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随笔 (清)王应奎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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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随笔序 #
吾友王君东溆,隐居于李墓塘之滨,距县治四十里。
百年地僻,柴门昼掩,虽近市廛,如处岩壑。
吴门沈确士先生题其草堂曰柳南,取君家右丞诗句也。
堂中积书万轴,经史百家略具。
君以四几周身,堆书及肩,而埋头其中,緪岁躭躭,不知户外。
搜讨既富,溢为著述,诗歌古文,既已取次成帙,多于束笋矣,而以其绪余成随笔六卷。
搜遗佚,则可以补志乘;辨讹缪,则可以正沿习;以至考诗笔之源流,究名物之根柢;着虞初诺皋之异事,标解颐抚掌之新闻。
盖不出碎文璅语,而谈苑之质的,艺文之标准,胥有赖焉。
以古人著书之例拟之,亦容斋洪氏之遗意也。
昔洪氏之书,迄于五笔而止,今兹所就,犹初笔耳。
而艺林思见其书,等于饥渴,余因请君出之,为付剞氏,俾枕中之秘,为国门之悬焉。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他日次第成书,当如洪氏之数,余又将悬梨以拟其后矣。
乾隆庚申七月望日,同里顾士荣文宁氏撰。
●柳南随笔卷一
[陈玉齐,字在之,邑诸生。
少时,以「十里青山半在城」之句受知于钱牧翁。
福藩南渡,起牧翁为大宗伯。
在之投诗,又有「千年王气归新主,十里青山忆谢公」之句,牧翁亦最赏之。
相国蒋文肃公怀在之诗云「一生知遇托青山」,盖谓此也。
又在之和牧翁狱中诗,有「心惊洛下传书犬,望断函关放客鸡」之句,亦为牧翁所称。
]
益都赵宫赞秋谷 【 执信,】 少负才名,于近代文章家多所訾謷,独折服于冯定远 【 班。
】 一见其杂录,即叹为至论,至具朝服下拜焉。
尝至吾邑谒定远墓,遂以私淑门人剌焚于冢前。
新城夫于亭杂录中所谓「世人于冯定远,乃有皈依顶礼,不啻铸金呼佛」者,盖谓宫赞也。
李中丞馥,号鹿山,泉州人也。
中康熙甲子科举人,历官浙江巡抚。
性嗜书,所藏多善本。
每本皆有图记,文曰「曾在李鹿山处」。
后坐事讼系,书多散逸,前此所用私印,若为之谶者。
夫近代藏书家,若吾邑钱氏、毛氏,插架之富,甲于江左,其所用图记輙曰「某氏收藏」、「某人收藏」,以示莫予夺者。
然不及百年而尽归他氏矣。
中丞所刻六字,寓意无穷,洵达识也。
徐兰,字芬若,号芝仙,邑人也。
学诗于王司寇阮亭,阮亭极称之,采数首入居易录。
浙水沈方舟 【 用济】 尝与吾友汪西京 【 沈琇】 论近日虞山诗人,以芬若为第一,西京不能对,盖不知其为虞产也。
归而访之里人,知芬若自少流落都下,数十年中仅一归展墓,故知之者绝少。
其归而展墓也,在康熙四十六年。
墓在北门外,亦迷其处矣。
自辰及午,徧访不得。
有坟户李奉宁者,留之小饮,正举杯间,风卷埃尘眯目,一书从梁上堕,拾视之,乃山田册也。
凡北郭外坟墓悉鳞次编载,而芬若先茔则近范家墩,觅之果在。
此事若有鬼神默相之者。
芬若因作五言古诗四章纪事。
未几仍入都,嗣后不复归里,每方舟自北还,辄托以一盂祭墓焉。
雍正三年,芬若年已六十余矣,久占籍天津,以红兰主人事牵连,勒令家居,不许在外行走。
又几年以疾卒。
沈确士 【 德潜】 尝语予云:「芬若工画,可继恽正叔,而白描人物,一时无对,不特长于诗也。
」予所见芬若诗已付梓者,有芝仙书屋集一卷,计诗二百三十余首,籍贯仍刻海隅。
而出居庸关诗,有「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之句,确士亟为予称之。
惜未刻集中,无从见其全也。
某宗伯于丁亥岁以事被急征,河东夫人实从,公子孙爱年少,莫展一筹,瑟缩而已。
翁于金陵狱中和东坡御史台寄弟诗,有「恸哭临江无孝子,徒行赴难有贤妻」之句,盖纪实也。
孙爱见此诗,恐为人口实,百计托翁所知,请改「孝子」二字。
今本刻「壮子」,实系更定云。
东坡云:「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而某宗伯云:「丁亥岁三月晦日,忽被急征,锒铛拖曳,命在漏刻。
河东夫人冒死从行,慷慨首涂,无剌剌可怜之语,余亦赖以自壮焉。
狱急时,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以当诀别。
狱中遏绝纸笔,临风闇诵,饮泣而已。
」夫寄弟诗也。
而谬曰寄妻,东坡集具在,不可证乎?且伊原配陈夫人,此时尚无恙也,而竟以河东君为妻,并后匹嫡,古人所戒。
即此一端,其不惜行检可知矣。
徐复祚,字阳初,号謩竹,大司空栻之孙。
博学能文,尤工词曲。
某宗伯题其小令,以高则诚为比。
传奇若红梨、投梭、祝发、宵光剑、一文钱、梧桐雨诸本,至今流传于世,然不知其为阳初作也。
又尝仿陶九成辍耕录作[老委谈,原本三十六卷,今所存者六卷而已。
余悲阳初有如许著作,而身殁之后,遗书散佚,名字翳然。
文人之传与不传,洵有命在,千秋万岁,子美所以致叹于寂寞也。
会己酉岁昭文修邑乘,予为言于陈君亦韩 【 祖范,】 载入文苑传中。
顾复,字复生,邑人也。
习岐、黄业,兼能诗。
尝有句云:「初暑余春气,残雷变晚晴。
」余极爱之,谓可与唐人「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联并传。
生平诗篇甚伙,其稿如束笋者数卷,余见之于支川法城禅院,盖其子在院中为僧云。
询字,韵书入十一真,相伦切,音同荀,咨也。
尚书「询事考言」、「询、谋佥同」,毛诗「周爰咨询」、「询于刍荛」,左传「咨亲为询」等处,皆作平声读,而吴郡人讹作去声者大半。
[先是,孙孝廉赤崖 【 旸】 以科场事谪戍辽左,蒙恩放归。
己卯,圣驾南巡,问孙旸在否?赤崖献诗行在,有「君王犹询小臣名」之句,询字竟作去声。
满大臣阿兰泰摘其误,一时以为笑柄。
]又本韵中「闽」字并无上声,今人亦多讹读,不可不知。
韩退之有言:「凡为文词,宜略识字。
」况诗本以声韵为主,岂可以不识字乎?
吾邑冯舒,字已苍,嗣宗先生 【 复京】 子也。
尝以议赋役事语触县令瞿四达,瞿深衔之。
会已苍集邑中亡友数十人诗为怀旧集,自序书大岁丁亥,不列本朝国号、年号;又压卷载顾云鸿昭君怨诗[有「胡儿尽向琵琶醉,不识弦中是汉音」之句]。
卷末载徐凤自题小像诗[有「作得衣裳谁是主,空将歌舞受人怜」之句]。
语涉讥谤,瞿用此下已苍于狱。
未几死,盖属狱吏杀之也。
已苍之孙修与余善,为述其颠末如此。
又闻已苍在狱中,梏拲而桎。
友人往候之,已苍自顾笑曰:「此特冯长作戏耳!」盖已苍颀然长身,人以「冯长」呼之,冯长与「逢场」同音,故云尔。
陈绛趺先生,名式,邑贡生,余王母之父也。
尝作燕都赋一篇,俾其子宿源 【 溯潢】 熟诵。
丁酉科场之变,凡南北中式者,悉御试瀛台,题即为瀛台赋。
宿源亦于是科登贤书,在御试列。
是时每举人一名,命护军二员持刀夹两旁,与试者悉惴惴其栗,几不能下笔。
宿源即以燕都赋改窜成篇,顷刻而就。
世祖览之称善,钦定第二名。
邓林梓,字肯堂,邑人也。
顺治丁酉将赴省试,祈梦于韦苏州庙,神示以「中式力田」四字。
肯堂窃意是科可中,但当从此知止,归老田间,无望甲科矣。
迨榜发,邑中中陈溯潢。
溯潢父名式,力田者合之为「男」字,言中式男,邓无分也。
钱锦城,字镜先,宗伯孙也。
少以诗名,有集一卷,其家副宪为序。
尝之京师,携其集就正新城先生。
先生一见其序,即曰:「其家有湘灵 【 陆灿】 在,舍之而求副宪,是从爵位起见也,诗可知矣。
」遂掷去不观。
武林有松仙人者,隐居南高峯下,不衣、不食,有道术,能前知。
吾邑魏叔子 【 冲】 曾以「甲子年家」四字寄请一决。
踰年以原字寄还,旁批四「不」字。
后叔子果不登甲榜,又无子,死时年未六十,家贫甚,几无以敛,一一如松仙所决。
同里顾润寰,家无儋石,而性好施予。
尝于严冬晨起如厕,厕上先有人在,而下体无袴,润寰恻然,即脱己袴赠之。
其济人多此类。
后生子麟,中顺治甲午举人。
陈眉公临终时,手书影堂一联云:「启予足,启予手,八十岁履薄临深;不怨天,不尤人,千百年鸢飞鱼跃。
」遗笔嘱诸子云:「内哭外哭,形神斯惑。
请将珠泪,弹向花木。
香国去来,无怖无促。
读书为善,终身不辱。
戒尔子孙,守我遗嘱。
」又遗命葬畲山中,平土中不封不树,子孙默识其处而已。
先生于去来之际从容如此,虽学问不无可议,而其人固不易及也。
太仓王司马在晋之祖以渔为业。
一日举网溪边,时已薄暮,仿佛有人语云:「我已守候多时矣。
少顷有戴铁冑者至,即我替人也。
」未几,果有人到溪边,以釜覆头上,将褰裳以渡。
王大呼云:「不可!不可!此处有鬼,无以性命轻试也。
」其人遂不敢渡。
未几,又仿佛语云:「守候良久,纔得一人,又为兵部尚书救去,奈何?」王心且喜且疑,以为「彼呼我为兵部尚书。
我渔人也,何自而为此?」是时在晋犹未生也。
厥后在晋举进士,历官至大司马,果赠祖如其官。
江阴李忠毅公死阉祸时,年甫三十有四,子尚幼,而太公方在堂,为抚孤寡,颇费经营。
乃大书一联于厅事云:「谋生我为添蛇足,报国儿曾捋虎须。
」盖纪实也。
后忠毅受恤典,而太公亦诰封如其官,年至八十余而终。
「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
」本韩偓诗。
熊大司马廷弼,先中万历某科湖广武乡试第一名,后又弃武就文,中万历丁酉湖广乡试第一名。于是榜其堂曰:「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
吾邑钱某,少年颇攻房术,延方士张思任于家,欲为大阴,遂致腐烂。
同年徐季玄 【 待任】 作诗嘲之,有「去柄为司礼,留胞作相公」之句。
举人薄味玄闻之,一笑脱颐。
时味玄适在妻家,妻父黄悟玄延医张又玄治之,百方不效,两日竟死。
邑中为之语曰:「钱某阳物,笑杀举人薄味玄,急杀诗人徐季玄,难杀医人张又玄,苦杀丈人黄悟玄」。
某宗伯序冯定远诗,比其人于刘孝标、冯敬通,见者以为实录。
按两人皆有悍妻,而定远亦如之。
于是陈在之独酌谣中遂有「冯君诗序由蒙叟,叱狗蒸梨事满篇」之句。
自注云:「孝标以下,儗人于伦,何其刻也!」定远之子行贤,以陈诗发其父之隐,遂深衔之。
会在之情味集刻成,行贤吹毛索瘢,不遗余力。
至批其后云:「开辟以来,无此不通之人。
」余谓在之之诗虽多可议,然行贤之论未为平允。
今在之情味集板已毁于火。
陈在之学诗于冯定远,尽得其指授,而背輙毁定远,不遗余力。
定远比之于逄蒙,徧诉邑中士大夫,在之反以此得名。
于是邑中后进之士从定远游者,或因声名未立,遂有效在之故事者矣。
家诗老露湑 【 誉昌】 尝为余言:「人有终身为诗,不能成家,而间有好句,亦难尽泯。
」吾邑如徐潢诗有「仆去身为得力奴」之句,马永奠诗有「苦菜根多炼齿牙」之句,李某诗有「病得中医不费钱」之句,皆警策可诵。
此正如谚所云「低棋也有神仙着」也。
余同里闬之友,号称莫逆者不过三四人,皆当世知名士。
余一日各以四字品目之,颇为曲肖:侯君秉衡 【 铨】 曰「光明俊伟」,陈君亦韩 【 祖范】 曰「澹泊宁静」,汪君西京 【 沈琇】 曰「秀发飞扬」,谢君宪南 【 元阳】 曰「短小精悍」。
家西涧 【 材任】 先生闻之,以为大类汝南月旦,遂各因其字以韵之曰:「光明俊伟侯秉衡,秀发飞扬汪西京,澹泊宁静陈见复,短小精悍谢廷岳。
」见复者亦韩自号,廷岳者宪南自号也。
先是余亦自号曰云北山人,宪南因续之曰:「轩豁呈露王云北。
」恰叶陈、谢两君别字,亦可谓巧合云。
先生之称,自论语、曲礼始。
老先生之称,自史记贾谊传始。
其有止称曰「先」而犹言「先生」者,见于史记鼌错传「学申、韩刑名于轵张恢先所」是也。
有止称曰「生」而亦犹言「先生」者,如汉书贾生、伏生、董生之类是也。
古者师曰先生,曲礼「从于先生」是也。
父兄曰先生,论语「有酒食,先生馔」是也。
学士年长者曰先生,孟子「先生将何之」是也。
外此未尝混施也。
今则不然。
同辈而先生之矣,后进而先生之矣,医卜而先生之矣,商贾而先生之矣,甚则舆台皂隶而亦先生之矣。
方正学谓君子之于名,必使尊之者无过,受斯名者无愧而后可。
况先生之为义,汉儒以「先醒」释之。
今日众人皆醉,谁为先醒者?乃尊之者不以为过,受之者不以为愧。
举世披靡,亦可叹矣!
弇州觚不觚录云:「京师自内阁以至大小九卿皆称老先生,门生称座主亦如之,盖称谓之极尊者也。
外省则自佥宪以上,悉以此称巡抚;若称按部使者,则止曰先生、大人而已。
」阮亭居易录云:「京官各衙门相称谓,皆有一定之体。
盖沿明旧。
如内阁部堂彼此曰老先生,翰詹亦然。
给事中曰掌科,御史曰道长,吏部曰印君,曰长官,自国初以来皆然。
余己巳冬再入京师,则诸部郎官以下无不称老先生者矣。
此亦觚不觚之一事也。
」余谓阮亭所云己巳,在康熙二十八年,比之弇州时,风气已大异。
今则一登两榜,未有不「老先生」之者。
盖距己巳三十余载,而风气又为之一变矣。
诗与词之界不分,而诗格遂多委苶;古文与时文之界不分,而文笔遂至软熟。
诗文自南宋以后,靡滥极矣。
有明作者,如崆峒、沧溟二李先生,言诗必汉、魏,必三谢,必初盛唐,必杜;言文必左、国,必史、汉,殆亦所以矫之。
后人动辄诋毁,恐未足为公论也。
云间曹谔廷 【 一士】 尝与余论古文,言及归太仆,因述其乡焦孝廉广期 【 袁熹】 之言,谓:「太仆集外尚有无数好文章,恨未见耳。
」余讶而问之,谔廷笑云:「焦先生之意,盖谓太仆惜以下寿卒,假使再延数年,给事馆阁,应更有高文典册垂于后世。
如乞致仕疏所云『作唐一经,成汉二史』者,必不付之空言也。
」然则谓太仆集外尚有无数文章,岂为过哉!
吾邑有周子肇者,以鬻书为业,而喜交士大夫,又时时载书出游,足迹几半天下。
年甫六十,即制一椑,极其精美。
所至辄载以自随,谓逆旅旦夕不测,身后可无虑也。
会邑中魏允恭 【 士升】 以泰安令行取入都,得疾遽殁,仓卒欲市一棺而未得其佳者。
子肇故与允恭善,是时亦适在京邸,乃即以所载棺与之。
子肇自为计,乃适供允恭用,事亦奇矣。
谭清,字冰仲。
善琴,得季莲磵之传,胡笳四序尤为擅场。
所居在邑之支塘,编竹为屋,环以疎篱,流水桃花,如武陵世外,兴至一弹再鼓,余韵悠然。
既殁后,犹有琴声隐隐从竹屋中出,风清月白之夜,[人往往闻之。
董玄宰先生尝至吾邑孙方伯家。
方伯有所亲某,田舍翁也,而慕董先生名,闻先生至,特拏舟入城,介方伯以见。
既揖罢,即袖出红纸二幅,乞先生书。
先生欣然援笔,为大书「福」、「寿」二字与之。
陈典,字玉先,邑人也。
善画牡丹,一时推重。
生一女,颇能诗,尝作闺怨一首,以溪、西、鸡、齐、啼为韵,而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丈、尺、两、双、半十八字运入八句中。
其第二联云:「一春羞见双飞燕,五漏愁听三唱鸡。
」好事者至今传之。
邓韨,字文度,号梓堂,吾邑正、嘉间名儒也。
邑志及先贤事略俱不言其善画,而余家所藏一扇,系先生所绘山水,后面自为跋。
其跋云:「水岩先生屡约游西湖,为拙朽因循解兴,拙拟以画景适其高趣,寻常多仿石翁巨幅,尚欠北峯一面,拙于此用淛士戴静庵全图翻为此景。
昔剡原先生谓说杭州当躬诣钱塘,其言有味可思。
韨既衰迈,意趣灰冷,脚板恐不能到上下天竺。
异日君倚剑东南,自见湖山面目,吾画安足据哉?并成一绝云:『西湖我尚为生客,石叟新图入卧看。
晴雨为君开淡墨,他时应笑画家谩。
』录上请教。
读此可见老人之怀。
臂已弱,援笔不成字,还久诺耳。
壬寅仲夏紫琳山人邓某书。
」予按先生中正德十一年丙子科乡榜。
是画作于壬寅,则系嘉靖二十一年,相距三十六年。
是时先生之寿殆已踰七望八矣,画颇秀润,不类老人手笔。
而字甚朴拙,殊未成家。
隐公十一年公羊传「子沈子曰」,注云:「子沈子后师明说此意者,沈子称『子』冠氏上者,明其为师也。
」又大学集注第一行「子程子」,新安陈氏谓程子上加「子」字者,仿公羊传注子沈子之例,乃后学宗师先儒之称。
又列子首篇称子列子,乃对下文弟子而言,亦所以着其为师也。
故张湛注云:「载『子』于姓上者,首章或是弟于之所记故耳。
」然则冠「子」于氏,岂可概用哉?余观汪钝翁集中,有题容安轩记一篇,自称子汪子,亦僭妄甚矣。
公孙衍犀首本一人也,而钝翁文中既用公孙衍,复于苏秦、张仪之下继以犀首,一时以为笑柄。
予外王父张公 【 九苞】 述其师湘灵钱先生 【 陆灿】 之言如此。
今钝翁集中有兰室记,谓:「班固不知士会范武子为一人,不害其为良史;郑玄不知周时有两公孙龙,不害其为大儒;司马相如不知枇杷之即为卢橘,不害其有词赋名。
」岂因往日之失而潜以自解与?
汉书河间献王好学,博士毛公善说诗,王号之曰毛诗。文选于诗序一篇,既定为卜子夏作,而文目仍称毛诗序。此与宋书生解大明律,亦何以异也。
周武王几铭:「皇皇惟敬口,口生垢,口戕口。
」诗归评云:「四口字迭出,妙语。
」又云:「口戕口三字,竦然骨惊。
」周元亮 【 亮工、】 钱尔弢 【 陆灿】 两先生俱辨其谬,以为四口字乃古方空圈,盖缺文也。
今作口字解大误。
近予见宋板大戴礼,乃秦景旸阅本,口字并非方空圈。
景旸讳四麟,系前代邑中藏书家,校订颇精审可据,冯嗣宗先贤事略中称之。
观此则周、钱两公之言殆非也。
济、登、兹三字,见昌黎郓州溪堂诗序,又见南丰沧洲上殿札子。
吾邑严思庵 【 虞淳】 先生殿试策中用之,在廷诸公竟未有识其所自出者。
而坊间通行选本古文,「济」字俱刻「跻」字,诸公反以思庵为误,相约上若问,当以笔误对。
噫!宰相须用读书人,信哉!
汉疏广、疏受,本叔侄也,而汉书二疏传则云:「太傅在前,少傅在后。
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
」则叔侄亦可称父子矣。
唐房式与房次乡亦叔侄也。
而昌黎作兴元少尹房君墓志,叙述房式之言,则曰「子与吾儿次乡游」,是则叔之称侄,亦可云吾儿矣。
镜听乃怀镜胸前,出听人言以为吉凶也。唐人云:「门前地黑人来希,无人错道朝夕归。更深弱体冷如铁,绣带菱花怀里热。」是其证也。
柳子厚文本国语,却每每非国语,曾子固文宗刘向,却每每短刘向。虽云文人反攻,然学之者深,则知之者至,故能举其病也。
顾仲恭 【 大韶】 云:「今人骂人为亡八,非是,当作王八。
」五代闽王建,人呼为贼王八是也。
然今人所以有此称者,以其人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者俱亡,故云「亡八」,如平康巷、阿家翁之类。
昔年吾友[陈亦韩 【 祖范】 ]买一宅于城北,其卖宅之家,帷薄不修,举国悉知。
[亦韩]既迁入,遂大署其门云「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盖所以自表见其家已徙去也。
世俗称人曰「汉子」,犹云「大丈夫」也。
按此二字始于五胡乱华时,北齐魏恺其自散骑常侍迁青州长史,固辞之。
宣帝大怒曰:「何物汉子,与官不就?」陆务观老学庵笔记据此以为「汉子」乃贱丈夫之称,似与世俗所以称人者,其意正相反。
顾仲恭炳烛斋随笔云:「三代而上,禹之功最着,故称中夏诸国谓之诸夏。
三代而下,汉之功最着,故至今称中国人犹曰「汉子」。
予按:恺其本中国产,故宣帝称为「汉子」,而非贱丈夫之谓也。
陆说误矣。
「噩噩」字出扬子法言「周书噩噩尔」。
按注:李轨及柳宗元云:「噩噩,不阿附也。
」宋咸云:「犹察察也。
」吴秘云:「犹言谔谔,谓其明正也。
」司马光云:「明直貌。
」今时文家,因此句之上有「虞、夏之书浑浑尔」,遂将浑噩字连用,并作淳淳闷闷解,谬甚。
时文施砚山 【 维翰】 河东凶亦然篇,中股出比云「河东吾股肱郡」,用季布传语也。
对比云「河东自古帝王都」,坊选疑其无出,遂句读之。
按史记魏世家云:「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
」正义曰:「古帝王之都,多在河东、河北,故呼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
」此作者所本,盖以史记注对史记也。
颜之推云:「读天下书未徧,不得妄下雌黄。
」信哉!
谚云:「急来抱佛脚。」盖言平时不为善,而临难求救于佛也。孟郊诗云:「垂老抱佛脚,教妻读黄经。」可知此语自唐时已有之。
日知录云:「古诗:『谁能刻镂此,公输与鲁班。
』下一与字,竟以公输鲁班为二人,则不通矣。
」然余观朝野佥载云「鲁般者,肃州炖煌人。
莫详年代。
巧侔造化,于凉州造浮屠,作木鸢,每击楔三下,乘之以归」云云,而「六国时,公输般亦为木鸢以窥宋城」。
观此,则公输与鲁般本有二人矣。
章中丞律,字鸣凤,邑人也。
尝以副都御史出抚云南。
时巡按其地者为何御史某,其父昔以卖笠为业,章故性倨少礼,而尤以是轻何。
会何入谒,请讲钧敌礼,章益怒,寺门有两石狮,命笠其首,盖以御史本豸冠,豸为狮类,所以戏之也。
何既入谒,章送之出,直至仪门外,谓何曰:「君不见狮子头上戴笠乎?」何即云:「狮子回头便吃獐。
」以「獐」与章同音也,由是构怨益甚。
未几,何以考察黜,而章还南京理院事。
何遂讦其入夷人赂,有奸赃。
按验虽不尽实,然章竟以是免官。
明时钱塘江有航船舟子最横,每至波涛险处,则谓一舟性命死生尽在吾手,辄索财物不已。
吾邑陈公虞山察为浙江按察使,闻其状甚恶之。
遂潜行至江头,伪为问渡者,既解维至中流,则舟子恶状果如所闻。
公乃曰:「陈按察新政甚严,汝辈独不畏乎?」舟子曰:「政虽严,那见有煮人锅也?」公既归署,则下牒钱塘尹,逮舟子至。
公乃设灶,置十大锅,从壁后为灶门。
谓舟子曰:「此非所谓煮人锅邪?」舟子乃悟向者问渡之人即按察公也。
遂置舟子于锅中,而呼其妻至,谓曰:「灶门有十,不知何锅有汝夫在,任汝择一烧之。
幸不幸关乎命数,无怨我也。
」迨举火,则适于其夫所置之锅,于是遂死。
闻者咸谓天道不远,为之快心焉。
邑人王有德,善卜,决人祸福不爽,古之蜀庄也。
少时贫甚,除夕几不能举火。
谓其妇曰:「吾闻城隍神甚灵,元旦第一人入庙焚香者必获福,我明日有此意而无香与烛,奈何?」妇曰:「君无忧,我囊中尚有五文在,可以办此。
」既寝,即梦神谓曰:「尔勿患贫,我庙中香炉下有钱三文,尔其往取之,衣食在是矣。
」有德觉而异之,天未明即起盥潄,急趋至城隍庙,人犹寂然也。
适有卖香烛者至,即以五文买之。
未几而庙门启,乃燃香烛入拜。
拜既毕,因梦中神语,试从炉足觅之,果得光背钱三文。
后世占者以钱代蓍,必用光背,神盖命之以卜也。
有德归而习之,垂帘市门,日获钱数百,遂植其产。
后其孙曰俞,中崇祯癸未科进士,而曾孙澧与之同榜。
父子连镳,邑人称为「双王」云。
王余姚中恬,中天启丁卯科乡榜,再上公交车不第,祈梦于韦苏州庙,梦神与一等子,未解所谓。
迨至崇祯癸未,与子兰陔比部中同榜进士,而梦始验。
后中恬为浙之余姚令,而兰陔适知金华府。
金华与余姚相距一衣带水,逼除迎父至官舍,团圝度岁,亦宦游仅事也。
钱圆沙先生 【 陆粲】 晚年极喜出游,芒鞋竹杖,蹩躄里巷间,门人间亦随其后。
先生貌既魁梧,衣冠又复古雅,路人多属目之,先生辄与拱手。
门人问曰:「彼何人斯?」先生曰:「不知也。
」「然则何以与之拱手?」先生曰:「人既目归于我,而我不与为礼,彼得无怒我邪!」此老盖犹有前辈风流也。
世俗新妇归宁,其夫与之同往,谓之「双转马。
」按:左传宣公五年:「秋九月,齐高固来逆叔姬。
冬,来,反马也。
」杜注云:「礼,送女留其送马,谦不自安。
三月庙见,遣使反马。
高固遂与叔姬俱宁,故经传具见以示讥。
」此即双转马之始。
近人读书,句读多不能精审。
如左氏襄三十年传「绛县人或年长矣」,当以绛县人或为句,犹云:「绛县或人也」,此系倒字法。
今人或以「绛县人」三字读断,或以七字连读,皆非是。
又昌黎祭十二郎文:「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
」按:「幸其成」、「待其嫁」二语本自相对,今人误以「待其成长」为句,则「长」字既与上「教」字不对针,而下句亦不成句法矣。
又昌黎柳子厚墓志「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名可立致,」「顾藉」犹「顾惜」也。
即昌黎上郑相公启「无一分顾藉心」之语可证,则「顾藉」二字,当连上「不自贵重」为句无疑。
至于左传宣二年:「去之,夫。
」国语「野处而不昵」等处之误,近人已有言之者,故不复赘。
吾邑聚奎塔之建,始事于观察萧公。
其后钱某因乡人戴老之梦,遂矢愿鸠工,而其资实无所出。
乃言于邑令,凡邑中有以人命告官者,不用按律拟罪,惟罟其家赀,自百两以至千两,罚助建塔。
其说以为藉此功德,可以拔死者之苦,可以赎生者之罪,一举两得,谓之塔议」。
即寿考令终者,亦或借端兴辞,以造塔为诈局,邑中哗然,以塔为「大尸亲」云。
改嫁,女子失节事也。
而叶水心翁诚之墓志云:「女嫁文林郎严州分水县令冯遇。
遇死,再嫁进士何某。
」捕盗,贱役也。
而徐武功张南坡墓志云:「世为公家弭盗。
」盖古人尚质,作文务得其实,凡今世所耻言而必隐讳其事者,在古人往往于墓志中见之。
云麾将军碑石,芜没良乡驿舍,裂为柱础。
明内乡陈荫知宛平县,以他石易之,辇贮邑署,名其斋曰「古墨」,当时以为佳话。
长洲王雅宜工草书,尝养疴吾邑白雀寺,以所书镌石,人称白雀帖。
字迹飞舞,吾家弇州司寇极称之。
今石在宾汤门内质库中,以所刻字面土作阶除用。
倘有好事如陈荫者,以他石易之,而辇贮得其所,讵非亦一佳话?
博物志云:「澹台子羽之子,溺死于江。
弟子欲收葬之,子羽曰:『蚁蝼何亲,鱼鳖何仇!』遂不收葬。
」此与庄子列御寇篇「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语意正同。
子羽圣门高弟,观其行不由径,非公不至,自是礼法中人。
蝼蚁、鱼鳖之言,虽属旷达,然与平日行事大不相类,其为后世附会无疑。
雀入大水化为蛤,雉入大海化为蜃,蛤与蜃原不皆雀雉所化也,特雀雉所化者亦有之耳。
予谓轮回之说亦然。
谓轮回为必无者,宋儒之偏见也;谓轮回为必有者,亦佛氏之妄论也。
然予观列子,有「死于此者安知不生于彼」之言。
则知轮回之说,自佛氏未入中国以前,固已开其端矣。
冯定远 【 班】 嗜酒,每饮辄湎面濡发,酩酊无所知。
适当学使岁校,定远扶醉以往,则已唱名过矣。
学使以后至诘之,定远植立对曰:「撒溺。
」盖犹在酒所,不知所云也。
学使大书一「醉」字于卷面以授之。
隶人扶至号中,定远据席酣睡,至放牌闻炮,然后惊醒,始瞿然曰:「我乃在此!」因问邻号生四书何题,五经何题,是日四书次题为「今夫弈之为数」一节,定远因作弈赋一篇、经文五篇,伸纸疾书而出。
迨案发名列六等,定远因大书一联榜于堂中云:「五经博士,六等生员。
」
仪礼丧服篇「舅之子」,郑氏注云:「内兄弟也。
」贾公彦疏云:「内兄弟者,对姑之子外兄弟而言,舅子本在内不出,故得内名也。
」按:齐陆厥有奉答内兄顾希叔诗,唐王维有秋夜独坐怀内弟崔与宗诗,皆谓「舅之子」也。
前明李献吉集中,称妻弟左国玑为内弟,而某宗伯讥之。
今世俱以妻兄弟为内兄弟,见之于诗文者,往往而然,殆不免沿献吉之误。
近长洲徐大临昂 【 发】 作畏垒笔记亦曾辨其失。
但以内外兄弟为出白帖,则又未免数典而忘其祖矣。
檀弓:「稽颡而后拜,颀乎其至也。
」陈澔集说云:「稽颡者,以头触地,哀痛之至也。
稽颡以致哀于亲,拜以谢宾之来吊。
谓之至者,以其哀常在于亲,而敬暂施于人,为极自尽之道也。
」又檀弓:「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重耳稽颡而不拜。
」孔颖达疏云:「穆公本意劝重耳反国,重耳若其为后,则当拜谢其恩。
今不受其劝,故不拜谢。
所以稽颡者,自为父丧哀号也。
」余按:古人丧中,衰麻不去于身,哭泣不绝于口,故练不羣立,不旅行,恐其以苟语忘哀也。
三年之丧不吊,恐为彼哀则不专于亲,为亲哀则为忘吊也。
今人居忧,既不能绝交际往来。
则致札及投剌于人,仍用顿首为是。
见世俗书稽颡者往往而然,若以为居丧之礼当如是,不知稽颡所以致哀于亲,非所以致敬于人也,亦失之甚矣。
沈确士 【 德潜】 云:「张平子归田赋云:『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
』明指二月而言。
谢诗『首夏犹清和』,言时序四月犹余二月景象,故下云『芳草亦未歇』也。
自后人误读谢诗,有『四月清和雨乍晴』句,相沿到今,贤者不免矣。
」余谓诗中不妨假借,若纪时而以四月为清和月,则万无此理。
甚至有并去「月」字,而称「某岁清和」者,尤堪掩口。
汉书佞幸传:「红阳侯立嗣子融,从淳于长请车骑。
」颜师古注曰:「嗣子谓嫡长子当为嗣者也。
」昌黎刘统军墓志云:「子四人,嗣子纵,长子元一,次子景阳、景长。
」又节度使李公墓志云:「公有四子,长曰元孙,次曰元质,曰元立,曰元本。
元立、元本皆崔氏出。
葬得日,嗣子元立与其昆弟四人请铭于韩氏。
」昌黎所谓嗣子,与汉书正同,皆所谓嫡长子也。
盖庶出之子,虽年长于嫡出,而不得为嗣子。
故刘志于「嗣子」之下,又云:「长子元一。
」而李志于长曰元孙,次曰元质之下,又以元立为嗣子也。
古人严于嫡庶之分,即此可见。
某宗伯诗法受之于程孟阳,而授之于冯定远。
两家才气颇小,笔亦未甚爽健,纤佻之处,亦间有之,未能如宗伯之雄厚博大也。
然孟阳之神韵,定远之细腻,宗伯亦有所不如。
盖两家是诗人之诗,而宗伯是文人之诗。
吾邑之诗有钱、冯两派。
余尝序外弟许曰滉诗,谓:「魁杰之才,肆而好尽,此又学钱而失之;轻俊之徒,巧而近纤,此又学冯而失之。
」长洲沈确士 【 德潜】 深以为知言。
丈人之称,始见于周易。
王弼注云:「严庄之称也。
」孔颖达正义云:「谓严庄尊重之人也。
」继又见于鲁论。
包咸注云:「老人也。
」若以此称妻之父,不知起于何时,然其来亦久矣。
裴松之宋元嘉时人也。
其注三国志「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句下云:「古无丈人之名,故谓之舅。
」则称妻父为丈人,在元嘉时已然。
通鉴载「元载有丈人来,从载求官,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丈人不悦。
」柳子厚与外舅杨凭书云:「丈人以文律通流当世。
」又云:「丈人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
」又祭杨凭文云:「子壻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祭于丈人之灵。
」此皆称妻父为丈人之证也。
又子厚集有祭独孤氏丈母文,则更称妻母为丈母,与今世正同。
若通鉴载韩滉称刘元佐之母为丈母,是又为女人尊者之通称耳。
昌黎元和圣德诗有「驾龙十二,鱼鱼雅雅」之句。
「鱼鱼雅雅」向无注释,余谓雅,乃乌雅之雅。
盖乌雅之雅,韵书本有五下切,不特作平声读也。
「鱼鱼雅雅」,殆取娖队之义。
言马之行如鱼贯如雅阵耳。
天子初崩曰「大行」。
按史记李斯传:秦始皇崩于沙邱,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
」「大行」二字始见于此。
而陈澔曲礼「天王登假」句注云:「登假犹汉书称大行,行乃循行之行,去声,以其往而不反,故曰大行也。
」又应劭风俗通云:「天子新崩,未有谥号,故曰大行皇帝。
」而唐寅四库碎金因其说,遂谓行即德行之行。
岂以张守节谥法解序有「大行受大名」之语,故云尔耶?余按唐氏之说与陈注迥异,然读为去声,与陈注正同。
今人则俱读作平声,不复知其误矣。
张说有虬须客传。
「须」子今本误刻为「髯」。
按杨彦渊笔录云:「口上曰髭,颐下曰须,上连须曰鬓,在耳颊旁曰髯。
」髯之不得混须也明矣。
三国志崔琰传注云:「琰为徒,虬须直视,心似不平。
」此「虬须」二字之始。
又老杜八哀诗「虬须似太宗」,酉阳杂俎「太宗虬须,常戏张挂弓矢」,南部新书:「太宗文皇帝虬须上可挂一弓。
」盖「虬须」二字之有本如此。
若「虬髯」则吾于书史中未之见也,安得妄为改易乎?考其谬始于红拂传奇。
流俗之承讹,盖其来久矣。
●柳南随笔卷二
邵陵,字湘纶,号青门,邑人也。
两颊于思然,人呼为邵髯,不以名字。
为诗宗乐天、务观,有自得之趣。
而武进有邵长蘅者,亦自号青门,亦多髯,亦工吟咏,又生于同时,而陵字湘纶,长蘅亦字子湘云。
吾邑汪太史玉轮 【 绎】 以康熙丁丑举礼部,未及对策,而以外艰归里。
迨庚辰服阕北上,邵青门送之诗云:「已看文彩振鹓鸾,重向青霄刷羽翰。
往哲绪言吾解说,状元原是旧吴宽。
」是年汪果大魁天下。
吾邑翁大司寇 【 叔元】 致政归里,颇极声伎之乐。
尝于暮春开燕东园,以女乐二八侑酒,座客邵青门为赋诗云:「平泉草木尽泥沙,堕粉飘香感物华。
只有天风吹不散,红氍毹上数枝花。
」迨司寇殁,青门往拜其墓,复赋诗云:「花笺四幅教玲珑,一曲霓裳拍未终。
谁把梨云吹易散,墓门西畔白杨风」。
邵青门善诗,杨子鹤善画,叶佩葱善度曲,并居邑之西郊,予尝目为「西郊三绝」。
一友谓予曰:「西郊本有四绝,奈何遗其一乎?」余讶而问之,友人曰:「沈皮工革履是也。
」予为绝倒。
徐汝让,号钦寰,大司空栻之从孙。
富甲一邑,而性最豪奢,挥金如粪土。
尝于春日市飞金数斛,登塔顶散之,随风扬去,满城皆作金色,好事者有「春城无处不飞金」之咏。
又尝从洞庭山买杨梅数十筐,于雨后置桃源磵,遣人践踏之。
磵水下泻,其色殷红如血,游人争掬而饮之。
又尝至白门买碗于市,而拣择过甚。
主人出语微侵钦寰,钦寰怒,即问碗有几何,酬其值千金,尽取而碎之,衢路为满,至以碗足甃成街道云。
徐锡允,字尔从,廉宪待聘之子。
[与钱宗伯友善,宗伯有和徐叟文虹七十自寿诗四首,见初学集。
]文虹,其自号也。
家畜优童,亲自按乐句指授,演剧之妙,遂冠一邑。
诗人程孟阳为作徐君按曲歌,所谓「九龄十龄解音律,本事家门俱第一」,盖纪实也。
时同邑瞿稼轩先生以给谏家居,为园于东皋,水石台榭之胜,亦擅绝一时。
邑人有「徐家戏子瞿家园」之语,目为「虞山二绝」云。
家西涧先生 【 材任】 说,张之杜中顺治辛卯举人,连上公交车不第。
因就朱方旦问之,方旦书示云:「正心诚意,道德仁义,方可看长安春色。
」至己亥岁张又入闱,「正心诚意」者,闱中首题为「欲修其身」六句也。
「道德仁义」者,次题为「道之以德」二句。
三题为「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八句也。
西涧先生又云:「京师正阳门关壮缪庙签最灵验。
」先是,顺治时词林多授外职,而张太史永祺已在内几年,于例亦应迁去。
因祈签于壮缪,得「青灯黄卷且勤劳」之词,而灯字印板失火傍。
数日后张竟授青登莱道。
入境时书吏投册,首名即黄卷也。
张因签语,恐其舞文牵累,遂斥去不用。
历三年张复转大梁道,乃唤黄卷人,为述不用之故。
且曰:「若亦吃了苦矣!」遂出五十金赏之。
古称秀才曰「措大」,谓其能措大事也。
而天下之能措大事者惟相,故又呼秀才为「相公」。
然今日之秀才,偷懦惮事,无廉耻而嗜饮食,大半皆子游氏之贱儒也,谓之能措大事可乎?吾乡之俗,五十年前,犹有称秀才为「官人」者,日知录谓「官人者,南人所以称士」,想前代相沿如此,其名犹为近古。
今则一青其衿,便称「相公」,方以为固然矣。
至于吏胥之称相公也,不知起于何时。
或云:明洪武二十四年,诏岁贡生员不中,其廪食五年者,罚为吏。
二十七年,又诏生员食廪十年,学无成效者,罚为吏。
人以其曾为秀才,故仍呼为「相公」。
相沿既久,遂以相公为吏人之通称。
或云自张士诚走卒厮养皆授官爵,至今吴俗称椎油、作面佣夫为博士,剃工为待诏,吏人为相公。
二说未知孰是。
要之惟名与器,古人不以假人,况「相公」为燮理阴阳者之尊称,岂可加之胥吏?予观洪武实录,二十六年十二月丙戌,命礼部申禁军民人等,不得用太孙、太师、太保、待诏、大官、郎中等字为名称。
推而言之,则「相公」之称,不在所当禁乎!
