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玉堂丛语 [明] 焦竑

  目录

  序

  序一

   二

  书玉堂丛语  #

  之一

  行谊   文学   言语 #

  之二

  政事   铨选   筹策 #

  之三

  召对   讲读   宠遇 #

  礼乐   荐举 #

  之四

  献替   侃直   纂修 #

  调护   忠节 #

  之五

  识鉴   方正   廉介 #

  义概   器量   长厚 #

  退让   慎密   敏悟 #

  之六

  出处   师友   品藻 #

  事例   科试   科目 #

  容止

  之七

  赏誉   企羡   恬适 #

  规讽   豪爽   任达 #

  夙惠   游览   术解 #

  巧艺   伤逝 #

  之八

  志异   简傲   谐谑 #

  俭啬   汰侈   险谲 #

  忿狷   刺毁   纰漏 #

  惑溺   仇隙 #

  附录

  附录一 明史焦竑传

  附录二 四库全书总目玉堂丛语提要

  玉堂丛语序一 #

  玉堂丛语若干卷,太史澹园先生,以其腹笥所贮词林往哲之行实,昉临川世说而记之者也。

其官则自阁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诏应奉之冗从。

其人则自鼎甲馆选,而旁及于征辟荐举之遗贤。

其事则自德行、政事、文学、言语,而微摭于谐谑、排抵之卮言。

其书则自金鐀石室、典册高文,而博采于稗官野史之余论。

义例精而权量审,闻见博而取舍严。

词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考镜矣。

起元盖尝揽前辈之为衙门存掌故者,如殿阁词林记、馆阁类录、翰林记诸书,视前代韦苏之志,不啻至明且备,然大都以垂典制、辨职掌、纪恩遇、详事例云尔。

至于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顾有未之及者。

有先生此书,而使人益知其地重,所以居之者恒不得轻;其名高,所以副之者恒不得易。

应违之主,綦迅于玑衡之间;衮钺之权,别严于目睫之外。

所以扬前徽而诒后鉴者,岂其微哉。

先生洽闻强记,酬对若流,奥篇隐牒,了辨如响。

尝试咨以朝家之宪章,人伦之品目,矢口而谭,援笔而写,靡不批析枝条,根极要领。

即王俭之闇忆朝典,挚虞之详练谱学,亡以隃之。

使其承旃厦之顾问,应廊庙之诹询,所以翊润万微,调训九品,必有度越兹录上者。

而以抗节高蹈,未究厥施。

然经国大业,出其绪余,流而布之,犹使蓬山之秘史,副在人间,东观之新书,传诸天上。

先生所以为玉堂重者,又自有在矣。

起元三复斯编,为之舞蹈,私谓后之君子,讽而求之,所以矢谟揆策。

抚世长民之道,有不下带而存者。

若夫成规未泯,轶典如新,于以折衷是非,网罗文献,又其余事。

其它流润麈尾,丐馥笔端,咸号碎金,并失拱璧。

第曰与前纪录诸书,存之为词林掌故,犹未敢谓窥其大也。

万历戊午秋日同里晚学顾起元书。

 

  玉堂丛语序二 #

  玉堂丛语一书,成于秣陵太史焦先生。

先生蔚然为一代儒宗,其铨叙今古,津梁后学,所著述传之通都钜邑者,盖凡几种。

是书最晚出,体裁仍之世说,区分准之类林。

而中所取裁抽扬,宛然成馆阁诸君子一小史然。

嘻,奇矣。

夫岩穴之士,何与于东观之盛也,姝媛之儒,何接于长宿之谈也。

夏虫井蛙之见,何能承宏议崇论之绪也。

一旦得是书读之,且咀嚼之,若亲聆名硕之謦咳,躬造金马之创业也。

以方之稗官琐说,道之所不该,义之所不出者,是徒侈说铃传赝鼎也。

其得失悬绝何如。

嘻,亦奇矣!

  夫国家二百年来,名臣硕老,强半出自玉堂精选。

以故得其寸楮只字、一事片语者,信之若蓍蔡,珍之若夜光。

笺笺世儒,安所得全帙一庄诵乎?焦先生脑库茹纳万有,邺架珍藏万卷,能裒集,更能衷裁。

抽精骑于什伍,拣粹腋于众白。

都内好事者,往往祈得而梓行之,俾千古后学,不致慨我明馆阁无成书,因而补苴国史之弗备也。

先生之功,于是为大。

不佞粗知易者也,闻之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夫德惟一耳,不多也。

以不多借资于多,究且化,多而还一,则善畜德者乎!以跻于笃实光辉之盛宁远乎!夫学者得先生所集丛语一善畜之,弘裨身心,匪浅鲜者。

讵惟国典朝章、前言往行之蠡测已也。

余以是窥先生裒集之深心,敢为之弁其首云。

  江右庐陵郭一鹗汝荐甫题。 

  书玉堂丛语 #

  余自束发,好览观国朝名公卿事迹。

迨滥竽词林,尤欲综核其行事,以待异日之参考。

此为史职,非第如欧阳公所云夸于田夫野老而已者。

顾衙门前辈,体势辽阔,虽隔一资,即不肯降颜以相梯接。

苦无从咨问,每就简册中求之,凡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辄以片纸志之,储之巾箱。

顷年垂八十,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其初心,不啻韩子所言者,业一切置之不理矣。

相知者惜其尝为心思所及而广之,余不能止也。

读者倘与近日翰林记、馆阁类录、殿阁词林记、应制集诸书而并存之,亦余之幸也夫。

  万历戊午夏五澹园老人焦竑书。 

  行谊

  赞善大夫龙泉章公溢,始生,其音如钟,及成童,嶷然庄重,不习乡井轻儇态。

至正壬辰,蕲、黄妖寇自闽犯龙泉,公从子存仁避乱山中,存仁为贼所得。

公心计曰:‘吾兄止有一子,不可使无后。

’挺身出,语贼曰:‘儿幼无知,我愿代之。

’贼素闻公名,方出重购以求之,得公大喜。

贼帅欲问计,公正色拒之曰:‘若等皆有父母妻子,顾为此灭族事耶。

’贼怒,系之柱,以刀磨其胁曰:‘不降者死!’公曰:‘贪生恶死,固人常情,然吾终不为不义屈。

’贼怒曰:‘汝诚不畏死?’曰:‘死即何畏乎!’贼壮之,不敢加害。

公夜绐守者,乘间脱归,避地闽中。

太祖以束帛召公,遂起为佐命勋臣。

  朱善字备万,丰城人。

洪武初,以郡邑荐至京,制作称旨,召官翰林。

令以家属赴京就禄,值父病,数月不至。

上怒,谪居辽阳,不久,放归乡里。

买地一区,为终老计。

方往经营间,老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悯之,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

后起为文渊阁大学士。

  太祖尝召宋文宪,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臣故知之。若否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吴琳既家居,高皇尝遣使察之,使潜至琳旁舍,见一农人坐小兀,起。

拔稻秧布田,貌甚端谨。

使者问曰:‘此有吴尚书家何处,其人尚在否?’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

’使者还白,上益重之。

  方正学父克勤,洪武初,为济宁州。

有诬以擅用仓中炭苇者,被逮。

正学上书政府,愿以身从军,赎父罪,不报,竟谪江浦。

会空印事起,吏又诬及克勤,正学复草疏,将伏阙诉之,而克勤没于京师。

论者谓正学平生,臣子两遂,忠孝并弘。

  权谨迎母就养,母疾,禴天祈以身代。母卒,躬负土成坟,庐墓三年。有白兔青蛇,驯扰不去。

  杨荣闻父计,告归,赐以钞币,命驰传以往。

既襄事,乃料检乡党平日有假贷钱谷弗能偿者,悉焚其券。

族人有丧不能举者,悉为葬之。

贫弱不能自存,悉收养嫁娶之。

有因产业致争者,割己业畀之。

诏起公,宗戚乡邻送行者咸垂涕。

  杨文敏从文庙北征,蚤发凌霄峰,公与学士胡广、金幼孜迷失路,太宗命中官追寻,得之。

时昏黑,中官驰去,公等复迷入穷谷中。

幼孜坠马,胡学士、金侍郎不顾而去。

公下马,为整鞍辔,不数步,幼孜复坠马,鞍尽裂。

公即以所乘马让之,自乘骣马,从夜至旦,不胜疲劳。

翼日出山,望见左掖,乃趋赴之,至午,方诣中军。

上大喜,慰问良久,嘉公之义。

公谢曰:‘僚友之分,谊所宜然。

’上曰:‘广非僚友耶,何不顾而行也?’

  金问兄声,好古嗜学,问事之如严师。尝病热剧,医云必得螺可治。方盛寒,问解衣循河视之,得百枚以进,病良已。

  李希颜足迹不涉城市。

一日,藩司驺舆访公,途遇一老,枕袋侧卧,前驱蹴之,乃先生也。

遂与班荆,倾囊以别。

首戴箬笠,身着绯袍,时临盛会,客嘲之,曰:‘戴者本质,著者君赐也。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时,尝去驺从入田野间,与村夫野老相语,问疾苦。每坐一处,使聚而言之,惟恐其不得尽也。

  刘铉禄赐之余,必分惠宗族,故旧之贫者,恒馆粟之,僚友卒而乏者,为具后事。

复教其孤,有至显官者。

有病吏,怜而舍之,染其疾及家人,或请遣之,公弗听,已而皆愈。

  宋琰居乡,勇于行义。

时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远避,无至门者。

公曰:‘若此,噍类绝矣,患难不恤,何以亲为!’遂宿其家,躬治汤药,以全活之。

卒者,出地葬之,乡闾为之感化。

  陈检讨继幼孤,母守节甚坚,训公严笃。

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之。

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

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

御史不觉动容称叹。

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宣宗幸史馆,撒金钱于地,命众取之,学士李时勉独立不动。上嘉叹,亲取袖中余钱赐之。

  杨鼎乡试首荐,闻南京祭酒陈敬宗学行,乃求入南监卒业。

不携一僮,攻苦力学,躬自执爨,恬如也。

敬宗试其文,察其行,叹曰:‘闭户端居,甘人所苦,虽箪瓢不是过也。

’亟称其贤。

有郡守欲妻以女,鼎以不告父母辞。

乃托鼎同乡兵部尚书徐琦与敬宗言曰:‘鼎清贫,而彼富裕,父母闻之,于心必安。

’敬宗亦劝鼎从之,鼎对曰:‘原宪虽贫,于道则富,猗顿虽富,于道则贫,鼎也敢贪富乎哉!’敬宗益羡其操。

  杨鼎居家,冠婚祠祀,遵用古礼,其家法为缙绅所宗。

又筑静善书院,延师以教里中子弟。

岁饥,悉出所蓄,以赈亲旧。

尝语人及诸子曰:‘吾平生无可取者,但识廉耻二字耳。

’为左中允,以才堪经理,升户部右侍郎。

恐不胜任,书‘十思’于座隅以自省,曰量思宽,犯思忍,劳思先,功思让,坐思下,行思后,名思晦,位思卑,守思终,退思早。

  尚书杨公仲举,从军武昌,杨文贞公适以流落相遇,缔为布衣交。

庐陵既贵,首被登荐。

景皇帝在邸时,为宫僚,以醇谨见重。

景泰初,用旧臣为礼部侍郎。

方是时,从潜之臣,无踰公者。

佥云枢筦可俟,而公独奉身还吴。

宦橐清贫,至居无安泊之处,寓栖故人家耳。

北虏也先既革心向化,诣阙表贺。

景皇帝制衣一袭,面命服之,以观其修短焉。

公手疏乞时朝太上皇帝,受尚书以归。

寒素自守,不以身被上知少见于颜色。

岁时或诣郡县展礼,布袍角带,独立阶下,未尝先通于阍人。

及薨,子津方八岁,朝京师,景皇帝亲引入内,赐果饵,遂授吴县主簿。

天顺初罢,及朝廷追理一时柄臣,公独以静退得免削夺。

或传犹以前奏故也。

公忠厚有雅量,时称长者必曰杨尚书。

  杨仲举先生翥,尝讲道于胥溪之上,生徒弥众。

杨士奇自庐陵来,邂逅求馆事,公叩其中而善之。

乃告主人曰:‘吾不足为若师,尚当求我之所师者师之。

’遂辞去。

主人询其所谓师者,盖指士奇也,竟延之。

公初与士奇不相善,而家且贫,意惟以义相让,而士奇德之。

逅入阁首,以公荐入翰林。

寻拜礼部侍郎,进尚书。

  杨公翥有厚德,为景皇帝宫僚;居京师。

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

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公舍,家人欲与竞。

公曰:‘雨日少,晴日多,何竞为?’金水河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董璘为翰林编修,有时名,以母老归养。

一日母病,思鲥鱼,时无鬻者。

即诣镇江,祷于神,命渔者举网,忽得二鲥以归,乡里惊异。

升修撰,与修实录。

后愤太常典礼乐,不可畀异流,乞以己为其官,遂获谴。

  司业吴先生溥,自幼立志不凡,虽窭,夙夜勤苦淬励,不夺于外物。

在国子时,以礼率其属官,不检者不便之。

相与求先生之短以沮之,率无所得。

又饰诈以谤之,然先生素行孚于外者久,谤卒不行。

有以告者,自引咎而已。

以是名益高,而谤者益不容于清议。

  吴先生与弼,司业溥之子。

读书穷理,累辟不就。

不教人举业,弟子从游者,讲道而已。

父在京时,命还乡毕姻,亲迎后,不行合卺之礼,另舟赴京,拜父母毕,始入室。

祭酒胡俨,父执也,自京还,与弼往谒之,至大门,四拜而退。

明日又造其宅,方请见,曰:‘昨自行拜礼,今惟长揖。

’问其故,曰:‘先生,父执也,若四拜,恐劳尊。

’凡行类此。

有来从学者,不纳贽,或极其诚敬,始收之。

后或有过,即以所收者还,辞而不教。

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于人。

或亲农事,弟子亦随而助其力,多不能堪。

躬行实践,乡人化之。

  曹鼐为泰和典史,因捕盗,获一女子,甚美,目之心动。辄以片纸书‘曹鼐不可’四字火之,已复书,火之。如是者数十次,终夕竟不及乱。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妄杀一人。’

  王尝得杨氏别业,有祖陇在,欲徙之。公叹曰:‘彼以全产售人,而不能守此三尺,吾不忍也。’不听其徙,阙其垣,使四时祭扫焉。

  杨文懿凡有赐赉,必奉亲及施与族众。

迨亲没,而朝廷恩眷日笃,至给三俸。

恒以亲不逮养为歉,乃请以少傅俸于乡邑给受,以供祭祀及周恤亲族故旧之贫者,诏允之。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赡族人。及在内阁,乃买腴田千亩为义庄,又立条约,为永久计。上嘉其义,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

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

始黑多黄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

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尝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一老苍头,每持秤买油。

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

’盖愧之也。

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尝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

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曾承奉之。

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雇两人小轿。

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丁宁勿使公知之。

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

(裒谈)

  黎大朴世居华容,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违禄养,极严庙祀。

兄嫂卒,其孤名献民及女皆幼,育为己子。

山东副使董国器妻死,而董适未还。

大朴展省至临清,使携其柩以归。

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贫不能举,大朴倡诸乡人合赙,俾襄葬事。

乡吏邓禄寓银数十两,禄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长,乃还之。

所居黄洋渡,潦辄病涉,捐资筑堤四十丈,民甚利焉。

后官至礼部尚书。

(怀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馈,不行请嘱。

尤慎形迹,事涉矫诈,辄穷本末,必暴白乃已。

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摧抑,不曲为庇。

下至胥隶,亦畏惮不敢犯。

素俭朴,患乡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饮宴之礼,人多视以为则。

  罗一峰先生为人不视恶色,不听恶声,不耻恶衣、恶食。

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居官者言民疾苦。

见一善人,爱之如祥麟威凤,见一恶人,恶之如封豕长蛇,见一饥寒冻馁之人,倾家所有以赈之。

大率义之所在,毅然必为。

人之毁誉欣戚,事之成败利钝,己之死生祸福,皆所不顾也。

所交尽一世豪杰之士,其语及先生之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伦家居,有客晨至,伦令具饭。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举火,日已午,伦晏如也。

  章枫山祖居渡渎,在兰溪城外十五里。

后去官家居,过客与上司至兰溪者,必出城访之。

至者必留饭,虽鸡黍,枫山不能备,皆族人营办。

一月凡数次,族人甚苦之。

偶有一废尼寺,上司送与为宅,枫山遂徙居城中,惟旧屋数间而已。

寺旧有小楼二间;其卑至于冠,枫山终日宴坐其中。

每作文构思,必起坐。

绕室中行,纱帻数为所触,枫山亦不知。

后年八十六,竟哭于斯,别无营构。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胜纪。

未第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

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

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

’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

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一较,公召戒勿应而已。

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

’无已,令校官重刻而已。

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

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

’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

(水东日记)

  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吴公少有介行,闻于乡偶。

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为馆师。

其家有女方笄,窥见公,心悦焉,朝夕辄以肉羹遣亲婢通意于公,公即以他故解馆去。

人扣之,公终不言。

及后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训示子孙。

其厚德如此。

  吴公为人静重醇实,自少至老,人不见其过举。

不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

遇有不可,卒未尝碌碌苟随。

言词雅淳,文翰清妙,无愧士人。

成、弘间,以文章德行负天下之望者三十年。

然位虽通显,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刘少傅忠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司属王主事韦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渐贫,乃以三十金与韦,曰:‘恐汝父奉养不给,汝欲曲意以养,则变节之事有矣。

幸勿改节!’

  谢文肃先世遗有常稔田若干亩,先生议供祠墓。

禄稍赢,即别买田代之,分给弟侄。

又置田储租,供家塾,建方石书院,周宗党治丧并患难之不赡者。

其处宗族,仁义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

(顾璘撰传)

  崔铣云:罗景鸣者,振奇人也。

故其言捷于异而啬于典,其见昭于细故而闇于大。

然能自铸伟词,不乱于颓习。

往西涯公处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亡是非之心。

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

逆濠将叛,遣使赍金馈于山中,景鸣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处。

噫,烈矣哉!

  吕仲木曰:‘吾未见甘贫者也,居翰林而见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仕至太仆少卿。

孝德纯备,丧母,毁瘠卒。

父徽,宪宗朝给事中,直谏有声。

少卿承志执节,屹有棱范,历仕留署,匪云要枢,确明职司,金石不挠,不曰‘孝思维则’者乎?

  陈公甫自京师还,与族弟同舟,至广东阳江,遇寇,乘小艇御之,尽劫舟人财物而去。

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宁取我物耳。

’寇曰:‘汝为谁?’答曰:‘我陈献章也。

’寇举手作礼曰:‘我小人不知,惊动君子,幸无怪。

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财乎!’悉还于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广调永、保二司土兵,截杀流贼,所经卤掠一空。

行至华容,见刘司马大夏,司马谕以善言,各拜曰:‘大人乡里,安敢犯。

’遂肃然出境,鸡犬不惊。

  山东许道克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一囊,置于路,见学士至,曰:‘汝为我负之。’公忻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旸为人笃于孝义,母目盲,万方疗之不愈,旦夕祷于神。

一日,双瞳然,旧疾如失,人称其孝感云。

姊早寡,奉与母居,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

与张贡约为婚,贡旋死。

旸曰:‘礼聘未行,心已许矣,忍负吾友于地下乎!’召其子妻之。

一女以瞽废,其友潘准曰:‘可使景女不字乎?愿字吾子。

’旸乃求娣以从,曰:‘庶吾女有所归,婿亦不至无以为家也。

  文待诏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常。

  杨公廷和,生多宦游,每归,则为乡人建一惠局。

初,通水利,灌涸田万顷,乡人德之,号为‘学士堰’。

次,捐建坊费,修县城,城成贼至,生命以万计。

次,置义田于城西北,以赡族人。

盖三归而修创利物业三焉。

 

  文学

  申屠衡,长洲人。幼学于杨维桢,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谕蜀诏称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启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编修,擢户部侍郎,不拜,致政归。

所著有姑苏杂咏、娄江吟稿、史要类抄,及缶鸣、江馆、凤台、吹台、槎轩、扣舷、凫藻诸集。

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世以拟唐初四子。

族弟士敏,亦工缀述。

启尝评其文有春容温厚之风,无枯槁险薄之习,所著有辛丑集。

  张羽字来仪,乌程人,元末避地吴中。

颖敏,读书一览不忘,为诗文俊逸典雅,工绘事。

洪武初,举明经,为郡学训导。

历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

所著有静居集。

羽与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王止仲、张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钱彦周、浦长源、杜彦正辈结诗社,号‘十才子’。

  翰林朱学士允升,歙县人,国初名儒也,一时制诰多出其手。

如于李韩公则曰:‘汉廷命相,萧何在曹参之前;唐室纪功,玄龄居李靖之上。

’于徐魏公则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兹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

’于常鄂公则曰:‘冯异功不下于邓禹,潘美义无忝于曹彬。

’于诚意伯刘公则曰:‘学贯天人,才兼文武。

’皆妙得其实。

今新编皇明文衡,皆不收入,岂编集时偶未之见邪?(东皋杂记)

  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字志道,闽之古田人。

由元侍讲学士入国朝为今官。

所著有翠屏稿、淮南稿、南归纪行集、安南纪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

尝奉诏使安南,教其国人行中国礼,世子服三年丧。

太祖赐敕,以陆贾、马援比之。

又赐御制诗八篇,与宋景濂、刘三吾齐名。

  高廷礼棅,少与同郡陈亮、王恭为布衣交,着诗数百篇,号曰啸台集。

尝总唐人诗,扬扢上下之,至旁流为十余品,然其宗指,则归于开元。

又为品汇百余卷。

洪武初,入翰林为待诏,迁典籍,着诗数卷,号曰木天集。

为人惇厚,有至性,事亲以孝闻。

善与人交,无新故贤愚一也。

其为山水画极工,客从廷礼求之,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以此称廷礼有二绝云。

  宋讷尝同诸儒应制撰敕文,畀僧道录司领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笔立成,雅称上意。超授翰林学士。

  学士王忠文公祎,字子充,义乌人。

文章宏丽沉雄,自成一家。

初,太祖征江西,公进平江西颂,上览而喜曰:‘吾固知江东有二儒,卿与宋濂耳。

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

’除礼部侍郎,礼制多从公所定。

除起居注,启沃良多。

诏修元史,召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

一日,在史局渴甚,谓宋公曰:‘得昨上所赐梨浆,吾渴济矣。

’中官窃闻之,言于上,即命赍赐之。

洪武壬子,上以云南梁王拒命弗宾,诏公奉命诏谕,竟为梁王所杀,不屈而死。

所著华川集、续集、东莱大事记。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

适李韩公北征。

唐之淳在军中,尝为草露布,上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

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

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栗不自保。

至京师,过其姑门,告使者止。

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敛尸。

’姑乃大恸。

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

’累累易数次,至便殿。

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庭下,帝问曰:‘尔草露布耶?’对曰:‘臣昧死草之。

’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帝令膝坐,以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弘润之。

’之淳叩头曰:‘臣万死不敢当。

’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

’之淳如命。

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

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

每奏辄嘉悦,奏毕时,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

至姑家,犹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

及旦廷谒,帝问曰:‘尔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

’即日命嗣父官。

(剪胜旧闻)

  王恭字安中,家故贫,则为樵,往来群山中,自称曰‘皆山樵者’。

恭善为诗,援笔纚纚千言立就。

永乐初,荐修永乐大典,同郡王你为翰林检讨,戏谓恭曰:‘君无以会稽章绶故来耶?’恭从容笑谢曰:‘吾山中斧柯,幸自无恙,君无深诮我。

’居三年,大典成。

试诗高第,授翰林典籍。

居顷之,投牒归。

着诗数十卷,号曰白云樵唱。

其在金陵,曰凤台清啸,归田,曰草泽狂歌,轶不尽传。

庐陵解缙,称其布衣萧然,不慕宠荣,比之朝阳凤鸣。

  詹同文淹贯群籍,随叩而鸣,每讲易与春秋,尤独超诣,听者豁然。

赋性爽敏,涵揉浚发。

为文操笔立就,水涌山立,可喜可愕。

时与上同游,每应制有作,上未尝不称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极群书,少有诗名。

洪武中,以明经贡入成均。

顷之,擢举应天。

历瑞州、长沙两郡博士,迁永丰尹。

其治永丰,课农桑,兴儒学,县无逋事。

永乐初,以文学荐修高庙实录。

擢翰林修撰,及修永乐大典,敕充总裁官。

  王洪,在永乐间,上方以文学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贡献日寻不绝,如麒麟、白泽、玄兔、驺虞、芝草、醴泉,颂歌赋辞之作,率多先生之笔。

文学之臣,苦于考索,求者阗门,而先生应答如注。

是时,西江号文献邦,而诸老前辈咸撝逊折节下之。

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犹无作焉。

其见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尝与学士解缙应制撰神龟赋,汝玉第一,名大振。

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狱死。

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遣官祭于其家。

汝玉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

举笔数千言,顷刻立就。

所著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乐大典,大臣有言陈先生济者,以布衣召至,为都总裁。

时合内外词臣暨太学儒生,众数千人,繙阅中秘四库书,浩瀚填委。

先生至,则与故少师姚公、尚书郑公、祭酒学士数辈,详定凡例,区别去取,莫不允惬。

而六馆执笔之士,凡有疑难,辄从质问,先生随问响答,未尝抵滞。

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猎者可比。

故一时之人,无不服其该博。

  毗陵陈济先生善记书,其长子道侍侧,问曰:‘外人云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之可乎?’曰:‘可。

’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书固难记,汝可举首句。

’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误一字。

当时文庙尝谓济两脚书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鹊之瑞,行礼部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

时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宫僚具草,皆未惬。

命蹇义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鹿、白龟皆可。

’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

’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

’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

’(三朝圣谕录)

  曾襄敏棨,廷对策几二万言,不属草,宏博鲜俪。

时文皇初御极,慨然欲兴起斯文,乃选进士中秀敏者二十八人为庶吉士,以应列宿。

开文渊阁,尽出中秘书使读之,朝暮大官供膳,月给内帑钞为膏火费。

棨以翰林修撰,居选首。

上时召试二十八人,棨信笔千百言立就,辞理俱到,深见奖重,遂名闻天下。

扈从巡北京数,燕间应制赋诗,辄称上意。

后有荐文士于上者,必问得如曾棨否。

其文如源泉奔放,一泻千里,又如园林得春,群芳组绣,读其文信然。

工书法,草书雄放,独步当世。

  景陵一日禁中阅画,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

遣问之阁中,三杨辈皆不能对,上顾诸史官曰:‘有能知之者否?’陈继时在下列,出对曰:‘龙有翅而飞,曰应龙。

’问所出,曰:‘见尔雅。

’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吕文懿勤学,至老不倦。

居秘阁,图书左右,有得即识之,手录口诵,自晨至昃不辍。

暮归,少暇,即为门人诵解书史。

退则吾伊声复达于外,盖寝不移时而起。

所修宋元通鉴续编,义例精甚,有先儒所未到者。

书成,须发殆白。

尝考一事不获,不怿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谓门人曰:‘进我二阶,殊不若得此可喜。

’其好学类此。

(李贤撰碑铭)

  刘文安之学,六经子史,下至小说、杂技、释老之书,无所不窥。

终身成诵,非他人之仿佛记忆者比。

其为文数百千言,援笔立就,雄浑高古,变化莫测,逼真苏氏父子者居多。

初年所著经义及策略,业举子者,家传人诵焉。

年十七八,已名动郡邑间,比登进士,遂名动天下。

求文者日踵门户,公皆曲为应答,不少厌倦。

初,北虏之变,内外章疏无虑千万,惟公之奏,为人所脍炙。

(刘宣撰行状)

  张学士元桢,于书务博涉,尤好探经传,多所独得。

一时谈学者数人,各树门户,而公岸然不为下。

作易书春秋语要、四书集要、太极图说要纲目、近思录、家语解,皆未脱稿。

为诗文,始务奇崛,勇脱蹊径,晚就平实,若出二手。

为人所重,莫能轩轾。

  陈白沙自幼颖悟绝人,读书一览辄记。

一日读孟子至‘有天民者’,叹曰:‘大丈夫行己当如是也。

’弱冠领乡荐,两上春官,不第。

闻临川吴与弼讲伊、洛之学,遂从游。

既受业,忽悟曰:‘夫学贵自得,苟自得之,则古人之言,我之言也。

’遂筑春阳台,日静坐其中。

(张诩撰行状)

  南城罗公,好为奇古怪险之辞。

居金陵时,每有撰造,必栖踞于乔树之巅,霞思天想,或时闭坐一室,客有于隙间窥者,见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气,皆缓步以出。

都少卿穆乞伊考墓铭,铭成,语之曰:‘吾为此铭,瞑去四五度矣。

’今其所传圭峰稿者,大抵皆树巅死去之所得。

  罗肆力古文,欲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同馆类皆推逊。

弘治己酉,授编修,名益重,求者户屦相接。

然益自重,不苟作。

有所酬应,常杜门谢客,终日苦思,必得意,乃始命笔。

意苟未惬,稿虽数易,不厌也。

每一篇出,酿郁顿挫,多不经人道语。

士林传诵,文体为之一新。

  丘浚文章雄浑壮丽,四方求者沓至。

碑铭志序记词赋之作,流布远迩。

然非其人,虽以厚币请之不与。

公环奇石失荡,限韵命题,即席联句,动辄数百言。

豪词警语,如壮涛激浪,飞雪走雷,云触山而电迸发。

同时文正公西涯,峰回海立,公直欲相雄长,无畏。

  王端毅公群经无不涉猎,尤熟于书诗。

尝言:‘我亦垂老始知学耳。

’公之才德,老而不衰者以此。

时公年九十,犹考论经史,著述为书。

一言一动,必揆诸矩度。

尝问蔡清:‘今学者满天下,何故异才难得?’清言:‘上之所以养之者,未尽其道,下之人又幸时之升平,而售之急耳。

官既到手,或无暇于学,或自以为无用学矣。

识见既浅,践履必薄,规为必粗。

以此虽有异质,亦不能成。

’公曰:‘然。

吾儿承裕,今年二十三,已中乡举,吾未欲急于仕,且令静览群书,间阅世务,冀他日得实用耳。

  周公洪谟,繙阅之余,偶有所得,辄为阐明剖析。

其间卓然自得者,于圣经贤传,大有裨益。

积久得三百四事,粹以成帙,名疑辩录。

在礼部时,以献于朝,意欲缀于各经书本注下以梓行也。

公恒对人言:‘吾为此录,发经书之蕴,正先儒之失,破千载之惑,虽三公之尊,黄阁之荣,吾不与易也。

  琐缀录言:李西涯问康斋以‘下学上达’之义,康斋曰:‘未论上达之妙,且言下学。

’其言引而不发,至言也。

西涯乃言:‘先生亦不记传注,可谓谬矣。

岂能记朱注者,皆下学上达之人耶?’李之明达,未必至此,但直之忌语耳。

  宪宗一日于内得古帖,断烂不可读。命中使持至内馆,适傅瀚在,且即韵为二诗以复。上大悦,有珍馔法酝之赐。

  吴文定为文,不事雕琢,体裁具存,外若简淡,而意味隽永。

纾徐则有欧之态,老成则有韩之格。

为诗用事,浑然天成,不见痕迹,沉着高壮,一洗近世纤新之习。

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倔,虽规模似苏,而多所自得者。

(王鏊撰集序)

  倪公谦性敏甚,落笔千言,应制赋诗,中人率立候以进。

奉使朝鲜,远人一睹丰采,悚然叹服。

有所作,即席挥洒,不加点缀,莫不吐舌,惊以为神,至今国中梓行其文。

平生著述有玉堂稿百卷,上谷稿八卷,归田稿四十二卷,南宫稿三十卷,辽海编四卷。

  杨守阯与守陈自相师友,博极子史,为文谨严,编纂考校极精详。

尝对海外使历举其国中事,其人惊服。

其文学论议与所履历,略似守陈,而同为解元、学士、吏侍。

一时对署两京翰林,时尤羡之。

  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弘治中,孝庙御书小帖,以问内阁李文正。

公具疏以对,据圭峰罗、芦泉刘绩之言。

承上问而不蔽下臣之美,贤相之盛节也。

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

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

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

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

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

六曰虫八虫夏,性好水,故立于桥柱。

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

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

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

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用巡警。

  方西樵予告南归,刘鈗往候之见,命属吏书缴银图书疏,公止之曰:‘大臣不以仕否异心,翁又受恩独隆者,林下有一得之见,非此莫达。

前正统间,三杨曾带之回矣。

’口诵三疏,遂斟酌用之,图得不缴。

及典籍呈原稿,与所诵只字不差。

樵翁但遇客,即称公之善记。

弘治以来,办事两房,以博知旧典著名者,公为首,而苏州刘棨贰焉,时谓之‘二刘’,若古称孝威、孝绰‘二刘’云。

家故多书,至公则又倍力聚之,凡圣作贤述,山经海志,稗官小说,石室灵文,无不藏焉。

有时暴于晴日,非三五识字健仆,兼浃旬之久,盘播不能尽也。

与公同姓者古今文集,别置一所,共五十余家,他可知矣。

  王韦论诗,专尚才情。

其言曰:‘唐风既成,诗自为格,不与雅颂同趣。

汉、魏变于雅颂,唐体沿于国风,雅言多尽,风辞则微。

今以雅文为近诗,未尝不流于宋也。

’故其诗婉丽多致,隽味难穷。

或者谓为纤弱,岂知所操之殊向哉。

(国宝新编)

  江晖字景旸,以翰林修撰为按察佥事,有集曰亶爰子。

按山海经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名曰委页,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取以名集,别无深义。

晖好以奇癖字作文,王稚钦有诗赠之,云:‘江生突兀扬文风,千奇万怪难与穷。

博物岂惟精尔雅,识字何止过扬雄。

古心已出丘索上,邃旨或与神明通。

求深索隐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

令弟大篆逼钟鼎,绝艺耻作斯、邕等。

生也为文遣弟书,一出皆称二难并。

纵有楚史不可读,满堂观者徒张目。

少年往往致讥评,生也不言但扪腹。

君不见好丑从来安可期,豪杰有时翻自疑。

伯牙竟为知音惜,卞氏能无抱璞悲。

请君宝此无易辙,圣人复起当相知。

  正德丁丑岁,武庙阅文献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张,问钦天监,不知为何星也。

内使下问翰林院,同馆相视愕然。

杨公慎曰:‘注张,柳星也。

周礼以注鸣者,注,注,咮也,鸟喙也,音咒。

南方诸鸟七宿,柳为鸟之咮也。

史记律书:“西至于注张。

”汉书天文志:“柳为鸟喙。

”’因取史记、汉书二条示内使以复。

同馆戏曰:‘子言诚辩且博矣,不干私习天文之禁乎?’

