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阳杂编》 [唐]苏鹗
卷上
代宗广德元年,吐番犯便桥。
上幸陜,王师不利。
常有紫气如车盖,以迎马首。
及回潼关,上叹曰:「河水洋洋,送朕东去。
」上至陜,因望铁牛,蹶然谓左右曰:「朕年十五六,宫中有尼号功德山,言事往往神验,屡抚吾背曰:『天下有灾,遇牛方回。
』今见牛也,朕将回尔。
」是夜,梦黄衣童子歌于帐前曰:「中五之德方峩峩,胡呼胡呼何奈何!」诘旦,上具言其梦。
侍臣咸称土德当王,胡虏破灭之兆也。
黄衣,土之色。
中五,土之数。
峩峩者,高盛之义也。
是月,副元帅郭子仪与大将李忠义、渭北节度使王仲升克复京都,吐番大溃。
上还宫阙,图功臣于凌烟阁上,因谓子仪曰:「安禄山僭乱中原,是卿再安皇祚。
昨朕蒙尘,卿复戮力,今日天下乃卿与我也,虽图劵不足以襃元老。
」因泣下沾衣。
子仪伏于上前,呜咽流涕曰:「老臣无复致命久矣。
但虑衰耄不堪王事,赖仗陛下宗庙社稷之灵,以成微绩。
」上因命御马九花虬并紫玉鞭辔以赐。
子仪知九花之异,固陈让者久之。
上曰:「此马高大,称卿仪质,不必让也。
」子仪身长六尺余。
九花虬,即范阳节度李德山所贡,额高九寸,毛拳如麟,头颈鬃鬛,真虬龙也。
每一嘶则羣马耸耳。
以身被九花文,故号为九花虬。
亦有狮子骢,皆其类。
上东幸,观猎于田,不觉日暮。
忽顾谓左右曰:「行宫去此几里?」奏曰:「四十里。
」上遂令速鞭,恐阂夜,而九花虬缓缓然若行五里而已,侍从奔骤无及者。
上以为超光、趍影之匹也,王子年《拾遗记》:周穆王有八骏,号超光、趍影、逐日者。
自是益加钟爱。
既复京师,特赐子仪,崇功臣也。
上尝幸兴庆宫,于复壁间得宝匣,匣中获玉鞭,鞭末有文曰「软玉鞭」,即天宝中异国所献。
光可鉴物,节文端妍,虽蓝田之美不能过也。
屈之则头尾相就,舒之则劲直如绳,虽以斧锧锻斫,终不伤缺。
上叹为异物,遂命联蝉绣为囊,碧玉丝为鞘。
碧玉蚕丝即永泰元年东海弥罗国所贡。
云其国有桑,枝干盘屈,覆地而生,大者连延十数顷,小者荫百亩。
其上有蚕,可长四寸,其色金,其丝碧,亦谓之金蚕丝。
纵之一尺,引之一丈,撚而为鞘,表里通莹,如贯瑟瑟,虽并十夫之力,挽之不断。
为琴瑟絃则鬼神悲愁忭舞,为弩絃则箭出一千步,为弓絃则箭出五百步。
上令藏之于内府,至朱泚犯禁闱,其鞭不知所在。
故水部贾嵩员外所传也。
上寛厚之德出于天然,为儿时常为玄宗器之。
每坐于玉案前,熟视上貌,谓武惠妃曰:「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也。
」因命取上清珠,以绛纱裹之,繋于颈上。
上清珠即开元初罽宾国所贡。
罽宾国在西海。
其珠光明洁白,可照一室,视之则出仙人玉女云鹤绛节之象,摇动于其中。
及上即位,宝库中往往有神光异气,掌库者具以事告。
上曰:「岂非上清珠耶?」遂令出之,绛纱犹在,乃泫然流涕,徧示近臣曰:「此我为儿时明皇所赐也。
」遂令贮之于翠玉函,置之于卧内。
忽有水旱兵革之灾,上每虔祝之,无不应验。
大历中,日林国献灵光豆、龙角钗,其国在海东北四万里。
国西南有怪石,方数百里,光明澄澈,可鉴人五藏六腑,亦谓之仙人镜。
其国人有疾,辄照其形,遂知起于某藏腑,即自采神草饵之,无不愈焉。
灵光豆,大小类中国之菉豆。
其色殷红,而光芒长数尺,本国人亦呼为诘多珠。
和石上菖蒲叶煑之,即大如鹅卵,其中纯紫,秤之可重一斤。
上啗一丸,香美无比,而数日不复言饥渴。
龙角钗类玉而绀色,上刻蛟龙之形,精巧奇丽,非人所制。
上因赐独孤妃。
与上同游龙舟,池有紫云,自钗上而生,俄顷满于舟楫。
上命置之掌内,以水喷之,遂化为二龙,腾空东去。
上崇奉释氏,每舂百品香,和银粉以涂佛室。
遇新罗国献五彩氍毹,制度巧丽,亦冠絶一时。
每方寸之内,即有歌舞伎乐、列国山川之象。
忽微风入室,其上复有蜂蝶动摇,燕雀飞舞。
俯而视之,莫辨真假。
又献万佛山,可高一丈,因置山于佛室,以氍毹藉其地焉。
万佛山则雕沉檀珠玉以成之。
其佛之形,大者或逾寸,小者七八分。
其佛之首,有如黍米者,有如半菽者。
其眉目口耳螺髻毫相无不悉具。
而更镂金玉水精为幡盖流苏,菴罗薝卜等树,搆百宝为楼阁台殿。
其状虽微,而势若飞动。
又前有行道僧徒,不啻千数。
下有紫金钟,径阔三寸,上以龟口衔之。
每撃其钟,则行道之僧礼首至地,其中隐隐谓之梵音,盖关戾在乎钟也。
其山虽以万佛为名,其数则不可胜纪。
上因置九光扇于岩巘间,四月八日召雨众僧徒入内道场礼万佛山。
是时观者叹非人工,及覩九色光于殿中,咸谓之佛光,即九光扇也。
由是上令三藏僧不空念天竺密语于口而退。
传之于僧惟籍。
李辅国恣横无君,上切齿久矣。
因寝梦登楼,见高力士领兵数百铁骑,以戟刺辅国首,流血洒地,前后歌呼,自北而去。
遣谒者问其故,力士曰:「明皇之令也。
」上觉亦不敢言,辅国寻为盗所杀。
上异之,方以梦话于左右。
先是肃宗赐辅国香玉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奇巧殆非人间所有。
其玉之香,可闻于数百步,虽鏁之于金函石匮,终不能掩其气。
或以衣裾误拂,则芬馥经年。
纵澣濯数四,亦不消歇。
辅国常置于座侧。
一日方巾栉,而辟邪忽一大笑,一悲号。
辅国惊愕失据,而冁然者不已,悲号者更涕泗交下。
辅国恶其怪,碎之如粉,以投厕中,其后常闻寃痛之声。
其辅国所居里巷,酷烈弥月犹在,盖舂之为粉而愈香故也。
不周岁而辅国死焉。
初碎辟邪,辅国嬖奴慕容宫人,知异常物,隐屑二合。
而鱼朝恩不恶辅国之祸,以钱三十万买之。
及朝恩将伏诛,其香化为白蝶,竟天而去。
当时议者以奇香异宝,非人臣之所蓄也。
辅国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识。
夏则于堂中设迎凉之草,其色类碧,而干似苦竹,叶细如杉。
虽若乾枯,未尝雕落。
盛暑束之牕户间,而凉风自至。
凤首木高一尺,雕刻鸾凤之状,形似枯槁,毛羽脱落不甚尽。
虽严凝之时,置诸高堂大厦之中,而和煦之气如二三月,故别名为常春木。
纵烈火焚之,终不燋黑焉。
凉草凤木或出于薛王宅。
《十洲记》事,「火林有不焚之木」,殆非此类者耶?