礼记曾子问:「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
」陈澔集说云:「成昏而舅姑存者,明日妇见舅姑;若舅姑已殁,则成昏三月,乃见于庙。
祝辞告神曰:『某氏来妇。
』来妇,言来为妇也。
」吾乡之俗,嫁女之三日,具礼送至壻家,不论舅姑在无,辄书刺曰:「庙见之敬。
」无论三日非庙见之时,而亦何以处舅姑之存者,其亦失于考究矣。
秦改封建为郡县,而不知郡县之名自周时已有之。
但后世郡大于县,周时则县大于郡耳。
按:逸周书作洛篇云:「千里百县,县有四郡。
」左氏哀二年传云:「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
」此皆县大于郡之证也。
韩宗伯制义,本朝推为大家,操觚之士,至今家置一编,而古文之工,则知者绝少。
所著有怀堂集,筋力于南、北二史,疎疎落落,若不经意,而每篇必有一二会心语,爽人心目,其品格当在尧峯之右。
吾友陈亦韩 【 祖范】 曾读书寒碧斋,宗伯每有撰着,辄命之誊写。
因语之曰:「汝辈第知我时文耳,然我他日之可传者,在古文而不在时文也。
」盖宗伯之自信如此。
吾邑钱玉友 【 良择】 诗十卷,名模云集,古体规昌黎,今体模昭谏,气雄调响,见者率震而矜之。
然如米氏作字,[祗]知险绝为工,而赳赳自雄,去钟情王态远矣。
吾邑许旸谷 【 彻】 诗,婉约整秀,风调在浣花、丁卯之间,同里钱玉友目为诗家乡愿。
然集中亦有超诣之作,如过冯定远故居一首,予最爱之。
诗云:「重来啸歌处,秋草闭门深。
四海孰知己,一生空苦吟。
青山身后影,黄叶病中心。
不耐邻家笛,萧萧风满林。
」
邑诸生王某与钱木庵 【 良择】 友善,见木庵工吟咏,王亦间效之。
一日,木庵过其居,适几上有所作诗,方欲取视,而王藏去不肯出。
木庵问是何著作,王不对。
木庵笑曰:「吾知之矣,此必七字时文也。
」噫!今之秀才,撑肠无字,漫学婆和,其不为七字时文也者几希。
吾邑冯窦伯 【 武】 诗,有「珠圆花上露,玉碎草头霜」之句。
一友向予诵之,叹为工绝,予不以为然。
友人请其说,予曰:「律诗对偶,固须铢两悉称,然必看了上句,使人想不出下句,方见变化不测。
杜律所以独有千古,职是故也。
若拘拘于取青俪白,如[学堂中对类,则拙手优为之矣。
」
某宗伯既娶柳夫人,特筑一精舍居之,而颜之曰我闻室,以柳字如是,取金刚经「如是我闻」之义也。
一日,坐室中,目注如是,如是问曰:「公胡我爱?」曰:「爱汝之黑者发,而白者面耳。
然则汝胡我爱?」柳曰:「即爱公之白者发,而黑者面也。
」侍婢皆为匿笑。
吴门缪侍讲念斋 【 彤】 少延宋既庭 【 实颖】 为师,而嘉定许子位 【 自俊】 与宋友善,时年已望六矣,闲过宋馆舍,侍讲辄以伯呼之。
迨康熙丁未侍讲大魁天下,而庚戌会试即为同考官,子位竟出门下。
侍讲每语嘉定人曰:「吾中了汝乡许伯矣。
」
吴祭酒梅邨 【 伟业】 连举十三女,而公子元朗 【 暻】 始生。
时唐吏部东江 【 孙华】 已为名诸生,年亦及强矣,汤饼会客,俨然居上坐焉。
迨康熙戊辰,元朗举礼部,而唐与之同榜,事亦奇矣。
[乙酉五月豫王兵渡江,弘光主暨大学士马士英俱出走。
伪太子王之明、忻城伯赵之龙、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都督越其杰等,以南京迎降。
王引兵入城,诸臣咸致礼币,有至万金者,钱独致礼甚薄,盖表己之廉洁也。
其所具之柬,前细书「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臣钱谦益百叩首谨启上贡」。
计开鎏金银壶一具、法琅银壸一具、蟠龙玉杯一进、宋制玉杯一进、天鹿犀杯一进、夔龙犀杯一进、葵花犀杯一进、芙蓉犀杯一进、法琅鼎杯一进、文王鼎杯一进、法琅鹤杯一对、银镶鹤杯一对、宣德宫扇十柄、真金川扇十柄、弋阳金扇十柄、戈奇金扇十柄、百子宫扇十柄、真金杭扇十柄、真金苏扇四十柄、银镶象箸十双。
右启上贡。
又署「顺治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臣钱谦益」。
郡人张滉与豫王记室诸暨曾王佐善,因得见王铎以下送礼帖子,而纪之以归。
王佐又语滉云「是日钱公捧帖入府,叩首墀下,致词于王前,王为色动,礼接甚欢」云。
]
[田雄执弘光主至南京,豫王幽之司礼监韩赞周第,令诸旧臣一一上谒。
诸臣见故主,皆伏地流涕。
王铎独直立,戟手数其罪恶,且曰:「余非尔臣,安所得拜?」遂攘臂呼叱而去。
曾王佐亲见其事。
是日独钱宗伯伏地恸哭不能起,王佐为扶出之。
]
华亭王文恭公 【 顼龄】 宽然长者,于物情多所未谙。
一日偶至厅事,望见两犬交媾,意童子戏结其尾,连而不开,即叱曰:「畜生何罪,而使之若此邪!」闻者绝倒。
古之撰行状者,将上之考功太常,及史馆编录地也。
故行状之名,独不可施于妇人。
宋俞文豹吹剑录云:「女以行称者,既醉诗曰:『厘尔女士。
』注云:『女有士行也。
』汉列女传搜次材行,晋列女传载循六行,班姬女史箴有妇行篇。
然古今志妇人者,止曰碑、曰志,未尝称行状。
」予见唐叔达三易集,有龚孺人、沈孺人,李孺人及先妣卢孺人行状四篇,我不知其何据。
叔达固博雅名士,而此恐未可为训也。
世有善泅者,往往能伏水底,谓之打没头,此即庄子达生篇所谓没人也。郭注:「没人谓能鹜没于水底。」予按:鹜,鸭也。鸭性能没水,故云鹜没。
左传文公八年:「晋侯使解扬归匡、戚之田于卫,且复致公壻池之封。」此书传「壻」字之始,亦即后世奁田之始。
今世童子暑月辄以竿黏蝉为戏,此盖三代时已有之。
庄子达生篇:「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注:「蜩,蝉也。
」以竿黏曰承,掇,手取也。
吴俗以行次称人曰「官」,在古已有之。
骆宾王秋日送尹大赴京师序云:「尹大官三冬业畅,指南台而拾青。
」又秋夜送阎五还润州诗序云:「阎五官言返维桑,修途走金陵之地。
」 【 通鉴梁武陵王称湘东王曰七官,疑为称官之始。
】
乐天西楼月诗用仄韵,而方虚谷收之律髓中,冯已苍 【 舒】 云:「白集正作律诗,以其有声病故也。」唐人此类极多,品汇出而废矣。
予所居徐市,在县东五十里,徐大司空栻聚族处也。
前明之季,其族有二人并擅高赀,而一最豪奢,为太学钦寰,予前既叙其事矣;而一最恡啬,则为诸生启新。
其书室与灶,仅隔一垣,常以缗系脂,悬于当灶,而缗之操纵,则于书室中,每菽乳下釜,则执爨者呼曰:「腐下釜矣!」乃以缗放下。
纔着釜闻油爆声,即又收缗起,恐其过用也。
为子延师而供膳甚菲。
[中四五月间人多食蛙者,然必从市中买之。
启新以蟾诸类蛙,而阶下颇伙,即命童子取以供师。
每午膳,师所食者止荤素二品。
一日加豆腻一味,豆腻者,以面和豆共煮者也。
师既食毕,疑而问其童子曰:「今日午膳,何于常品之外,忽加豆腻?」童子笑曰:「此豆乃犬所窃噉者,既而复吐于地,主人惜之,故取以为食。
」师以其秽,为之吐呕不止。
所畜雨具,有革履三只:一留城,一留乡,一随身带之,盖防人借用也。
尝命蓝舆山游,自北至西,诸名胜徧历。
舆夫力倦,且苦腹馁,启新出所携莲子与舆夫各一,曰:「聊以止饥。
」舆夫微笑,盖笑其所与之少也。
而启新误以为舆夫得莲子故喜,即曰:「汝辈真小人,顷者色甚苦,得一莲便笑矣。
」又尝以试事至白门,居逆旅月余,而所记日用簿,每日止腐一文、菜一文。
同学魏叔子 【 冲】 见之,为谐语曰:「君不特费纸,并费笔墨矣!何不总记云:自某日至某日,每日买腐菜各一文乎?启新方以为然,初不知其谑己也。
其可笑多类此。
其族人阳初为作一文钱传奇以诮之,所谓卢止员外者盖即指启新也。
前明崇祯初,太仓张天如 【 溥、】 吴县杨维斗 【 廷枢】 两先生,继东林而起,号召海内名流大会于吴门,谓之复社。
羣小忌之,造蝗蝻录,目为「小东林。
」至达之当宁,领袖者祸几不测。
贵池吴次尾 【 应箕】 亦社中人也,尝编复社姓氏为前后二卷,而其孙铭道又为补录一卷,所载共三千二十五人,而吾邑有六十七人焉。
其姓名犹在人间者,为杨彝子常、许重熙子洽、许瑶文玉、蒋棻畹先、魏冲叔子、赵士春景之、王曰俞喜赓、孙永祚子长、邵世茂羽万、瞿元锡伯申、孙朝让光甫。
孙可之云:「史家纪职官、山川、地理、礼乐、衣服,宜直书一时制度,使人知某时如此,某时如彼。
不当以秃屑浅俗,漫取前代名品,以就简编。
」朱晦庵云:「旧见徐端,言石林尝云:『今人于官名、地名,乐用前代名目以为古,将一代制度疆宇,皆溷乱不可晓,亦是一弊。
』余谓小小撰着,若序记等作,不妨以古衔貌时事,如孙矿所云。
若碑志及传,盖所以取信后世者,即与国史一例,断不宜用前代名目。
」予观冯嗣宗 【 复京】 常熟先贤事略,其叙事略仿史记,颇有可观。
而官名喜用古衔,如左都御史称御史大夫,巡抚称中丞,吏部尚书称冢宰,刑部尚书称司寇,左布政称左辖,按察副使称臬副之类,不一而足。
恐非作传之体,故特为之一辨。
庐山僧光熊幻住哭兄诗云:「身经刀过头方贵,尸不泥封骨始香。
」某宗伯称为沉着痛快,一字一血。
近娄东某人诗,有「题无轩冕诗方贵,囊绝锱铢手亦香」之句,其句法似从幻住诗脱化,惜忘作者姓名。
钱尔弢 【 陆灿】 先生九日登山楼句云:「更上一层如世外,闲思千载几斜阳。
」不惟诗句之佳,而此老胸襟高旷,亦可想见。
昔人所称文外独绝,此殆足以当之。
尔弢先生为旧常熟令赵公题鲁桥万柳条云:「五柳先生万柳条,罢官犹恋绿丝绦。
鲁桥一带垂垂意,岁岁春风簇舞腰。
」先生诗学杜甫,骨格老苍,此首独婉约可诵,大似晚唐名作。
冯定远 【 班】 梅花诗:「若教带影和香赏,难得无风有月时。
」名句也。
近马扶曦 【 元驭】 反其意云:「无风有月寻常事,难得人间对此花。
」亦佳。
明初闱中命题与今制异。
有首二三皆论语者,如洪武丁卯应天乡试,首题「兴于诗」三句,二题「老者安之」三句,三题「克己复礼为仁」三句是也。
有首题论语,二三题皆中庸者,如永乐乙未会试,首题「老者安之」三句,二题「中也者至万物育焉」三句,三题「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一节是也。
有首二题皆论语,三题中庸者,如宣德庚戌会试,首题「孔子于乡党」二节,二题「立则见其参于前也」一节,三题「洋洋乎至待其人而后行」是也。
有首题大学,二题论语,三题中庸者,如正统丙戌会试,首题「尧、舜帅天下以仁」一句,二题「克己复礼为仁」五句,三题「凡事豫则立」二句是也。
十二年为一纪,取岁星一周天之义。孔子猗兰操云:「年纪逝迈,一身将老。」「年纪」二字始此。
俗称天气凉为「风凉」,亦有本。邢昺论语疏「风凉于舞雩之下」。杜诗「何似儿童岁,风凉出舞雩」。
物之无意而得者,俗谓之「傥来物」。庄子刻意篇:「物之傥来,寄也。」俗语本此。
俗谓轻物为重物所压而致极碎者曰「■〈欶上韭下〉粉」。
庄列御寇篇:「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欶上韭下〉粉夫!」「■〈欶上韭下〉粉」二字始此。
春秋襄二十五年传:「楚薳子冯卒。
」「舒鸠人卒叛楚。
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吴人救之。
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强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
」又史记游侠传:「洛阳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
」此世俗「居间」二字之始。
俗以「葬柩」为「举襄」。
按左传定十五年:「葬定公,雨,不克襄事,礼也。
」此必俗语所本。
但杜注:「襄,成也。
」襄事,犹言成事,若云举襄,殊无文理。
况凡事皆可言襄,何必独指葬说?又俗以「匡襄」讹作「劻勷」,亦谬甚。
「劻勷」应作「恇勷」,言急遽之状。
若赞助成事,应作「匡襄」,亦不可不辨。
左氏庄二十一年传:「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
」又僖二十四年传:「尤而效之,罪又甚焉。
」又襄二十一年传:「尤而效之,其又甚焉!」又国语「尤」作「邮」。
楚子曰:「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按:尤,过也。
今人不究尤字之义,通作效法语用,大谬。
左氏宣十二年传:「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
」盖言师之武、臣之力,故下文分顶云:「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
」见近时名家,有截去「力」字,用「师武臣」者,于义殊未安。
史记留侯世家:「良学辟谷,吕后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按:「白驹过隙」,本庄子知北游篇:「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注:「白驹,或云日也。
」「隙,孔也。
」
宋人田元邈江梅诗:「冰肤宛是姑仙女。
」按庄子:「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
」注云:「藐姑射,北海中山名也。
」据此则「姑仙」二字,用来殊不成语。
且因一「姑」字,而遂误认为女,尤可笑。
论语:「吾党有直躬者。」按吕氏春秋竟作人名,于理亦顺。盖其人名躬,以其为人之直也,而遂谓之直躬。如庄子狂接舆、后世颠旭之类。
公羊传:「古人尚质,双生以后生者取以为兄。
」而西京杂记则云:「霍将军妻产二子,霍光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曰嚣,曰良,以卯生嚣,以巳生良,则以嚣为兄,良为弟。
』霍氏亦以先生为兄。
」据此则公羊之说亦未尽然。
记者,记其事不下一断语,故陈后山云:「今之记乃论也。」予谓古人之记之佳者多矣。然必如应劭汉官、马第伯封禅仪记、韩公画记,乃为记之正体。
今人事事不如古人。而有二事却胜之,历法之密也,算法之巧也。
前明隆庆时,吾邑某公为显官于朝,方以气节名天下,于是门下厮养辈,多有窃其重以行者。
而同时某公为御史,其门下亦如之。
独严文靖 【 讷、】 陈庄靖 【 瓒】 两公,严戢家人,不许渔食乡里。
里中为之语曰:「甲[蒋]半分、乙[赵]白夺、陈不管、严老佛」。
归湘,字溶溶,吾邑闺秀也。
有春日[居四首,颇传诵一时,今录其半于此。
其一云:「竹翠沙明迥绝尘,清江荇暖鸭知春。
门前车马应嫌僻,镜里莺花不笑贫。
几阵疎风开柳絮,一番瘦雨净苔茵。
年来种得桃千树,偷仿仙源学避秦。
」其四云:「碧纱摇绿印芭蕉,花底烹泉卷素涛。
昨夜雨深催芍药,连朝日丽熟樱桃。
柳丝拂路绿阴乱,麦陇翻云翠浪高。
一曲洞箫良夜静,清风明月任逍遥。
」
苏世长本唐名臣,而史载其为刺史,因民不率教,责躬引咎,自挞于都街。
伍伯疾其诡,挞之见血,世长不胜痛,大呼走,观者无不笑之。
此事殊可喷饭,因录之。
新城王阮亭先生自重其诗,不轻为人下笔。
内大臣明珠之称寿也,昆山徐司寇先期以金笺一幅请于先生,欲得一诗以侑觞。
先生念曲笔以媚权贵,君子不为,遂力辞之。
先生殁后,门人私谥为文介。
即此一事推之,则所以易其名者,洵无愧云。
吾邑孙状元承恩,原名曙,故字曰扶桑。
为诸生时,好以骈体为经义,是时吴中有文社曰同声,而孙实为之领袖。
同社多效其体以为文,而风气遂为之一变。
所选丁亥房书,名曰了闲,悉六朝丽语,风行海内,一时纸价顿高。
满大臣刚公弹驳文体,乃与进士胥廷清、缪慧远、史树骏,举人毛重倬同时被逮。
扶桑至褫其衿。
予见了闲首义,为「学而时习之」全章。
原起云「且自芸吹缬古之香,杜陨求声之草,桂残招隐之花」,以此三句括全题三节,通篇语皆类是。
闻此篇虽刻他氏,实扶桑自作,即一原起而构思一日夜云。
吾邑秦兰征,字符芳,所著天启宫词颇佳。
今朱太史竹垞 【 彝尊】 日下旧闻,载陈悰天启宫词五首,实为元芳作而系之于悰者,盖如齐邱化书、郭象庄注云。
明高祥妻许氏,吾邑节妇也。
其墓在石梅之左,与翁氏世祠接。
翁因修祠稍轶其址,许遂现形,翁惧而还之。
又钱湘灵先生修邑志,于许传节去数语,许即见梦曰:「尔灭吾名,我杀尔孙。
」未几,而先生之孙果亡。
其灵异如此。
相国蒋公于丁未岁归里,为捐赀百金葺其墓,立石为门,而垣以缭之。
昆山许竹隐 【虬】 罢官归,尝居其乡之海藏庵。
一夕,庵失火,竹隐既趋出矣,复冒火趋入,独取一蒲团出。
人讶而问之,曰:「老夫一生受用,都在这个,失去便无处立脚矣!」
宋文臣起复,必先授武职,故富文忠公以宰相丁忧起复,授冠军大将军。
此即本礼记「三年之丧,卒哭,兵革之事无辟」意。
而却扫编以为用「墨缞从戎」之义,示不得已也。
按:春秋僖公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于殽。
先儒以为晋襄亲将,绌而不称君者,俯逼葬期,忘亲背惠,墨缞绖而即戎,其恶甚矣!然则墨缞即戎,春秋方书人以讥之,岂可援以为例。
议论不本经术,即为游谈无根,此不可以不辨。
宋杨备得古文尚书释文,读之大喜,于是书讯、刺字皆用古文,僚友多不之识,指为怪物。
近吾友汪西京 【 沈琇】 喜写古字,诗文、书牍无不用之。
盖今世之杨备也,亦过于好奇矣。
黄暐日升蓬窗类记云:「商文毅公父为府吏,生时,知府遥见吏舍夜有火光,踪迹之,实非火也。
翼日问羣吏商某家有何事?吏以生子对。
知府异之,语其父云:「此子必贵,宜善抚之。
」而冯复京先贤事略中,载「吾邑严文靖公之父,亦为府吏,亦于吏舍生公,生时亦有火光烛天。
知府大惊,推问之,乃公生也。
」复京之外王父谭半湖,与严公之父同为府吏相善,其言必可信,非一事而附会两人者。
后两公复同登宰辅,同享高寿,事亦异矣。
【 蓬窗类记,王文恪公为序。
】
吾邑黄公钺,以给事中家居。
靖难师起,苏州知府姚善方起兵勤王,不幸为麾下所缚,竟致身死。
公故与姚相善,闻善殁,即具朝服投琴川桥下死。
邑志及先贤事略所载悉同。
而明人病逸漫记则云:「永乐初,征赴京师,至半途投水自溺。
」误也。
弇州觚不觚录,载江陵相于冯珰处投刺称晚生,已为可异。
而吴次尾续觚不觚录云:「南京都御史张,固宜兴相之房师也。
宜兴大拜后,张投刺书晚友生。
」真千古奇闻矣!
西儒利玛窦,以写照为「第二我」。此与世说「友为我之半」一语,其义正同。比之喜容、玉照等称,可谓新而且雅矣!
世俗所传感应篇,不知作于何代,而发端云:「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即用左传闵子马语,不易一字。
继之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亦即尚书「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之意也。
吾邑孙本芝 【 朝让】 方伯未第时,暑月浴罢坐檐下,忽黑云四起,不辨人色。
有物突如其至,目光径数寸,鼻以下皆浅黑色,髯垂至地。
流涎声■〈氵虢〉■〈氵虢〉然,鳞爪毕露,云护其尾,独不得见,意其龙也。
相距才尺许,方伯闭目坐,少顷视之则已不见,而黑云亦解驳殆尽。
起巡庭际,无滴水沾湿也。
南宋刘宰漫塘,金坛人。
俗传死而为神,职掌蝗蝻,呼为「猛将」。
江以南多专祠。
春秋祷赛,则蝗不为灾,而丐户奉之尤谨,殊不可解。
按赵枢密蔡作漫塘集序,称其学术本伊、洛,文艺过汉、唐。
身后何以不经如此,其为后人附会无疑也。
吾邑冯补之 【 行贤】 善书,得鲁公筋力。
而徐南徐 【 州】 善镌刻,刀法亦仿佛伏灵芝。
补之尝书金刚经全部,而南徐镌诸石,一时推为二绝。
今石藏城西梵寿庵,庵僧素风禅师 【 律然】 于丁未岁取石陷方丈壁间。
而诗老王话山 【 誉昌】 题其额曰「石经室」。
孙可望在滇劫永历入营,日支粮五升、肉菜少许。
饷司上日计簿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太子一口。
」可望怒,骂曰:「奴辈不书皇帝一尊,而云一员,使我得罪主上乎!」其可笑如此。
每见神庙中榜一联云:「为善不昌,祖宗必有余殃,殃尽则昌;为恶不灭,祖宗必有余烈,烈尽则灭。
」其语实本刘向,盖即说苑所云「贞良而亡,先人余殃,猖K而活,先人余烈」是也。
钱一物而具天地之象,以其外圆而内方也。惟人亦当如是,故昔人云:「中不方,名不章,外不圆,祸之门。」
小雅斯干章:「载弄之瓦。
」注云:「瓦,纺砖也。
」朱子又云:「必纺时所用之物。
」旧见人画列女传云:「室女手执一物,如金银之样者,意其为纺砖也。
」此说恐不然。
余见今世纺车之式,下有木一纵一横,往往以砖镇之,或于纵木上,或于横木上,盖防其摇动也。
岂即所谓纺砖乎?说苑云:「和氏之璧,价重千金。
以之间纺,曾不如瓦砖。
」间纺者,介于纺之中间也。
此亦足以证余之说矣。
郭巨之孝,古今所艳称也,然我窃疑之。
夫以子分母食为患,则螟蛉他姓可也;否则弃诸道路,听人收养可也,何为必埋之以绝其生路乎?况为母者肯分食以养儿,是儿必母之所爱矣。
假使既埋之后,母诘以儿何所往,则将奚辞以对。
若竟对曰:「恐分母食,已埋之矣。
」不适以伤母心乎!此贼恩之大者,乌得以孝称之?
康熙丁卯科江南主司,乃北平米汉雯也。
八月初八日午刻,甫当唱名,忽有飞蝗蔽天,自东而来,回翔试院,旋复东去,禾苗无损,人咸异之。
迨揭晓日,金陵诸生,见榜多纨袴,羣聚而哗,几成大狱,好事者竞作檄文歌曲,喧传远近。
事闻,汉雯削籍。
识者谓蝗能食米,天盖所以儆之云。
顾副使瑮,字英玉,华玉尚书之从父弟也。
罢官归,囊橐萧然,几无以给昕夕。
华玉辟息园,与英玉所居寒松楼仅隔一垣耳,宾朋满座,伎乐杂作,招之饮,多不赴。
尝绝粮,华玉馈以斗粟,不受也。
吾邑钱谦贞履之亦与受之尚书为从兄弟,当受之在前明时,声势与华玉埒。
而履之所居怀古堂,亦与受之隔一垣。
尝属莆田宋比玉八分书杜句为堂联云:「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麤饭任吾年。
」其不肯相下之意,隐然可见。
盖绝类英玉之与华玉云。
后怀古堂属闽中张解元超然 【 远,】 堂联至今犹存。
常熟历唐四百年,宰其地者,邑志官司表载六人,而郭思谟不与其列。
友人吴嘉树 【 征誉】 家藏古帖,有进士吴郡孙翌大唐故苏州常熟令孝子太原郭府君墓志铭,即为思谟作也。
余为节而录之,以俟后之修志者补入焉。
志云:「公讳思谟,太原平阳人。
仁孝绝伦,感通天地。
太夫人尝有疾,忆羊肉,时禁屠宰,犯者加刑,日号泣于旻天,而不知所出。
忽有慈乌衔肉置之阶上,故得以馨洁其膳。
他时忆庵萝果,属觱发之辰,不可得也。
公仰天而叹,庭树为之犯霜雪,华而实矣。
公取以充养,且献之北阙。
于时天后造周,惊叹者久之。
命史臣褒赞,特加旌表。
无何忆新竹,复如向时之菀结,又无告焉。
后园丛篁,忽苞而出,所居从善里,其竹树存焉。
公始以孝子征,解褐拜定州安平县丞。
下车未几,而胡人作孽,公身被囚虏,命悬锋镝,出于万死之中,兴其一切之计,大杀寇盗,载完郛郭。
招慰使奏加公朱绂,撝让不受,属内忧服阕,转江阴县丞,又应廉让举,擢武功尉。
秩满迁常熟令,凡佐三邑而宰一县。
所居必化,所在必理,专务于德,夫何不臧。
公之二昆,长曰思诲,次曰思训,俱已先世。
遗孤凡十有三人,或在龆龀,或居襁褓,公抚之育之,出入腹之,人不知其诸父,盖孝悌之至也。
禀命不融,春秋五十有九,开元九年正月二日,寝疾殁于官舍。
以其年十一月十七日,祔葬洛阳东门平川,礼也。
」
潘荣,字显甫,别号郭指,邑人也。
家居陋巷,书声琅琅出金石。
不妄交一人,往来惟陆铣、钱曾及释道源而已。
尝着法苑绀珠集钱□□极称之。
翁尝与道源书云:「往辱显甫潘兄,束书执贽,欵门造谒,知其为温文恭敬,强学好问之君子,不图其珪璋文府,精理道心,富有日新,一至于此也。
绀珠一集,贯穿三藏,繁简博约,殆将合珠林一览而为一书。
其它著述,大都函雅故,通文章,开国成,庀史料,皆当杀青缮写,次第出视。
视世之巵言、稗史、谀闻、浅说,费纸灾木者,岂止日劫相倍而已哉!」其为宗工称许如此。
钱曾读书敏求记亦曾及之,称为虞山隐君子,而邑乘失载,名氏翳如,俾一生读书汲古之心力,无由表见于世,良可叹耳!
史记周本纪:「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
」去与弆同,盖古人谓藏为去也。
按左传昭十九年:「纺焉以度而去之。
」杜注云:「因纺纑,连所纺以度城而藏之也。
」汉书苏武传:「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颜注云:「去谓藏之也,音邱吕反。
」陈遵传:「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
」颜注云:「去,亦藏也,音邱吕反,又音举。
」三国志华佗传:「何忍无急去药,以待不祥。
」裴注云:「按古语以去为藏也。
」而周本纪「去」字,古人独无注释,故引诸书以证之。
麋、鹿、虎、豹、马、牛、羊、狗,皆兽属也,而尔雅以麋、鹿、虎、豹归之释兽,以马、牛、羊、狗归之释畜者,何欤?盖一育于山林,一为人所养故也。
今人则于物之四足者,概以兽目之,不复知有兽、畜之分矣。
褚河南帖,今世盛推同州圣教序。
而友人吴嘉树 【 征誉】 尝辨其非褚公书,其说良是。
盖褚公之没在显庆三年,而此碑书「龙朔三年建」,是在褚公没后五年也。
后人因此碑未署书者姓名,谬添「大唐褚遂良」云云。
其添刻数字,与碑文笔迹迥异,学书者亦不可不知。
古人以同举为同岁,见于后汉书李固传及三国志魏武帝纪。
其称同年则自唐始。
唐宪宗尝问李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九州岛四海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
」前明正、嘉以前,风俗犹为近古,必父之同年方称年伯,而同年之父即不尔。
吾邑孙云津舟,中正德丁丑科进士,乃夏桂洲之同年也,而云津之父西川翁七十,桂洲寿之以诗,称老先生而不称年伯。
其诗卷现藏孙之后人宝洲 【 淇】 家,可当左验。
今世不论年谊有无,通谒概称年家,即屠酤儿亦然,最为无理,王新城分甘余话中尝痛斥之。
而今人名刺往来,若不署此二字,见者即疑为轻己,辄有拂然之色,亦可怪矣!
眷,亲属也,亦作婘。
史记樊哙传:「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须婘属,因诛伉。
」伉乃哙之子,即吕后女弟吕须所出也。
又五代史裴皥传:「裴氏自晋、魏以来,世为名族,居燕者号『东眷』,居凉者号『西眷』,居河东者号『中眷』。
」是同姓亦可称眷矣。
今世不论亲谊有无,并不论相识与否,而书刺概称「眷弟」、「眷晚生」。
此「眷」字殊无着落,最为可笑。
又世俗于亲属有亲眷之称。
按:三国志毛玠传:「文帝为五官将,亲自诣玠,属所亲眷。
」疑即为「亲眷」二字之始。
然此乃活字,与今人所称颇异。
「苍茫」二字本皆平声,而古人亦有仄用者。
如乐天诗「野道何茫苍」,东坡诗「愁度奔河苍茫间」,苏子美诗「淮天苍茫皆残」是也。
近王阮亭苻离吊颍川侯诗亦有「平芜何茫苍」之句,句法似即本之乐天云。
●柳南随笔卷三
律诗起于初唐,而实胚胎于齐、梁之世。
南史陆厥传所谓「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者,此声病之所自始,而即律之所本也。
至沈、宋两家,加以平仄相俪,声律益严,遂名之曰「律诗」。
所谓律者,六律也,盖指宫商、轻重、清浊而言,不特平而平、仄而仄已也。
即平之声有轻有重、有清有浊,而仄之声亦有轻有重、有清有浊。
少陵所云「晚节渐于诗律细」,意必于此辨之至精尔。
若以对偶言律,则唐人律诗固有通首不对者,而五七绝句,昔人谓之二韵律诗,亦谓之小律诗,又何以称焉。
诗之有律,非特近体为然也,即古体亦有之。
书曰:「诗言志,歌永言。
声依永,律和声。
」可见唐、虞以前,诗已有律矣。
明人林希恩云:「曹植美女篇:『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旋。
』此十言皆平也。
杜甫同谷歌:『有客有客字子美。
』此七言皆仄也。
」又予观李商隐韩碑一篇,「封狼生貙貙生貔」,此七言皆平也;「帝得圣相相曰度」,此又七言皆仄也。
然而声未尝不和者,则以其于清浊、轻重之律仍自调协尔。
赵秋谷 【 执信】 谓王阮亭古诗别有律调,盖有所受之,而未尝轻以告人。
夫所谓律调,亦岂有外于清浊、轻重者?或疑古诗既有律矣,与齐、梁体又何以异?而不知齐、梁之调主于绵密,古诗之调主于疎越,其筋骨气格,文字作用,固迥然殊也,而今之能辨者或寡矣!