  嘉靖初,给事中张翀疏有‘矞宇嵬琐’四字,上令问内阁,不能知也。

杨用修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复,梁文康叹曰:‘用修之强记,何必减苏颂乎?’荀子注,矞即谲,诡诈也。

宇训大,言放荡恢大也。

嵬,说文,高不平也。

明兴,称博学饶著述者,无如用修。

所撰有升庵全集、升庵诗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续集、南中集抄、七十行戍稿、升庵长短句、长短句续集、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洞天玄记、月节词、升庵诗话、诗话补遗、丹铅录、丹铅总录、丹铅续录、丹铅要录、丹铅余录、丹铅摘录、丹铅闰录、丹铅别录、丹铅赘录、墨池琐录、转注古音略、古音丛目、古音猎要、古音复字、古音骈字、古音余录、古音略例、五音拾遗、古音附录、古文音释、韵林原训、奇字韵、杂字韵宝、金石古文、六书索隐、六书练证、六书探赜、六书统摘要、篆韵索隐、古篆要略、隶骈书品、词品、铭心神品、书画神品目、书画名跋、箜篌新咏、檀弓丛训、墐户录、希姓录、清暑录、瀑布泉行、滇程记、滇侯记、滇载记、录异记、异鱼图赞、夏小正录、升庵经说、经书指要、杨子卮言、卮言闰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篯却笔、四诗表证、山海经补注、水经补注。

所编纂有蜀艺文志、选诗拾遗、选诗外编、皇明诗抄、皇明诗续抄、五言律祖、李诗选、杜诗选、宛陵六一诗选、五言三韵诗选、五言别选、六言绝选、苏黄诗髓、禅藻集、风雅逸编、唐音百绝、唐绝精选、唐绝搜奇、唐绝增奇、绝句演义、绝句辩体、宋诗选、元诗选、千里面谈、交游诗录、交游余录、词林万选、百琲明珠、草堂诗余补遗、填词选格、古今词英、填词玉屑、词选增奇、韵藻、古谚、古隽、诗林振秀、古今风谣、古韵诗略、说文先训、文海钓鳌、禅林钩玄、艺林伐山、群书丽句、哲匠金桴、群公四六节文、赤牍清裁、赤牍拾遗、谢华启秀、经义模范、古文韵语、古文韵语别录、管子叙录、引书晶托、逸古编、寰中秀句、苍珥纪游、谭苑醍醐、素问纠略、群艳传神、唐史要偶语、经子难字、位图说、连夜吟卷、各史要语、晋史精语、庄子阙误、江花品藻、群书琼敷、群公四六丛珠、舆地碑目、春秋地名考、批点瀛奎律髓、批点文心雕龙、古今柳诗、名奏菁英、写韵楼杂录、晴雨历、龙宇杂俎、韵语阳秋、琼屑。

  问马集一卷,十五篇,长洲吴子孝纯叔撰。

纯叔,嘉靖己丑进士,南冢宰文端公之子。

由翰吉谪邯郸马曹,着此书,盖以自托也,语甚雅驯可观。

古有相马经、辩马图、良马论,不下十数种。

诸葛颖相马经,至六十卷之多,今不甚传。

此编可以补圉人太仆之阙。

其谓‘相国马者,经岁不一遇,而相驽马者富于一时’。

余读而尤悲之。

(澹园集)

  王子衡着慎言十三篇,俾相确订,闳深洞达,超诣玄幽,上究乾枢,下稽物变。

人伦运世,学统政模,参伍诠析,必要圣轨。

殆六籍之精英,名理之楷式与!至其原五行则先水火,辩性本则主缘生,语学术则贵经练,品施措则尚神识。

自我开先,特标妙义。

殆所谓神解之机,不束曲教而成一家之言也。

(顾璘序)

  蔡羽见诸论著,奥雅宏肆,润而不浮。

诗尤隽永,蚤岁微尚纤缛,既而溅涤曼靡,一归雅驯。

晚更沉着而时出奇丽,见者谓虽长吉不过。

先生乃大悔恨曰:‘吾辛苦作诗,求出魏晋之上,乃今为李贺耶?吾愧死矣。

’其高自标表,不肯屈抑如此。

 

  言语

  国初郊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彦良进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飨”。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呵。’众得释。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答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

’(冶城客论)

  施槃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答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

’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

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

’(冶城客论)

  杨守陈语徐少詹曰:‘平昔才无半斗,而喜作文,饮可数合,而喜与宾客燕酣,行不能里许,而喜游陟,今皆不复尔。

’入朝班,满前皆少年新贵人,独以白发青衫厕其后,虽未谋引去,宦况已索然矣。

  吕仲木家居,有巨臣入都来别。

滨行,语仲木曰:‘吾此行得操柄,必大用先生。

’仲木对曰:‘张子厚有言,执事苟与人为善,孰不愿在下风?若不然,士有远于千里之外者矣。

’其人默然。

  弘治中,虏使语馆伴,有一偶语,无能对者,因举曰:‘朝无相,边无将,气数相将。

’李公西涯闻之,即口占令应之曰:‘天难度,地难量,乾坤度量。

  世庙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俯视不已。大学士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上悦。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尧是时已百有二十岁矣。’众心始安。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

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

’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回来?’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务存大体,不屑屑细故。

或以为言,公曰:‘宪台百司之仪表,居其职者,当先养人以廉耻,使人避而不犯,岂直恃搏击为能哉!’

  吉安岁凶,赣帅全与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籴,民啼号于道。

熊鼎争曰:‘盗之起者,为饥寒所迫也。

今使君闭籴,将开盗门,脱吉事亟生变,赣能独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为佥事,分部台、温,二郡经方氏窃据后,争讼以数百计,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断之。

凡威取田宅者归业主,得半直者中分之,两造无验者籍之官。

豪胥猾隶六百余户,悉并之别郡。

伪官悍将二百人,其暴如虎狼。

君出奇计,尽刮种类,迁于江、淮间,民始安。

伪万户金甲夺三人妻,其夫讼,则更为娶妇。

君至,三夫皆诉,君论金弃市,各以其妇归之。

平阳军校掠农妻五年,君摄其妻至,军校恐,抱二儿泣曰:‘妻去儿孰与养?愿公怜我。

’君命置儿妻侧,儿避不肯近。

君曰:‘此非其子,诈也。

’诘之,果邻家子。

罪校如律,断其妻还农。

于是军中所掠妇数百,皆夜遣去,一营几空。

  范敏授户部尚书,上谕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

自今如军民娶嫁丧祭之物、舟车丝帛之类,皆勿税,户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杨靖榜谕各处税课司局巡拦,令许所办额课日逐巡办,收于司局,按季交与官攒,出给印信收票。

不许官攒侵欺,致令巡拦赔纳,违者重罪。

其各处税课司局巡拦,商税俱三十八分税一,不得多收。

  京师饥,陈俊奉敕发太仓粟壹百万石,减价籴,以利民。权贵有乘时射利,俊请于上。凡籴以升斗,满一石者闭不与。其计遂阻,而饥者获济。

  富民固山周家豪横,以私债杀人。

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请大同纳粟三十万以免死。

时大同有事用兵,仓库告乏。

司钱谷者请集廷臣议,诏可其奏。

会议间,众未发言,王强正色曰:‘祖宗律,杀人者抵命,贪赃者落职。

奈何贪富民三十万粮,废祖宗法乎!’众莫敢异,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爱民为本,民间积年逋负,悉与奏免。

邑中虎为害,乃斋沐告于神,虎遂灭迹。

尝捕蝗涂中,见卧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给以医药。

是夜大风雨,得免暴露,存活数十万人。

议赋役必验丁产,勾摄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于日中决之。

暇日辄诣学宫,劝督儒生。

故桐城人才独盛,皆公教也。

又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数十顷,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

后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农祠。

  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

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

官存其数,实未始足。

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

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

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

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

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

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

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

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敕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

边将受敕,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

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敕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

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

’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

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

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

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

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

或时潜行,以察勤惰。

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

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

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

其爱国爱民如此。

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

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

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

其令璟偿葬埋费。

’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

’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

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

’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

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

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

’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

’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

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

武功归,思而不得。

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

’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

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

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

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

’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敕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

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敕使请公还治。

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

’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

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

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

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

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

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

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

其人不能知,妄对。

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

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

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

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

’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

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

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

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

’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

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

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

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

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

事亦不误也’。

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

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

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

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

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

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

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

其心勤民事如此。

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

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

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

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

’(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

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

’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

)及御厨。

(光禄寺。

)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

’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

上遂敕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

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

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

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

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

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

公曰:‘宜以实对。

’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

’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

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

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

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

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

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

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

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

’疏三四上。

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

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

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

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

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

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

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

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

’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

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

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

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

狱具,当坐反。

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

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

’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

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

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

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

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

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

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

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

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

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

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

吁,亦可以鉴矣。

(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

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

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

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

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

公以与争者。

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

’人称公为神明云。

(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

勋臣世帅,亦为敛戢。

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

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

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

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

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

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

’事遂寝。

(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

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

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

’众是之。

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

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

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

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济川等卫快船工料,额设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处,每负课不完。

刘公龙请遣官催督,岁终上计簿。

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苇荻鱼稻之税,不下数千金,率多掊克。

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属官查计租额,量给支用,其余解部贮库,并新开之田,通收租课,备买马之用。

  腾骧四卫勇士,隶在中涓,多窜市人名籍,几至三万。

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余人,尽裁其滥,禁旅肃然。

荆、襄等处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数计,而混无名籍。

成化初,区处失宜,几至大变,公深以为忧。

每与户部议,思有以处之。

后司徒韩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鉴经理其事。

谢公迁撰旨,令随宜安集,附籍还乡,各从其愿,附籍者终令得所。

编户已三十余万,复有沮其事者,遂中止。

识者恨之,未几果叛。

(朱希周志)

  谢文肃在南监,每严约束,禁诸生班见礼。

损皂役钱以沛僚属,籍膳夫钱于官,构东西二书楼,以庋镂板。

上疏请增杨龟山从祀,而黜草庐吴氏。

余若择师儒,慎科贡等,论列尤多。

在北,请增号舍,修堂斋。

又谓庙门衢斜而狭,买其地而廓之。

又买官廨三十余区,居学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余。

诸生贫困者有给,死者请京府赙给归其丧。

凡所建白,皆师古义,持独见,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泾野为北国子祭酒时,监规久弛,先生发明揭示,动以身教。

一二贵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绳之以法,不少假借。

于是咸知所从事,而乞差争拨之敝风顿息。

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宽规先生者,先生曰:‘宽非纵弛之谓,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责效于旦夕,故谓之宽。

然云敬敷,则不可不谓之严也。

古称师严然复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其意正谓是也。

今人才渐不如古,岂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内则祭酒,外则提学,皆有师道。

而以教人为职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

甘临希悦,违道干誉,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规者不以为然,而先生持之愈坚,国子诸生自是知所检束。

而弦歌之声,礼让之俗,洋洋于京师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专断者二十七日,驾抑奸雄。

新诏裁革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余,岁省太仓粟一百五十三万余,怨者汹汹。

谣曰:‘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

’于是公出入护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

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庙初即位,廷和具诏草上之,报可。

始草上,而司礼诸中贵以其关内政者数条属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侪之不得职,公等谓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侪贺登极后,惟有一去。

且叩之上,以谁削诏草,必有当之者。

’于是蒋冕及毛纪相继发危言,诸中贵语塞。

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尽,中外加额,称新天子圣人。

而所革锦衣等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尽。

失职之徒,衔廷和切骨,入朝有挟白刃恫喝于舆傍者。

事闻,诏以营卒百人为廷和出入卫。

  杨石斋当武皇大渐之时,其调度区画,取办俄顷,命中书十余人操牍以进,石斋一一口授,动中几宜,略无舛错。此真有宰相之才,虽姚崇何以过之?

  霍公韬在南都,禁送丧之设宴饮,绝妇女之入庵院,罪乐户之买良人。

毁淫祠,建社学,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宝之忠节。

给田表蘖谷、王都宪之清贫,甄别应天乡饮之宾介,援恤忠臣花云之弱孙,此皆关系风化之要者也。

禁诸司之强买货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长之供办酒席,省地方之赁倩卓椅,革乐工之日办茶果,核开读之恤老实惠。

此皆关系民隐之切者也。

(年谱)

  徐公阶擢浙江按察佥事,提督学校,益勤于职,岁周行郡邑必遍。

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

既唱诸生第,人人为语所以甲乙故,即见斥者,得自鸣而折之,不得已施槚楚,示惨然色,诸生人人退自快服。

三载进江西按察副使,仍视学政。

所操舍一如浙江时,而加详密。

  天下盐额,独淮扬重,岁赋六十余万金,应上供司农为五十万金。

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经理,肆为蟊盗,乃欲以利孔诡结上心。

搜宿逋及积羡得百万金以闻,遂定为岁额。

额辄不登,而商渐困,至有雉经者,不则亦鸟兽匿。

徐公阶熟知其弊,俾御史发之,拟旨仍旧额,额亦登,流徙悉复。

  漕河通,张居正谓岁赋往往迂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横溢,非决则涸。

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而毕发,未少罹水患。

其始,司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

太仓粟至支十年。

 

  铨选

  诏汰在京诸司冗官,皇太子令两坊长官简贤者留之,庸者汰之。

时邹缉为左坊长,执笔畏缩不敢下,遽起称疾不出。

次当陈仲完长坊事,即提笔书某当留,某当汰,众皆服其明决,被汰者亦自愧服。

仲完奉命授皇孙经,多所辅益。

历官二十年不迁,夷然自足。

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陈仲完不易得。

  曹公义尽心率职,品量人物,鲜有不当。

时泰和王直为尚书,以义精选法,凡黜陟贤否,一以托之。

然义事王甚谨,于事可否,非经咨决不辄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

尝谓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晋吏侍,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

闻人有玷缺,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下至胥隶,亦畏惮无敢犯。

权贵用事,不通馈问,卒亦无他。

凡出内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

时除授浸广,有讽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

’讽者色沮。

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为太宰,性宽恕,一日除进士六人为王府长史。

六人始登第,气傲甚,闻之殊不平,同诣部堂,哗然争辨,不肯就,极言选法不当。

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

吴文定公正色曰:‘诸子亦闻董、贾乎?二人亦曾为王傅,名高百世。

诸子厌弃斯职,诋毁主司,岂仕可从人自择耶?不思汝辈皆吾所取士,所学何事。

’因谓耿公曰:‘诸生恣肆,甚伤政体,当奏处之。

’明日疏上,降旨,为首者谪戍边,余皆发充吏。

于是纪纲大振。

  越闽胥人革役者,货县胥,窜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刘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经月纬,究竟接代,凡革罢千人,虽仕者亦追论除名。

  刘公忠于庶寮满秩为署考,必当实。

御史某恃势骄横,人皆惮屈,忠署下考。

郎中某,瑾党张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于士论,行事咈乎人情。

’自是诸司弗饬者,惴惴焉缩其纵。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

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

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

今有居官未半岁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

’上深然之。

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亦勿黜。

  当考察之期,刘公龙奋然以进贤退不肖为己任。

预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员希图报复,及自知不免媒孽当事者,俱治以重罪。

上可其奏,于是裁酌精核,声实必当,评骘品列,不惑浮议,人咸称其鉴。

  朱恭靖为南冢宰,适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恭靖为私,公曰:‘使一曹皆贤,必去一人以为公,则一曹偶皆不肖,亦将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许公赞素以用人图治为己任。

上惩边患未宁,责在巡抚,大臣专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

公参稽舆论,择巡抚脂韦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拟斥十余人,其科道素乖风纪,并建白无闻,冗牍可厌者,拟黜调二十余人。

一时士气复振。

尤念人才当爱惜,有孤特自立为人挤弃及言事伤激遭摈者,荐起十余人。

在吏部前后十年,用人不凭臆决,每遇来京官见,各令举所知,其荐同者注录,不拘疏逖推用之。

每铨注,必论才高下,与地繁简,兼风土南北而剂量之。

核司公而恕,或疪以细故飞语,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选及各项文移,吏辈多假驳查送问为骗局。

霍公韬立法,当堂明谕,奸吏无所措手。

吏役应拨诸衙门实参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

惟吏部及锦衣卫吏,则坐名拨缺,盖皆依托势要,行重赂以图厚获者。

新旧相代,索顶首银多至千金。

公一概阄拨,痛革顶头之弊。

文选司有写本承差十二人,皆势家豪户买纳者,日用厚费供司属宴饮,授选日则择地注官,公尽黜革之。

  徐公阶佐铨时,年仅四十三,榜戒语于堂自警。

故事,吏部大僚鐍车门所,接见庶官,不能得数言,以示严冷。

阶曰:‘若尔,何以能尽人才也。

’乃痛折节,修词色而下之,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

见者亦自喜,愿为之尽,阶益有缙绅间声。

尚书熊浃雅重阶,托以肺腑,而阶亦为之竭力。

相与励廉节,奖恬退,振淹滞,抑躁竞,一时翕然归贤。

 

  筹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来见。

太祖问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过子女玉帛。

将军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杀人,不掳掠,不烧房屋,首取金陵,以图王业,愿以身许之。

’后太祖得建康等处,全有江西,安功居多。

(本传)

  刘公基赴京,道经建德,今严州也,适张氏入寇。

时李文忠守建德,欲奋击之,基乃使勿击,曰:‘不出三日,贼当自走,追而击之,可成擒也。

’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贼走矣。

’众见其壁垒旗帜如故,且闻严鼓声,疑莫敢动。

基趣其疾进兵,则皆空垒,击鼓者,乃所掠老弱耳。

遂穷追至东阳,悉擒之以还。

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

众以为苏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诚自守虏耳。

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之。

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

’上遂伐陈氏。

已而友谅复攻洪都,上亲征之,大战于鄱阳湖,胜负未决。

基密谋移军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胜,上皆从之。

陈氏平,遂决计伐士诚。

暨北定中原,基运筹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议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讨论达旦。濂历据汉、唐以来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为法,彼不可法。皆当于理乃已。

  宋讷献安边策曰:‘今海内既安,蛮夷奉贡。

惟沙漠胡虏,未遵声教,若置之不治,则恐岁久丑类为患边圉。

若欲穷追远击,又恐六师往还万里,馈运艰难,士马疲劳。

陛下欲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计,要不过谨备边之策耳。

备边固在乎屯兵,实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当法汉。

本始年中,匈奴帅十余万骑而南,欲为寇,汉将赵充国乃将四万骑,分屯缘边九郡,而充国统制其间。

则当时之筹画区分,概可想见。

我朝诸将中,勇智谋略岂无如充国者哉!陛下宜选数人,每将以东西五百里为制,随其高下,立法分屯。

所领卫兵,以充国兵数斟酌损益,率五百里屯一将,布列沿边之地,远近相望,首尾相应。

耕作以时,训练有法,遇敌则战,寇去则耕。

此长久安边之策也,又何必劳师万里,求侥幸之功,以取无用之地哉!’上嘉纳之,遂令边军皆屯田,且耕且守,着为令。

  汉王叛,伪命指挥王斌为太师,知州朱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以金帛结京军为内应,差百户陈刚赍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

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

荣曰:‘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尔。

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

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

’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

荣即起行,昼夜疾驰。

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

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

  杨士奇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备故也。

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备荒皆有定制。

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时敛散。

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以备水患。

天下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

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仓尽毁。

凡诸水利亦湮废,或被占夺。

稍遇旱灾,民无所赖,事虽若缓,关系甚切。

请令户部择京官廉干者,往督理粮课,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

陂塘闸埧皆令修复,具实奏闻。

若有灾之处,则候稔岁而后行。

郡县官考满,以此为殿最。

风宪官各务稽考,遇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切。

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

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

’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元吉示之,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

’二人退。

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谕以三人所对。

荣曰:‘永乐中费数万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

不若因其请而与之,旋祸为福。

’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

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

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极矣。

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

臣愿陛下今日明决。

’上曰:‘汝两人言正合吾意。

皇考言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

’遂命尚膳赐酒馔。

明旦朝罢,表示文武群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

及黎氏篡弑,毒虐国人,成祖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

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浩叹。

比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群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

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

’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

’(三朝圣论录)

  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达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

议者欲遣人举火焚之,恐敌因粮于我也。

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踵接于道。

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仓为之一空。

  乌思藏等处入贡,其贡使数踰旧制,一岁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赏赐糜费,不可胜计。

自长河西诸番,皆冒以图利。

周公洪谟上言:‘此特无印符为验耳。

宜依海外诸番例,各给与符二十道,入贡,备填贡使物数于上,仍识以旧赐金印,至关验,以防诈伪。

’诏从其议,其费顿省。

  占城王子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至广求援。

部议令守臣送之还国。

尹直言:‘远夷为强国所侵,其来愬者,恃我能为之主也。

若徒遣之归,而一无所处,是弃之矣。

宜令大臣至广审度事宜,且敕责安南,敦睦邻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体。

’因荐都御史屠滽往。

由是安南敛戢,古来得领封还国。

  弘治丁巳虏入塞,师行乏军兴,刘忠宣以户部侍郎出经画。

或曰:‘边粮草半属京贵子弟,此行刚且取祸。

’公曰:‘处天下事,以理不以势,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

’至边,召问父老,得其要领,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几千石,每石给官价若干。

凡境内外官员,各客商家,愿输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听。

即中贵子弟弗禁也。

不两月,积蓄有余。

盖往日籴买法,粮百千石、草千万束方听,以故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续运,牟利十五。

此法立,有粮草家自得告输,贵子弟即欲收籴,无所籴。

边人言,自刘侍郎收市法行,仓场有余积,私家有余财。

(邵宝撰传)

  流贼犯江上,兵书刘公机谋于同事诸公曰:‘今日之事,惟择主将、立赏格、修营栅、恤军士为急。

’时李都督昂自贵州罢镇还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

李以未得朝命辞,公曰:‘朝廷敕谕我辈有曰“敕内该载不尽者,尔等从宜区画”。

此即朝命也。

’亟取瓦屑坝竹木为营栅,使沿江军士免暴露之苦。

又欲发官帑银七千余两犒军,诸公皆犹豫,公曰:‘某当独任。

’遂草奏行之。

防守有备,人心以安。

  甘肃副将鲁麟,恃部落要大将,不遂,弃归,愿抚其众。

奏至,上问刘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归附之劳,从其请,兵权一去,无能为已。

’麟果怏怏死。

  尚书汪俊云:‘畿甸群盗,势甚张大,王师屯德州,惠安伯张伟不敢出,提督马中锡倡为招抚之议。

司礼张永以问李公东阳,公愤然曰:“此贼本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

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数千万众。

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无分寸效。

且方出师而以招抚为计,有血气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

更有何说!”永等皆叹曰:“老先生终是老成人。

”议遂定。

  谢铎条上备边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声援,虏人潜伏,遂为窟穴。

夫大河为关、陕之限隔,受降、东胜,乃大河之藩篱,失此则河不可守,况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黄甫川西至榆林抵宁夏,二千余里,中间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军二万三千有奇,不能捍御。

往岁寇掠,如入无人之境。

朝廷久为搜套之策,迟疑未决。

及今无事,正宜蓄兵养锐,渐图收复汉、唐故疆与国初东胜之地。

据其形势,守其不攻,此计之上也。

又言:今之边将,皆晚唐债帅,士卒战没,而名数不闻,士卒克捷,而赏归权势。

克减之私,办纳之苦,怨塞胸腹,志义乖离,尚安能驱而使之乎!言甚剀切,皆凿凿可行。

  安化王置鐇反,张永奉命征之,会兵以捕,巡抚杨一清与有力焉。

然永素贵,视巡抚蔑如也。

一清有智数,永至,一清称疾不出。

密赂永左右,俱得其欢心。

乃晨起直登永床,与语,谈噱自若。

永异之,乃渐与狎。

永将械置鐇归,过一清辞,一清曰:‘公今不得归矣。

’永惊问故,一清曰:‘公试夜思之,明当奉告。

’永思之不得,复往叩之,一清曰:‘公与瑾,平时且相忌,况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闻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

嫌隙一开,则事危矣。

’永乃促席曰:‘为之奈何?’曰:‘此易耳。

公至涿州,瑾必驰使从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谁敢违?宜至彼,密从他道直入京,与来使相左,彼固无辞以罪也。

宜即见上,数瑾专权,诬以谋反诛之,此在公掌握中耳。

’永深然之,阴为之备。

至涿州,瑾果诏永及所获反者勿入城,听行勘处。

永知之,由他道宵进,直入城。

见武宗,甚喜,赐酒肴,从问行间事。

永因屏人,密奏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请诛之。

武宗迟疑不决,永惧祸及,乃驰见慈寿,具言状,慈寿许之。

时永已布壮士自随,是夜三鼓,直至司礼监捕瑾,瑾方调旨进退诸大臣,见永,问曰:‘何为?’永曰:‘奉旨捕公。

’瑾大惊,遂就下锦衣狱。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杨公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

’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

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所不及也。

  国琛集云:杨廷和,新都人。

久入阁,漫无所建白,人易之。

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幸臣窃国柄。

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

’已而武皇崩于豹房,安危俄顷,禁从兵悉属江彬。

公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敕彬。

先传令军士,扈从南巡者就通州给赏,于是边兵尽出。

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

乃定遣迎今上礼,下诏纪元,厘正国条,裁革传乞升及滥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余。

  杨一清巡边,具疏极陈战守之策,请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戍,经理宁夏以安内附,整戢韦州以遏外侵。

俱报可。

一清往来诸镇,所至急于足兵食,严营阵,选将习射。

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饱马腾,欢呼动地。

虏闻,俱远徙,不敢入寇。

  仇鸾时利属国虏朵颜弱,欲掩以为功,谓其实导虏,请大发兵征之。

下礼兵二部议,徐公阶曰:‘征之易耳。

一征而永彻我百八十年之藩篱,且侯鸾所云导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将无为虏外囿何!’乃弗果。

公因颇及京营积弱状,上嘉公忠怀,而询京营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

公谓:‘营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给,仍匿迹为舆台,以其羡共妻孥。

日练之,则劳而生计薄,劳则苦,薄则怨,怨且苦,则生谣诼,故其帅务为姑息,以相保食寝而已。

今欲大振之,必明赏罚,欲明罚,必先赏,赏则财告匮矣。

臣以为宜汰去老弱者万人或数千人,仍核其虚冒,而取其饷以充赏费,然后罚可行,兵可渐振也。

’上嘉纳之。

  史公道在云中,行边出塞,斩将擒王,先后首功数千,殍获马驼牛羊数万。

风声赫播,虏贼远遁。

大边之三百里内外,绝无一营帐敢住牧者。

每遇会兵南抢,虏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边界。

公之威慑夷虏,有如是者。

  宁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虏境,烽火四时不绝。

王邦瑞督边,既内治严,又能招携夷党,刺虏中事甚悉,每事先备。

虏尝乘冰一入,辄失利,遗其酋而去,不敢复近塞者终邦瑞之任。

西人语保障功者,皆归之。

  王邦瑞请罢中贵人监军疏,略曰:今国家之所患者惟虏,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

臣以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谓深患者,唯在中贵人典兵权耳。

夫今之团营,即汉之北军、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卫京都,备不虞,至重矣。

其令勋臣掌之者,谓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谓其督怠弛,其令中贵人监之者,谓其防壅蔽,总之以厉兵振威焉耳。

乃者胡马来,臣调团营兵,令出城击胡。

而十二营半空,见卒又罢弱,不任旗鼓。

夫卒至罢弱,罪属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

至空无人者,则乃中贵人所为耳。

外语藉藉,咸以有为输钱脱更之弊,是本用监军,反用蠹军矣。

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罢之,则岁月既积,消耗益甚。

假令虏踵前智,复射一矢于阙下,谁与驱逐?此可为寒心者也。

夫刑余之人,典在传公车之命,供扫除之役耳。

令其参列坛场,固已亏体,而况于作蠹邪?臣闻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请罢中贵人勿使更滥戎机,亦保躯善后之图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躏多徐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以故数数询问。

时抚按亟告急请兵,而职方郎谓兵发则倭已去,谁任其费?尚书惑之,阶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

阶上疏争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贼久矣。

今据抚按奏报,或云来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抢而在扰,势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验之。

而部臣于千里外,乃能隃度贼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置此腹心地于度外,臣所不能解也。

夫用兵之道,计当发与不当发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

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而委贼,臣又所不能解也。

’尚书乃惧,请发精卒六千人,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

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

当事者方以发兵为阶咎,冀因而摇阶。

而阶复上疏,谓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

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

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复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

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

夫守令勤则储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

报可。

  庚戌之事,赵大洲力排和议,抗论于朝,言朝廷养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无人,岂祖宗立国之意哉!且何代无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义,谁敢不尽力效命?况虏人用兵,气之盛衰,视月盈缩,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则月渐亏,虏必退,宜不动以观其衅。

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一与之盟,则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于是和议遂息,虏人果以二十日退去。

苟当时果与之和,则岁遣重使,输以岁币,终不能塞虏人无厌之求,而召戎启衅,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

大洲既论列于朝,继上疏陈三事。

其一,开损军之令。

盖祖宗之制,但边将有损折军士者,即谓之失机,百姓虽尽为掳去,亦所不论。

故虏人一入内地,则兵将皆入保城堡,纵其剽略,而百姓遂为鱼肉,此最为失策者。

开损军之令,庶边将始敢提兵出战,稍为百姓之卫。

其二,录周尚文之功。

周尚文,边将之有功而乃论罪者。

其三,释放杨爵、杨继盛。

盖二人皆以劾奏权贵论死久禁狱中者,遂以此忤权贵。

大洲时为国子司业,即命带御史职衔,赍银数万两,出城赏军,又不给以敕印,实陷之也。

大洲至西城,请敕印,元宰恨,不许,论辩既久,不能夺,遂给敕印以行。

既出城,至仇咸宁营,咸宁希中旨,不肯收银,令大洲遍历各营,唱名给散,大洲窘迫无计。

是夜宿咸宁营中,至明旦,虏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于难,不然则立为虀粉矣。

后以前事责某县典史。

  徐公阶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直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半菽且不继。

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

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出紫荆,抵大同。

大约合计之,费中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

具疏上,上大悦,令密撰谕行之。

 

  召对

  圣祖时,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盖不特紬绎义理而已。

洪武末,侍讲方希直有诗云:‘风暖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

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

’即其事也。

成祖宝训云:上亲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永乐以后,盖莫不然。

(殿阁词林记)

  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

尝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

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

”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

’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

’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

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缺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

召问王公如何,王以为不可。

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国乏人?’英庙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

’即命另推。

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韦太监急走阁下,言上坐文华殿,宣四先生。

溥及刘、李、谢三公仓皇至殿,叩首。

上曰:‘近前。

’诸司礼皆环跪御案旁。

上曰:‘看文书。

’诸司礼取诸司题奏与溥及刘,以片纸数幅与李、谢,每一疏,上必曰:‘与先生辈议。

’溥等拟批答,上览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应手疾书,略无疑滞。

溥等惧不称上意,顿首请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请将下看详。

’上稍不说,曰:‘文书尚多,欲尽阅,阁中亦闲,盍就此面议?’诸辅臣又顿首曰:‘唯。

’自裕陵召见南阳等后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岁不过一二见,道二三语。

是日溥等得见上天资明睿,圣心仁厚,大喜。

顾应对不能副上意,又自惭也。

  刘健云,上方励精,凡国家大事,召见辅臣。

宜兴去,召健及李、谢二公至文华殿平台暖阁,面议大政。

如吴一贯、张天祥狱,睿皇后陵寝殿礼,进退五府、四营公侯伯,灾异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

健确直,见事稍迟,李才敏达,谢方赞,三人同心。

时人语曰:‘李谋刘断,谢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而行之,久自太平。

’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

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

’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问。

明日,与司礼太监陈宽相会,询之,宽亦不知。

既而曰:‘刘先生曾说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不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

或者是此人未可知。

’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矣。

正德初,宇果大坏,荐人之难如此。

一日,上又召刘、戴二公议论人物。

大夏言,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

其人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

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

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禆军旅。

因其误事,所以退他。

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敢复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时召内阁部院大臣于文华殿或宝座后平台间,咨访时事,慨然欲复祖宗之旧。

时大学士刘公健、李公东阳、谢公迁在内阁,学士吴公宽司制诰,倪公岳、戴公珊、杨公守随皆召自南都,岳为吏部尚书,珊为右都御史,守随为大理寺卿。

时户部周公经、礼部傅公瀚、兵部马公文升、刑部闵公圭、祭酒谢公铎,既而尚书许公进、刘公大夏、韩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张公敷华,侍郎王公鏊,相继代任。

一时得人甚盛,政事多所兴革,而士之沉抑者举用殆尽。

  孝皇召见刘忠宣公,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

今后当罢行者,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

’对曰:‘不敢。

’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

’上曰:‘卿与我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显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弊。

