杌近志

杌近志  清 佚名 #

  第一卷 #

  ◎巴延三 #

  巴延三制府,初任军机司员,龌龊无他能,人争鄙薄之。

尝当值宿,时西域用兵,夜有飞报至,大臣俱散出。

清乾隆帝问值宿者,以巴对。

上呼至窗下,立降机宜,凡数百语。

巴小臣,初觐龙颜,战栗应命,出宫后一字不复记忆。

时有上亲侍小内臣鄂罗里,人素聪黠,颇解上意,遂代其起草。

上阅之称嘉者再,因问其名,默志之。

数日语傅文忠曰:“汝军机有若等良材,奚不早登荐牍?”因立放潼关道,不数岁遂至两广总督。

巴感激鄂切骨,常以恩人呼之。

既任封疆,毫无建树,终以贪黩罢归,为鄂怨恚者再。

以节钺宗臣,而其才反不若阉竖,亦可丑也。

  ◎是镜之诡诈 #

  江阴是镜,诡诈诞妄人也。

胸无点墨,好自矜饰。

海宁陈相国为其所惑,高东轩相国亦信之。

尹健余侍郎督学江左,因二公之言,造庐请谒,结布衣交。

镜遂辟书院,招生徒,与当时守令往还,冠盖络绎。

常州守黄静山水年,亦与过从。

其后因嘱托公事不复往。

镜因于书院静室中,供陈、高、尹、黄四木主,俗所谓长生禄位也。

稍有识者,皆非笑之。

辛未,雷翠廷先生督学至,广文以为言,先生贻书令其来见,以觇其学。

镜不往而令广文通意,欲先生造庐,如尹故事。

先生笑曰:“吾固知贤士不可召见,但恐吾往见后,则四公木主之外,又增一人,故不为耳!”后数年,镜为乡人告讦,亡命不知所终。

镜居村去市数里,有小路,如逾沟而行,则稍近数十步。

镜平生必由正路过桥,不趋捷也。

一日市归,途遇雨,行至沟旁,四顾无人,一跃而过。

有童子匿桥下避雨,惊曰:“是先生亦跳沟耶?”镜饵以一钱,嘱勿言。

童子归,其父诘钱所从来,遂争传是先生跳沟,声名大损。

  ◎横侍郎 #

  雍正初年,大将军羹尧宠眷甚渥,尝入京陛见,世宗因命其于正大光明殿阅朝考卷,时复有所宣召。

殿庭深邃,绕出前庭,路颇迂折。

年方起座,闻后楹丹展欲然,四扉洞开。

年趋视之,则某侍郎已横于其旁,盖启扉以便其行也。

时谓之横侍郎云。

  ◎崇文门关吏需索之苛

  吾国榷税之关,以京师崇文门胥吏为最侈且暴。

言官屡劾,谕旨屡诫,而积习如故也。

商贾行旅,赴试士子,均莫敢或抗。

凡外吏入都,官职愈尊,则需索愈重。

大臣展觐,亦从无与较者。

吴江陆中丞以山东布政使陛见,关吏所索过奢,公实不能与,乃置衣被于外,携一仆前行曰:“我有身耳,何税为。

”既入,从故人借衾褥为宿。

事竣,还之而去,时以为异闻。

  ◎崇文门兵役苛索

  崇文门兵役,索难过客最苛,或有食物,群攫食之。

清道光时,有何某者,嗜鼻烟,每行必携精美古壶十数具,壶中皆贮美品。

一日入城,尽为门兵所攫。

何某因告其友周姓,意极愤恨。

周曰:“此易耳,当为君报之。

”因研疥痂入鼻烟中,贮八九壶,伪为过客入崇文门。

门兵搜得烟壶甚喜,复攫之。

越十余月,周复入城,见门兵皆疥,大笑。