古诗之异于齐、梁体,固在声调矣,然其分界处,又在对与不对之间。
齐、梁体对偶居十之八九,而古诗则反是。
尝考五言古诗,汉、魏无论,在唐则创自陈拾遗,至李、杜益张而大之,而歌行之作,亦断以李、杜为宗。
盖前此如王右丞辈,尚有通篇用偶句者,自李、杜出而风气为之一变,而后之作者,不复以骈俪为能矣。
故李、杜集中五七古虽不乏对偶,亦止如李习之所云:「极于工而已,不自知其对与否也。
」近见钱尔弢 【 陆灿】 与某人论诗书,有云:「杜诗『晚节渐于诗律细』,非专以律诗为律也。
其五古、七古中间,必有数联,有出句,有对句,此则古中之律也。
今人于古诗多不置出句、对句,则无古诗之律矣。
」洵如其说,则是竟以对偶为律,而不复知为声律之律矣!况诗中用偶亦非难事,岂作古诗者多用几偶句,而遂可谓之诗律细乎?至谓「杜诗绝句数首中,必五六首有出句,有对句,此乃律中之律也。
今人于五七绝句,首首散行,不一二置出句、对句,则无律中之律矣。
」夫唐人于四韵律诗尚有通首不对者,何有于绝句?然则少陵之所以独高千古,亦未必专于偶句见长也。
尔弢之为此论,必误信宋人诗话,以绝为截,谓绝句之体,或截律诗之中,或截律诗之半也。
而不知二句一联,四句一绝,联绝之称,自未有律诗已然矣。
孝感熊公 【 赐履】 为大冢宰时,僚属有袁定远者,以户部郎中调文选司。
其母年逾八十,且多病。
家信至,属其子归甚迫,袁乃具呈熊公,请告终养,并约同僚数十人代求之。
熊公怒,抵其呈于地曰:「汝蒙恩初调,正当报効朝廷,而敢遽求归里邪?若再溷渎,即当参送刑部矣!」袁口塞默而退。
次日在朝房,袁出家书示同僚,并约再恳熊公,公复抵其呈于地曰:「我昨日已言之,若再溷渎,即当参送刑部矣!汝辈敢复尔邪?」时吏部官属在朝房者,不过五六人,内有吴应庚者,攘臂而白熊公曰:「袁选君之母老而且病,家书惨切,一字一泪。
皇上方以孝治天下,此等谅在所哀矜。
老先生为百官长,顾乃壅塞下情,恐非皇上孝治之意。
况令弟四先生现在西曹,今日方知狱吏之尊,老先生言及彼处,正当蹙额疾首,而反以此恐吓天下士大夫,此应庚窃所未喻也。
」熊公闻之,即俯躬引咎,允其请焉。
「令弟四先生」云云者,谓熊公之弟赐瓒,方坐事系诏狱云。
家西涧先生 【 材任】 为余述之如此。
余于是叹吴君之善言也,熊公之能受直言也,并有古人风矣!并志之。
江右陈公木斋 【 守创】 居官清介,为天下第一。
雍正某年,以诖误罢仓场侍郎,居京师数载,几不能举火。
至庚戌冬,蒙恩放归,与一商人同舟,商人所出赁钱颇多于公,公遂以正舱让商人,而自与一仆居头舱。
时公行李萧然,商人意颇轻之,亦不问为谁也。
迨至淮上,总河嵇公曾筠知之,遣人以名刺致意,商人犹茫然未觉。
未几,淮安郡守以腰舆迎公去,商人始大骇,知为公,旋匿去。
然公自以所出钱少,合应以正舱让商人,不以介意也。
公于康熙六十一年为常熟令,未及两月,即行取入都。
离任之日,阖邑罢市攀留,至以石塞寺门,不听公去,其得民心如此。
许儁,字伯彦,祭酒石门 【 士柔】 之父也。
高才强记,落魄好大言,里中呼为狂生。
尝以省试之白下,作书寄家人云:「一到京中,饭量大长,早晨三碗,日中三碗,晚间三碗。
如此吃饭,精神安得不足?如此精神,文章安得不佳?如此文章,今科安得不中?篱笆为我拔去,墙门为我刷黑,士刚、士柔打点作公子可也!」其笔墨多此类,见者辄为绝倒。
某宗伯集中所云:「里中许老秀才,好即事即席为诗,杯盘梨枣,坐客赵、李,胪列八句中。
」盖即指伯彦也。
金人瑞,字若采,圣叹其法号也。
少年以诸生为游戏具,补而旋弃,弃而旋补,以故为郡县生不常。
性故颖敏绝世,而用心虚明,魔来附之。
某宗伯天台泐法师灵异记,所谓「慈月宫陈夫人,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口卜〉者」,即指圣叹也。
圣叹自为■〈口卜〉所凭,下笔益机辨澜翻,常有神助。
然多不轨于正,好评解稗官词曲,手眼独出。
初批水浒传行世,昆山归元恭 【 庄】 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继又批西厢记行世,元恭见之又曰:「此诲淫之书也!」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
而圣叹亦自负其才,益肆言无忌,遂陷于难,时顺治十八年也。
初,大行皇帝遗诏至苏,巡抚以下大临府治。
诸生从而讦吴县令不法事,巡抚朱国治方昵令,于是诸生被系者五人。
翌日,诸生羣哭于文庙,复逮系至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叹与焉。
当是时,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贼者,坐反叛,兴大狱,廷议遣大臣即讯,并治诸生。
及狱具,圣叹与十七人俱傅会逆案坐斩,家产籍没入官。
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
其妻若子,亦遣戍边塞云。
汉阳人朱方旦,号尔枚。
其妻本狐也,衣襦履袜之属,皆以红为之。
方旦挟术游公卿间,多奇中,皆其妇出神告之。
徐先生水南 【 淑】 云:方旦以符水济人,人趋之者日以千计。
湖抚董国兴恐其为变,执而下之狱,递解至京师。
临发,送者尚数百人。
方旦挥使去,曰:「无害!此行主得财也。
」果不死。
[时刑部议以妖术惑众法当斩,出就西市矣,而太皇赦忽至,遂不死。
寻召入,言事皆奇验。
上命馆于内城,侍卫罗列,赐赉频烦。
诸王公贵戚日候于门,问祸福,其应如响。
方旦苦于酬接,力请乞归,上许焉。
归舟所载不赀,悉用以营祠宇,不以自润。
董既欲杀方旦不克,且闻上方宠待,诸贵隆礼,心疑方旦倾之,日夜忧惧成疾,屡疏乞休,遂罢归旗。
癸丑滇南乱作,上恐方旦为滇所致,再驿召之。
方旦至,顿首言:「此数百万人民之劫,致朝廷宵旰,然无能为也。
二三春秋,当有定夺。
山人受恩本朝,决不敢负。
」上益礼之。
]
后董以疾乞休在京,方旦执礼往叩,董愧谢不遑。
方旦曰:「公为国大臣,谊当持正,某岂敢怨?闻公抱恙,敬来相疗,勿疑也。
」董大喜,因命取无根水一杯,以朱笔画符水面,而朱不散,董服之即愈。
且曰:「公运当稍滞,三年后必复起用。
」后果如其言。
又裕亲王妃产三日不下,王忧惧,延方旦治之。
方旦携王手入别殿静坐。
有顷,王心恐甚,数欲起。
方旦曰:「无容!少间当有物来助也。
」逾时,内侍来报,有白鹤翔于正殿。
方旦曰:「未也!再觇之!」又逾时,报云:「多至数十矣!」方旦曰:「更觇之!」少顷,又报云:「多至百余矣!」方旦乃起贺王曰:「此即向所云来助者。
」王入内而妃已娩矣。
其神异如此。
一时礼之为师者,自王而下,朝贵至数十人。
方旦羽翼既众,潜谋夺龙虎山张真人所居。
一旦,张之祖道陵降神于其徒曰:「妖狐谋不利于我,已殛之矣!」朱妇果震死。
自其妇死,朱懵无所知,有司捕下狱,寻弃市。
古之咏雪者多矣,而苏子美既以「粉泽涂我面」,又以「珠玉缀我腮」二句,颇入恶道,反不如「天医切茯苓」及「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等语,犹足供人抚掌也。
近日湖上某禅师亦有一绝云:「阵阵朔风寒,天公大吐痰。
明朝红日出,便是化痰丸。
」读之尤堪绝倒云。
今人作札与人,辄以某老、某兄、大人称之,此最可笑。
按干卦:「九二利见大人。
」此大人主在下说。
「九五利见大人」。
此大人主在上说。
两「大人」俱作「圣人」解,所谓大德之人也。
论语「三畏」章及孟子「有事君人」章,所谓「大人」亦即指此种。
又汉高祖云:「始大人以臣为亡赖。
」霍去病云:「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
」晋陈骞云:「大人大臣。
」此皆呼其父。
而疏受叩头曰:「从大人议。
」此则呼其叔。
范滂云:「惟大人割不忍之恩。
」此又呼其母。
历考经史,未有以此称常人者,今人亦不思之甚矣。
明万历戊子,顺天举人李鸿卷中有一「囡」字,为吏部郎中高桂所参。
鸿系申相国时行壻,吴人呼为「快活李大郎」。
及以文中用「囡」字被论,又称为李阿囡。
「囡」者,吴人呼女之辞。
然李所用「囡」字,实「囮」字之误耳。
江阴李忠毅公死阉,名臣也。
其绝命词云:「只有亲恩无可报,生生愿诵法华经。
」二语自是破绽。
某宗伯为公作墓志载入,殊为无识。
闻公子逊之颇不喜佛,时有灵严继起禅师者,道行颇高,至江阴,士大夫无不礼见,逊之独不与通。
禅师以其为名父子,先往访焉。
坐定,师即举忠毅公二语以问,云:「是什么意思?」逊之不能对,遂为师屈云。
冯已苍尝至吴门,夜泊舟山塘。
邻舟有读杜诗者,则江阴尹孔昭 【 嘉宾】 也。
已苍不知为何人,乃大声曰:「杜诗是不易读者!」明旦,孔昭诘其为谁,已苍绐曰:「常熟朱某。
」朱某者,吾邑富人也。
翌日,孔昭至吾邑,访某宗伯告以此事。
宗伯曰:「朱某是富翁,岂知所读者为杜诗?是必冯已苍也。
」遣人招冯至,冯出不意,既见尹,愧谢而已。
陈在之 【 玉齐】 晚年与同邑邬因仲 【 载锡】 相遇,握手道故,因喟然曰:「吾辈垂髫相友,如昨日事,不谓一转瞬间,各已衰老若此。
」因仲曰:「不特老也,且将死矣!」在之曰:「尔我贫苦一生,此事岂尚不免乎?」因仲曰:「免则贫苦无已矣!」因相与大笑。
嘉定侯先生大年 【 开国,】 吾友秉衡 【 铨】 之尊府也。
其读书处曰凤阿山房,秀水朱太史竹坨 【 彝尊】 题句云:「四先生里读书庄,髯也经营兴不忘。
张笔孙诗陆经义,孰居南北孰中央?」张谓征君汉瞻 【 云章】 ,孙谓学士恺似 【 致弥】 ,陆谓征君翼王 【 元辅】 也。
时以四君为嘉定后四先生,以配前代唐、娄、程、李,故竹坨之诗云尔。
陆坦,字文度,邑人也。
自号平山,盖以命名取义耳。
后以教习授楚雄县令,而其地适有平山,君异之,乃为亭于其上,而颜之曰平山亭。
未几,君卒于官舍。
弥留之际,亭忽无风而倾,声振寝室,遂以是刻告终。
时康熙丁酉年也。
祝谦吉,字尊光,邑人也。
中崇祯癸酉举人,就选桃源教谕,以内艰归。
所居在城西,与赵某连址。
会赵与兄同登甲榜,声势赫奕,迥出祝上。
祝家世故微,赵以此数凌辱之,祝积不能堪,竟于癸未仲冬投缳死。
死之日,邑中哗然,羣起而噪赵之门,赵键户不启。
有诸生七人梯而入,去其键,众乃一哄而进,财货抄掠无遗。
先是祝之在桃源也,颇称职,得士心。
至是诸生闻变,相率兼程而至,至则毁赵所居,即以葬祝焉。
时钱□□方里居,两家并赴其门,请为主张,钱不应,乃作赵、祝事,自白苦言,粘之通衢。
其起语有云「里中赵、祝之事,幽有鬼神,明有王法,宿世有寃对,现在有报应」云云。
[观此则钱之不直赵,隐然可见。
]
嘉定严永思 【 衍】 ,唐叔达先生壻也。
尝取涑水通鉴广之,穷年矻矻,一事而徧采诸书,卷帙多至四倍,时人目为「涨膀通鉴」。
按以水浸物曰涨膀,涨膀盖吴俗俚语也。
[崇祯十年,常熟令为邹守常,贪墨吏也。
到任四月,民即起而噪之。
时阖邑士大夫颇不直邹,相率诣郡城,以民情达抚军。
抚军曰:「令虽不善,但到任百余日而即噪之,百姓无乃已甚乎?」时首座为钱公谦益,次即陈公必谦。
钱闻抚军言,语塞无以对。
陈独慷慨进曰:「休说百姓已甚!京山杨父母,在任九载,百姓亦何尝鼓噪来?」抚军善其言,遂左迁邹令去。
京山杨父母者,谓前令杨公鼎熙也,盖自崇祯元年到任,至九年始去云。
康熙庚戌会试,得人之盛,为本朝第一。
理学则有陆公陇其、李公光地,名相则有王公掞,直臣则有郭公琇,廉吏则有邵公嗣尧,宿学则有许公自俊、周公陈俶、钱公世熹。
是科典试,为柏乡魏相国裔介、合肥龚尚书鼎孳。
天启中,吴中诸名士结文社曰应社。
大江以南主应社者:太仓张采受先、张溥天如,吴门杨廷枢维斗,金坛周镳仲驭、周锺介生;大江以北主应社者:宣城沈寿民眉生,泾县方应隆道吉,池州刘城伯宗。
而太仓自二张外,在社中者又有八人,为应社十子。
吴门自维斗外,在社]中者又有十二人,为应社十三子。
又常熟杨彝子常、太仓顾梦麟麟士治诗;维斗及嘉善钱旃彦林治书;介生兄弟治春秋;受先及吴门王启荣惠常治礼记;天如及长洲朱隗云子治易,为「五经应社」。
迨崇祯庚午,楚中熊鱼山先生 【 开元】 自崇明令调吴江,最尚文章声气。
时吴江诸生孙淳孟朴、吕云孚石香、吴?扶九、沈应瑞圣符辈附之,号召同人,创为复社,颇见嫉于维斗。
孟朴至吴门,怀刺谒杨,再往,不得见,曰:「我社中未尝有此人。
」我社者,应社也。
赖天如先生调剂其间,而两社始合为一。
元末吾邑富民,有曹善诚、徐洪、虞宗蛮三家,而虞独不见于邑乘,故知者绝少。
今支塘之东南有地名贺舍、花桥、鹿皮弄者,皆虞氏故迹。
贺舍者,相传宗蛮家有喜事,特筑舍以居贺者,故曰贺舍;花桥为其园址;鹿皮弄者,杀鹿以食,积皮于其地,弄以此得名。
弄旁又有勒血沟,每日杀牲以充馔,血从沟出流,涓涓不止。
其侈奢如此。
迨洪武中,大理卿熊概抚吴,喜抄没人,一时富家略尽,宗蛮盖其一也。
明嘉隆间,无锡安氏家巨富,甲于江左,号安百万。
最豪于食,尝于宅旁另筑一庄,专豢牲以供饍。
子鹅常畜数千头,日宰三四头充馔,他物称是。
或夜半索及,不暇宰,则解鹅一支以应命。
食毕,而鹅犹宛转未绝。
后竟用奢侈败。
陆龟蒙江湖散人传,「茶灶」二字,坊本误刻「茶龟」,以「灶」与「龟」笔画相近也。
集韵者不知其误,竟收入四支。
何太史义门 【 焯】 见之,笑曰:「此正好用对尿鳖也。
」俗以溺器为尿鳖,太史盖戏之尔。
唐、宋人酬和诗,有所谓次韵者,谓如其次第,先后不易也。
有所谓依韵者,谓同在一韵,而所押之字,则不相同也。
有所谓用韵者,谓用彼韵,而不如其次第也。
今人或未深考,有浑而称之者矣。
高若拙后史补云:「王仁裕着诗一万首,朝中谓之『诗窖子』。」今人称读书而不通世务者,曰「书磕子」,殆即沿「诗窖子」之称而误欤?
明万历丁巳岁,吾邑举御史某公[邑中举钱侍御岱]为乡饮大宾,一国哗然,而顾大韶仲恭檄之,有「通学云翔而不救,则国学亦可儳言;壮夫林立而莫前,则病夫亦可仗义。
敢持正论,责备诸儒。
若不能抗步扬声,举觥而法郅恽,亦便当卷堂削迹,蹈海以追仲连」等语,诸生[王宇春]从而和之。
御史既命驾矣,仲恭要于中途,以檄致之,御史遂不敢往。
吾邑归少詹惺崖 【 允肃】 性颇浑穆,于一切玩具不甚通晓。
尝之维杨某氏,有箫笛挂壁间,少詹取笛直吹之,其仆曰:「此当横吹。
」既又取箫横吹之,其仆曰:「此当直吹。
」少詹方误以为一物也,骂其仆曰:「汝绐我邪!既说横吹矣,何又说直吹邪?」
柳如是为彭城尚书所昵,财货出入,悉柳主之。
族之豪者疑柳多私蓄,尚书既没,拥众突至,颇有所索。
柳出,佯为好语曰:「先尚书遗赀信有,然须少待,当不虚来意。
」众姑诺之。
柳既入,众待久不出,方大声诟之,而柳已闭门自缢矣。
众始惊窜散去。
其家之不致破亡,柳之力也。
于是邑中之士作河东夫人殉节诗以挽之,咸谓其能晚盖云。
袁世忠,字海门,邑人也。
身长八尺,人以其长且多膂力,戏以「托天」称之。
家贫无行,日游博场以食。
会友人以白金六两托完官税,袁竟持作博资,一掷而尽。
追比者急如火,友人亦多方物色之。
袁既极,乃解其所衣白袷就肆中沽酒,饮极醉,意欲雉经于邑西山之辛峰亭无人处。
甫出肆门,泄于巷口,见沟中一布囊,以足蹴之,颇重,拾取视之,乃白金也。
持往秤之,正得六两,旋用完税。
后中万历丙戌武榜眼,历官至都督佥事。
康熙甲戌上巳,昆山有耆年之会,设宴于徐氏之遂园,宾主共十二人,合八百四十二岁。
举人通判常熟钱陆灿,年八十有三;前广西道监察御史昆山盛符升,年八十;翰林院检讨长洲尤侗,年七十有七;右春坊赞善太仓黄与坚,年七十有五;前户部尚书华亭王日藻,年七十有二;提学佥事长洲何棅,年七十;举人常熟孙旸,年六十有九;按察使华亭许缵曾,年六十有八;前刑部尚书昆山徐干学,年六十有四;司经局洗马上海周金然,年六十有四;右春坊右中允昆山徐秉义,年六十有二;前左春坊左谕德无锡秦松龄,年五十有八;而盛御史、徐尚书、中允兄弟实为主人。
以齿序坐,即席各赋七言近体二首,用「兰亭」二字为韵,其诗编成三卷,名曰遂园褉饮集。
时海宁许公汝霖方督江南学政,实为之序云。
王露湑 【 誉昌】 为诗好押「青」字,社集时探得此韵,即喜见于色,否则必潜易之。
其没也,同社周以宁 【 桢】 为诗挽之云:「一事思量投所好,哭君诗句韵拈青。
」
洪梦梨,字蕊仙,号白云道人,江阴女子也。
才色双绝,往来多名士,而尤与吾友汪西京 【 沈琇】 昵。
吟社诸君以西京故,间以诗与道人相倡酬。
记壬寅春,亡友吴静川 【 理】 招同人集三影轩,分韵赋诗以寄,道人各依韵和之。
和王露湑 【 誉昌】 「青」字云:「湖桥烟月浮空碧,琴水山城入半青。
」和孙陶庵 【 镕】 「花」字云:「有限光阴丁噩梦,不情风雨妬梨花。
」和周以宁 【 桢】 「蕖」字云:「可有风情依碧柳,未须颜色借红蕖。
」和许南交 【 永】 「春」字云:「花糁碧苔三月暮,酒潮红颊十分春。
」又是岁之夏,西涧先生招同人集尊道堂,分韵赋诗,再寄道人,道人亦各依韵和之。
和西涧「儿」字云:「茶酽碧香浮雀舌,酒清黄色借鹅儿。
」和露湑「银」字云:「双尖耸塔排空碧,一涧喷泉倒立银。
」和陶庵「中」字云:「妆罢桃笙寻独见, 【 自注独见,卧履名。
】 梦回茉莉入通中。
」 【 自注:通中,枕名。
】 和孙丽明 【 杨光】 「然」字云:「山黛染成眉入翠,火榴簪得鬓初然。
」和侯秉衡 【 铨】 「书」字云:「碧红初泛盈缸酒,黄白新标插架书。
」和陈亦韩 【 祖范】 「郎」字云:「结成旧恨兼新恨,嫁得萧郎是漫郎。
」和西京「浮」字云:「簟碧琉璃三伏冷,绡轻烟雾一身浮。
」和静川「深」字云:「风生莲渚擎红堕,雨罨茶烟晕碧深。
」和予「微」字云:「山雨嵌空笼黯淡,柳烟横翠入霏微。
」此数十句皆秀丽可诵。
又我我斋赏梅同西京作云:「愁来万事压眉端,忽覩梅开意自欢。
我欲问花花问我,相逢夜半不知寒。
」病中送西京还虞山云:「乱头粗服送君行,分手难为此际情。
愿向生前拚一死,好从死后订三生。
」此二诗亦佳。
道人在近代,盖马湘兰、王修微之流亚也,不幸年未四十而殁。
西京收拾遗诗,仅得数十首,编成白云遗稿,好事者争传之。
明天启三年,邑东门人市一鳖,归而煮之,锅中唧唧作声。
始犹不以为异,细听之,则似人言「莫杀我!莫杀我!」其人不顾,煮愈急,须臾声止,鳖亦糜矣。
剖之,于肋下得一人焉,长寸许,巨口、高鼻、粗眉、大眼、落胡,俨然一波斯胡也。
头上有发,发有髻,腹有脐,手足俱十指,股有毛,有势亦有囊。
独惜煮死,不能言耳!城中一时传哄,士夫争取传看,凡月余不败。
见徐阳初 【 复祚】 村老委谈。
读书须读古本,往往一字之误,而文义遂至判然。
如周语「昔我先王世后稷」,注云:「后,君也。
稷,官也。
父子相继为世。
」盖指弃与不窋而言,谓昔我先王世君此稷之官也。
考之史记周本纪亦然。
而今本直云「昔我先世后稷」,似后稷专属之一人,又几讹为周家之后稷矣。
若将我先二字读断,则又成何句法乎?又「瞽献曲」注云:「曲,乐曲也。
」曲字与典字笔画相近,今本遂多误刊,而不知瞽之于典,初不相蒙也。
又桃花源记「欣然规往」。
规,画也。
规字与亲字笔画相近,今本亦多误刊,而不知既云「亲往」,下文不应又说「未果」矣。
宋诗有四灵体,谓翁灵舒、徐灵渊、徐灵晖、赵灵秀也。
按灵舒名卷,诗曰西岩集。
灵渊名机,诗曰泉山集。
灵晖名照,诗曰山民集。
灵秀名师秀,诗曰天乐堂集。
冯定远云:「四君诗薄弱,其锻炼处露斧凿痕,所取者气味清淳,不害诗品耳。
」又云:「清诗有僧气、山人气,皆是俗。
四灵虽寒苦,却无此病。
」冯已苍云:「四灵气味似诗,所嫌者用思太苦,而首尾多馁弱耳!」
明制,京官三品以上例予谥;其品秩未高而侍从有劳,或以死勤事者,不拘成例。
又词林始得谥为「文」,若非词林而得谥为「文」者,「文」字必系于他字之下,若端文、忠文之类。
又吾友汪西京 【 沈琇】 述鄂相国之言云:「不由词林而入相者,亦谥为文。
」以甫拜命,无所谓阁老衙门,即在翰林院莅任,坐居中,故称中堂。
虽掌院莅任,亦只坐东偏,避相国坐处也,中堂谥「文」以此。
然明之魏文靖骥、叶文庄盛、吴文恪讷、姚文敏夔四公,皆不由翰林,亦未尝入相,而亦谥曰「文」,则又不知何说也。
火有文武之称,盖言其缓急也。
参同契炉火说云:「始文使可修,终竟武乃陈。
」又云:「首尾文,中间武,此即文武火之始。
」又曹唐诗「自添文武养丹砂」,又司空图诗「文武轻销丹灶火」。
明太祖既登极,避胜朝国号,遂以元年为原年。民间相传如此,而史书不载。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以孔门言之,有字其祖者矣,如「仲尼祖述尧、舜」是也;有字其师者矣,如「仲尼日月也」是也。
盖古人敬其名,则未有不称字者。
自宋人多着别号,于是有卑幼不敢字其尊长之说。
然当时大儒如朱晦庵、魏鹤山之徒,犹不谓然。
自明迄今,人尤重号,一登仕板,遂不复以字行矣。
方逊志与潘择可书云:「交际之崇卑,称号之轻重,固有常礼矣。
非尊而尊之,过也;非称而受之,愧也。
若某之少且愚,字之已过矣;于字加称号焉,于称号加先生焉,于礼得无不相似乎?」近华阴王山史与人书云:「今人相称字,輙曰某翁、某老。
近日市井屠沽,莫不皆然,可笑也。
子贡、子思皆字谓圣人,未闻有罪其肆者。
」观方、王两先生之言,知前辈于称谓之际,不肯苟且如此,吾辈当知所法矣。
别号古人所无,不知起于何时。
或云自寒泉子、樗里子始,至唐而渐众,至宋而益多。
近则市井屠沽,皆有庵、斋、轩、亭之称。
若止有字而无号,吴次尾所谓如此大雅之士,吾不数见也。
尝见祝希哲前闻记载江西一令讯盗。
盗对曰:「守愚不敢。
」令不知所谓,问之左右,一胥云:「守愚者,其号耳!」则知今日贼亦有号矣。
此等风俗,不知何时可变也?
五月时有养日,十月时有养夜,言浸长也。见夏小正。
方虚谷律髓一书,颇推江西一派,冯已苍极驳之,于黄、陈之作,涂抹几尽。
其说谓:「江西之体,大略如农夫之指掌,驴夫之脚跟,本臭硬可憎也,而曰强健;老僧嫠女之床席,奇臭恼人,而曰孤高;守节老妪之絮新妇,塾师之训弟子,语言面目,无不可厌,而曰我正经也。
山谷再起,我必远避,否则别寻生活,永不作有韵语耳!」余谓江西一派,虽不无可议,然涪翁之作,即东坡亦极赏之,何至诋毁若是。
已苍之论,亦殊失其平矣。
人怀不良之心者,俗谚辄曰:「黑心当被雷击。
」而蚕豆花开时,闻雷则不实,亦以花心黑也。
此固天地间不可解之理。
然以物例人,乃知谚语非妄,人可不知所惧哉!
江阴汤廷尉公余日录谓闽之林泉山四代进士,江西之彭文宪二世阁老,以为卓异。
而本朝桐城张氏亦二世阁老,昆山徐氏则兄弟三鼎甲,宜兴吴氏则五代进士,长洲沈氏、磁州张氏、泰州宫氏、吾邑蒋氏则四代进士,长洲彭氏则祖孙会状,德清蔡氏则从叔侄两状元,可谓超越前代矣。
徐充暖姝由笔云:「淮安杨林会试投卷。
夏桂洲呼谓之曰:『近日大同逆首有杨林,汝当易此名。
』遂增一字作杨上林。
」本朝康熙间,有满洲人揆叙者,曾为掌院学士,至雍正时其人已殁矣。
而以生前犯不韪,上怒其为人。
吾友太仓张冰璜以庠名与之同,欲请邓学使改之。
黄中丞昆圃与冰璜善,教以措词,谓:「揆叙得罪朝廷,士子以此二字为名,恐干未便。
」冰璜如所戒。
邓乃是其言,遂援笔去一「揆」字。
余谓夏桂州之增一「上」字,与邓学使之去一「揆」字,其意正同也。
冰璜既改今名,遂于雍正壬子中南省经魁。
苏俗娶妇者,不论家世何等,輙用掌扇、黄盖、银瓜等物,习以为常,殆十室而九,而掌扇上尤必粘「翰林院」三字。
有苏州人周卜世者,尝客扬州,一扬人卒问曰:「何故苏郡庶民俱不娶妇?」周讶而诘之,扬人曰:「我前寓苏,所见迎娶者,无非翰林院执事,何尝有一庶民邪?」其言虽戏,然苏俗恶薄,贵贱无等,不免为他郡人所笑。
即此一端,可知其余。
玉溪锦瑟诗,从来解者纷纷,讫无定说。
而何太史义门 【 焯】 以为此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首联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言平时述作,遽以成集,而一言一咏,俱足追忆生平也。
次联云:「庄生晓梦迷胡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言集中诸诗,或自伤其出处,或托讽于君亲,盖作诗之旨趣,尽在于此也。
中联云:「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言清词丽句,珠辉玉润,而语多激映,又有根柢,则又自明其匠巧也。
末联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言诗之所陈,虽不堪追忆,庶几后之读者,知其人而论其世,犹可得其大凡耳。
家露湑翁 【 誉昌】 精于论诗,尝语予曰:「作诗须以不类为类乃佳。
」予请其说。
时适有笔、砚、茶瓯并列几上,翁指而言曰:「笔与砚类也,茶瓯与笔、砚即不类。
作诗者能融铸为一,俾类与不类相为类,则入妙矣!」予因以社集分韵诗就正,翁举「小摘园蔬联旧雨,浅斟家酿咏新晴」一联云:「即如园蔬与旧雨、家酿与新晴,不类也,而能以意联络之,是即不类之类。
子固已得其法矣。
」
王实甫西厢记、汤若士还魂记,词曲之最工者也。
而作诗者入一言半句于篇中,即为不雅,犹时文之不可入古文也。
冯定远尝言之,最为有见,此亦不可不知。
凡为人作诗文集序及墓志铭,文末署名,于同辈当自称同学,或友人,或友弟,于前辈当自称后学,或后进,或通家子,方为得体。
若称眷弟、眷侄,及眷晚生,则陋甚矣!尝见沈石田全集内附唐六如和诗,自称后生唐寅,亦雅甚。
元周公谨云:「上巳当作日干之己,古人用日,如上辛、上戊之类,皆用日干,无用支者。若首午尾卯,首未尾辰,则上旬无巳矣。
术数家有六壬法者,相传黄帝受式法于元女,用以战胜蚩尤,遵式而立文也。
按六壬之义,谓天一生水,壬水建禄于亥,亥乃干天之位,数六,属金。
金生水,故名六壬。
吾邑鱼公侃,字希直,居官廉明正直,人比之包孝肃。
自开封守致仕归,随身止一竹箱,箱内存俸银八两。
适学宫宣圣前缺香炉、花瓶二物,公即以此银铸之,炉、瓶至今尚存。
居家饔飱不继,家人愠见。
公偶感得疾,日卧一小床,足不能履地。
家不畜仆妾,起居无扶掖之者,床悬二绹,夫人间以麦粥进,必曰:「清官,麦粥在此。
」公乃缘绹以起,食竟,复缘之就枕。
其苦如此。
殁而仅存葛衣,竟用以殓焉。
墓在北山报慈里。
崇祯丙子,直指使者路公振飞行部至吾邑,谒墓致祭,且立石碣,曰「第一清官鱼公墓。
」同时立碣墓门者,一为仲雍,一为子游,与公而三云。
公之为人,具在邑乘、国史,无容赘述。
余与公之裔孙元傅善,得其一二佚事,附记于此。
顾文宁 【 士荣】 云:今人以十岁为一旬,故称五十则曰五旬,六十则曰六旬,七十、八十、九十亦如之。
按:十日为旬,徐铉曰:「周帀十日而言之也。
」书:「三百有六旬,又十旬弗反。
」孟子:「五旬而举之。
」皆以十日为旬。
汉书翟方进传:「旬岁免两司隶。
」师古曰:「旬岁犹言满岁,若十日之一周也。
」则又以一岁为旬。
徧考书传,总未有以十岁为旬者。
世俗习非成是,亦不典甚矣。
吾邑李文安公,讳杰,字世贤,前明成、弘间名臣。
夫人某氏,自少患遗溺。
其溺也,辄梦两宫人捧溺器至,而溺器两傍悉画龙凤,每夕所梦皆合。
然公琴瑟之好甚笃,不以遗溺为嫌也。
迨公晋礼部侍郎,赞皇太子大婚礼,夫人亦入宫称贺。
适小遗甚急,作颦顣状,皇后怪而诘之。
夫人以直告,遂命两宫人引至一处,以龙凤溺器进,恍如平日梦中。
嗣后遗溺遂止。
古人诗中用「番」字,往往平仄互见。
如昌黎笋诗云:「庸知上几番。
」山谷云:「一霎社公雨,数番花信风。
」此作平声用。
老杜云:「会须上番看成竹。
」元微之云:「飞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
」此作仄声用。
又「上番」二字,或谓应切竹说。
今观微之句,知又不必拘。
而钱圆沙解杜诗,谓「上番」犹上紧也。
然则「番」字是虚字矣,而微之又何以用对「春」字乎?即可以证其说之谬矣。
吾邑言博士侣白 【 德坚】 为子游七十三世裔孙。
少负才望,而困于诸生,贫穷颠顿,餬口四方,最后授徒云间,离家几二十年矣。
主人张翰编趾肇趣其归里省视,厚有赠遗。
归舟经吴淞江,夜遇胠箧者,乃从容语之曰:「财物尽尔取,有茄砚一枚,我自少习用,不忍舍也。
」盗曰:「真书呆子!」因笑而掷还之。
此事颇与吾家子敬遇盗留取青毡相类云。
冯定远梅花诗有「锦川最惜文君寡,银汉新传织女亡」之句,此学西昆而入于痴者。
然出句意,明人曹宏已有之。
曹诗云:「清香疎影独踌蹰,脉脉黄昏思有余。
恰似文君新寡后,不施脂粉嫁相如。
」
●柳南随笔卷四
康熙戊午年正月二十三日,上有荐举博学鸿儒之诏,于是在京三品以上及翰铨科道官,在外督抚藩臬,各举所知以应。
计北直与荐者十有九人,江南与荐者五十有八人,浙江与荐者四十有七人,山东与荐者十有二人,山西与荐者十有一人,河南与荐者四人,湖广与荐者六人,陕西与荐者十人,江西与荐者四人,福建与荐者二人,贵州与荐者一人。
次年三月初一日,上御体仁阁,临轩命题,学士捧黄纸唱给,首题「璇玑玉衡赋」,有序,用四六;次题「省耕诗」,五言二十韵。
散讫,命就坐,撤护军,俾吟咏自适。
日中,鸿胪引出,跪听上谕云:「诸士皆读书博古,当世贤人,朕隆重有加,宿命光禄授餐,使知敬礼至意。
」引上阁设席赐椅,四人一席,绣衣捧茶陈馈,十二簋加四饭,丰腆苾芬,缉御恭肃,诏二品三人陪宴。
既毕,叩头谢恩,从容握管,文完者先出,未完者命给烛,至漏二下始罢。
吏部收卷,翰林院总封,进呈御览。
读卷者相国李蔚、杜立德、冯溥,掌院学士叶方蔼。
取中一等二十名,二等三十名,皆授翰林职,令入馆纂修明史。
其有举到在京老病不能入试,及入试而不与选者,年近七十以上,加中书、正字等衔以宠之。
此一代抡才盛典,故备记之如右。
宋乐,字玉才。
年少有才,诗笔兼工,吾邑后来之秀也。
不幸年未三十竟以呕血疾卒。
未卒前半载,其师陈君亦韩作诗怀之,有「漳江一病损琼枝」之句。
亦韩以示余,余疑「损」字为不祥,已而果验。
余尝挽之以诗云:「一语成吟谶,琼枝损果然。
慰情虚左女,阅世欠潘年。
芳草诗中路,春风梦里天。
半生骚屑意,篇什待流传。
」又云:「梦晓楼仍在,吟魂竟渺茫。
一棺逢白玉,万卷坠青箱。
杨柳凋张绪,芙蓉落谢郎。
伤心吹笛处,只隔宋家墙。
」
玉才诗天才超逸,笔无点尘。
所著愿学集二卷,吴门沈确士 【 德潜】 选定。
其中五七言绝句尤工,今录数首于此。
送别云:「别路风光早,江南芳草天。
人心似春色,千里逐君船。
」潇湘曲云:「枫落早鸿过,洞庭无限波。
相望终不见,只是白云多。
」又云:「湘山九疑暗,湘江九派深。
肠亦随帆转,相望面面心。
」又云:「酹酒黄陵庙,湘君竹泪深。
从今添一滴,万古共消沈。
」忆金陵云:「凉月清溪渡,秋风白下桥。
离心似江水,一日两回潮。
」又云:「红烛博山炉,青楼似昔无。
至今魂梦里,犹听白门乌。
」答扬州乔子云:「病余缠缚似春蚕,诗酒风情亦尚堪。
日落离心满扬子,知君江北望江南。
」送人避仇云:「狂歌痛饮向来心,赠别吴钩抵万金。
君到他乡莫沈醉,酒悲时候最难禁。
」秋思云:「晓坐寒塘镜碧开,苹香风引上楼台。
长天一雁斜飞水,边色先从望里来。
」赠郑公子企瑗云:「琴书以外百无能,云水萧然策野藤。
谁爱天台郑居士,贵家贫士俗家僧。
」苏台柳枝词云:「吴女掺掺解荡船,风波日日别年年。
不如柳絮飘随水,化作浮萍个个圆。
」又云:「十里珠帘映碧流,丝丝金线拂船头。
阊门过去盘门路,一树垂杨一画楼。
」
明万历初,邑诸生有许应科者,博学善属文,其才为阖郡所无,一时推为祭酒。
时郡司理为江右龙绳武,见应科文爱之甚,每入谒必以鼎甲期之,呼为许修撰,谓必状元也。
癸酉岁,应科将以科试第一赴省闱,而司理亦例得分校,谓是役也必无失许生矣。
时应科馆于吴江某氏,司理乃密缄一函,走急足送至吴江,而应科适于是日腹痛欲死,急买舟以归。
急足夜至叩门,言司理公有书送许秀才,必欲面呈。
某氏子解人也,意必有关节,乃绐之曰:「许秀才有病,卧不能起,我为若转达可也!」急足固不肯,某氏子乃以白金噉之,得书果关节也。
某氏子固能文,及试,司理得其卷,以为许也,取冠本房。
拆卷始知其非,更索许卷阅之,则大批「险怪恶劣」等语,涂抹盈卷矣。
某氏子竟魁其经。
许终身不复振,守贡又不得,卒以郁死。
陈见复 【 祖范】 于雍正癸卯捷南宫,未及胪唱,以足疾归里。
次年甲辰复行殿试,而足疾已愈,亲知力劝其入都,众喙一辞,见复不听。
尝语予:「我无用世才,倘殿试而蒙拔擢,受职之后,虚縻廪禄。
既有所不可,若遽乞归,自处则高矣!但人人如此,公家之事谁任?今甫捷南宫,是犹未成进士也,不若量能度分,从此知止,犹不失出处之义。
」予深韪其言。
见复亦云:「友朋中不劝予殿试者,惟君一人耳!」
徐五,侯官人。
不事生产,赁县仓前小屋以居。
日为人担粟输仓,得其直,度供一日之用即止。
闭户读书,好为诗,不求知于人。
自署其门曰:「目惭不识丁,门愧无题午。
」时曹能始先生以诗文名海内,罢官家居,过其门异之,因入,与语竟日,出其诗称赏之。
于是乡中人方稍稍物色之,文酒之会辄与焉,而五担荷自若也。
一日,曹先生遣所知谓五曰:「君士人,荷担太自苦。
吾有田庄,曷为我清理,计其直可以自养,且可以为家。
」所知以告,五笑曰:「吾惟不受人役故至此。
吾闻士[绌]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知己而无礼,不如在缧绁之中。
越石之所以谢晏子也。
吾不敢复见曹先生矣!」先生愧谢之。
会革命之际,闽中拥立隆武,五窃往观之,曰:「此非有为之主也,吾不知死所矣!」遂逸去,不知所终。
五名开元,字振烈。
人传其诗云:「金以两千酬漂母,鞭须六百报平王。
」其豪迈皆类此。
同里张远为作徐五传云。
王缑山太史尝肩舆至嘉定,先访徐女廉先生 【 允禄】 ,先生方食麦饭,举手曰:「君远来,得无饥乎?此贫家风味,盍共尝之。
」因共饱啖剧谈,至日昃不休。
邑中闻太史至,争治具相邀,不轻赴也。
严永思 【 衍】 辑通鉴补码百卷,目营手抄,虽溽暑祁寒不少辍。
薄暮稍倦,则与邻江季梁孝廉出杖头钱七文,以四文市浊醪,以三文市菽乳,相与上下古今,较论得失,逮丙夜始罢。
此与前王太史事,皆得之于侯君秉衡 【 铨】 云。
吴历,字渔山,邑人也。
所居有言子墨井,遂自号墨井道人。
工诗善画,兼精书法,得东坡笔意。
尝游吴兴,谒其郡守,谒入未即见,信步至一僧舍,见东坡醉翁亭真迹,喜甚,即僦居焉。
就其处布席展卷,临摹三四日无倦色。
太守遣人徧索墨井道人,无有也,逆旅之人亦不知其所往。
摹竟,欣欣如有得,不果见太守去矣。
其高致如此。
康熙丁巳、戊午间,入赀得官者甚众。
继复荐举博学鸿儒,于是隐逸之士亦争趋辇毂,惟恐不与。
四明姜西溟 【 宸英】 有诗云:「北阙已成输粟尉,西山犹贡采薇人。
」时以为实录。
又吾邑吴苍符 【 龙锡】 偶成二首云:「终南山下草连天,种放犹惭古史笺。
到底不曾书鹄板,江南惟有顾书年。
【 谓顾宁人。
】 」又云:「荐雄征牍挂衡门,钦召金牌插短辕。
京兆酒钱分赐后,大家携醵众春园。
」
古来高士胜流为俗人所辱,往往而有,如倪云林见挞于张士信,沈石田受役于曹太守是也。
近有周青士 【 篔】 、恽正叔 【 寿平】 二事,亦颇相类。
青士尝游嘉善,馆柯氏园,月夜吟诗,意得,遂至达旦。
适郡丞季某以按部至,署与园邻,闻周吟声,亦达旦不成寐,恚甚,诘旦遣吏逮至,杖而逐之。
有某监司延正叔画,偃蹇不即赴,后迫致苏州,拘系厅事,明旦将辱之,一急足疾走至娄水,乞援于相国太原公,时已抵暮矣。
相国以指击案曰:「事急矣!非快马疾驰不可。
」遽跨马,以竹竿挑灯,缚仆背上去,五鼓达郡城,门尚未启。
有顷入城,直造监司署,力争以释之。
周青士家禾郡之梅里,以卖米为业,自晨至午居肆中,过午辄闭肆,登小楼读书。
工诗好客,与朱彝尊、李良年、锺渊映比邻相善,诗酒往来无虚日。
晚游京师,至宿迁堕水死。
后其友张博山泊舟宿迁,梦青士僧衣相顾,吟诗云:「生因见道晚,死恨出家迟。
」天明问之,即其死处也。
平湖僧借山 【 璟】 ,亦与青士善,尝作诗怀之云:「吟到白头骑赤鲸,因君割断朱丝绳。
从来诗是穷生活,身后知为无学僧。
」
薛芬,字祥荪,一字东滨,本吴门人。
为吾邑潘氏壻,遂迁居于邑之珍门泾。
初为诸生,以试文不合格被黜,乃专意为诗,囊书出游,足迹几半天下,卒以客死。
薛孝穆 【 熙】 依归集有祥荪诗序,称其思如出月穿天,气如巨海涵地。
又宋商邱筠廊二笔云:「丙辰、丁巳间,遇薛东滨于长安,颇极文酒之乐,其感怀和阮亭尚书诸什,大有少陵风格。
别去将三十年,访其迹不可得,即吴下亦无一人知者。
因录其诗四首。
」见复修昭文志,予颇代为搜访,如东滨者,自当在文苑之列,惜知之晚,志事已竣,不及录也。
龚义林,字圆石,邑人也。
工于诗,其贫乐一首,最为人传诵。
诗云:「憔悴山妻苦恨贫,谁知贫里得天真。
菜蔬作饭甘于米,稻草铺床暖似茵。
户乏荆扉偏得月,袖多绳结好携春。
宵来莫厌长醒坐,不饮原来最养神。
」又咏樵一律,惜不记其全,其后四句云:「背揎两袖风生手,倒插双镰雪满腰。
薄载不多妻笑问,半船犹恐碍低桥。
」
庞眉叟,名某,吾邑鹿苑人也。
有行舟十咏诗,系和燕都友人韵者。
钱木庵 【 良择】 极赏其落韵之稳,命意之工,每为人诵之不置。
今摘其警句于此。
■〈舟兆〉云:「去来人迹因霜见,深浅苔花逐雨消。
」桅云:「风里着旗高树见,夜深悬火隔江分。
」纤云:「满衣尘土争前路,一背斜阳问断津。
」篙云:「一春点尽三湘水,半夜敲残五色冰。
」锚云:「浅深到处经行惯,波浪掀时不在忙。
」
冯定远梅花诗有「恶风正暴翻添思」之句,此本韩致光梅花诗,而定远袭之者,中间不过以「正」字易「虽」字耳。
至君复「雪后园林」一联,本古今梅花诗绝唱,定远訾为重方玄英早梅语意。
然视彼之直抄旧句,不有间乎?