鱼朝恩专权使气,公卿不敢仰视。
宰臣或决政事不预谋者,则眦睚曰:「天下之事岂不由我乎?」于是上恶之。
而朝恩幼子曰令徽,年十四五,始给事于内殿,上以朝恩故,遂特赐禄焉。
未浃旬月,同列黄门位居令徽上者,因敍立于殿前,恐其后至,遂争路以进。
无何,误触令徽臂,乃驰归告朝恩,以班次居下为同列所欺。
朝恩怒,翌日于上前奏曰:「臣幼男令徽位处众僚之下,愿陛下特赐金章以超其等。
」不由绯便求紫。
上未及语,而朝恩已令所司捧紫衣而至,令徽即谢于殿前。
上虽知不可,强谓朝恩曰:「卿儿着章服大宜称也。
」鱼氏在朝,动无畏惮,他皆仿此。
其同列黄门寻遭斥遂于岭表。
及朝恩被诛,天下无不快焉。
上纂业之始,多以庶务讬于钧衡。
而元载专政,益堕国典。
若非良金重宝,趑趄左道,则不得出入于朝廷。
及常衮为相,虽贿赂不行,而介僻自专,少于分别,故升降多失其人。
或同列进拟稍繁,则谓之沓伯。
由是京师语曰:「常无分别元好钱,贤者愚而愚者贤。
」时崔佑甫素公直,与众言曰:「朝廷上下相蒙,善恶同致,清曹峻府,为鼠辈养资,岂禆皇化耶?」由是益为持权者所忌。
至建中初,佑甫执政,人心方有所归。
元载末年,造芸辉堂于私第。
芸辉,香草名也,出于阗国。
其香洁白如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其壁,故号芸辉焉。
而更构沉檀为梁栋,饰金银为户牖,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
其屏风本杨国忠之宝也,屏上刻前代美女伎乐之形,外以玳瑁水犀为押,又络以真珠瑟瑟。
精巧之妙,殆非人工所及。
紫绡帐得于南海溪洞之酋帅,即鲛绡之类也。
轻疎而薄,如无所碍。
虽属凝冬,而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
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谓载卧内有紫气。
而服玩之奢僭,拟于帝王之家。
芸辉之前有池,悉以文石砌其岸,中有苹阳花,亦类白苹,其花红大如牡丹,不知自何而来也。
更有碧芙蓉,香洁菡萏伟于常者。
载因暇日,凭栏以观,忽闻歌声清响,若十四五女子唱焉,其曲则《玉树后庭花》也。
载惊异,莫知所在。
及审听之,乃芙蓉中也。
俯而视之,闻喘息之音,载恶之既甚,遂剖其花,一无所见,即秘之不令人说。
及载受戮,而逸奴为平卢军卒,人故得其实。
载有龙须拂,色如烂椹,可长三尺。
削水精为柄,刻红玉为环钮。
或风雨晦暝,临流沾湿,则光彩动摇,奋然如怒。
置之于堂中,夜则蚊蚋不敢入,拂之为声,鷄犬牛马无不惊逸。
若垂之池潭,则麟介之属悉俯伏而至。
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三五尺,未尝辄断。
烧燕肉熏之,则??焉若生云雾。
厥后上知其异,屡言之,载不得已而遂进焉。
载自云得于洞庭道士张知和。
载宠姬薛瑶英攻诗书,善歌舞,仙姿玉质,肌香体轻,虽旋波、摇光、飞燕、绿珠,不能过也。
瑶英之母赵娟,亦本岐王之爱妾也,后出为薛氏之妻,生瑶英而幼以香啗之,故肌香也。
及载纳为姬,处金丝之帐,却尘之褥。
其褥出自勾骊国,一云是却尘之兽毛所为也。
其色殷鲜,光软无比。
衣龙绡之衣,一袭无一二两,抟之不盈一握。
载以瑶英体轻不胜重衣,故于异国以求是服也。
唯贾至、杨公南与载友善,故往往得见歌舞。
至因赠诗曰:「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
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
」王子年《拾遗记》:赵飞燕体轻恐暴风,帝为筑台焉。
公南亦作长歌襃美,其略曰:「雪面蟾娥天上女,凤箫鸾翅欲飞去。
玉钗碧翠步无尘,楚腰如柳不胜春。
」瑶英善为巧媚,载惑之,怠于尘务。
而瑶英之父曰宗本,兄曰从义,与赵娟递相出入,以搆贿赂,号为关节,更与中书主吏卓倩等为腹心。
而宗本辈以事告者,载未尝不颔之。
天下賷宝货求大官职,无不恃载权势,指薛、卓为梯媒。
及载死,瑶英自为俚妻矣。
论者以元载丧令德而崇贪名,自一妇人而致也。
传于进士贾遂。
德宗皇帝英明果断,无以比德。
每进用公卿大臣,莫不出自宸衷。
若闻一善可录,未尝不称奬之。
百官对敡如稍称旨,无不擡眉耸听,朝退辄书其姓名于座侧。
或有奬用,多所称职。
故卿大夫已下谓上圣英睿。
每与宰臣从容询访时政,往往呼其行第。
其尚贤进善皆此类也。
及上蒙尘,幸奉天,翰林学士姜公辅屡进嘉谋,深叶上意。
初,泾原兵乱长安,公辅奏云:「朱泚甚有反状,不如早为之所,无令为凶逆也。
」上仓皇之际,不暇听从。
更云:朱泚素镇泾原,颇得将士心,今罢兵权,居常悒悒,不如诏之以从銮驾。
不然,即斩之以絶后患。
及闻段秀实之死,上执公辅手曰:「姜公姜公,先见之明可谓神略矣。
卢,朕擢自郡守,坐于庙堂,自陈百口之说,何独悞我也!」卢常言以百口保朱泚不反。
上将欲幸奉天,自携火精剑出内殿,因叹曰:「千万年社稷,岂为狗鼠所窃耶?」遂以剑斫槛上铁狻猊,应手而碎,左右皆呼万岁。
上曰:「若碎小寇如斩狻猊,不足忧也。
」及乘舆遇夜,侍从皆见上仗数尺光明,即火精剑也。
建中二年,大林国所贡云。
其国有山方数百里,出神铁。
其山有瘴毒,不可轻为采取。
若中国之君有道,神铁即自流溢,鍊之为剑,必多灵异。
其剑之光如电,切金玉如泥。
以朽木磨之,则生烟焰;以金石撃之,则火光流起。
上始于行在,无药饵以备将士金疮。
时有禆将为流矢所中,上碎琥珀匣以赐之,其匣则火精剑匣也。
近臣谏曰:「陛下奈何以禆将金疮而碎琥珀匣?」上曰:「今凶奴逆恣,欲危社稷,是军中藉材用人之际,而战士有疮,如朕身之疮也。
昔太宗剪须以付英公,今朕以人为宝,岂以剑匣为宝也!」左右及中外闻者,无不感悦。
初,上欲西行,有知星者奏上曰:「逢林即住。
」上曰:「岂可令朕处林木间乎?」姜公辅曰:「不然,但以地名亦应也。
」及奉天尉贾隐林谒上于行在,上观隐林气宇雄俊,兼是忠烈之家,而名叶知星者语,隐林即天宝末贾循之犹子也。
上因延于卧内,以采筹略之深浅。
隐林于狮榻前以手板画地,陈攻守之策,上甚异之。