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内咨之内阁可也。

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

’上称善久之。

(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见内阁徐、刘、李、谢四公于平台,议政事。

时太监李广以烧炼斋醮横被宠赉,阁疏力谏,上嘉纳,以疏示广。

武冈知州刘逊,为岷府所奏,逮逊至京,科道疏救逊,下诏狱者六十余人,内阁疏救得释。

十一年五月,上坐平台,召见内阁刘、李、谢三公,议罢成山伯王镛、遂安伯陈韶、宁晋伯刘福总兵。

越二日,又召见,议以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惠安伯张伟为总兵,代镛等,而以溥同英国公张懋管团营。

盖五军、神机、三千,所谓三大营、六提督也。

六人中择二人提督团营,皆名总兵官。

 

  讲读

  太祖召钱唐讲虞书,陛立而讲。

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

’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

唐之正色立朝如此。

(双槐岁抄)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

高帝用荐,手书征之南畿,择为诸王子师,今分建十王者是已。

教法严毅,虽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击额以管。

帝抚而怒,高皇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尔子,顾怒之邪?’帝威用霁。

  仁庙在东宫,一日,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

明日,东宫特召蹇义、杨士奇问之,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

’东宫曰:‘往昔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

智甚端正,但觉老矣。

’士奇对曰:‘虽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

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

’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

’上喜曰:‘此得人矣。

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

向之元旦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

仪智可用。

’遂令日侍太孙讲读。

盖文庙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简王让侍皇太孙读书,谓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当则也。

故诗曰“有孝有德”。

朕闻让孝于其亲,故擢用之。

’让在讲筵,首陈尧、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则天下感化,不劳而治。

每谈经,必端凝拱立,敷宣明畅,皇太孙敬而爱之。

时同事之臣张山、陈瑛,以顺旨被宠,戴纶、林长懋则强谏,不少诡随。

惟让谦卑自牧,简默寡言。

每进规讽,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孙敛容听之,益加礼重。

  宣宗尝召王英便殿,谓曰:‘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有重名。

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

’赐内酝及钞千缗,命入内阁。

  景泰中,选内侍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

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论,倪讲国风,吕讲尧典,称旨。

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中允兼侍讲。

又问几品,曰:‘皆正六。

’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

他日,上再至,二人已迁坐于旁,上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

’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杨守陈于经筵,一日讲武成篇,曰:‘鲁论无为而治,周书称武王垂拱而天下治。

然后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内侍者,召阎乐之祸。

有高居无为,惟嬖宠艳者,启禄山之变。

何也?盖舜、武之所以无为者,由其举相、去凶、惇信明义,无一不尽其道。

皆忧劳而有为,乃始佚乐而无为也。

后世人主,则孟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耳。

’左右听者竦然。

  上游后苑,左右谏,不听。王鏊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为罢游。讲罢,尝召所幸李广,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殆为若等,好为之。’

  张学士元桢,南昌人。

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

盖张短小不及四尺,貌寝而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

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

尝请上读太极图、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图本进。

上览而叹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

  孝宗时尤重经筵,多有匪颁之赉。

学士程敏政记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开经筵,赐宴及白金、宝镪。

十三日,文华后殿早进读尚书、孟子,及午乃进讲大学衍义,以为常。

读毕赐宴,讲毕赐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

四月二十八日以后,屡赐桃、杏、郁李、莲房,筥上黄封,鲜笋、青梅、枇杷、杨梅、雪梨、鲜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后屡赐,或题‘上林苑监进干清宫’八字,或题‘上林苑海子进干清宫’九字,或题‘司马苑局进干清宫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称谢。

且记之以诗,有曰:‘黄封进带干清字,朱实平分上苑香。

’七月二十日,文华殿后讲,上顾中官,赐讲官冠、带、靴、袍。

敏政预赐织金云雁绯袍一,有副金带一及乌纱帽、皂靴,面谢讫,上顾谓曰:‘先生辛苦。

’共对曰:‘此皆职分当为。

’顿首而退。

有诗记之:‘日上罘罳晓色深,湛恩稠叠驾亲临。

对衣红濯天机锦,束带黄分内帑金。

久幸清班容宦履,渐惭华发点朝簪。

经生启沃寻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亲儒臣,一日经筵,刘学士机进讲‘责难于君谓之恭’二句,上注听久之,俯赐清问,因辩析‘陈’字之义,刘仓卒进讲,语不逮意。

上谓之曰:‘此即敷陈王道之陈也。

’群臣叩首谢。

又问:‘何以不讲末句?’答以‘不敢。

’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恶者可惩逸志,自今不必忌讳。

’(历代小史)

  经筵面奏,近世无闻。

惟嘉靖甲申夏,吕修撰楠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

己丑夏,陆祭酒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窜,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

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竟以是谪延平同知。

程正叔词严义正,范尧夫色润气和,皆贤讲官也,今难其人矣。

(今言) 

  宠遇

  高帝建国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入见,上喜甚,赐坐。

从容问劳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

然四海纷纷,何时定乎?’章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耳。

’上曰:‘卿等其留辅予矣。

’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

  高帝欲俾宋濂参大政,濂曰:‘臣少无他长,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诚不愿居职任也。

’上厚之,每燕见,必命茶赐坐,每旦,令侍膳,询访旧章,讲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

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庆、礼乐、律历、衣冠之制,四夷朝贡赏赉之仪,及勋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论次纪述,咸可传于后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

’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阁,次第投献。

上皆亲览焉,复置品评于其间。

已而赐坐,敕大官进天厨奇珍,内官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跽奏曰:‘臣年迈,恐不胜杯酌,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

’上曰:‘卿姑试之。

’濂即席而饮。

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

’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

’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

’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

濂颜面变頳,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

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诗,朕亦为卿赋醉歌。

’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会儒臣兮举觞。

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

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

玉海盈而馨透,浮琼斝兮银浆。

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

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

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时书。

’濂既醉,下笔字不成行列,甫缀五韵,上遽召濂至,命编修官朱右重书以遗濂。

遂谕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也。

’濂叩首以谢。

上更敕侍臣应制赋醉学士歌者四人,考功监丞华克勤、给事中宋善、方征、通闻;而续赋者五人,秦府长史林温、太子正字桂彦良、翰林编修王琏、张唯、典籍孙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赐坐。上躬执金杓,炼汤于鼎,取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称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孙三世皆官内廷,当世以为盛。复以先生艰于行步,特选良马以赐。上亲作歌,复诏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

’太史续之云:‘臣身愿作衡阳雁,一度秋风一度归。

’上悦,赐白金锦币文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

’自是岁一来朝。

后子璲被诛,乃讳迹焉。

  太祖尊礼刘基,尝称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辅官吴源、杜敩、赵民望、李祐游东苑,命联句作柏梁体一章,云:‘踞盘龙虎肇豪英,(太祖。

)五色卿云炫月明。

(臣敩。

)王气莹然垂景象,(臣源。

)民风乐尔见升平。

(臣敩。

)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

)宇宙千秋帝业成。

(臣祐。

)暗忆六朝兴替事,(太祖。

)祯祥未尽又加祯。

(臣敩。

)’详观诸臣之作,虽远不及圣制之尽善尽美,然君臣之间,情礼蔼然,与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状元任亨泰,圣祖宠遇特隆,命有司建状元坊以旌之。

圣旨建坊自此始。

亨泰,襄阳人,为修撰。

每召建议,即赐手诏,书襄阳任而不名。

寻与黄子澄并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礼部尚书。

  洪武年,择解额内隽异者俾肄业,其中张唯等凡十有七人寔与选。

正月甲寅,命题赋诗,诗成称旨,唯等皆擢翰林国史院编修,以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

上谓曰:‘昔许鲁斋诸生多为宰辅,卿其勉之。

’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

命光禄日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

冬夏赐衣及弓矢鞍马,恩礼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旧学,屡问董伦,左右多言伦可用。

召拜礼部侍郎兼学士,与方孝孺入内阁侍经筵。

是年秋,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鸠杖各一以赐。

  永乐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书秀才十数人于丹墀内,同赋白象诗。擢右庶子胡广为第一,王涯为第二,余赏赉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开卫军。

成祖一日问文靖公曰:‘闻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进,见充军五开卫,其学与臣相似。

’上即命取回,试天马歌并经义二道,除大庾县学训导。

大庾自开科无举人,汝嘉至,择其天资明敏者,昼夜督教,自是登进士者二人。

汝嘉遂入翰林为五经博士,升侍讲,卒。

  昆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

一日与中书廿余人在文渊阁写某书,成祖见其字,甚爱之。

语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

’因问姓名,以其名昶,移‘日’于‘永’字之上,今人遂皆从此体。

(寓圃杂记)

  王翰林洪以总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礼部与行三加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

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

平生诗文甚多,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孔谔,山东曲阜人。永乐中举乡试,上以圣裔,欲宠异之,特赐进士。官左春坊中允,赐宅一区,命教太子。谔师道严正不阿,上亦惮之。

  杨荣进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

成祖览而喜之,密与荣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

’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俾入奏。

众皆股栗,免冠请罪。

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会罢,有机务计议,必亲御翰墨。

坐杨文敏姓名,识御宝,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规画。

公感知遇,益竭诚体国。

侍讲王琎,每休沐,会公与语,退谓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间于燕私之时,真可谓为社稷臣也。

’(年谱)

  仁庙于宫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

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录之令旨、书、诗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

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进来看。

又闻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

旨不多及。

’‘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

’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

‘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

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也。

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

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

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鳞触讳之虑。

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

旨不多及。

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

’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

念彼筋力倦,趣朝谅非宜。

赋诗有佳致,纳诲多良规。

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

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

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

’‘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

岂期一疾,遽然而逝。

兹者黄钟应侯,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哀哉痛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

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

’‘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

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

’(水东日记)

  仁宗为皇太子,命蹇义兼詹事。

时师傅皆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文臣,詹事盖元僚也。

上欲有谕皇太子,率谕詹事往导意,义亦委曲周悉。

皇太子尤爱重义,所言靡不信用。

满三载,升资政大夫。

  蹇忠定,赐第大明门内。

上累命中人进式,皆不称,上亲画图,命工戒十日落成。

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纯朴而黜浮华,故永、宣之间,士风吏治,庞厚可观。

秦誓所谓‘断断兮无他技’者,公庶几矣。

  郭琎代蹇忠定为吏部尚书,上谓曰:‘卿为朕择才,古人当斯任者,必勤于咨访,有得即录,故官不乏人,吕蒙正夹袋虞允文材馆录是也。

慎留意。

’公秉衡十四年,务采实行,不用浮薄游声誉之士。

虽为内阁所侵,能坚忍持正,自行其志。

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习羲、献书,以黄文简公淮领之。

一日,上谓文简公曰:‘诸生习书如何?’公对曰:‘日惟致勤耳。

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陈宗渊者,一同习书,然不敢侪诸人之列,但跪阶下,临榻颇逼真。

’因问:‘卿尝持所书来否?’公因出诸袖中,乃览之,喜甚。

目公曰:‘此何乡人?’对曰:‘越陈刚中之后也。

’上素闻刚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当令此人与二十八人同习书。

’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须如例与饮食给笔劄。

’俱从之。

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渊遂得入士流云。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

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

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

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

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

’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

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

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

’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

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

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

’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

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

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

(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

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

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

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

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

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

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

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

愿赐休终养’。

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

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敕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

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

年八十九薨。

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

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

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

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

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

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

’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

’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

’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

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

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

’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

(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

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

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

’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

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

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

(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咒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

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徵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

”’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

’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

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

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

’上深然之。

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

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

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

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

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

皆从之。

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

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

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

上是之。

复奏议冕服之制。

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

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

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

上从之。

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

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

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

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

’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

’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

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

”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

今免贺诚当。

’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郤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

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

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

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

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

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

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

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

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

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

’议者竟不能从。

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

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

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

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

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

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

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

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

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

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

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

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

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

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

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

’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

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

’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

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

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

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

’公曰:‘不然。

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

’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

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

’定议以齐衰服临。

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

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

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

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置罚。

’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

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

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

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

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

下礼部覆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

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

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

上竟从部议。

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

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

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

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

(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

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

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

及还任,乃求昉识之。

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

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

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

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

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

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

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

(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

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

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

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

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

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

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

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

今年才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

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

’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

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

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

’竟拟尚书,从之。

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

(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

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

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

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

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

’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

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

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

’(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

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

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

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

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

(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

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

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

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

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

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仇。

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

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

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

偶诸郎燕饮,当举令,佘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

’佘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

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

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

’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

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

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

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

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

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

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

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

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

’从之。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

’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

’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

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

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

’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

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

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

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

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行状)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

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

’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

(古穰杂录)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万余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

’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

’上竦然大悟。

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禠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

今狮象鞑官,不下万余,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

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

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敕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

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

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

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

上不恤民,则有此异。

’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

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

上不从。

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

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

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

’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

’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

’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

’上恻然曰:‘卿言是。

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

’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

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

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

’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

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

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

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

’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

’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

’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

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

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

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

’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

’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

’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

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

’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

’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

’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

’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

’力左右之,卒免于祸。

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余。

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

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

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

林俊尝曰:‘余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

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

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

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

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

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

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

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臣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

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

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

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

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

’二曰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

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

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

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

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

’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

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

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

仍敕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

’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

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

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

’(疏议辑略)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

纪以为不可,上疏谏。

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

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

今当军民凋弊之际,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寔为社稷之福。

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敕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

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

’上命查理禁约。

(传)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

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

’上悦,即如其言行之。

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

(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

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

’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

’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

’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

’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

’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

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

常额有限,不可不节。

’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

’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

’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

”遂置极典。

高皇后亦不敢劝。

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

’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

’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

’上曰:‘然。

’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

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

’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

(治世余闻)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

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

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癯,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

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

(裒谈)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

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余员。

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

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

’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

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

’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

’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

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

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

’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

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

’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

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

’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

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踰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

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

’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

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

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

’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

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

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

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

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

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

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

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

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

’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

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

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

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

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

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

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

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

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

’(裒谈)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责成之。

’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

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

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

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

’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

’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

(治世余闻)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

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为大庆法王下院。

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

尚书圭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

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

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

’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

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著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

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

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

王其慎之毋忽。

’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

’事遂寝。

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

(梁储)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

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

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

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

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

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

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

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

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

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

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

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

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

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

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

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

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

’文襄惕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

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同班参谒上司者,浼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

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

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

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

文武轩轾,一至于此。

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

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

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无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其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

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

’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

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

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

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

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

’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

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

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

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

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

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

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掣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钦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

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

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敕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

其他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

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

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

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

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

’[一]

  (校记[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阶是言,盖深病文臣意气太盛,武臣见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对上有重将权之说。

老成谋国,自是有超世俗之见。

顷年总兵带都督衔者,一不悦于巡抚,则动劾以提问,而当事者辄轩巡抚而轾总兵,若总兵不听勘而可径行提问,则他时巡抚有论及之者,则亦当囚首对簿耶?乃进士知县犯赃,此一知府可以提问之。

万历以来,顾间有拟旨听勘者,伤国体甚矣。

’重印本删,补下文‘张铎’一条。

  张铎,金陵人。

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

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

又积粟几六万余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

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

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

(四镇三关志)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

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

先是,折胁内向,不相着。

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

  内阁大学士李公贤遭丧去官,朝廷起复之,台谏皆不敢论列。

罗伦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

复俟数日,上疏历陈古今起复之非是,且谓如其不然,必准富弼故事终丧,刘珙故事言事。

反复数千言,一本于天理人心之不容已者。

疏奏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然士论益荣之,而缄默之风,为之一变。

终先生之世,台省不复有起复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张灯,命阁臣分题,令侍从诸臣赋诗。

时编修章懋、庄曰永,检讨黄仲昭,上培养圣德疏,言过直,上怒,杖之阙下,皆摘补外,时称三君子。

先是,修撰罗伦论执政起复被谪,直声震朝野,而章等继之,号翰林四谏。

  成化中,太监汪直新坐西厂,立威拟至尊,内外官卧不帖席。

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闻,且云:‘用此人实系天下安危。

’上恚曰:‘用一内臣,焉得系天下安危?’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

文毅正色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渠敢抄劄三品以上京官。

大同、宣府,北门锁钥,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诸近侍,渠敢擅自换易。

此人不黜,国家安乎危乎?’怀恩闻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厂。

  自罗伦、王徽等贬斥,中外结舌,以言为讳。

陈名为编修,上疏曰:‘窃见近年灾异屡见,雨旸愆期,翰林论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观春秋二时,陛下虽间御经筵,以讲圣学,然势分尊严,上有所疑未尝问,下有所见不敢陈。

愿于退朝之暇,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引对便殿,少霁天威,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而止。

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异端日炽,宜召还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评事章懋、给事中王徽、举人陈献章,置之台谏。

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号,禁止创建寺观。

则正人用,言路开,妖妄息。

’不报。

  王公云凤为祠部郎时,上疏请斩李广,广恨之,会驾还自泰坛,嗾校尉诬王驾后乘马,下诏狱。

群珰议助广,为上言,重其罚。

徐文靖公争之曰:‘余闻天子驾后,从千乘万骑,未闻罪乘马者,尔辈欲借此快忿,外廷宁无抗辨者邪?’王由是得从末减,出知陕州。

  弘治新政,万安、尹直以次罢去,刘吉独不动。

尤虑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结,昏夜款门,蕲免弹劾。

建言欲超迁科道,待以不次之位。

会诏书举用废滞,吉特为奏升原任给事中贺钦、御史杨珍、部属员外郎林俊。

此时吏部已次第拟用,而吉为此以媚众,自是人无复有言之者矣。

弘治改元,风雹发自天寿山,毁瓦伤物,震惊陵寝。

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

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读张升疏言:‘应天之实,当以辅导之臣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枢机之地故也。

’因数吉十罪,且谓:‘李林甫之蜜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合开为一。

伏望陛下奋发乾刚,消此阴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

’科道交章劾升,指为轻薄小人。

上命谪升南京工部员外郎。

同乡何乔新赠以诗曰:‘乡邦交谊最相亲,忍向离筵劝酒频。

抗疏但求裨圣治,论思端不忝儒臣。

自怜石介非狂士,任诋西山是小人。

暂别銮坡非远谪,莫将辞赋吊灵均。

  邹吉士智,四川合州人。

秀伟聪悟,弱冠领解首,丁未连第,入翰林。

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

朝宁之间,人马辟易,盖阳不能制阴之象也。

适诏‘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

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内阁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

少师万安,恃权怙宠,殊无厌足;少师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恬无廉耻。

皆小人也。

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素志忠贞,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巡抚直隶右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

皆君子也。

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宦官阴主之也。

’累累千余言,不报。

未几,谪石城所吏目。

在所有诗云:‘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竟谁真。

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

’忠爱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诱引为驰骋荒淫等事。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

夫奢靡玩戏,非所以崇俭,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

使正人不亲,直言不闻,而此数者交杂于前,臣窃忧之。

矧六月中,忽风雨飘荡,雷霆震怒正殿鸱吻、太庙脊兽,天坛树木,禁门房柱,摧折烧毁,灾异尤甚。

惕然省悟,侧身励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国家之福也。

’不听。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先帝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报。

迩者地震天鸣,五星凌犯,星斗昼见,白虹贯日,群灾叠异,并在一时。

历观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

且诏令废格,变易殆尽,忧在于民生国计,若罔闻知。

事涉于近幸贵戚,牢不可破,或旨从中出,略不预闻,或有所议拟,径行改易。

臣若诿顾命之名,不尽辅导之责,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不报。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阁,本朝虽有数人,然皆出自特简,邃庵杨公其一也。

公归田,年七十余,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书兼宪职,总制三边。

道经洛阳,谒刘文靖公,文靖出见,辞色甚倨,阳问曰:‘我记汝亦曾为阁老耶?’公随问而对,文靖曰:‘既为阁老,复出作总制,内阁体统,为汝一人坏尽矣。

’公云:‘朝廷简命,不得不赴。

’文靖仍曰:‘进止由汝,何得乃尔?我老不能对客矣。

’遂命二孙陪茶,杨大惭而出。

  翰林院编修杨名以星变陈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

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举动乖张,不当用掌吏部;郭勋邪回险诈,不当用典戎务;陈道瀛、金仁辈,庸恶道流,不当用司享祀。

此圣心之偏于喜也。

皇上践祚以来,诸臣建言,触冒天威,自取罪戾。

今惩创已久,虽有以爱惜人才为请者,皇上终未释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

又如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常命于内府修建醮事,此虽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祷祠无验,乃不惜糜费,使之频举。

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为依托,且闻有昏夜乞哀出其门下者,恐为市恩播威,夤缘偾事之渐也。

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

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戆,将汪鋐等早赐罢斥,而远却祷祠’云云。

是时,上始向意斋醮,在廷诸臣无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鳞之论,已触上忌。

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与杨廷和同里,廷和与张孚敬议礼不合,顷孚敬去位,廷和之党,私为报复,遂攻及臣。

故上益怒名,处名编戍。

上素优容翰职,而名被祸独深,一斥不复,为可惜也。

  春坊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校书赵时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请来岁元日朝贺,礼成,请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贺。

礼部覆洪先等所言谬妄,不达大体。

上曰:‘东宫目上视未愈,且朕疾未平复,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

罗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从宽,俱黜为民。

’由是三人名重天下。

时东宫尚在童髫,即无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预,岂欲闻此不祥语,三人之名固不当倚此为重。

而独怪夫希声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为可重也。

其后,时春、顺之相继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独洪先名在疏首,为上所记忆,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孙为严氏客,默有所授,为之奏请旌典。

事下礼部,时仪曹郎与靳有连,力为之地。

礼书吴山曰:‘妇以节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疑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

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乎?文僖公身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与匹夫匹妇争宠灵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乐闻也。

’执寝之。

而仪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孙堪,护母丧还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为孝子。

而其犹子为之请,予谓:“礼毁不灭性,汝伯宜为母死,则汝父不宜独存,何忍轩伯以轾父也?且已都督,荣矣,又欲专孝子名乎?矧灭性非孝也。

”后主篆者昧礼而自行之。

乃今何以渎靳夫人也?’会当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

自是觇公戆,不复与言。

又金坛曹编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

会有册封,差曹请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

’曹阴有挟,遽曰:‘三阁下业许之矣。

’山曰:‘此职掌在礼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

即三阁下,能强予以笃疾人为王国持节乎?先生止矣。

’曹大惭,遂拂衣出。

会稽诸修撰乃自诣山请行,而不及次,山曰:‘得无陵乎?’诸以省母对,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请捐半年俸以假归为有名乎?又无损于后日叙迁也。

’诸曰:‘诺。

’遂辞不行。

时分宜之子阴执朝权,尚书唯唯听命,第不敢犯山。

有求嘱者,姑应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

’其见惮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满,吏部引奏,上谕严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迟之乎?旧时有四阁臣否?’意将用礼书吴山入阁,以郭代之也。

山子闻之,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虽如此,亦须赴严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

’山斥之曰:‘儿不解事,岂有阁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

嵩遂密沮之。

比上封景王之国安陆,盖激于郭布颜之疏,以尝人心耳。

谕下礼部具仪,嵩使人风山,仪注虽具,似当另疏留行。

山曰:‘国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复当留行耶?’册封之日,更请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门。

上曰:‘此成化间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当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寝失上意矣。

当是时,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为媳,因设酒享山,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之介。

酒未行,山与本奕,本以手掩局,语山:‘今日之酒,为何而设?’山对:‘不知。

’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从得生女乎?’世蕃闻之,蹙然不安,遂罢酒,而山于是与严失欢。

后严氏败,而其姻家无不得祸者,人始服山之先见。

  张文肃治虚怀高朗,临事果断,秉直不挠。

时严相用事,一时脂韦淟涊,不敢与伉。

公庚戌主会试,发策问,乃以权臣重臣立题,辞峻峭弗之讳。

是秋,虏犯京师,力疾抗疏,乞决白河御之,不报,遂怏怏而终。

(国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学诗历指其误国无状凡数十事,且谓:‘其威权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财势足以广交自固,乘机构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词辨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结纳权路而杜塞人口。

故诸凡论嵩者,即不能显祸于正言直指之顷,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臣不能悉记。

即如先任给事中王烨、陈垲,御史谢瑜、董汉臣等,于时幸蒙宽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

宁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

何者?诚畏其阴中之也。

’上乃捕学诗,下诏狱,斥为民,而温旨慰留嵩。

嵩不自安,请遣世蕃归田里,不许,令给假,随任侍亲而已。

学诗疏虽不见用,然天下传诵,以为名言。

  余公继登在位,执法守政,夙夜勤恪。

遇天地大灾,时政阙失,抗事力谏,无少规随。

戊戌岁终,举奏四方所报地震雷火,及西宁钟自鸣,绍兴地出血,二气舛错,古所未有。

今郡国元元,苦征调、酤榷、织造、开采,抑郁无聊,易动难安。

幸上思惟天心,图谢过之实。

疏入,报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时方召四方宿儒集阙下议礼,命安总之,诏修律令,安为议律官。

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

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户、礼、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

儒臣奉二书以进,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齐之于后。

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

’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轻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讲唐律,日写二十条取进,上择其可者从之。

其或轻重失宜,则亲为损益,务求至当。

六年十月,复命刑部与本院审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学士宋濂撰表以进。

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将比年律条参考折衷,以类编附,曰名例律,附于断狱下。

至是特载诸篇首,颁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国家遇我至矣,国亡,吾敢不死!’趣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将就溺,寺僧大梓与番阳徐彦礼力挽起之,且谓曰:‘公毋死,公不禄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

且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

’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册,公言于镇抚吴勉辈而出之。

由是累朝实录无遗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为翰林学士,令总修元史。

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濂。

濂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传纪之大者,同列敛手而已。

逾年书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迁直学士升侍读学士,上尝谕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务,如典谟,皆明白简易,无深险怪僻之语。

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忠义感激。

近世辞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术、达时务者,无事浮藻。

  刘三吾博览善记,应对详敏。

上尝命公编集历代帝王祭祀、祥异、感应可为鉴戒者萃为一书,名曰存心录。

录汉唐以来灾异之应于臣下者,别为一书名曰省躬录。

  陶凯言:‘汉、唐、宋皆有会要,纪载时政,以资稽考。

今起居注纪言纪事,藏之金匮,已呈为实录。

凡诸司领录圣旨及奏事簿籍,纪载时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会要,编类为书,使后之议事者有所考焉。

其台、省、府,宜加置铜匮,藏领录簿,以备稽考。

’俱从之。

  王备官翰林检讨,进讲经筵,以文字供职。时钱塘王洪擅词垣,与同官,一见过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内外儒臣及四方韦布士,毋虑数千人,以总裁属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哈麻敕,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乾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

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

’命译之。

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

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

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发号施令,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洁与编修马懿赤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

复令元秘史参考以切其字,谐其声音。

既成,诏刊布。

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得其情。

(今言)

  永乐甲午十一月,上谕行在学士广,侍讲荣、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其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当之言,增附于下,其周、程、张、朱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极、通书、西铭、正蒙之类,皆六经羽翼,然各自为书,未有统会,尔等亦类聚成编,务极精备,庶几垂后。

’广等总其事,举朝臣及教官有文学者同修,开馆东华门外。

明年九月书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贺。

时文贞辅献陵南京监国,故不预。

  成化初,谢文肃被旨入校先帝实录,见章公景泰中论复储下狱事,辄叹息泣下,曰:‘公疏动万言,而一不载,何以示天下后世?’亟以告总裁官刘文安公。

公曰:‘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书。

’谢曰:‘天下事宁复有大于此者?此而不书,将奚书?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刘公怃然曰:‘业已成,无益也。

’迄今以为恨。

(本传)

  丘琼山谓朱子家礼最得崇本敦实之意,然仪节略焉,为考诸儒所言,作家礼仪节,使好礼者可举而行。

通鉴纲目以正统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夺,汉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纲,着世变之升降,明正统之偏全。

又谓西山真氏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系于治国平天下者,附以己见,作大学衍义补。

  吴希贤拜检讨,预修英庙实录。有贵家子寇姓者,密以贿丐希贤致口词于其父。希贤拒之,曰:‘苟为此,他日何以见董狐于地下?’

  顾清与修孝庙实录,书妖人李孜省事。

焦芳与彭华有隙,诬其附以得进,欲清以风闻书。

清云:‘据实直书,史职也,他不敢与闻。

’焦不能敚,中官蒋琮诬逐台谏,涉历既久,章疏杂沓。

时逆瑾方炽,佥畏触其党,莫敢涉笔。

清潜披精核,尽载其实,有嫌而欲节略者,不为动。

  孝宗实录,焦芳多以意毁誉其间,而武宗朝大奸相继乱政,其事棼杂,诸史官相顾不能书。

董公于纪载详而不冗,简而能尽,又因以正前录之讹谬,归之至公,其有功于国史甚大。

少师费公每举以语人。

  毅皇帝实录方修,检讨陈寰言:‘迩者采尚书故实上六馆,此不过从牒囊中探得之,何关人主大计?即翰林臣,胪列具员耳。

今以为宜复左右史记,言动秘燕之间,备列彤管,亡令他日(幸多)皿爽国是。

又文皇帝下金陵,诸缘故主骈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赐一传,瑕瑾不掩,庶有以风示永永。

’不报。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实录,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实录,时大学士焦芳依附逆瑾,变乱国是,报复恩怨。

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后世,其于叙传,即意所比,必曲为掩护,夙所嫉,辄过为丑诋。

又时自称述,甚至矫诬敬皇而不顾。

凡此类,皆用其私人暗写,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见。

伏望将孝宗实录一并发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为所诬,而诸臣难明之节,得以自雪,传之无穷,可据以为信矣。

不然,后世安知此为芳之私笔也哉?’疏上,士论惬然。

其诸经筵陈奏议礼,亦多类此。

 

  调护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

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

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缙之才,有类东方朔,然远见卓识,朔不及也。

方汉庶人夺嫡,淇国公丘福力成之。

成祖惑之,遂欲易储。

召帷幄重臣决之,诸臣莫对,缙独曰:‘好皇孙。

’由是成祖释然,仁庙之位固矣。

缙以三语而决此大事,古未有也。

后丘福泄其语于汉庶人,庶人衔缙次骨,以至屡贬,逮赴诏狱,庾死雪中,皆庶人之谮也。

自今观之,列圣及圣子神孙享万世无穷之业,缙不为无助。

百余年来,褒赠之典不及,而诸臣亦未有为白之者,诚缺事也。

  文皇晏驾于榆木川,杨文敏公荣、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尽军中锡器,镕为殓具,覆以龙衣,日进膳如故。

锡工尽除,以灭其迹。

至京师,人未之知也。

(畜德录)

  仁宗在东宫时监国,为汉庶人所谮。

盖太宗初有易储之意,而庶人实觊觎之故也。

于是使给事中胡滢往伺察之,令书其不法事以闻。

时梁潜、黄淮、杨士奇等皆东宫官,善于保护,教太子守礼法,而滢亦不敢曲意上承。

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亲诸实行以对,上意顿解。

  彭文宪在朝,凡大臣为新进所媒孽者,必反覆辩析,且以爱惜人才之意上达。

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人称得宰相体。

(琬琰录)

  天顺末,谗者谓:宪皇,景帝尝废之,当别立嗣。

英皇意颇疑之,独李贤不从。

一日,上病卧便殿,召贤谕曰:‘今庶事颇宁,顾大者反摇,奈何?’贤曰:‘此国本也。

’力陈不可动。

上曰:‘然则此位竟传太子乎?’贤叩头贺曰:‘宗社幸甚。

’遂传旨召太子,须臾至,贤曰:‘殿下事定,趋出谢。

’太子抱上足对泣,谗遂不行。

成化初,贤遭丧夺情,实宪皇固眷云。

(后渠杂识)

  天顺中,李文达公独见宠任。

时冢宰王翱、大司马马昂,皆为英庙眷遇,而尤赖公所维持。

凡公有所荐举,必先谕意二公,至御前畴咨时,于文则诿诸王公,武则诿诸马公。

或既自举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还须召某等再审。

’二公亦如公言。

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广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尝以贿交者,欲据广所籍记,大行斥逐。

罗谓:‘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恶也。

宜谕令自陈,或黜以他事,庶不贻朝廷羞。

’识者韪之。

  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土簟诸物,将以馈廷臣。

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士奇名,独召士奇问故,将以私交罪之。

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

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

今众名虽具,而受否未可知。

且物微甚,当无他意。

’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

  刘瑾威权日盛,狎视公卿,惟见东阳则改容起敬。

时焦芳与东阳同官,又助瑾煽虐,东阳随事弥缝,去其太甚,或疏论廷辩,无所避忌。

所以解纾调剂、潜消默夺之功居多,否则衣冠之祸,不知何所止也。

或者乃以其依违隐忍不决去非之,过矣。

  籍瑾书籍,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中间称谓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敕切责。

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

昔汉光武平叛贼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不一省视,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谁不屈意待之?往来书信礼意,虽于律法有,但因畏罪避恶,多不得已,情有可原。

况王府懿亲,尤宜优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

若指为罪,降敕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不知其几,传闻惊骇,各不自安,或愧惧终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为之虑。

今刘瑾罪状明白,已正典刑,伏乞圣明洞察,广大涵容,将此寿词置之不问,并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烧毁,以灭其迹,使人心安帖,事体稳当。

’上以为然。

于是悉焚其往返文字,无延及者。

  温公仁和,举止端重,有大臣体,沉深善谋,数抗论国事。

大同之卒拥兵阻城,公谓当以慰问,代藩遣官,因视卒罪状,可抚则抚之便。

又宁夏抚臣以庆王不轨事闻,请徙之高墙,因兴兵案诛从反者。

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锢。

请敕戒谕王,不悛而后治之,以明朝廷议亲之仁。

’既而遣官薄问,王果得赦。

而夏人免于兵,家图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温公也。

  翟銮颇以温厚回上意,上尝怒言官奏事不实,銮徐对曰:‘彼岂恃许风闻故耶?’为之解。

又尝从容语边将,銮曰:‘边将骁勇者多所见,无踰于周尚文,小过严耳。

’上曰:‘卿言之善,严固当以宽济也。

’尚文果为名将。

  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怒,执而笞之。

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

而御史乃劾论珰。

珰恨甚,结党百余人,要御史午门,殴辱之。

都御史王廷拟疏群珰,以问徐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

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

’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

’文怪,问:‘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

’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

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道地者,悉就逮。

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余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净军。