某宗伯关壮缪灵应记云:「按祀典,当称汉前将军、汉寿亭侯、壮缪关公之神。
余考建安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拜关某为前将军。
后主七年,追谥壮缪侯,则前将军者公生前之官,壮缪者公死后之谥,以此称公方允。
若汉寿亭侯,乃曹操所表,非公意也。
又汉寿地名,亭侯,爵名。
俗人据小说三国志称公为寿亭侯,尤可喷饭。
」
谈次掉文,书生习气,最为可厌。
如称昆山必曰「玉峯」,称江阴必曰「澄江」,称常熟必曰「虞山。
」不知即作古文,犹当直书县名,忌换字也。
一友颇喜掉文,而胸中实空疎无有。
一日谈及时事,曰:「年羹尧死矣!」余因戏问之曰:「瘐死请室乎?悬首藳街乎?盘水加剑乎?」其人不能对,以他语乱之而已。
黄四娘、林行婆,村媪也,而见于少陵、东坡之诗。
杏花村竹林中老妪,吴小仙春游,酒后老妪辄以茶饮之。
迨老妪死,小仙目想心存,遂写其像惟肖。
老妪子得之,大哭不休。
近薛孝穆游文武陵,有毕原老妇为设鸡黍,孝穆贤之,载诸游记。
妇人与文士结少缘,辄得留名诗文,留形画幅。
彼成都富人,以百金请扬子云载名法言,子云弗许。
视此不有余愧乎?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
」王仲宣作也,而鲍明远亦云:「客行有苦乐,但问客何行。
」「鸡鸣高树巅,狗吠深宫中。
」古乐府语也,而陶渊明亦云:「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
」李嘉佑诗也,而王摩诘亦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
」江为诗也,而林君复亦云:「疎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近王阮亭集中亦多此类,如「白鸟破溪光」,刘长卿句也,而阮亭亦云:「白鸟破溪烟。
」「青山带行骑」,王摩诘句也,而阮亭亦云:「青山带行客。
」「心与浮云闲」,李太白句也,而阮亭亦云:「心与孤云间。
」昔弇州先生谓:「裒览既富,机锋亦圆,古语出口吻间,若不自觉。
」而近日李安溪相国亦谓:「意之所至,岂必词自己出?不本于性情之教,但以不沿袭剽窃为工,非至极之论也。
」虽然,两先生之论,皆为学问已成者言之,若初学亦以此借口,则偷句为钝贼,难免杼山所诃矣!
何大复云:「文靡于隋,韩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于韩。
诗溺于陶,谢力振之,然古诗之法亦亡于谢。
」某宗伯斥其说之妄,非过论也。
近日慈溪姜西溟 【 宸英】 为古文学大苏,以纵横恣肆为主,遂以左氏内外传为衰世之文,而病其委靡繁絮。
夫左氏之文直继六经,而西溟以一人之好恶谬为诋諆,其妄正与大复同。
同时如阮亭先生,固所称文章宗主也,乃不加是正而反称许之,何欤?
前明成、弘间,吴郡东北夷亭镇有张小舍者,善捕贼盗,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百无遗一,盖后世之]雍也。
于时盗贼为之语曰:「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夷亭张小舍。
」里巷至今传其语。
按:张小舍,名浩,字彦广,号南坡,为沈石田之外祖。
徐武功为其墓志云:「处士,夷亭故家也。
世为公家弭盗,以耕读老于家。
」此志盖石田乞之云。
顾祖禹,字景范,邑人也。
潜心纂述,着读史方舆纪要百三十卷。
时东吴学者称「二顾」,盖谓景范与宁人也。
景范于侪辈中少所许可,惟兄事西江魏叔子 【 禧】 ,至为之执伞、捧溺器。
为人廉介,不取非义一钱。
身授徒,子负薪,不求闻达,常落落人外。
当事闻其名,罗致终不可得。
盖近代异人也。
按:魏叔子为景范之父耕石先生墓志,明云居苏州之常熟县,而吾邑竟未有知者,则以景范所居在邑之苑山,其地名顾家廊,与无锡接壤,景范又常馆无锡华氏、昆山徐氏,不常往来邑中也。
惜亦韩知之晚,修邑志时不得此人以光文苑,亦一缺事。
又宁人亦着肇域志二百卷,稿本藏外甥徐健庵尚书家,今不知其存亡矣!
陈其年侯掌亭诔词云:「或示一编,词条最优,谁与作者,疁城六侯。
黄巾载乱,青盖齐飞。
云俱、几道,白骨同归。
茕茕智含,又弱一个。
」按:所谓六侯者,演、洁、瀞、泓、汸、洵也。
演字几道,洁字云俱,瀞字智含,为豫瞻先生之子。
泓字研德,汸字记原,洵字文中,为雍瞻先生之子。
诔词所云「云俱、几道,白骨同归」者,谓豫瞻致命,二子皆从死也。
所云「茕茕智含,又弱一个」者,谓智含国变后亡命,匿扬州僧舍,未几亦死也。
今其年集中讹刻云俱为「灵旗」,而程师恭遂引楚词「灵旗兮电骛」及甘泉赋「树灵旗」句以注之,绝不顾上下文理,可一喷饭也。
予与掌亭之孙铨善,因得其实,为一正之。
池北偶谈云:「常熟冯班博雅善持论,着钝吟杂录六卷,论文多前人未发。
」而夫于亭杂录则云:「冯班着钝吟杂录,訾謷王、李,不过拾某宗伯牙后慧耳。
」前后议论何以相反如此?盖因阮亭作夫于亭杂录时,方与益都赵伸符有隙,而伸符颇推服定远,修私淑门人之礼,阮亭故欲矫之,议论遂自相矛盾。
此出私心,非公论也!
康熙三十八年春,圣驾南巡,自浙江回銮,驻跸苏州。
初,苏州人吴山抡廷桢中丙子北闱,以冒籍革。
至是献诗,上览而称善,命登御舟赋诗,赐韵三江。
廷桢应制云:「绿波潋滟照船窗,天子归来自越邦。
忽听钟声传刻漏,计程今已到吴江。
」赋毕进览,天颜有喜,给以御箭,俾次日至行宫。
及至,命复还举人。
当廷桢之赋诗也,已得首二句,而思不能属,窘甚,忽听御舟自鸣钟,即景生情,而诗乃就。
好事者戏呼自鸣钟为「救命钟。
」
陆元泓,字秋玉,邑之毕泽人也。
诗学长吉、东野,颇尚新奇,某宗伯尝作嗜奇说以题其集。
晚岁无家,流落吴门,图己像于水墨尺幅中,自号水墨中人,诗亦名水墨庐诗。
近吴门沈确士作刘学博剩庵传及之,称为志士,谓学博易代后,守其高节,穷饿以死。
泓乃与徐晟、陈三岛经纪其丧,葬之虎邱。
是不特能诗,而其人亦可重也,然吾邑之人竟无有知其姓氏者。
予尝见其水墨庐诗一卷,惜其湮没不传,为摘佳句于此。
金山云:「岭势凭江截,潮声涌石来。
」雨夜云:「瘦灯淹雨色,寒梦入江流。
」看菊灯下云:「叶枝相与静,香影各为妍。
」秋夜读书云:「心空交夜气,人静得秋声。
」友人日暮过访云:「辨声人在梦,谈旧事空花。
」冬夜宿道院酬王仪青话旧云:「诗力寒人骨,家风足道心。
」岞崿山云:「石级扶猿臂,云峯压佛头。
」清和雨亭饮云:「细雨天如梦,孤禽声带秋。
」落花云:「六斛可怜摧石尉,五湖无计寿夷光。
」灵严山庄杂兴云:「野僧乍对颇真率,佛阁久坐殊清寒。
」村寓云:「六时虀粥僧人供,一掌泥薪燕子家。
」赠隐君云:「人间岁月仍从甲,物外渔樵不算丁。
」偕友访水庵僧云:「鸥边客到双筇水,钟外僧归一笠云。
」杂感云:「酒于愁处终难醉,诗到穷时亦不工。
」其自序云:「吾庐在水墨中,水墨庐又在无水墨中,水墨庐诗,又若字字在水墨中。
予之人,其真水墨人也夫?读予诗而许之,其亦水墨人也夫?」
唐墅之西有僧舍曰广福禅院,即俗所称马惊庵也。
建于宋嘉泰间,内有丹桂一株,即建院时所植,至明永乐时,已阅三百余载。
其大合抱,阴覆半亩,不知有夏,花可落十石。
至闻于当宁,敕中官收采。
院僧苦其扰,遂以盐卤沃根,致毙。
有丹桂图一卷,题跋甚富。
万历间,名士如江阴李至清、长洲朱鹭、嘉定徐允禄,及邑中魏浣初、龚立本、何允济皆在焉。
院僧秀公尝出以示予,且曰:「卷中如魏、龚两公,盖读书庵中而登第者也。
子能来此,当继其后矣!」余甚愧其语,方拟赴约,而会秀公示寂不果。
壬子孟夏,予拏舟重至院中,秀公弟子久芳留予茶话,复出丹桂卷见示。
回思秀公昔日之言,为抚卷泫然者久之。
桐城张氏祖墓,石碑岁久仆地,已成两截矣。
其子孙凑合一处,仍卧地上。
久之而断处复属,了无痕迹,盖地气蕴结所致也。
两世宰辅,兆于此矣。
又闻新安某氏有活旗竿,枝叶丛生,此亦地气为之,皆非常理可测也。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之道也。
石庆醉归,乘车入外门,父为不食。
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固当。
」乃谢罢庆,庆入里门趋至家。
张湛告归,望寺门而步。
或谓不宜自轻,湛曰:「父母之国,所宜尽礼,何谓轻哉?」明初李茂实里居,每出,必步过里门,然后上马,终其身如是。
倪文僖为南宗伯,每出行,见道旁起立,辄止之曰:「吾不能过里下车,岂可使尔曹避席乎!」古之贤者,不以其贵加于乡党,盖皆如此。
吾吴之俗,一登科第便非肩舆不行,甚者仆从如云,夸耀乡里,以为固然。
而富人入钱得秩,不过公士簪褭之流,亦复出舆入辇,自同K痿。
风气浇薄,有识掩口。
近吾友陈亦韩,既举南宫归里,凡亲朋投刺者,例当报谒,适得足疾,艰于行步,乃赁一肩舆,择其小且敝者。
自此以后,虽甚风雨,未尝不步行也,当事高其品,凡过访者,亦多屏驺唱以往,大有李僧伽减袁叔德仆从之风焉。
严文靖公,少困童子科,读书影娥道院,大署其壁云:「夔龙事业山中养,孔孟文章心上求。
」除夕夜读,一灯荧荧,无异平时,邻人目为「守岁老僧」云。
吾邑向有官儒户,田多诡寄,弊窦百出。
雍正二年,奉旨汰去,而一二奸胥辈私以汪宫赞 【 应铨】 出名,投牒县令,冀免革除。
故事,官批讼牒,必以朱笔点讼者姓名,其人或系缙绅,则用圈焉。
时县令为喻宗桂,误以笔点汪名。
汪闻大怒,作诗一绝云:「八尺桃笙卧暑风,喧传名挂县门东。
自从玉座标题后,又得琴堂一点红。
」
许定向,字志先,大司成石门之孙,邑诸生也。
其妻之父为严给事贻吉,严坐丁酉科场事腰斩。
临刑时志先目击惨状,惊倒在地,从此遂类痴颠。
每日游行市中,冲口哦诗,嘲谑杂出。
而依韵和严文靖公读书词一首,则大类见道者,录之:「月明云淡俏,一个蒲团,禅关参照,尘氛不到。
空王寺。
钟动,寒林鸟叫。
涧水风吹,听笙簧无边高调。
弦指外沧海桑田,一枕黄粱惊觉。
世间何故闲烦恼?衣紫腰金,误人年少。
老僧高啸,只愁个九品莲台难到。
慈降虎豹,毕竟是潜藏牙爪。
可知乃圆觉、华严,要人探讨。
」
海昌查某,以诽谤朝廷身罹国法,其女亦徙边塞。
女故工诗,途次题驿壁云:「薄命飞花水上游,翠蛾双锁对沙鸥。
塞垣草没三韩路,野戍风凄六月秋。
渤海频潮思母泪,连山不断背乡愁。
伤心漫谱琵琶怨,罗袖香消土满头。
」吾友汪西京 【 沈琇】 尝次其韵云:「弱息怜教绝域游,魂飞何秪似惊鸥。
覆巢卵在漂流际,薄命人丁琐尾秋。
绮阁低迷空昔梦,边加凄切咽新愁。
伶仃历尽崎岖苦,尽尔青春也白头。
」
居易录载萧山何御史瞻,以事谪戍,归里中,值御史邹鲁者谪令萧山,与何有隙,逼之戍所,途中谋杀之。
何之子兢避难山东王佥事家。
一日闻邹迁山西佥事,辞王公曰:「复仇此其时矣!」王遂治装遣之。
兢归,潜部勒亲党数十人,俟邹于路,矐其目,折其四肢。
邹诉于官,兢直前慷慨流涕,自陈父冤,请死。
当事为之动容,仅拟流徙得免。
予按:兢之所归者,乃吾邑梅李王鼎也。
鼎系成化己丑进士,官广东左布政,邑志及先贤事略皆载何兢挈家归公,公泣而授馆,衣食之,誓与之复仇。
未知阮亭先生何据而云山东王佥事也?又所云何御史,邑志及事略皆云何舜宾,岂舜宾即系瞻字耶?又邑志及事略载兢既得复仇,法吏当兢死。
鼎复资兢母入都,击登闻鼓上诉,事下大理评事曹恕,谓鲁既迁官,不得以亲临比,且援唐梁悦为证,兢得减死。
亦与居易录所载异。
洪洞范彪西 【 鄗鼎】 与王阮亭书云:「近日时文选家,竟指文成为异端,狎侮前哲,讪谤学官。
先生谓其无羞恶之心,某更谓其失为下不倍之道也。
」此论盖指吕留良而言。
去之三十余年,而留良身后不免国法,安知非狎侮前哲、讪谤学官之报哉?范为顺治辛丑进士,养亲不仕,隐居师旷故里,讲洛、闽之学,从之授经者颇众。
康熙戊午,山西巡抚以博学鸿词荐,不出,人益高之。
偶阅陈眉公秘籍,有最误者二处,聊一辨之。
秘籍云:「汉人取吏曰廉平。
不苛,则能在其中矣。
廉能者,后世不熟经术之论也!」予按周礼小宰之职,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羣吏之治,二曰廉能。
注云:能谓才能,足以办事者。
今眉公云云,是周礼且未见矣。
又云:「云长初为汉寿亭侯,亭侯,即亭长也。
」予按秦法十里一亭,亭侯乃侯封之最下者。
汉楚春秋高祖封许负为鸣雌亭侯,汉桓帝纪封尹勋等七人为亭侯是也。
若亭长不过主亭之吏,犹今之里长耳。
汉书高祖为亭长一段注甚明悉,而云亭侯即亭长可乎?目不识丁,而好著书以欺天下,多见其不知量也!
康熙间词臣进表,有以「岂弟君子」属之臣者,上摘其误,将罪之。
时韩慕庐为学士,奏曰:「属之臣固误,然古人断章取义,亦间有君臣两属者,如礼经所云『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其舜、禹、文王、周公之谓与!』是也!」予按故明洪武时,郊祀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主者。
四明桂彦良时为太子正字,因奏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享』。
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诃。
」遂得释,颇与此事相类。
为人臣者,诚不可不通经也。
居易录云:「常熟赵文毅公,万历中以词林劾江陵夺情,拜杖阙下。
其孙东田士春,崇祯丁丑及第,复以词林劾武陵夺情,杖阙下。
祖孙一辙,而所劾二相君皆以夺情,又皆楚人,亦一奇也!」按:东田劾武陵夺情,谪福建布政司检校,未尝拜杖也。
昆山徐司寇健庵所作东田墓志及常熟志可证,阮亭殊失实耳。
或问人死每遇七日,则作佛事,谓之「做七」,何欤?曰:「人生四十九日而魄生,亦四十九日而魄散。
」曰:「何以遇七辄散也?」曰:「假如人以甲子日死,则数至庚午为一七,甲,木也,庚,金也。
金能克木,午又冲子,谓之『天克地冲。
』故遇七日而散,至七七日而散尽也。
」曰:「然则做佛事亦有益欤?」曰:「此俗尚也,愚夫愚妇之所为也!」见徐复祚村老委谈。
沁雪石,赵松雪鸥波亭前物也,后入吾邑县治中,邑人钱昌以计出之,既而归于徐廷庸。
明末廷庸复归于钱,置之绛云楼前。
不久楼火,石亦烬。
按廷庸之从弟阳初村老委谈云:「沁雪质纯黑,遇雨润,则白色隐起如雪,故名。
」此必其亲见之者。
钱湘灵邑志杂记则云:「石质黑,而额上一方,雪着即消。
」此说殊谬。
况松雪宝石二,沁雪外又有所谓「垂云」者。
沁雪、垂云,皆形容之辞,若以「沁雪」为着雪即消故名,然则「垂云」之称又何说焉?
王阮亭分甘余话云:「每见人家子孙,留意祖父著述手泽,往往不多得,即如叶文庄古文遗稿,李映碧重修南唐书,并可传后,而两公子孙皆官通显,竟不付梓以流通于世,况其下焉者乎!」吾友顾子文宁,故贫士也,而其世父雪坡翁 【 文渊】 遗诗,有海粟集数卷,不惜典鬻琴书,以给剞氏,俾开以行世。
叶、李两公子孙虽官通显,视文宁有愧色矣!又其友马旦、程椿相继云亡,文宁收拾其遗诗嘱予选定,亦次第锲板,此种风义,当于古人中求之。
文宁,名士荣,家邑东之梅李。
为人端正纯雅,能诗善画,虽居市廛,如在严壑,盖有隐君子风云。
西湖岳墓前有铁铸奸桧夫妇像,北面跪冢下,供游人笞击,敝辄重铸,颇快人心。
而究所从始,则为吾邑周公近仁公参浙藩时,特修武穆墓,复其墓田,并铸此像云。
公名木,为明成化乙未科进士。
徐博士昌谷,在前明成、弘间,与唐解元伯虎、祝京兆希哲、文待诏征明称吴门四才子,而昌谷实吾邑梅李镇人也。
龚渊孟 【 立本】 先生松窗快笔云:「世之习昌谷者,率称吴郡,予能私一文人而云邑产哉!但阎秀卿二科志、黄鲁曾故实补遗亦云尔,两君皆郡人,可以征矣。
」按:昌谷名字不比唐、祝、文之妇孺皆知,而迪功一集,词调高雅,实出三公之上。
近日王阮亭司寇亦极称之。
吾邑孙西川艾,既以子贵受封矣,一日步游金阊,有贾人忽把其袖,且笞且骂,几至折颐。
公乘间进曰:「余常熟孙氏,非君所愤某人也,貌或相似耳。
」郡守与其子同榜,家僮且欲赴愬,贾人惕息。
公笑曰:「负恩如某,笞之最是,偶误何伤?」怡然引酒,酣畅而别。
又吾邑有顾耿光字介明者,宪副一江 【 玉柱】 子也。
尝竚立城隅,一夫突至,三批其颊,遂驰去,公怡然袖手。
或问君何以能堪?公曰:「非意相干,方寸乱矣。
岂宜与校。
」不三日其人暴卒。
两公之雅量如此,皆非世俗中所有者也。
其事得之于松窗快笔,为连类录之。
康熙间,吾邑昆城湖之滨,有塾师某者,聚徒于家,好出句命对。
一徒于暮春来从师,即出句云:「四野绿阴迎夏至。
」徒懵然。
次早就塾,对云:「一庭红雨送春归。
」师知其倩笔,诘所自来,云:「吾姊也。
」询其年,及笄矣,纫余辄观书作字,无间寒暑。
师云:「效尔姊用功,自善属对,勉之勉之!」是晚散馆,复出句云:「好书勤诵读。
」次早对云:「佳句费推敲。
」师不识其姗己,击赏不置。
翼日邻友招师看桃花,欲携对句以往,夸徒聪俊,晚又出句云:「有约探桃坞。
」次早对云:「无心坐杏坛。
」师欣然携往。
邻客有黠者,见之匿笑。
师察其故,大恚,誓不复命对,事遂绝。
女姓严氏,貌殊娴丽,后以所字匪人,郁郁病瘵,未嫁而卒。
父本贾人不知书,女殁后,著作悉归埃化。
女所居近汲古阁,汲古主人毛惠公氏为吾友汪西京 【 沈琇】 述之。
西京曾悼以四绝句,次章结云:「单辞只句空千古,不杂人间梨枣香。
」末章结云:「此去九泉求雅伴,精魂好傍白云飞。
」白云者,谓江上女子洪梦梨。
洪亦工诗,盖尝自署为白云道人云。
赵松雪书,饱满圆润,所见石刻皆然。
而吾友顾文宁 【 士荣】 所藏松雪黄庭墨迹,盖临右军本也,用笔颇以侧取致,以瘦标骨,以涩见古,与石刻迥然不同。
邑中书家如冯窦伯 【 武】 、孙子逸 【 祖诒】 俱极赏之,定为松雪真本。
窦伯居濒海,每入城道经梅李,辄向文宁索观,把玩不忍释手云。
吾邑顾雪坡 【 文渊】 、徐铁山 【 方】 少时,与王石谷 【 翚】 同画山水。
后石谷从太仓烟客、元照两王公游,得见宋、元人真迹,学问日进。
雪坡、铁山度不能胜之,遂一去而画竹,一去而画马,两人亦并臻极诣。
史称张长史、颜鲁公始同学正书。
张自知不及颜,去而为草。
中吴纪闻载杨惠之初亦学画,见吴道子艺高,遂去为塑工,名亦擅天下。
雪坡、铁山亦此意也。
又雪坡写竹,尤妙在水口与石。
盖此二端,专事画竹者多不能工,雪坡从山水入手,故独擅场耳。
雪坡之后,吾邑有江飞涛 【 声】 者,诗文之外,兼工画竹,雪坡亦极称之。
古者以十年为一秩,自六十以外,便可云开七秩。
乐天诗:「已开第七秩,饱食仍安眠。
」又云:「年开第七秩,屈指几多人?」是时年六十二,此其证也。
自七十以外,便可云开八秩。
乐天诗:「行开第八秩,可谓尽天年。
」自注:「时俗谓七十已上为开第八秩。
」此其证也。
自八十以外,便可云开九秩。
司马温公作庆文潞公八十会致语云:「岁历行看九秩新。
」此又其证也。
据此则已满七十者,止可云七秩,已满八十、九十者,止可云八秩、九秩。
若仍加一开字,则失之矣。
尝见陈眉公羣碎录,有云:「礼八十日有秩,故称八十为八秩。
」然则六十、七十俱不得称秩乎?此语殊为无稽。
况小戴礼本云「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
」而眉公错记九十为八十,荒谬至此,尤可一笑。
时敏,字子求,邑人也。
中崇祯丁丑进士,官至兵科给事中,晚节颇不满人口。
然赋性明察,有吏治才。
尝知固始县,有二乡人入城,维舟一处,一为卖米者,一为卖菜子者,争一栲栳,至相扑击。
其栲栳本卖菜子者物也,遂讼于官。
时乃宣言于众曰:「此事不必审人,即审栲栳足矣!」于是命隶取栲栳杖之,时观者如堵,不解所以。
迨杖下而栲栳破,有菜子自缝中滚出,卖米者乃叩颡服罪,一时颂令神明云。
有子求同榜进士盛王赞者,吴县人也。
尝为兰溪知县,有两民争一犊成讼,盛乃使牵两母牛置于旁,而棰掠其犊,一母牛作觳觫状,遂得实,归其主。
其明察与时畧同,而晚节托迹空门,固穷以死,颇称矫矫焉。
[钱宗伯]于古人诗极推元裕之,于今人诗极推程孟阳,皆未免过当。
余尝与家次山兄 【 峻】 言及之,次山云:「推裕之者,盖因[宗伯既入本朝,亦如裕之以金国巨儒,而受知于元世祖也。
宗伯]晚节既坠,殆欲借野史亭以自文耳!若于孟阳,乃其师承所自,推之虽过,亦见不忘原本。
」余深以为知言云。
支塘镇在吾邑之东,北临白茆,中贯盐铁塘,距县治四十五里。
顾祖禹方舆纪要云:「其地即南沙废城。
沈约曰本吴县司盐都尉署,吴时名沙中,晋平吴立暨阳县,司盐都尉属焉。
东晋时亦曰南沙都尉。
咸和五年,石勒将刘征率众数千掠东南诸县,杀南沙都尉许儒,即此。
咸康七年,始罢盐署,立为南沙县,宋、齐因之。
梁置信义郡于此,隋平陈,废郡,又徙常熟县治焉,而南沙县废。
唐移县于今治,故城遂墟。
元末张士诚开浚白茆,因故址筑城,周五里,曰支塘城,今为支塘市,城址犹存。
」按:顾氏之书,考据最精,其以支塘为南沙废城,必非臆说,不解从来修志者,何以第云张士诚尝筑城于此,而不云即南沙故城?又第云唐武德七年,县始移虞山下,而不云前此在何处?此考订之疎,关系匪浅。
而方舆纪要一书,世无刊本,见者颇少,余故备书于此,以俟后之修志者补入焉。
又支塘本作芝塘,实以产芝得名,故龚安节芝塘道中即事诗,有「北望宝芝三十里」之句。
自程公许作开塘记,谓「支川乃白茆之支流」,而后人遂沿其说,反以芝字为误。
元孝子朱良吉,芝塘人也,尝作诗以辨公许之失云。
●柳南随笔卷五
胜国时,吾邑有自奉俭约过于常情者二人,一极贵,一极富。
极贵而俭者,为陈中丞察,其巡抚南赣也,日市一鸭卵,四分之,半以供子师馔,半以分啖父子。
极富而俭者为谭晓,每饭熟一卵,窍可容箸,藉而啖之。
饭毕,封其窍留之,再饭三饭乃尽。
然陈公之俭或出于矫,而谭则天性吝啬使然,又未可同日语也。
顾仲恭 【 大韶】 深于经学,注疏俱成诵在口。
尝谓其友钱嗣隆 【 裔嘉】 曰:「君家宗伯未可谓读书人也。
」嗣隆讶而问之,仲恭笑曰:「吾观彼于十三经注疏犹未能熟,虽博极羣籍,抑末也。
读书人恐不如是。
」然吾闻吴祭酒梅村尝问宗伯曰:「有何异书可读?」曰:「十三经注疏耳。
」观此则彼于经疏亦未必全不留心,特未能如仲恭之精熟耳。
[钱宗伯吾炙集,所采皆名章秀句,可入团扇屏风者。
集无卷帙次第,总计仅二十一人。
为籛后人曾遵王、东海何云士龙、太仓黄翼圣子羽、南阳邓汉仪孝威、合肥龚鼎孳孝升、勾吴沈祖孝雪樵、庐山光熊幻住、宣城唐允甲祖命、梅磊杓司、庐陵赵薿国子、秦人王天佑平格、旧京孤臣一是、橘社吴时德不官、瓮城宗人饮光、旧京胡澄静夫、楚江杜绍凯苍略、江上张项印大玉、建昌王师正帅先、旧京王潢元倬、西江半衲澄之、侯官许友有介。
此选疑为公未成之书。
按公尺牍中,与黄庭表 【 与坚】 云:「往从行卷中得见新篇,珠光玉气,涌现于行墨之间,辄为采录,收入吾炙集中。
时人或未之许,久而咸以为知言也。
」今吾炙集具在,并无庭表诗。
又渔洋诗话云:「顺治辛丑,方峹山 【 文】 自虞山过广陵,言牧斋近选吾炙集,载阮亭诗数篇。
」今集中亦并无王诗,未知何故。
]
[太仓王揆,字端士,烟客先生次子也。
中顺治乙未进士,馆选日,某公欲荐之。
及胪句唱,「揆」与「魁」音相近,上曰:「是负心王魁耶!」盖小说家有王魁负桂英事,上故云尔也。
某公遂不敢荐。
]
汉班昭为曹世叔之妻,称曹大家。
按:「家」字当读「姑」,又与姑同。
大家,女之尊称。
又离骚云:「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家」字注音「姑」,谓浞杀羿而取其室,此亦「家」字读「姑」之一证也。
某宗伯为山阴王玉映题照云:「季重才名噪若耶,缥缃有女嗣芳华。
汉家若采东征赋,彤管先应号大家。
」是读「家」字为本音矣。
西溪丛语云:「唐秘书省有装潢匠六人。
」齐民要术云:「纸有装潢法。
」释名:「潢,染纸也。
」集韵:「音胡■〈日黄〉切,作去声读。
」而宗伯赠书诗云:「朱黄点勘须完好,签轴装潢要簇新。
」是读「潢」字为呼王切,无异潢污、天潢之潢矣。
韩退之谓:「凡为文辞,宜略识字。
」博学如宗伯,而犹不免误用,甚矣识字之难也。
又戒庵漫笔谓:「贾胡藏珠,而都玄敬读『贾』为『假』,不为『古』音;泛驾之马,王鲁南读『泛』为『汛』,不为『捧』音。
」盖自小学不讲,字之误读,即名人亦不免矣。
葛一龙,字震甫,本洞庭山富室。
性好结客,挥金如粪土。
晚年金尽,而好客自如。
尝遇二三故人于滁阳道上,见其行装萧然,思有以赠之。
顾震甫囊中亦萧然也,乃一一书借券付之。
约曰:「俟稍赢余当一一奉偿,但希免子钱耳。
」闻者笑之,然其义甚高,志亦可哀也。
钱玉友为诗,主于奇崛,稍涉轻圆便不喜。
信如其说,古人脱手弹丸之喻为非矣。
尝以高青邱诗比董玄宰书,谓两公自圆美可爱,学之者便易软熟少骨力。
此论却得。
王石谷作画,一落笔便思传世,故即其八十以后之作亦无一懈笔。
识者谓其能密而不能疏,固然;然其气韵亦非凡手可及也。
其门人杨野鹤 【 晋】 晚年每多率笔。
沈启南论画,尝持「苍润」二字,盖苍而不润,神气便少,野鹤晚年却未免此病。
诗家多用「隔是」二字,田汝成委巷丛谈云:「犹云已是、如是也。
」元微之诗,「隔是身如梦,频来不为名。
」又多用「遮莫」二字。
罗大经鹤林玉露云:「犹云尽教也。
」杜诗:「遮莫邻鸡下五更。
」 【 「隔是」一作「格是」。
】
昔人谓唐子畏画师周臣,而雅俗迥别。
或问:「臣画何以俗?」曰:「臣胸中只少唐生数十卷书耳。
」余谓此论却未尽然。
如吾邑乌目山人,彼胸中与周臣何异?而画却不俗。
弇州先生谓:「永叔不识佛理,强辟佛。
」此语诚然。
盖必能识之,而后能辟之。
不然,望影而谈,恐未足服其心也。
若朱紫阳之辟佛,彼固于佛理曾究心来,故辟之也。
每每切中其病,非欧公比矣。
」弇州又谓:「欧公不识诗,自标誉能诗。
」夫诗如欧公,亦可以已矣。
犹谓其不识,是何言欤?
吾邑诗人,自某宗伯以下,推钱湘灵、冯定远两公。
湘灵生平多客金陵、毘陵间,且时文、古文兼工,不专以诗名也。
故邑中学诗者,宗定远为多。
定远之诗,以汉、魏、六朝为根柢,而出入于义山、飞卿之间,其教人作诗,则以才调集、玉台新咏二书。
湘灵诗宗少陵,有高旷之思,有沈雄之调,而其教人也,亦必以少陵。
两家门户各别,故议论亦多相左。
湘灵序王露湑诗云:「徐陵韦縠,守一先生之言,虞山之诗季世矣。
」又序钱玉友诗云:「学于宗伯之门者,以妖冶为温柔,以堆砌为敦厚。
」盖皆指定远一派也。
秦始皇时蝗蔽天下,诏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鬻爵自此始。明景泰元年,以边圉事殷,令天下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纳粟入监自此始。
壬子七月,濒海之处潮没,凡棺之未葬者,或殡于室,或厝于野,俱随潮涌去,及潮退迹之,则不辨其谁某矣。
予因思世俗制棺,其前和辄刻「寿」字,或「福」字,此甚无谓,不若刻死者姓名于其上,倘遇不测,犹可辨识谁某也。
因书之以告世人。
福山章烈妇马氏溺死事甚奇,然人多有疑之者。
先是,烈妇之夫殡而未葬,迨烈妇死,遂厝其棺于夫之旁。
至雍正十年七月,福山遇潮没,凡棺之未葬者,悉随潮涌去,即烈妇之夫之棺亦然,而烈妇独屹然不移。
于是向之疑烈妇者,无不诧为奇事,始信为真烈妇云。
程松圆有「秣陵天远不宜秋」之句,王新城极赏之。
按此句本袭戴叔伦作,不过以「天远」易「凋敝」二字,岂「落花芝盖」、「落霞孤鹜」,子安固不妨与子山并传与?
史记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后因说赵有功,始皇封为上卿,未赏为秦相也。世俗辄云罗十二为相,大谬。
妇人以金银为介指,盖其来已久。
郑康成诗笺云:「后妃羣妾,以礼御于君所。
女史书其日月,授之以镮,当御者着左,既御者着右。
」又五经要义云:「古者后妃羣妾,进御于君,所当御者,以银环进之,娠则以金镮退之。
进者着右手,退者着左手。
今之指环是也。
」又相传古者妇人,月经与娠则带,否则去之。
今人常带在手,既昧戒止之义,甚至男子而亦带之,若为饰手之物,尤可怪矣。
康熙己未御试博学鸿词,施愚山卷阁拟一等进。
上阅之,以诗中「旗」字押韵误书为「旗」,改置二等。
按「旗」字入支韵,周礼:「司常所掌,熊虎为旗。
」又释名:「熊虎为旗,将军所建,象其猛如虎,与众期其下也。
」「旗」字入微韵,周礼:「交龙为旗。
」又释名:「旗,倚也,画两龙相依倚也。
」乃知「旗」、「旗」本为二物,亦不同韵,人自忽过耳。
若杨升庵转注,以「旗」字叶真、文等韵,此盖据宋人刘贡父之说。
按贡父诗话云:「司马君实论九旗之名。
旗与旗相近,缓急何以区别。
小雅庭燎:『夜乡晨,言观其旗。
』左传晋童谣:『丙之晨,龙尾伏辰,袀服振振,取虢之旗。
』当为芹音耳。
」然如池北偶谈第十四卷所载,不言「旗」字本音,但据贡父之说,若旗字当直音芹者,则又误后学不浅也。
池北偶谈云:「常熟顾充仲达,着字义总略。」今吾邑不特无其书,亦并不知其人。
太仓顾麟士先生,为人介特,不苟受施。
东阳张公国维抚吴,延先生傅其子,笔砚外绝不干以私。
有富人犯法者罪当死,乃以黄金百镒谒先生,俾言于张公以求免。
先生固谢遣去,而心终怜之,自是为损一饭焉。
张公察其意若有甚戚者,因婉转请其故,先生乃具言之,公即末减犯法者罪云。
此事闻之于张兄冰璜 【 叙】 ,冰璜盖先生之外孙也。
唐书王玙传载汉以来皆有瘗钱,后里俗稍以纸寓钱,玙乃用于祠祭。
则祭祀之焚楮钱,盖始于玙。
又清异录载,周世宗发引之日,金银钱宝,皆寓以形,而楮钱大若盏口,其印文,黄曰「泉台上宝」,白曰「冥游亚宝」。
此又踵玙之故事而增华者也。
严恪,字心萱,文靖公之父也。
文靖已晋尚书,而封君犹康健在堂,其堂中悬一联云:「有子万事足,我子作尚书,足而又足;七十古来稀,我年近大耋,稀而又稀。
」相传封君八十余犹多侍妾,文靖忧之。
既请告归,寒暑昼夜必与封君同寝处。
封君屡因所亲属为异室,文靖不从也。
前明时,缙绅惟九卿称老爷,词林称老爷,外任司道以上称老爷,余止称爷,乡称老爹而已。
其父既称老爷,其子贵亦称大爷。
闻吾邑陈庄靖 【 瓒】 之子少参抱冲 【 禹谟】 公,顾太常 【 云程】 之子副使尘客 【 大章】 公,终身称大爷,不敢衡其父也。
今则内而九卿,外而司道以上,俱称大老爷矣;自知府至知县,俱称太老爷矣。
又举人、贡生俱称相公,即国初犹然,今则并称大爷矣。
此就绅士言之,其余称谓之僭越无等,更非一端也。
江阴汤廷尉公余日录云:「明初闾里称呼有二等,一曰秀,一曰郎。
秀则故家右族颖出之人,郎则微裔末流羣小之辈。
称秀则曰某几秀,称郎则曰某几郎,人自分定,不相踰越。
」噫!安得此风复见于今日哉?