隐林因奏曰:「臣昨夜梦日坠地,臣以头戴日上天。
」上曰:「日即朕也,此来事莫非前定!」遂拜为侍御史,纠劾行在。
寻迁左常侍。
后驾迁幸梁州,而隐林卒。
二年夏五月,京师副元帅李晟收复宫阙。
朱泚走泾原,而兵士才余数百人,昏忽迷路,不辨南北,因问路于田父。
田父对曰:「岂非朱太尉耶?」伪宰相源休止之曰:「汉皇帝。
」泚伪号汉。
田父曰:「天不长凶,地不生恶,蛇不为龙,鼠不为虎。
天网恢恢,去将何适?」泚怒将杀之,忽亡其所在。
及去泾州百余里,泚忽马上叩头称乞命,而手足纷纭若有拒捍,因之坠马。
良久复苏,左右扶上马,问其故,泚曰:「见段司农、刘海宾杖戈执戟,与朕相敌,不堪其苦也。
」时将士闻者益怀异意。
翌日达泾州,伪节度使田希鉴闭门不纳,遂至宁州彭源县,为心腹卫士韩旻、薛纶、朱维孝等逼而坠穽,将杀之。
泚谓旻曰:「汝等朕所钟爱,今将败绩,可忍共杀耶?」旻曰:「诚为陛下腹心,失则不可共为涂炭。
今借陛下之首以取富贵也。
」言未终,泚首已断。
泚始乱长安,源休、姚令言等,广陈图谶,以坚泚意。
及为伪宰相,日益自负。
休乃收图书,贮仓廪,作萧何事业。
或闻王师不利,而喜色出面,谓令言曰:「天下将定,吾等之功岂后于萧何矣?」令言曰:「汉皇未弱于刘季。
」休退语伪黄门侍郎蒋谏曰:「若度其才,即吾为萧,姚为曹耳。
」识者闻之,谓休不奈官职。
乔琳虽受伪官而性好谐戏,因语旧僚曰:「源公真所谓火迫酂侯耳。
」
代宗朝,异国所献奇禽驯兽,自上即位多放弃之。
建中二年,南方贡朱来鸟,形有类于戴胜,而红觜绀尾,尾长于身。
巧解人语,善别人意。
其音清响,闻于庭外数百步。
宫中多所怜爱,为玉屑和香稻以啗之,则其声益加寥亮。
夜则栖于金笼,昼则飞翔于庭庑,而俊鹰大鹘不敢近。
一日,为巨雕所搏而毙,宫中无不歔欷。
或遇其笼自开,内人有善书者,于金华纸上为朱来鸟写《多心经》。
及朱泚犯禁闱,朱来鸟之兆明矣。
又大历中,泽潞有僧号普满,随意所为,不拘僧相,或歌或哭,莫喻其旨。
以言事往往有验,故时人比为万回。
建中初,于潞州佛舍中题诗数篇而亡去。
所记者云:「此水连泾水,双珠血满川。
青牛将赤虎,还号太平年。
」此水者,泚字。
泾水者,自泾州兵乱。
双珠者,泚与弟滔。
青牛者,兴元二年乙丑岁。
乙,木也;丑,牛也。
是岁改贞元元年。
丙,火;寅,虎也。
是岁贼平故也。
上切于时政,而颇倚注于台衮之臣。
每命相,密召学士草诏。
及进本,上辄多改注,即顾谓左右曰:「朕处渠等极位,复以美词襃之,所冀为朕戮力同心以成大化。
」既用崔佑甫为相,悉以国务委之,而佑甫事无巨细悉皆陈谏。
上曰:「朕与卿道合,天下细事卿宜随便剖奏,无乃多疑朕也。
」自是佑甫之道益为公当。
及杨公南、卢执政,报恩复雠,紊乱纲纪,朝野为之戢手。
公南既杀刘晏,士庶莫不寃痛之。
明年,公南得罪,赐死崖州,时人谓刘相公寃报矣。
建中元年七月乙丑,杨杀晏。
二年十月乙未,贬杨为崖州司户,去州百里赐死。
实录云:七月庚午晏已受诛,使回,云至乙丑,下诏杀之。
上每临朝,多令徵四方丘园才能学术直言极谏之士,由是提笔贡艺者,满于阙下。
上亲自考试,用絶请讬之门。
是时文学相高,公道大振,得路者咸以推贤进善为意。
上试制科于宣政殿,或有词理乖谬者,即浓笔抹之至尾。
如辄称旨者,必翘足朗吟。
翌日,则徧示宰臣学士曰:「此皆朕门生也。
」是以公卿大臣已下,无不服上藻鉴。
宏词独孤绶所司试《放驯象赋》,及进其本,上自览考之,称叹者久,因吟其句曰:「化之式孚,则必受乎来献;物或违性,斯用感于至仁。
」上以绶为知去就,故特书第三等。
先是代宗朝文单国累进驯象三十有二。
上即位,悉令放之于荆山之南,而绶不辱其受献,不伤放弃,故赏其知去就焉。
贞元三年,中常侍自蜀使回,进瑞鞭一。
其文节高,有麟凤龟龙之形,体质微,而鳞甲毛羽无不备具。
其色照烂,有类琥珀。
于暗中挥之则如电光。
上虽不好宝货祥瑞,及览此鞭,颇甚称旨称叹。
遂置之于明珠匣,其匣盖饰以明珠者也。
上西幸有二马,一号「神智骢」,一号「如意骝」,皆耳中有毛,引之可长一尺。
《相马经》云:耳中有毛长一尺者,日行千里。
而进退缓急皆如上意,故以是名之。
一日,花木方春,上欲幸诸苑。
内廏控马侍者进瑞鞭,上指二骏语近臣曰:「昔朕西幸有二骏,谓之二絶;今获此鞭,可谓三絶矣。
」遂命酒饮之,左右引翼而去,因吟曰:「鸳鸯赭白齿新齐,晚日花间落碧蹄。
玉勒乍回初喷沫,金鞭欲下不成嘶。
」中书舍人韩翃诗也。
八年,吴明国《洞冥记》有吴明之珑。
贡常燃鼎,鸾蜂蜜。
云其国去东海数万里,经挹娄、沃沮等国。
挹娄、沃沮皆出《汉.东夷传》。
其土宜五榖,珍玉尤多。
礼乐仁义无剽劫,人寿二百岁。
俗尚神仙术,而一岁之内乘云控鹤者往往有之。
常望有黄气如车盖,知中国有土德王,遂愿入贡焉。
常燃鼎量容三斗,光洁类玉,其色纯紫,每修饮馔,不炽火而俄顷自熟,香洁异于常等。
久食之,令人反老为少,百疾不生。
鸾蜂蜜,云其蜂之声有如鸾凤,而身被五彩,大者可重十余斤。
为窠于深岩峻岭间,大者占地二三亩。
国人采其蜜三二合,如过度则有风雷之异。
若悞螫人则生疮,以石上菖蒲根傅之即愈。
其蜜色碧,常贮之于白玉椀,表里莹彻,如碧琉璃,久食之令人长寿,颜如童子,发白者应时而黑,及沉疴眇跛诸僻恶之病,无不疗焉。
卷中
顺宗皇帝即位岁,拘弭国贡却火雀一雄一雌、履水珠、常坚冰、变昼草。
其却火雀纯黑,大小似燕,其声清,殆不类寻常禽鸟,置于火中,火自散去。
上嘉其异,遂盛于水精笼,悬于寝殿。
夜则宫人持蜡炬以烧之,终不能损其毛羽。
履水珠色黑类铁,大于鸡卵,其上鳞皴,其中有窍。
云持入江海内,可行于洪波之上下。
上始不谓之实,遂命善浮者以五色丝贯之,繋于左臂,毒龙畏五色丝。
遣入龙池,其人则步骤于波上,若在平地。
亦潜于水中,良久复出,而徧体略无沾湿。
上奇之,因以御馔赐使人。
至长庆中,嫔御试弄于海池上,遂化为黑龙入于池内,俄而云烟暴起,不复追讨矣。
常坚冰,云其国有大凝山,中有冰千年不释。
及賷至亰师,洁冷如故,虽盛暑赭日终不消,嚼之即与中国者无异。
变昼草,有类芭蕉,可长三尺,而一茎千叶,树之则百步内昏黑如夜。
始藏于百宝匣中,其上缄以胡书。
上见而怒曰:「背明向暗之物,是何贵也?」遂命并匣焚之于使前。
使初不为乐,及退,谓鸿胪曰:「本国以变昼为异,今皇帝以向暗为非,可谓明德也。
