山舍,其夜一室如昼。

村人转惧此物异常,送与庄主。

明年值顺贼作乱,不知此簪所存。

  鹿水溪蛇 #

  陵州籍县鹿水溪村民康化者,雍熙乙酉歳秋,有牧童晚归值雨,见溪中有大蛇引小蛇,蟠蜿屈曲于泥中,自大至小曳泥上岸,入一穴内,至末者曳泥窒其穴口,并无踪由。

其童惊骇,目瞠口禁不能言。

至前春启蛰时,方稍语。

得父母问其不语之由,方说溪中所见之物矣。

  鱼化为石 #

  青城县渔者李克明,钓归倾其鱼于竹器中,有一鱼化为石,长四寸许,鳞鬛灿然若活。

渔人妇见而爱之,将与竖子为戏。

其竖子将石鱼于椀水中,或揺鬛振鳞浮泳而活。

渔者惊异取出,置土罂中,因是邻里求观者众。

在水则活,离水则为石,率以为常。

时巡辖栢舍人虚舟取此鱼看,敲之中断,致于水中不复活矣。

  赵十九 #

  赵十九名处琪,陷银花衘镫为业。

淳化中收得一铁镜,颇有异常。

时有毕先生者,名藏用字隐之,年九十余,然不知所修之道。

尝饮酒少食,自言本天台山道士,入川儒服三十余年,备厯蜀中名山胜景。

一日与处琪赍铁镜访愚茅亭,翫之,其镜可重一斤以来,径七八寸,鼻大而圆。

遶鼻有四象八卦,外有大篆二十四字,背面皆碧色。

每至望夜光明愈于别夜。

毕先生于景徳中携至阙下,值上封泰山,因从观大礼得召见,称旨,遂与披挂赐紫服,号通真大师,封香令于青城山焚修。

御诗送行。

到川日访愚茅亭,问其铁镜,已在贵人之处矣。

  景山人 #

  玉垒山人景焕,有文艺,善画龙。

涉猎经史,撰野人闲话、牧竖闲谈。

住川城北隅,数畞园蔬,家族数口,丰俭得中。

山人情性温雅守道俭素,未尝与人有毫髪之竞对。

人无老少,必先称名。

雍熙年初,有冨家王仲璋者求山人画龙,初甚爱重。

后有人云:景山人画格品低于孙位、黄筌,遂将染为皂。

山人闻之曰:何不速言。

酬以好绢,恭谢而退。

尝使小仆挈帽随行,遇雨寻仆不见,冒雨而归。

妻问何以不戴帽衣服濡湿,山人云:亢阳祈雨,不许人戴帽。

其妻使婢送金钗还邻家,婢中路遗之,泣告山人,因他处假令还邻人。

山人尝于婢仆辈知其乏困饥寒,诚谓君子不虐幼贱。

山人园圃中养二斑鹅,夜见鹅粪中有光明,往告之。

山人令以水淘之,获麸金二两余。

吁,谁谓天葢髙,何惩恶劝善如反掌耶。

  弹鸳鸯 #

  章子朋者善书,勒大字妙。

放小弩弹丸发无不中,常自衒其能。

至道丙申歳往嘉州书僧院额,自州乗船,所至处弹获飞禽,供同船人食。

至青神县维舟,见二鸳鸯,因发弹毙雄者,将归烹之。

其雌者随至其船,见雄者在锅,不顾沸汤投其中,伸颈鼓翼,长呌数声而卒。

子朋戏曰:人之为偶者如此,蹈汤赴火相随如是,以为笑乐。

左传谓忍人者,其章子朋之谓乎。

  蚕馒头 #

  新繁县李氏,失其名。

家养蚕甚多,将成値,桑大贵,遂不终饲而埋之,鬻其桑叶,大获其利。

将买肉麫归家造馒头,食之擘开,每颗中有一蚕。

自此灾疠俱兴,人口沦丧。

夫蚕者灵虫,衣被天下,愚氓坑蚕获利,有此征报尔。

  太子大师 #

  后唐大同三年,魏王统军克蜀。

孟先主尚庄宗妹福庆长公主,自太原节度驰赴西川至。

明宗晏驾,宗室丧乱,朝士奔窜,有新罗僧携庄宗诸子为僧,入蜀投孟主,即福庆长公主犹子也。

因为起院,以庄宗万寿节为名额,蜀人号为太子大师。

曁圣朝吊伐入见阙庭,有小师宗莹酷好为诗,其师自京归检校其院,隳残迨尽,宗莹与院主元亮设谋闻于时政,以其师后唐宗裔不合住川。

由是为所奏发遣赴阙,大师忧恚,卒于剑门。

元亮与大师同日暴亡。

宗莹因顺贼入城,焚烧院宇,寄食诸寺中,风恙。

二三年间,患疮疥狼狈,终亦自缢而死。

鸣呼,不畏于天不孝于师,能无及此乎。

  