柳如是[既适钱宗伯,居绛云楼,唱和甚得。
宗伯选列朝诗,内闺秀一集,皆柳所勘定也。
为人]性机警,饶胆略,[颇能制御宗伯],绛云楼主人宠惮之。
乙酉五月之变,柳劝主人死,谢不能。
柳奋身欲沈池水中,持之不得入。
时长洲沈明伦馆于其家,亲见之,尝以语人。
见[宗伯门人长洲]顾苓河东君传。
弇州谓欧、苏之文,其流也使人畏难而好易,此语诚然。
盖二公以清圆转折为工,而古人炼字炼句之法至此尽矣!长洲汪苕文 【 琬】 学欧者也,武进董文友 【 以宁】 学欧而兼学苏者也。
吾邑钱湘灵谓:「文友、苕文诸子之文,专以圆转为胜场,若如此为文,但得机势,亦顷刻可就,直无所用其心思矣。
」又云:「本朝古文之盛,盛于文友、苕文诸子;而古文之衰,诸子亦不得辞其责。
」
芙蓉庄在吾邑小东门外,去县治三十里,白茆顾氏别业也。
某尚书为宪副台卿[玉柱]公外孙,故其地后归尚书。
庄有红豆树,又名红豆庄,树大合抱,数十年一花,其色白,结实如皂荚,子赤如樱桃。
顺治十八年辛丑,[宗伯寿登八十,而]是花盛开,[盖距前此花时已二十年矣]邑中名士咸赋诗纪事。
至康熙癸酉,再花,结实数斗,村人竞取之。
时庄已久毁,惟树存野田中耳。
今树亦半枯,每岁发一枝,讫无定向。
闻之土人,所向之处,稻辄歉收,亦可怪也。
唐诗:「红豆生南国。
」又云:「红豆啄余鹦鹉粒。
」未知即此种否,俟再考之。
居易录云:「越中若邪溪,亦云若耶,邪,于遮切。
」宋九域志云:「徐浩游若邪溪。
曰:『曾子不居胜母之里,吾岂游若邪之溪?』因改为五云溪,是读作邪正之邪,类恶溪矣。
」余按古乐府多称父为邪,音同琅琊之琊。
又颜氏家训曰:「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
』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
』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
』」是其证也。
曾子不居胜母,以其名不顺。
季海改若邪为五云,亦同此意耳。
如读作邪正之邪,则并若字不可通矣,大谬。
瞿汝稷,字符立,号洞观,昆湖先生任子也。
八岁时足生疔,凡疔以食生豆为验,不知气味者则不治。
洞观食竟不知,医者麕至,咸谓必无幸矣。
当危急时,恍惚见吕仙面授方药数味,内有雄黄,曰:「此脚眼疔,故用此。
」服之日有半即愈。
自是神常入异境,无非丹洞玄圃,金堂玉陛,其中之人则皆仙也。
每出窗外,常有白云层叠若絮,乘之冉冉而登。
诸仙每戒洞观,可勿婚宦,亏损灵根。
以语其父,父曰:「必我父子皆仙则可。
」洞观还语诸仙,诸仙指密殿金字榜示之,曰:「榜上惟汝有名,不列者不可。
」故竟婚宦。
洞观名列仙籍,而性嗜宗门书,撮其要为指月录,至今诸方参学者无不宗之。
其弟达观,名汝说,字星卿,顾好西儒利玛窦之学,熟精其书。
兄弟相反如此。
明嘉靖三十三年春,倭人入寇,兵备道任公环,督兵江阴以待之。
其子遣人候问,公作书报之云:「汝辈絮絮叨叨,千言万语,只是要我回衙,何风云气少,儿女情多耶!倭寇流毒,多少百姓不得安宁,尔老子领兵,不能除讨,嚼毡裹革,此其时也,岂学楚囚,对儿辈相泣帏榻耶?后来事未知如何,幸而承平,则父子享太平之福;不幸而有意外之变,但臣死忠,妻死节,子死孝,咬定牙关,大家成就一个是而已。
汝母前只可以此言晓之,不必多说。
儿辈莫晓人生自有定数,恶滋味也,常有受用处,苦海中未必不是极乐国也。
读书孝亲,毋贻父母之忧,便是常聚首,亦奚必一堂哉?」此书载江阴李诩戒庵老人漫笔。
诩盖忠毅公之祖也。
而近日江阴缪进士诜刻其祖文贞公家训亦为载入,竟作文贞公与子书,中间「只要我回衙」,「衙」字改作「家」字,「倭寇流毒」,「毒」字改作「贼」字,而「尔老子领兵不能除讨」句,及「后来事未可知」句,则俱删去,其余字字悉同。
近亦韩得此书于伊祖典籍公从年随笔内,谓其语字字真挚,可以激发忠孝,因欲加载昭文志中。
初予未见戒庵漫笔,而先见缪氏家训,谓此书必文贞公作,而附会于任者,以语亦韩,遂不果载。
及见漫笔,乃知果任公作,缪氏家训误入耳!
新城秋柳诗四首,其风调之佳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盖妙构也。
近日吾邑邵青门 【 陵】 作秋柳词一首,风调亦复可爱,因录之。
词云:「万树黄金线。
最无端,送春辞夏,垂垂欲倦。
一自漫空飞絮尽,多少朱门昼掩,便背了东风一面。
记得清明寒食路,倚纤腰乱打桃花片,又勾住,花间燕。
如今抛掷情何限,带几枝冷烟疏雨,水村茅店。
六代山河斜照里,无数暮鸦栖徧,又何处笛声哀怨?凄绝右丞三叠句,任行人唱煞无心管,长亭路,连天远。
」
明正德十三年五月十五日未时,常熟县俞市村第六等都,忽见白龙一、黑龙二,从西北方来,天地晦冥,乘云下降,口吐红焰,眼若灯笼,麟甲头角分明。
轰雷闪电,猛雨狂风,号空拔木,卷去居民杨朴、胡奎、陈锦、陈岳、葛宗全等三百余家,瓦草房千余间,砖瓦、梁柱、家资、树木乱飞星散。
至酉时,东行至海,升空而去,又卷起平本等家船十余只,粉壁坠地,惊死屈氏等大小男女三十余口。
当夜随降洪雨如注,五日夜不止。
余时见本县申详如此,见江阴徐充暖姝由笔,而钱湘灵修常熟县志,竟以此事移之于崇祯十三年五月十五日,载之祥异中,何也?
前明之季,吾邑有张景良者,少为巡捕衙书佐,长而从人幕中为主文。
陈尚书必谦之令辉县也,尝与之偕,已而尚书为侍御,景良藉其势,武断里中。
尚书知之大怒,榜其事于城门,戒阍者无得通。
景良深衔之,而会崇祯帝欲通下情,许草茅言事,景良谋之顾大韶,大韶为草疏与之。
疏言士习、钱粮、缙绅等事,谓持此入都,一官可戾契致也。
景良得草喜甚,遂挟之以往。
既抵都,会有警,城门闭,不得入。
方彷徨间,闻城上有持丰城李侯令箭呼张汉儒者,景良遽应曰诺,乃缒而上。
持箭者觉非是,痛殴之,然已登城,遂听之,而与陈履谦遇。
陈履谦者,本名世卿,父子济恶于乡,巡按御史名捕之,狱成而徒,逃于白下。
适有江都监生,陈履谦者死,世卿窜其名,谒选为福建漳州卫候缺经历。
会以解粮事,与老书佐陈伯元伪刻合邑缙绅私印,上书两台,事败,急走京师。
居既久,与厂卫相结,以刀笔目摄公卿间,人甚畏之。
景良至,问所为,因出大韶稿示之。
履谦笑曰:「此老生常谈耳,无济也。
以愚揣之,不言乡绅之蝎民及赃私,不可。
」景良曰:「我正以陈必谦来耳!」履谦曰:「不可,陈公虽削籍,然素有清望,今上雅知之,不如言钱、瞿。
此当国者所忌,朝上疏,夕得温旨矣!」景良从之,遂捃拾钱、瞿事,尽取生平所不快及事连钱、瞿者周内之,共五十八欵,赃几三四百万。
景良即更名汉儒。
疏上,乌程果持之,拟旨逮钱、瞿,牵连者则抚按讯。
时崇祯丙子冬云。
钱、瞿既被逮,将行,邑有单良佐者,为画策,以六字进,曰:「欵曹、和温、药张。
」曹谓司礼监化淳,温则乌程,张则汉儒也。
初汉儒之揭钱、瞿,虽出履谦指,而外则佯示局外者。
于是其子志仁在家,遂以书授意,俾调停各欵,冀得重资,适良佐画此策,志仁乃大恨,谓良佐专。
钱侍郎遂改「欵曹、和温、药张」六字为「欵曹、击温、擒陈、药张」八字,刻揭流传,遂至都下。
擒陈者,即谓履谦也。
而是时履谦之党武举王璠适在都,与钱有隙,遂以此揭首之于卫,卫据揭上闻,奉旨:有欵击擒药,是此案紧切情节,着严讯确奏。
而会掌卫事董琨罢去,复着刑部究拟。
既,刑部尚书郑三俊具疏上,奉旨云是。
陈履谦着发边远,张汉儒、王璠发边卫,各充军终身,仍着锦衣卫,挐在长安右门各打一百棍,用一百五十觔枷,枷号三个月,满日发边。
即日而履谦死,次日王璠死,三日而汉儒亦死。
予自辛卯至壬子,凡八入棘闱,场屋之苦备尝之矣。
吾友陈亦韩亦老于场屋,尝作别号舍文,备极形容,是年遂得中式。
其辞云:「试士之区,围之以棘,矮屋麟次,百间一式,其名曰号,两廊翼翼,有神尸之,敢告余臆:余入此舍,凡二十四,偏袒徒跣,担囊贮糒,闻呼唱喏,受卷就位,方是之时,或喜或戚。
其喜维何?爽垲正直,坐肱可横,立颈不侧,名曰老号,人失我得,如宦善地,欣动颜色。
其戚维何?厥途孔多:一曰底号,粪溷之窝,过犹唾之,寝处则那,呕泄昏忳,是为大瘥,谁能逐臭,摇笔而哦。
一曰小号,广不容席,檐齐于眉,墙逼于跖,庶为僬侥,不局不脊。
一曰席号,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藩篱其中,不戒于火,延烧一空。
凡此三号,魑魅所守,余在举场,十遇八九,黑发为白,韶颜变丑。
逝将去汝,湖山左右。
抗手告别,毋掣予肘。
」
钱湘灵赠其族孙木庵诗云:「往往述诗如海势,时时梦笔有江花。」「述诗」二字甚新,盖本杜老江上值水势聊短述也。
义山安定城楼诗云:「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次句向来不得其解。
惟李安溪先生云:「言已长忆江湖以归老,但志犹欲斡回天地,然后散发扁舟耳。
」此为得之。
余按:少陵寄章十侍御诗云「指麾能事回天地」,此义山「回天地」三字所本。
昔人谓义山深于杜,信然。
李安溪云:「凡诗以虚涵两意见妙,如杜秦州杂诗『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两句。
夜则水落鱼龙,秋则山空鸟鼠,一说也;鱼龙之夜,故闻水落,鸟鼠之秋,故见山空,又一说也。
秋兴诗:『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居夔而园菊两度开花,则0旅之泪非一日矣,又见一孤舟系岸而动归心,一说也 观花发而伤心,则他日之泪,乃菊所开,见孤舟而思归,则故乡之心,为舟所系,又一说也。
盖二意归于一意,而着语以虚涵取巧,诗家法也。
」此论为向来言诗者所未及,故录之。
凡荒年民不得食,辄取榆树皮磨碎食之,自汉、唐已然。
前汉天文志,河平元年,旱伤麦,民食榆皮。
又隋大业中,民生计无遗,加之饥馑,始采树皮食之。
又唐阳城家贫,屑榆作粥。
但榆有二种,惟野榆可食,他种味苦,不可食也。
陈潮溪新语云:「读书须知出入法,始当求所以入,终当求所以出。
见得亲切,此是入书法;用得透脱,此是出书法。
盖不能入得书,则不知古人用心处;不能出得书,则又死在言下。
惟知入知出,则尽读书之法也。
」近汪钝翁与梁曰缉论类稿书云:「凡为文者,其始也必求其所从入,其既也必求其所从出,彼句剽字窃、步趋尺寸以言工者,皆能入而不能出者也。
」此数语盖本之潮溪。
谭晓,吾邑富民也。
家故起农,有心算。
闻其一事,有出人意计外者,凡佃人,每户课其纺縩娘凡几枚,以小麦干为笼盛之,携至郡城,每笼可得一二百钱。
其巧于取利如此。
纺縩娘,即络纬也。
吾邑藏书之富,自昔所推。
成、弘时有钱员外仁夫者,其藏书处曰东湖书院,嘉靖时有杨副使仪者,其藏书处曰万卷楼;至若绛云楼之藏,则更倍于前人矣。
其门人毛晋子晋、钱曾遵王收藏亦富。
毛藏书处曰汲古阁,钱藏书处曰述古堂。
今所藏俱散为云烟不可问矣。
壬子四月二十八日,过唐墅广福禅院,院僧久芳出示毗尼摩得勒伽卷第六,共二十四纸。
古香拂拂生楮墨间,盖久芳所新购者也。
后有长洲朱鹭跋云:「余闻苏长公手书圆觉经下卷于友人所,将诹日而索观之,则窃叹世间珍迹,往往百不一全,何造物者之悭也!居亡何,过广福禅院,而复获覩此。
其书粗类长公而浮,其遒劲盖学苏而过之者。
笺,宋也,而不详日月及姓名。
然观初终力劲神载,行楮波磔,雅成一家,要自名笔,何必长公。
惜哉!卷前后若干,莫得其聚散所耳。
是卷归院日,予与徐女廉实邂逅鉴赏之。
远公不惜青蚨,曰:『吾以为镇山之宝。
』嗟乎!嗟乎!非远公非予两人,不必收也。
异哉!物之归有数也夫!时万历辛丑中元日。
」予观跋语云云,知此卷本院中旧物,不知何年失去。
久芳一旦得之,不啻宝玉大弓之复归也。
按万历辛丑至今,盖又阅一百三十一年矣。
陆务观云:「英石出钟山之灵泉,其佳者温润苍翠,叩之如金玉。
盖其物贵重于世,自古已然。
近时人家所有,悉系一拳,不过充几案供耳。
万历间,吾邑黄道登 【 门】 知南雄府,英德其邻壤也。
归时载英石颇伙,其长者至丈余,今一存城西蒋氏第,一存城南钱氏宅。
在蒋氏第者曰「美女伸腰」;在钱氏宅者曰「舞袖」。
崇祯辛未,太仓吴梅村先生举礼闱第一。
时枋国者为乌程温体仁、宜兴周延儒。
吴为宜兴门下士,乌程嫉之,以蜚语闻。
时有内臣从宜兴案头取吴七艺直呈御览,怀宗朱批八字云:「昌宏博大,足式诡靡。
」外论始息。
故吴文稿名式靡篇。
今之官斛规制,口狭底阔,起于宋相贾似道。
元至元间,中丞崔彧言:「其式口狭底阔,出入之间盈亏不甚相远。
」遂行于时。
盖斛口小,则斛面或浅或满,盈亏尚自有限,所以杜作奸者,其法至善。
贾虽奸相,而此一物规制,固百世不可易也!
今人讼牒中多自称曰「身」,身,犹言我也。
如张飞自言:「身是张翼德,可共来决死。
」又宋彭城王义真,自关中逃归曰:「身在此。
」谢沦云:「身家太傅。
」史传中若此类甚多,皆以身为我也。
汉长安庆 之善为赋,尝作清思赋,时人不之贵也,乃托以相如所作,遂大重于世。
梁张率常日限为诗一篇,年十六,向作二千余首。
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为诗示焉,托云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
俗人以耳为目,自古如此,可一笑也。
宜兴储同人先生殁后,有人元旦梦游文昌所,见先生为掌案,手中执江南乡试榜,榜首名绂,宜兴人,其姓则模糊不能审也。
既苏而述其事,于是宜兴多有以「绂」为名应试者。
时吴方来方试童子科,亦随俗易其名,是年遂入泮。
越十余年,果中甲辰江南解元。
宋俞文豹吹剑录中,有论孔明一则,责其忠于刘备而不忠于汉,为辞甚辨。
以余考之,则其说非是。
夫孟子私淑孔子者也,孔子意在尊周室,故春秋之作,加王于正,以示大一统之义。
而孟子于齐、梁之君,则勉之以王,不复以周室为言,盖知周之不可复兴也。
汉之有献帝,非犹周之有显王乎?孔明之不复以汉帝为念,犹孟子意也。
必执此以罪孔明,而谓其不忠于汉,是可与经而不可与权者也。
至谓备今年合众万余,明年合众三万,未尝一言禀命朝廷,尤于当日事势,有迂阔而不近情者。
夫自操迎帝都许以后,朝廷已在彼掌握中,若必禀命而行,是不啻以其情而输之于操矣,其能与操树敌乎?又谓备非人望所归,周瑜以「枭雄」目之,刘巴以「雄人」视之,司马懿以「诈力」鄙之,孙权以「猾虏」呼之,亮独何见而委身焉?夫出于敌人之口,其加以恶名也固宜,即使备之为备,果非人望所归,亮亦不得舍汉之宗室,而反委身于人望所归之他姓也。
且备为汉宗室,亮委身事之,犹不免吹毛索瘢,假使委身他姓,吾不知后人之指摘更当何如?又谓以操之奸雄,其王其帝,犹必待天子之命,备虽宗室,而亦臣也,何所禀命而自王自帝?此尤与儿童之见无异。
夫当操之世,天子已如赘疣,其王其帝,名为出自朝廷,而实操隐有以使之。
假使备之称号而必禀命天子,彼天子之权已归之操矣,操其肯以尊号予敌乎?总之论古人者,不审时势,而望影乱谈,便如无理取闹,其不为有识所掩口者几希。
释石林寄巢集有七护诗,其序云:「剩道人姓刘,大名人也。
为长洲广文。
鼎革后不复归,因隐于南沙之毕泽,四壁萧然,晏如也。
为七护诗以寄意。
余高其人,和其诗,仅达意而已。
」吾友沈确士,尝作有明学博刘先生传,盖即剩道人也。
传云:「先生名永锡,字钦尔,号剩庵。
中崇祯丙子乡试。
癸未选长洲学教谕,署崇明县事。
未几遭鼎革,隐居相城,寻移居阳城湖之滨,妻子织席以食,先生携席市中,见者呼「席先生」。
又几年穷饿死,友人陆泓经纪其丧,葬先生于虎邱之山塘。
」按:毕泽近阳城湖,陆泓即毕泽人也。
先生一学博,守初志至死不变。
确士谓古之入山蹈海者,亦无以加之。
后有修常熟志者,当采先生入流寓中。
余故识其大略如此。
五车韵瑞一书,今日诗人所家置一编者也,而其中讹处颇多,恐习非成是,贻误后学不浅,聊一正之。
如支韵「靡」字,亡池反,音麋,系也,与縻通。
易中孚「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是也。
又散也,礼少仪:「国家靡敝」是也。
他若封靡、披靡、嫚靡、妖靡、侈靡、妙靡、绮靡、猗靡之类,并应读上声,入纸韵,而韵瑞则收入平声矣。
又「嶷」字,在支韵,音宜;在质韵,则音逆。
毛诗:「克岐克嶷,以就口食。
」嶷,与食叶也。
而韵瑞则以岐嶷作平声矣。
又支韵「厘」字,邻其切,音离,理也。
而史记孝文本纪之「祝厘」,如淳曰:「福也。
」贾谊传之「受厘」,徐广曰:「祭祀福胙也,并音禧,与禧同。
」而韵瑞则与读为离音之丕厘、允厘、保厘、帝厘之类并收矣。
又鱼韵「誉」字,羊诸切,音余,称美也。
御韵「誉」字,余据切,音豫,美称也。
两音分死活,故朱子于四书诸誉字,独注「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两誉字为平声,而他处不注。
韵瑞则以广誉、虚誉、嘉誉、名誉、光誉并作羊诸切矣。
又齐韵「齐」字,前题切,音脐,平也,整也。
而礼记月令「火齐必得」,内则「食齐、羹齐、酱齐、饮齐」,陈澔并音去声,即剂字之省也,当入霁韵。
而玉藻「趋中采齐」,陈澔音慈,他书有竟作采茨者。
以记所云「采齐」,即指楚茨之诗也。
此又当入支韵,而韵瑞则与读为脐音之思齐、得齐、物不齐、歌齐、夷齐、婴齐、宓不齐之类并收矣。
又文韵「斤」字,举欣切,音与巾同。
而毛诗「斤斤其明」,「斤」字,朱子音去声,读如仅字。
尔雅释训云:「斤斤察也。
」故毛传解亦如之,与平声作斧类及斤两解迥别。
而韵瑞则与读为巾音之宋斤、金百斤、郢斤,匠石辍斤之类并收矣。
又「观」字,在寒韵,音官;在翰韵,则音贯。
盖物在前而自我观之,此「观」字当平声读,如仰观、纵观、相观、游观、旁观之类是也。
有以示人而使之来观,此「观」字当去声读,如大观、贞观、京观、容观、甲观、壮观之类是也。
而韵瑞则不分死活,并收一处矣。
又阳韵「行」字,寒刚切,音杭,列也。
而史、汉「大父行」、「丈人行」之「行」字,又当读去声,入漾韵。
按汉书苏武传:「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颜师古云:「行,音胡浪反。
」杜诗:「王孙丈人行,垂老见飘零。
」又云:「岂如吾甥不流宕,丞相中郎丈人行。
」皆仄用。
而韵瑞则与读为杭音之雁行、太行、颜行、泪千行之类并收矣。
又「商」字,内从八,为尸张切,音伤,入阳韵,而「商」字,内从十,为丁历切,音的,入锡韵。
诗「东方未明。
」注疏云:「尚书纬谓刻为啇。
」古今韵略引士昏礼云:「日入三啇为昏。
」此啇字与商字迥别。
而韵瑞则以「三啇」收入商韵矣。
又青韵「庭」字,唐丁切,音亭,门屏之内也。
而庄子逍遥游「大有径庭」,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庭,勅定反,径庭,谓激过也。
」按:此当读如听字,入敬韵。
而韵瑞则与读为亭音之趋庭、中庭、王庭、后庭、大庭、明庭之类并收矣。
又「凷」字,邱位切,与块同,入队韵。
礼丧大记「父母之丧,寝苫枕凷」是也。
而韵瑞则以「凷」字与由字笔画相近,误认为「由」,收入尤韵矣。
又盐韵「占」字,职瞻切,音詹,视兆问也。
而「口占」二字则当入霰韵,作去声读,音战。
按汉书陈遵传:「遵冯几,口占书数百封。
」注云:「占,隐度也,口隐其词,以授吏也。
」又朱博传:「口占檄文。
」颜师古并音之赡反。
又通雅「唐王剧当五王出阁,剧召五吏分占」,亦与口占同义,皆言不起草也,音亦当读去声。
而韵瑞则与读为詹音之不占、玩占、官占之类并收矣。
其谬不可殚述,此特摘其十之四五耳。
至正字通一书,其谬亦复不少。
而此书盛行于世,与韵瑞正同。
吾邑毛斧季 【 扆】 固深于小学者也,尝谓此书之误,视梅氏字汇,殆有甚焉。
其言良是。
余故并以告世之学者,俾知取正于唐韵、广韵、集韵、韵补等书,而无为俗学所误云。
三国志庞统传云:「先主进围洛县,统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卒。
」按:统致命处在鹿头山下,今其墓尚存。
而通俗三国演义载,统进兵至此,勒马问其地,知为落凤坡,惊曰:「吾道号凤坡。
此处有落凤坡,其不利于吾乎?」落凤坡之称,盖小说家妆点之辞,而后人遂以名其地。
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者,此类是也。
而王新城诗中,有吊庞士元之作,竟以「落凤坡」三字着之于题。
然则演义又有曹操表关羽为「寿亭侯」,羽不受,加一「汉」字,羽乃拜命之说,亦可据为典要,而以「寿亭侯」三字入之诗文乎?此不容以作者名重而遂置不论,开后人用小说之门也。
又牡丹亭词曲,有「雨丝风片」之语,而新城秦淮杂诗中用之,亦是一败阙。
尝闻康熙间雁门有卢制府者,以限韵「春闺」题,属诸名士赋之,而傅征君青主 【 山】 、李太史天生 【 因笃】 以盖头、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为曲中语,遂一笑而罢。
夫词曲不可入诗,予前已言之。
观于傅、李两公而鄙言益信。
然则新城秦淮之作,其亦难免后人之指摘矣。
昆山归元恭先生,狂士也。
家贫甚,扉破至不可阖,椅败至不可坐,则俱以纬萧缚之,遂书其匾曰「结绳而治」。
又除夕尝署其门云:「一鎗戳出穷鬼去,双钩搭进富神来。
」其不经多此类,时人呼为「归痴」云。
●柳南随笔卷六
赵秋谷谈龙录云:「昆山吴修龄 【 乔】 论诗甚精,所著围炉诗话,余三客吴门,求之不可得。
」余因秋谷之言,徧访其书,一日得之于友人张君所。
书凡六卷,议论果有为前人所未发者,因节录十三则于后。
作诗者不可有词而无意,无意则赋尚不成,何况比兴。
唐诗有意,而托比兴以杂出之,其词婉而微。
宋诗亦有意,惟赋而少比兴,其词径以直,如人而赤体。
明之瞎盛唐诗,字面焕然,无意无法,真是木偶被文绣耳。
诗非一途得入,景龙、开、宝之诗端重,能养人器度,而不能发人心光;大历、开成之诗深锐,能发人心光,而亦伤人器度。
所以学景龙、开、宝者,心光虽发,大都滞于皮毛;学大历、开成者,器度易伤,不免流于险琢。
人能以大历、开成发其心光,而后以景龙、开、宝养其器度,斯为得之。
意喻之米,饭与酒所同出。
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文之措词必副乎意,犹饭之不变米形,噉之则饱也。
诗之措词不必副乎意,犹酒之变尽米形,饮之则醉也。
醉则忧者以乐,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
诗之失比兴,非细故也。
比兴是虚句、活句,赋是实句。
有比兴,则实句变为活句;无比兴,则实句变成死句。
许浑诗有力量,而当时以为不如不作,无比兴,下死句也。
诗中须有人,乃得成诗。
盖人之境遇不同,而心之哀乐生焉。
夫子言诗,亦不出于哀乐之情也。
诗而有境有情,则自有人在其中矣。
如刘长卿之「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
青山数行泪,白首一穷鳞」。
王铎为都统,诗曰:「再登上相惭明主,九合诸侯愧昔贤。
」有情有境,有人在其中也。
子美黑白鹰、曹唐病马,亦然。
鱼玄机咏柳云:「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黄巢咏菊云:「堪与百花为总领,自然天赐赭黄袍。
」即荡妇反贼诗,亦有人在其中也。
不然,陈言剿句,万篇一篇,万人一人,了不知作者为何等人,又何以诗为哉?
余读韩致尧落花诗结联,知其为朱温将篡而作,乃以时事考之,无一不合。
起语云:「皱白离情高处切,腻红愁态静中深。
」是题面。
又云:「眼寻片片随流去」,言君民之东迁也。
「恨满枝枝被雨淋」,言诸王之见杀也。
「倘得苔遮犹尉意」,言李克用、王师范之勤王也。
「若教泥污更伤心」,言韩建之为贼臣弱帝室也。
「临阶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
」意显然矣。
此诗使子美见之,亦当心服。
诗可以初、盛、中、晚为定界乎?
唐人诗用意,有在一二字中,不说破不觉,说破则其意焕然者。
如崔辅国汉宫词云:「朝日点红妆,拟上铜雀台。
画眉犹未了,魏帝使人催。
」称帝者曹丕也。
下一帝字,而其母狗彘不食[其余]之语自见,严于鈇钺矣。
诗归评媚甚,岂非说梦。
韩翃寒食诗云:「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唐之亡国,由于宦官握兵,实代宗授之以柄。
此诗在德宗建中初,只五侯二字见意。
唐诗之通于春秋者也。
诗意之明显者,无可着论,惟意之隐僻者,词必纡回婉转,必须发明。
温飞卿过陈琳墓诗,意有望于君相也。
飞卿于邂逅无聊中,语言开罪于宣宗,又为令狐绹所嫉,遂被远贬。
陈琳为袁绍作檄,辱及曹操之祖先,可谓刻毒矣,操能赦而用之,视宣宗何如哉?又不可将曹操比宣宗,故托之陈琳以便于措词,亦未必真过其墓也。
起曰:「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零过古坟。
」言神交以叙题面,引起下文也。
「词客有灵应识我」,刺令狐绹之无目也。
「伯才无主始怜君」,「怜」字,诗中多作羡字解。
因今日无伯才之君,大度容人之过如孟德者,是以深羡于君耳。
「石麟埋没藏春草」,赋实境也。
「铜雀荒凉起暮云」,忆孟德也。
此句是一诗之主意。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言将受辟于藩府,永为朝廷所弃绝,无复可望也。
怨而不怒,可谓深得风人之意矣。
唐人诗妙处,在于不着议论,而含蓄无穷,近日惟常熟冯定远诗有之。
其诗云:「禾黍离离天阙高,空城寂寞见回潮。
当时最忆姚斯道,曾对青山咏六朝。
」金陵、北平事,尽在其中。
又有云:「隔岸吹唇日沸天,羽书惟道欲投鞭。
八公山色还苍翠,虚对围碁忆谢玄。
马、阮四镇事,尽在其中。
又有云:「席卷中原更向吴,小朝廷又作降俘。
不为宰相真闲事,留得丹青夜宴图。
」以韩熙载寓刺时相也。
又有云:「王气消沈三百年,难将人事尽凭天。
石头形胜分明在,不遇英雄自枉然。
」以孙仲谋寓亡国之戚也。
所谓不着议论声色,而含蓄无穷者也。
诗苦于无意,有意矣,又苦于无辞。如聂夷中之「锄禾当日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意则合矣,而其辞率直又迫切,全失诗体。
五七言律,皆须不离古诗,气脉乃不衰弱,而五言尤甚。
诗意大抵出侧面。
郑仲贤送别云:「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人自别离,却怨画舸。
义山忆往事而怨锦瑟,亦然。
文出正面,诗出侧面,其道果然。
作诗学古则窒心,骋心则违古,惟是学古人用心之路,则有入处。
吾邑魏叔子 【 冲】 负才不羁,中年蹭蹬,寄兴诗酒,尝与冯嗣宗 【 复京】 辈为里社,祀隋陈司徒。
一日,叔子举社祭毕,聚饮。
坐有老妓,狎一少年,意不在魏,调之不对,魏向之大哭。
因赠嗣宗诗曰:「今昔人情太不同,朝来残媪亦嗔侬,红裙无分青衫老,恸哭穷途向嗣宗。
」
无锡杜太史紫纶 【 诏】 ,少时以词赋擅名,久留京师。
康熙辛卯,遂举京兆。
壬辰,钦赐进士,入词馆。
旋假归,林居二十年,游名山几徧。
尝与羽士荣泂泉 【 涟】 、释天钧 【 妙复】 结方外交,所至辄挟以往,人称「梁溪三逸」。
太史遂属善画者绘为图,题咏纷如。
乾隆丙辰六月,游西湖归,作诗一绝授其子,曰:「此即我之遗令也!」未及半月,以微疾卒。
其诗云:「半生空自逐浮华,放浪湖山亦大差。
分付儿曹无别语,读书为善做人家。
」卒之前三日为其七十诞辰,张宴厅事,大书一联,粘诸壁。
出句为「教子课孙完我分」,而对句即用所作诗结语云。
柳柳州之文章,昌黎所谓:「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者也。
」而千载以下,乃有从而议其非者。
友人某自京师归,为余述之,且深为不平。
余曰:「柳州非国语,应得此报。
且安知从而议之者,非即盲左后身乎?」某为之失笑。
赵太史秋谷,青州益都人也。
乾隆戊午,北平黄昆圃先生任山东布政。
黄固素重秋谷者,会益都令某来谒,黄语之曰:「赵秋谷先生,君管内人也。
其诗文甚富,盍请于先生持其草以来,俾予得一寓目乎?」令归,即遣一隶持牒取之。
赵故善骂,得牒益大怒,诟令俗吏,并及于黄。
黄亲为陈见复述之。
进士鲜有至六十年者。
康熙己未进士,至乾隆己未犹在而得与后辈称前后同年者,有两人焉:一为益都赵赞善秋谷 【 执信】 ,一为黄冈王佥都西涧 【 材任】 。
时西涧年八十有七,而秋谷年亦八十矣。
王重听,赵失明,两公耳目各废其一,而皆不废吟咏云。
梅李东塔禅院东房,藏有故僧慈云所书楞严经,笔法秀整,绝类赵吴兴。
乾隆丙辰秋日,余偕友人顾文宁 【 士荣】 往观之。
后有董玄宰、宋比玉二跋。
董跋云:「丁卯九月三日,海虞钱子羽持故僧慈云所书楞严经见视,书法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按跋语所云丁卯,盖天启七年也。
玄宰之亡,为崇祯三年,年八十有一,跋此经时,盖已七十有七矣。
康熙中,吾邑钱玉友 【 良择】 、邵青门 【 陵】 、许旸谷 【 彻】 、王露湑 【 誉昌】 并以诗名,而露湑翁与余善,盖古所称忘年交也。
余尝谓翁之诗,豪迈不如玉友,而细腻胜之;天趣不如青门,而沉着胜之;温丽不如旸谷,而骨干胜之。
翁颇以余为知言。
祝枝山作梦游莺花洞天记,有行书手录本最佳,向藏吴郡某氏。
康熙乙巳,吴逆三桂遣人持数千金至吴,收古书画器物,遂以三百金购此本去。
时吾邑顾翁雪坡 【 文渊】 适在郡,用双钩摹出。
余从雪坡之侄文宁 【 士荣】 见之,卷首有白文南溪草堂印,卷末有朱文希哲印,亦雪坡所摹也。
闻吴逆之使,满载所收以归,渡江舟覆,此真本为龙伯取去,无复在人间矣。
明崇祯六年癸酉,应天乡试,一榜得三会元,甲戌李青,丁丑吴贞启,癸未陈名夏。
本朝顺治十一年甲午,浙江乡试,一榜得三状元,乙未史大成,甲辰严我斯,庚戌蔡启僔。
严相国养斋为诸生时,与瞿昆湖诸公联「十杰会」,常会文于李文安公祠中,出入致揖于公惟谨。
一夕梦公谓曰:「承君隆礼,愧无以报,今以予骨赠君。
」寤后忽发寒热,逾时乃止。
人谓文安公实为之换骨云。
严相国有妹,嫁石岸张氏。石岸至城,路有断水处,往来多阻。相国以妹在石岸,特筑桥以通之,名曰徐泾桥。
邓肯堂幼有神童之目,年十三,赋空谷诗,为松圆诗老所赏,遂以此得名,人呼之为邓空谷。
后以荐举入都,没于逆旅。
所著颐庵、玉山、柳下诸集,散佚不可问。
尝见其赠如皋冒征君诗,有「旁若无人惟燕子。
不知有汉是桃花」之句,余最爱之。
沈以慈,字孝先,邑人也。
生十岁,而两目不见物,家人取书络诵于侧,孝先凭几窃听,率以为常。
以故孝先盲于目,不盲于心,所为诗歌颇佳。
邓肯堂作五哀诗,孝先其一也。
嘉定侯广成 【 峒曾】 举进士归,其父太常公欲令谒唐叔达先生,而适晤叔达于友人所,遂先与言之。
叔达曰:「勿遽来,不佞叨居父执,相见时宜有言为赠,当预思所以训戒之者。
」又太仓太原王氏,亦叔达之世交也。
当烟客奉常官京师日,叔达过其家,诸公子迎之入,至厅事南向坐,诸公子设红氍毹拜之,不为动。
拜毕,摩诸公子首曰:「汝父远宦京师,好自读书,勉之。
」诸公子侍立唯诺,叔达乃徐徐曳杖而起。
盖叔达以前辈自居,视故人子弟不异己之子弟也。
亡友侯秉衡 【 铨】 为余述之如此。
噫!人情浇薄,朋友一伦几绝,如叔达先生二事,以今日视之,亦何啻羲、黄以上乎!