」
永贞元年,南海贡奇女卢眉娘,年十四,眉娘生而眉如线细长也。
称本北祖帝师之裔。
自大足中流落于岭表,后汉卢景祚、景裕、景宣、景融兄弟四人皆为帝师,因号为帝师也。
幼而慧悟,工巧无比。
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
其品题章句,无有遗阙。
更善作飞仙盖,以丝一缕分为三缕,染成五彩,于掌中结为伞盖五重,其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象而外,执幢捧节之童,亦不啻千数。
其盖阔一丈,秤之无三数两。
自煎灵香膏傅之,则虬硬不断。
上叹其工,谓之神助,因令止于宫中,每日但食胡麻饭二三合。
至元和中,宪宗皇帝嘉其聪慧而奇巧,遂赐金凤环以束其腕。
知眉娘不愿住禁中,遂度以黄冠,放归南海,仍赐号曰逍遥。
及后神迁,香气满室,弟子将葬,举棺觉轻,即彻其盖,惟有藕屦而已。
后入海人往往见乘紫云游于海上。
是时罗浮处士李象先作《卢逍遥传》,而象先之名无闻,故不为世人传焉。
宪宗皇帝寛仁大度,不妄喜怒。
及便殿与宰臣言政事,莫不严肃容貌。
是以进善出恶,俗泰刑清,而天下风化矣。
或延英入阁,未尝不以生民哀乐为意。
或四方进歌舞妓乐,上皆不纳。
则谓左右曰:「六宫之内嫔御已多,一旬之中资费盈万,岂可剥肤捶髓强娱耳目焉!」其俭德忧人皆此类也。
吴元济之乱淮西,以宰臣裴度为元帅,及对于殿,上曰:「伪蔡称兵,朕于择帅甚难其人也。
且安天下用将帅,如造大舟以越沧海,其功则多,其成则大,一日万里,无所不届。
若乘一叶而蹈洪波,其功也寡,其覆也速。
朕今讬元老以摧狂寇,真谓一日万里矣。
」度曰:「微臣无状,叨蒙大用。
唯虑一丸之卵不足以胜太山,欵段之马不足以行千里。
但竭臣至忠,以仗宗庙之灵,臣虽不才,敢以死效命。
」泣下沾濡,若不胜语。
上亦为之动容。
元和五年,内给事张惟则自新罗使回,云:于海上泊洲岛间,忽闻鷄犬鸣吠,似有烟火,遂乘月闲步,约及一二里,则见花木台殿,金户银阙,其中有数公子,戴章甫冠,着紫霞衣,吟啸自若。
惟则知其异,遂请谒见。
公子曰:「汝何所从来?」惟则具言其故。
公子曰:「唐皇帝乃吾友也,汝当旋去,为吾传语。
」俄而命一青衣捧金龟印以授惟则,乃置之于宝函。
复谓惟则曰:「致意皇帝。
」惟则遂持之还舟中。
回顾旧路,悉无踪迹。
金龟印长五寸,上负黄金,玉印面方一寸八分,其上曰:「凤芝龙木,受命无疆。
」惟则达京师,即具以事进。
上曰:「朕前生岂非仙人乎?」及览龟印,叹异良久,但不能谕其文尔。
因命缄以紫泥玉鏁,致于帐内。
其上往往见五色光,可长数尺。
是月寝殿前连理树上生灵芝二株,宛如龙凤。
上因叹曰:「凤芝龙木,宁非此验乎?」
上好神仙不死之术,而方士田佐元、僧大通皆令入宫禁,以鍊石为名。
时有处士伊祁玄解,缜发童颜,气息香洁。
常乘一黄牝马,才高三尺,不啗刍粟,但饮醇酎;不施缰勒,唯以青毡藉其背。
常游历青兖间,若与人欵曲语,话千百年事,皆如目撃。
上知其异人,遂令密召入宫,处九华之室,设紫茭之席,饮龙膏之酒。
紫茭席色紫而类茭叶,光软香净,冬温夏凉。
龙膏酒黑如纯漆,饮之令人神爽,此本乌弋山离国所献。
乌弋山离国见班固《西域传》。
上每日亲自访问,颇加敬仰。
而玄解鲁朴,未尝闲人臣礼。
上因问曰:「先生春秋既高,而颜色不老,何也?」玄解曰:「臣家于海上,常种灵草食之,故得然也。
」即于衣间出三等药实,为上种于殿前:一曰双麟芝,二曰六合葵,三曰万根藤。
双麟芝色褐,一茎两穗,隐隐形如麟,头尾悉具,其中有子如瑟瑟焉。
六合葵色红而叶类于茙葵,始生六茎,其上合为一株,共生十二叶,内出二十四花,花如桃花而一朶千叶,一叶六影,其成实如相思子。
万根藤一子而生万根,枝叶皆碧,鈎连盘屈,可荫一亩,其花鲜洁,状类芍药,而蘂色殷红,细如丝发,可长五六寸,一朶之内,不啻千茎,亦谓之绛心藤。
灵草既成,人莫得见。
玄解请上自采饵之,颇觉神验,由是益加礼重。
遇西域有进美玉者二,亡其国名。
一圆一方,径各五寸,光彩凝冷,可鉴毛发。
时玄解方坐于上前,熟视之曰:「此一龙玉也,一虎玉也。
」上惊而问曰:「何谓龙玉、虎玉耶?」玄解曰:「圆者龙也,生于水中,为龙所宝,若投之水,必虹蜺出焉。
方者虎也,生于岩谷,为虎所宝,若以虎毛拂之,即紫光迸逸,而百兽慑服。
」上异其言,遂令试之,各如其说。
询得玉之由,使人曰:「一自渔者得,一自猎者获。
」上因命取龙虎二玉,以锦囊盛之于内府。
玄解将还东海,亟请于上,上未之许。
过宫中刻木作海上三山,彩绘华丽,间以珠玉。
上因元日,与玄解观之,指蓬莱曰:「若非上仙,无由得及此境。
」玄解笑曰:「三岛咫尺,谁曰难及?臣虽无能,试为陛下一游,以探物象妍丑。
」即踊体于空中,渐觉微小,俄而入于金银阙内,左右连声呼之,竟不复有所见。
上追思叹恨,仅成羸疹。
因号其山为藏真岛,每诘旦于岛前焚凤脑香以崇礼敬。
后旬日,青州奏云:玄解乘黄牝马过海矣。
八年,大轸国贡重明枕、神锦衾、碧麦、紫米。
云其国在海东南三万里,当轸宿之位,故曰大轸国,经合丘禺槀之山。
合丘禺槀山见《山海经》。
重明枕,长一尺二寸,高六寸,洁白逾于水精,中有楼台之状,四方有十道士,持香执简,循环无已,谓之行道真人。
其楼台瓦木丹青、真人衣服簪帔,无不悉具,通莹焉如水覩物。
神锦衾,水蚕丝所织也。
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龙文凤彩,殆非人工。
其国以五色彩石甃池塘,采大拓叶饲蚕于池中,始生如蚊睫,游泳于其间,及老可五六寸。
池中有挺荷,虽惊风疾吹,不能倾动,大者可阔三四尺。
而蚕经十五月即跳入荷中,以成其茧,形如斗,自然五色。
国人缲之,以织神锦,亦谓之灵泉丝。
上始览锦衾,与嫔御大笑曰:「此不足以为婴儿綳{左木右席},曷能为我被耶?」使者曰:「此锦之丝,水蚕也;得水则舒,水火相反,遇火则缩。
」遂于上前令四官张之,以水一喷,即方二丈,五色焕烂,逾于向时。
上乃叹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不亦然哉!」则却令以火逼之,须臾如故,上益异之。
翌日,出示术士田元佐、李元戢焉。