兵诘之,周从容语前事,众皆怒。

周曰:“疥已入脏,急忏犹可治,不然鱼烂死矣。

”众惧,跪乞其方,誓以后不再索难。

周因与药,并属急须忏罪。

越数日,疥者皆瘥,自是门兵诘客稍稀矣。

  第二卷 #

  ◎清初唯一之蠹吏

  潘某者,忘其名,清顺治初京师大猾也。

祖若父世为部吏,明亡,悉收部中例案藏于家。

清人入关百度草创,纠纷不可理,群吏皆束手,潘以故得劫持上下为奸,疆臣日辇金其门,富至累巨万。

初,潘窟穴于吏部,久之诸部吏皆归之,奉为宗主,由是日益发舒,起大宅京师,园林邸第,拟于王公。

两廊下如六部例,分置各房,榜曰某部某部。

凡来关说某事者,则入某房而潘总其成。

朝政交部议者,非盈其欲壑不得直,且遭严谴。

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奉行者莫辨焉。

又招纳豪猾亡命之徒,为之耳目,有不慊意,辄暗杀之,莫得主名。

内外大吏皆惮之,无有敢举发者。

已而流闻禁中,清世祖以问大学士陈名夏,名夏不敢以实对。

世祖震怒,命步军统领逮之,发交刑部治罪,尽得其奸状。

爰书上,立置重典。

并逮其羽党数十人,治罪有差,京师为之肃然。

籍其家,得内外大吏交通文书两巨箧,吏不敢匿,以闻。

世祖不欲深治,诏焚之。

翌日,世祖幸南书房,谓某翰林曰:“潘一小吏,治之甚易。

名夏辈何局促乃尔?”某翰林对曰:“潘耳目多,声气广,恐朝廷未必尽治,言之或为百口累。

”世祖微哂曰:“汝告名夏,今得安枕矣。

”后数举以戒廷臣。

  ◎包衣张凤阳 #

  康熙中,礼王邸中包衣人,有张凤阳者,交结戚里,专权弄威,气焰直倾朝右。

时人谚曰:“要做官,问索三。

要讲情,问老明。

任之暂与长,要问张凤阳。

”盖谓张与明、索二相也。

张尝憩于郊,有某中丞驺卒,呵张起立,张睨视曰:“是何龌龊官,乃敢威焰若是。

”未逾月,中丞即遭白简,一时势焰,人莫之及。

纳兰太傅高江村等,款待宾客时,凤阳裼裘露顶忝踞上位,座皆侧目,礼王夙知其行,会董鄂公见罪于凤阳,风阳即率其徒入公宅,拆毁堂庑。

公奔告王,王燕见仁皇帝时,遂免冠奏。

上曰:“汝家人,可自治之。

”王归,立毙杖下。

未逾时,而孝惠章皇后之懿旨至,命免凤阳罪,已无及矣。

都人大悦,咸感王惠焉。

  ◎和珅姬妾 #

  和珅有宠妾长二姑,所称二夫人者。

珅引帛时,赋七律二章挽之,并以自悼云:“谁道今皇恩遇殊,法宽难为罪臣舒。

坠楼空有偕亡志,望阙难陈替死书。

白练一条君自了,愁肠万缕妾何如?可怜最是黄昏后,梦里相逢醒也无。

”(其一)“掩面登车涕泪潸,便如残叶下秋山。

笼中鹦鹉归秦塞,马上琵琶出汉关。

  自古桃花怜命薄,这番萍梗恨缘艰。

伤心一派芦沟水,直向东流竟不还。

”(其二)又传有吴卿伶者,苏人,先为平阳王中丞宣望妾,王坐事伏法吴门,蒋戟门侍郎锡得之,以献于。