  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

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

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

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

’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

’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节

  方孝孺,洪武中以学士吴沉、揭枢荐,召见,高皇谓枢曰:‘孝孺孰与汝?’枢曰:‘十倍于臣。

’使见皇太子,赐宴,故欹其几以试之,孝孺必正之乃坐。

高皇使人觇之,喜谓皇太子:‘此庄士也,当老其才以辅汝耳。

’丙子征入,典应天试。

太祖大渐,遗令先召孝孺。

建文即位,驰驿召还,为翰林博士,进侍讲学士,日侍经筵,备顾问。

凡将相大政议辄咨孝孺,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

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

比定官制,改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即以授孝孺。

靖难兵起,日召谋议,诏檄皆出孝孺手。

兵既渡淮,画策坚守,誓死社稷。

知事不可为,乃作绝命辞,未几,不屈而死。

  陈迪,洪武初为训导,尝代郡草万寿表,高皇览而异之。

近臣以通经荐,召为编修,升侍讲,转山东参政,晋云南布政。

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征迪为礼部尚书。

属时更修制度,诏群臣集议,条奏沿革损益,迪议居多。

靖难兵起,与齐泰、黄子澄上疏陈大计,极论李景隆奸邪不可任军权,恐损国威。

时受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

文皇即位,召迪责问之,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

于迪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

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

’又有五噫歌。

  黄观字澜伯,洪武二十三年发解京府,明年会试第一。

廷试对御戎策,以天道福善祸淫之机、人事练兵讲武之法为言,高皇嘉之,擢状元,授修撰,复黄姓,历尚宝卿。

建文初,迁礼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员次尚书,改观为礼部侍中,与孝孺等日见亲用。

文皇索齐、黄时,观草制,极陈大义,辞多指斥。

北师渡淮,观奉诏征兵上游,率诸郡入援。

至安庆,闻金川门变,痛哭谓人曰:‘吾妻翁素有志节,必不辱。

’遂招魂葬之江上。

文皇命收观妻翁氏并二女,给配象奴。

翁持钗钏,佯使出市酒肴,遂携二女投通济门桥下死。

观至东阳河,知事不可为,会有朝使召观,观绐使者曰:‘入贺新朝,礼当预习。

’乃朝服东向再拜,遂自投罗刹矶湍急处,舟人急钩之,仅得珠丝棕帽以献。

命束刍象观,帽之,而剉于市,籍其家。

初,翁夫人及二女尸,顺流至赛工桥侧,土人藁葬之。

万历癸卯,青阳施益臣立墓祠,请于京兆春秋祭祀不绝。

  胡子昭为荣县训导,建文初,升检讨,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

洪武乙丑,廷试第二,授编修。

建文初,为吏侍,改御史大夫,时见信用。

北师起,子宁与卓敬等画策防御,极论李景隆奸邪怀异志,卖国丧师。

及召还,子宁执景隆于朝,数其奸邪不忠,请速诛之,不听,愤激大呼曰:‘卖陛下者,必此贼!臣备员执法,不能摧奸,请先伏诛。

’不怿,遂罢朝。

靖难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请诛之,及责问,子宁语不逊,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

’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试礼部为第三人,对大廷,赐第二人,授编修。

建文初,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

文皇继统,方孝孺、练子宁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

一日早朝,清绯衣入。

先是,文皇夜梦绯衣人挟刃,图不轨,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

及朝,清独衣绯,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怀中。

诘责之,曰:‘欲为故主报仇。

’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陈性善,洪武间为检讨,晋礼部左侍郎。

皇太孙时熟闻性善名,及即位,独召性善,赐坐,问治天下之要,且使手书以进。

性善感知遇,尽所欲言,朝廷悉从之。

然施行未竟,辄为权奸所尼。

性善请见,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顾问,臣既僭尘上听,许臣必行,未几辄改,所谓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为之动容。

北师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监军,战灵壁,败绩,性善披执,旋纵遣之。

性善愧忿,衣朝服,跃马入于河以死。

  黄子澄名湜,以字行。

洪武乙丑会试第一,廷对擢第三,授修撰,累迁太常寺卿。

皇太孙立,诸王多不逊服。

一日,太孙御东角门,召子澄,谓曰:‘诸王尊属,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对曰:‘诸王仅有护兵,才足自守,万一有变,以六师临之,谁其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小大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

’太孙喜曰:‘得先生谋,吾无虑矣。

’既即位,命子澄兼学士,与齐泰同倚任。

会周、齐、湘、代、岷相继煽动,建文君朝罢,谓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言乎?’子澄顿首应曰:‘不敢忘。

’遂出,与齐泰议削夺诸王兵权。

北师遂起,首以诛泰、子澄为名。

诏以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兵百万以往。

未几,景隆累战皆大败,弃其师遁。

召还,又赦不诛,子澄痛哭谏曰:‘景隆出师无纪度,意在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惩将士?’练子宁亦执景隆于朝,且哭且数其罪,请诛之。

皆不听。

已而江淮诸将继踵败衄,子澄拊膺号泣曰:‘大事去矣。

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

’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责问,不服,族诛,姻党戍边者四百余人。

同时被戮诸臣,俱号齐、黄奸党,扬谕天下。

  卢原质字希鲁,原质于孝孺为外兄,而问学得之方门为多。

洪武戊辰,举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历太常少卿。

建文中,多所建明。

靖难后召见,不屈,死之。

  高逊志,元末侨寓嘉兴。

好学问,为文深纯典雅,成一家言。

洪武二年,征修元史,为编修,累迁侍读学士。

建文时,为太常少卿兼学士,与董伦同为会试考官。

靖难后遁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尝奉玺书行边,有戡定功,进春坊大学士,命辅导皇太孙,以事谪中都教授,寻挂冠归。

靖难师起,闻希直族诛,为位哭于家。

永乐戊子,岛夷讧海上,台被其毒。

监司闻右才,请为闾里计,右不得辞,勉起视兵,督郡子弟剿平之。

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师,然犹为温语相慰劳,冀加录用也。

右对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当与方孝孺同朝矣。

’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三,入授编修,建文中,改左拾遗。北师南迫,与齐、黄等日夕谋画防御。文皇即位,逮至责问,不屈,死之。

  侍读楼琏,靖难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诏,孝孺不屈,戮死。

复改命琏及王景,琏入,见孝孺受极刑,惶怖受命。

归而愤叹,妻子问之曰:‘得无伤方先生耶?’琏愧曰:‘我受刑犹可,正恐累及汝辈耳!’逡巡一夕间,自经死。

  王叔英召为修撰,上资治八策,援古证今,凿凿可行。

建文嘉纳之,与孝孺日见信用。

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

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诏,行至广德,闻建文逊位,恸哭。

会齐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

’急擒泰至,问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且图后举。

已而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乡试第一,明年举礼部,廷对策最优,以貌不扬,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贯,并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

艮初闻靖难师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即诀妻子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

’迨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寓舍连楹,皆踰垣集溥舍。

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

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

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

’随别去。

时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节,大是佳事。

’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

’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

靖、缙与李贯皆迎附。

永乐初,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命贯与缙等编阅,留军马田粮数,尽焚诸干犯者。

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

’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贯实未尝有也。

’文皇曰:‘尔以是为美耶?食其禄,思任其事。

当国家危急时,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但恶导建文坏祖法乱政耳。

尔等前日事彼,则忠于彼,今日事朕,当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

’后贯迁中允,坐累系狱十年,竟死狱中。

贯亦吉水人。

  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

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

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

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

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为女累;不言,女终见疑。

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

’居人收葬之。

其二人后不知所在。

(冶城客论)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诏求言。

刘忠愍球时在翰林,陈言十事,其一言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

王振览之,大怒,欲嫁祸,无由。

锦衣指挥彭德清往来王振门下用事,公卿率趋谒,而忠愍独不为礼,彭衔之。

会公上疏,乃激振曰:‘刘某疏中权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

’振大怒。

而公疏中尝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进士处之’。

未几,编修董璘自愿为太常少卿,振因诬公与璘同谋,故先言以为璘地,并逮下狱。

已而阴嗾锦衣卫使马顺,以计杀公。

一日五更,携一小校推监门入,公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公,公知有变,大呼曰:‘太祖、太宗之灵在天,汝何得擅杀我!’小校持刀断颈,流血被体,屹然不动,顺走前,举足踢倒,因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后空处。

董从旁匿其血裙数日,密归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为衬,葬之。

正德中,赠学士,谥忠愍。

始,钟公同父与公同馆,相厚善,封事实约与偕,疏成,为妻所窥,泣劝乃止。

明日,公如其家,钟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干事,何得累及他人!’公惊走,且叹曰:‘钟固谋及妻孥耶!’遂独举。

未数日,钟病死,妻亟悔之,每号辄曰:‘早知,曷若与刘侍讲公同死耶!’时同年尚稚,习闻之。

比长,疑以问母,告之故,同怀忿恨,常欲申父志。

比后谏易储,杖死,入祀郡中忠节祠。

与公同日迎主,且联坐云。

  正统十四年七月,虏酋也先大举入寇。

中官王振力请亲征,上命英国公张辅等、兵部尚书邝野等、吏部侍郎学士曹鼐与侍读学士张益扈从巡边,驾次双寨。

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

癸丑,次白登,振益骄恣强愎,挟令进兵。

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噤无一语,惟钦天监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

若有疏虞,蹈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鼐、益继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宗社安危,岂可轻进!’振詈之曰:‘傥有此,亦天命也。

’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营,阵未定,虏已据河南。

次日虏伪退,振复矫制,起营追之,虏大蹂躏,我师败绩,死者十余万人,鼐、益及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

景泰初,赠鼐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襄。

赠益院学士,谥文僖。

遣官谕祭,并荫叙其子云。

 

  识鉴

  高帝渡江,取太平,陶安与李习等出迎。

安见上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今有主矣。

’上召安与语,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之心。

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

以此顺天应人,天下不足平也。

’上曰:‘足下言善,吾欲取金陵,何如?’安曰:‘金陵龙蟠虎踞,限以长江,据其形胜,以临四方,何向不克?’上喜。

从克金陵,由行省都事拜左司员外郎郎中。

吴元年,置翰林院,开礼乐二局,召为学士。

凡制度仪章,诸所草创,皆委之。

锡以诰命曰:‘朕初渡江,尔首谒军门,赞襄政务。

宣号令,则军民信,议礼乐,则体要成。

建白以忠,出纳惟允,朕甚嘉焉。

顷开翰苑,以崇文治,设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

尚勤献纳,赞我皇猷。

  中书省设御座,将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庆贺礼。

刘基大怒,骂曰:‘彼牧竖尔,奉之何为!’遂不拜。

适上召基,基遂陈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计。

遂攻皖城,自昏达旦不拔。

基以为宜迳拔江州,上遂悉军西上,陈氏率其属走湖广,江州平。

  刘基陈时策一十八款,上从之。

会陈氏入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用决死一战,不胜而走,未晚也。

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基奋曰:‘先斩主降议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尔。

’上曰:‘先生计将安出?’基曰:‘如臣之计,莫如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

但天道后举者胜,宜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时也。

’上遂用基策,乘东风,发伏击之,斩获凡若干万。

上以克敌之功赏基,悉辞不受。

  朱升以卫国邓愈荐,被征入见,顾问称旨。

上问之,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上嘉其材,遂参密议。

凡礼乐、征伐、典章、文物,多所赞画。

吴元年丁未,拜侍讲学士。

  常忠武王薨,高丽王遣使来祭。

曾鲁索其文观之,使者靳不与,鲁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

外则袭以金龙黄帕,内则不书洪武之号。

鲁责之曰:‘龙帕固疑误用,若纳贡称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义安在?’使者顿首谢过,皆命易去,乃已。

  安南来贡,主客曹已受其表。

将入见,鲁取其副览之,其王乃陈叔明。

鲁曰:‘前王陈日熞,尔今骤更名,必有以也。

’亟白尚书诘之,使者不敢讳。

盖日熞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怀惧,故托修贡以觇朝廷之意。

上叱之曰:‘岛夷何狡狯如此!’却其贡,不受。

  永乐年,一日且暮,宁夏报被虏围。

上急召阁下诸老,皆已出,惟编修杨子荣赴命,上不怿,示以奏曰:‘尔后进,宁解此?今当以何处兵往救?’子荣徐曰:‘不须救也。

’上曰:‘何也?’子荣曰:‘臣尝奉使至彼,其城坚,且人皆习战,今其发已十余日,虏必已退。

但敕守臣固守,及邻近诸城堡堤备可矣,不必遣兵,重为烦扰也。

’上颇回颜,曰:‘明日与诸老来议之。

’夜半,虏围解报至,诘旦,上召子荣,以报书示之,曰:‘卿何料之审也。

’喜见于色。

问其名,曰:‘杨子荣。

’命去‘子’字,单名荣,即命入阁,宠遇日隆。

然入谋于内,未尝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趋之,故成永乐之治。

文敏才实通敏,机务沓至,断决如流。

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

二杨皆以谏东宫事系狱累年,文敏虽尝谏,上不罪也。

说者谓其相业有姚崇之风焉。

  永乐初,成祖一日出右顺门,召内阁诸臣,独杨荣一人在,出三司奏章示之。

言吉安乡民啸聚者已悉复业,朝廷初有闻,即遣行人许子谟赍敕抚谕,子谟行将一月,又遣都督韩观率兵继之,如抚谕不下,即加兵。

及是奏至,上曰:‘非观至不下,其降敕褒观。

’荣读讫,奏曰:‘计发奏之日,观尚在中道,未足褒也。

’从之。

后询之,果然,荣自是益见重。

  虏酋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朝廷刻制词于金锭,集诸部长磨酒饮之以盟。

上以问翰林诸臣,黄淮对曰:‘胡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心,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则力大难制矣,此举实为奸谋也。

’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尔等如立平地,所见惟目前耳。

  高煦反,杨荣劝上亲征,上有难色,问夏原吉,对曰:‘臣昨见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临事可知。

宜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谓先声有以夺人也。

杨荣言是。

’上意遂决。

  王振谓三杨曰:‘朝廷事赖三先生,然皆高龄倦瘁矣。

’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

’文敏曰:‘不然,当荐几个后生报主耳。

’振喜,令具名,翼日即荐陈循、高谷、苗衷等。

文贞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一旦内中出片纸以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

今数子皆是我辈人,当一心力。

’文贞叹服。

  大同猫儿庄,本北虏入贡正路,至是虏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之。

姚夔请筵宴赏赐一切杀礼,虏使有后言。

夔令通事谕旨云:‘故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入境,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

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比,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

’虏使不复有言。

人以为得驭夷之体。

  成化间,朝廷好宝玩,中贵有迎合上意者,言宣德间尝遣王三保使西洋等番,所获无算。

上命一中贵至兵部,查西洋水程。

时项公忠为尚书,刘公大夏为车驾郎中,项使一都吏检旧案,刘先检得之,匿他处,都吏检之不得。

项笞都吏,令复检,凡三日夕,莫能得,刘竟秘不言。

会科道连章谏,事遂寝。

后项呼都吏,诘曰:‘库中案卷,安得失去?’刘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时,所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以万计,纵得珍宝,于国何益?此大臣所当切谏。

旧案虽在,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无邪?’项悚然降位,向刘再揖而谢之,指其位曰:‘公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公矣。

’后刘果至兵部尚书。

  天顺初,夺门报功领重赏者甚重。

吴溥谓兵部尚书陈汝言曰:‘今日封侯伯皆是矣,独一人未封。

’汝言曰:‘是谁?’溥曰:‘当时非奉皇太后手诏,则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盖以迎复之功归诸皇太后,请上尊号。

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择日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

语载钱文通谱略中。

  天顺初,石亨从子彪镇大同,遣使献捷。

内阁询其状,其人盛陈战伐,且称斩首无算,皆枭于林木,不能悉致。

岳正取地图,指示曰:‘某地至某地,四面皆沙漠,枭于何所?’其人惊伏。

  丘仲深编修与修英庙实录,或谓于少保之死,当着其不轨,丘曰:‘乙巳之变,微于公,天下危矣。

人挟私诬之,其可信乎!’或谓黄竑易储之奏出尚书江渊,丘曰:‘竑杀其兄,而以此觊免死。

且广西奏楮用土产,易辨也。

’索其奏验之,果土楮。

  陕西守臣熊翀得玉玺来献,乞颁示天下,以为传国之宝复出也。

傅瀚言:‘以史传诸书考之,形制篆刻皆不类,其为赝作无疑。

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玺。

自前世以秦玺为宝,得之者君臣动色相庆。

我太祖以圣德受命,制一代之玺,传之圣子神孙,寿昌之福,万世无极,何藉于彼哉!’上乃以其玺属库藏之。

  平凉土达满四反,官军累失利,都御史项忠奉诏讨之,时策其必成功。

而朝议咸欲再遣将,彭时与商辂执不可,或动以危语,时不为动。

未几,献俘至,议者始服。

  胡俨尝典湖广乡试,取杨溥居首,批其所刻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

’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私曲。

’后溥历内阁少保,为时名臣,人服其识。

  赵荣微时,馆其舅翰林萨琦家,杨文敏公一见深器之,言孟仁贵于其舅,后果然。

  杨士奇南还祭扫先茔,至南京,黄福卧病不出。士奇即往见之,福惊曰:‘公辅幼主,一日不可离左右,何为远出至此!’士奇服其言。

  尹旻素负学识,善断大事,尤精凿强记,每经铨注,虽稠人小吏,阅数年犹识其名。时料人寿夭成败,历历多奇中。

  尹公旻司铨日,闽士翁晏以贡就教职,公试之,不许曰:‘子当科第发身。

’后果举进士,终广东副使。

又有三举子选知县,色不豫,公曰:‘莫以知县为小官,且去做看。

’后三人皆不终其职,人称公之识鉴。

  刘公大夏善知人,自两广来,经某所,总帅毛伦谒公舟中,拜起,涕泣不已。

公曰:‘奸人之雄也。

’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

戍肃归,至某所,遇都御史某,见其驺从服食之盛,公曰:‘富贵之徒也,必不善其后。

’卒如其言。

  刘公大夏谪戍时,参戎某遣使馈公,敕使不受亡返。

公曰:‘第归语,老惟一仆,日食不过数十钱。

苟受汝金,而仆窃以逃,孤身沙漠,非陷之死地乎?’时同戍钟尚书颇携囊箧,未几仆果窃而去。

人谓公如神。

  杨公廷和才器恢廓,乡先达司马余肃敏夙重之。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曰:‘介夫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他日谋断。’

  杨石斋当国日,一弟为京卿,二弟为方面,诸子姓布列中外甚众。

子慎复举进士第一人,贺者毕至,公颦蹙曰:‘君知为傀儡者乎?方奏伎时,次第陈举,至曲终,必尽出之场。

此亦吾曲终时已,何贺为?’亡何,公以议礼不合去,慎谪戍滇南,而佥事恂以杀人抵大辟,家声顿衰。

  宁庶人者浮慕文先生征明,贻书及金币聘焉。

使者及门,而先生辞病亟,卧不起,于金币无所受,亦无所报。

人或谓:‘王今天下长者,朱邸虚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长卿曳裾乐耶?’先生笑而不答。

亡何,宁竟以反败。

  张居正少颖敏绝人,为诸生渺小,而是时尚书顾公璘抚楚,行郡,试其文,奇之。

已,得召见,复大奇之,曰:‘此儿国器也。

’遗以金钱为膏油费。

明年举于乡,谒谢,璘解所系犀带以赠,曰:‘为若异时围腰饰,然当且玉,不足久溷也。

’ 

  方正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时,其子为南京国学博士,考绩在吏部,文选郎中欲留侍公,改北学,公不可,曰:‘是乱法自我始也。’

  澹然陈公,以南祭酒九载奏绩之京。

时中贵有柄国者,势倾朝野,素慕公,欲收之门下。

适工部侍郎周公忱巡抚南圻,在京进谒,中贵知其与公同年,微露其意。

周公以为言,公曰:‘敬宗忝为人师表,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

’周公因讽中贵曰:‘陈祭酒书法极高,姑以求书为名,先以礼币,彼将谒谢矣。

’中贵乃遣人致彩段羊酒,求书程子四箴,公为走笔书之,而却其礼,竟不往见。

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士大夫益高其风节云。

(郊外农谈)

  祭酒陈公久不迁,泰和王公直时为天官,从容语公曰:‘老先生久居司成,将以司寇相转何如?’陈起揖曰:‘某托公为知己,岂有与天下英才终日讲道论学,而顾以桎梏之徒见辱,何哉?’王公顿服,卒寝之。

前辈风节岩岩有如此。

(客座新闻)

  太监金英奉使道南京,诸司皆饯之江上,薛公瑄独不往。英言于朝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曰:‘吾乡亦有可为京堂官者乎?’三杨以薛瑄对,乃召为大理寺少卿。

瑄初至京,居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若主之擢,王太监力也,朝罢可诣谢。

’明日朝退,又使人语之,终不往。

振至阁下,问薛少卿安在,三杨为谢,且曰:‘彼将来见也。

’知李贤与瑄厚,令转语之,贤往道三杨意,瑄曰:‘原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

’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

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先拜,先生独立,振自是衔之。

  薛文清初入阁,以疾辞,石亨素敬先生,来视疾,因谓先生曰:‘如不留,我为先生启上,请敕书,即家为塾,以训子弟,且以资其养。

’先生曰:‘昔鲁斋去元,世祖赐敕书以教人,鲁斋悬于梁,终身不以示人,及卒,发而视之,乃敕书也。

某若资其养,曷若不辞官之为愈也。

’(行状)

  英庙复位,薛文清居内阁数月,朝议遣使求狮子于西域,谏不听,又见石亨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引疾恳乞致仕,得允,即出城。

行至直沽,遇风雨,舟不能行,糇粮俱乏,日中犹未举火,吟咏不辍。

子淳私愠曰:‘人家好好做官,他便要退,受困谁怨!’先生闻之,恬不为意,曰:‘我虽困,而道自亨也。

  正统丁卯,刘宣补父戍卢龙,徒步学京师。

冬无纩,手足皲裂,忽冻死道上,有老妪饮以羹,复生。

夏尝中暍,有递夫以热土覆脐,摘园瓜食之,乃复苏。

己巳,北虏假贡献图窥伺,公上疏,言虏不可信,宜豫为备。

后六师失利,公从武官守天津,密赞戎事,或诱之逃,或留妻以女,皆弗听,事定乃返。

  杨文贞欲识吏部郎李贤,示意南阳守陈正伦,因邀往见,贤不肯,曰:‘无一面之雅而造门,是求知也。’

  景帝即位,杨翥以郕府长史来朝。

其还也,疏言刘铉、吕原可大用。

会易储议起,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才力者为之。

上命欲用铉,陈循乃拟铉以进。

江渊盛言铉才薄不可用,乃易萨琦。

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

’久之,铉为祭酒。

一日报欲易储,诸司皆劝进,司业请祭酒列名,铉曰:‘我辈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

’乃止。

迨英庙复辟,阅诸疏,见劝进无祭酒名,问祭酒何人,徐有贞以铉对。

上曰:‘吾欲一识之。

’因召对文华殿,曰:‘卿可遂傅东宫。

’乃擢少詹事。

后以完名终,卒谥文恭。

  章文懿立朝,决大疑,临大事,凛不可夺,自号戆夫。或劝公少贬以狥,曰:‘在我者有义与命,在彼者我不知也。’故悦公者寡。(言行录)

  章文懿为庶吉士时,刘定之方教诸士,一日以小玉堂蔬圃诗令诸士赋之,公诗结语云:‘贤哉公仪休,拔却园中葵。

’遂以轻薄目之。

后又试中秋赏月赋,公言:‘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羁、患贫苦者,见月则不乐,惟高堂厚禄身享太平无事之日者,见月则乐也。

’刘愈怒之。

后试应制灯诗,遂不肯为。

疏入,遂谪。

其节概才识,当时以为第一也。

(余冬序录)

  南阳李先生当国,每以诗寄薛文清先生,始终不答。门人问之,曰:‘昔温公退居洛中,吕申公当国,屡以书问起居,温公不答。某亦此意。’

  朱恭靖公初举状元,略无喜色,归里中,惟徒行,人甚器之。

后为礼部侍郎,家载席一车,为公买宅费,都城宦者阻之,且云:‘必得一刺,以别真伪。

’公弗许,家人云:‘必入乃得利。

’公曰:‘不得利,又何伤乎?’竟止于城外,平价售之。

  召复罗一峰修撰,当道者语人曰:‘某之复官,我之力也,乃无片言谢,可乎?’先生闻之,曰:‘渠非私我也。

’坐是,改南京,供职三月,以疾辞。

章三上,始得归。

  杨守陈官五品十六年,所教中人己多贵幸,凡预教者,率因之以进,独公泊然无所藉。

有欲出力援之,则谢曰:‘我(未)女妇也,抱节三十年,乃垂老而改志邪?’荐绅往往传诵其言。

  王文恪与寿宁侯有连,绝不与通,岁时问遗,辄斥去。或以为过,公曰:‘昔万循吉攀附昭德,吾尝耻之,乃今自附寿宁耶?’

  刘忠宣居官接物,虽称从容和易,至属官之不才者,一裁以法,未尝姑容苟免。尤不喜属吏承奉,有曲意承奉者,未尝喜,不见者,未尝怒也。

  谢文正初入翰林,为御史某骤升都宪,台中循例请公文为贺,公曰:‘此人素不为公议所与,恶可以谀言悦之。’竟不与作。

  王华才识宏达,操持坚定。

方贼瑾用事,士大夫争走其门,华独不往。

华子守仁论瑾,瑾怒,逐守仁。

顾素敬慕华,不辄迁怒,间以语人,欲讽使就见,华不往。

及转南京,瑾又使人言华不久当召用,冀得往谢,华竟不往。

其平生大节如此。

  优人臧贤被宠,能轩轾士夫,士夫或与善,贤因是请改牙牌,制如群僚印文改方者,傅圭不可,召老优更事者诘曰:‘尔优,敢乱法,尔宠可常保否?即遗尔辱,祸靡极矣。

’优乃戢,俱与新之。

  陆文裕公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

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文裕到任,即行文黜之。

晋王再四与言,文裕云:‘宁可学校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校。

’坚意不从,乃已。

  正德戊辰会试,崔铣为同考,宰执欲私其子,以托铣,铣不可,竟出他手。

时阉瑾窃政,囚戍元老,奴仆端揆,铣与修撰何瑭,见瑾长揖而已。

瑾怒,谓其党吏部尚书张彩曰:‘翰林白面书生,轻薄如崔铣尤甚。

’欲重罪之,彩不可,瑭谓曰:‘吾两人不可易节。

’对曰:‘铣安义命久矣。

’是岁实录成,瑾伪传上旨,史臣未练政体,各升俸一级,调部属州县,铣改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

部储岁纵粮长赂请权贵,固执不可,尚书谓曰:‘尔谪仙也,何苦为此?’对曰:‘何勤非忠,孰忠非分?’竟革奸。

庚午瑾诛,召还史馆。

辛未会试再为同考时,辅臣治文义,铣上书劝以及时悟,上救民、荐贤、理财、强兵,毋事琐末,恳恳千余言。

(南雍志)

  邵康僖魁礼闱,逆瑾虐焰方炽,同年多请往谒,公毅然却之曰:‘可使天下后世谓进士谒中要自锐始耶?’卒不往。

及吕仲木为状元,亦不往,舆论并高之。

(家传)

  屠应埈典试江右,阁臣有属其三子者,屠曰:‘国家百七十余年,惟贡士之法秉公不废耳。

苟狥私请,安用试为!’遂行。

至则梦人有以酖进者,辞不受,覆地,地坟,觉曰:‘宁坟毋乱。

’卒无所私。

  马公汝骥调泽州知州。

泽故多王府,王率听用群小,暴侵民利,泽人苦之,而未能禁也。

乃因事稍惩其左右不法数人,为条告诫,暴止。

又王以书来请私好,答使者去,己即投书椟中,封之。

所请或于法得释,又使将谢,乃引使者至椟前启,取书还之,实未发。

为报曰:‘法诚如是,吾安敢低昂狥情乎!’后书不更至矣。

  衡山待诏素不到河下拜客,严介溪语顾东桥曰:‘不拜他人犹可,余过苏,亦不答拜。

’东桥答曰:‘此所以为衡山也。

若不拜他人,只拜介溪,成得文衡山乎?’

  衡山有病起遣怀二律,盖不就宁藩之征而作也,词婉而峻,足以拒之于千里之外。

诗云:‘潦倒儒官二十年,业缘仍在利名间。

敢言冀北无良马,深愧淮南赋小山。

病起秋风吹白发,雨中黄叶暗松关。

不嫌穷巷频回辙,消受炉香一味间。

’‘经时卧病断经过,自拨闲愁对酒歌。

意外纷纭知命在,古来贤达患名多。

千金逸骥空求骨,万里冥鸿肯受罗。

心事悠悠那复识,白头辛苦服儒科。

’后宁藩败,凡应辟者崎岖万状,公独宴然,始知公不可及也。

(读书笔记)

  万公士和介然绝不为诡随,故尝忤分宜去臬,已又忤新郑去卿贰,已又忤江陵去卿。

即华亭,称与公最契者,华亭请老,诸大臣各疏留,公独否。

若公者,所谓贞而孤,非耶? 