碧麦大于中华之麦粒,表里皆碧,香气如粳米,食之体轻,久则可以御风。
紫米有类苣蕂,炊一升得饭一斗,食之令人髭发缜黑,颜色不老,久则后天不死。
上因中元日荐于玄元皇帝,故当时道士有得食者。
得于太清宫道士朱环中。
穆宗皇帝殿前种千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一朶千叶,大而且红。
上每覩芳盛,叹曰:「人间未有。
」自是宫中每夜,即有黄白蛱蝶万数,飞集于花间,辉光照耀,达晓方去。
宫人竞以罗巾扑之,无有获者。
上令张网于空中,遂得数百于殿内,纵嫔御追捉以为娱乐。
迟明视之,则皆金玉也。
其状工巧,无以为比。
而内人争用绛缕绊其脚,以为首饰。
夜则光起妆奁中。
其后开宝厨,覩金钱玉屑之内将有化为蝶者,宫中方觉焉。
飞龙卫士韩志和,本倭国人也,善雕木作鸾鹤鵶鹊之状,饮啄动静,与真无异。
以关戾置于腹内,发之则凌云奋飞,可高三尺,至一二百步外方始却下。
兼刻木作猫儿以捕鼠雀。
飞龙使异其机巧,遂以事奏,上覩而悦之。
志和更雕踏床,高数尺,其上饰之以金银彩绘,谓之见龙床。
置之则不见龙形,踏之则鳞鬛爪牙俱出。
及始进,上以足履之,而龙夭矫若得云雨,上怖畏,遂令撤去。
志和伏于上前曰:「臣愚昩,致有惊忤圣躬。
臣愿别进薄伎稍娱至尊耳目,以赎死罪。
」上笑曰:「所解伎何?试为我作之。
」志和遂于怀中出一桐木合子,方数寸,中有物名蝇虎子,数不啻一二百焉,其形皆赤,云以丹砂啗之故也。
乃分为五队,令舞《凉州》。
上令召乐以举其曲,而虎子盘回宛转无不中节。
每遇致词处,则隐隐如蝇声。
及曲终,纍纍而退,若有尊卑等级。
志和臂虎子,令于上前猎蝇,于数百步之内,如鹞捕雀,罕有不获者。
上嘉其小有可观,即赐以杂彩银椀。
志和出宫门,悉转施于他人。
不逾年,竟不知志和之所在。
敬宗皇帝宝历元年,南昌国献玳瑁盆、浮光裘、夜明犀。
其国有酒山、紫海。
盖山有泉,其味如酒,饮之甚美,醉则经月不醒。
紫海,水色如烂椹,可以染衣。
其龙鱼龟鼈、砂石草木,无不紫焉。
玳瑁盆可容十斛,外以金玉饰之。
及盛夏,上置于殿内,贮水令满,遣嫔御持金银杓酌水相沃以为嬉戏,终不竭焉。
浮光裘,即海水染其色也,以五彩蹙成龙凤,各一千三百,络以九色真珠。
上衣之以猎北苑,为朝日所照,而光彩动摇,观者皆眩其目,上亦不为之贵。
一日,驰马从禽,忽值暴雨,而浮光裘略无沾润,上方叹为异物也。
夜明犀,其状类通天,夜则光明可照百步,覆缯千重,终不能掩其辉焕。
上令解为腰带,每游猎,夜则不施蜡炬,有如昼日。
宝历二年,淛东国贡舞女二人:一曰飞鸾,二曰轻凤。
修眉夥首,兰气融冶,冬不纩衣,夏不汗体。
所食多荔枝榧实、金屑龙脑之类。
衣軿罗之衣,戴轻金之冠,表异国所贡也。
軿罗衣无缝而成,其纹巧织,人未之识焉。
轻金冠以金丝结之为鸾鹤状,仍饰以五彩细珠,玲珑相续,可高一尺,秤之无二三分。
上更琢玉芙蓉以为二女歌舞台,每歌声一发,如鸾凤之音,百鸟莫不翔集其上。
及观于庭际,舞态艳逸,更非人间所有。
每歌罢,上令内人藏之金屋宝帐,盖恐风日所侵故也。
由是宫中语曰:「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
」
上降日,大张音乐,集天下百戏于殿前。
时有妓女石火胡,本幽州人也,挈养女五人,才八九岁,于百尺竿上张弓絃五条,令五女各居一条之上,衣五色衣,执戟持戈,舞《破阵乐》曲,俯仰来去,赴节如飞。
是时观者目眩心怯。
火胡立于十重朱画牀子上,令诸女迭踏以至半空,手中皆执五彩小帜,牀子大者始一尺余。
俄而手足齐举,为之踏浑脱,歌呼抑扬,若履平地。
上赐物甚厚。
文宗即位,恶其太险伤神,遂不复作。
文宗皇帝尚贤乐善,罕有伦比。
每与宰臣学士论政事之暇,未尝不话才术文学之士。
故当时以文进者,无不谔谔焉。
于是上每视朝后,即阅羣书,见无道之君行状,则必扼腕歔欷;读尧舜禹汤传,则欢呼裣袵,谓左右曰:「若不甲夜视事,乙夜观书,何以为人君耶?」每试进士及诸科举人,上多自出题目。
及所司进所试,而披览吟诵,终日忘倦。
常延学士于内廷,讨论经义,较量文章,令宫女已下侍茶汤饮馔。
而李训讲《周易》微义,颇叶于上意。
时方盛夏,遂命取水玉腰带及辟暑犀如意以赐训。
训谢之,上曰:「如意足以与卿为谈柄也。
」上读高郢《无声乐赋》、白居易《求玄珠赋》,谓之玄祖。
传于水部贾暠员外。
大和九年,诛王涯、郑注后,仇士良专权恣意,上颇恶之。
或豋临游幸,虽百戏骈罗,未尝为乐,往往瞠目独语,左右莫敢进问。
因题诗曰:「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
上于内殿前看牡丹,翘足凭栏,忽吟舒元舆《牡丹赋》云:「俯者如愁,仰者如语,合者如咽。
」吟罢,方省元舆词,不觉叹息良久,泣下沾臆。
时有宫人沈阿翘为上舞《河满子》,调声风态,率皆宛畅。
曲罢,上赐金臂环,即问其从来。
阿翘曰:「妾本吴元济之妓女,济败,因以声得为宫人。
」俄遂进白玉方响,云本吴元济所与也,光明皎洁,可照十数步。
言其犀槌即响犀也,凡物有声,乃响应其中焉。
架则云檀香也,而文彩若云霞之状,芬馥着人,则弥月不散。
制度精妙,固非中国所有。
上因令阿翘奏《凉州曲》,音韵清越,听者无不凄然。
上谓之天上乐,乃选内人与阿翘为弟子焉。
开成初,宫中有黄色蛇,夜自宝库中出,游于阶庭间,光彩照灼,不可擒捕。
宫人掷珊瑚玦撃之,遂并玦而亡去。
掌库者具以事告,上令徧捜库内,乃得黄金蛇,而珊瑚玦着其首。
上熟视之,曰:「昔隋炀帝为晋王时,以黄金蛇赠陈夫人,吾不知此蛇得自何处。
」左右因覩颔下有「」字,上蹶然曰:「果不失朕所疑耳。
」阿,炀帝小字也。
上之博学敏悟,率多此类。
遂命取颇梨连环繋于玉彘之前足,其后更不复见焉。
以彘能啗蛇也。
上好食蛤蜊,一日左右方盈盘而进,中有擘之不裂者。
上疑其异,乃焚香祝之。
俄顷自开,中有二人,形眉端秀,体质悉备,螺髻璎珞,足履菡萏,谓之菩萨。
上遂置之于金粟檀香合,以玉屑覆之,赐兴善寺,令致敬礼。
至会昌中毁佛舍,遂不知所在。
传之泾州从事陈讷。
王涯初为大官,名德闻望颇为朝廷钦仰。
末年恃宠固位,为士大夫讥之。
其所居之地,妖怪屡见,知气者以不吉语告之,而涯广自引谕,曾无休退之意。
及伏诛,时人谓王公祸至不省,惑矣!