珅败,卿怜没入官。

作绝句八章,叙其悲怨云:“晓妆惊落玉搔头(正月初八日,晓起理鬟,惊闻籍没),宛在湖边十二楼(王中丞抚浙时,起楼阁饰以宝玉,传谓迷楼,和相池馆皆仿王苑)。

魂定暗伤楼外景,湖边无水不东流。

”(其一)“香稻入唇惊吐日(和处查封,有方餐者,囚惊吐哺),海珍列鼎厌尝时(王处查封,庖人方进燕窝汤,列屋皆然,食厌多陈几上,兵役见之纷纷大嚼,谓之洋粉云)。

蛾眉屈指年多少,到处沧桑知不知。

”(其二)“缓歌慢舞画难图,月下楼台冷绣褥。

终夜相公看不足,朝天懒去情人扶。

”(其三)“莲开并蒂岂前因,虚掷莺梭廿九春。

回首可怜歌舞地,两番俱是个中人。

”(其四)“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怨王孙。

梁间燕子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

”(其五)“白云深处老亲存,十五年前笑语温。

梦里轻舟无远近,一声欹乃到吴门。

”(其六)“村姬欢笑不知贫,长袖轻裾带翠颦。

三十六年秦女恨,卿怜犹是浅尝人。

”(其七)“冷夜痴儿掩泪题,他年应变杜鹃啼。

啼时休向漳河畔,铜爵春深燕子栖。

”(其八)珅死时年未六十,先患足软,每夜半,生剥犬皮一,缚两膝上,始入朝,虽盛暑不能去。

  ◎法和尚 #

  乾隆中有法和尚者,居城东某寺,势甚薰赫,所结交皆王公贵客。

于寺中设赌局,诱富室子弟聚博。

又私蓄诸女伎,日夜淫纵,富逾王侯,人莫敢樱。

里毅公阿里衮恶其坏法,乃令番役阴夜逾垣擒之,尽获其不法诸状。

阿恐狱缓,为之缓颊者众,乃遍集诸寺僧寮,立毙杖下。

逾时要津之托始至,已无及矣,人争快

  之。至于市井间绘图鬻卖,久之未已。

  ◎西山活佛 #

  乾隆乙巳、丙午间,有顺义民妇张李氏善医术,兼工符篆祈祷之事,病者服其药辄瘥。

又有宦家妇女,为之延誉。

大学士三宝之寡媳,巡抚图思德之媳,各施银数万两,并拜张李氏为母。

争建西山三教庵、西峰寺与之居,虔为供泰,号为西山老佛。

后烧香者既众,男妇杂沓,颇有桑间濮上之疑,为步军统领所惩治,奉旨张李氏伏法。

旗族妇女,交家长严加管束,其风始熄。

事详《秋坪新语》。

  第三卷 #

  ◎私造假印案 #

  嘉庆己巳冬,工部有书吏王书常者,私镌假印,冒支国帑。

其于钦派岁修工程,皆假捏大员名姓,重复向户曹支领,每岁耗银至数十余万。

久之为工头某告发,始置书常于法,大吏降黜有差。

夫水曹支领银两,必须诸司空签押毕,关知户曹,度支大员复加查核,然后发帑。

定例本为详慎,乃诸部曹夤缘为奸,伺大员谈笑会饮时,将稿文雁行斜进,诸大员不复寓目,仰视屋梁,手画大诺而已,更有请幕友代画者,其习已久,故使蠹胥得以肆其奸志。

嗟夫,于照常供职之事,尚复泄沓若此,又安望其兴利除弊,实心办事哉!