  廉介

  宋潜溪临财廉,尝大书于门曰:‘宁可忍饿而死,不可苟利而生。

’君子以为名言。

权要非其人,虽置金满橐,一字不肯,纵与之,亦不受馈。

日本使奉敕请文,以百金为献,先生却不受。

上以问先生,先生对曰:‘天朝侍从之臣而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国体也。

’(行状)

  张洪,洪武间以明经荐,授靖江王府教授。

永乐元年擢行人,奉使日本,却其馈金,二年,复使辽东,修茶政于蕃界,亦不受馈。

时缅甸宣慰那罗塔杀孟养宣慰刁木旦,并其地,命洪赍诏责还所侵地,立孟养后。

塔不服,凡六往,始听命。

塔欲毒之,服其诚信,乃已。

  廖钦经河内,休于途,民见之,曰:‘是我昔日父也。

’公绐曰:‘我商人,非尔父。

’于是聚老少争识公,乃罗拜于前,公不能隐,竞持酒肴相慰藉。

明日,各持缣以遗公,须臾,裒数百匹。

公辞不受,民曰:‘父有德于我,欲报无所,今父幸涉我境,持此以报父,愿卒受之。

’公曰:‘我何德于汝?纵汝德我,何不爱我以德乎?苟以所赆为可受,则昔之所为,不过沽名以觊今日之利,我岂受哉!’民益恳请受。

公揣知其意牢不可却,一夕不告而去。

其所行类如此。

  吴溥在翰林及国学二十余年,操守如一日,未尝一涉足权贵人之门,权贵人亦莫之知也。

或念溥久次不迁,劝其少贬者,答曰:‘遇不遇,命也,吾知安命而已,安能枉己哉!’天下之为士者皆高之。

家素贫,而笃于义,故人有遗孤、贫无依者,辄赈给不吝。

及卒,无以为敛云。

子与弼,以道学闻于时,亦古朴有父风。

天顺中,以隐士征,授左春坊谕德,不拜。

学者称为康斋先生。

(南雍志)

  张以宁清洁自守,所居萧然,未尝营财产,其奉使也,襆被而往。临终时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有诗文数十卷,号翠屏集。

  黎文僖淳性耿介,门生尹华亭以云布寄淳,不受,责之曰:‘古之为令,拔葵艺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妖服也。’

  高谷官至台鼎,家业萧然,敝庐瘠田,仅足衣食,身没未几,子孙贫窭。方毅廉洁,卓然有古大臣之风。

  上即位,当颁诏外国,江西刘璟以侍讲使交南,时交人吞占城,侵缅甸,或难其行。

刘毅然上道,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

交人駴曰:‘昔之人皆航海来,扬樯蔽洋,贸重易奇。

今岂自天下耶,何其简速也!’奉迎馆候,视昔倍恭,陪臣拜跪,刘据大明集礼之文受之,不与交一语。

至之日颁诏,明日宴毕即行。

王大惊曰:‘一国生灵,命缘天使。

’致馈遗丰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刘一不顾。

复令陪臣要于路,期必致之。

刘复书,示以初入关诗:‘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

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

’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谢表,有‘朝臣清白’之语云。

  端木孝文,溧水人,尚书以善子,与弟孝思皆以儒士起家,孝文为翰林待诏,孝思为翰林侍书,先后使朝鲜,以清节为远人所服,立双清馆。(应天府志)

  尚书童公轩性寡合,不妄取予,居南京时,家人衣食或不给,惟三原王公馈以米及白金,或不受。

毗陵王尚书知其介,不敢致馈,值有持礼币求文者,因谓曰:‘童公之文胜余,令人导汝往求之。

’至则童公问其人曰:‘汝自来乎?抑有使之者乎?’其人以实对,遂却而不纳。

其介如此。

(濯缨亭笔记)

  成化丁酉,王端毅公恕来巡抚云南,不挈僮仆,惟行灶一,竹食箩一,服无纱罗,日给惟猪肉一斤,乳豆二块,菜一束,酱醋水皆取主家结状,更无所供。

其告示云‘欲携家僮随行,恐致子民嗟怨,是以不恤衰老,单身自来。

意在洁己奉公,岂肯纵人坏事’云云。

人皆录辞而焚香礼之。

  王恕以中丞抚两浙,致政,朝廷命驰驿还乡。公每至驿旁,先命夫人与家众投宿民居,然后单骑赴驿,官吏固请同寓,公辞之。一切馈遗不受。

  三原王公为吏书,署于门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

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入,我宁不自耻哉!’一时帖然。

使非真诚积久而孚,亦自不敢书之,适足以增多口矣。

  何淡所撰李充嗣墓志铭,赞曰:‘嗟乎,贪夫狥财,烈士狥名,余尝悼夫世之狥财者之众,而狥名者何少也?前数十载,吾广士大夫多以富为讳,争自洒濯,以免公议。

及余接世务以来,闻人仕,众必问曰:“好衙门否?”闻人退,众必问曰“有收拾否?”且耀金珠广田宅以骄里闾者,世不以为过也。

夫势大则用奢,父骄则子汰,卒之颠覆,而后知财为祸梯,亦已晚矣。

充嗣之名,乃今知之,为其廉也。

居官廉,故莅事公,莅事公,故民爱敬,民爱敬,故功业昭,功业昭,故修名立,修名立,然后仁。

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信哉。

  东山刘公为广东方伯时,广中官库有一项羡余钱,自来不上库簿,旧任者皆公然取去,以充囊箧,相袭以为固然。

公初至,发库藏,适前任有遗下未尽将去者,库吏以故事白,云不当附库簿。

公沉吟久之,乃大声呼曰:‘刘大夏平日读书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许多时,诚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

’乃命吏悉附簿,作正支销,毫无所取云。

(南岳集)

  正德初,兵书刘公大夏既谢政,逆瑾窘,摘以事遣官校逮系,检其橐,惟俸给三十余金,公以与之,官校感涕不纳。

  张尚书邦奇,李公东阳门人也。

一日侍坐,有兴化守者亦公门下士,以觐事至京,缄两帕四扇,令从吏馈公。

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顿首于庭。

乃启缄取扇,而归其帕云。

公致政后,邃庵杨阁老载酒肴过怀麓堂为寿,觞以金。

公讶曰:‘公近亦有此器耶?’邃庵有惭色,自是不敢用以觞云。

耿子曰:‘公仕宦五十余年,柄国且十有八年矣。

’郑端简谓,公卒之日,不能治丧,门人故吏,醵金钱赙之,乃克葬。

又谓,尝过其门,萧然四壁,不足当分宜辈一宴会之费云。

彼时权珰狂猘,公卿鲜不受其螫者,而卒不敢有加于公。

公岂有权术牢笼之哉!毋亦贞操洁履,有以服其心耳。

  梁储册封安南国王充正使,礼成,亟返,馈遗无所顾。持大体,不与陪臣倡和。

  景公旸,居官清约过甚,不异布衣时。

每升监,乘一牝羸蹀蹀行,旁观者若不能堪,旸自若。

典簿馈公廪,私益以斛,公知之,归其益,切让之曰:‘吾虽贫,何相贼也?’惧谢而去。

  罗念庵曰:‘世以多欲病杨文襄,某独知其廉介。

’或曰:‘何?’曰:‘有故人馈宝珠一斗。

受之,客既退,分劳左右,投之地,顷刻立尽。

一生有以贫归者,发囊助给,率数十金为常。

夫为天下用财而不以私蓄,即比于一介不取可也。

非廉介乎?’(念庵集)

  文征明家居,郡国守相连车骑,富商贾人珍宝填溢于里门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虎。

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绝不肯还往者中贵人,曰:‘此国家法也。

’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金宝他珍货值数百镒贽,使者曰:‘王无所求于先生,慕先生耳,盍为一启封?’先生逊谢曰:‘王赐也,启之而后辞,不恭。

’竟弗启。

四夷贡道吴门者,望先生里而拜,以不得见先生为恨。

  每勋戚大臣病故,上遣谕祭,丧家辄厚币为谢,习以为常。

刘公春曰:‘以尚书而受其赠遗,岂惟轻己,如国体何!’故事,功臣袭爵表谢文皆礼部堂上分撰,谢以银币,悉却之。

其谨峻有守如此。

  国琛录云:石公,澹约性成,躬躬自戢,位跻台鼎,供具如寒素士。

正德末造,侈局肇开,公不逐世好,亦不迥立异帜。

嘉靖初入阁,严诫阍从,不滥交与,谒者以帕为仪见,则还贽。

致政归,行李奁配,不满一舆。

  念庵罗公以修撰归,道经芜湖,病亟,抽分项东瓯为调医药。

有扬贾犯重辟,愿献千金求解,时公之舅为言于项,公闻,呼项曰:‘君子爱人以德,使我为清白鬼。

’项吐其实,公责项曰:‘我即死,君宁无俸可赙乎!’事乃寝。

病间,舅申理前语,公惊曰:‘是大贾不活矣,项君必以我故而不脱之狱。

’乃贻书谢项,因潜为解之。

贾得生,不知为公力也。

  万公士和与直指交无加礼,直指以为倨,衔之,欲巧诋以法。

抵粤,悉取诸钱谷籍,稽公出纳,无所得。

则榜掠筦榷吏,属诬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万公不应饮粤地一勺水耳。

’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

香山黄公佐家居养高,不可致,忽出谒直指,直指心喜己独能致黄公也,自起迎黄公,黄公入揖曰:‘老夫迹不至公府久矣,今为万公来,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缁者。

’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语,事乃寝。

公之饶时,唐先生赠以双磁罂,曰:‘夫饶非乏磁,而吾以磁赠,知君不取磁于饶也。

’公服其言。

 

  义概

  解缙性孝友,重义轻利,笃于故旧,喜引拔士类,文翰皆精绝。尝语人曰:‘宁为有瑕玉,不作无瑕石。’

  胡俨尝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仆夫急援之。道见饿死者,命掖就民舍,给以药食。是夜风雨大作,所全活者数百人。

  检讨陈继为一妇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诋此妇不孝,继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岂妄誉不孝妇耶!’

  司成李时勉以言忤权奸,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胜。

太学生石大用蹙然号于众曰:‘师犹父也,父师遘难,弟子乃晏然坐,可乎!’众莫应。

大用退,杜门草疏,愿以身代,时勉亟止之,弗听。

挟所奏诣银台投进,银台以祸惧之,对曰:‘生以义,死亦以义,何惧之有!’疏闻,上并释之。

  刘忠愍球从弟玭为莆田知县,奉夏布一疋,即日封还,贻书戒之曰:‘当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于贤弟者。

’议论慷慨,卒以直言取祸,天下冤之。

  许彬,景泰中议遣大臣迎驾朔漠,公毅然请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

’卒能以大义折虏,奉驾以还。

然滨于不测者屡矣,以是受知英庙特深。

  成化中,司礼黄赐母死,省、寺、监、院无弗吊祭,翰林独未之诣也。

一日,徐侍讲琼言于众曰:‘时且如此,独得不往乎?’众或应或否。

陈愧斋音奋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词气愤激,闻者戄然,事遂已。

汪直之在西厂也,气焰烜赫,出没如鬼神。

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杨士伟家,拷掠及其妻属,众骇,莫敢闯焉。

先生其邻也,登墉呵之曰:‘尔何敢不畏国法?’其人曰:‘尔何人,敢尔?不畏西厂!’先生曰:‘尔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讲陈音也。

’闻者为之缩颈。

(经济录)

  吴文定公有同年贺解元恩,在京遘疾,迁至其邸,晨夕视之,贺死,为服一月丧。

乡人教官某死于京,贫甚,其子假货于人。

公闻之恻然,亟命还所贷,自出金为赙,众皆乐助,竟得以丧归。

  刘公大夏尝过厓山,吊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寝无主,辄泫然曰:‘后与陆、张二臣同死国,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于义弗称。

’谋于白沙陈公甫,为之立庙,人感其义,不日而就。

  刘忠宣忤逆瑾,矫旨逮诏狱。

同系者请行贿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祸止一身,称贷免死,则累及子孙,且丧此一生矣。

’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肃州。

公至河西买葬地,不挈子侄侍行,或以问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为子孙乞恩泽,今发配老死,顾令子孙补伍,岂人情乎?’(后寿藏记)

  戊辰春,戴大宾以妙龄赐进士第三人及第,刘瑾欲招致为婿,戴执义不从,登科录竟刊妻姓氏,瑾不悦,遂绝婚。戴乞养病归,未几卒。

  霍韬己丑主考会试,帘内外弊铲革殆尽,文体为之一变。

杨少师博、葛尚书守礼、程尚书文德、唐都宪顺之、罗修撰洪先、杨编修名、杨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录士也。

公谆谕诸士,不可以门生座主结私恩而忘大义。

超俗之见,时所仅闻。

  张罗峰当国,甚器重何瑭,举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辄面数张十三愆,众为愕然。(柏斋集) 

  器量

  永乐中,汉庶人谋夺嫡,离间宫臣,石首杨文定公时为司经局洗马兼编修,下锦衣狱垂十年,家人供食数绝。

又上命莫测,与死为邻,公励志读书不辍。

同难者笑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为?’曰:‘朝闻道,夕死可也。

’其不以患难介意如此。

  解大绅素无崖岸,求文与书者日辐辏,率与之,无厌倦意。或言有不当与者,公笑曰:‘雨露岂择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与进者?’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称之,虽有素与公异者,其人有他善,未尝不称也。

里人有数窘辱公,公为尚书时,其人以吏来京师,惧不为容,公荐用之。

或曰:‘彼不于公有感乎?’曰:‘顾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

  金问坐系狱十年,非义相馈,皆不受。时黄淮、杨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欢。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经讲论,曰:‘此处忧患之道也。’

  马绍荣与永嘉姜立纲同僚久,并以能书名。

姜善子昂,荣善宋克,为一时宗。

其升少卿也,立纲以出身布衣,不得齐荣官,诸老怜其年深,曰:‘不抑马君,无以为姜君地,奈何?’先生闻之,往告曰:‘愿损一级,与立纲齐。

’故马得太常。

姜得太仆,拜曰:‘吾固不能窥君际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

尝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带,受缧绁。

合监师生来观者,皆惊愕失色。

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来与语,曰:‘某人某处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

’因顾诸先生曰:‘还校定高下出榜。

’语毕乃行。

已而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

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

  薛文清为廷尉,欲出一冤妇,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论死,公怡然曰:‘辩冤获咎,死何愧焉!’临刑神色自若。

会振一老仆哭于厨下,振问何以,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

’振为之动,赦归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诗者,公峻拒不为作。

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独靳是。

乃应之曰:‘老负此累,公等行当自知耳。

’然公尝以诗寄钱塘戴文进索画,且自序昔与文进交时尝戏作一联,至是十年而始成之。

临川聂大年题其上曰:‘公爱文进之画,十年而不忘也。

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贤,则天下岂复有遗才哉!’语亦稍闻于公,公置之不省。

后大年举为史官,困于讥谗,卧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亲投诗于公,有云:‘镜中白发难饶我,湖上青山欲待谁?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论盖棺迟。

’公得诗泣下,曰:‘大年欲吾铭其墓耳。

’明日而大年卒,公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拟荐,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题之言,固为正论,使隘者闻之,将必以为议己,其孰不加挤也?而公不以为意,至泣而铭其墓,真所谓休休有容者矣。

  (校记[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为是。)

  罗一峰家居,偶留客饭,不知绝粮也。夫人乞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日已西矣。一峰旷然不以为意。

  杨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与公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

’俄而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

公曰:‘待其至而让未晚也。

’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

丞乃睨御史不见,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调和中外。

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

时称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镇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悦公,公不为动。

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衔之。

公每出行部,导从者十数人而止。

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杂其中,将乘罅贼之,公于马上遽问曰:‘今从者何多一人?’因检之,得其怀刃,客吐实,因具爰书,杖遣之,而不加罪。

中人闻之,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我所行之事,不过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过为公清恶耳,公何与?毋用过自疑也。

’中人知无害己意,乃惶恐谢罪,不敢别行非义,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市,市井无赖乘醉面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陈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见,不觉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当为若让。’其人惭而去。

  刘东山公当发戍,毡帽布袍,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乃行,策一蹇驴赴戍所。

时以兵部尚书谪发,莫不加礼,欲不至戍。

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诛,今复不服役邪?’被甲持锐,与诸卒无异,莫不叹服。

  弘治十一年,监生江瑢奏言:‘刘健、李东阳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急宜斥退。

’健、东阳疏言:‘近日两京科道,指陈时弊,并劾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官,虽未尽当,类多可采,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

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

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罢。

’上不许,下瑢诏狱。

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释。

(今言)

  谢公迁既归,瑾意叵测,人皆危之,曰:‘天祐皇明,我当无他,不见刘元城之事乎?’处之裕如。日与客围棋赋诗以自娱,若不知有忧患者。

  世庙御极,言官联疏劾梁公储假宸濠卫兵故纵反者,请置诏狱正其罪。

公不辩,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论宸濠卫兵事由也。

’劾者犹不已。

久之,知与宸濠卫兵非公也,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

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人亲署衔,着笔迹,故不得诬而移之他。

  杨石斋久入阁,漫无建白,人易之。

武皇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

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

’已而武宗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安危俄顷,公密计擒之,始服公之才量。

(国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杨公为首相,上倚注甚切。

时议礼诸公,受知于上,相继登枢要。

尚书霍文敏公韬时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赐罢。

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一网打尽。

有太学生孙育,公之乡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蛊,公保护如子弟。

公在相位,援育入文华殿供事,以书写劳,例得京职。

时亦以公党与,恐遭斥逐,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呈于文敏,以求自解。

不意数月后以暴疾卒于京,其子奉柩还,公犹易服吊其丧。

其子跪泣曰:‘人子固不敢言亲过,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负公而死,天也,愿公无吊。

’公笑曰:‘尔父岂负我者?我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万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祸耳。

吾独不能谅之,是我又负汝父矣。

’人皆服公雅量。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

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

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

报闻。

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

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置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

久之,加少保。

册皇后,为大礼副使。

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

 

  长厚

  金忠以尚书兼詹事,有谤廷臣及宫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诬。

上或不喜,即又顿首言:‘臣保无他,即如人言,臣甘连坐。

’以故全护者众。

每导人宽爱,无为苛刻,公事辄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阙误,引为己过,俸赐有余,周赈乡族。

仁皇初,赠少师,谥忠襄。

以其子达为翰林检讨。

  朱文恪善自辽阳放归,买地一区,为终老计。

方往经营,闻老翁哭声甚哀,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偿公帑,翁以无依故悲。

公闻恻然,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

[一](谈纂

  校记[一]此条已见卷一行谊类第二条,此处复出。)

  彭文宪公荐人材,未尝私以语人。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于权豪势要有所嘱,毅然拒之,辞色俱厉。

及处之,不甚拂其情,故人虽畏公,而心不为怨,累遭变,无他虞。

公于恩仇,一不介意。

尝曰:‘吏部岂报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诬王华者,人劝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辩。

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大夫之论,甚为不平,欲具疏奏辩,华驰书责止之,曰:‘汝以是为吾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是反为吾一大耻矣。

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

’于是遂止,不复辩。

  吕仲木,关西人。

夏贵溪怙宠负才,傲倪一世,独心敬仲木。

夏方与霍文敏交恶,文敏之为南宗伯也,仲木为贰,文敏时时诟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

’文敏疑其党夏,心衔之。

未几,仲木以考满之都,谒贵溪,时贵溪柄国矣,得仲木,甚欢,亟欲援之为助。

已,乃对仲木数短文敏,至谓不可一日近。

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弃栋梁耶?’贵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异己,历岁不迁,仲木乃致政归。

(耿先生集)

  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

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

公曰:‘杯在,勿觅也。

’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

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

  太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

陈大参良模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

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

”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

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乃侄朴庵公(名拯,侍郎。

)及竹涧潘公,(希曾,侍郎。

)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退让

  国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书省,以陶安为左司员外郎,升郎中,日赞机务。

既而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上问安四人者何如,安对曰:‘臣谋略不如刘基,学问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叶琛。

’上多其善让。

  金文靖幼孜,简易沉默,温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庵。

古所谓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

七人之中,保全始终坚立名节如公者,盖不多见。

  洪熙元年正月,命杨士奇兼礼部尚书,寻改兼兵部尚书。

士奇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踰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

’上厉色曰:‘黄淮、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

’士奇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劳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禄,何用辞?’士奇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

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

’士奇言:‘辞禄当辞厚,何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

’乃听辞。

  修撰梁潜,文名擅一时,于词林最鲜许可,独谓宋琮诗文经义雄峻不群,每称扬之。

乙未会试,以琮充同考试官校阅,所得皆名士,或欲荐琮入翰林,琮辞曰:‘炫词藻以躐华要,此贾祸之端也。

’竟不肯以名上。

时同乡杨士奇辈方以侍从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庙复位,素知薛瑄学行,迁礼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学士,召入内阁知制诰。

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语移时,谆谆启沃,皆有关于圣学君德者。

寻命主考会试,事竣,转左侍郎。

居数月,瑄见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遂引疾恳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为吏部尚书,忠清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

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枫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佥事,以考绩赴部,坚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辞益力。

尹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对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之贪酷多矣。

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

请举一事退之足矣。

’尹怃然惊叹,知其意决,特为上请,从之。

时先生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学士敏政以策免起复。

故事,起复官前所历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学士,职与我同,彼则先官。

’即日上疏,请以印让,有旨命公仍掌之。

士论益多公。

(徐源撰行状)

  弘治乙丑,大学士谢公木斋乞致仕,荐吴文定公宽、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极恳至。一时恬让之风感动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荐郎中刘公大夏者,遣人言于尚书,冀一往见,大夏巽辞谢之,卒不往。

时又议以太仆卿处之,大夏私语所知曰:‘郎中转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穷居时,见府县政事不得其平,辄曰使我做时,某事当如何行,某事当如何罢。

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也。

况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参议,官阶崇重,何为不可?但恐人负官耳。

’吏部乃升大夏福建参政,后迁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马。

尝言曰:‘我能至今日,参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归吴,趋里中,市货溢衢,纷华满耳。

入公之堂,萧然如村落中,见野翁环堵,出与宾客游,鱼鱼雅雅。

里中后生思畏名检,欲一有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

’田庐闺闼猥事,一不置念。

老隐阳山几三十载,未尝一日去书不观。

当道疏公当起者前后几三十人。

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学惟务实,思以友三代之英于百载之上。

临终,戒其子孙不得请恩于朝。

万一台章以闻,主上怜之,赐谥易名,愿无以文为谥,脱犯吾父讳,亡魂何安?小子切记之。

’终于正寝,远近慕惜之。

朝廷恤典,不烦陈乞,于是赠官太子太保,谥恭靖,从公志云。

  杨士云,正德间为翰林庶吉士,授给事中。

以外艰归里,养母不出。

嘉靖间举遗逸,有司强之起,至京师,迁左给事中,推为宫僚,以病辞不就。

人问其故,曰:‘吾岂能俯仰人以求进乎?’乞归,里居二十余年,甘贫自乐,不入郡城。

乡人不知婚丧礼节,教以易奢为俭,所居环堵萧然。

  尚书毛澄极淳实,陆完被逮,会推冢宰,佥举毛,坚执不允署,至欲趋出,遂举王晋溪。国朝以来,不爱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问对语,绝不以告人。应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温树’二字于居室之壁,有问及内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陈说,不为文饰隐蔽,虽家事,苟有问,亦一一道之。

尝曰:‘君犹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尝问:‘昨日饮酒否?座客为谁?馔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馐品对。

上笑曰:‘卿饮时,朕令人视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

’故上久而益信其诚。

先生常戒子孙曰:‘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

’(行状)

  刘诚意凡遇廷臣有过失得谴者,密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诣公谢者,则拒不纳,其人不知,亦未尝为人言也。

  胡文穆公广小心敬畏,出入禁闼,目不忤视。

在上前承顾间,应对必尽诚据理,而忠厚为本,未尝及人过失。

于奉旨制敕视草,即有所见,必具实以闻,多见采纳。

  石文隐沉默寡欲,居政府不轻发言,遇事所难,徐出一二语,辄中节。 

  敏悟

  景清游国学时,同舍生有秘书,公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

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

’生忿,讼于祭酒,公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

’即诵彻卷。

祭酒问生,生不能诵一词,祭酒叱生退。

公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相戏耳。

  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刘定之据几不停挥,顷刻成四句七言诗百首以进。其敏速如此。 

  出处

  白沙归,至南安,守张弼问出处,对曰:‘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得间悟主也。

惜当时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

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

’弼唯唯。

  庄定山被荐召用,巡抚何公鉴躬诣定山劝驾,继遣应天府官候行。

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张公瑄辈诸荐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

故先生曰:‘吾向以谏谪,退处几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学士丘琼台尝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

”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

九月入京,陛见,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我朝出色人,当官翰林,乃协舆情。

’丘语人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

’徐公又与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当注意。

我已致政,不能为国家荐贤矣。

’李唯唯。

谒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门。

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职外物耳。

’吏部题补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验封郎中。

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归,不为题处。

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岁矣。

故白沙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

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却能知。

’(湛甘泉撰墓志)

  谢文肃丁内外艰,水饮疏食,一如古礼。

终制,亲友劝起复,先生曰:‘初心縻禄,为亲尔,今复何为?’乃闭门读书。

时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雁荡之上,怡神自足,弹冠之念泊如也。

孝皇登极,诏起之,李长沙移书劝驾,极言乘运救世之义,始勉力入朝,补国子监祭酒。

以师道难尽,请致仕,不许,适丧仲子,力求解任。

将十年,特升公礼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

未踰年,疏凡五上,每优旨勉留,不能夺,乃许养疾。

(李东阳撰碑)

  刘瑾擅国日,人皆责李文正不去。

盖孝宗大渐时,召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

后瑾事起,晦庵、木斋继去,使西涯又去,则国家之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有负先帝之托耶!文正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

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则痛哭不能已。

此一事,顾东江言之。

 

  师友

  刘诚意年十四入庠,从师受春秋经,人未尝见其执经读诵,而默识无遗。

习举业,为文有奇气,决疑义,皆出人意表。

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

元揭傒斯见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济时器也。

’(黄伯生撰行状)

  柴广敬言其师国学典簿赵撝谦订声音文字,通可收录。

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

典簿先生以学官没岭表,其子夭死,无后,广敬为经纪其葬。

及在翰林,又状其行,恳词尽礼,乞表其墓于学士解先生。

近世师友义薄,独广敬能惇而厚之,非笃于义者不能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

尝与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

’后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

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学日笃,时柳文肃公贯、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师仰,又各及其门执子弟礼,二公皆礼之如朋友。

柳公曰:‘吾邦文献,浙东为盛,吾老矣,不足负荷此事,后来继者,所望惟景濂耳。

  国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莅之以勤,率之以正,日进诸士立两序,据坐执经,敷扬阃奥,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学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为先生弟子。

  戊辰,诏择进士颖敏者为庶吉士,属教之,刘铉惩曩之事虚文者,慨然以师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惬者,经月不置。

以故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学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门为高第弟子,从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见其手迹,或谈及濂事,辄涕泣。

既官汉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抚恤之。

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恸哭移时乃去。

  永乐中,陈检讨继少孤贫,尝就学于俞贞木先生。

每归饭,辄就返,俞异焉。

窃视其所之,至密芦中,怀出一糖饼,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

一日妻失留之,俞归,切让其妻,乃改而加礼焉。

后继以布衣仕翰林检讨,未必非励志所为也。

(西樵记)

  永乐间,胡文穆公与杨文贞公俱在内阁,文穆尝语文贞曰:‘吾二人将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贮书册、楮笔、壶觞、棋局。

如广访君,舣舟君门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迳入舟,溯流至五云驿,望夫容峰则返棹,至君入舟处,君独归。

君访广亦然,但溯流至玉峡而返,岁必五六过,用此共适余年。

及文穆殁后半岁,文贞夜梦偕文穆泛舟,自快阁至郡城下,同载甚乐。

共联诗,文穆起首句,文贞续第二第三句,相续成一律,觉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贞悲怆不胜,遂补之,诗曰:‘金螺潇洒对夫容,鹭渚渔洲窈窕通。

远树白云秋色净,故人清兴酒尊同。

河山梦冷讴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

犹想胜缘如夙昔,并骑黄鹤过江东。

  徐健尝与洛中名士阎禹锡论学,阎改容礼之,谓乡人曰:‘伊洛渊源,续有人矣。

’又与白良辅论,不合而罢。

比晓,白扣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

’由是益知名。

  李贤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灾,时学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质所疑。薛公亟称之,以为英悟淳确,非流辈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可谓得许子、平仲之传矣。’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可透金石,可谓不愧乃师矣。

  编修梁諲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陈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询闻而诺焉。

’及諲卒,为经纪其家事,无不曲尽,至冒谤毁而为之不恤。

嫁其女,得松人黄瑜。

后参福建政,竟以梁之丧归其乡。

其笃于友谊如此。

  蔡虚斋清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偕诣国子监听讲。

’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始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

祭酒李先生时勉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

诸侯伯让曰:‘受教之地。

’皆就列坐。

惟太师与先生抗礼久之,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

’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

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扬州立资政书院,如高尚书铨、储侍郎巏,所造就孔多。

在江西提学,如浮梁戴恭简珊、泰和萧尚书祯、淦县孙都宪仁、安福刘祭酒震,皆文艺之外,而别其器识,诱以远到。

  李西涯当国时,其门生满朝,西涯又喜延纳奖拔,故门生或朝罢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讲艺谈文,通日夜以为常。

一日,有一门生归省,兼告养病还家,西涯集同门诸人饯之,即席赋诗为赠。

诸人中独汪石潭才最敏,诗先成,中有一联云:‘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流泉洗道机。

’众人传玩,以为绝佳。

呈稿于西涯,西涯将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

石潭思之,亦不复能缀,众以请于西涯曰:‘吾辈以为抑之此诗绝佳,不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西涯曰:‘归省与养病是二事,今两句单说养病,不及归省,便是偏枯。

且又近于合盘。

’众请西涯续之,西涯即援笔书曰:‘五色宫袍当舞衣。

’众始叹服。

盖公于弘、正间为一时宗匠,陶铸天下之士,亦岂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临没时,门生故吏满朝。

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带、砚台、书画之类,皆分赠诸门生,顾东江亦分得数件,东江子顾伯庸尝言之。

即书籍所载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许公诰弘奖风节,绌抑华竞,以经世为士筌,尊德为学轨,故一时人士翕然化之。

不徒敦悦典坟,涉志弦诵而已。

时太学生有遐方旅衬暴露无归者几三十人,岁时名字,漫灭无稽,公乃以公帑羡余,购地葬之。

复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给者数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怀服。

又奏罢教职不称者,及劾勋戚习礼不律者,一时成均条约,肃然改观。

  顾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时出门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广伦以训、建康陈沂、贵溪汪佃、关中马汝骥,至今称为一代雅流。

  顾华玉曰:‘景伯时自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交,为中允时,数向余称其为人。

余以伯时方贵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

比伯时卒,遗孤孑孑,门户衰落,曩时亲匿,多不相往来。

独火君顾念益勤,时时遣人过江问遗,踰于生时。

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华遂殒于地。

”火君可谓贵贱死生无替交态,而伯时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阶以学士诲庶吉士,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勖以国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称名臣,咸归公善诱功。

  荆川于文称曾子固,诗称击壤集、黄山谷,学则笃信朱元晦。

一日倏云:‘吾觉朱子所解书,无一句是者。

’非有会于言语之外,胡以及此?学者不如此汗悟一番,与不读书何异?

  词林故华贯,国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独以一甲进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与者,辄摈不相容,而其途狭矣。

嘉靖初,永嘉、贵溪受上异知,所遴士不主故常。

谢公与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

顷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牍,独邹东廓、程松溪、赵大洲、唐荆川、罗念庵五六公,皆名硕也。

手书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

噫,诸公岂世之泛交苟相说者哉,非数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数公。

乃知流俗相诋,皆承媢疾者之误,非实录也。

语曰:‘不知其人,观其友。

’执此可以为论公左券。

(澹园集) 

  品藻

  杨文懿守陈曰:‘子房不见词章,玄龄仅办符檄,刘诚意勋业造邦,文章传世,可谓千古人豪。’

  解缙赞刘三吾曰:‘余闻之故老,多言国初草昧时官民冠冕衣裳之制皆出自三吾,可谓有制作才矣,不独擅华国之文而已也。

’论者又谓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浑厚过之,先见不如刘基,而直亮过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过之。

语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信哉。

  学士欧阳玄评宋景濂文气韵沉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不沾尘土;辞调尔雅,如殷彝周鼎,龙文漫灭,古意独存;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

非才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于斯?

  高帝尝谓宋濂:‘浙东人才,卿与王祎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学问之博,祎不如卿。’

  国初,宋学士景濂精于释,释宗泐季潭精于儒,太祖每称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杨宪,刘基与宪素厚,以为不可。

上怪之,基曰:‘宪有相才,无相器。

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己无与焉者也。

今宪不然,能无败乎?’上曰:‘汪广洋何如?’曰:‘褊浅,观其人可知。

’上又曰:‘胡惟庸。

’曰:‘此小犊,将偾辕而破犁矣。

’上曰:‘吾相无逾于先生。

’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剧,虑且孤大恩。

天下何患无才,愿明主悉心以求之。

如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

’既而授弘文馆学士,进封诚意伯。

逾年,赐归老乡里。

后上使克明以手书问天象,悉条答其大意,以为‘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

书奏,上悉以付史馆。

  太宗尝命解缙评诸臣,缙以实对。

于蹇义曰:‘其资重厚,中无定见。

’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远小人。

’于刘俊曰:‘虽有才干,不知顾义。

’于郑赐曰:‘可为君子,颇短于才。

’于李志刚曰:‘诞而附势,虽才不端。

’于黄福曰:‘秉心易直,确有定守。

’于陈瑛曰:‘刻于用法,好恶颇端。

’于宋礼曰:‘戆直而苛,人怨不恤。

’于陈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

’于方宾曰:‘簿书之才,驵侩之心。

’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刚,朕烛之矣,余徐验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无物不如耿裕。’

  霄问吕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诗有汉魏之风,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体,不可取也。

然而其人则美矣。

’问李献吉,曰:‘为曹、刘、鲍、谢之业,而欲兼程、张之学,可谓系小子失丈夫矣。

’问康德涵,曰:‘汉马迁之材也,而学则未逮。

’问马伯循,曰:‘见善而能聚,见恶而能劝,其志远哉。

’问张仲修,曰:‘直而敏,足以从政矣。

’(泾野内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华殿,侍讲毕,近前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间陈古今孝节、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

  高皇帝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赞读,考较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书之。

  永乐五年,迁翰林院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阶奉政大夫,谕吏部曰:‘胡广等侍朕日久,继自今秩满,勿改外任。’

  宣宗欲选进士之尤者绩学以备官僚,既命杨溥抡宣德五年进士,得三山萨琦等八人,与列作养,后又敕通取二年、五年、八年进士,召试于文华殿,取二十人,镃为首。

通前二十八人,如永乐间应二十八宿之数。

  太宗尝命翰林院覆试下第举人,得张铉等六十人,赐冠带,入国学,以俟后举。

又尝进副榜举人亲试之,拔三人入翰林,时复有副榜进士之例。

(历代小史)

  宣德六年五月,行在礼部成,踰月,上命寮属入莅事,赐什器百六十二,刻‘礼部公用’四字其上。

已,南礼部复析所藏古今书百十二部,总二千八百册,以实之。

(刘忠愍集)

  宣德七年,以故鸿胪寺为翰林院,落成,诸殿大学士皆至习礼,不设西杨、南杨座。

或问之,应曰:‘此非三公府也。

’二杨以闻,上命工部设座,礼部叙位次,二杨始自内阁出,座诸学士上。

  自太祖相传,列圣临朝,每至日昃,不遑暇食,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

英宗以幼冲即位,三杨虑圣体易倦,因创权制,每日早朝,止许言事八件。

前一日,先以副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止依所陈传旨而已。

英宗既殂,三臣继卒,无人敢复祖宗之旧者,迄今遂为定制。

  取孔、颜、孟三氏子孙至京,从陪祀。

顾鼎臣上言,以为孔子之道,为万世帝王法,在当时门弟子唯曾参之传独得其宗,而二千年以来,未有能表章之者。

我皇上崇儒重道,远迈帝王,似兹旷典,所宜肇举。

伏乞命礼官详议,盍访曾氏子孙,与孔、颜、孟三氏一体录用,则吾道幸甚。

上是之。

于是求得曾氏子孙名质粹者,授博士,以主祀事。

  正统四年夏,诏百官悉遵诸司职掌定员,员外者送吏部改除。

修撰林在列,林,宣德庚戌都魁也,上知其贤,不欲以处他职,特诏记其名,赐归以待用。

(姜洪松冈集)

  景泰元年九月,初令九卿内阁相移文书名,内阁移司属书孔目名。(今言)

  彭时杂记:戊寅年二月,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告天下,诏草已进,予谓李公曰:‘此事宜有恩典。

’李曰:‘先年两赦,数赦非所宜。

’予曰:‘非赦也,但行优老之政。

欲朝官父母七十者,与诰敕,百姓年百岁,与冠带,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

如此恩典,斯与上徽号相称。

’李公甚喜,因共拟仁政数条呈,上大悦,命即行之。

  李公贤在内阁时,太监曹吉祥尝在左顺门令人请说话,公语云:‘圣上宣召则来,太监请不来也。

’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公云:‘太监误矣,此处乃天子顾问之地,某等乃谨候顾问之官,太监传圣上之命,有事来说,自合到此。

岂可令人来召耶?’曹云:‘吾适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

’闻李公没后,有事,司礼监只令散本内官来说,太监不亲至,今日阁老请太监议事,亦不至矣。

内阁体势之变,又非前比。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

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

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

’上深然之。

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者,亦勿黜。

  孝宗临御,弘治七年以后,天下章奏,早朝后幸文华殿,司礼监奏送,御览过,大事亲批,庶事发内阁调帖,送司礼监批行。

当中批行者,圣批也,傍行批行者,调贴批也。

至于事有所疑,必召内阁大学士谕以圣意所在,使之参酌可否,然后行,真推心置臣腹也。

  焦芳入阁,仍欲兼部事,瑾屡遣人来与李阁老商议,李云:‘无此例。

’瑾云:‘曾闻李贤兼管。

’李云:‘李贤是吏部侍郎,入阁后升尚书,时王翱掌部事。

’又问:‘前有之乎?’答曰:‘蹇义为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夏元吉五日一赴东阁,与大学士三杨议事,未尝兼学士也。

’次日吏部请印信,内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问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实难兼摄。

内阁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拟升调官间有可否,今自拟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当廷跪承旨,内阁班侍立听。

今亦将出跪而更起立耶?又部事差谬,或章奏错误,小则回话认罪,大则罚俸,脱有之,亦将随同认罪乎?’芳乃辞部事。

  吴文定公卒后,朝廷赠官议谥,命祭葬,仍官其一子为中书舍人。

时公长子奭已承荫为国学生,部以次子奂进,上特改奭为中书舍人,而以奂补国学,谓弟不可先兄也。

群臣叹服。

  藩府亲臣,无不任京朝官之禁,弘治十二年诏修问刑条例。

吏书屠公滽与大理少卿王辅有隙,因言辅系仪宾,不当居辇下,乃出为参政,遂条为例,至今遵之。

不知国初王亲多掌禁兵,为辅佐,曷尝有是耶?