严太守天池 【 澄】 ,相国文靖公子也。
将赴邵武之任,与郡邑城隍神约曰:「某必不携邵武一钱归,神其鉴诸!」既抵任,苞苴尽绝,惟有茶果银一项,士民为官长称觥敬者,其俗相沿已久,于是争致,诸公复苦劝受之,以供薪水费。
辞不获已,积之共若千金,迨致仕归,舟次吴门,以原银付家人曰:「吾前与城隍神约,不携邵武一钱归矣,此银何所用?其以为修治桥梁费乎!」于是择日鸠工,自郡之齐门外,至邑之南门,凡桥梁之倾圮者,悉修治焉。
行人至今便之。
宜兴周相国玉绳,少时从黄介子先生游,先生极称之。
迨玉绳以高第里居,颇恣纵,先生闻之,弗善也。
后玉绳以事谒先生,先生坚卧弗起。
迨长跪榻前请过,先生遽起,批其颊曰:「汝初致身,遂为患里中乎?」其严气正性如此。
介子名毓祺,江阴名诸生。
鼎革后,起义守城,城破被执,不屈而死。
缪仲醇,布衣也。
而东林诸公与订交,皆以兄事之。
常州钱侍御启新,东林之翘楚也。
江北一缙绅往候之,值侍御他出,遂留宿其家。
半夜闻叩门声甚厉,厮养皆惊起,窥之,见火光中一人督责童子,以其应门稍迟也,童子皆伏地叩首谢。
此绅谓侍御且归矣,晨起询之,乃知夜间至者为仲醇也。
仲醇名希雍,本吾邑甲族,重气节,娴经济,为一时豪士,不特精于岐、黄术也。
邑乘列之方伎,未免掩其为人矣。
昌黎之文,字句皆古,人悉知为锤炼而成矣,而不知欧公之平易,亦是锤炼而成者。
即如白香山之诗,老妪能解,可谓平易矣,而张文潜以五百金得其稿本,窜改涂乙,几不存一字,盖其苦心锤炼如此。
以此例之,则欧公可知,不特「环滁皆山」之句,数易稿而就也。
作诗者有神来之句,往往成于冲口信笔,所谓好诗必是拾得也。
若有意作诗,则初得者为第一层,语必浅近;即第二层犹未甚佳,弃之而冥冥构思;直至第三层,方有妙绪。
然第三层意必出之自然,仍如第一层语乃佳。
不然,雕琢之过,露斧凿痕,其不入于苦涩一派者几希。
冯定远云:「严沧浪言有古律诗,今不能辨。
」余观瀛奎律髓中有拗字一类,疑即所谓古律诗也。
子美集中,如郑驸马宅宴洞中、崔氏东山草堂、题省中院壁、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雨不绝、九日、赤甲、滟滪、白帝城、最高楼、暮春、愁、昼梦即事、江雨有怀郑典设、简吴郎司法、覃山人隐居、晓发公安、暮归等作皆是,亦谓之吴体。
盖律诗而骨格峻峭,不离古诗气脉,故谓之古律诗也。
严沧浪固云:「盛唐诸家多此体。
」试检诸家集,当知予言非谬。
诗之有次韵,自萧衍、王筠和太子忏悔诗始也。
唐之元、白遂踵其事,至皮、陆而加甚焉,今则非次韵无诗矣。
施愚山谓次韵之作是做韵,非做诗。
其言良是。
盖所谓做韵者,觅韵脚于韵府羣玉、五车韵瑞,广之以佩文韵府而止。
于是以字凑韵,以句凑篇,勉强牵合,全无意义章法,非做韵而何?陷溺之甚,遂谓次韵之诗,思路易行;又或追用前人某诗韵,连篇累牍,用以自豪,益无谓矣。
赵秋谷亦谓:「次韵诗以意赴韵,虽有精思,往往不能自由。
或长篇中一二险字,势难强押,不得不于数句前预为之地,纡回迁就,以致文义乖违,虽老手有时不免。
阮亭绝意不为,此可法也。
」善哉言乎!与施愚山做韵之语,并是今日作诗者药石矣。
章珪,字孟端,邑人也。
明正统间官监察御史,与同僚成规纠劾权要罢归。
有周纲者应诏于京,取李师中「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句,与士大夫分韵送别,并属钱塘戴文进作归舟图以赠。
今图藏吾友顾子文宁 【 士荣】 家,卷首有涂棐八分书「归舟图」三字,图后有国子助教同郡李继归舟图诗引,作于正统辛酉秋七月既望者,引后即书分韵诗。
同郡杨翥得「去」字,东海徐珵得「国」字,河南刘溥得「一」字,同郡张柷得「身」字,潭怀逯端得「轻」字,同郡张益得「似」字,吴郡顾谦得「叶」字,同邑吕■〈囗外水内〉得「高」字,太原郭璘得「名」字,武陵龚理得「千」字,春陵周纲得「古」字,吴邑范子易得「重」字,张穆得「如」字,屈昉得「山」字。
诗后有郡人韩雍跋语,作于成化九年九月重阳日。
龚渊孟松窗快笔云:「周纲此举,为杨文贞所怒,遂致远斥,章亦仅而得免。
」予观卷中诸公,显晦不一,最著名者为徐、韩二公,徐后改名有贞,以复辟功,拜大学士,封武功伯;韩以征两广蛮寇功,进都察院右都御史,死谥襄毅。
娄子柔坚,嘉定四先生之一也。
诗文外尤精锺、王书法,晚乃变而学东坡,一洗柔媚之习。
时华亭董尚书方以工书重海内,而秀整有余,苍劲不足,先生视之蔑如也。
后吾邑冯氏书学,讲贯最善,实得先生之传云。
邵青门 【 陵】 晚岁奉佛,一椽在山麓,黄叶积庭下,双扉昼掩,日诵金刚经不辍,遂取经中「不住于相」之义,自号黄叶庵不住道人。
尝着金刚经集说,依经敷演,阐发详明,俾读者于无上妙谛,一览了然,真能以笔代舌,为佛门提唱者也。
而所与往复商榷,奉为指南以成此书者,惟释药山一人。
余见青门与药山札,不啻数十,质疑问难,大抵为注经一事云。
药山名正仁,居西山之牛窝潭,所与游皆知名士。
晚而目盲,遂更其号曰瞎山。
孙西川艾,尝游金陵,狎客怂携谢妓。
公徧访教坊季女,共得七人。
人持千金纳采,即京城卜居七所,每所器皿毕具。
选日结婚,将御一如常仪,争妍竞宠,备极宴尔之趣,冗费可二万金。
兴尽而返,绝不留盼,其豪迈如此。
厥后百万之产,取次荡尽。
但倩一廛以居,虽膏腴轻售,终不言益价。
一人忽欵门自陈,愿输粟五百斛。
公辞曰:「噫!吾安得空室贮之哉?」固与之,乃弗却。
先是,虞山西麓埋一异石,公遂捐此米铲剔之。
石既露矣,乃悬崖置屋,名之曰大石山房。
公尝从沈启南游,得其点染法,而其迹,世罕有传者。
蒋相国曾于大内见其尺幅,所画为粪壤,颇极工妙。
相国以语公之裔孙畏之翁 【 璟】 ,翁复为余言如此。
严文靖公[性多拘忌。
尝延金坛王宇泰太史治疾。
太史至其第时,日初昃耳,诸公子皆盛服出迓,宾主俨然相对,至然烛而公不出。
太史讶问之,则知公择戌时见客,诸公子亦时时以指候鼻息左右,验时至否,良久乃出。
每坐起,必回旋曲折数步乃行。
问之,曰:「向善神方耳。
」又遇僮仆最宽,至一无畏惮。
每对客坐,左右嘻笑喧然,或相扑击驰逐,屡触公身,公宛转避之而已。
初]拜吏部尚书,命家人治具以俟,家人白已办。
请所邀,公曰:「无他客,专邀若曹耳。
吾受主恩深,不可以负,而墐私窦必自若曹始!」以宿储博弈具授之,曰:「若曹无聊,可以此自娱,慎无出门户。
」人揖而觞之,诸仆皇恐受命,讫任无越轨者。
明万历中,有沈大韶者,不知何地人。
善鼓琴,所弹洞天春晓、秋山溪月二曲,吾邑陈昆源妙会其旨。
赵应良云所,则又陈之入室弟子也。
赵之琴理为天下第一。
尝独夜对月,一弹再鼓,闻庭外鬼声凄绝。
谛视之,有人长二尺许,皆古衣冠,杂坐秋草间,作听琴状。
其声之妙,殆感动鬼神矣。
云所尝与同邑严太守天池为琴会于松弦馆,遂勘谱行世,而陈禹道锡贤复从赵受学焉。
锡贤精苍梧曲,邑人以陈苍梧呼之。
明太祖龙潜时,曾在皇觉寺为僧。
后廷臣赋诗,有犯「光」字、「释」字、「和」字、「尚」字者,即为讥讪,甚则诛戮,轻亦谴谪。
吾邑施孟微为监察御史,一日上命赋诗,有「日出光华照四方」之句,亦以犯「光」字得罪黜归。
按孟微名显,洪武中乡、会试俱第一,墓在西山之麓,近高道山居。
雍正初,其后人不肖,以祖墓售宦仆,启土迁棺,白骨见焉,头大如斗,两股亦倍常人云。
乡贤祠之滥也,于今为甚,自昔已然。
闻罗念庵先生以吉水乡贤祠驳杂,耻其父与之同列,欲奉木主以归,而吾邑邵文吉遗命,毋入乡贤祠。
文吉名相,即严文靖志墓所称守斋先生者,观此而知乡贤之滥,固不自今始矣。
宿迁徐太史坛长 【 用锡】 云:「今之为人子者,守身诚身都不讲,甚至供养俱不周,惟于亲死之后,经营入乡贤祠,便以为孝子尊亲之至。
以致学宫之内,侩伍丛杂,贤者耻与为列。
」盖亦有慨乎其言之也。
今塑神像者,辄捕龟、蛇、鸟、雀,生纳其腹,意取生物之气,以为土木灵性也。
闻故明时,无锡东林书院塑龟山先生像,因一杨树去其上半,中为像留其根以为座。
当时以先生姓杨,故其像即因杨树,而又以先生号龟山,并纳龟于其腹,直儿戏矣。
昆山一粟生,执贽谒徐侍郎,侍郎曰:「子年几何?」对曰:「属狗。
」一时传笑。
余有四子,友人曾以年询。
余对以长属某,次属某,又次属某,最幼属某。
座客某闻之,私谓余曰:「子号读书,奈何出辞若是之鄙,类昆山粟生乎?」余曰:「此余用五代时宇文护母书中语也。
」因检书示之,某为之面赤。
中州重牡丹,故言花即知为牡丹。
成都重海棠,故言花即知为海棠。
吾邑文村有季氏者,宋太常卿陵之后也。
其家海棠种异他处,花朶大而且密,俗有「季家海棠十八瓣」之称。
故白堤卖花者辄以「文村种」三字签标于海棠云。
世谓此花无香,而西蜀潼川府昌州所产,则独有香,此又物理之不可解者。
明崇祯甲戌科会试,场中皆推文长洲所取陈际泰为第一。
同考项煜欲令会元出其门,绐文曰:「吾此卷乃杨廷枢也。
」杨为同乡名士,文遂让之,及拆卷则李青也。
煜面黔,向称项黑,至此竞相传笑,有「项黑得李青」之语。
庄子秋水篇公子牟对公孙龙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 【 云云。
】 「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 【 云云。
】 白香山池上篇,有「如鼃居坎,不知海宽」之句,盖即用此事也。
按:「坎」字本即「埳」字,而「鼃」字笔画颇近「龟」字,近世相沿误刻,其失固了然可见。
余观工书之士,前明如董尚书,当今如王吏部,皆喜写池上篇,而「鼃」字不免沿误作「龟」,亦疎于考订矣。
张谦,字益士,予舅之子也。
长余一岁,一生半在病中。
自篆其石曰「善病张郎」。
药裹之余,关心吟咏,辄多佳句。
家在江村,不与世接,故罕有知者。
有集数卷,殁后散佚,偶记数联,录而存之。
题柽柳书屋云:「湘江分得丛兰紫,虞岭移来片石青。
」赠别云:「蜡烛烧愁愁不断,晓莺唤梦梦难醒。
」不寐云:「闲愁不散如宵雾,薄醉旋消似晓烟。
」夜坐云:「粉墙月上画图出,茶灶烟生风雨来。
」暮秋杂咏云:「石卧荒苔疑病酒,梅撑瘦骨似吟诗。
」草堂云:「梅尚有花和我瘦,石全无窍似儿顽。
」代赠云:「梦回味似重篘酒,魂断情如已落花。
」
明宣德时,内佛殿火,金银铜像融而为一。
遂命铸炉,凡铜炼六火则露宝光。
上命加火一倍,炼而条之,复用铜铁为筛格,以赤火镕条,取其极清而滴格下者为炉,存格上者制他器。
此宣炉之质也。
炉式略仿宋瓷,其上者,曰百折彝,曰乳足,曰花边,曰鱼耳,曰鳅耳,曰蚰蜓耳,曰熏冠,曰象鼻,曰石榴足,曰橘囊,曰香奁,曰花素,曰方员鼎;下者,曰索耳分裆,曰判官耳,曰角端,曰象鬲,曰鸡脚扁,曰番环,曰六棱,曰四方,曰直脚,曰漏空桶,曰竹节。
其欵阴印阳文,真书「大明宣德年制」。
又有呈样无欵者,最为难得。
此宣炉之式也。
宣炉妙处在色,爇火久,则假色外炫,真色内融,灿烂善变。
嫩如哀梨,入口即化;凝如鱼冻,呵气便消,须有此两种光景,斯为上乘。
又有制时空罅,以赤金冲满之者,名曰冲眼,得火则金色尽显,益从黯淡中发奇光焉。
火候既到,即久不着火,纳之污泥中,拭去而色如故,如是则为真宣。
假者虽火养数十年,不能然也。
其色有初年、中年、末年之分,初年仿宋烧斑,尚沿永乐炉旧制;中年用番卤浸擦熏洗,易为茶蜡,亦间有渗金者;末年乃露本质,着色更淡矣。
色凡五种:曰栗壳,曰茄皮,曰棠梨,曰褐色,而藏经纸色为第一。
又有所谓鸡皮纹者,覆手起粟,迹如鸡皮,而抚之实无有。
又有所谓烛泪痕者,或在腹下,或在口下,在腹下为涌祥云,在口下为覆祥云。
是皆火气所成,尤不易得。
此宣炉之色也。
此物为世所珍,颇多赝者。
余非鉴古之士,聊就帝京景物略、遵生八笺、方坦庵宣炉歌所言,并参以他说,为之详其质,别其式,辨其色,作宣炉说如右,或亦好古之一助云。
诗中用字,有双声、迭韵之分,南史王元谟问谢庄,庄曰:「互护为双声,磝碻为迭韵。
双声同音不同韵,迭韵音韵皆同。
互护同是唇音而不同韵,磝碻同是牙音而又同韵也。
」又沈存中笔谈谓:如「几家村草里,吹唱隔江闻。
」「几家村草」对「吹唱隔江」皆双声。
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
」「侵簪」、「逼屐」皆叠韵。
双声、叠韵,谢、沈二公言之已悉。
然钱木庵谓:「迭韵易见,双声难明。
」陆鲁望溪上思双声云:「溪空惟容云,木密不陨雨。
迎渔隐映间,安得讴雅■〈木虏〉。
」木庵为之注云:「五音以唇舌牙口齿辨之,二字同音为双声,如『溪空』、『容云』舌居中,宫声也,『木密』、『陨雨』唇撮聚,羽声也,『隐映』舌抵齿,征声也,『讴雅』口开张,商声也。
诸如此类,可以例推。
」观此而所以为双声者,乃了然矣。
钟声晨昏扣一百八声者,一岁之义也。盖岁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正得此数。释氏念珠亦借此义,见楞伽经菩萨问。
钱湘灵先生晚年居虞山西麓,老屋三楹,适当石梅之下,松阴岚翠,如眉临目。
先生兀坐其中,拥书万卷,咿哦不辍。
过其门者,往往驻足觇伺,流连不去,先生咿哦自若也。
室中榜一联云:「名满天下,不曾出户一步;言满天下,不曾出口一字。
」为三峯释硕揆书。
佛氏云:「是日已过,命亦随减。
」而泰西人相见,讯问年岁,辄云:「汝死过几年?」彼此语意正同,最为警醒。
余谓寓形宇内,碌碌一生,毫无竖立,即未来之岁月,无非是死过光阴也。
奚待盖棺之日乎?
徐讷,字敏叔,明工部侍郎恪之父也。
长厚有内行。
妻周氏尤贤。
公既多男子矣,一日偶谓周曰:「今日经某乡,居民皆起视过客,惟篾工舟中一女不眸视,可异也!」是时公年老矣,周疑公属意此女,阴为物色致之。
忽谓公曰:「舟中人已在副寝矣。
」公大惊,辞不获已,乃强纳之。
生一儿,即恪也。
俗呼为「徐八都堂」云。
明世庙无逸殿成,春日赐廷臣宴,伶人歌「花底黄鹂」之词。
上问:「此词何名?」伶人曰:「花柳分春曲。
」上喜曰:「甚似今日风景。
」顾谓夏相国言曰:「花柳分春无逸殿,可就席思一句偶之。
」时吾邑杨五川仪方为礼部员外,颇着才名,夏亦素爱之,因私遣飞骑寻杨,令属对焉。
时杨方与僚友羣会一勋戚家,重门深院,杯酌正浓,忽闻骑吏叩门声急,阍人拒之,曰:「夏公所遣也。
」既入门,即问杨员外何在?屏客出片纸相授,即上所命七字句也,座客皆停杯失色,俨衣冠以俟命。
杨就庭中,立取纸笔,属对付使者,其句云:「华夷一统大明君。
」使者即飞骑复夏,夏以此应制,世庙称善者久之。
宋文宪公濂,尝馆吾邑富家。
一日,有丈夫从二童子来谒,自称卖文,谈论出入经史,至兵机尤长。
宋公不能答,请其诗,曰:「吾一诗直二十金。
」主人许之,诗成,甚俊拔。
宋公以文请,曰:「吾文非百金不可。
」主人又与之,援笔立成,文不加点。
宴毕,请观宋公书室,出前金赠曰:「仆非受此,为先生地耳!」遂辞去。
使人送至海滨,舟师数千,军容甚盛,乃陈友谅也。
以宋公有才名,欲礼聘为军师,听其论无武略而去,一邑大惊。
夫子之称,始见于尚书牧誓篇,盖武王之所以呼将士也。
继又见于小戴礼「公叔文子卒」一章,则又为君之称臣矣。
而左氏一书,称夫子者不一处,如子重,楚令尹也,而称晋大夫栾针曰夫子;荀偃、魏绛,皆晋大夫也,而绛之称偃则曰夫子;向戍、乐喜,皆宋臣也,而戍之称喜则曰夫子;又季札,吴之公子也,孙文子,卫之出亡臣也,而札之称文子则曰夫子;子皮,子产所从受政者也,而其称子产则曰夫子;师旷,晋之乐师也,叔向,晋大夫也,而向之称旷则曰夫子;康王,楚君也,士会,晋臣也,而康王之称士会则曰夫子。
又按工部集,如郑司户、蔡著作、陈补阙、韦书记,皆其友也,而诗中悉以夫子称之。
历观诸书,而知所为夫子者,乃尊卑贵贱之通称,不特弟子之于师也。
独鲁论一书中,似有专属,然观孔子之称蘧瑗,子贡之称叔孙州仇,则又不尽然。
近代师生必称夫子,不知何本,若以孔门为例,则近于僭;若以尊卑贵贱之通称而称其师,则又近于亵:两者固交失之。
闻近时遂宁相公戒其门人勿称夫子,殆亦以是欤?
作诗者不论题之雅俗,辄拈一首,伤格伤品,莫此为甚;又或故押险韵以示新奇,尤属无谓。
近日惟吾友沈确士力矫此二弊,良可法也。
其述毛稚黄之语曰:「诗必相题,猥琐、尖新、淫亵等题,可无作也。
诗必相韵,险俗生涩之韵,可无作也。
」旨哉言乎,真近日诗人之砭针矣!
[文人借笔墨嘲诎,最属轻薄,况语犯君上,尤自蹈灭亡也。
海昌查某,与锡山杜太史紫纶素善。
上尝赐杜御书一幅,为程明道春日偶成诗。
查戏成一绝云:「天子挥毫不值钱,紫纶新诏赐绫笺。
千家诗句从头写,『云淡风轻近午天。
』」诗成,不以寄杜,录之日记簿,杜茫然不知也。
后罹罪,籍其家,日记簿尘御览,上摘其大不敬语数条,此诗其一也。
杜闻之,惊怖致疾,赖上明圣,谓其事与杜无涉,遂不之究。
初杜得御书,赍归建楼庋之,取诗中语,颜其额曰「云川」,以志恩宠,因自号云川居士。
]
昆山巨族,在前明时,推戴、叶、王、顾、李五姓。
迨入本朝,而东海氏兄弟三人并中鼎甲,位俱八座,子姓亦取次登第,一时贵盛甲天下,而前此五姓则少衰矣。
邑人因为之语曰:「带叶黄姑李,不如一个大葧脐。
」以带音同戴,黄音近王,姑音转顾,脐音近徐,故俗谚云尔。
中元节,释氏有目连救母之说,而臞仙运化元枢,则以是日为丁令威救母之辰。释氏谓之目连,未悉其所本何自,姑录之以助异闻。
康熙丁卯、戊辰间,京师梨园子弟以内聚班为第一。
时钱塘洪太学昉思 【 升】 着长生殿传奇初成,授内聚班演之。
圣祖览之称善,赐优人白金二十两,且向诸亲王称之。
于是诸亲王及阁部大臣,凡有宴会,必演此剧,而缠头之赏,其数悉如御赐,先后所获殆不赀。
内聚班优人因告于洪曰:「赖君新制,吾辈获赏赐多矣!请开筵为君寿,而即演是剧以侑觞。
凡君所交游,当延之俱来。
」乃择日治具,大会于生公园,名流之在都下者,悉为罗致,而不及吾邑赵□□□[星瞻征介]。
时赵馆给谏王某所,乃言于王,促之入奏,谓是日系皇太后忌辰,设宴张乐,为大不敬,请按律治罪。
上览其奏,命下刑部狱,凡士大夫及诸生,除名者几五十人,益都赵赞善伸符 【 执信】 、海宁查太学夏重 【 嗣琏】 其最著者也。
后查以改名慎行登第,而赵竟废置终其身。
前代不以书名而其书绝佳者,为震泽王文恪公,家侍御次山 【 峻】 尝为余言之。
友人顾文宁 【 士荣】 藏公行书一卷,为公自书所作泛南湖饮湖心亭、游治平寺登吴王郊台、至太仓欲观海不遂、舟中望昆山、两登昆山雨阻还至夷亭、六月十九日避暑偃月冈诸诗。
公自题其后云:「征仲以此卷索近作,草草书此以复。
征仲览之,能不有以见教乎?东山拙叟王鏊,时正德甲戌八月也。
」前有颜乐斋印,后有「济之」及「大学士章」二印。
此书瘦硬通神,全是晋人风格,视文、祝当胜一筹。
观此而知侍御品题,果为不爽云。
长白高公且园 【 其佩】 留心绘事,能以指头为之,别开生面,为前人所未有,艺苑推为绝技。
鄂鹾使礼生虽稍后,而颇与高周旋,尝语人云:「且园生平,画第一,书次之,诗又次之,办事更次之。
」时且园方官户部侍郎,京师士大夫遂戏呼为高更次云。
龚布衣羽阶 【 諴】 ,邑先贤渊孟先生孙也。
家酷贫,操行峻洁,吾党咸重之。
诗文千言可立就,虽不甚协绳尺,而奇杰之想,豪横之气,一时无两。
曾作己未元日诗,有「五十三年堪一笑,漫将残梦付东风」之句。
吾家眉皙 【 继良】 评云:「桃花流水杳然去。
」是年三月二十六日,乘醉往大河,堕水死,乃知此诗此评,实为之谶也。
同人醵钱梓其遗稿。
汪西京 【 沈琇】 跋二绝于尾,颇得其真。
诗云:「碎玉终须胜全瓦,此君诗句此君文。
一编死后赏音出,何必子云知子云。
」又云:「掩卷低回涕不禁,分明示谶岁朝吟。
东风一昔醒残梦,流水桃花杳莫寻。
」
邑东三塘李氏,余妻之族也。
其先有名在字 轩者,以高才生为郡守胡公缵宗所知,谘以时务,每谒见,必送至门外。
偶于赤日中立讲,李汗下,胡公命左右为之张盖,他日特置一青盖张之。
县令某特为置程子衣以别于诸生,每入见言事,县令望门外服是服者,辄倒屣迎之。
按管秀川常熟文献志,载虬轩事颇悉。
嗣后修志者辄不复载,未知何故,余故表而出之。
柳南先生为吾邑诗老,好著述,所撰随笔六卷,多记旧闻轶事。
其考证经史,论说诗文,亦杂见焉。
体例在语林、诗话之间。
故其书雅俗俱陈,大小并识,吐晋人之清妙,订俗学之谬讹。
洵朴山方氏所云:「远希老学,近埒新城」者已。
中如「三啇」、「三商」之辨,主古今韵略而不取礼注与诗疏,记祝、赵事,讹化雍而为谦吉之类,未免小有舛误。
盖闻见既博,简择偶疏,不足为全书病也。
会若云先生欲刊丛书,遂出箧中录本赠之。
黄廷鉴识。
续笔
●柳南续笔自序
余向撰柳南随笔六卷,谬付梓人,遂驰介次,顾久而自审其中飞靡弄巧,曲缀街谈,以至谬认蹲鸱,误书躬傶,斯言之玷,盖往往而是。
业授剞劂,亦未遑芟革也。
而淳安方朴山先生在艺林最为老师,乃爱而忘其丑,一见激赏,谓可远希老学,近埒新城,遗书千里,徒赞然之。
余滋愧矣。
白首山中,屋梁载仰,日有记也,月有效也,岁有得也,汇而录之,复成四卷。
从洪氏例,名曰续笔,以视前书,或少纰缪。
然沟瞀陋儒,识在瓶管;虽繁词富说,究归空腹。
余岂敢以此自贤,如魏之东里闾哉?而方先生在今日,则固盘盂书中之子顺也,遐路诚悠,而尺一牍次于面,从而质之,其品隲又何如?
乾隆丁丑立秋日,柳南七十四翁王应奎题
●柳南续笔序 #
王君东序者,吾邑之老学也,多识旧闻,旁搜轶事,解颐同乎匡鼎,便腹比乎孝先。
余之妇翁,乃君共研之旧;君之女夫,又余同袍之友焉,神交于君,盖自畴昔矣。
年辈既悬,出处殊路,徒蕴仰止之诚,莫展如旧之契。
后余归山,迨君暮齿,始获周旋杖屦,预奉绪言,篇章往复,投桃报李,方幸叙忘年之欢,获论文之益,何意佚老有期,龙蛇梦兆。
嗟乎!黄发沦谢,来学安仰?君雅好著述,尝杂记言事,名曰柳南随笔,身自校刻。
翰墨余暇,复成续笔四卷。
卷中所载,略同前编,或语传流俗,不道于搢绅;或论涉诗文,有资于风雅。
自君之没,今又数年,后生末学,日就荒陋,观省此书,亦足少助闻见。
余门生吏部郎方春熙,受经于君,升堂覩奥。
邑人毛琛君,尝激赏其诗,亟为延誉。
覩兹遗编,咸深追感,思人爱树,矧伊手泽。
因与同志校雠,思广流布,以余曾接末尘,请为之序。
余亦感慨陈迹之存,低佪晤言之日,虽才谢元宴,而情同右军,抚卷凄怆,明其概焉。
乾隆二十八年岁在癸未七月十四日,邵齐焘述
●柳南续笔卷一
传名不系爵位 #
生瑜生亮 #
床床非雨声 #
自号媿林 #
清和月 #
汪钝翁与严白云论诗
布袋
者者馆 #
彭祖八字 #
韩文用成语 #
义门论前明书家
义门论古文 #
西昆取义 #
袖中小学 #
龙君执役 #
先贤授琴 #
青冢
东皋赏鱼 #
包灯
贤母堂 #
吟诗堕水 #
龙种
昆湖茅屋 #
冯姬
李二哇 #
宋人论文 #
文章正宗 #
望溪精语 #
后与子异 #
朱竹墨菊 #
巧言令色 #
梅柳一条 #
一把连 #
小西天 #
荆公咏菊 #
青林高会图 #
药名诗 #
方尔止吟诗 #
蟋蟀相公 #
服御类优 #
官家
茧庵名论 #
墓祭
平望女子 #
○传名不系爵位
何元朗丛说云:「文衡山在翰林,大为姚明山、杨方城所窘,时昌言于众曰:『我衙门不是画院,乃容画匠处此?』惟黄泰泉、马公元、陈石亭与相得,酬唱甚欢。
二人只会做状元,更无余物。
衡山数公,长在天地间,今世岂更有道着姚涞、杨维聪者耶?』□□□□□诗小传云:「王履吉少与其兄履约同学于蔡羽先生,八试锁院不售,以年资贡入太学。
履约举进士,以都御史抚治郧阳,而履吉已前死。
死后数十年,履吉名满天下,而人之犹知有履约者,以有履吉为之弟也。
」文文肃公吴中先贤小记云:「有陈道复先生者,以布衣有文行名。
其大父某公官中丞,赫然贵重矣,至于今,天下故不知陈中丞,而惟知白阳山人也。
」然则人之传不传,其不系乎爵位,固有断然者。
由三公之言观之,百世而下可以兴起矣。
○生瑜生亮 #
「既生瑜,何生亮」二语,出三国演义,实正史所无也。
而王阮亭古诗选凡例尤悔庵沧浪亭诗序并袭用之。
以二公之博雅且犹不免此误,今之临文者,可不慎欤?
○床床非雨声 #
杜诗「床床屋漏无干处」。
「床床」二字,自来无注,而后人用者多作雨声。
余意床床句,自是跟上两句说;言床上布衾,儿既踏裂,而屋内所设之床,无不漏湿,岂能安眠到晓乎?作如此解,六句方一串。
「床床」犹言[曰「村村」,家曰「家家」,不作雨声。
后见曾茶山七月大雨三日诗,颔联云:「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声。
」以「岸岸」对「床床」,且下一湿字,此亦足以征吾之说矣。
○自号媿林 #
瞿稼轩先生尝集古今大儒法言可为正心修身之裨益者,汇成十卷,题曰媿林漫录。
「媿林」云者,公之自号,盖取内典「惭媿林」之义也。
其自叙识岁月为崇祯丙子仲秋。
越十五年而公留守桂林,以身死国,「媿」与「桂」同音,自号实为之谶,亦奇矣哉!
○清和月 #
沈宗伯说诗睟语云:「张平子归田赋云:『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
』明指二月。
灵运诗『首夏犹清和』,言时序四月,犹余二月景象,故下云『芳草亦未歇』也。
自后人误读谢诗,有『四月清和雨乍晴』之句,相沿到今,贤者不免矣。
」余初亦是其说,迨后考之,却未尽然。
何逊诗云:「麦气始清和。
」谢朓诗云:「麦候始清和。
」又云:「四月实清和。
」江总诗云:「清和孟夏肇。
」庾信谢赵王新诗启云:「首夏清和。
」白傅诗云:「孟夏清和月。
」乃知古今人未始不以四月为清和也。
司马公之诗,正未可轻议耳。
○汪钝翁与严白云论诗
汪钝翁与某宗伯颇多异议。
一日与吾邑严白云论诗,谓白云曰:「公在虞山门下久,亦知何语为谛论。
」白云举其言曰:「诗文一道,故事中须再加故事,意思中须再加意思。
」钝翁不觉爽然自失。
○布袋 #
猗觉寮杂说云「世号赘壻为布袋,多不晓其义。
或以为如入布袋,气不得出项,故名。
」附舟入浙,有一同舟者号李布袋,篙人谓其徒曰:「如何入舍壻谓之布袋?」众无语。
忽一人曰:「语讹也,人家有女无子,恐世代自此绝,不肯嫁出,招壻以补其代,故谓之补代耳。
」此言极有理。
又三余帖冯布少时,赘于孙氏,其外父有烦琐事,辄曰俾布代之。
至今吴中以赘壻为「布袋」。
○者者馆 #
王新城为扬州司李,见酒肆招牌大书「者者馆」,遣役唤主肆者,询其命名之意。
主肆者曰:「义取近者悦,远者来也。
」新城笑而遣之。
又扬州有兜兜巷,巷甚隘,而道路甚多,居此巷者,妇人多以做肚兜为业,而门径又相似,故行人每于此多悮焉。
成都费轩执御作寄江南词一百二十首,皆言扬州事,中一首云:「扬州好,年少记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悮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
」
○彭祖八字 #
彭祖八字为壬子、辛亥、壬子、辛亥,享年至八百;而祖之九十七世孙湘灵八字,则为壬子、壬子、癸亥、癸亥,享年止八十有七。
○韩文用成语 #
容斋四笔云:「韩退之为文章,不肯蹈袭前人一言一句。
故其语曰:『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独『粉白黛绿』四字,似有所因。
」盖谓列子、国策、楚词、淮南子有「粉白黛黑」句也。
噫!斯言亦过矣。
吾观平淮西碑一篇,乃韩文之最佳者也,而李义山则云:「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
」黄鲁直亦云:「韩文无一字无出处。
」而景卢顾为是言,窃所未解,况退之所用成语,其显然可见者,亦非止一处。
如上崔虞部书有「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终日」之句,此非本于表记耶?祭十二郎文有「三世一身」之句,此非本于北史王慧龙传耶?河南令张君墓志有「义不可再辱」之句,非本于汉书李广传耶?且退之所谓陈言者,震川以不切者当之,最为得解。
若谓前人一言一句必不可用,不亦谬欤!
○义门论前明书家
义门论书法,颇不满于胜国诸家,其论祝希哲云:「京兆书,血脉往往不贯,又故为奇诡,流宕无法,书之魔也!」论王履吉云:「雅宜书颇学虞世南,然所临摹者不过翻本庙堂碑,往往失之于钝,由其参证少也。
」论董玄宰云:「董胸次隘结,字欲开展,而分寸大疏,法意俱乖,其用笔亦未始不遒,但嫌照管不到。
」又云:「董思翁结字局促冗犯,无一可观,所谓都不知古人者也。
」又云:「思翁硬执『密不容针,宽通车马』二语,不复理会九宫八面,任意自我,古法几尽矣。
」
○义门论古文 #
义门云:「今日为古文,须裁其冗长之字句,汗漫之波澜,使无千篇一律,万口雷同。
如道园、圭斋、潜溪、东里诸公,虽学有浅深,才有大小,熟烂则一。
六经、左、史具在,奈何守一先生之言,不究其根源乎?」又云:「前朝有志于古文而不入僻谬者,惟王守溪一人。
惜后来者不能推而大之耳。
」
○西昆取义 #
宋祥符、天禧中,杨大年、刘子仪、钱师圣同官于朝,以诗相倡和,其诗悉效温、李,号西昆体。
「西昆」二字,义取玉山册府之名,见大年西昆酬唱集序中,实前此所未有也。
而冷斋夜话、沧浪诗话、李屏山西岩集序、元遗山论诗绝句,率指义山为昆体。
玉溪不挂朝籍,飞卿沦于一尉,安得厕迹册府耶?其亦不之考矣!
○袖中小学 #
某宗伯少时,修文执礼于顾泾阳先生,先生亦爱其博雅。
一日正色谓宗伯曰:「子多读异书,然老夫有一书,子未读,何也?」宗伯悚然问何书,先生出袖中小学一卷,示之曰:「子归,但读『公明宣学于曾子』一章,则立身、学术大要尽此矣。
」
○龙君执役 #
瞿俊,字世用,号学古,居邑东五渠村。
举成化己丑进士,授江西崇仁知县。
居官廉介绝俗,听断如神。
一日,谒张真人,真人一侍者,面目狰狞,腥臊触鼻。
真人指谓瞿曰:「公识之乎?此龙君也!以有罪授谪,俾执役于此。
公正人,为上帝所敬,盍请释之。
」瞿笑而谢焉。
真人曰:「公第草一表,某当代为上之,无固却也。
」瞿如其言,龙竟得释。
既释,真人率龙君以谢,且谓之曰:「瞿公大恩,须有以报。
向闻海藏多异物,盍献一二乎?」龙君曰:「某自破家以来,几无长物,今有白云一朵,请以相赠。
」既而许赠者不至,瞿意其妄也。
未几,瞿举卓异,行取入都,适当盛夏,而车上常有白云护之,不知有暑。
及邸都,云乃散去。
○先贤授琴 #
先贤子游墓在虞山之巅,前明万历间,有樵者过墓上,见一叟衣冠甚古,独坐鼓琴。
樵者掷斧柯听之,叟欣然曰:「汝欲学耶?」因令每日过墓,授以清商数曲。
后樵者于昭明读书台下,闻有达官贵人鼓琴为会者,亦倾耳听,已而笑曰:「第五弦尚未调也。
」鼓琴者曰:「汝何人?亦解此耶?」试调其弦,果如樵者所云,遂令其一再弹,则泠然太古音也。
大惊异,为易冠巾,与定交,问其所从学,樵者以告,且询其衣冠状,乃知所见者,为子游也。
吾邑严太守天池之琴,至今名天下,而其传实自樵者,故海内推为正音焉。
又闻其人本一染人,徐其姓,太守公字之曰亦仙云。
○青冢 #
王昭君青冢在归化城塞上,徧地白草,惟冢上不生,故名青冢,非谓冢上草独青也。冢边有石狮一,石虎二,石虎背上刻「青冢」二字。
○东皋赏鱼 #
吾邑园林有所谓东皋者,乃瞿氏别业也。
中有池数亩,蓄鱼万头,自星卿先生至寿明,已历四世矣。
鱼之大者,长至四五尺,每岁春秋二时,辄以空心馒头投之池中,鱼竞吞之,有跃起如人立者,于是置酒池上,招客观之,谓之赏鱼。
而园丁窃鱼者,投以石灰块,鱼疑为馒首,吞之立毙,毙则浮起水面,获取无算。
自稼翁殉节后,家遂中落,至寿明晚岁,几不能自存。
遂大集渔人,为竭泽之举,所获鱼不下千担,吴中鱼价为之顿减。
当其时取鱼也,寿明舅氏鸿文陈翁留宿池上小阁,黎明梦一黑衣人,形状勃窣,首以上不甚分明,向陈作礼,若有所求者。
天明启扉,则有大鳖当户,乃悟梦中所见,即此物也,遂以舟载至尚湖,纵之去。
○包灯 #
通州有所谓包灯者,相传包释修孝廉时为友人作灯,未竟,公交车促之,不赴,俟作毕始行。
此包灯所自始。
近日通州教场前每岁灯市犹曰包灯市,其实不出本处,皆来自大江以南也。
○贤母堂 #
尹侍郎会一母李太君守节教子四十年,尹以翰林出守襄阳。
太君在官署,治酒食以待宾客,储水浆以给行路。
当岁饥设赈,尹或他出,太君即代为办理,不遗不滥,远近悦服。
尹以才能调任扬州,去之日,襄人争出赀为建贤母堂,太君作两绝句谢之曰:「辛苦教儿四十年,还将三楚作三迁。
襄阳风土颇安乐,为感皇恩为谢天。
」又曰:「堤名寡妇留江上,城号夫人在眼前。
祗有婆心方寸许,何劳士女竞流传。
」诗后自跋云:「从子来襄,频年祈岁禳灾,欲安享无事耳。
郡人感颂,非老身意也。
口占数语,命孙儿嘉铨书示襄中父老。
」
○吟诗堕水 #
刘维谦,字让宗,华亭人。
乾隆五年秋日,从西湖归,月夜于塘栖道中得句云:「犬吠孤村月,蛩吟两岸秋。
」独坐船头,朗吟不辍,久之寂然,已堕水矣,遇有救者,得不死。
好事者为作月夜堕水图,题咏甚伙。
刘生平精于韵学,自谓得不传之秘,着有诗经叶韵辨讹十卷。
○龙种 #
王梅溪尝读书温州江心寺,寺中住持真歇了禅师,知其为龙种。
是时寺前埂子山门屡筑不就,将成,即有龙搅波涛溃之。
一日,梅溪大醉,禅师进曰:「公能舍山门前一块土乎?公必中状元无疑矣。
」就之乞书券,梅溪醉中戏书与之。
其后禅师坐山门乘凉,有一老人拄杖而来,携一童子索地,出券示之,泣而去。
至今寺中宝藏其券焉。
寺去桑门三里,桑门,温州城门也。
往来常与妓钱玉莲善,约富贵纳之。
梅溪登第后,三年不还乡,玉莲为人逼嫁,自沉于桑门江口。
蜀人破堂和尚为钱先生湘灵述之如此。
今其事备载湘灵集中,破堂盖久住江心寺者。
○昆湖茅屋 #
瞿昆湖先生未第时,家贫甚,所居在五渠村,仅茅屋三间,上而屋板,下而四壁,并编芦为之。
是时先生馆无锡华氏,其徒以贺岁至先生舍,归而告其父曰:「先生所居,乃以笔管为之者。
」盖以芦似笔管,故遂致误认尔。
其父初不解,既而诘之昆湖,乃知其故,不觉为之失笑。
○冯姬 #
昆山冯姬以不应马帅三宝之召,遣健将缚至,将加刃矣,先以酒困之,立尽一斗,复令理妆按歌,声愈嘹亮,遂得释。
吾邑陈祺芳有诗云:「酥胸藕臂玉为腰,缚出轻红惨愈娇。
刚向筵前倾一斗,宝钗重整度鸾箫。
」
○李二哇 #
李二哇,献贼嬖僮也,美而勇,战必突阵先出,锋锐不可当。
后为黄得功生擒,亦爱其美,欲与之昵,不从而死。
祺芳亦有诗曰:「花底秦宫马上飞,每番先阵突重围。
可怜拚得刀头血,不向勤王队里归。
」
○宋人论文 #
宋人论文,有照应、波澜、起伏等语。
冯钝吟谓:「若着一字于胸中,便看不得史记。
」冯已苍批才调集颇斤斤于起承转合之法。
何义门谓:「若着四字在胸中,便看不得大历以前诗。
」
○文章正宗 #
义门先生谓文章正宗只是科举书,不但剪裁近俗,亦了未识左、史文章妙处,局于南宋议论,与韩、柳、欧、曾之学相似,而实不同。
又所选国语、国策之文,愚意只应就每篇首句为题,方为得体,而希元必以己意另撰,大似小说标目,亦乖大雅。
○望溪精语 #
方望溪谓大易有「言有序,言有物」二语,古文如归太仆可云「有序」矣,以言乎「有物」,则未也。
今观望溪之自为文,虽未敢遽定为有物与否,然其议论有警切痛快处,为前人所未发者。
谨摘录之如左。
「凡为人子,昵其妻,而不责以事父母,是以娼女待其妻也。
世有与娼女交,而望其孝于吾父母者乎?凡为人妇,昵其夫,而不顺于舅姑,是以估客待其夫也。
世有娼女肯致孝于估客之父母者乎?」「吾之心必依于理而后实,耳目口体必式于仪则而后安。
前子之于母,后母之于子,而不能一视,自子言之,则为不有其父;自母言之,则为不有其夫,岂非人道之极变哉?而相习为故常,甚矣其不思也!」「用程、朱之绪言以取名致科,而行则背之,其大败程、朱之学,视相诋訾者而有甚也!」「人之生也,受于天而有五性,附于身而有五伦。
人于五性,或蔽于一,则四者必皆有亏焉!人于五伦,能笃于一,则其它必皆不远于礼。
」
○后与子异 #
或问徐虞求:「后与子有异乎?」曰:「然。
子可私也,后不可私也!子惟父之所爱,即子之,后非荐于祖祢,而祖祢用馨,告于宗族,而宗族不疑,不敢后也。
故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即人皆可为子之证也。
传曰:『鬼不馨非类,神不馨非族。
』是人不可皆为后之证也。
」其议礼善,古人亦未有如此之剖析精切者。
○朱竹墨菊 #
赖古堂集第八卷有朱竹诗,题下自注云:「初但求之楮颖间,顷过剑津西山,数顷琅玕,丹如火齐,乃知此君亦戏着绯,因赋二首。
」又第九卷有墨菊诗,题下自注云:「永寿里在汉时产墨菊,时人多取其汁为书。
今人但求之楮颖,少所见矣!」
○巧言令色 #
王宇泰笔麈中一条云:「巧言者能言仁,而行不掩焉者也!令色者色取仁,而行违焉者也!夫仁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故云:『鲜矣仁』。
若巧佞炫饰,务以悦人,则小人之尤者,何劳曰『鲜矣仁。
』」此解似胜朱。
○梅柳一条 #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从此咏梅者多用一枝。
而渊明诗则云:「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
」是「一条」实先于「一枝」矣,而诗家未见有用之者。
○一把连 #
俗语有所谓「一把连」者,「连」当作「莲」。
按明制,宫中每夜寝,殿门既阖,内臣散归直房,所卸衣总挂床前架上,熏以兰麝,名曰「一把莲」,夜间御前有事,以便顷刻装裹趋赴也。
事见秦兰征天启宫词注中。
○小西天 #
前明崇祯间,云南丽江郡伯木增曾获唐华严经秘抄,以中土未传,不远万里,就刊吾邑毛子晋家,其使乃僧也。
僧云「尝奉木郡伯命,率从者往小西天,以土贡为贽,总计四十八色,而每色析计又各四十八盘,虽金银珠亦然。
及至中途,弥望无际,日且暮,或野栖是惧。
独同行一僧以棒击地,忽有人从地中揭板累累出,盖穴居也。
僧入宿,问:『居此何为?』皆云:『有琥珀生其下,每登山视烟气上罩,则可掘而获。
初入握时,质甚软,须裹置腰间,移时乃坚凝可贸。
』与世所传茯苓化琥珀者异也。
及抵小西天,则去云南万里,去大西天尚八千里。
而云山隐然,望之峩峙。
其王不理他政,止务斋修,每将寂灭,则集诸练行国人会食,互相扣击,以数百计。
其辨难不胜者,相次引去。
最后余二人,相诘闹不休,待一人辞穷,方伏地拜,其胜者坐受,即代为王。
又使者初至,其于四十八色外,复坚索水与牛二种,亦以四十八为率。
及水与牛既进,有僧数十人从他国至,以筒吸水入鼻,方饮。
饮已,又羣诵胡咒,作喃喃状,则牛皆跪,僧顾而喜,竞提其角,裂至腹,先取血肉置盂中,咒之,立化尽。
食之已,取所余巨骨亦咒之而化。
化而食,食而尽,与血肉不异」云。
○荆公咏菊 #
王荆公菊花诗有「千花万卉凋零后,始见闲人把一枝」之句。
冯定远评云:「上句『凋零』二字不妥,下句云『一枝』亦似梅花。
」但「凋零」二字亦本锺士季菊花赋,「百卉凋瘁,芳菊始荣」之语。
至「一枝」二字,则陈羽诗「节过重阳人病起,一枝残菊不胜愁」,已先用之矣。
颜黄门有云:「读天下书未徧,不得妄下雌黄。
」诚哉是言也!