  ◎伊桑阿之无耻

  贵州中丞伊桑阿,高文端公兄子也。

累任封疆,以贪黩闻,为下吏举发。

清帝命初颐园侍郎往讯得实,解京正法。

清帝怒其暴虐,复遣侍郎瑚图灵阿于中道赐死。

伊初闻旨,以为诈伪,不肯受命,瑚使人缚之,乃叩头乞贷须臾,以待恩命之至。

瑚笑曰:“曩昔威望,皆往何处去也?”因以帛勒毙。

夫以封疆世族,至于玩法致罪,已无颜以对人,乃摇尾乞怜,如犬彘就死状,真不知是何肺腑也。

  ◎剧盗陈阿尖 #

  无锡北门塘陈阿尖,农家子也。

六七岁时,有贩鱼蛋者过其门,陈赤体窃一尾,背贴墙上掩之。

复窃两蛋夹两肋,手垂于地,客不知也。

比去,陈持以归,母大喜,陈亦自得计,因萌学窃意,由是专志拳棒,习轻身术,数岁艺成。

所耕田左塘之南,须迂道从桥上过,方可耕作,陈能以铁锄点水超越而过。

有巨盗泊舟塘岸,见而大惊,因从之。

陈虽伪为力田,实则行窃,数年后,家大裕,亦不作农矣。

尝于雪夜往苏州,一夕窃二千金归,藏圮桥下。

去时雪上无迹,回则倒著草履。

至南门,天又未曙,故窃卖浆家铜具。

为主人所见,缚送邑宰,禁之。

明日,苏人失窃,鸣县捕之。

有老捕见草履印,疑陈所为。

至锡探之,则是日行窃卖浆家,犯案非能至苏州者,其草履迹印,故示奇也。

释后,行窃他省,道经海盐。

时陈姓以富名天下,而家中上下,俱有绝技。

有幼女年及笄,尤骁勇矫捷,与婢住旁楼,司守银室。

陈思窃之,而畏不敌,姑窜身入高墙。

望楼中一灯荧荧,人声俱寂,疾下。

出具烛之,见铁栅封锁甚固,知为藏镪所,扳去铁条,方欲入,忽窗环作声,一青衣女自楼飞下。

陈大惊,欲遁不及,出利刃与斗。

青衣起一足踢去之,陈遂为所执,提置楼上。

见一女坐床头,红裳绣衤颉,美丽绝伦,笑谓陈曰:“子亦太不谅,欲钱则不妨明言,何作此不良行,试问汝有何术?”陈唯唯称不敢。

固问之,曰:“轻身耳,”女顾青衣取大藤笆至,置上楼,令陈足履其口,不得已走之五十余周,汗出如渖,遂下。

盖陈虽身轻,百余步必一履地养力,乃可重走。

女曰:“如此伎俩,亦思作贼,吾家小婢,尚可胜汝。

”命青衣试之数百周方下,并无喘色。

陈愈惊,知不能免,遥见间楼后一窗未键,乘不备,耸身疾遁。

女以莲钩蹴之曰:“便宜汝,不追也。

”陈觉臂奇痛,星夜回里,烛之,青紫已满,医数月而愈。

然窃心未改,后竞被获。

邑令以陈案甚多,详置重典。

临刑呼母至,谓欲一含乳,死乃目瞑。

母怜其子,袒胸使含之。

陈尽力咬去一乳,恨曰:“若早勖我以正,何至今日?”