  贡举试院诸需,旧皆取之顺天宛、大二县,裁数百金而民不堪,用且不给。

费宏议以各省乡试用度皆有羡余,请俱令解部,转贮顺天府库而取用之。

遂加旧额三之二,诸用以足。

  刘春,初开武举充试官,武举有录自此始。其条格皆创为之,最称折衷。

  王瓒升南祭酒,六年,南礼部移文本监,撰述庆贺皇上尊慈圣康寿太皇太后、慈寿皇太后表文,瓒以非奉旨不敢撰述答之,部复查有成化二十三年旧规,本监乃与南翰林公同撰述。

  或曰,今内阁一人兼四官,非礼。

此不然,顾其人称否耳。

唐虞三代盛时,大禹嗣崇伯,为司空,加百揆,三官也,其帅师征苗,又兼士师蛮夷猾夏之职。

伊尹为冢宰,领阿衡,又兼师保,太甲称为师保,高宗称为阿衡,意当时亦有封爵,非四官乎?周公以鲁侯代太公为太师,兼冢宰,领东伯。

召公以北燕伯入为太保,代周公为冢宰,领西伯司马。

毕公以列侯代周公为太师,领东伯。

皆四官也。

景泰时,陈芳洲一人领五官矣。

(今言)

  国初,自徐太傅达出为征虏大将军,入为中书右丞相,其出将者,文襄而后,若翟文懿巡九镇,杨文敏三使宁夏、甘肃与宁远、西宁,谋军务。

景泰中,王毅愍、高文懿皆以赈济行,江少师督察四川军情,理储饷行,李文正以次辅祭孔庙,兼撰碑文,以阙里完,故重之也。

  张永以东厂功乞封,已持内旨,引内官刘马儿例,要杨公廷和,公曰:‘刘以功封其族人,非封自身也。事载岳公类博稿中。’取示之,乃已。

  刘公龙掌翰林院事,奉命同吏部考察本院并内阁两房官。

旧例,四品自陈,五品听考。

往年王文恪公独以学士掌院事,免考。

先生申明旧例,奏可,着为令。

  故事,台省有缺,选博士等官充之,而南监不得与。贾咏疏以南北一体,宜采择以励有志,诏可之。

  诸大绶修撰满考,是时生母陈与所后母金并在邸,而制不得兼,封本生,则疏请貤封,肃皇帝许之。

庚申春,乞假奉两淑人归,陈淑人卒于涂,制又不得服本生,而公衰绖疏水,竟三年,然后赴阙,则阅假限两岁矣。

当事者矜其情,为请于上,凡为人后者,皆得服其本生,着为令。

嗣是廷臣得貤封及服本生者,咸推公,谓孝能锡类云。

  祖宗时,凡遇常朝,内阁与锦衣卫官俱墀下侍班,而领敕者亦非翰林官捧给。

嘉靖九年,上始定制,常朝毕,内阁官于东陛,锦衣卫于西陛,各以次升立于宝座之左右,捧敕用翰林官,日轮一员,立于内阁官之后候承旨,由左陛下至御道,授领敕官,毕,方回本监。

盖自是阁臣愈严重,而锦衣亦日崇显矣。

  旧制,经筵讲官及执事官失仪,许令出班请罪,得面宥。

至是,鸿胪寺卿黄绅等奏言:‘经筵乃圣天子讲学亲贤之地,非视朝听政比,一切差误,宜令侍仪科道等官退而具奏上,请免其面奏。

’从之。

经筵官失仪不面奏,自嘉靖六年始。

  东阁在六馆之下,祖宗时初不设官,后来以翰林学士年深者居之,专管文官诰敕事。

在正统年间,已久不设,弘治七年复设,如石、贾咏皆以吏部尚书兼学士,吴一鹏、温仁和皆以礼部侍郎兼学士管诰敕,若藉以为入阁地者。

大学士张璁谓:‘此官实内阁私门,况诰敕,彼无一字之劳,徒建虚名,以希幸进,宜革之便。

’上从之。

故嘉靖六年以后,文官诰敕俱属之史官,阁臣看正而已。

  故事,科道官有父兄位九列者,例得改除馆职,俟其积有年资,仍出为外官。

武庙实录成,加恩,而大学士费宏拟升检讨席春按察佥事,则以春原系避其兄礼部尚书席书改除馆职者也。

书憾宏,上疏历稽累朝升官无调外者。

上以书言,特令升春翰林修撰。

宏疏奏辨明前拟,不得已,升春副使,御笔复改为佥事,盖出宸断也。

其能容大臣守法如此。

  故事,父任京堂而子为科道者,例得回避改他官。

耿裕、许诰俱以父任冢卿故得改授翰职。

嘉靖九年,御史胡效才以父琏任都御史,奏当回避,上曰:‘近年科道改翰职,此阴厚私弊,效才准于在京别衙门相应职事改授。

’以后俱照此例行,凡回避者,不得改翰职矣。

  张文忠久于科第,谙世故,得位,每事欲复祖宗旧制,行进士、举人、岁贡三途并进法,士风一变,人思奋庸,贤才辈出而无滞。

又科举,各省差京朝官主试,亦复旧例,且免夤缘外帘诸司之弊,又刻举子中式原卷文字,以免作小录误阅卷之功。

后夏言当柄,尽废之。

 

  科试

  永乐甲申科,庐陵周孟简与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简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于后,此即二宋故事也。

  永乐二年,曾棨举状元及第,周述、周孟简次之,皆江西人,述与孟简,兄弟也。

文皇御批棨策曰:‘贯通经史,识达天人,有讲习之学,有忠爱之诚。

擢魁天下,昭我文明,尚资启沃,惟良显哉。

’批述曰:‘伟之才,充实之学,朕用尔嘉,擢居第二。

勿自满假,惟时懋哉。

’批孟简曰:‘辞足以达意,学足以明理,兄弟齐名,古今罕比。

擢尔第三,勉其未至,罔俾二苏专美于世。

钦哉。

  曾公鹤龄考顺天乡试,初试之夕,场屋火,试卷有残缺者,有司惧罪,不敢以更试为言,惟欲请葺场屋,以终后试。

公曰:‘必更试,然后百弊涤,至公着。

不然,虽无所私,亦招怨谤。

朝廷何惜一日之费以成此盛举哉!’有司具二说以进,命下,竟如公言,众皆慑服。

  似钟监秋试场,黜举子之私以贿请者,而不暴其名,曰:‘毋以一人玷我宾兴盛典。’

  景泰改元,诏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

然不与馔饩,人甚轻之。

成化己丑进士安邑张璲当在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

成化甲辰,山西、陕西大饥,复令纳粟入监,两阅月放回依亲,有告愿自备薪米寄监读书者听。

寻令监生年二十五岁以上,方准食粮收拨,其省费如此。

丘文庄以礼侍掌监事,季考以南城罗为首,曰:‘此解元才也,取之者其惟李宾之、程克勤乎?’是年丙午京闱,果二公主文柄,论题‘仁者与物为体’。

以‘无我,则视天下无非我’立说,理既明畅,词亦奇古。

参以前后场俱称,遂置首选,连第入史馆,文名震海内。

于是援例之士增价矣。

  景泰间,吉安刘公宣代戍于京师龙骧卫,为卫使畜马,昼夜读书厩中,使初不知也。

公偶与塾师论春秋,师惊异之,以语使,使乃优遇之。

未几,发解及第,由翰林编修仕至工部尚书。

取解时,刘文恭公铉主试,讶其文,谓必山林老儒之作,及启封,乃公也,人始识公,而文恭知人之名益着。

  彭华为詹事时,成化壬辰殿试,与读卷,乡人刘震当为第一。

华兄时在内阁,避嫌欲置震二甲,华曰:‘举不避亲,何嫌之有?’乃以震居第二,识者谓华有宰相器。

  天顺庚辰,会试罢,李文达询人物于考官,或曰:‘五魁中,张元祯神童也,人物独王一夔。

’及选庶吉士,英庙欲专选北人,公曰:‘南人亦须选。

’乃会选于吏部,元祯不与,公曰:‘此神童,不可以貌取。

’急追回与进之。

成化丙辰廷试,王冢宰以程敏政卷字精楷,力赞为第一,公曰:‘论文不论书。

’卒取罗伦第一。

  黎淳考乡试时,有试卷甚奇,公喜得人,及后二场卷入,辄不类。

公移文外帘,使勾稽墨卷,果誊录生截卷为所亲地者。

公具发其奸,而卒置初卷于首,乃名士马中锡也。

  柯潜考应天乡试,舟维淮扬,有举子暮夜投公,公叱之,彼固以请,以所赂遗置公前。公怒,命执付有司,治以法。是秋场屋肃然,比揭晓,咸称得人。

  学士吕原、修撰柯潜为会试考官,揭晓后,有落第举人奏考官校文颠倒者,上问李贤,对曰:‘此乃私忿,考官实无弊,如臣弟让亦不中,可见其公。

’上意始解。

乃命九卿会翰林院考前奏者,多不能答题意,因疏其狂妄,命枷号部前以示众,浇风顿息。

  傅圭主应天试事,时应天帘外官有行私者,既知不可为,又畏其人之权势,乃欲委祸于圭。

送廪饩时,令一私人随至帘内,欲有所请白,即叱出,痛笞之,曰:‘此岂汝所至之地?’其人竟不敢言。

说者谓当时一容其人启口,则行私者得以借词矣。

  国初,考试官虽儒士亦在所聘,惟其人而已。

后专任教职,乃有遗珠之叹。

弘治甲子,礼部议各省主试以进士为之,而不拘见任致仕,故少卿杨廉以服阕主浙江试,主事王守仁以病痊主山东试。

言官劾杨为不孝,王为不忠,法遂废。

至嘉靖戊子复行之,而两畿同考,亦用京朝官,仅两试而止。

(历代小史)

  霍韬言:‘变诗丧礼,至道攸寓,特以命题,不复拘忌。春秋比事,碎裂经旨,不可以试士。’与帘内弊尽革之。

  田汝成记,壬辰礼部尚书夏言上言:‘举子经义论策,各有程式,请令今岁举子,凡骋词浮诞,磔裂以坏文体者,摈不得取。

’上从之。

会试既毕,夏公复召予语曰:‘进士答策,亦有成式,可谕诸生,毋立异也。

’予曰:‘唯。

’因诸举子领卷,传示如谕。

既廷试,诸达官分卷阅之。

时内阁取定二卷,都御史汪公鋐得一卷,诧曰:‘怪哉,安有答策无冒语者?’大学士张公孚敬取阅一过,曰:‘文字明快,可备御览。

’遂附前二卷封进,上览之,擢第一,启之,乃林大钦也。

夏公大骇,谓予何不传谕前语,予无以自解,乃就大钦询之,对曰:‘某寔不闻此言,闻之安敢违也。

’予乃检散卷簿,则大钦是日不至,次日乃领之。

因叹荣进有数,非人所能沮也。

  登科考:大学士李公时等以李玑等十二卷进,上批答曰:‘卿等以堪作一甲卷十二来呈,朕各览一周,其上一卷,说的正合题意。

“夫周道善而备”,朕所取法。

其上三说仁礼为用,“夫仁基之,礼成之”。

亦甚得其意。

其上四论仁敬,“夫敬而能仁,他不足说,可以保治矣”。

其上二“略泛而滞于行”,其下二“却似谠”,虽与题不合,言以时事,故朕取之,可二甲首。

余以次挨去,不知是否,卿可先与鼎臣看一过,再同读卷官看行。

’上复亲为品题,首三卷各有批语。

于韩应龙曰:‘是题本意,可第一甲第一名。

’于孙升曰:‘说仁礼之意好,可第一甲第二名。

’于吴山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可第一甲第三名。

’时等以余卷皆经御览,不敢遗,乃以李玑等九人对策皆刻之。

  礼部侍郎夏言,当嘉靖壬辰会试,条陈科场事宜内一款:‘应试之士,于风檐寸晷之中,欲其文可为程式者,盖已绝无间有,所以试录文字,多出主司之手,而两京会试,皆馆阁儒臣所为,足为海内矜式。

近令录士子本文,不必考官自作,所以各省试录,文理纰缪,体裁庞杂。

今次会试,若士子之文纵有可录,仍令考官重加裁正,以示模范。

’此疏申明已极妥当。

乃万历乙酉,言官复以主司作文有碍看卷,欲仍录士子之文,而本年试录所谓纰缪庞杂之病,闻亦有如言所论者,殊失华国之体。

不知场中看卷,止分黑白,与各省小试不同,只三四日可毕事矣,何忧其无隙晷作文也?当时礼部不考故案,而漫为题覆,后来终当改。

  浙江较士日,大雨如注,号舍皆漂流。

诸生急,乃投瓦砾,掷按察,按察走匿,堂阶哄然。

监临大惧,欲易明日试,刘公大夏曰:‘非制也,且雨骤,势必霁。

’乃令一武官立案上传言:‘诸生宜自度,能决科则留,否者出。

’诸生皆听公言。

已而出者云涌,监临惧,以为遂空群矣。

薄暮雨止,诸生请烛者尚八百余,诸执事方喜公处分得宜。

是岁试者少,主司精于检阅,得人最盛。

  嘉靖甲午,吏部尚书汪鋐子试顺天不第,上疏指摘场事,以太祖诛刘三吾为拟。考试官侍讲学士廖道南、侍读张衮,引刘俨、陈循、王文事答之,俱不问。

  张桂执政,黜翰林二十余人改别官,杨邃庵一清遂得乘间引所厚入院。

时戊子顺天乡试,韩邦奇、汝节、方鹏、时举俱以按察司副使改春坊庶子,兼修撰,主试事。

韩前序引经‘元首起哉,股肱喜哉’。

又曰‘帝光天之下,万邦黎献,共惟帝臣’。

倒节其语。

提学御史周易因劾韩,经语本‘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帝光天下’,至于‘海宇苍生’,而韩引云云,亦误书海隅为海宇。

内批捃其失,两谪之,四方相传为笑。

然周劾虽当,实因韩序不载其名而发。

  万历己卯,高中允主南京试,出题‘舜亦以命禹’。

一时试者,以非素所拟,皆阁笔,遂恶语詈主司,谓用禅受事媚江陵,因而籍籍。

至甲申,言官遂劾高,谓江陵谋不轨,而高从臾之。

削其职,仍追毁诰敕。

大抵当江陵盛时,媚之者伊周之不足而至大禹,诚可恨,而若如言官所言,非也。

毋论江陵无不轨谋有不轨谋,而以此示人,可乎?因忆徐武功与曹石媢而下狱,锻炼无所得,乃摘其自撰告词有‘绩禹神功’语,坐不道,几弃世,以雷震流金齿。

然则禹岂人臣所宜拟也? 

  科目

  宋学士集云:濂闻前定二事,甚异之,语于金溪吴君伯宗,伯宗曰:‘岂惟是哉!庚戌之夏五月二十二日,临川通判王黻梦城中作乐迎状元,黻甚讶之。

二十五日,忽闻使者来颁科举之诏。

其年秋,伯宗滥充江西乡试第一,众已谓与梦叶,至廷对日,复擢置榜首,乡里至今以为美谈。

’濂观传记中所载,如此类甚众,未敢信也。

今亲闻吴君之言,其有不可信者乎?姑书之,以见人囿气化中诚有一定之命,不可以智求,不可以计免也,自修之外,一听于天而已。

  洪武十八年乙丑会试,黄子澄第一,练子宁第二,花纶第三。

及殿试,读卷官奏花纶第一,子宁次之,子澄又次之。

是年童谣云:‘黄练花,花练黄。

’时人莫解,后果验。

殿试先一夕,上梦殿一巨钉缀白丝数缕,悠扬日下,及拆首卷,乃花纶。

上以其年少抑之,已而得丁显卷,姓名与梦符,遂擢居第一。

数先定矣。

  永乐丙戌,闽人林环梦其友人李文渊馈犬肉一片,环弯一臂,受之,遂状元及第。一片犬肉,乃状字,弯一臂,类元字。后官文渊阁学士,李文渊其兆也。

  徐琼始入邑庠,掌教预梦有驰告之者,云西王先生至,盖先年礼部尚书王公英,亦金溪人也。

翌日,掌教见公曰:‘子勉之,西王先生声迹,将于子乎在?’厥后入翰林,历学士,词翰名四方。

式媲美西王先生,官至礼部尚书,位望亦与之等。

而掌教之梦果符。

  永乐甲辰,上临轩策士,以孙曰恭为第一,邢宽为第二。既而曰:‘孙暴不如邢宽。’遂擢宽第一,仍朱书其名于榜首,一时以为盛事。

  正统戊子,吴县学池中莲一茎三花,巡抚周文襄见之曰:‘行有当之者。

’明年,施修撰槃以县学生状元及第。

成化辛卯,郡学池莲亦一茎二花,明春,甘露降于学之桃梅,越二月,而吴文定为状元。

又吴人旧传云:‘穹窿石移,状元来归。

’弘治丙辰,状元为朱学士希周,前一岁穹窿山风雨中大石自移,时学士犹为诸生云。

(庚巳编)

  孙状元贤赴会试,途中投宿一民家,主人礼之甚隆,饮食一呼而具。

贤疑其家有他会,问之,主人云:‘昨夜梦状元至,故治具以俟,今日公至,应此梦无疑矣。

’贤窃自喜,至期下第而归,后一科果状元及第。

  王华在塾,尝一夕梦迎春,归其家,前后鼓吹旛节,中导白土牛,其后一人舆以从,则方伯杜谦也。

既觉,以竹轩公、岑大夫人皆生于辛丑,谓白为凶色,心恶之。

遂语诸生欲归,诸生坚留之,宁生曰:‘以竑占是梦,先生且大魁天下矣。

夫牛,丑属也,谓之一元大武;辛,金属,其色白;春者一岁之首也,世以状元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状元归第者,京兆尹也,其时杜公殆为京兆乎?’辞归,舟过洞庭,阻风君山祠下,因入祠谒,祝者迎问曰:‘公岂王状元耶?’华曰:‘尔何从知之?’祝者曰:‘畴昔之夕,梦山神曰,后日薄暮有王状元来,吾以是知之。

’华异其言,与梅庄之梦适相协。

  固安县偶大水,崩岸断桥,岸边出一碑,碑上题十字曰:‘桥崩天子过,碑出状元来。’其年武宗南幸,过其邑,次年辛巳,邑人杨维聪状元及第。

  张治庚辰举南宫第一,州有龙化湖,旧有谶云:‘龙湖坼,榜元出。’公尝憩而乐之,因号龙湖。及计偕北上,湖忽暵涸龟裂,果符应。

  嘉靖己丑试卷,肃皇帝亲为批阅,有御笔者,登科录尽刻之。

工书刘清惠公麟在读卷之列,纪以诗曰:‘宫阙东偏紫阁西,九官分局主恩齐。

明明抚运收才俊,穆穆临文自品题。

手谄日中垂藻鉴,奎文时暝散云霓。

安车打伴南宫宿,中使宵传有御批。

  我朝状元,以直谏而被谪者三人,罗伦、张升、舒芬也。罗伦论李文达夺情起复,张升论刘吉,舒芬谏武宗南巡。此三人者,直可谓不负大科矣。

  李旻字子阳,钱塘人,成化二十年进士及第,一授翰林修撰,历两京国子祭酒。明习典礼,振举师模,盖亦不负科名。仕至南京吏部侍郎。(浙江)

  成化丙戌,罗状元伦以言事谪外,复官修撰,赠谕德,谥文毅。

嘉靖己丑,罗状元洪先亦以言事为民,官止赞善,赠光禄少卿,谥文恭。

两人地同姓同,大魁同,言事同,讲学同,从六品得谥同,赠官从五品同,尤为奇绝。

  诸大绶第时,越卧龙山鸣,声闻数里,君子知公非常人。其后十五年,而张元忭及第,是山亦鸣。

  宋乾道间,单尚书夔生母媵也,又往耿氏,生侍郎延年。

及死,尚书、侍郎争葬其母,事达朝廷,孝宗曰:‘二子毋争,朕为葬之。

’一时以为美谈。

永乐中,长乐马某娶妾,生子铎矣,而妻妒不容,嫁之同邑李氏,方有娠,未几生子,故以马名之。

后铎中永乐壬辰状元,马中戊戌状元,一母而孕两状元,可谓旷古之奇。

  国朝状元,正统丙辰周旋,至弘治丙辰,则朱希周,正德甲戌唐皋,万历甲戌则孙继皋,亦一奇。

  会元登状元者八人:黄观、商辂、吴宽、钱福伦、文叙、杨守勤、韩敬、周延儒。

  状元曾登解元者十一人:黄观、吴伯宗、林环、萧时中、陈循、商辂、柯潜、彭教、谢迁、李旻、杨维聪。

  状元入阁办事者十一人:胡广、曹鼐、马愉、陈循、商辂、彭时、谢迁、费宏、顾鼎臣、李春芳、申时行。

  状元官学士者二十三人:吴伯宗、胡广、曾棨、陈循、曾鹤龄、邢宽、马愉、曹鼐、刘俨、商辂、彭时、柯潜、孙贤、王一夔、吴宽、谢迁、曾彦、费宏、顾鼎臣、唐皋、姚涞、李春芳、罗万化。

  状元兼学士二衔者五人:胡广文渊阁学兼翰学,胡广左坊学兼翰学,商辂同上。曾棨左坊学兼读学,彭时同上。刘俨右坊学兼读学。

  状元兼殿学二衔者一人:陈循以华盖殿兼文渊阁学,修寰宇通志。

  状元赠三官者一人,本朝所无之典:曹鼐赠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学士。

  状元有谥者二十七人:胡文穆广、曾襄敏棨、马襄敏愉、曹文忠鼐、施庄僖槃、刘文介俨、商文毅辂、彭文宪时、孙襄敏贤、黎文僖淳、谢文庄一夔、罗文毅伦、张文僖升、吴文定宽、谢文正迁、费文宪宏、毛文简澄、朱恭靖希周、顾文康鼎臣、吕文简楠、舒文节芬、罗文恭洪先、李文定春芳、诸文懿大绶、丁文恪士美、申文定时行、罗文懿万化。

  状元三主会试者二人:曾棨,永乐戊戌、甲辰以读学,丁未以左坊学,三主会试,复再主顺天。

柯潜,天顺庚辰、癸未以宝少两主会试,癸未火发而出,仍以洗马主之,而景泰丙子以学士主顺天乡试。

  状元两主会试者二人:吴宽,成化丁未以右谕德,弘治壬戌以吏侍学士,两主会试。申时行,万历丁丑以詹事学士,庚辰以尚书大学士,两主会试。

  陈循以正统九年入内阁,至户书,景泰中,至华盖殿学,典枢机者十年。天顺初谪戍,五年十二月放还。

  商辂,正统己卯领解浙江,乙丑为会试廷试第一人,士林艳羡。

盖年二十二发解,十年而成进士,四年而以修撰入阁,七年而以兵侍归。

归十年而复入,二十年而以少保归,又十年乃卒。

在内阁十八年。

  朱希周,弘治丙辰状元,盛德为天下师表,寿至八十四,及见嘉靖丙辰状元诸大绶而歾,亦为盛事。

  彭时在内阁二十年。

  谢迁腰玉者二十九年。

  状元加上柱国一人,申时行。

  弇州别集云:状元入内阁者,自国初至今十一人,入阁而不得大学士者,马公及曹公也。

官大学士而非入阁者,吴公伯宗也。

入阁又为大学士而止五品者,胡公也。

 

  容止

  王祎长身山立,人初见之,若不可近,及接之,听其言,情意蔼然,恨知之晚。

  陈性善入翰林为检讨,初,诚意伯刘基卒,上遣御史李铎往取其遗书,基子琏出书于石室中,从铎诣阙上之。

召善楷书者,入便殿繙录,性善与焉。

时上威严,进见者人人惴恐,或惶汗不成一字。

性善动止安雅,书法妍正,上嘉悦。

  倪公谦生异甚,体有四乳,双瞳炯炯如电,子岳,其丰如公,而修伟过之。父子同官翰林,同为尚书、宫保。金陵人并其封公称三代尚书倪家。

  王守溪云:成、弘间翰林声望最著者,吴宽、谢迁二人,皆状元及第,仪貌修伟。宽温粹含弘,迁明畅亮直,并有公辅之望。

  陈白沙身长八尺,目光如星,右脸有七黑子如北斗状,音吐清圆,大类中州产。常戴方山巾,逍逍林下,望之若神仙中人。

  尹同仁,天顺庚辰同考会试,得谢公一夔卷,列之第三,进试于廷。

英庙览对策,嘉悦,擢第一。

传胪之旦,褒然众中,缙绅属目。

李文达公尤喜得人,后有及第者辄曰:‘安得伟器如谢某者乎!’初从尹凤岐游,语人曰:‘大观他日所造,吾不及也,吾于文字间卜之矣。

’卒以大魁,官学士,位司空。

  顾鼎臣长七尺,虬须虎颧,目炯炯射人,声吐如钟。性斤弛,好声酒及内,或以风之,意殊勿屑也。自其在班行,上固以目属之。 

  赏誉

  曾公鲁修元史时,景濂为总裁,极推曾博雅。

尝坐论至夜分,叹末学之空虚,伤古道之寥落,辄相视冁然一笑。

严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学士两人,曾以舌为笔,宋以笔为舌,实相俪也。

  正统间,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因居第别之。文定郡望,每书南郡,世遂称南杨。西杨有相才,东杨有相业,南杨有相度。故论我朝贤相,必曰三杨。

  邵二泉云:论名臣,于正统、景泰间,刘忠愍敦君臣大义,章恭毅明国家大纪,于肃愍建社稷大功。皆愿为执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阳尝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彭惠安公赞翱:‘淡然无欲,不识姜姬,而况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于公见之。

’人皆以为确论。

  丘文庄不屑一世,每称蔡介夫学醇行洁可方古人。

  晦庵刘公语人曰:‘在仕途肯读书究理,惟杨方震、蔡介夫耳。’

  世称丘文庄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好学一也;诗文满天下,绝不为中官作,介慎二也;历官四十载,仅得张淮一园,邸第始终不易,廉静三也。

  陈宪副伯献称林文安瀚曰:‘贱者即之,不知公贵,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贤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凛然不可犯也。’

  石文隐为诸生时,与兄户部东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诸后进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邹东廓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试南省,受知于野亭刘公。

逾月,公赐敕扫先茔,亟趋以别,公握手语曰:“吾归不复来矣,子国器也,善自爱。

宁直无媚,宁介无通,宁恬无竞。

”只此三言,可以观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时,献皇帝语之曰:‘吾楚有三杰,若知之乎?兵部尚书刘大夏、大学士李东阳、杨一清也。’(行略)

  胡世宁荐詹事霍韬,云:‘荐贤如不及,论事常有余,孤忠劲节,近世鲜俪。’ 

  企羡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为多,接引后学,惟恐弗及。

色温气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风也。

天下之能文者,多经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为法。

初奉敕教文华生数十辈,至是出参大政、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见先生,夸于人以为幸,承一言之赐者,人辄改观视之,不敢与齿。

士大夫言当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无贤若愚,咸推先生为大人长者。

及先生归,上面发后学无师之叹。

盖先生之道,内诚外恕,一出于正,故上下信服若是云。

(行状)

  吴公名祐,字伯宗,幼而颖悟。乡先达葛元喆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洪武三年乡试,明年礼部廷对,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游翰林,见有亭一区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学士柏,何其流风遗泽令人永矢勿谖也?盖其孤介之节,刚正之气,所渐被者远矣。’

  薛文清为御史时,每至三杨门,止投刺而去,三杨慕其为人,恨不得一见。后访于朝班中谁为薛御史,始识其面。其见重于人如此。

  刑部尚书杨宁、都御史张纯,初以才力相尚,及与瑄同事,叹曰:‘如薛公,当于古人中求之。’

  吴文定未遇时,受知于徐武功,有人来乞墓志,公曰:‘若欲名宦以荣亲耶?欲传世之文耶?’其人言:‘为亲不死计,正欲传世耳。

’公曰:‘若是则吴宽秀才,其文足传世者,盍往求之?’

  刘东山邑举人张某,会朝鲜使于鸿胪寺,使见其贯趾,因问公起居。

某诘其故,曰:‘吾闻中国有李西涯、刘东山。

’某复扣其优劣,使画地,徐曰:‘是何待言?’乡人令广中,遇安南使者入贡。

问曰:‘尔乡刘司马远戍西鄙,今安否?’其为夷狄所重如此。

  岭南人游国学者,北士必问曰:‘游白沙先生门否?’以一字一墨为验,而因以轻重其人焉。

壬寅,先生别都御史朱英于苍梧,英预约束参随官,先生至,掖之从甬道出入。

先生力辞,英叹曰:‘古帝王尊贤之礼,有膝行式车者,况区区乎!’若中贵谒先生庐,至江浒却肩舆,走数百步。

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南人购先生字,每一幅易绢数疋。

入京师时,经南安,知府张弼仿曹参师盖公礼以待先生。

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车,即谒先生于白沙,欲请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咨问,以风一方,先生辞,不果。

贺给事钦执弟子礼,悬先生像于内室,有大事必启焉。

进士姜麟以使事使贵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师礼见先生。

出曰:‘吾阅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视听言动者,殆非人也。

’至京师,有问之者,对曰:‘活孟子,活孟子。

’(行状)

  崔铣跋何粹夫书:‘何子超卓之见,具此三书,可谓前无古人矣。

何子守身之洁,一介不取,蹈道之坚,终日不俟,俗缘时态,扫除尽矣。

吁,可仰哉!仆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鲜国奏:‘状元吕楠、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材第一,朝廷宜从厚遇。仍乞颁赐其所为文,使本国传诵为式。’

  廖道南曰:‘予为编修时,值杨邃庵柄国,见其奖拔善类,练达事几。每奏报虏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 

  恬适

  永乐十八年,吾绅升行在礼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顾谓尚书吕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

’于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贺于其家。

绅一室萧然,了无供具,惟一再进茗而已。

司寇金公曰:‘叔缙欲学向敏中耶?’众皆笑而起。

  正统五年,杨公士奇求归未遂,与馆阁同志者七人倡真率会,叙略曰:‘世以文学仕,而得入馆阁者鲜,馆阁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与,壮老不相违离,尤鲜也。

今学士七人,在馆阁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历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于是皆老矣。

正统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杨公六十有八,南郡杨公六十有七,文江钱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临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

遂仿唐、宋洛中诸老真率之会,约十日一就阁中小集,酒各随量,肴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为具简而为欢数也。

以是岁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馆阁不改旧也。

顾在坐者,文雅风流,道义相发,如群玉交映,可谓盛矣。

而士奇最老,犹厕于列,能无愧乎?因赋近体四韵,且属和章,以备他日馆阁故事云。

’(文敏公年谱)

  吴文定被选宫僚,人动色相贺,公独蹙然曰:‘我何以当此任?’及日讲内殿,尤世所荣,而公辞之再三。

及掌制久,众望公柄用,当道忌之,邅回不进,意公亦不能少无望。

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处此甚安之。

’众议为之冰释。

公未遇时,下第回,闻母病急奔,过关不待报。

辖关主政拘留,公不为意,以诗上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

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

’主关者惭而释之。

  吴文定好古力学,至老不倦。

于权势荣利,则退避如畏。

在翰林时,于所居之东,治园亭,莳花木,退朝执一卷,日哦其中。

每良辰佳节,为具召客,分题联句为乐,若不知有官者。

  鲁文恪以祭酒告归,乃辟小园于梦野台之东,凿池筑亭,杂莳花木,为游息之所,总名之曰己有园。

客至,则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数行,自歌古诗,有物外之趣。

自作记曰:‘盖吾材类樗,而今复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盖无所用之。

无用则无所属,吾其属吾矣,吾吾属吾,园始为吾有也。

苟药物能吾扶,孰使吾不乐?’观此,则公之风致可知矣。

(己有园集)

  刘野亭自制墓志,其略曰:‘归之日,有先公敝屋数楹,城之南有别墅一区,田百亩,桑、枣、榆、柳百余株。

继又于居舍后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当春暖秋晴,病起意适之时,或驾舆登墅,或张席命舟,徜徉自放于水云林月之际。

其所获赐,余则岁分十之三四,以颁诸流离贫饿者。

间尝进元嗣,谕之曰:“吾老且病,没之日,勿请葬祭谥赠,勿干名笔为诔文诗挽,有一于是,吾不汝子矣。

”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几四十年,所历非一官,各有所职,今何为不书?”盖予虽以文翰着衔,其所职,则启沃辅翼,有关于上下者颇重大,予于是无一能效焉,书之,徒以自贻愧也。

公孤穹阶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盖予性峭直狷介,既无功业以为显明之资,又乏低昂以为植立之地。

不即去,则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议,并以先所有者而夺之矣。

归而居家,虽杜门谢客,然犹有车马游从之乐,有贫饿周恤之惠,若未能绝意于世者。

盖游从之乐,所以章上之赐,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则非所知焉。

其不敢有恤典文诔之请者,盖无实德而尚虚名,此予平日所深耻者。

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余议,冥冥为地下之愧魄矣。

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见先祖考于九泉者,自揣平生无大过,此心无少负焉耳。

其铭曰:呜呼野亭,胡为而生?胡为而仕?胡为而归?胡为而死?盖其生也,穷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滥皇明之介祉。

考诸己,考诸人,则归有余裕。

委者还,滥者收,则死获所止。

呜呼,世有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后有为野亭嗟者,曰乃尔乃尔。

  东江致仕还家,即筑一傍秋亭在西园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莳蔬也。

东江日处其中,课僮仆锄灌,农桑辑要一书,涂抹删改,细书于行间及额上皆满。

其书房中,见其以药瓢贮各色菜子,悬之梁栋间,不下数十种。

夫以侍郎家居,绝足不与外事,闭门闲适,学为老圃,若将终身焉。

东江之风流大节,亦过于寻常万万矣。

  阎禹锡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

一日检阅旧书及读书录,束置架上,为诗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

”忽遘疾弥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踰八十,每与夫人各乘肩舆,循观阡陌,子孙称觞上寿,备享晚福。

一日,坐观澄江洪涨,谕子孙曰:‘初东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内阁,时不能平。

然使我在内,则天顺初元,当坐首祸,今日安得与汝曹观水为乐哉!’