○青林高会图 #
图为黄存吾手笔,会者七人,为张伯起、王伯谷、赵凡夫、董思白、陈眉公、严天池、莲池大师,盖存吾仰慕七人,乃合绘其像于一卷,而即请思翁题署者也。
七人各有诗,皆手书,惟莲公独缺。
后有某公题跋,谓当精于拣择,勿滥入,恐为莲公笑,盖有所指也。
或曰「指凡夫而言,以凡夫所著说文长笺杜撰不根,为某公所深非也!今图藏天池后人,而诸公手书已失,仅存临本矣。
○药名诗 #
席启纮,字文表,吴庠生。
葛震甫远官滇南,其母年已八旬矣,文表作药名诗讽之,有「知母年高独恬淡,当归奚事向天南」之句。
葛得诗心动,即挂冠归里,登文表之堂,再拜曰:「先生教一龙以孝。
一龙母子受赐多矣!」世称震甫之虚怀,亦多文表之古谊云。
○方尔止吟诗 #
桐城方文,字尔止,尝登凤凰台吟太白诗云:「凤凰台上一个凤凰游,而今凤去耶,台空耶,江水流。
」曼声长吟,且咏且拍,人皆以为朱翁子之徒,随而笑之。
又考诗甚严,见同辈作,即一字未妥,必推敲以定,人嗤之曰「改而止」。
○蟋蟀相公 #
马士英在弘光朝,为人极似贾秋壑,其声色货利无一不同,羽书仓皇,犹以鬬蟋蟀为戏,一时目为「蟋蟀相公」。
迨大清兵已临江,而宫中犹需房中药,命乞子捕虾蟆以供,而灯笼大书曰「奉旨捕蟾」。
嗟乎!君为虾蟆天子,臣为蟋蟀相公,欲不亡得乎!
○服御类优 #
阮大铖巡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诧为梨园装束。
某尚书家姬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昭君出塞状,大兵大礼,而变为倡优排演场,苟非国之将亡,亦焉得有此举动哉?
○官家 #
天子为官家,而妇人之称舅姑亦曰「官家」。
按马令南唐书:元宗好游,李家明常从。
初皇弟加爵,而恩未及臣下,因置酒殿中,家明俳优,戏为翁媪列坐,诸妇拜礼颇繁。
翁媪怒曰:「自家官,自家家,何用多拜耶?」元宗笑,于是百官进秩有差。
注云:「江浙谓『舅』为『官』,谓『姑』为『家』。
」又尔雅释亲:「妇人于舅在,则曰君舅;姑在,则曰君姑。
」
○茧庵名论 #
赵家驹,字千里,号茧庵,华亭诸生,夏考功之友也。
所著说梦一书,颇佳。
其中有云:「士君子处得为之地,当以利济为心,若徒知自好,而坐观沉溺,此亦犯冥谴。
」又云:「士大夫居乡,和易近人,最为美事。
然以施于贫士故交,乃见盛德,至于不宜假借之处,亦当稍存风骨,若有意模棱,便近乡愿,恐体统亦从此陵夷矣。
」此两条议论最善,缙绅宜取以为法。
○墓祭 #
古不墓祭,见于礼经。
后世儒者多泥其说,而以墓祭为非。
虽朱子亦谓神主在庙,而墓所藏形骸耳,故不宜祭。
至顾亭林日知录,历引经传之说累千百言,以证其非古。
其论诚辨矣,独是记之所谓古者,安知非指殷、周以上耶?即如墓而不坟,且不树,是明指殷、周以上矣,而今亦可从之耶?夫周官有墓大夫之设,掌凡邦墓之地域。
是万民之葬,皆上主之,而樵牧之侵,可无虑也!自周之衰,而墓大夫之官不设,民皆自为卜地,又未必与所居密迩,苟缺于祭扫,则侵界址,盗松楸,皆在所不免,亦谁知之,而谁禁之?此古今时势之不同,而礼经之言,断有不可泥者。
按唐开元二十年,敕寒食上墓,宜编入五礼,永为恒式。
今之清明,是其遗制也。
唐天宝二年八月,有每至九月一日,荐衣于陵寝之诏,亭林谓关中之俗,有所谓送寒衣者,是其遗教也。
而吾乡祭扫,则用十月一日。
○平望女子 #
吴江叶元礼,美丰姿。
少时过平望酒家,一女子见而悦之,私问其母曰:「顷来者为谁?」母曰:「吴江叶四郎也。
」女自此遂成病,且死,告父母曰:「儿因叶郎而病,今死矣。
叶如再经此,须一告之。
」父母如其言,元礼入哭之。
事如唐崔护桃花人面,特不回生耳!新城王司寇,元礼之师也,曾赋诗以纪其事云。
●柳南续笔卷二
元灯
棉布之始 #
碧螺春 #
周璕画龙 #
莼官
大人
四六声病 #
陈眉公 #
杜诗注 #
僧大涵 #
王厈
竹器
上番下脱 #
阿胶
时文选家 #
饭僧求嗣 #
冯氏之学 #
岱山僧 #
宋笺
诸生就试 #
王麓台作画 #
麓台论画 #
剃须偿米 #
孙状元 #
唐诗选本 #
待士盛典 #
王文恪祖茔 #
舍禁
薛太守 #
倪文正公 #
僧大汕 #
芷崖赠妓诗 #
瑁湖谢恩诗 #
辛丑奏销 #
女贵坟 #
刺称同学 #
顾玉川 #
糟团御史 #
○元灯 #
前辈中式,有所谓元灯者,一脉相传,明眼辄能预定。
闻唐荆川家居,薛方山上公交车来别,荆川曰:「意君当作会元,但南京有许仲贻者,曾以窗艺来相证,君往须防其出一头地。
」及榜发,许果得元,方山第二。
后方山提学浙江试慈溪,得向程卷曰:「今科元也。
」及试余姚,得诸大圭卷,谓向程曰:「子非元矣,有大圭在。
」已,果如其言。
当时文字之有定评如此。
○棉布之始 #
棉有草、木二种,皆出海外,其见于纪载者,大抵皆木棉也。
张勃吴录云:「交趾有木棉,树高丈余。
」王浯溪云:「一名斑枝花。
」又泊宅编云:「闽、广多木棉,名曰吉贝,织为布,是即白■〈迭毛〉。
」然今吴地所种,乃草棉,非木棉也,而其用与木棉正同。
松江府东去五十里许曰乌泥泾,地高仰不宜五谷,元至正间,偶传此种,植之于地,颇茂。
有一妪名黄道婆者,自崖州来,乃教以杆弹纺织之法。
久之,而三百里内外,悉习其事矣。
按小尔雅释名及孔丛广服篇,皆云麻、纻、葛谓之布。
又盐铁论云:「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其余则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
」可见麻与纻、葛三者之外,古者别无所谓布也。
但纻、葛或专用之于夏,而麻则兼用之于冬耳。
孔博士论语「缊袍」注云:「缊,枲着也。
」邢疏谓杂用枲麻以着袍也。
盖贫者不能具丝絮,故捣麻使熟,着之于袍也。
夫以麻为衣,则不能御寒,以麻着袍,则不能生暖。
古人五十始衰,则必衣帛,职是故耳!今棉之为用,可以御寒,可以生暖,盖老少贵贱,无不赖之。
其衣被天下后世,为功殆过于蚕桑矣,而皆开自黄婆一人,是不当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与先蚕同列祀典乎?
○碧螺春 #
洞庭东山碧螺峯石壁产野茶数株,每岁土人持竹筐采归,以供日用,历数十年如是,未见其异也!康熙某年,按候以采,而其叶较多,筐不胜贮,因置怀间,茶得热气,异香忽发,采茶者争呼「吓杀人香」。
「吓杀人」者,吴中方言也,因遂以名是茶云。
自是以后,每值采茶,土人男女长幼务必沐浴更衣,尽室而往,贮不用筐,悉置怀间。
而土人朱元正,独精制法,出自其家,尤称妙品,每斤价值三两。
己卯岁,车驾幸太湖,宋公购此茶以进,上以其名不雅,题之曰碧螺春。
自是地方大吏岁必采办,而售者往往以伪乱真。
元正没,制法不传,即真者亦不及曩时矣!
○周璕画龙 #
周璕,字昆来,江宁人。
善丹青,康熙中,以画龙著名。
尝以所画张于黄鹤楼,标其价曰一百两。
有臬司某者,登楼见之,赏玩不置,曰:「诚须一百两。
」璕即卷赠之,曰:「某非必欲得百金也,聊以觇世眼耳!公能识之,是某知己也,当为知己赠。
」由是遂知名。
其画龙烘染云雾,几至百遍,浅深远近,隐隐隆隆,诚足悦目。
或谓画龙以云胜固为得之,第烘染太过,犹非大雅所尚耳。
○莼官 #
太湖采莼,自明万历间邹舜五始。
张君度为写采莼图,而陈仲醇、葛震甫诸公并有题句,一时传为韵事。
康熙三十八年,车驾南巡,舜五孙志宏种莼四缸以献,而侑以贡莼诗二十首,并家藏采莼图。
上命收莼送畅春苑,图卷发还,志宏着书馆效力。
后以议叙,授山西岳阳县知县,时人目为「莼官」。
○大人 #
称谓亦随时为重轻,如大人之称,至尊也,而在前明时,则不以此为重。
有嘉定县丞李玉森者,呼直指为大人,直指怒。
玉森抗言:「大人之名美而未易践。
若不典之称,丞虽至卑亦能得此于下隶,不足重也。
」直指乃改容礼之。
又吾邑夏玉麟垂髫时,县试,呼县令为大人,令不悦,命历数书册中大人,以百为率,玉麟对以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令乃笑而遣之。
今数十年来,内而大小九卿,外而司道以上,无不以此称为尊,其名颇觉近雅。
此亦弇州先生所谓不觚而觚之一端也。
○四六声病 #
四六出于南朝,亦有声病。
冯补之曰,王公四六话云:「王文恪公尝言,四六如『萧条』二字,须对『绰约』,与『据鞍矍铄』须对『揽辔澄清』,若不协韵,则不名为声律矣。
」王荆公爱其友谭昉笺奏,称其车斜韵险,竞病声难,殆亦以其迭韵事对也。
唐人近体诗,如元、白、温、李,于声律尤细,读其应用之体,亦须以是求之。
○陈眉公 #
崇祯初,华亭钱龙锡以相召,过辞陈眉公。
眉公从容言曰:「拔一毛而利天下。
」龙锡莫知所谓。
入都,则总督袁崇焕以诛岛帅毛文龙为请,龙锡悟曰:「此眉公教我者耶?」报袁,令速诛之。
未几,边事益坏,上大以诛毛为悔,袁论磔,而钱以槛车征,几不免。
或曰:「士大夫谒眉公者,必强令赠言,不得则不欢,眉公一再让,后则缓颊,不暇计当否矣!」
○杜诗注 #
工部胡马诗云:「竹批双耳峻。
」钱注引鲁国黄伯仁为龙马颂云云,又引唐太宗叙十骥云云。
而钱湘灵则云:「相马者,耳欲如劈竹,故云竹批。
」近吾友陈见复云:周礼廋人散马耳注云:「以竹掊押其耳项,无使善惊。
」工部盖用此也。
此注较之两钱似为典切。
然吾以为竹者鞭也,批,即批其颊之批,所谓策其马也。
凡马,策之则两耳辄竖,故云「双耳峻」也,其义不过如此,若过为征引,反失物情矣。
又许仲晦伤虞将军诗云:「胡马调多解汉行。
」何义门抹「解汉行」三字,而批其旁云:「语有番、汉之别,马行岂有二耶?」不知俗所谓小行者,是即汉行也。
看书注书,亦须识尽物情,方好动笔。
○僧大涵 #
大涵,吴江人也,号吃雪子,既而游鴈荡、黄山,爱其胜,遂合两处以自号曰鴈黄。
尝耕黄山,土坚,劚之有声。
忽闻半空有响者,仰视之,樵伐木也。
因吟云:「筑土登登登,伐木丁丁丁。
」遂大悟,诗从此进。
后以语人,人曰:「何乃窃诗经语?」大涵实未诵诗,索观之,笑曰:「彼迭二字,实不如三字肖也!」尝论子字云:「象谓父母俱存,子也。
一不存,则孑矣。
俱亡,则了矣。
是以孝子爱日。
」又云:「篆文色字象如蛇,故君子远色。
」
○王厈 【 音汉】
王厈,河南兰阳人。
举崇祯辛未进士,性好优。
当家居时,邑令往谒,值厈方傅胡粉、衣妇人服,登场而歌。
令入,同为优者皆散去。
厈不易服,直前迎令。
令愕然,厈为妇人拜,徐告令曰:「奴家王厈是也。
」其女嫁某家,既婚,婿设席候之,朱其面像关壮缪,绿袍乘马而往,至门,壻出迎,殊不顾,下马胡旋,口唱大江东一曲而入,坐宾骇匿,引满数叵罗而归。
厈工为制义。
戊辰会试,七艺俱为主司所赏,阅至论,忽见用莺莺、杜丽娘,主司大骇,置之。
后每见上公交车者,辄戒之曰:「后场中慎勿用古人姓名也。
」
○竹器 #
嘉定竹器为他处所无,他处虽有巧工,莫能尽其传也。
而始其事者,为前明朱鹤。
鹤号松邻,子缨,号小松,孙稚征,号三松。
三人皆读书识字,操履完洁,而以雕刻为游戏者也。
今妇人之簪,有所谓「朱松邻」者,即以创始之人名之耳。
○上番下脱 #
上番下脱,俗语也。
而少陵诗有「会须上番看成竹」之句;太拙诗有「下脱文君取次游」之句。
近吾邑钱湘灵耆年会上巳日,限兰字韵,诗云:「永和年月玉峯寒,上番桃花下脱兰。
」上番、下脱并是俗语,而皆经唐人用过,所以为佳。
○阿胶 #
山东兖州府有阿井,旧属东阿县,今又割属阳谷。
其井之始也,或曰由于虎跑,如杭州定慧禅院泉井之类。
或曰济水发源于王屋,其流伏而不见。
神禹治水,凿地探之,后遂成井。
其性下,其质厚,用以煎胶,治痨瘵之胜药也。
按:东阿城中有狼溪,欲煎胶者,须用乌驴皮浸狼溪中百日,刮净毛垢,汲阿井水熬之,火用桑柴,三昼夜始成。
以麻油收者,其色微绿;以鹿胶收者,其色微紫:并光亮如镜,味甘咸,无皮臭。
其真者如是止矣,他说皆妄。
若今之货者,俱杂收败革,用他水煮之,若系济水,犹可用也。
本草云:「真者质脆易断,假者质软难敲,然以假者置石灰中,则软者亦脆」。
此又不可不知也。
○时文选家 #
本朝时文选家,惟天盖楼本子风行海内,远而且久。
尝以发卖坊间,其价一兑至四千两, 【 见钱圆沙集。
】 可云不胫而走矣。
然而浙中汲古之士如黄梨州、万季野辈,颇薄其所为,目为「纸尾之学」云。
○饭僧求嗣 #
吾邑山塘王氏之先某君,年四十无子,颇以为忧,因向莲池大师请焉。
大师谓多饭僧可以有济,某君立愿以二万为率。
迨已如数,乃往云栖建水陆道场,以告圆满。
道场既毕,师乃谓某君曰:「君自此可得六子矣。
」已而果然。
某君请其故,师曰:「当建道场之日,僧之化去者六人。
此六人者,或衔君德,或艳君富,皆愿为君嗣者也,随念往生,佛固尝言之矣,余是以预知之。
」
○冯氏之学 #
吾邑冯钝吟之学,以熟精文选理为主,文必如扬雄、邹衍、李斯、司马相如,以至徐、庾、王、杨、卢、骆辈,而后为正体也;诗必自苏、李、曹、刘,以至李、杜,而得李、杜之真者,李义山也。
其相传则以韩昌黎为大宗之支子,禅家之散圣,至于欧阳永叔,则直以空疎不读书诮之矣。
又云:「今人文笔之弱,皆因六岁即读朱子集注,虽欲沉郁奥博,而不能也。
」又云:「经学盛于汉,至宋而疾之如仇。
玄学盛于晋,至宋而视为异端。
」其不满宋人如此。
○岱山僧 #
吾邑有岱山僧者,真实修行人也。
尝趺坐街头,适当入定,而巡检司过之,罪其不起,命隶予杖,杖毕,而僧遽化矣。
钱侍御秀峯之生也,其父龙桥见岱山入室,知其托生,故遂以岱名之。
后秀峯以进士起家,历官至侍御史,出按齐、楚,所至,县尉、巡司之属伏谒道左,则必发怒予杖,家人问其杖之故,辄亦不自解也。
盖死时一念怨毒,未能消释故尔。
○宋笺 #
太仓王文肃公家有宋笺一,可长十丈,米元章细楷题其首,谓此纸世不经见,留以待善书者。
后公属董思翁书之,思翁亦欣然自信,曰:「米老所谓善书者,非我而谁?」遂竟满幅。
○诸生就试 #
鼎革初,诸生有抗节不就试者,后文宗按临,出示,山林隐逸,有志进取,一体收录。
诸生乃相率而至,人为诗以嘲之曰:「一队夷、齐下首阳,几年观望好凄凉。
早知薇蕨终难饱,悔杀无端谏武王。
」及进院,以桌櫈限于额,仍驱之出,人即以前韵为诗曰:「失节夷齐下首阳,院门推出更凄凉。
从今决意还山去,薇蕨堪嗟已吃光。
」闻者无不捧腹。
○王麓台作画 #
太仓王侍郎童时,偶作山水小幅,粘书斋壁。
祖奉常见之,讶曰:「吾何时为此耶?」询知,乃大奇之,曰:「是子业必出吾右。
」琅琊元照见公画,谓奉常曰:「吾两人当让一头地。
」奉常亦曰:「元季四家,首推子久,得其神者,惟董宗伯,得其形者,予不敢让。
若形神俱得,吾孙其庶几乎?」元照深然之。
公每作画,必以宣德纸、重毫笔、顶烟墨,曰:「三者一不备,不足以发古隽浑逸之趣也。
」公官京师时,每岁初冬,辄赠门人、幕宾画,人人一幅,以为制裘之需。
好事欲得之,往往缄金以俟焉。
○麓台论画 #
麓台论画,每右渔山而左石谷。
尝语弟子温仪曰:「近时画手次第无人,吴渔山其庶几乎?」仪举王石谷为问,曰:「太熟。
」又举查二瞻为问,曰:「太生。
」盖以不熟、不生自处也。
又曰:「山水用笔须毛,毛则气古而味厚矣。
」尝自题秋山晴爽图云:「不在古法,不在吾手,而又不出古法吾手之外,笔端金刚杵,在脱尽习气。
」观此数语,则其造诣可知。
○剃须偿米 #
云间顾少参之曾孙名威明者,席先人余业,有田四万八千亩,而性豪侈,喜博。
又酷好梨园,集远近轻薄子演牡丹亭传奇。
有一少年装杜丽娘者,须剃去髭须,少年故靳之,进曰:「俗语云:『去须一茎,偿米七石。
』倘勿吝,乃可从命。
」顾笑曰:「此细事耳。
」即令一青衣从旁细数,计去须四十三茎,立取白粲三百石送至其家。
其作为大抵如此。
不四五年,所有田取次卖去,卒以逋赋为县官所拘,自缢于狱。
○孙状元 #
吾邑孙承恩,字扶桑,中顺治戊戌进士。
弟旸,先一年举北闱,被劾遣戍。
胪传一夕,当宁阅承恩卷,至策中「克宽克仁,止孝止慈」颂语,大加称赏,拆卷见其名,上问学士王熙,与孙旸一家否?即遣面询。
学士乃疾驰出禁城,至承恩寓,因语之故,且曰:「今升天沉渊决于一言,回奏当云何?」承恩良久慨然曰:「祸福命耳,不可以欺君父。
」学士故与承恩善,既上马,复回顾曰:「得无悔乎?」承恩曰:「虽死无悔。
」学士疾驰去。
上犹秉烛以待,既得奏,尤嘉其不欺,遂定为状元云。
○唐诗选本 #
唐诗鼓吹一书,乃后人托名于元遗山者。
自吾邑陆勅先、王子澈诸人服习是书,重为剞劂,而是书遂盛行于世。
才调集一书,系韦縠所选,韦官于蜀,而蜀僻在一隅,典籍未备,此必就蜀中所有之诗为之诠次者。
自冯已苍兄弟加以批点,后人取而刻之,而此书亦盛行于世。
后学作诗,以此二诗为始基,汩没灵台,蔽锢识藏,近俗近腐,大率由此。
锺谭诗归,或疑其寡陋无稽,错缪杂出,此诚有所不免,然以此洗涤尘俗,扫除熟烂,实为对症之药,犹非鼓吹、才调两书可比也。
○待士盛典 #
康熙癸酉春,学使许公汝霖以科试按临澄江。试毕,合宴诸生于君山之巅,赴者二千余人,席地论文,酬酢竟日,临别谆谆训诲。此从来未有盛事也。
○王文恪祖茔 #
王文恪公祖茔在洞庭东山之化龙池,形为凤凰展翅。
湖中案山稍偏,地师云:「可惜状元旗不正,他年应作探花郎。
」后竟如其言。
越二百年,而公之八世孙世琛,仍于康熙壬辰科状元及第,未知此又何故。
闻状元公于会试前三日祈梦于神,梦至一厅事,其柱联云「雨中春树万人,云里帝城双凤。
」盖藏「家」、「阙」二字,以示必中状元也。
○舍禁 #
周官荒政十二,有舍禁一条,谓舍山泽之禁,与民同利也。
然古者山泽隶于官,故有山虞、泽虞、林衡、川衡之设。
今则山泽之间,民以价买,各有所属,租赋出焉。
是舍禁之法,不得行于今也。
以昆山近事言之,马鞍虽小,而林木茂密,有郁郁葱葱之象。
其邑科第蝉连,户口饶裕,胜于他处。
自乙巳水灾,有盗取林木者,山主鸣之于县令,令隐持舍禁之说,不为深究。
于是盗取纷如,不及半载而山竟濯濯矣。
自此风水大坏,遂致科第寥落,户口贫瘠,有一跌不复振之势,而其害实自上一念之姑息贻之。
昔宓子治单父,齐师将至,父老请曰:「麦已熟矣,请使邑人出,自刈傅郭。
」三请,宓子不许,曰:「宁使齐人刈之,令吾民有自取之心,则其创必数年不息。
」此其深识远虑,非素奉圣人之教者,不能如是也。
学优则仕,不当于此处求之乎?
○薛太守 #
武进薛太守谐孟,方山先生之玄孙也。
鼎革后为头陀,居玄墓,自以名寀,吾今不冠,当去「宀」,又削发,当去「丿」,仅存米字。
元墓有米堆山,因名米,号堆山。
○倪文正公 #
倪文正公元璐,甲申死节名臣也。
爱构园亭,颇极工巧。
新安所出之墨有方于鲁、程君房制者,名品也。
公尝以方、程墨调朱砂,涂塈门窗,并及墙壁。
门生鲁元宠为徽州司李,公索取方、程墨,元宠徧觅以应之。
间数日又索,元宠曰:「先生染翰虽多,亦不应如是易尽。
」既乃知其故。
园中构三层楼,其两旁种竹数百竽,颇极萧踈之致。
公尝谓人曰:「卫诗云:『瞻彼淇澳,绿竹漪漪。
』竹固水产也,今托根百尺之上,君以为何如?」其可笑如此。
○僧大汕 #
康熙间,广东旱,当事祈雨不应。
有浮屠大汕者,榜其门曰:「老僧有风云雷雨出卖。
」当事亟礼致之,祷果得雨,大汕以是名闻百粤。
安南国王阮某厚币招往,馈珍宝无算,至以黄金填寺额云。
○芷崖赠妓诗 #
萧中素,字芷崖,松郡木工也。
善为诗,所著有释柯集。
赠妓二首,虽游戏弄笔,而有运斤成风之妙,因录之。
其诗云:「我年八十君十八,相隔戊申一花甲。
颠之倒之是同庚,好把红颜对白发。
」又云:「我年九九君十九,配成百岁真佳偶。
天孙恰与长庚对,千古风流一杯酒。
」
○瑁湖谢恩诗 #
华亭王相国瑁湖,侍御农山长子也。
尝官礼部右侍郎,弟薛淀同官而居左。
圣祖问兄弟齿,因瑁湖长,转左,作谢恩诗云:「忝佐秩宗方八月,新纶转左出黄扉。
朝廷异数恩诚渥,兄弟同官事更稀。
拜命随肩依雁序,得衔联袂似鹣飞。
遭逢何幸传佳话,但愧才庸报答微。
」
○辛丑奏销 #
辛丑奏销一案,昆山叶公方霭以欠折银一厘左官,公具疏有云:「所欠一厘,准今制钱一文也。
」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
公盖为己亥进士及第第三人云。
○女贵坟 #
洞庭山吴昺,字景东。
明宣德初,尝为父卜葬地于高峯之俞坞。
形家言葬此,子孙当有官至一品者。
后公长孙女适王文恪公,诰封一品夫人,而吴氏子孙,讫未有登第者。
有识者以为此以外沙特佳故也,至今土人称之曰女贵坟。
○刺称同学 #
自前明崇祯初,至本朝顺治末,东南社事甚盛,士人往来投刺,无不称社盟者。
后忽改称同学,其名较雅,而实自黄太冲始之。
太冲题张鲁山后贫交行云:「谁向中流问一壶,少陵有意属吾徒。
社盟谁变称同学,惭愧弇州记不觚。
」自注云:「同学之称,余与沈眉生、陆文虎始也。
」眉生,名寿民,宣城人。
文虎,名符,余姚人。
皆知名士。
○顾玉川 #
顾玉川,名大愚,江阴之阳舍人也。
深目戟髯,其状如羽人剑客。
遇道士授神行法,一昼夜可走八百里。
所畜多异物。
有仙人李赤肚所赠白布衲,内多名人题赞。
有张益德玉印一方,篆文殊古,宝色斑驳,腰间出一小狝猴,长可五六寸,能行走席上,擎杯送酒。
家有大葫芦,可贮米三石。
江阴界连常熟,当接壤处,有沙堤一带颇平衍,每岁中秋,两邑驰马较胜负者,恒于斯。
而如皋、泰兴有良马,亦渡江来会,适当羣骑云集,而玉川牵一黄犊至,颇骏掉,不甚博硕,其铃辔鞍蹬,一一如马,曰:「愿以此与诸君游戏。
」众大笑。
玉川固请,乃曰:「姑试之。
」则选上驷与之并驰,无不落其后者。
后至松江谒陈眉公,以此犊为贽曰:「此青牛也,宜为老子所骑。
」眉公喜而受之,后转遗于人。
其人托庄仆豢养,而庄仆窃以驾水车,遂致倒毙,亦所遭之不幸矣。
○糟团御史 #
顺治中,御史秦世贞按吴,发抚臣土国宝罪状,赃累数万,宝惧诛,自经死。
吴民快之,有铁面御史之称。
继秦至者,好为长夜饮。
有无名子改崔殷功之诗,大书粘于戟门曰:「三吴士民题赠某老先生云:『去年今日此门中,铁面糟团大不同。
铁面不知何处去?糟团日日醉春风。
』」御史得诗,判其后曰:「知道了。
」仍揭于门,杖门者三十。
●柳南续笔卷三
庶人祭高祖 #
种痘
东林气节 #
关庙投刺 #
永乐朝词臣 #
不肖子 #
陆公酒量 #
太湖渔户 #
严孝廉 #
仁兄仁弟 #
呼兄为况 #
阮亭诗序 #
河梁诗 #
渊明自挽自祭 #
李存我书 #
天宝鹿 #
卖文
何义门论文 #
茅选唐宋八家 #
沧浪诗话 #
王赵交恶 #
陈眉公告衣巾 #
钱木庵论冯定远诗
尊甫尊堂 #
俗语有本 #
一门四皓 #
吴俗告丧 #
林茂之 #
冯补之论律诗 #
文三桥 #
虎丘社集 #
三国志 #
罩甲
戈氏神童 #
海棠白花 #
夏吏部 #
三贤多寿 #
邑乘之误 #
敬十八房书说 #
计甫草 #
气化感物之异 #
梅酱
绿林
方何之弊 #
古文难易之分 #
杨九娘 #
揭曼硕诗 #
折倒
○庶人祭高祖 #
今人拘五庙、三庙、二庙、一庙之说,谓士、庶人止应祭一代,而不知非也。
程子云:「凡人服既至高祖,祭亦应至高祖,不祭甚非,某家却祭高祖。
」朱子谓:「程子此言,是得祭祀之本意者。
」安溪先生谓:「庶人祭于寝,亦可及四亲,但品物当从减省,仪文当从简略,不可僭用士、大夫之礼耳。
」
○种痘 #
顾仲恭云:「小儿出痘,古医书无之。
本草谓之时行豌豆疮,然亦唐后人语也。
不知此症昔无而今有耶,抑古人不识而今人识之耶?」按:痘本胎毒,相火伏于命门。
人身五脏、经络,系于背骨第三椎,心系第五椎,肝第七椎,脾第十一椎,肾第十四椎,肾之中,即命门也。
相火在下,由肾上炎,而脾,而肝,而心,而肺。
其毒轻者,不即发,徐历诸经,其毒已透,则其势缓而吉。
其毒重者,即肾或肝而发,则其势急而凶。
近时有种痘之法,不知起于何人?其法择痘之最上者,取其痂以为苗,傅以他药,吹入鼻孔。
鼻孔为肺之窍,又肾脉所系,由上而下,直贯命门,引毒而出,使无内伏,亦法之至善者也。
但火毒有轻重,又须以眼力辨之。
其重者,当于下苗之际,多服稀痘丸,以散毒气,便可无虞耳。
○东林气节 #
明季东林诸贤,批鳞捋须,百折不回,取次拜杖阙下,血肉狼籍,而甘之如饴,其气节颇与东汉党锢诸人相似,一时遂成风俗。
其时有儿童嬉戏,或据地互相痛扑,至于委顿,曰:「须自幼炼铜筋铁骨,他时立朝,好做个忠臣也。
」闻者莫不笑之。
然而流风所被,鼓动振拔,儿童犹知兴起,廉顽立懦,其效不可覩乎?
○关庙投刺 #
京师前门有汉前将军庙,颇着灵显。
前明大司马杨溥过之,必投一「乡晚生」名刺,以杨与侯同为蒲州人也。
而本朝合肥龚鼎孽为大宗伯时,每朔望过之,亦必投一「侍生」名刺。
闻官场中侍生有大小之别,此侍生为大侍生欤,抑小侍生欤?是亦不免于妄矣。
○永乐朝词臣 #
陆釴漫记云:「永乐朝教习庶吉士甚严,曾子启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诵捕蛇者说,诏戍边,复贷之,令拽大木。
启等书诉执政,执政极陈辛苦状,得释归。
」当时待词臣如此,政亦酷矣。
使欧公遇此,归田之后,尚当不寒而栗,岂得复云「顾瞻玉堂,如在天上」乎?
○不肖子 #
庄子外篇云:「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所谓之不肖子。
」此「不肖子」三字所自始也。
郭注谓「违俗而从亲,故俗谓不肖耳。
」今世人子丧中用帖,称「不肖子」,未知本于此否?然大约是谦光之辞。
吾邑严观察韦川云:「近世士大夫不明此意,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皆改称不孝,非俨然自谓胜其亲乎?」按家礼,丧称哀子、哀孙,祭称孝子、孝孙,从未有称不孝者。
且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岂可以此自居!先辈文文肃、钱□□两公鼎甲后,仍称不肖,可以为法。
○陆公酒量 #
云间陆文定公善饮。
年九十余,一日微雪,一子五孙侍坐,公命酌曰:「岁晏天寒,今日须满千觞。
」递饮至五百觞,诸孙皆狼籍醉卧,公笑曰:「孺子何孱也?」次第命就寝。
父子对举至八百觞,子亦酩酊辞出。
公命二老妾出侍,乃独酌巨觥,满一千始罢。
○太湖渔户 #
渔户以船为家,古所称浮家泛宅者是也。
而吾友吴友篁着太湖渔风载:「渔家日住湖中,自无不肌粗面黑,间有生女莹白者名曰白囡,以志其异,渔人户口册中两见之。
又湖船延师课子,每四只共一人,修仪必具白金二三镒。
每船各供膳三月,所食不外水族,极四时之鲜美。
」友篁常语余云:「欲游七十二峯,须馆渔船三年,始能徧历。
」暮年游兴方浓,而不幸下世矣。
渔风又载:「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四日,驾幸太湖,渔户蒋汉宾等网银鱼以献,赐银二十七两。
汉宾子孙至今珍为世宝,舟中有病疟者,缚银于臂即止。
」
○严孝廉 #
吾邑严孝廉闇公,相国文靖公之裔孙也。
少负才华,跅弛自喜。
尝应郡试,两艺立就,而日尚未中,纳卷而出,则深自得意,旁若无人,一路以手指作圈点状。
适过府学,有系马在焉,孝廉竟抚其腹而圈点之,遂为马蹄所伤,其阴囊创甚,仆地,几致殒命。
一时传以为笑云。
○仁兄仁弟 #
近世作札与人者,同辈辄有「仁兄」之称。
按此二字,始于后汉书赵壹传,乃壹之所以称皇甫规也,而颜鲁公祭侄文亦有此称,则谓己之兄耳。
又孔丛子下卷有与从弟安国书,称安国为「仁弟」。
此二字他处却未见,颇觉出新。
○呼兄为况 #
宜兴人呼兄为况,却亦有本。按广雅释亲云:「兄,况也。」何逊赠江长史别诗云:「况事兼年德。」况事犹兄事也。
○阮亭诗序 #
阮亭之诗,以淡远为宗,颇与右丞襄阳左司为近,而某宗伯为之序,谓其诗:「文繁理富,衔华佩实。
感时之作,恻怆于少陵;言情之什,缠绵于义山。
」其说与阮亭颇不相似。
余按:阮亭为季木从孙。
而季木之诗,宗法王、李,阮亭入手,原不离此一派。
林古度所谓「家学门风,渊源有自」也。
顾王、李两家,乃宗伯所深疾者,恐以阮亭之美才,而堕入两家云雾,故以少陵、义山勖之。
序末所谓用古学相劝勉者,此也。
若认「文繁理富,衔华佩实」等语以为称赞阮亭,则失作者之微旨矣。
○河梁诗 #
今人赠行诗,辄以河梁为比,以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句也,而不知河梁之作,吴越春秋中已有之。
按:勾践攻秦,军士苦之,会秦怖惧,逆自引咎。
越乃还军,军人悦乐,乃作河梁之诗。
○渊明自挽自祭
渊明有自挽诗三首,其词酸楚,读之使人不乐。
乃祁宽谓「其情词俱达,其于昼夜之道,了然如此。
」直是望影而谈,非其实也。
若自祭之作,庶几近于达矣。
但考颜延之靖节征士诔,渊明年六十三而卒,而祭文中乃有「寿涉百龄」之语,则又何也?