郑注奸险,左道荧惑人主,为天下侧目。
郑镇凤翔日,有草如茵,生于紫金带上。
注既心有所图,乃喜谓芝瑞。
识者以物反其所。
夫草生于土,常也;今生于金,是反常也。
郑氏之祸将至,其不久矣。
注又尝置药箧,药化为青蝇万数飞去。
注颇恶之,数日不视事,未踰月而诛焉。
贾餗布衣时,谒滑台节度使贾躭,躭以餗宗党,复喜其文才宏丽,由是延纳之。
忽一日,宾客大会,有善相者,在躭座中。
及餗退而相者谓曰:「向来贾公子神气俊逸,当位极人臣。
然当执政之时,朝廷微变。
若当此际,诸公宜早避焉。
」躭颔之,以至动容。
及大和初,餗秉钧衡,有知者潜匿于山谷间,十有三四耳。
王沐者,涯之再从弟也,家于江南,老而且穷。
以涯执相权,遂跨蹇驴至京师,索米僦舍。
经三十余月,始得一见涯于门屏,所望不过一簿尉耳。
涯潦倒无鴈序之情。
大和九年秋,沐方说涯之嬖奴以导所欲,涯始一召见,欵曲而许微官处焉。
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其命。
及涯败露伏法,仇士良收王氏家族,沐方在涯私第,以为族人,被执而腰斩之。
舒守谦即元舆之族也,聪敏慧悟,富有春秋。
元舆以源流非远,而礼遇颇厚,经岁处元舆舍,未尝一日间怠于车服饮馔。
元舆谓之犹子,荐取明经第,官历秘书郎。
及持相印,许列清曹命之。
无何,末年以非过怒守谦,至于朔旦伏谒,顿不相见。
由是日加谴责,亦为童仆辈白眼。
守谦既不自安,遂置书于门下,辞往江南。
元舆亦不见问。
翌日,办装出长安,咨嗟蹇分,怊怅自失。
即驻马回望,泣涕涟洳。
始达昭应,忽闻元舆之祸,释然惊喜,是时于宰相宅收捕家口,不问亲踈,并从诛戮。
当时论者以王、舒祸福之异,有定分焉。
卷下
武宗皇帝会昌元年,夫余国夫余国见《汉.东夷传》。
贡火玉三斗及松风石。
火玉色赤,长半寸,上尖下圆。
光照数十步,积之可以燃鼎,置之室内则不复挟纩。
才人常用煎澄明酒。
其酒亦异方所贡也,色紫如膏,饮之令人骨香。
松风石方一丈,莹彻如玉,其中有树,形若古松偃盖,飒飒焉而凉飈生于其间。
至盛夏,上令置诸殿内,稍秋风飕飕,即令撤去。
上好神仙术,遂起望仙台以崇朝礼。
复修降真台,舂百宝屑以涂其地,瑶楹金栱,银槛玉砌,晶荧炫燿,看之不定。
内设玳瑁帐、火齐牀,焚龙火香,荐无忧酒。
此皆他国所献也。
亡其国名。
上每斋戒沐浴,召道士赵归真已下共探希夷之理。
由是室内生灵芝二株,皆如红玉。
又渤海贡马脑樻、紫瓷盆。
马脑樻方三尺,深色如茜所制,工巧无比,用贮神仙之书,置之帐侧。
紫瓷盆量容半斛,内外通莹,其色纯紫,厚可寸余,举之则若鸿毛。
上嘉其光洁,遂处于仙台秘府,以和药饵。
后王才人掷玉环,误缺其半菽,上犹叹息久之。
传于濮州刺史杨坦。
处士元藏几,自言是后魏清河孝王之孙也,隋炀帝时官奉信郎。
大业元年,为过海使判官,遇风浪坏船,黑雾四合,同济者皆不救,而藏几独为破木所载,殆经半月,忽达于洲岛间。
洲人问其从来,藏几具以事对。
洲人曰:「此乃沧浪洲,去中国已数万里。
」乃出菖蒲酒、桃花酒饮之,而神气清爽焉。
其洲方千里,花木常如二三月,地土宜五榖,人多不死。
亦出凤凰孔雀灵牛神马之属。
又产分蔕瓜,瓜长二尺,其色如椹,一颗二蔕。
有碧枣丹栗,皆大如梨。
其洲人多衣缝掖衣,戴远游冠,与之语中华事,则历历如在目前。
所居或金阙银台,玉楼紫阁,奏箫韶之乐,饮香雾之醑。
洲上有久视山,山下出澄绿水,其泉阔一百步,亦谓之流绿渠。
虽投之金石,终不沉没,故洲人以瓦铁为船舫。
又有良金池,可方数十里,水石沙泥,皆如金色,其中有四足鱼。
今刑部卢浔员外云:金义岭有池如盆,其中有鱼皆四足。
又有金莲花,洲人研之如泥,以间彩绘,光影焕烁,与真金无异,但不能入火而已。
更有金茎花,其花如蝶,每微风至,则摇荡如飞,妇人竞采之以为首饰。
且有语曰:「不戴金茎花,不得在仙家。
」又有强木造舟楫,其上多饰珠玉以为游戏。
强木,不沉木也,方一寸,重百斤,巨石缒之,终不能没。
藏几淹驻既久,忽思中国,洲人遂制凌风舸以送之,激水如箭,不旬日即达于东莱。
问其国,乃皇唐也;询年号,则贞元也;访乡里,则榛芜也;追子孙,皆疎属也。
自隋大业元年至贞元末,殆二百年矣。
有二鸟大小类黄鹂,每翔翥空中,藏几呼之则至,或令衔珠,或令授人语,乃谓之传信鸟,本出沧浪洲也。
藏几工诗好酒,混俗无拘捡,数十年间遍游无定,人莫知之。
惟赵归真常与藏几弟子九华道士叶通微相遇,遂得其实。
归真往往以藏几之异,备奏于上,上令谒者賷手诏急徵,及至中路,忽然亡去。
谒者惶怖,即上疏具言其故。
上览疏咨嗟曰:「朕不能如明皇帝以降异人。
」后有人见藏几泛小舟于海上者,至今江表道流,大传其事焉。
宣宗皇帝英明俭德,器识高远。
比在藩邸,常为诸王典式。
忽一日不豫,神光满身,南面独语,如对百寮。
郑太后惶恐,虑左右有以此事告者,遂奏文宗,云上心疾。
文宗召见,熟视上貌,以玉精如意抚背曰:「此真我家他日英主,岂曰心疾乎?」即赐上御马金带,仍令选良家子以纳上宅。
及即位,时人比汉文帝。
衣澣濯之衣,馔不兼味。
先是,宫中每欲行幸,即先以龙脑郁金藉其地。
自上垂拱,并不许焉。
凡与朝士从容,未尝一日不论儒学,而颇注意于贡举。
常于殿柱上题乡贡进士字。
或大臣出镇,即赋诗赐之。
凡欲对公卿百寮,必先严整容止,更衣盥手,然后方出。
语及庶政,则终日忘倦。
章奏有不欲左右见者,率皆焚爇。
倡优妓乐或弥日嬉戏,上未尝等闲破颜,纵赐与亦甚寡薄。
一日,后宫有疾,召医人侍汤药。
洎平愈,上袖出金数两遗之。
医者将谢,遽止之曰:「勿使内官知,言出于外,更使谏官上疏也。
」其俭静率多此类。
大中初,女蛮国贡双龙犀,有二龙,鳞鬛爪角悉备。
明霞锦,云鍊水香麻以为之也,光耀芬馥着人,五色相间,而美丽于中国之锦。
其国人危髻金冠,璎珞被体,故谓之菩萨蛮。
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亦往往声其词。
更有女王国,贡龙油绫、鱼油锦,纹彩尤异,皆入水不濡湿,云有龙油鱼油故也。
优者亦作《女王国》曲,音调宛畅,传于乐部。