  李文正当国时,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坐上常满,殆无虚日,谈文讲艺,绝口不及势利。

其文章亦足领袖一时。

正恐兴事,建功或自有人。

若论风流儒雅,虽前代宰相中,亦罕见其比也。

  邵锐,正德初礼部第一人。

改庶吉士时,逆瑾擅政,与焦芳、刘宇相结纳,芳子黄中、宇子仁皆为庶吉士,未几俱授编修,锐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

锐耻与为伍,具疏辞免。

会兄钦力沮之曰:‘以会元而得史职,亦分耳,何辞为?’俄丁艰归,瑾败,革传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

后起官江西、福建学使,抑浮躁,奖恬退,士习一变。

官至太仆卿,即移疾归。

制行绝俗,而耻于近名,然闇然日章,世归其贤。

没之日,笥无数金,田仅百亩,遗命勿干恤典。

赠副都御史,谥康僖,盖公论云。

([一]浙江通志

  校记[一]此‘邵锐’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怀二律’条补入。‘衡山病起遣怀二律’已见卷五方正类末第二条。原为复出。)

  杨升庵书壁云:‘老境病磨,难亲笔砚,神前发愿,不作诗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灯一盏,作在家僧行迳。惟持庞公“空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庐舍不过数椽,敝衣疏食,日以观书玩道为乐。

当世达人公卿,亦罕接见,惟王浚川、吕泾野诸公至,屏从造庐,雅谈终日。

为翰林时,古朴衣冠,不事藻饰,而文美在中,志存当世。

既忤时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显,又复乞归。

杜门扫迹,官司礼馈,悉却不受,其于货利,若将浼焉。

 

  规讽

  方孝孺为翰林侍讲,典国家大政。

同郡王叔英时为汉阳知县,遗书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难,能自用其才者尤难,如子房之于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之于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

子房之于高祖,察其可行而后言,言之未尝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

贾谊之于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过,故大臣绛、灌之属,得以短之,于是文帝不获用其言。

方今明良相逢,千载一时,但天下之事,固有行于古而亦可行于今者,如夏时周冕之类是也。

亦有行于古而难行于今者,如井田封建之类是也。

可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易,难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难。

从之易,则民乐其利,从之难,则民受其患。

此君子之用世,贵乎得时措之宜也。

’孝孺深然之。

及与政,又辄慕古王政,即欲见诸事,以故多纷更,卒无成效。

  李侍郎绍,江西安福人。

与人交,必推心置腹,务尽忠告。

察后进志于学者,奖借诱掖,惟恐不至。

处僚友间,劝善规过,言直意尽,虽衣冠不正,举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为迕。

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

[一]

  (校记[一]此‘李侍郎绍’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解学士缙应制’条补入。‘解学士缙应制’条已见卷之四调护类第一条,原为复出。)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吴中太湖石所砻,碑阴锯纹朗朗而欹。

闻宣德间,永嘉黄少保淮葬父,锯其半为神道碑,锯且尽,高之裔孙某曰:‘相公取之薄矣。

’黄问故,高曰:‘恐后人复欲锯耳。

’黄默然。

  己巳北狩,学士周叙自南京贻王文端书曰:‘永乐、宣德间,尝仰望少师东里先生,然即其举措,究其底里,士大夫公论,不容掩也。

易曰:“知几其神乎?”书曰:“慎终于始。

”又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

窃思三杨辅政之初,一几也,不深思熟虑,身任其责,惟阳敛阴施,掩人耳目,虽曰自保,其实误国,致今岁七月之祸。

此时先生与诸君子辅政之初,又一几也。

宜鉴覆辙,为宗社生灵永远之谋,失今不图,噬脐莫及。

岂得即效子房之从赤松,晋公之营绿野乎?叙官至学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傥不即死,成此一事,窃名穹壤间,他富贵皆无所望。

所念者,国家安则民皆安,叙辈亦可偷生,毕其素志。

今岁以来,因朝廷屡有更张,不敢避祸,屡有所陈,未审朝议以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渎告一语矣。

  何文肃为副使,见时政阙失,致书于翰学彭华曰:‘古之善观人国者,不观其国势之强弱,而观其用人之贤否。

今用人贤与否,愚不能知,但见升一官,进一秩,士论辄哗然,曰某以亲旧当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书政府而得之,某以纳贿权门而得之。

仆始闻之,以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沦弃,亦不能不信也。

夫平居之时,既苟利以进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报国乎?不待智者可知也。

愚谓当奖恬退,抑奔竞,以振名教于风颓俗靡之际。

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刚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亲者小人也,于此察之,十得八九矣。

果君子与,拔而用之,不必亲也,不必故也,不必识其面也。

果小人与,黜而退之,亲不可私也,仇不可避也,群言交属,不可狥也。

以此处之,庶几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

此时事之大者。

阁下官为学士,职号论思,时政之得失,人才之贤否,知之素矣。

经筵进讲之余,宜从容陈之,使天下阴受其赐可也。

昔欧阳永叔、司马君实为翰林学士,所论奏者,岂徒发挥经义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仆所望于阁下也。

尊兄少保先生,实秉国成,古人有云,政经及子,可不预虑而熟图之耶!’

  李西涯当国二十余年,一日有人投以诗云:‘清高名位斗南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李得之大惭。(北窗琐语)

  正德时,李西涯于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

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无是非之心。

罗公乃李之门人,引大义责之。

书云:‘生违教下,屡更变故,虽常贡书,然不敢频频者,恐彼此无益也。

今则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无所措手矣。

易曰“不俟终日”,此言非与?彼朝夕献谄以为常依依者,皆为其身谋也。

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岁之后,史册书之,万世传之,不知此辈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谁复言之?伏望痛割旧志,勇而从之,不然,请先削生门墙之籍,然后公言于众,大加诛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

生蓄诚积直有日矣,临椷不觉狂悖干冒之至。

’李得书泪下。

  陆文裕云:‘弘治癸亥,兰溪章先生德懋起为南京国子祭酒,一见予,遂蒙顾待。

尝以事见,辄慰谕之曰:“大凡为礼,贵敬而和,不必太促缩,令人气索。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

”凡见一有爵位者,须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为畏之哉。

”此为庶吉士与座主刘学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谓藐者,是藐其势位,若如所云,是藐其人矣。

”章公接引之至,刘公析理之精,前辈风度如此。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

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干挠选法者,则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

’御史有言铨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

’要多切中云。

  何元朗云:‘余在南馆时,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谈西北事,一日言王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打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干。

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

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与从官,虽众头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

时东南适有倭寇,余与陆祠部五台相遇于舍弟家,祠部方有赞画之命,余举似之,余曰:“盖当时法网疏阔,故晋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不能一日容矣。

”舍弟云:“近闻总督有驰数皮箱银去者,不闻有人论之。

”余曰:“此数皮箱之物,未必尽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谁复言之?若如晋溪所为,则论者交至矣。

但昔之当事者,损己之奉,以悦犯难之人,今之当事者,割犯难者之肉,以饲权贵,何怪偾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学士缙,天资甚美,为文多不属草,顷刻数千言不难,一时才名大噪。

时杭有王洪希范,吴有王璲汝玉,闽有王偁孟阳,尝谓希范曰:‘解学士名闻海内,吾四人者,足以撑柱东南半壁。

’识者谓其知言。

  永乐中,曾状元棨,体貌魁硕,文学充赡,朝野咸耸望焉。

有交趾贡使饮量绝人,上令左右举善饮者款之,或举二都护以对,上曰:‘朝廷上无一能饮者乎?’曾闻之,即自请往。

上问曰:‘卿量几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尽臣量。

’于是饮彻夜,二使皆醉愧而去。

翼旦,俟谢恩,上悦曰:‘不论卿文学,只是酒量,岂不作我明状元耶!’益赐之酒。

后病卒。

且气绝,呼酒,饮至醉,题曰:‘宫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为多,人以为少。

易箦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

  力士李金枪来吴,徐武功召试其艺,李运枪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来。

’棒乃纯铁所为,重六十余斤,顾李曰:‘盍试诸?’李谢不习。

公笑起,运棒如飞,时时及李颈,李慑伏,不敢起。

公掷棒叱之去,曰:‘吾岂与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铣,饮量洪,亡可敌。

每酣辄歌‘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

陈约之束,其同年董侍郎婿也,小于崔三十一岁,视学河南,崔业六十余矣。

约之雅知量不敌,恃其少壮,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阳谒之,崔与轰饮,至夜分,约之大醉,跌宕不能支。

崔谓其从者曰:‘彼且乘我瑕而斗我耶!’复举十余白乃别,陈遂病至咯血不起。

崔尝与董饮,而遇一方士,自云能饭,崔请之较,每崔一瓯酒,方士一瓯饭,崔已醉,而饭不止,凡得五十四瓯。

董至夜俟其归而侦之,则饭固在,盖障眼术也。

  徐文贞督学江西,道遇毛尚书伯温,过其舟,毛曰:‘君得无饥否?’呼侍者捧大盘四,其二装炙鹅,鹅皆大脔,其二装馒头,大如碗者,各五十许。

又不置筯,以手掇之。

银碗二,使注酒。

长醊大釂,傍若无人。

时文贞年少,勇于酒,互举无算,欢然而别,曰:‘公大器也。

’ 

  任达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

少孤力学,能诗文,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

元季张士诚开府平江,文士响臻。

启独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之青丘,歌咏自适而已。

时饶介之、丁仲容以词学自雄,旁睨若无,见启诗大惊,礼为上客,启怡然不以屑意也。

洪武初,与修元史,授翰林编修。

一日薄暮,上御阙楼,召见启,大悦,擢户部右侍郎。

辞罢去,仍赐内帑金,给牒放还。

启身长七尺,具文武才,于书无所不窥,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采焕发,而于诗尤工,与按察使杨基、翰林待制张羽、布政使徐贲,号吴中四杰,皆有集行于世。

  解大绅十八举乡试第一,以进士为中书庶吉士。

上试诗,称旨,赐鞍马笔劄,而缙率易无所让。

尝入兵部索皂人,不得,即之尚书所谩骂,尚书以闻,上弗责也,曰:‘绅逸乃尔耶?苦以御史。

’即除御史。

久之,事文皇帝入内阁,词笔敏捷,为一时冠。

而意气阔疏,又性刚多忤,中汉庶人谗,出参议广西,日与王检讨偁探奇山水自适。

上书请凿章江水,便来往。

上大怒,征下狱,三载,命狱吏沃以烧酒,埋雪中死。

  黄谏尝作京师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华殿东大庖井第一,每进讲后,必连啜数器乃去。

谪广州,每游白云蒲涧山水间,评其泉,以鸡井为第一,更名学士泉,人谓不减李赞皇云。

  崔子钟好剧饮,每至五鼓,踏月长安街,席地坐。

李文正时以元相朝,天微早,遥望之,曰:‘非子钟耶?’崔便趋至舆,拱曰:‘老师得少住乎?’李曰:‘佳。

’便脱衣行觞,火城渐繁,始分手别。

崔每一举百余觥,醉辄呼:‘刘伶小子,恨不见我!’

  康海罢官,自隐声酒。

时杨侍郎廷仪,少师廷和弟也,以使事过康,康置酒,至醉,自弹琵琶唱新词为寿。

杨徐谓:‘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书,吾当为君地。

’康大怒,骂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击之,杨走免。

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复见。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为百岁会,既毕,了无钱,第持笺命诗,送王邸处分。

时鄠杜王敏夫名位差减,而才情胜之,倡和词章布人间,遂为关西风流领袖。

浸淫汴洛间,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后,流连声伎,不复拘检,虽乡党自好者,莫不耻之,又安可与士大夫同日语者!阮籍之志,在日获酩酊耳。

三公、万户,非所愿也。

  王廷陈削秩归,益自放,达官贵人求见者,多蓬首垢足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征云:‘九思者,当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为吏部,吏部获罪,左迁寿州,寿州不可,罢归田里。

世之自负豪杰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

执事独曰:吾何愧,此可发英雄一笑也。

  王廷陈语余懋昭曰:‘仆林居无营,上不慕古,下不肖俗,为疏为懒,不敢为狂,为拙为愚,不敢为恶。

高竹林之贤,而丑其放,怀三闾之忠,而过其沈,智鸱夷之逝,而污其富。

每景物会意,辄命酒自歌,酒不尽量,歌不尽调,倦则偃卧,卧不为梦,厌苦俗途,宁独无与。

复究心老庄,保养性命。

江湖乘兴,涨则不舟。

雅好云峤,苔滑磴危,鲜不缓却。

此仆大略也。

  杨用修好纵倡乐,刘绘以书规之,答云:‘兹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补刖。

自惟千钧之弩,一发不鹄,则可永弢矣。

且文有仗境生情,诗或托物起兴,如崔延伯每临阵,则召田僧超为壮士歌,宋子京修史,使丽竖熯椽烛,吴元中起草,令远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

走岂能执鞭古人?聊以耗壮心,遣余年,所谓老颠欲裂风景者,良亦有以。

不知我者,不可闻此言,知我者,不可不闻此言。

  杨用修谪滇南,有东山之癖,诸夷酋欲得其诗翰,不可,乃以精白绫作祴,遗诸伎服之,使酒间乞书,杨欣然命笔,醉墨淋漓裙袖。

酋重赏伎女,购归,装潢成卷。

杨后亦知之,便以为快。

  用修在泸州尝醉,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

人谓此君故自污,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壮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张继之闻先生善记诵,问以四书经传若干日可背诵,先生以一月为答。

继之不之信,抽架上杂书,俾即记五百言。

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毕辄背,一字不遗。

继之告先生之父尚书公曰:‘是子天分非凡,当令从名师,即有成尔。

  方孝孺髫龀已善属文,双眸炯炯如电,读书十行俱下,日积寸许。见典册所载圣贤名字,或良将相形貌,辄默记,欣然有愿慕之志,乡人呼为小韩子。

  罗一峰五岁时,随母李入园收果,长幼竞取,独赐而后受。

年七岁,父训于庭,不匝月,童蒙诸书咸遍。

明年,学于里师,时乏书,里师令遍逐诸生授读,诸生未成句读,而先生皆已成诵矣。

  彭华方十五六,尝过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证以争产者,辩论不已。

公齿坐下,独抗声曰:‘此赝也!’众惊问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则当以建文三年,书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争者赧然而罢。

  王华六岁,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足,以大醉,去,遗所提囊。

取视之,数十金也。

公度其醒必复来,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

少顷,其人果号而至,公迎谓曰:‘求尔金耶?’为指其处。

其人喜,以一铤为谢,却不受。

  练子宁幼从乡长竹庄先生学,命作水竹村居诗,子宁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长箨龙。’乃其志少则然矣。

  倪文毅生而岸秀异,甫五岁,闻邻塾书声,即请入游。

间侍文僖公,问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当有天。

’盖已悟天包地外之理。

业文之余,兼通吏事。

偶有群吏将赴吏部试,戏出狱词为题,令剖断,旁观者曰:‘此老吏笔也。

’识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东阳四岁能作大书,景皇帝召见,抱置膝上,赐上林珍果。

六岁、八岁,复两召之,试讲尚书。

尝与程敏政同召,上试对云‘螃蟹浑身甲胄’,敏政对曰:‘凤凰遍体文章。

’东阳对曰:‘蜘蛛满腹经纶。

’后程官学士,李大拜,兆于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诗,人以吕纯阳渡海像求题,公援笔书其上云:‘扇作帆兮剑作舟,飘然直渡海风秋。

饶他弱水三千里,终到蓬莱第一洲。

’识者知其为远器。

  邹公智生而颖异过人,十二岁能文章,群经子史,一经目即不忘。

尝居龙泉庵,贫无继晷之具,则聚树叶燃之,读书达旦。

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

蜀虽多才,未能或之先也。

年十六,举四川丙午乡试第一,乡人聚观,公马上口占曰:‘龙泉庵内小书生,偶窃三巴第一名。

世上许多难了事,乡人何用大相惊?’丁未第进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当发鼎元,然必四世之后。

’舒父曰:‘我不能待也。

’时芬童年,曰:‘父无患,若地果胜,请移三世祖骸葬于此,儿即应矣。

’父从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蚤慧,人方之孔文举、李长源。

十余岁随父参政蜀藩,方镇大臣以神童荐之朝。

英庙喜其应对拜起如老成人,命赐之食。

诏馆阁即日试之,赋圣节瑞雪诗并经义各一篇,援笔立就,文采灿然,诸阁老皆嗟异之。

暨进呈,上喜甚,诏读书翰林院,官给廪馔。

大学士南阳李公贤、安成彭公时皆当世硕儒,就之讲授,李公尤加爱,而以女妻之。

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编修。

(先东之撰传)

  杨文襄幼颖异,日诵数千言。

八岁以奇童荐,大宗伯姚夔独器之,疏补翰林秀才,宪庙命内阁选师教之,受业于黎文僖公。

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顺天乡试。

时已抗颜为人师,有文中子之风焉。

(谢纯撰行略)

  蒋公冕十岁,书过目成诵。十五,举成化丁酉乡试第一,丘文庄见而奇之,曰:‘台辅之器。’(行状)

  杨石斋廷和少神异,称奇童,年十二举乡试。其第进士也,先于父春。(名世类苑) 

  游览

  文渊阁芍药三本,中澹红,左纯白,右深红。

天顺二年,盛开八花,李贤遂设燕,邀吕原、刘定之等八学士共赏。

时贤有玉带之赐,诸学士各赐大红织衣,因名纯白者曰玉带白,深红者曰宫锦红,澹红者曰醉仙颜。

惟黄谏以足疾不赴,明日复开一花,众谓谏足当之。

贤赋诗,阁院宫僚咸和,以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游览,必穷其胜。

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无游者。

武功列炬而入,行颇久,至一处,平敞宽崇,特为幽妙。

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如白玉,谓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

中设石床,类为仙者之外室。

再欲进步,则有流水,阻绝渐深,不能前矣。

不知何人题曰‘隔凡’,字势飞逸,疑非人间书也。

武功欲留作其间,为同游所促,怅然而出。

自后更无往者。

  柯潜供职之暇,时偕二三知己,穷览胜概,雅歌投壶,分韵赋诗,襟度豁如也。

既综院章,就词林后圃结清风亭,亭下凿池莳莲,决渠引泉。

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词林者,骆公文盛年最长,乃与诸君约,岁时宴公堂,分韵咏菊,公各为属和。词采烂然盈卷,称一时胜事。

  刘公龙,官暇则与翰林宦南都者,不问品秩崇卑,修复瀛洲胜会,登览游宴,辄纪诸吟咏,盖宛然前辈风度云。 

  术解

  至正间,瑞州上高县有术士曾义山,世居县十五里胡芦石畔。

尝开卜肆于县南之桥埠,有瞽而丐者,日过肆前,义山必礼而与之语,或啖之果饵。

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来者,有异术,君宜叩之。

’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导二瞽人过肆,山随之,拜于县北之鸬洲。

一瞽者曰:‘当以小桡为誓。

’遂以其书授山,且画沙指诀,尽其秘妙。

其书名银河棹,山后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预避。

红巾贼行掠无所得,恨欲杀之,隐匿县西观音阁得免。

遂不复行其术,密藏其书于胡芦石涸中。

临终,谓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刘姓过吾家取书,畀之,戒不可泄。

’后刘公伯温官江西高安,果经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弃官归青田,见太祖于金陵。

今献汇言乃云刘公得石匣兵书,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赵天泽,蜀新都人,与同邑杜圭明春秋齐名。

弃官薄游江南,无贵贱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苍刘公伯温。

一日行省大臣论江左人物,天泽首以伯温对,众愕然疑且窃笑之。

赵公退而赠刘公文曰:‘萧何拔韩信,玄德师孔明,非信任之笃,则泜水之奇,八阵之妙,何由照耀后世?’其文载于翊运录中。

方刘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义山,而深奇预识者,赵公也。

赵有吴江月下泛舟诗云:‘余霞敛遥岑,微霭生近浦。

江行得良夜,月出鸣柔橹。

茫茫天欲流,历历星可数。

水萤明乍灭,沙禽或翔舞。

此意谁与同,三高渺千古。

  刘伯温与夏煜、孙炎辈,皆以豪诗酒得名。

一日游西湖,望建业五色云起,诸人谓为庆云,拟赋诗,刘独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气也,后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当辅之。

’众皆掩耳。

寻高帝下金陵,刘建帷幄勋,为上佐,开茅土,其言若契。

上使都督冯胜将兵攻某城,命刘基授方略,基书纸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见某方青云起,即伏兵;顷有黑云起者,是贼伏也,慎勿妄动。

日后黑云渐薄而回与青云接者,此贼归也,即衔枚蹑其后,击之,可尽擒也。

众初莫肯信,至夜半,诣所指地,果有云起,如基言,众以为神,莫敢违,竟拔城擒贼而还。

  上欲刑人,刘基曰:‘何为?’乃语以所梦,基曰:‘三人头上有血,此众字也。

以土傅之,得土得众之象也,后三日当有验。

’越三日,海宁果以城降。

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纵之。

  有齐琦者,得传邵子先天数,推言天人兴衰甚验,见王公祎,叹曰:‘子充异代人物也。

’公亦知世道终不可为,乃归隐青岩山中,若有所待者。

岁戊戌,太祖亲取婺,遣使征之,公幡然许曰:‘吾闻大乱极而圣人出,齐琦之言,良足征乎!’即日诣行在,上见大喜。

每商略机务,悉契上衷,益加礼敬,语必称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于易数,谓其同进诸进士曰:‘旬月间,翰林多罪僇,琮其窜乎!’人初不之信也。

是科,西北人士无一登第者,乃讦奏试官学士刘三吾及赞善王俊华、司宪侍读张信暨琮同年修撰陈、编修刘谔,皆置于法。

琮以三吾首举连坐,安置威虏卫,其精验如此。

  程济,有道之士也,建文时,以明经为岳池教谕。

岳池去其故乡朝邑数十里,寝食在朝邑,而治岳池学事不废。

革除初,上书言某月某日西北兵起,宜蚤为备,朝廷谓非所宜言,系至京,将杀之,召入,仰面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无兵,臣死未晚。

’遂下狱。

已而兵果起,赦济,以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

徐州之捷,诸将立碑,叙战功及统军者姓名。

济一夜往祭碑,人莫测其故,后文皇过徐,见碑大怒,命左右以铁椎击碑,甫椎,遽曰:‘止,止,为我录碑文与姓名来。

’按碑族诛,诸将无得脱者,济名正当击处,得免。

及淮上诸将败,建文召济还,问计,济曰:‘天数已定,惟可出走免耳。

’立召僧为建文落发,济从之出,每遇险,几不能免,济以术脱去。

相从数十年,建文既考终,济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陈敬宗同在翰林,袁柳庄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

’时陈公仪貌魁梧,古廉短小,闻者未之信。

后并为祭酒。

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公恕得士,声望耸然,众始神柳庄之术。

  武功伯徐公有贞,天才绝世,其学自天文、地理、释老、方技之说,无所不通。

己巳之祸前数月,荧惑入南斗,公私语刘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祸不远矣。

’亟命妻孥南归,皆重迁,有难色,公怒曰:‘尔不急去,直欲作达人妇也?’遂行,比过临清数驿,而土木败报至矣。

其后得君柄国,锐意功业。

而居闲多不乐,时谓所亲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为。

’未几,竟为曹石所挤,迄不得伸其志以去。

天顺辛巳七月,公居乡,一日语客曰:‘子见天象乎?宦官之祸作矣。

吾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祸,视吾更惨也。

’未旬日而吉祥从子钦被诛。

甲申春,茂陵已嗣统,公推运造,当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将发其语,公谢而得免。

以成化改元并嗣统之岁数之,正得二纪。

辛卯岁,偕太守林公入郡学,指大成殿鸱吻曰:‘此有青气,上彻重霄,文明之祥也。

来年吴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吴文定公及第。

公雅重文定,家食时,已有大魁鼎辅之望,后果如其言。

(庚巳编)

  萧提学鸣凤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试,或以八字杂质之曰:‘孰为状元?’萧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

’梓溪果及第。

复以后事质于萧,答曰:‘功名寿数始终,皆罗一峰。

’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状元足矣。

’后果谪闽提举,寿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苏别驾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纬之学。

弘治甲子,摄昆山事,云:‘夜观乾象,明岁状元当在此。

’语稍闻于人,举子十余辈往问,云:‘状元在城中,但未知为谁。

’顾未斋欣然自任曰:‘属我矣。

’已而果然。

 

  巧艺

  高棅善画,法米南宫。方壶子画妙一时,初识棅,称赏不置,曰:‘异时当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诗画者争致金帛修饩,岁常优于禄入。

  会有事于方丘,熊鼎受告导驾,既斋宿,习射苑中,百官雁行入。

上敕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发中鹄,上喜,勺湩饮以赐。

明日又射,上诏君至榻前,俯身御弓矢,为射容以教君。

君跪受弓,左执之,右手执一矢,鞬二矢,向鹄三发,连三中,上嘉劳久之。

  滕用亨,初名权,字用衡,避讳更今名,苏人。

自少游学四方,颇多见闻,问学辩博,文词尔雅,尤精六书之学,篆法之妙,高出近世。

永乐三年被荐,时年几七十矣。

召见,面试篆书,用亨作麟凤龟龙四大字,又献祯符三诗,称旨,授翰林待诏,预修永乐大典。

在官四年卒。

用亨善鉴古器物书画,尝侍上阅画卷,众目为赵千里,用亨顿首言:‘笔意类王晋卿。

’及终卷,果有驸马都尉王駪名。

(延休堂漫录)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每称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览沈度书,称善,一时翰林善书如解大绅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杨文遇之行,皆知名当世,而度书独为上所爱。

凡玉册金简,用之宗庙朝廷,藏秘府,施四裔,刻之贞石,传于后世,一切大制作,必命度书之。

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浑然汉意。

  张益登进士,入翰林。

益与夏曰永同年,及见陈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写竹。

后曰永见益作石渠阁赋出己上,遂不复作文。

益见曰永竹妙绝,亦不复写竹。

  黄谏,陕之兰县人。

博学多通,工篆隶行草,尤长八分,着从古正文五卷,艺林宗之。

兼善绘事,馆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圯,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菜如旧。

  傅瀚,书法遒丽,有晋人风韵。弟潮,亦攻书法,时人称一家二妙。

  周洪谟上疏,请造璇玑玉衡,宪庙即命洪谟自制。众谓必不可成,旬日间,乃制成以进,赐赉有加。 

  伤逝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

为翰林典籍,无书不读,诗高古,为蓝玉题画坐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

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

’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何也?’并诛监斩者。

尝访驸马不遇,题壁曰:‘踏青骑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

十二栏杆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邹汝愚谪雷州石城千户所吏目,苍梧吴献臣廷举尹顺德,令邑民李焕于古楼村建亭居之,扁曰‘谪仙’。

其父来视,责以不能禄养,棰之,泣受而不辞。

弘治辛亥十月卒,献臣往治其丧,适方伯东山刘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礼重,共资还其丧。

献臣自是知名。

  魏庄渠与林勿欺书云:‘霍渭厓之亡,于世道有大关系,南京一小内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

”里人有在山东作县回者,曰:“昔传驾又将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赖渭厓回天。

”则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隶、河南、山东之再生父母也。

  万公士和之殁也,邓直指适按其地,晨坐堂皇,见左右侍者相向泪承睫,询之,曰:‘万公殁矣。’嗟乎,此岂可声音笑貌取哉!(徐显卿墓志) 

  志异

  刘青田读书青田山中,忽见石崖豁开,公亟趋之,闻有呵之者,曰:‘此中毒恶,不可入也。

’公入不顾。

其中别有天日,见石室方丈,周回皆刻云龙神鬼之文,后壁正中一方,白如莹玉,刻二神人相向手捧金字牌,云:‘卯金刀,持石敲。

’公喜,引巨石撞裂之,得石函,中藏书四卷,怀出,壁合如故。

归读之,不能通其辞。

乃多游深山古刹,访求异人,至一山室中,见老道士冯几读书,公知其非凡人也,再拜恳请,道士举手中书,厚二寸许,授公,约旬日能背记乃可受教,不然无益也。

公一夕记其半,道士叹曰:‘大才也。

’遂令公出壁中书,道士览之,笑曰:‘此书本十二卷,以应十二月,分上中下,以应三才。

此四卷,特其粗者,应人事耳。

’乃闭门讲论,凡七昼夜,遂穷其旨。

公拜请益,道士笑曰:‘凡天人授受,因材而笃。

昔子房、孔明并得其六,予得其八,今子得其四,亦足以澄清浊世矣。

’嗟乎,自古异人经世,皆有所授,独子房授素书于黄石,其事大著,余多秘不闻,夫岂偶然之故哉。

或云,道士乃九江黄楚望,高帝雅闻道士名,令驿召至阙,年且八十,而容色甚少。

命与诚意及张铁冠择建宫之地,初各不相闻,既而皆为图以进,尺寸若一。

上欲留,不可,遂放还山,不知所终。

  陶凯微时,夜归,陷于大溪,不能渡。

忽有人撑小舟拍岸,即摄衣登舟,人皆无见者,异之。

一日,里人家大疫,凯探视病者,见妖神入瓮器中避之,奉纸笔与封识,命弃水中,疫即愈。

  景清赴举时,过淳化,主家有女,为妖所凭。

公宿其家,是夜妖不至,去,却复来,女诘之,曰:‘避景秀才。

’旦日,女以告其父,父追及公,语之故,公书‘景清在此’四字,令父归粘于户,妖遂绝不至。

  胡忠安公在母腹时,母尝夜梦有老僧来谒,手持三花,以其一遗之。

惊寤,而公遂产,其发尚白,踰月乃黑。

数日,有僧至门曰:‘闻汝家生男,亦有异乎?’其家不对,僧遂索观之,公出见僧,微有笑容。

家人怪问,僧曰:‘此吾师天池长老后身也。

吾师示寂后,梦我而告曰:“今托生常州胡家,尔当来视,以一笑为记。

”今真是矣。

’闻者咸叹其异。

后李翰林宾之、郡人邵文敬挽公诗,皆有前身是禅之语,盖纪实也。

天池山在吴城西四十里。

  英宗时,有雷震奉天殿鸱吻,翰林侍读刘球应诏陈言,语多侵,王振大怒。

而会编修董璘言事忤上下狱,王振嗾锦衣指挥马顺搒笞璘,使引球为具疏稿。

球被收,仰天曰:‘若谀振杀我,我死即诉上帝耳。

’顺有子,年二十余,病孱,久困床第,歘起持顺发,拳且蹴之,曰:‘死老奴,而异日祸踰我,我刘球也。

’顺再拜谢罪,俄而子死。

后顺党振,被给事中王竑等击死于朝班,血肉俱尽。

  白公圭会试,偕同事数人者往觅饷舟,舟卒方假寐,梦神人叱之曰:‘急起,尚书来矣,众中最少者是也。

’卒方寤,而白公至,卒延纳之,日致款馈甚恭,与之值不受,问其故,亦不应。

比登岸,始潜以实语公,公识之。

是年,公果登进士,后至兵部尚书。

公为都御史征麓川时,计别卒二十余年矣,江行遇漕舟,有人坐其上,疑卒也,止而问之,是已。

移檄俾从军事,抵麓川,卒以功累升为指挥使,食厚报云。

卒之梦虽为公征,而实己被遇之祥也。

  蜀人周洪谟举乡试,舟泊邗江,夜见一异人,谓曰:‘子前程万里,慎自爱。

’谟曰:‘子何人?’对曰:‘吾即子前身友鹤丁山人也。

’谟官南翰林,以诗讯太守王恕曰:‘生死轮回事杳冥,前身幻出鹤仙灵。

当年一觉扬州梦,华表归来又姓丁。

’恕得诗,甚讶,集郡人问之,罗文节曰:‘友鹤山人,吾友丁宗启之父,元末以诗名隐居,至建文初,殁于成都。

德人也。

’恕即以此复周。

世以为羊祜、房琯之事云。

(维扬志)