○李存我书 #
云间李待问,字存我,工书法,自许出董宗伯上。
凡里中寺院有宗伯题额者,李辄另书,以列其旁,欲以示己之胜董也。
宗伯闻而往观之,曰:「书果佳,但有杀气,恐不得其死耳!」后李果以起义阵亡,宗伯洵具眼矣。
又宗伯以存我之书若留于后世,必致掩己之名,乃阴使人以重价收买,得即焚之。
故李书至今日殊不多见矣。
○天宝鹿 #
康熙壬子岁,于清端公成龙官黄州司马。
一日,偶驻皮亭,野人献一死鹿,其高如马,角大而斑,其顶间有银环,重一十七两,镌「天宝二载华清宫」七字,角下坚彻如琼,盖所谓「鹿玉」也。
黄冈陈太史大章,为作天宝鹿歌。
○卖文 #
东涧先生晚年贫甚,专以卖文为活。
甲辰夏卧病,自知不起,而丧葬事未有所出,颇以为身后虑。
适鹾使顾某求文三篇:一为其父云华墓志,一为云华诗序,一为庄子注序,润笔千金。
先生喜甚,急倩予外曾祖陈公金如代为之。
然文成而先生不善也,会余姚黄太冲来访,先生即以三文属之。
太冲许诺,而请稍稽时日。
先生不可,即导太冲入书室,反锁其门,自晨至二鼓,三文悉草就。
先生使人以大字誊真,从枕上视之称善,乃叩首以谢,越数日而先生逝矣。
○何义门论文 #
何义门云:「某宗伯自是异才,其为古文,惜乎反为元人所拘缚,争逐欧、苏之末流耳。
」此言亦未尽然。
宗伯好言宋、元,亦为学王、李者发药耳,若其自为文,亦有上攀史、汉,平揖韩、柳之作,如高阳行状、应山墓志诸大篇是也,何尝为元人拘缚乎?况元人之文,清真雅正,不离本色,而宗伯则词华较胜,其派别故自不同。
○茅选唐宋八家
世传所谓唐、宋八大家者,系归安茅氏所定,而临海朱伯贤实先之。
朱竹垞则谓大约出于唐应德、王道思所甄录,茅氏饶于赀,遂刊之以行耳。
余观此书,颇斤斤于起伏照应、波澜转折之间,而其中一段精神命脉不可磨灭之处,却未尽着眼,有识者恒病之。
吾邑陶先生子师答汤西岩书云:「江右有魏叔子者,以古文负盛名,及吾郡前辈,高自标榜,倾动人主。
然尝循览其旨,俱宗茅鹿门。
鹿门批点唐、宋八家,不能推论其本,而沾沾于其末。
浅学从此入手,规模节奏,自谓已得。
每与学者论此,未尝不叹息也。
孔子曰:『辞达而已矣。
』本也者,其所由达也。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以至什伯千万,莫可纪极,是谓有本。
生有起灭,数有消息,万物自然,与化往来,作长敛藏,皆中程度,是谓能达。
是故君子明理以知要,极情以尽利,趋归以定方。
是故理生事,事生变,变成章,意象卷舒,自然合节。
今不求其本,而急求于合节,末之乎为文矣。
」此数行议论极佳,其所谓吾郡前辈者,盖指尧峯而言也。
而余姚黄太冲评尧峯文,以六字括之,曰:「无可议,必不传。
」此言虽未免过当,然所谓「无可议」者,非指其节奏之已合乎?所谓「必不传」者,非指其根本之未探乎?殆与子师所言若合节矣。
○沧浪诗话 #
严沧浪诗话一书有冯氏为之纠缪,而疵病尽见。
即起沧浪于九原,恐亦无以自解也。
然拈「妙悟」二字,实为千古独辟之论。
冯氏并此而诋之,过矣。
夫妙悟非他,即儒家所谓左右逢原也,禅家所谓头头是道也。
诗不到此,虽博极羣书,终非自得之境,其能有句皆活乎?其能无机不灵乎?沧浪又云:「诗有别肠,非关书也。
」此言虽与妙悟之说相表里,而又须善会之。
惟钱圆沙先生云:「凡古人诗文之作,未有不以学始之,以悟终之者也,而于诗尤验。
」此论虽本沧浪,而「以学始之」一语,实可圆「非关书也」之说,尤足为后学指南耳。
○王赵交恶 #
益都赵宫赞秋谷,自少负异才,以工诗鸣山左,视一时辈流,罕有当其意者。
迨识新城先生,乃敛衽慑服,于是噤不作诗者四五年。
新城知之,特肆筵设席,醉之以酒,请弛其禁。
宫赞乃稍稍复作,作则就正新城,以定是非。
厥后两公议论偶不相合,谗人从而交构之,而彼此嫌隙生矣。
吾邑冯定远为宫赞所私淑,新城顾谓其所批才调集「卑之无甚高论」,即平日訾謷王、李,亦不过拾某宗伯牙后慧耳!而世乃有皈依顶礼,不啻铸金呼佛者此盖隐指宫赞而言,未尝明言其人也。
而宫赞谈龙录之作,傲睨前辈,显为诋斥,以视微文刺讥者何如。
此亦足以征两公之为人矣。
○陈眉公告衣巾
陈眉公自少系籍学宫,年二十九即志在山林,欲弃儒服。
其告衣巾呈云「例请衣巾,以安愚分事:窃惟住世出世,喧寂各别;禄养志养,潜见则同。
老亲年望七旬,能甘晚节;而某齿将三十,已厌尘氛。
生序如流,功名何物?揣摩一世,真拈对镜之空花;收拾半生,肯作出山之小草。
乃禀命于父母,敢告言于师尊,长笑鸡羣,永抛蜗角,读书谈道,愿附古人。
复命归根,请从今日。
形骸既在,天地犹宽。
偕我良朋,言迈初服。
所虑雄心壮志,或有未堕之时,故于广众大庭,预绝进取之路。
伏乞转申」云云。
○钱木庵论冯定远诗
定远诗谨严典丽,律细旨深,求之晚唐中,亦不可多得。
独精于艳体及咏物,无论长篇大什,非力所能办。
凡一题数首,及寻常唱酬投赠之作,力有所止,不能稍溢于尺寸步武之外,殆限于天也。
吾虞从事斯道者,奉定远为金科玉律。
此固诗家正法眼,学者指南车也。
然舍而弗由,则入魔境;守而不化,又成毒药。
李北海云:「学我者拙,似我者死。
」悟此,可以学冯氏之学矣。
○尊甫尊堂 #
称人父曰「尊甫」,而「甫」字亦可作「府」,亦可作「父」。
按昌黎送湖南李正字序云:「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
」朱子考异云:「府」,或作「父」。
又称人母曰「尊堂」。
按陆士龙答车茂安书云:「尊堂忧灼。
」
○俗语有本 #
俗有「一步一鬼」之语,却本之论衡。
俗有「钱可使鬼」之说,却本之吕氏春秋。
俗称田畔曰「田头」,后汉王丹传,载「酒肴于田头大树下」。
俗称不正路曰「差路」,按「差」字,当读去音,唐人诗云:「楉本岩前差路多。
」
○一门四皓 #
番禺陂头之乡,有四潘翁者,同母之兄弟也。
一曰秉彝,寿至九十有八;一曰岣嵝,寿至九十有六;一曰庆存,寿至八十有九;一曰庆余,寿至八十有八。
康熙间,其族人以闻有司,有司表其闾曰「一门四皓」。
○吴俗告丧 #
陈见复曰:「吴俗告丧,凡亲年在七十以上者,称以寿终,似讳言疾者,此不学之见也。
范宁注『宋公和卒』,引郑君云:礼杂记上曰:『君薨,赴于他国,曰寡君不禄。
』曲礼下曰:『寿考曰卒,短折曰不禄。
』君薨赴而曰『不禄』者,臣子之于君父虽有寿考,犹若短折痛伤之至也。
若赴称『卒』,是以寿无哀惜之心,非臣子之辞。
」此义可破俚俗之惑。
○林茂之 #
侯官林茂之,有一万历钱,系臂五十余载,以己为万历时所生也。泰州吴野人为赋一钱行以赠之。
○冯补之论律诗
律有二义:一如法律之律,则首必贯尾,句必栉字,对偶不可舛也,层次不可紊也;一如音律之律,则双声宜避,叠韵宜更,轻重不可渝也,清浊不可淆也。
若夫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之类,尤当谆谆致辨云。
○文三桥 #
三桥尝言人之言语清浊,本乎水土,南北所以不同。
每见南人迁就北人,学打官话,未见北人迁就南人,学说苏白,吾窃惑之。
所以三桥平生所至,只操吴音。
○虎丘社集 #
顺治癸巳重三日,吴门宋既庭、章素文复举社事,飞笺订客,大会虎丘,而延太仓吴祭酒莅盟焉。
时远近赴者,几至二千人。
舳舻相接,飞觞赋时,歌舞达旦。
翌日,各挟一小册,汇书籍贯、姓名、年庚而散。
○三国志 #
何元朗尝云:「太史公为项羽作本纪,非尊之也。
夫所谓纪者,即通历之纪年也,如不立项羽本纪,则秦灭之后,汉未得天下之先,数年之历,当属之何人耶?盖本纪之立,为通历,非为项羽也。
」此论实深得子长作史之旨。
余谓陈承祚三国志亦然。
按三国之中,惟吴之立国先于蜀、魏,在汉献未禅之先,已久与中国抗衡,至吴与蜀并峙,其历年无几。
若必以蜀汉为统,是不得详三国之始末矣。
况三国并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已隐然言外,此最是作者立义妙处。
乃陶宗仪作正统辨,反谓:「降昭烈以侪吴、魏,使汉嗣之正,下与汉贼并称,是为春秋之罪人。
」独不思蜀汉虽炎祚子孙,而崛起僻隅,未尝有汉献之命。
故纲目大书曰:「刘备自立为汉中王。
」是亦不得为正统,而朱子所以终与之者,固别有深意。
盖南宋渡江自立,犹昭烈也,推为正统,亦所以尊本朝耳。
此意固不可不知。
○罩甲 #
今人称外套亦曰「罩甲」。按「罩甲」之制,比甲则长,比披袄则短,创自明武宗,前朝士大夫亦有服之者。
○戈氏神童 #
戈庄乐之族有一神童曰小隐。
九岁随父至剑门,值卞华伯郎中偕友联句于此,华得句云「怪石如人岩畔立」,友方呻吟未应。
小隐忽拱手而前曰:「何不云『白云和水涧边流?』」一座惊叹,与之定交,呼为小友。
惜不永年,诗文罕有传者。
○海棠白花 #
静海励文恭公家居时,尝手植西府海棠二株于庭,垂二十年。
公历官至尚书,卒于位。
灵柩归里,时当秋日,而海棠忽开白花满枝。
邹元褒太史为绘白海棠图,诸词人各系以诗。
次山侍御为余述之如此。
○夏吏部 #
明末夏吏部瑗公尝谓友人曰:「天下必归东朝无疑。
」东朝者,即今圣朝也。
友人问其故,曰:「只遵遗命,舍长立幼,而无争心,此圣贤事也。
三代以下,那做得来?我惟有一死,但争迟速耳!」居恒戒家人曰:「我若赴水,汝辈决不可救;救而复死,是两次死也,非所以爱我。
」故投渊之日,家人环立而视,水浅仅及胸,先生乃俯伏水面,背衣未湿,而气已绝矣。
○三贤多寿 #
衡武公年一百二十二岁,见史记年表。子夏年一百三十余岁,子思年百余岁,见甲子会纪。
○邑乘之误 #
常熟志邵圭洁传云:「生平喜读孟襄阳诗,及举于乡,房考评其闱牍曰:「七篇何其神似孟襄阳也。
」及余读张应遴祭邵莲墟文,则云:「莲墟先生当为诸生时,厌薄帖括记诵,独醉心孟襄阳集。
」迨丙戌成进士,房考顾学海评其墨卷曰:「经生语,乃绝似孟浩然诗。
」时称顾公具眼云。
按:莲墟名鍪、为北虞先生之子,而应遴则莲墟之弟子也。
其言当不谬,乃邑志传讹,移甲为乙,亦可怪矣。
○敬十八房书说
科场取士,黑白不分,至明季而极。
吾邑顾仲恭伤之,为作敬十八房书说,其文炳烛斋集不载,而黄太冲尝称焉,因节录于此。
「今世之为天吏者有三:庸医也,低风水也,盲考官也。
何以言之?使医而能辨六脉,则天之所以生死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风水而能辨龙穴,则天之所以祸福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考官而能辨文章,则天之所以贵贱人者,人得而夺之矣。
故吾谓此三人者皆天吏也,敢弗敬欤?凡物之确然自信者,人为政;而冥然罔觉者,天为政。
古者圣人举事,必着龟,夫枮草朽甲,亦何灵之有?惟其无灵,而天下之至灵者出焉。
考官者亦文章之蓍龟也,十八房其爻象也,从之则吉,逆之则凶,敢弗敬欤?」按:仲恭之文,太冲谓其纵横爽健,取法于卓吾之辨才,而汰其游戏之调,惜世无知之者,然如集中放言之四五两篇,破坏圣贤藩篱,得罪名教,良非浅细。
此文虽近轻薄,犹不至悖理伤道云。
○计甫草 #
计甫草好学,能下人。
吴门黄孝子向坚寻亲滇南归,甫草即执贽事为师,或言:「孝子不学,子何师为?」甫草曰:「子夏论学备矣,人固有能独身徒步,求亲于万里蛮瘴之乡,冒风波,触虎豹,犯盗贼,出万死一生,奉其父以归者乎?事亲如此,学莫大焉。
天地鬼神犹敬之,况吾辈乎!师乎!师乎!舍此人奚属?」
○气化感物之异
从兖州至曲阜,凡三十里内,草木不生荆棘,圣化所感也。
苌宏之墓,至今寸草不生,怨思所积也。
虞姬墓旁之草,虽大风不能摇,贞心所属也。
吴门要离墓碑,久仆于地,有树之者,则城门白昼杀人,侠气所凭也。
其事亦可异矣。
○梅酱 #
今世村家,夏日辄取梅实打碎,和以盐及紫苏,赤日晒热,遇酷暑,辄用新汲井水,以少许调和饮之,可以解渴。
按周礼浆人:「掌六饮,其五为医。
」医当读倚,郑注以为梅浆能生津止渴者,想即今之梅酱也。
但古为王者之饮,而今为村家之物,有不入富贵人口者,故特表而出之。
○绿林 #
今人称盗为绿林豪客,谓始于李清溪赠盗诗,而不知绿林二字实见于后汉书。
按后汉刘元传:「诸亡命藏于绿林中。
」注云:「绿林山,在今荆州当阳县东北。
」
○方何之弊 #
方望溪为文,间有创论,然过于痛快,便近李贽声口。
何义门看书,洵属具眼,然过于细密,便近时文批评。
两先生在今日,固承学所当师法者也,而其弊却亦不可不知。
○古文难易之分
王、李之古文,学史、汉而伪者也。
今人之古文,学欧、曾而伪者也。
然为伪史、汉,犹非多读书不能。
若为伪欧、曾,只须诵百翻兔园册,用其之乎语助,尽可空衍成篇,盖便于学者之不读书,殆莫甚于此。
吾邑前辈冯定远云:「韩子变今文而古之,欧阳子变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胜言。
」推定远之意,亦以其便于不读书,故有此言耳。
山阴徐伯调云:「学史、汉者如孔庙奏古乐,琴瑟柷敔,仅得形模,故难为。
学八家者,如古乐之递变至近时梨园诸曲,穷情极态,亦复感动顽慧,故乐为。
实则彼以古而难追,此以今而易袭,未可谓易为者为古,而难为者反非古也。
」此论殊为得之。
○杨九娘 #
嘉定县之东南有杨氏女名九娘者,父命夜守桔槹,为蚊所啮,不易其处,竟以羸死。
其死与高邮之露筋同。
然露筋之死以贞,九娘之死以孝,其所以死又有不同者。
故其里至今名孝女里,而里人立庙祀之,亦如露筋。
但高邮为南北往来要冲,故露筋之名颇着,而嘉定僻在海滨,遂罕有知九娘之名者,余故表而出之。
吾友张孝廉同夫,孝女里人也,尝为作杨九娘歌云。
○揭曼硕诗 #
元揭曼硕有「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一首,题为晓出顺承门有怀太虚,在揭集第一卷。
而阮亭古诗选竟列之无名氏十九首诸诗后,题刻古诗一首,而不知其为揭作也。
义门谓:「汉人岂有此风气?虽不能详考,亦何至兼格调俱莫辨哉!」按揭诗三卷,有元板,刻本与抄本互有异同。
如步出东门行,刻本却只有前四句。
○折倒 #
俗语有物而尽取之谓之「折倒」。按南唐书浮屠传:「后主大起兰若[千余间],广聚生[僧]徒。日设斋供食,有不尽者,明日再具,谓之『折倒』。」
●柳南续笔卷四
三诗同意 #
三史
祭文创格 #
岂况连用 #
新城诗格 #
死社稷为诸侯言之
改嫁
尚书
同姓称家 #
樊绍述古文 #
公为尊称 #
百客堂 #
参坐参语 #
三登高望楼诗 #
正字通 #
书板之误 #
俭为共德 #
金天石 #
金正希 #
周鄮山 #
称字
笠翁诗韵 #
苏蓼劬 #
总管庙 #
饮光误论 #
误解闲情 #
误学汉碑 #
梅蔡化俗 #
瞿张殉难 #
杨义士 #
诸家论震川古文
虞山不知苦吟 #
南垣善谑 #
正钱录 #
修志所难 #
虞邑流寓 #
○三诗同意 #
杜少陵茅屋为秋风所破叹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白香山新制布裘诗云:「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
」孟贞曜咏蚊诗云:「愿为天下幮,一夜使景清。
」三诗为题各异,而命意则同。
盖皆仁人之言也,故并表而出之。
○三史 #
唐有以三史举入官者,「三史」之名,由来久矣。
少时闻冯叟窦伯云:三史,谓史记、前汉书、三国志也。
但三国志注江表传:孙权谓吕蒙、蒋钦曰:「孤自省事以来,看三史、诸家兵书。
」此时国志未出,固已有三史之名矣,窦伯之言,又未可信也。
然则马、班而外,其为东观纪欤?抑为袁宏纪欤?谢承书欤?不得而知也。
若唐以三史举入官,则为史与前、后汉书,固有明文矣。
○祭文创格 #
张子韶祭洪忠宣公文,今载容斋随笔。
其文但云:「维某年某月某日,具官某,谨以清酌之奠,昭告于某官之灵,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忠宣之子景卢谓其情旨哀怆,乃过于词,前人未有此格也。
而陆放翁祭朱元晦侍讲文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没不亡,尚其来飨。
」其文共三十六[五]字,而无限痛惜之情,却已包括在内,前人亦未有此格也。
○岂况连用 #
古人用语助多与后世不同。
如「岂」、「况」二字,似无连用之理,而三国志注及维摩经却有之。
按蜀志许靖传注:王朗与靖书云:「诗人比一日之别于三秋,岂况悠悠历累纪之年者哉!」又维摩诘经弟子品云:「转轮法王以少福故,尚得无病,岂况如来。
」余修奉贤县志,曾用之于小序中,浅学不知,有传为笑柄者。
○新城诗格 #
诗贵锻炼致精,亦不妨疎密相间,若字字求工,则反伤真气矣。
诗贵含蓄蕴藉,亦不妨豪荡感激,若句句求澹,则不见性情矣。
诗贵意存忠厚,亦不妨辞寓刺讥,若语语混沦,则全无作用矣。
新城于此,或不能尽合,后世必有从而议之者。
然秀骨天成,风神绝世,自是间代清律,非柴烟粪火边物也。
近有谓敬业堂诗,颇擅出蓝之美,吾不敢以为然。
○死社稷为诸侯言之
古者诸侯始封,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为国社,以岁时祀之。
「国君死社稷」一语,为诸侯言之也。
若天子以天下为一家,则又不在此例。
昔唐之世,玄宗有禄山之祸,乃幸蜀以避之;代宗有土番之难,乃幸陕以避之;德宗有朱泚之乱,乃幸奉天以避之。
三宗惟知所避,故卒能再造唐室。
苟于「国君死社稷」一语,莫辨天子与诸侯之不同,则当危急存亡之秋,必至不能通变而坐失事机矣。
○改嫁 #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程子固尝言之。
然先王制礼,有同居继父,不同居继父之服。
则女子改嫁,固非先王之所禁矣。
按宋叶水心翁诚之墓志云:「女嫁文林郎严州分水县令冯遇,遇死,再嫁进士何某。
」可见古人不讳改嫁,故于文字中见之。
今世衣冠之族,辄以改嫁为耻,而事出勉强,驯致无状,反不如改嫁之为得也。
往见蒋先生莘田家训中亦尝言之,其所见与余略同。
若如徐女廉之改嫁说,则又教人以偷,而为程子之罪人矣。
○尚书 #
尚书之「尚」,唐人诗中多作平声,后人遂沿而不改;间有作去声用者,人必反指为非。
按梦溪笔谈云:「尚书,本秦官。
尚,音上,谓上为常者,秦人音也。
」又辍耕录云:「秦时少府遣吏在殿,主发书,故谓尚书。
尚,主也。
如尚衣、尚食、尚医之尚,并时亮反,后世乃讹为辰羊反。
」然即以诗言之,唐人原有仄用者,如工部题瀼西新赁草屋诗云:「欲陈济时策,已老尚书郎」是也。
○同姓称家 #
临川李侍郎书曝书亭集后云:「近世人诗文标目,于同姓人辄称家某人。
考宋、元以前文字,皆无此称。
朱竹垞先生最为博雅,今集中诸同姓者,亦曰家某人,岂先生偶未检点耶?抑别有据依耶?」余按杨修答临淄侯笺云:「修家子云,老不晓事。
」此即「家」字所本,不得谓古人无此称也。
但少陵之于位,昌黎之于重华,一为从弟,一为族子。
而杜诗直书曰:「杜位宅守岁。
」又曰「寄杜位」。
韩文直书曰:「送韩侍御归所治。
」则其于疏远者可知。
称家之滥,殆始于前明中叶乎?
○樊绍述古文 #
樊绍述著作,昌黎墓志中叹为「富矣哉!古未有也」。
而今所传者,仅有绛守园居记及越王楼诗序两篇。
其文诘曲艰涩,殆不可句,可谓怪于文矣。
而铭词乃云:「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
」此二句似美绍述,而其实非也。
盖昌黎立言之意,殆欲学者求之于文从字顺,而不必如绍述之好奇耳。
郑权豪侈,昌黎送之以序,称其贵而能贫,为仁不富,盖反言以讽也。
读此文者,亦当作如是观。
○公为尊称 #
公羊传曰:「天子之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
」洪容斋曰:「年之长者,尊其道而师之称公,后世之称公者,殆不尽然。
」顾亭林谓:「今日志状之人,人人得称公者,何其滥也!何其伪也!」吾友陈见复云:「今之墓门署公者多矣,岂皆年之长者,尊其道而师之,故有此称耶。
」正名核实,无使没者有媿地下也。
○百客堂 #
今世称众人杂沓之所曰「百客堂」,却亦有本。按松江府志云:「百客堂在下沙,为瞿氏宴飨姻党之室。」元方回有百客堂诗。
○参坐参语 #
三人并坐曰「参坐」,见国策「犀首以梁与齐战于承匡篇。」三人并语曰「参语」,见前汉书杨敞传。
○三登高望楼诗
古人作诗,于题中字必不肯放过。
如老杜重过何氏五首,其着眼处在「重过」二字,所以为佳。
吾观阮亭三登高楼诗,于「三登」二字全不照顾,已乖古法,而字句杂出,尤所不解。
如第二联既用「晚霞残照」,而第五句又用「云烟早暮」,第八句又用「清晨临眺」。
一首之内,忽朝忽夕,可谓毫无伦次矣,不知箧衍集何以收之。
昔王右丞早朝之作,以「绛帻」、「翠裘」、「衣冠」、「冕旒」、「衮龙」等字用在八句之中,前人犹病其太杂。
若见阮亭此诗,其能免于掊击乎?
○正字通 #
钮玉樵觚剩中一条云:「著书之家,海内寥寥。
近日惟日知录、正字通、广东新语三书,可以垂世。
」为斯言者,抑何不辨黑白乎?夫日知录一书,其学问之深,在容斋随笔、困学纪闻之上,岂广东新语可比,而广东新语又岂正字通可比?按汪尧峯论正字通,谓其学术不能通经,而好为新异可喜之说,如注「禫」字及袒免之「免」字,按之于经,皆不可通。
此书方行于世,聊摘以戒后学。
吾邑毛翁斧季,精于小学,为义门所推,亦谓正字通之误更甚于梅氏字汇。
而玉樵乃与顾、屈二书并称,其贻误学者,良非浅细,余故一为辨之。
○书板之误 #
读书当求古本,新本都不足据,此冯钝吟读古浅说之言也。
然古本亦有不足据处,如南史王筠传云:「知音者稀,真赏殆绝。
」而东莱十七史详节,「赏」字误刻「奇」字。
韩宗伯熟于南史,而此句屡用,却不解「奇」之为「赏」,又岂非古本误之哉?
○俭为共德 #
左氏庄二十四年传:「刻其桷,[皆]非礼也。
御孙谏曰:『臣闻之,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先君有共德而[君]纳诸大恶,无乃不可乎?』」「共」字,经典释文无音,而世人乃并读为恭。
余窃以为非。
或有疑之者,余曰杜注「先君有共德」句,云:「以不丹楹刻桷为共。
」盖言世之诸侯,无丹楹刻桷者,故云共也。
若读为恭,则其义不可通矣。
况释文无音,果何所据而平读乎?后见司马公传家集训俭篇云:「御孙云:『俭,德之共也。
』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
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没于物也,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
』」观此,可以证余之说矣。
近读顾仲恭炳烛斋随笔,而共之义益明。
其言云:「共之为义,盖言诸德共出于俭,俭一失,则诸德皆失矣。
今请得申其说,假如为人上者而知俭,则樽节爱养,自不伤财害民,是俭有当于仁也;为人下者而知俭,则制节谨度,自不至纳贿窃帑,是俭有当于忠也。
就士庶论,不俭者,必多方奔走以谋生,俭则身常闲而心常逸,岂非善自为谋,是俭有当于智也。
不俭者,或多方谄媚以规利;俭则闭门无事,耻辱自远,是俭有当于义也。
谨服先畴,菽水可以尽欢,是俭有当于孝也。
有遗业可以处子孙,且有遗法可以教子孙,是俭有当于慈也。
衣食所余,可以济亲友之急困者,是俭有当于睦姻任恤也。
凡人生百行,未有不须俭以成者,谓曰『德之共』,不亦信乎!」
○金天石 #
金是瀛,字天石,居华亭之皋桥,自少以诗文名。
国初与同里吴骐、王光承并以隐逸征,不起,时论高之。
是时松郡人文最盛,奉吾邑某宗伯为盟主,而宗伯亦屡至其地。
一日,舟次白龙潭,诸名士方羣趋迓之,天石忽投一诗云:「画舫沧江载酒行,山川满目不胜情。
朝元一闭千官散,无复尚书旧履声。
」宗伯得诗默然,即日解维去。
又尝游金陵,值龚合肥大会诗人于青溪、桃叶之间,多至四十余辈,而天石与焉。
伶人请演剧,天石命演跃鲤,举座失色。
盖龚自登第后,娶名妓顾眉为妾,衣服礼秩如嫡,故天石以弃妻讥焉。
龚为俛首,而天石傲岸自若。
黄昏大雨,夜分客散,车马嗔咽,而天石坐门限上,脱w跣足,徐徐步归寓,了无怍色。
○金正希 #
金正希先生,七岁读论语,问塾师曰:「孔子何如人?」塾师曰:「圣人。」又问曰:「今何在?」塾师曰:「已死矣。」即为之大哭,而竟日不食。
○周鄮山 #
周容,字鄮山,明末鄞县诸生。入国初,遂谢去。康熙己未,有欲以鸿博荐者,容笑谢曰:「吾虽周容,实商容也。」荐者遂止。
○称字 #
冠而字,成人之道也。
成人,则贵其所以成人,于是乎命以字之。
字之为有可贵焉。
春秋以书字为褒,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
昌黎墓志数十篇,标题概称官阀,惟李元宾、柳子厚、樊绍述称字,以见其人不必以爵位为重,是亦所以贵之也。
后世不明此理,反以称字为简慢,遂仅呼一字,而以翁、老承之,虽稚子幼生,无不蒙此称者。
严观察韦川谓:「在礼,父母存,恒言不称老。
今子舍而居尊长之名,冲幼而受衰耄之目,岂非不祥?至形之文翰诗题,俗陋又不待言矣。
」
○笠翁诗韵 #
今世所行韵书,惟邵子湘古今韵略为可从。
汪西亭本之为今韵略,缩为小本,最便携检,亦良书也。
有浙人李笠翁者,亦有小本之刻。
其通转,大约本之于历下辑要、成都转注两书,袭讹承谬,亡足依据,而其书久行,贻误后学,正复不浅。
盖其人略具小慧,全未读书。
即如凡例中有古风、近体、排律、绝句八字,其意所谓近体者,盖专指五七言律也。
然则排律、绝句,非近体而何?又谓未有作近体排律而用仄韵者,不知唐人仄韵律诗甚多,如乐天西楼月一首,长庆集编入律体,而方氏律体亦收之。
然则非仄韵律诗而何?此人之游谈无根大抵如此。
而在园杂志反称为一代词客,且谓其所辑韵书颇佳,亦惑之甚矣!
○苏蓼劬 #
苏蓼劬名凤翔,字苞九,邑人也。
读书汲古,为制义务宗先辈大家,一洗熟烂。
屡试京兆不售,而志不少衰。
当报罢时,适际午饭,遂辍箸不食。
从此噉粥及饼饵者数年,至得举而后复故。
其立志之坚如此。
推此以学为圣贤,亦何患不成哉!
○总管庙 #
元官制,诸路设总管府。
达鲁花赤之下为总管,总管之下为同知、治中、判官,散府则达鲁花赤之下置知府或府尹。
扬州、杭州皆为上路,则有总管而无知府。
黄太冲云:「今绍兴、杭州多有总管庙,皆是昔守郡者之生祠也。
」吾邑亦有总管庙几处,则属之于金昌及其子元七。
按邑志云:「神生前居淀山湖,父子没皆为神。
元至元间,阴翊海运,俱封今职。
则是总管之称,又非生前所授也。
」吾意本系守郡者之生祠,而后人或以金神附会之耳。
○饮光误论 #
钱饮光力诋东涧之注杜诗,见于与方尔止书。
其说甚谬,恐贻误后学,为一正之。
如中兴之「中」字。
按毛公烝民诗序云:「任贤使能,周室中兴。
」杜元凯左传序云:「祈天永命,绍开中兴。
」陆德明经典释文,并切去音。
子美达行在诗:「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
」东涧注「中」字云张仲切。
此本释文也。
而饮光谓此「中」字本平声,东涧欲叶子美之律,遂以己意改为去声。
然则经典释文不足据乎?苏子瞻送王雄州诗有「威声又数中兴年」之句,注即引子美达行在诗,亦将读此「中」字为平声乎?至谓子美「中兴」二字,屡见于诗。
秋日夔府咏怀百韵云:「侧听中兴主,长吟不世贤。
」赠韦大夫云:「汉业中兴盛,韦经亚相传。
」诸将云:「神灵汉代中兴主,勋业汾阳异姓王。
」此三「中」字,又何以不从行在诗例,亦读为去声耶?不知中兴之「中」,原可平去二音并读,王观国学林新编云:「音锺者,当二者之中,首尾均也。
音众者,首尾不必均,但在二者之间也。
」饮光又谓中酒之「中」宜作去声,不当摭「中圣人」之说,改为平声。
此说尤为不通。
按「中酒」二字,始于汉书樊哙传,即国策所谓「中饮」也。
颜师古音竹仲反,谓不醒不醉,饮酒之中也。
日知录云:「中酒犹云半席。
颜注非是。
」然则既作半席,不当读为平声乎?李太白诗:「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李廓诗:「气味如中酒,情怀似别人。
」苏子瞻诗:「时复中之徐邈圣,无多酌我次公狂。
君特未知其趣耳,臣今时复一中之。
」俱作平声,无仄用者。
惟宾退录载齐已诗「穰低似中陶潜酒」,以「中」字为去声,谓于义为长。
看来此字亦不妨如中兴之「中」,平、去二音并用。
若必以读作平声为不通,则不通自太白始矣。
至于「判」字、「应」字、「难」字之类,义应从平声者,而或作去声用;义应从去声者,而或作平声用。
此诗家叶韵之法,自三百篇已然,而乃以此为子美病,谓东涧又何以回护焉?此亦拘泥太甚矣!
○误解闲情 #
陶靖节闲情赋自序云:「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
」则知「闲」,乃防闲之「闲」,与逸致闲情之「闲」迥别。
缀文之士,竟不深考,遂致误认。
昭明既訾为白璧微瑕,即容斋三笔中,亦以为寄意女色,可一笑也。
○误学汉碑 #
汉碑八分书,岁久类多剥蚀,后人辄效碑上字,作剥蚀状,此病自元人作俑,至本朝谷口郑簠尤甚。
何义门尝言:「谷口八分书,近日江以南颇重之,然如人体患恶疮,甚可憎疾。
」家次山为余述之,余因笑曰:「若然,则彼重之者,亦大类嗜痂矣。
」
○梅蔡化俗 #
宣城梅定九先生,享年至八十有九,自为族长历三十年,族属数千人,无敢有博戏者。
漳浦蔡闻之先生居梁山下,环所居三百余家,当先生时,历二十年,亦无敢有博戏者。
○瞿张殉难 #
瞿稼轩、张别山两公同殉桂林之难,而一以从容,一以激烈,此亦各因乎性情,初非有优劣也。
善乎檗庵大师之论曰:「异哉!吴人非吾楚人之所能知也。
楚人惟能忍嗜欲,耐劳苦,岸傲愤烈者而后能死;吴人居长厚自奉,园林、音乐、诗酒,今日且极意娱乐,明日亦怡然就戮,甚可怪也。
」按瞿为吾邑人,故称吴人;张为江陵人,故称楚人云。
○杨义士 #
稼轩先生死桂林之难,有门下客杨艺者,为之服衰绖,悬楮钱满衣,行则窣窣有声,号哭营市间,见缨弁袴t短后衣者,辄叩头请言于定南王收敛主人,王闻而义之,并同死张公尸亦许艺收焉。
时有永明王时给谏金某者,为僧于桂林之茅坪庵,改名性因,亦上书定南王,请收敛瞿、张。
遣侍者诣王府,将投书,遇艺,知已得请,遂不果上。
后金以其书遗瞿氏,瞿氏子遂剞劂以行,而不及艺。
由是两粤及吴、楚之间但知收敛瞿、张者为金一书之力,而艺竟泯泯矣。
后性因集中载艺事甚悉,且曰:「以吾书掩艺功,在吾为窃名,在瞿为负德,是两失之矣。
」按艺行二,字硕甫,自号二痴,本吴江人也,晚岁移家吾邑。
○诸家论震川古文
震川之文,钱尚书推为有明第一。
而黄梨洲则云:「观震川集,试除去其叙事之作,时文境界,间或阑入,求之韩、欧集中无是也。
」又李安溪云:「看震川古文,拖沓说去,又不明白,两三行可了者,千余言尚不了,令人气闷。
」望溪方氏云:「震川之文,辞号雅洁,仍有近俚而伤于繁者。
王昆绳目为肤庸,必非无所见而云然。
」明史文苑传云:「自有光之文出,而操觚之家,从此鲜实学,而妄谈欧、曾,亦不能无弊。
」夫古文如震川,亦可以已矣,而犹不免于后人之议。
甚矣,斯道之难言也。
○虞山不知苦吟
桐城钱幼光田间集有云:「虞山不信诗有悟入一路,由其生长华贵,沉溺绮靡,兼以腹笥富而才情赡。
因题布词,随手敏捷,生平不知有苦吟之事,故不信有苦吟后之所得耳!苦吟之后,思维路尽,忽尔有触,自然而成。
禅家所谓绝后重苏,庸非悟乎?」少陵云:「语不惊人死不休。
」惊人者,悟后句也。
虞山不事苦吟,宜其无惊人句矣。
而钱湘灵叙抚云集,乃全袭幼光语以诋幼光,今幼光田间集刻本具在,恐难欺人以所不见矣。
○南垣善谑 #
张涟,字南垣,善迭石,为人滑稽多智,出语便堪抚掌。
有延陵公某者,前明国子祭酒也,迨入本朝,以原官起用。
士绅饮饯,演烂柯山传奇,至张木匠,伶人以南垣在座,改为张石匠。
祭酒公故靳之,以扇确几赞曰:「有窍!」哄堂大笑,南垣默然。
及演至买臣妻认夫,买臣唱:「切莫提起朱字。
」南垣亦以扇确几曰:「无窍!」满座为之愕眙,而祭酒不以为忤。
有窍、无窍,吴中方言也。
○正钱录 #
昆山吴殳作正钱录,攻击东涧不遗余力。
同时汪钝翁复为之左袒,吹毛索瘢,势焰甚炽。
计甫草深为不平,因语钝翁曰:「仆自山东来,曾游泰山,登日观峯,神志方悚栗,忽欲小遗甚急,下山且四十里,不可忍,乃潜溺于峯之侧,恐重得罪,然竟无恙,何也?山至大且高,人溺焉者众,泰山不知也。
」钝翁跃起大骂。
然观尧峯集中有与梁侍御论正钱录书,亦谓此录非不义严而辞辨,然其所列尚有未合处,得无盛气以相攻击,而未暇商搉考证欤?由是言之,即钝翁亦未尝以正钱录为定论也。
○修志所难 #
汪尧峯集载史兆斗之言,谓:「修志所难者人物耳。
」余窃谓凡修志者,不当仅以前志为蓝本,须徧考名人文集,凡有前志所不载而见于集中者,悉当补入。
然所谓名人者,又必视其品诣以为重轻。
望溪方氏云:「高邑赵忠毅公,有明一代可数计之君子也,同时官于畿辅,风节治行,见于公文,确乎有据者二十余人,而郡县旧志无一及焉。
观其所不载,则其所载者,可尽信乎?」诚哉修志之难,难于人物也。
○虞邑流寓 #
贤人君子之所至,争攀举以为重,此志乘之所以有「流寓」也。
吾邑有应载者三人,向未采录,殊为缺典,因标其梗概,以俟后之修志者。
龚诩,字大章,昆山人。
靖难兵破南京金川门,先生时为守戍卒,大哭恸云。
会按籍勿伍,法令甚严。
先生夜走常熟之任阳,投马、陈二氏,匿大囤中。
即囤中读书,焚膏继晷,多所纂述。
越二十余年,禁稍解,乃仍归故里。
周文襄公高其品,两荐为学官,坚不应。
年八十有八卒。
事详梅花草堂人物志,及列朝诗小传。
顾炎武,字宁人,昆山人。
乙酉之夏,奉母避兵于常熟之语濂泾,见亭林集与馆中诸公书。
又云:「余少居昆山、常熟之间。
」见日知录行盐一条。
又徐司寇憺园集有家兄孚若诗序,中云:「舅氏亭林先生,避兵常熟之穷乡,兄往依之。
」意司寇所谓穷乡者,即语濂泾也。
而亭林集中,又有常熟归生晟陈生芳绩书来以诗答之之作,其诗云:「十载江村二子偕,相逢每咏步兵怀。
」所谓「江村」,非即语濂泾而何?则知先生之寓居于常熟,始自乙酉岁,后遂久淹于此,故云十载也。
刘永锡,字尔钦,号剩庵,魏县人,中崇祯丙子乡试,选长洲学教谕。
鼎革后,不复归,隐于阳城湖之滨,以卖席自给,见者呼「席先生」。
钱尚书念其穷,招之往,不应。
越几年,竟饿死。
事详沈归愚学博刘先生传。
而释石林寄巢集中有和刘剩庵七护诗,其小序云:「先生隐于南沙之毕泽,四壁萧然,晏如也。
为七护诗以寄意,余高其人,和其诗仅达意而已。
」按毕泽在常熟之东南,其地濒阳城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