  卷十

  孙处士 #

  孙处士名知微,字太古,眉州彭山人也。

因师益部攻水墨僧令宗,俗姓丘氏。

知微形貌山野,为性介洁,凡欲图画道释尊像,则精心率意,虚神静思,不茹荤饮酒,多在山观村院,终冬夏方能周就。

尝寓青城白侯坝赵村,爱其水竹重深,嚣尘不入,冀絶外虑,得专艺学。

知微画思迟涩无羁束,有位者或求之,不动,即絶食托疾而遁。

导江县有一女巫,人皆肃敬,能逆知人事。

知微素尚竒异,尝问其鬼神形状欲资其画,女巫曰:鬼有数等,有福徳者精神俊爽,而自与人交言。

若是薄相者,气劣神悴,假某传言。

皆在乎一时之所遇,非某能知之也。

今与求一鬼,请处士亲问之。

知微曰:鬼何所求?女巫曰:今道途人鬼各半,人自不能辨之。

知微曰:尝闻人死为冥官追捕案籍罪福,有生天者,有生为人者,有生为畜者,有受罪苦经劫者。

今闻世间人鬼各半,得非谬乎?女巫曰:不然,冥途与人世无异,茍或平生不为不道事,行无过,讵有桎梏及身者乎?今见有王三郎在冥中足知鬼神之事,处士有疑请自问之。

知微曰:敢问三郎鬼神形状,欲资所画。

俄有应者曰:今之所问,形状丑恶怪异之者皆是魍魉辈,神者一如阳间尊贵大臣,体貌魁梧,气岸高迈。

盖魂魄强盛,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非同淫厉之鬼尔。

知微曰:鬼神形状已得知矣,敢问鬼神何以侵害于生人?应者曰:鬼神之事人皆不知,凡鬼神必不能无故侵害生人,或有侵害者,恐是土木之精、千歳异物、血食之妖鬼也。

此物犹人间之盗贼,若无故侵害生人,偶闻于神明,必加侵害,亦不异盗贼之抵干宪法尔。

若人为鬼所害者,不闻乎为恶于隐者。

鬼得而诛之;为恶于显者,人得而诛之乎?知微曰:明神祷之而求福,有之乎?应者曰:鬼神非人,实亲于徳,是依皇天。

无亲亦惟徳而是辅,凡有徳者,不假祷祈,神自福之。

若素无徳行,虽勤祷之,得福鲜矣。

知微曰:今冥中所重者罪,在是何等?应者曰:杀生与负心尔。

所景奉者浮图敎也。

知微曰:某之后事可得闻乎?应者曰:祸福之事不可前告。

神道幽秘,弗许预知也。

知微曰:今欲酬君,君欲希我何物?应者曰:望君济我资镪数百千贯。

知微辞之,应者曰:所求者非世间铜铁为者,乃楮货尔。

知微乃许之。

应者曰:烧时慎勿使着地,可以薪艹荐籍之,向一处以火爇,不得搅剔,其钱则不破碎,一一可达也。

遂依教蟠纸钱数百千贯。

噫,昔汉世以前,未知幽冥以何为赂遗之物尔。

  黄处士 #

  黄处士名延矩,字垂范,眉阳人也。

少为僧,性僻而简,常言:家习正声,自唐以来待诏金门,父随僖宗入蜀,至某四世矣。

琴最盛于蜀。

制斵者数家,惟雷氏而已。

又云:雷氏之琴不必尽善,有瑟瑟徽者为上,金玉者为次,螺蚌者亦又次焉。

所以为异者,岳虽髙而弦低,虽低而不拍面,按之若指下无弦吟振之,则有余韵,非雷氏者。

筝声絶无琴韵也。

处士常言:隋文帝子蜀玉秀造千面琴,散在人间,故有号寒玉韵磬响泉。

和志者,琴则有操引曲调及弄,弦则有歌诗五曲,一曰:伐檀,二曰:鹿鸣,三曰:驺虞,四曰:鹊巢,五曰:白驹。

葢取诸国风雅颂之诗声其章句,以律和之之谓也。

非歌诗之言,则无以成其调也。

本诗之言而成调,非因调以成言也。

诸诗皆可歌也。

咸平中,知州冯公知节召孙知微画,俾处士弹琴,二公俱止僧舍。

尝会愚茅亭。

进士张及赠之诗曰:二公髙节厌喧卑,同寄萧宫共展眉。

玉树氷壶齐品格,野云皋鹤本追随。

泉流指下何人赏,岳峭毫端秖自知。

绻恋贤侯美风敎,故山归去尚迟迟。

祥符壬子秋告归乡里,遗愚养和一法。

是年冬病卒,年八十。

其乐天知命者欤。

  程先生 #

  程先生名贲,字季长,自号丘园子,江阳人也。

世习儒,少孤力学,立身介洁,跬步一言必循礼。

则虽家童稚子,应对进退不踰规矩。

先生尤嗜酒,复喜藏书。

自经史子集之外,凡竒诀要録未尝闻于人者,毕珍收之,亦多手冩焉。

其间复混以名画古琴瑰异雅逸之玩,无所不有。

虽年齿已暮,而志好益坚,目游简编,未少暂息。

每谓所知者曰:余五十年,简册鈆椠未尝离手。

其勤至也如此。

尝譔太玄经义训,功未就寝疾而卒。

年七十有四。

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其是之谓乎。

  杜大举 #

  杜鼎升字大举,形气清秀雅有古人之风,鬻书自给,夫妇皆八十余。

每遇芳时好景出郊选胜偕行,人皆羡其高年逸乐如是。