  余姚戚澜字文湍,景泰二年进士,授翰林编修。

尝诣京,渡钱塘,风涛大作,有绛纱灯数百对,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裤靴,带剑乘白马,飞驰水面如平地。

舟人大恐,戚公曰:‘毋惧,吾知之矣。

’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马跪,问曰:‘若辈非桑石将军九弟兄耶?’曰:‘然。

’曰:‘去,吾谕矣。

’皆散。

公命舟人返棹,曰:‘有事吾当还。

’遂归。

抵家,谓家人曰:‘某日吾将逝矣。

’及期,沐浴,朝服坐。

向九人率甲士来迎,行践屋瓦,瓦皆碎,戈矛旌帜,晃耀填拥。

有顷,公卒后,车骑腾踔,前后若有所呵卫者,隐隐入空而灭。

后琼山丘文庄公夫人入京,舟过鄱阳湖,夜梦达官呵拥入舟,曰:‘吾乃翰林编修戚澜也,昔与丘先生同官,义不容绝,特报尔:三日后有风涛之险,只帆片橹无存。

可亟迁于岸。

’夫人惊觉,如其言,移止寺中。

未几,江中果有风涛,众舟尽溺。

至京,夫人白其事于文庄公,公以闻于朝,遣官谕祭,文庄又为文祭之,云:‘於乎,文湍,刚劲之质,豪放之气,高义激切,直上薄乎云天,巨眼空阔,每下视乎尘世。

凡众人之嗜欲,举不足以动其中,一时之交游,少足以当其意。

时发惊筵之辩,臧否罔不称情。

间若骂坐之狂,毁誉皆有所试。

醉言无异于醒,面折不违于背。

仆也于君,若有宿契,始落落以难合,终偲偲而交励。

奈何命与心违,中道而逝。

老我后死于十二,孰知冥冥之中,犹有旧交之谊。

老妻北来,舟次江澨,梦中见报,风涛将至,预告以期,使知趋避,既而果然,幸免颠踬。

於乎,人传君之为神,莅胥涛而享祀,即今所过而验之,无乃秉司乎江湖之事。

由其生也,不尽用于明时,故其死也,仍见录于上帝。

於乎,友道之废也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为盟,刑鸡犬而设誓,头角稍殊,情态顿异,云泥隔则易交,势位判则相忌,对面如九嶷之峰,跬步有千丈之势。

半臂才分,遇诸涂则掩面而过,宿醒未醒,踰其阈则腾口以刺。

过门不入室,反为操戈之举,落阱不援手,忍抛下石之计。

亲于其身也遑恤,况伉俪乎?生为人也尚然,况下世乎?於乎文湍,生死无二心,始终同一致,不忝为聪明正直之神,真可谓英迈特出之士。

缅想旧游,稠人广会,一饮百十钟,挥毫数千字。

故以平生之素好,用答故人之阴惠,诗以写不尽之情,酒以侑有从之泪。

具别纸以焚燎,就宿草以浇酹,灵神如在,来鉴于是。

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御酝之醇味。

尚飨。

诗曰:幽显殊涂隔死生,九原犹有故人情。

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翰苑名。

念我冥冥来入梦,哀君恻恻每吞声。

朝回坐对黄封酒,怅叹鸡坛负旧盟。

’(琼台类稿、升庵集)

  余姚戚澜,少时尝得危疾,息已绝,踰时复苏。

自言被人执至一官府,有贵人坐堂上,引见,问乡里姓名年几何,具以对,贵人曰:‘非也,追误矣。

’顾吏令释之,得出,还,至途中遇雨,憩佛寺,步入一室中,满地皆纱帽楦也,以手扳,举之不动,旁有人谓曰:‘此非君物也,君所有者在此。

’指一架,令取之,随手而得。

视其内,有字曰七品。

后澜果以进士终翰林编修。

(烟霞小说)

  少师脢庵刘公健字希贤,洛阳人也。

赠太师,谥文靖,九十四岁终时亦无疾。

康修撰德涵云:‘往岁奔丧西归,见公于洛阳里第,留入卧内,微揭帏帐示之,双瞳炯然,童颜黑发,自帏中语云:“往岁陈澜编修借来俞琰参同,是汝批抹的,却是我几被此书误了。

”既而,相对则一老翁也,大声云:“我眼目已昏闷闷,见人休胡说。

”丁宁再三。

德涵以为仙去,入敛时甚轻,惟夫人知之,故速举入柩,人不甚传云。

’(陆俨山外集)

  傅瀚欲攘取内阁之位,乃嗾同乡监生江瑢奏大学士刘健、李东阳。

既而恐谋泄,遂倡言瑢与学士程敏政善,且奏事决非瑢所能,而奏中‘排抑胜己’一言,又实敏政平日心事。

以此激当道之怒,而敏政之狱,自是始矣。

敏政既死,瀚果自礼部改詹事,代其位。

后瀚家人忽晨见敏政入瀚室,又数见怪异,因忧悸成疾,踰年瀚竟死。

  弘治己未,篁墩程先生主考会试,以言去国,未几,疽发背卒。

是年,京师有雪夜祈仙者,先生至,降笔云:‘夜偕东坡游,闻有谪仙者,予亦谪仙之流也,事之不偶,殆有甚焉者,诗以纪之。

’因书一绝云:‘江山何日许重来,白骨青林事可哀。

吾党莫怜清梦远,海东东去是蓬莱。

’又二律云:‘紫阁勋名迹已休,文章空自压儒流。

孤忠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

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

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

’‘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学真传已作灰。

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

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

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

’读者悲之。

玩其气格,盖仿彿先生平昔云。

(烟霞小说)

  袁公宗皋为长史时,中酒昼寝,梦一美姬扶床跽请曰:‘妾充李白洲下陈,今愿治相公帷幄。

’公惊觉,召黄夫人语,异之。

既而李以党宸濠败,妻孥没入官,至是公所受赐婢李姬预焉,则昔梦中人也。

荐绅闻之,皆叹定数之不可移如此。

  广之英德江中,有怪石为患,众神之,建庙祀焉。

霍公韬毁其庙,未几雷击去其石,洪涛驱沙,江为安流。

清远峡飞来峰有虎患,公移文山神,虎遂绝。

今其文竖寺中,人呼驱虎碑。

 

  简傲

  王廷陈为文,顷刻便就,多奇气。

然好狎游,黏竿风鸱,诸童子乐,又蹶不可驯。

父母抶朴之,辄呼曰:‘大人奈何辄虐海内名士耶!’为翰林庶吉士,诗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郑善夫。

故事,学士二人为庶吉士师,甚严重,稚钦独心易之,时登院署中树,而窥学士过,故作声惊使见。

大恚,然度无如何,徉为不知也。

乃已当授官给事中,用言事,故诏特予外补裕州守。

既中不屑州,而以谏出,知当召,益骄甚。

台省监司过州,不出迎,亦无所托疾。

人或劝之,怒曰:‘龌龊诸盲官,受廷陈迎耶?当不愧死。

’一日出候其师蔡潮,以他藩道者,潮好谓曰:‘生来候我固厚,而分守从后来,亦一见否?且生厚我以师故,即分守君命也。

’稚钦曰:‘善。

’乃前迎分守,而分守既下车,数州吏微过,当稚钦笞之十。

稚钦大骂曰:‘蔡师误,先生见辱。

’挺身出,悉呼其吏卒从守,勿更侍,一府中慑伏,亡敢留者。

分守窘,不能具朝餔,谋于蔡潮,潮为谢过,稍给之,仅得夜引去。

于是监司相戒,莫敢道裕州者。

既归,愈益自放,达官贵人来购文见者,稚钦多蓬首囚服应之。

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之。

  王允宁长大白晰,谈说时事,慷慨激烈,男子也。

于文,远则祖述司马、少陵,近则称北地而已,意不可一世士。

又好嫚骂人,人多外慕而中畏之。

其所最善者,孙尚书升一人。

其同年敖祭酒以书规切之,允宁答云:‘仆犹夫故吾耳,顾于南中不宜,且南中亦不宜于吾,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为名,曰伉厉守高也。

且仆戆直朴略,受性已定,犹仆之貌,修干广颡,昂首掀眉,揭膺阔步,皆造化陶冶,不可移易。

古之挟仙术者,能蜕人骨,不能易人貌。

今公责仆勿高勿卑,择中而居之,亦尝有以里妇之效颦闻于公者乎?仆即死,勿愿也。

’允宁后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国子祭酒。

归省,道经华山,为文祭之。

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太史也,能为文,以不朽神。

其辞支离怪诞。

居无何,以地震死。

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假华山神为文詈而僇之,今并传关中。

 

  谐谑

  胡颐庵居京师,惟携二仆,后偶置一妾,杨文敏公以诗戏之云:‘长将病态比维摩,喜得新鬟乐事多。

不用叹衰怜皓首,且欣暖老得青娥。

千金买笑何须惜,百岁流光苦易过。

从此客边心绪好,更无高兴到汤婆。

’(应庵随录)

  解缙、胡俨同观进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戏曰:‘大丈夫必得黄榜书名耳。’胡笑曰:‘彼亦有侥幸得之者。’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职,阍人谁何之。

李既不敢举其衔,又非徒役,乃自称修史人。

李至刚直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曾公鹤龄,永乐辛丑会试,与浙江数举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议论锋出。

曾为人简默,在众中若无能者,各举书中疑义问之,逊谢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与荐耳。

’共呼‘曾偶然’。

已,众下第,曾抡大魁,乃寄以诗曰:‘捧领乡书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

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

’(陆延枝说听)

  罗汝敬、马铎同在馆阁,严冬冱寒之时,罗不带暖耳,铎不穿毡袜。时人戏之曰:‘裸耳马足。’(闲中今古)

  聂大年为杭州教授,以诗文名。

天顺初,征修通鉴纲目,大年扶病至京师,未入馆,遂不起。

词林诸公有惜其不获一见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谐谑,因曰:‘不必见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

’众为哄然。

盖大年聂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东宫官名多袭古,如庶子、洗马是也。

景泰间,刘主静升洗马,兵部侍郎王伟戏曰:‘先生一日洗几马?’刘应声答曰:‘大司马业洗净,少司马尚洗,未净。

’众闻之噱然。

后谓主静曰:‘众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

’盖主静庶出,闻之默然无以答。

二公可谓善谑矣。

  童庶子缘,京师人,善谈谑。

尝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华,令华人皆胡服,辫发缒髻。

尝视太学,见塑先师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

子路不平,愬于上帝,帝曰:“汝何不识时势?自盘古以来,历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称我曰天,今胡人名曰腾吉理也,只得应他。

盖今日是他时势,不得不然,须宁耐少时,必有一日复旧也。

”’

  庐陵陈文,簠簋不饬,及病革,其门下士有善滑稽者,谓人曰:‘昨夕二夜叉来取公,一夜叉搀之,公不肯去。

其一曰:“彼将望升太师柱国,如何舍得去?”搀之者曰:“此去即为阎罗王,何恶也?”公喜曰:“如何便得为阎罗王?”夜叉叹曰:“公有淮盐十余万,非阎王而何?”’闻者绝倒。

  愧斋陈公,性宽坦,在翰林时,夫人尝试之。

会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

’公曰:‘也罢。

’又呼曰:‘干茶。

’夫人曰:‘未买。

’公曰:‘也罢。

’客为捧腹,时因号‘陈也罢。

’及擢南京太常,门生会饯,有垂涕者,大学士李文正公东阳在席,为句曰:‘师弟重分离,不升他太常卿也罢。

’公应声曰:‘君臣难际会,便除我大学士何妨。

’一座绝倒。

(客座新闻)

  陆式斋大参,成化间留滞郎署最久,其迁职方也,西涯学士戏之曰:‘先生其知几乎,曷为又入职方也?’陆应声曰:‘太史非附热者,奈何只管翰林耶?’闻者以为雅谑。

  成化间,陈翰林师召鬻所乘盲马,得六百钱耳,西涯公以诗谂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盖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铜钱’语也。即此可以见前辈风度。

  戚学士澜,美须髯,院中呼为‘戚胡’。

一日与司成陈鉴会宴,投木漆壶,陈顾戚曰:‘戚胡投漆壶,真壶也,假壶也?’戚应声曰:‘陈鉴看臣鉴,善鉴欤,恶鉴欤?’

  刘文安公为学士,掌院事,会礼曹移文,大书名押,公不喜,题其后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虽于事体无相碍,只恐临书费墨多。

’曹郎深以为愧。

  陈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见者称林逋十世孙,以诗为贽。

嗣初留之坐,自入内手一编,令其人读之,则和靖传也,读至‘终身不娶,无子’,客默然。

公大笑,口占一绝以赠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孙儿。

想君别是闲花草,未必孤山梅树枝。

’客惭而退。

  西涯在翰林时,偶失朝被罚,翰林旧有语云:‘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只早朝。

’言其清无事也。

至是,西涯续二句云:‘更有运灰兼运炭,贵人头上不曾饶。

’一座哄然。

  乙丑科,内阁试庶吉士,以‘春阴’为诗题,下注不拘体。

同年王韦钦佩作歌行,为诸老所赏。

时柴墟储静夫巏为太仆少卿,过访钦佩,予时在座,因索其稿读之,至警句云:‘朱阑十二昼沉沉,画栋泥融燕初乳。

’柴墟击节叹赏曰:‘绝似温、李。

’予曰:‘本是王、韦。

’盖指摩诘、苏州以戏之,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为侍读,以生朝,设席邀诸吉士会饮。

凡同年会皆序齿,若至座主家,则门生逊一席。

舜和尝考易房,时徐子容、穆伯潜皆执门生礼,舜和以次行酒,大声:‘徐、穆二生坐于此。

’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为之一笑。

  南京国子监,日有鸱鸮鸣于林间,祭酒周先生洪谟恶之,令监生能捕者,予假三日。

一时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为鸱鸮公以讥之。

其后刘先生俊为祭酒,好食蚯蚓,监生名之曰蚯蚓子,以为鸱鸮公之对。

  费文宪公宏,官侍郎,其兄为太常少卿。公宴以长少易其位,刘瑾适过之,云:‘费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赵中贵指鹿为马。’瑾怫然去。

  廖鸣吾、伦彦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语,试对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应云:‘天理难忘獭祭鱼。’廖,楚人,伦,粤人,盖以物产相嘲云。

  陆平泉见赞宁笋谱,曰:‘秃翁老馋,不惜口业,好事者据为食史,不知此乃淇园渭川之刑书也。’

  高中玄为严介溪门生,师生好相谈谑,为编修时,严自内直回,往候之,适其乡人如墙而立,严一至,众张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谑,敢为老师道之否?韩诗中两语,与目前事酷相类。

’严曰:‘何语?’曰:‘大鸡昂然来,小鸡耸而待也。

’严亦大笑。

人素嘲江西人为鸡,故云。

  内江赵文肃公贞吉,高才负气,好谈禅。

时万鹿园恬雅,精于禅学,以淮上阃师如京师。

文肃公访之郊外,与之谈禅,议论蜂涌,鹿园不答。

文肃大喜,归语人曰:‘仆今日降却万鹿园,与之谈论娓娓,鹿园惟有唯诺,不能措一语。

’华亭陆平泉宗伯闻而笑曰:‘此是鹿园降却赵公,何言赵公降却鹿园也?’ 

  俭啬

  古朴字文质,洪武中,以乡贡隶五军断事,司理刑。

奏家贫愿仕,冀得禄养母。

太祖嘉之,除工部营缮主事,累官至户部尚书。

先是,主事刘良素行不检,朴考其绩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朴曰:‘贪侈之人,幸未觉露,不改终败,最考不可得也。

’后果以赇败。

朴在朝三十余年,守身如处子,所治职务,退未尝语其家。

公尝寝疾,杨文贞入视,见所居萧然,几上惟自警编一帙,此与韩魏公论语、唾壶事颇类。

世称古公廉信,然哉。

  高谷字世用,性谨朴,永乐乙未进士,改庶吉士,授中书舍人。

尝赴海印寺写佛经,遇雨,徒跣以归。

或讶其劳苦,谷曰:‘我一人何足惜,盍达诸当轴大臣禁写佛经,则所全者大矣。

’当轴闻其语,甚器之。

会考满,改翰林编修,及升侍讲学士,历官已二十余年。

上任公宴,犹以新花样补缀旧锦袍,外人谓高学士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炉,披册操觚,不胜其栗,辄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汰侈

  夏言久贵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题,广囿曲池之胜,媵侍便辟及音声八部,皆选服御,膳羞如王公。

故事,阁臣日给酒馔,当会食,言与嵩共事二载,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携酒肴甚丰饫,什器皆用金,与嵩日对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张居正奉旨归葬,所经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

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参吏部尚书礼,至是无不长跪者。

台使越界趋迎毕,即身为前驱,约束吏卒,干陬饬厨。

传居正所坐步舆,则真定守钱普所创,前重轩,后寝室,以便偃息,旁翼两庑,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为挥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

始所过州邑邮,牙盘上食,水陆过百品,居正犹以为无下箸处。

而普无锡人,独能为吴馔,居正甘之,曰:‘吾至此仅得一饱耳。

’此语闻,于是吴中之善为庖者,召募殆尽,皆得善价以归。

 

  险谲

  石曹谮徐有贞怨望,使亲信马士权为谤书,而灭其迹。

上命权臣门达分遣逻卒追有贞于途,收士权等,俱下锦衣狱。

达陈诸恶刑于廷,必欲士权承,以及有贞,士权几死者数数,终无一言,若少龃龉,及有贞矣。

七月二十五日,以天变得释。

有贞出狱,感士权,许以一女嫁其子奉汤药,洒泣而别。

天顺四年,有贞自金齿归苏,士权自泰州来谒,欲成婚约,有贞有难色,士权辞曰:‘贫儒不能当侯家女。

’有贞遂从其言,而以微物赠之,士权略无怏怏意。

士权貌甚鄙,长不踰五尺,议论雄伟,气节凛凛,无一言及徐,真信义士也。

  英庙有意江南买办,徐有贞度不可言,将入对,谓学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从后触止之。

’瑄以为信。

然语半,伺其后,有贞即大声曰:‘薛瑄欲有所言。

’上问:‘言何事?’瑄仓卒无所对,即以江南买办一事言之,上不悦。

  上左右小珰来谒夏言,言奴视之,其诣严嵩,嵩必执手延坐款款,密持黄金置其袖,以是争好嵩而恶言。

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状,言时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灯坐,视青词草。

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听客具藁,亦不复检阅,多旧所进者,上每掷之地而弃之,左右无为报。

言亦不复顾,嵩闻而益精专其事,以是上益爱之。

 

  忿狷

  高谷夫人悍妒,无出,置一妾,又禁谷不容入寝。

偶留陈循酌,谈及此,夫人于屏后闻之,即出诟,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扑夫人仆地,因数之曰:‘汝无子,又不容妾,是欲绝高氏后也?吾当奏闻,置汝于法。

’自是妒少衰,高得御妾,生一子峘。

友人称之曰:‘此陈公一怒之力也。

  大学士张璁,自以非由翰职起家骤居辅导,而议礼时又辄被词臣攻击,颇怀怨忿。

入阁未几,上以侍读汪佃进讲洪范九畴不称旨,令吏部改调外任,因命内阁选择翰林诸臣称职者留用,不称者量除他官,盖疑璁有密揭也。

杨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诚不可以匪人处之。

且文学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终无成绩。

宋两制儒臣,皆尝惕历州郡,遂多名臣,内外均劳,自昔然矣。

臣请选自讲读以下,其学有本原,文能华国,行义无玷者,存留供职,以备经筵史局之选。

即文学未称,而材识疏通,堪理政事者,请下吏部,量才外补。

’上报可。

寻调佃宁国府通判,而中允刘栋、杨维璁等侍讲,崔桐等皆补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诸臣,十去其七矣。

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养,又不当出为科道,止据其中第除选。

于是吏部以袁袠等补司属,有出为知县者矣。

以璁进阁时,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时之厄。

乃博学强记如璁,敏给精练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见其比。

信乎,储材不可不广也。

  严嵩尝奉使至广西,道谒乡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试而得嵩者,当宴鹿鸣日,诸生前为寿,时嵩猯羸鹑衣,遂不复盻接。

至是,投刺见而讲钧礼,遂出叵测,漫应之。

次日始修门生礼,布币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向厌之,恐终弃之耳。

’其狷隘急睚眦如此。

 

  刺毁

  永乐间,沈度以能书为学士,许鸣鹤以能文为中书。朝中语曰:‘学士不能文,中书不能书。’

  庄曰永卧病不起,入定山,据真珠、达磨二泉交流之内居之,绕山垦田,引流种树,赋诗为乐。

名公过者,无不造焉。

丘文庄深恶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

  丘文庄自制饼,软腻适口,托中官进,上食之喜,命司膳监效为之,不中式,俱被责。

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饮食器用进上取宠,此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

’由是京师盛传为阁老饼。

  琼台丘公浚,学博貌古,然心术不可知,人谓阴主御医刘文泰讦奏三原公令人作传事,可见其概矣。

尝与同寅刘阁老不协,刘作一对,书之门曰:‘貌如卢杞心尤险,学比荆公性更偏。

’时论颇以为然。

  翰林院学士一人多或三五人。

阁老洛阳刘公健修会典成,翰林一时升学士者十人。

时余姚谢公迁以礼书为大学士,在内阁,苏州吴公宽以礼书在东阁,南昌张公升为礼书,汤阴袁公守直,以礼书掌通政事,贾公斌以礼书掌鸿胪事,神乐观道士崔志端以礼书掌太常寺。

京师为之语曰:‘礼部六尚书,一为黄老;翰林十学士,三是白丁。

’朝绅一时盛传。

盖十学士内,三人皆成化戊戌阁老万公安所选为庶吉士者,至是三十年,而公论终莫掩也。

  芜湖胡爟字仲光,弘治癸丑进士,改庶吉士,内阁试上苑闻鸠诗云:‘风日晴和欲醉人,耳边忽送一声新。

似将明主三推意,唤起良农四海春。

花鸟有情怜好景,雨旸无补愧微臣。

听余忽起江南思,百亩沙田野水滨。

’内阁以‘雨旸无补’句为讥,已,黜为户部主事。

 

  纰漏

  文庙过江,廷臣有约同死难者,已俱负约,独纪善周是修自缢。后解缙为墓志,杨士奇为传,谓其子曰:‘使我与汝父同死,今谁为作传?’

  钱学士溥升天官侍郎回,自诧云:‘我平生感左珰之恩为不浅。

’盖尝在翰林中领教诸小奄,今怀珰是也,举实其力。

怀尝于圣诞日被赐金二铤,奏云:‘今某至此,皆师父之教,留以转奉。

’溥至京,怀置燕,以前金为寿,因跪曰:‘与师父置一酒器。

’溥答曰:‘当与房下作首饰,常常顶戴太监。

’闻者皆绝倒。

  刘俨主顺天乡试,内阁陈循、王文子入试,属之,皆不从。

二人因劾俨考阅不明,并摘命题‘虽欲自绝’语,请如洪武中刘三吾等坐罪。

上命高文义公覆试诸得举者,高力言俨等无罪,上令准二子会试。

王文复疏辩,上不喜,曰:‘敢再言者,以大臣擅法论。

’遂已。

先是,庐陵罗崇岳举顺天第一,以诡籍斥还,时人为之语曰:‘榜有姓名,还是学生,榜无名氏,京闱贡士。

  虏逼京师,徐珵自负意识过人,锐志功业。

兼云能测天象,谓胡人当复,即今不如回南,以淮为界,各守一方。

太监金英咈然不说,兴安亦大怒,喝詈:‘这厮该死,敢如此妄言。

圣驾在口外,谁整理迎回?祖宗山陵宫阙谁守护?’众因斥出之,寻命守彰德等处。

  尹直致仕去,又数载太子出阁,上承华圣德箴颂,因举先朝黄淮例,冀复得赐对。

上责以亡耻,却之。

直愧沮,老且病死。

所著有琐缀录。

万安故直党也,力诋之欲自解。

一时大臣如尹旻、项忠,贤有声望如吴与弼、陈献章,咸指摘其私,亡少恕。

人谓直不得志,其是非谬盩如此。

  太常卿陈公音,字师召,福建莆田人。

有文行,而性恍惚多误,前辈传其事以为笑。

刑部郎中浙江杨某,字文卿,又有山西人杨文卿为户部郎中,一日,浙江杨氏招饮,而师召造山西杨氏,时文卿尚寝,闻其来,亟起迎之。

坐久,师召不见酒肴,乃谓曰:‘觞酒豆肉足矣,毋劳盛设。

’文卿愕然,应曰:‘诺。

’入告家人使治具。

俄而浙江使人至,白以主翁久俟,师召始悟曰:‘乃汝主耶?我误矣。

’一笑而去。

  陈清旦入朝,误置冠缨于背,及睹同列垂缨,俯视颔下而骇曰:‘公等悉冠缨,而吾独无,何也?’一人遽持其缨而正之曰:‘公自有缨,独无背后眼耳。

’诸公大噱。

  陈尝自院中归,语从者曰:‘今日访某官。

’从者偶不闻,引辔归舍。

师召谓至某官家矣,升堂周览曰:‘境界全似吾家,何也?’又睹壁间画曰:‘是我家物,何缘在此?’既而家僮出,叱之曰:‘汝何为亦来乎?’僮曰:‘是吾家也。

’师召始悟。

(此节与北齐刘仪同相类,初疑讹传,及闻蔡林屋云,尝见吴匏翁述之为笑谈,乃信真师召事也。

  陈太常音尝考满,误入户部,见入税银者,惊曰:‘贿赂公行,至此已极。’

  上钟爱兴王,或为焦芳计曰:‘盍说昭德,劝上废太子,改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也。

如此可长保富贵,岂直免祸哉。

’芳大以为然,即言于昭德,如其言以劝上。

时怀恩在司礼监,曰:‘此事只在怀恩。

’间召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首曰:‘奴死不敢从,宁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

’伏地哭不起,上不怿而罢。

恩退,闭门不出,诏往凤阳守陵。

恩去,次及覃昌,曰:‘以怀太监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为?’忧不知所出。

或为之谋曰:‘废储必下诏,诏必出内阁,不如谋诸阁老,使分其责。

’昌以为然。

于是以上命各赐金一箧,乃诣阁下言之,万安不对,次刘吉,亦默然。

上又质,昌无所容,屡欲自颈死。

会泰山震,内台奏曰:‘泰山东岳,应在东朝,得喜乃解。

’上曰:‘彼亦应天变乎?’曰:‘陛下犹上帝,东朝上帝之子也,何为无应?’上首肯,始为东宫选妃,不复言易储事矣。

  凤翔之麟游有虎臣者,慷慨有节气,成化末,贡入太学。

适闻万岁山架棕棚,以备登眺,臣上疏极谏,宪庙奇之。

祭酒费訚不知也,惧其贾祸,乃会六堂,鸣鼓声罪,以银铛锁之以待。

俄官校宣臣至左顺门,中官传温旨劳之曰:‘尔言是也,棕棚即拆卸矣。

’命选,时吏部予臣七品正官,訚闻而大惭,臣名遂播天下。

后知云南鹗嘉县,卒于官。

(双槐岁抄)

  焦芳为孝庙实录总裁官,笔削任意,尤恶江西人,一时先正名卿,无不肆丑诋,以快其私忿。

所书多矫诬不根,往往授意所厚若段炅辈,使笔之,挟瑾威以钳众口。

同官避祸,皆莫敢窜定一字。

  焦芳寡学,阅章疏,不大了了,而日伺瑾所,颐授辄奉行。

四方赂瑾者,首具三之一赂芳以转及瑾,亡不如愿。

欲去增解额,斥翰林外补,日夜汲汲,修睚眦不少遗也。

  叶淇与内阁徐溥同年最厚,溥以淇淮安人,盐商皆其亲识,因与淇言:‘商人赴边纳粮,价少而且远涉,在运司纳粮,价多而又易办。

’淇遂奏准两淮运司盐课,于运司开中纳银,解太仓银库收贮,分送各边。

盐价积至一百余万两,人以为利,而不知坏旧法也。

盖洪、永以来,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预就边开垦,转运本色以待。

故边方粟豆,无甚贵之时,而阡陌林木,交互森茂,胡马不得内侵。

今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虽曰利多,而土地抛荒,米豆腾涌,盐政亦并大坏。

二人误国之罪,不可胜诛矣。

  巡抚江西都御史闵圭,以江西盗贼多京宦大家佃仆,遣人捕之,占不发,乃奏欲并及其主者谪戍边方,下所司。

谢一夔与兵部侍郎尹直恐其家被罗织,汲汲欲沮圭奏,而所司不然,以为巡抚奏事,必有所见,宜从其言。

但重治罗织者罪,自不敢犯。

议入,上竟寝其奏不行,调圭于广西。

执政有疑之者,一日言及,一夔曰:‘闵圭之谬,得吾李孜省密本才止,不然,几为吾乡人害。

’自是人始知朝廷纷更颠倒,皆孜省之为也。

故一夔升尚书之骤,力疾督永昌寺之役,清议大为鄙薄云。

  翟銮二子应乡试,主试官来谒辞銮,銮为恫喝关节,咸唯唯,即取荐。

会试亦如之,而复昂其对策,取上第。

大学士嵩负上宠,日恚銮先之,乃嗾给事御史,使论劾銮等,上怒责銮自辩解,銮枝梧,又其语多引西苑直。

上益怒,下诏称:‘翟氏子虽有轼、辙才,不得并进夺寒士路,并銮除名。

’其主试少詹事江汝璧、中允秦鸣夏、赞善浦应麒,咸从坐矣。

  中允郭希颜久废,欲钓奇取显位,上疏请建帝立储,世庙恚甚,命即其家斩之,传首四方。

庚戌,虏阑入边,司业王同祖上书,请捐内帑数百万金,遗迤北荒外之虏,与中国夹攻之,凡再上。

科臣谓非所宜言,紏止之。

同祖益愤愤不自得,请上还宫改元,创新政,以整齐宇内。

建帝与改元,皆上所恶闻,见之,亦欲置大辟,然希颜不免,同祖遇怒解,斥为民。

人固有幸不幸也。

  前南京刑部主事陆澄,始以议礼不合见摈,已大礼既定,澄不胜希用之念,乃自悔议礼之非,初为人所诖误。

后质于师王守仁,而知张、桂诸贤之是。

疏下吏部,尚书桂极言他时执政偏谬狥私,牵连百司,张罗伏机,更相倾构。

故当时明智之士,明知其非,不敢明言以触时忌。

澄乃修慝不隐,事过不欺,宜听自新,以风各司。

于是诏复其官。

以之邪谲,岂不知澄之反复,而顾为之嘘植,盖亦揣朝臣之附己者少,故曲召党援,令嚣嚣竞起,阴树赤帜。

持衡之地,不宜存此心也。

 

  惑溺

  杨文贞子稷恶状已盈,王文端为文贞言之,遂请省墓,实欲制其子也。

稷知,每驿递中,先置所亲誉稷贤。

后扬言曰:‘人忌公功名之盛,故谤稷耳。

’稷复迎于数百里外,毡帽油靴,朴讷循理,家中图书萧然。

文贞遂疑文端妒己,还京即,出之吏部。

  涂埈豪宕风发,饮酒百钟不醉,又爱近女,后庭多稚齿婑媠,艺文之暇则御之。

后居官十五六年,大致皆然。

或云欲念损真,公疾则宜也,藉令不病,则不自废退,即病能勉晋坊局,则六七年间,亦可遂跻台鼎。

卒以病废,病亦遂卒。

  新建好聚敛,多姬妾。自诡知字学,语姜仲文曰:‘妇人口液名华池神水,吮而咽之,可不死,故活字乃千人口中水也。’一时传以为笑。 

  仇隙

  历城尹公素不善尹直,礼侍缺,他有举荐,上不允,以直为之。翼日廷遇历城,举笏谢之,历城曰:‘公简在帝心者。’自此结怨尤深。

  景泰间,用人多密访于少保于谦,时缺祭酒,翰林徐有贞向意补之,以门生杨宜为少保内姻,托为之请,至于再四,少保曲意从之,因中使言于上。

一日退朝,宣少保至文华殿,辟左右,谕之曰:‘徐有贞虽有词华,然其存心奸邪,岂堪为祭酒?若从汝用之,将使后生秀才,皆被他教坏了心术。

’少保无所对,惟叩头谢而已,退则汗出浃背。

左右遥闻祭酒之说而未悉,有贞竟不得知,遂衔少保。

至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事,果诬以重罪。

  焦芳为侍讲九年,当迁学士矣,时相善詹事彭华,而意薄芳也,迟之曰:‘芳亦学士乎?’芳恚,扬声谓:‘华与时相好,而尼我不迁,不迁,将剸刃长安道中。

’华惧,不得已,谋于相,迁芳侍讲学士。

  郑淡泉云:‘方逊志宠任时,荐西杨,西杨修实录,乃谤方叩头乞余生。

西杨荐陈芳洲,芳洲嗾人讦西杨之子稷,竟死西市。

芳洲令徐武功更名进用,武功竟置芳洲于铁岭。

武功为石总兵画夺门之谋,石又置武功于金齿。

近日永嘉、贵溪,亦颇类此。

  严相谓华亭公:‘吾生平为贵溪所狼籍,不可胜数,而最不堪者二事。

其一,大宗伯时,贵溪为首揆,俱在直,欲置酒延贵溪者数矣,多不许,间许,至前一日而后辞,则所征集方物,红羊、貔狸、消熊、栈鹿之类,俱付之乌有。

一日候出直,乃敢启齿。

又,次揆诸城为从臾,则曰:“吾以某日赴,自阁出,即造公,不过家矣。

”至日,诸城为先憩西朝房以俟,乃贵溪复过家,寝于它姬所,薄暮始至。

就坐,进酒三勺,一汤,取略沾唇而已,忽傲然起,长揖,命舆,诸城亦不敢后。

三人者,竟不交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