《后汉.东夷传》云:海中有女王国,视井即有孕;又梁朝公子传云女国有六。
大中中,日本国王子来朝,献宝器音乐,上设百戏珍馔以礼焉。
王子善围棋,上勅顾师言待诏为对手。
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云本国之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产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
冬温夏冷,故谓之冷暖玉。
又产如楸玉,状类楸木,琢之为棋局,光洁可鉴。
及师言与之敌手,至三十三下,胜负未决。
师言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
王子瞪目缩臂,已伏不胜,回语鸿胪曰:「待诏第几手耶?」鸿胪诡对曰:「第三手也。
」师言实第一国手矣。
王子曰:「愿见第一。
」曰:「王子胜第三,方得见第二;胜第二,方得见第一。
今欲躁见第一,其可得乎?」王子掩局而吁曰:「小国之一不如大国之三,信矣!」今好事者尚有《顾师言三十三镇神头图》。
罗浮先生轩辕集,年过数百而颜色不老,立于牀前则发垂至地,坐于暗室则目光可长数丈。
每采药于深岩峻谷,则有毒龙猛兽,往来卫护。
或晏然居家,人有具斋邀之,虽一日百处,无不分身而至。
或与人饮酒,则袖出一壶,才容一二升,纵客满座而倾之,弥日不竭。
或他人命饮,即百斗不醉。
夜则垂发于盆中,其酒沥沥而出,麴糵之香,辄无减耗。
或与猎人同羣,有非朋游者,俄而见十数人仪貎无不间别。
或飞朱篆于空中,则可届千里。
有病者,以布巾拭之,无不应手而愈。
及上召入内庭,遇之甚厚。
每与从容论道,率皆叶于上意。
因问曰:「长生之道可致乎?」集曰:「撤声色,去滋味,哀乐如一,德施无偏,自然与天地合德,日月齐明,则致尧舜禹汤之道,而长生久视之术,何足难哉?」又问:「先生之道孰愈于张果?」曰:「臣不知其他,但少于果耳。
」及退,上遣嫔御取金盆,覆白鹊以试之。
集方休于所舍,忽起谓中贵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盆乎?」中贵人皆不喻其言。
于时上召令速至,而集才及玉阶,谓上曰:「盆下白鹊宜早放之。
」上笑曰:「先生早已知矣。
」坐于御榻前,上令宫人侍茶汤。
有笑集貌古布素者,而缜发绛脣年才二八,须臾忽变成老妪,鷄皮鲐背,发鬓皤然。
宫人悲骇,于上前流涕不已。
上知宫人之过,促令谢告先生,而容质却复如故。
上因语京师无豆蔻荔枝花,俄顷二花皆连枝叶各数百,鲜明芳洁,如才折下。
又尝赐甘子,集曰:「臣山下有味逾于此者。
」上曰:「朕无复得之。
」集遂取上前碧玉瓯,以宝盘覆之,俄顷撤盘,即甘子至矣。
芬馥满殿,其状甚大。
上食之,叹其甘美无匹。
又问曰:「朕得几年天子?」即把笔书曰「四十年」,但「十」字挑脚。
上笑曰:「朕安敢望四十年乎!」及晏驾,乃十四年也。
集初辞上归山,自长安至江陵,于一布囊中探金钱以施贫者,约数十万。
中使从之,莫知其所出。
既至,中路忽亡其所在,使臣惶恐不自安。
后数日,南海奏先生归罗浮山矣。
大中末,舒州奏众鸟成巢,阔七尺,高一丈,而燕雀鹰鹯水禽山鸟,无不亲狎如一。
又有鸟,人面绿毛,觜爪悉绀,其声曰甘虫,因谓之曰甘虫,时人画图鬻于市肆焉。
懿宗皇帝器度沉厚,形貌瓌伟。
在藩邸时,疾疹方甚,而郭淑妃见黄龙出入于卧内。
上疾稍间,妃异之,具以事闻。
上曰:「无泄是言,贵不见忘。
」又尝大雪盈尺,上寝室上,辄无分寸。
诸王见者无不异之。
大中末,京城小儿叠布蘸水,向日张之,谓捩晕。及上自郓王即位,捩晕之言应矣。
宣宗制《泰边陲曲》,其词曰:「海岱晏咸通。
」及上垂拱,而年号咸通焉。
上仁孝之道出于天性。
郑太后厌代而蔬素悲咽,同士人之礼,公卿奉慰者无不动容,以至酸鼻。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广化里,赐钱五百万贯,仍罄内库宝货以实其宅。
至于房栊户牖,无不以珍异饰之。
又以金银为井栏药臼、食樻水槽、釜铛盆瓮之属,仍镂金为笊篱箕筐。
制水精火齐琉璃玳瑁等牀,悉榰以金龟银螯。
又琢五色玉器为什合,百宝为圆案。
又赐金麦银米共数斛,此皆太宗庙条支国所献也。
堂中设连珠之帐,却寒之帘,犀簟牙席,龙罽凤褥。
连珠帐,续真珠为之也。
却寒帘,类玳瑁班,有紫色,云却寒之鸟骨所为也,未知出自何国。
又有鹧鸪枕、翡翠匣、神丝绣被。
其枕以七宝合成,为鹧鸪之状。
翡翠匣,积毛羽饰之。
神丝绣被,绣三千鸳鸯,仍间以奇花异叶,其精巧华丽絶比。
其上缀以灵粟之珠,珠如粟粒,五色辉焕。
又带蠲忿犀、如意玉。
其犀圆如弹丸,入土不朽烂,带之令人蠲忿怒。
如意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通明之象也。
又有瑟瑟幕、纹布巾、火蚕绵、九玉钗。
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长一百尺,轻明虚薄,无以为比。
向空张之,则疎朗之纹如碧丝之贯真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溺,云以鲛人瑞香膏傅之故也。
纹布巾即手巾也,洁白如雪,光软特异,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不生垢腻。
二物称得之鬼谷国。
火蚕绵云出炎洲,絮衣一袭用一两,稍过度则熇蒸之气不可近也。
九玉钗上刻九鸾,皆九色,上有字曰「玉儿」。
工巧妙丽,殆非人工所制。
有金陵得之者,以献,公主酬之甚厚。
一日昼寝,梦绛衣奴授语云:南齐潘淑妃取九鸾钗。
及觉,具以梦中之言言于左右。
洎公主薨,其钗亦亡其处。
韦氏异其事,遂以实话于门人。
或有云:玉儿即潘妃小字也。
逮诸珍异,不可具载。
自两汉至皇唐,公主出降之盛,未之有也。