进士张及赠之诗曰:家本樊川老蜀都,世家冠剑岂寒儒。

笔耕尚可储三载,酒战犹能敌百夫。

僻爱舜琴湘水弄,每县孙画醉仙图。

孟光笑语长相逐,唤作梁鸿得也无。

尝手冩孙思邈千金方鬻之,凡借本校勘,有缝折蠧损之处,必粘背而归之。

或彼此有错误之处,则书札改正而归之。

且曰:使人臣知方则忠,使人子知方则孝。

自于千金方中得服玉泉之道,行之二十年,获筋体强壮耳目聪鉴,每写文字无点窜之误。

至卒,方始阁笔。

服玉泉法:去三尸,坚齿髪,除百病。

玉泉者,舌下两脉津液是也。

但能每旦起坐,瞑目絶虑,叩齿二七,通潄令满口,乃吞之,以意送至脐下炁海一七遍,经久,自然如流水沥沥下坎涧之声。

如此则百脉和畅。

所以黄庭经云:玉池精水灌灵根。

又曰:漱咽灵液灾不干。

其是之谓乎。

  任先生 #

  任先生名玠,字温如,蜀人也。

学识广博,人皆师仰之。

大中祥符初,乐安公中正镇蜀日,请先生于文翁石室大集生徒,讲说六经,以绍文翁之化。

由是蜀中儒士成林矣。

大中祥符末,有谏议大夫凌公策莅蜀,闻先生之名,表荐于上,诏入京。

先生进龙图纪圣诗一千韵,酬以汝州团练推官,三让辞官,表云:伏念臣早年髪白,悲老态之遽臻;触事心阑,觉死期之将至。

乞授一子官。

蒙圣恩与子偕任醴泉主簿,天禧元年欲就居嵩山,般家之蜀,因与乡人前秦州陇城主簿张逵中行秩满归川,二人同访愚茅亭,观旧题之处,云:昔日髙年有道之士,今已物故。

未逾一纪,故友将尽。

我虽存也,余生几何!先生留一絶于亭壁云:聚散荣枯一梦中,西归亲友半成空。

唯余大隐茅亭客,垂白论交有古风。

天禧二年,先生游宁州,卒于旅舎。

扬子法言曰:通天地人曰:儒。

诚哉是言。

天地间万类中,惟人最灵,然愚蒙者万而贤智者一,处贤智而志于道者,复几何人?如任先生者,可谓通天地人而知命守道者也。

  谭居士 #

  谭居士名仁显,成都人也,以医为事,居郡城东南隅。

所居庭庑篱落间,徧值艹药。

年髙而精神愈壮,无喜怒,故毁誉不能动其心。

手持数珠常诵佛经于闾巷聚落中。

治病所得钱帛,随即分授于贫者,竟以不言但行阴施黙益之道。

每行药至午方归,则闭户靠壁瞑目而坐。

大中祥符乙卯冬示疾端坐而逝,时齿一百。

人未化前,人问居士有长生法,对曰: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

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乎!

  小童处士 #

  童处士名益,字友贤。

因兄能画,相学习而顿悟,若生而知之。

大凡性有巧拙,画无古今,蜀末归命,圣宋以前有张杜二人善画佛像罗汉,有张南本画人物车马,黄伯鸾花雀竹石,李升山水,李文秀写真。

自往及今,有童君与前辈不相下也。

童君于海云山寺画慈寺如来十六罗汉,大圣慈寺三学院楞严经变相,玉局化龙虎君二十四化神仙,天庆观龙虎君圣祖殿岳渎神祗,所有神仙侍从向背低昻无遗其势者。

鸟兽洪纤树石山水无遁其形者,而又笔踪遒健,天机俊逸。

九曜院写张侍郎真,精神气韵如出素壁之前,时推妙手。

张侍郎在任日,俾童君画鲍倩五禽图,于五势之间各写侍郎真在其中,侍郎展开曰:老夫山野,岂堪图之。

因是优礼待之。

祥符中,于愚茅亭图水石六堵,谓愚曰:时辈皆云弹琴非是乐,写真非是画,是耶非耶,请为言之。

愚对曰:春秋左氏传,晋侯观于军府,见锺仪问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

使税之召而吊之,再拜稽首问其族,对曰:伶人也。

能乐乎,对曰:先父之职官也。

敢有二事,使与之琴,操南风。

杜预注云,伶人乐官也,岂不谓琴为乐乎?南齐谢赫论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像形,四曰随类传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

其写真者,于画六法中一法尔,岂不谓之画乎?若秪以画人头面而已,岂曰尽善,若秪以写真擅名,不亦寡乎。

譬诸膳夫和羮,酰醢盐梅以烹鱼肉,齐之以味,阙一不可。

今国朝取士于诗赋策论,阙一者不中其选也。

则知君子之道贵乎全也,画与学,虽殊功用奚异。

君其全和。

童曰:益虽不敏,请事斯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