公主乘七宝步辇,四面缀五色香囊,囊中贮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
此香异国所献也,仍杂以龙脑金屑。
刻镂水精、马脑、辟尘犀为龙凤花,其上仍络以真珠玳瑁,又金丝为流苏,雕轻玉为浮动。
每一出游,则芬馥满路,晶荧照灼,观者眩惑其目。
是时中贵人买酒于广化旗亭,忽相谓曰:「坐来香气何太异也?」同席曰:「岂非龙脑耶?」曰:「非也。
余幼给事于嫔御宫,故常闻此,未知今日由何而致。
」因顾问当垆者,遂云公主步辇夫以锦衣换酒于此也。
中贵人共视之,益叹其异。
上每赐御馔汤物,而道路之使相属。
其馔有灵消炙、红虬脯;其酒有凝露浆、桂花醑;其茶则绿华、紫英之号。
灵消炙,一羊之肉取之四两,虽经暑毒终不见败。
红虬脯非虬也,但伫于盘中则徤如虬。
红丝高一尺,以筯抑之无数分,撤则复其故。
迨诸品味人莫能识,而公主家餍饫如里中糠粃。
一日大会韦氏之族于广化里,玉馔俱列,暑气将甚,公主命取澄水帛,以水蘸之,挂于南轩,良久满座皆思挟纩。
澄水帛长八九尺,似布而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毒也。
韦氏诸家好为叶子戏,夜则公主以红琉璃盘盛夜光珠,令僧祁捧立堂中,而光明如昼焉。
公主始有疾,召术士米賨为灯法,乃以香蜡烛遗之。
米氏之隣人觉香气异常,或诣门诘其故,賨具以事对。
其烛方二寸,上被五色文,卷而爇之,竟夕不尽,郁烈之气可闻于百步。
余烟出其上,即成楼阁台殿之状,或云蜡中有蜃脂故也。
公主疾既甚,医者欲难其药饵,奏云得红蜜白猿膏,食之可愈。
上令访内库,得红蜜数石,本兜离国所贡也。
白猿脂数瓮,本南海所献也。
《山海经》曰:南方有山,中多白猿。
虽日加饵,一无其验,而公主薨。
上哀痛之,自制挽歌词,令百官继和。
及庭祭日,百司与内官皆用金玉饰车舆服玩以焚于韦氏之庭,家人争取其灰以择金宝。
及葬于东郊,上与淑妃御延兴门,出内库金玉駞马凤凰麒麟,各高数尺,以为威仪。
其衣服玩具悉与生人无异。
一物已上皆至一百二十舁,刻木为楼阁宫殿龙凤花木人畜之象者,不可胜计。
以绛罗多绣络金银瑟瑟为帐幕者亦各千队。
结为幢节伞盖,弥街翳日。
旌旗珂佩兵士卤簿率加等。
以赐紫尼及女道士为侍从引翼,焚升霄降灵之香,击归天紫金之磬。
繁华辉焕,殆二十余里。
上赐酒一百斛,饼餤三十骆駞,各径阔二尺,饲役夫也。
京城士庶,罢市奔看,汗流相属,惟恐居后。
及灵车过延兴门,上与淑妃恸哭,中外闻者,无不伤泣。
同日葬乳母,上又作祭乳母文,词理悲切,人多传写。
是后上晨夕惴心挂想。
李可及进《叹百年》曲,声词怨感,听之莫不泪下。
又教数千人作叹百年队。
取内库珍宝雕成首饰。
画八百疋官絁作鱼龙波浪文,以为地衣。
每一舞而珠翠满地。
可及官历大将军,赏赐盈万,甚无状。
左军容使西门季玄素鲠直,乃谓可及曰:「尔恣巧媚以惑天子,灭族无日矣!」可及恃宠,亦无改作。
可及善转喉舌,对至尊弄媚眼,作头脑,连声作词,唱新声曲,须臾即百数方休。
时京城不调少年相效,谓之拍弹去声。
一日,可及乞假为子娶妇。
上曰:「即令送酒米以助汝嘉礼。
」可及至舍,见一中使监二银榼,各高二尺余,宣赐。
可及始谓之酒,及封启,皆实中也。
上赐可及金麒麟高数尺,可及取官车载归私第。
西门季玄曰:「今日受赐,更用官车,他日破家,亦须辇还内府,不道受赏,徒劳牛足。
」后可及坐流岭南,其旧赐珍玩悉皆进纳。
君子谓西门有先见之明。
上敬天竺教,十二年冬,制二高座赐新安国寺。
一为讲座,一曰唱经座,各高二丈。
砑沉檀为骨,以漆涂之,镂金银为龙凤花木之形,徧覆其上。
又置小方座,前陈经案,次设香盆,四隅立金颖伽,高三丈,磴道栏槛,无不悉具,前绣锦襜褥,精巧奇絶,冠于一时。
即设万人斋,勅大德僧撤首为讲论。
上剏修安国寺,台殿廊宇,制度宏丽。
就中三间华饰秘邃,天下称之为最,工人以夜继日而成之。
上亲幸赏劳,观者如堵。
降诞日于宫中结彩为寺,赐升朝官已下锦袍,李可及尝教数百人作四方菩萨蛮队。
十四年春,诏大德僧数十辈于凤翔法门寺迎佛骨。
百官上疏谏,有言宪宗故事者。
上曰:「但生得见,殁而无恨也。
」遂以金银为宝刹,以珠玉为宝帐香舁,仍用孔雀氄毛饰其宝刹,小者高一丈,大者二丈。
刻香檀为飞帘花槛、瓦木阶砌之类,其上徧以金银覆之。
舁一刹则用夫数百,其宝帐香舁不可胜纪。
工巧辉焕,与日争丽。
又悉珊瑚、马脑、真珠、瑟瑟缀为幡幢,计用珍宝不啻百斛。
其剪彩为幡为伞,约以万队。
四月八日,佛骨入长安,自开远门安福楼,夹道佛声振地,士女瞻礼,僧徒道从。
上御安福寺亲自顶礼,泣下沾臆。
即召两街供奉僧赐金帛各有差。
而京师耆老元和迎真体者,悉赐银椀锦彩。
长安豪家竞饰车服,驾肩弥路,四方挈老扶幼来观者,莫不蔬素以待恩福。
时有军卒断左臂于佛前,以手执之,一步一礼,血流满地,至于肘行膝步,齧指截发,不可算数。
又有僧以艾覆顶上,谓之鍊顶。
火发痛作,即掉其首呼叫。
坊市少年擒之不令动摇,而痛不可忍,乃号哭卧于道上,头顶焦烂,举止苍迫,凡见者无不大哂焉。
上迎佛骨入内道场,即设金花帐、温清床,龙鳞之席,凤毛之褥,焚玉髓之香,荐?膏之乳,皆九年诃陵国所贡献也。
初迎佛骨,有诏令京城及畿甸于路傍垒土为香刹,或高一二丈,迨八九尺,悉以金翠饰之,京城之内约及万数。
是妖言香刹摇动,有佛光庆云现路衢,说者迭相为异。
又坊市豪家相为无遮斋大会,通衢间结彩为楼阁台殿,或水银以为池,金玉以为树。
竞聚僧徒,广设佛像,吹螺击钹,灯烛相继。
又令小儿玉带金额白脚呵唱于其间,恣为嬉戏。
又结锦绣为小车舆以载歌舞。
如是充于辇毂之下,而延寿里推为繁华之最。
是岁秋七月,天子晏驾,识者以为物极为妖。
公主薨而上崩,同昌之号明矣。
僖宗皇帝即位,诏归佛骨于法门,其道从威仪十无其一,具体而已。
然京城耆耋士女争为送别,执手相谓曰:「六十年一度迎真身,不知再见复在何时。
」即伏首于前,呜咽流涕,所在香刹诏悉铲除,近甸百无一二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