  ◎王国宝 #

  王国宝者,明太湖盗也。

国初归降洪文襄公,以其人敏捷,因荐授苏州巡抚。

性残暴,一时缙绅故老,无不被其害者。

又因抗粮案株连生员数百,尽行斥革,震动一时。

后又交通郑氏,欲以地附,为制府麻文僖公勒吉所知。

因搬取其兵马粮饷,尽赴江宁,然后露章劾之。

国宝侦知,欲逃,城门已闭,因夫妇缢死钟楼。

  ◎瞿圃状元 #

  乾隆初,有粤东殿撰,以少年擅巍科,扬历中外,颇受上知遇。

然不甚通文理,尝读孔子“观射于矍相之圃,”读“矍”为“瞿”,人皆笑之,呼为“瞿圃状元”云。

又有某殿撰任湖北道,丁艰归。

会有楚中人貌甚狰狞,挟巨斧于其宅旁,日相窥伺,为其觉察,因递解归,终不知何事以致之,盖有夙怨故也。

后居家修池塘,猝中风卒。

是日雷雨异常,众皆谓其为雷所击云。

  第四卷 #

  ◎记闵鹗元 #

  闵抚军鹗元,乌程人。

中乙丑进士,累任安徽江苏巡抚。

初任皖时,以廉洁自重,布衣蔬食。

接见僚属,必谈《性理》、《近思录》诸书,背诵如泻水状,人皆慑服。

袁简斋先生笑曰:“如其廉洁果实,不过高辛氏之孽子流耳,况外木强而内多狡诈,不近人情,乃公孙弘、卢杞之毒,徒贻害苍生耳。

”人皆以其言为过当。

及抚吴日,颇改前节,苞苴日进,动逾千万,人始服袁之言。

时李昭信相国以贪墨获罪,上严谕,令各督抚议其罪。

人皆希上旨,以为可诛。

独闵探知上有怜才意,乃以议贵、议功为言,复以诸督抚养廉实不敷用,必须受诸陋规,始足以充公项等语。

上虽严斥,心是其言。

李相因之末减其罪,时以其弟获罪,降为三品顶戴。

故吴人谚曰:“议贵议功,一言活昭信中堂,难逃青史。

伪仁伪义,三品留江苏巡抚,无补苍生。

”后以庇属员冒徵案获罪遣戍,人争快之。

其家置产券约皆惟书文字,盖防籍没也,其用心溪刻如此。

  ◎好奇售伪 #

  近代收藏家,往往胸无点墨,而自矜博雅。

牟利之辈,遂不惮多方增饰,即以其矜者绐之,使之人其彀中而不觉焉,亦可嗤矣。

南昌贾人钱子明,饶于资,好藏古器。

尝以巨镪置案头曰:“世有奇珍,余岂惜此?”或以彝鼎书画来者,则曰:“此纵佳,犹恒有物,何取乎?”一日客携一古锦匣至,内有物,其形似茧,而大如瓢,长尽许,色白,微见青斑,摇之内有声。

云:“系某宦家藏,传世既久,子孙不知其名,并不识其用,惟承上世之嘱,以故宝藏至今。

闻君精于鉴古,特假一观,冀有所示。

”钱因笑置之。

越日有同好某来访,钱言及之。

某曰:“尝观《异物志》,载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色黑,有鳞角,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

茧长一尺,织为文锦,入水不濡,投火不燎,唐尧时海人献之。

尧以为黼黻,此其是乎?若然,真无价物也。

”钱检书阅之,良是。

乃邀客,欲破茧以验,客不可,钱曰:“验之若合,愿以千金为赠,否则亦以数缣之值偿之可乎?”客遂商于物主,议既定,乃破之。

内果蚕腊,色纯黑,麟角可辨,入水不濡。

客曰:“今惟投诸火矣,两家其勿悔。

”物主请置于金于前而后验。

时某亦在座,私谓钱曰:“今已试数端,谅非伪物,盍减厥值而不竟其验乎?”钱然其说,遂以半价得之。

既得视为至宝,终亦不敢入火。

后泄其谋,盖同好者因其言夸,故绐之。

入水不濡者,涂以白蜡也。

  又某邑富室詹某,胥人子也。

或讥其不学,乃出资市书,不数年而东观西园之富,不是过矣。

惟是牙纤锦帙,藉以饰观,曾未寓目。

同邑某羡书贾之获殊厚也,乃于郡中觅得抄本书百卷,以五十金得之。

冀售善价,而詹竟不阅,却其书。

某窘,乃商于詹之戚全某。

全固稍通文墨,为詹所信任者。

问某需价几何?曰:“得三百金足矣。

”全曰:“然,则当售八百金耳,以四百金与我,尚有百金,分给其司籍者。

书当假我一观,缓七日来取。

”某唯唯。

及期,全令易一人将书去,并授其言,且曰:“如我教,价可得矣。

”其书詹本未阅,置而不疑。

越日,全至詹处,翻阅诸本,检得是书。

佯诧曰:“此籍何来?”詹曰:“亦欲售者。

”全曰:“索价几何?”曰:“未之问也。

”全曰:“速与议价,迟恐为识者所得。

”詹问:“是书何所奇?”全曰:“书成某代,素无刊板,世惟二部。

一藏内府,一在民间。

前朝某相国,悬万金求之不得,不意今入贾人之手。

”因于架上取四库书目,检示詹,果如所语。

詹喜曰:“余费金巨万,藏书虽充栋,恰愧无秘本,今始得矣。

”未几,某往取书。

詹问值,某曰:“事不谐矣,此书系郡宦家藏,为其子弟所窃,昨已有人踪迹至,急欲收归,不能售也。

”詹曰:“既不欲售,何来我家,余有例,来书不售者,照书价罚其半,是书价几何也?”某乞免,詹靳不许。

某曰:“若此势必成讼,事将不可解矣。

”时全亦在旁,从容言曰:“窃书者,谅不敢归,今姑厚赂来人,但言无踪迹可耳。

”詹令某即往商,价固勿论。

某再往返,始言非千金不可。

全劝给八百金而成。

詹既得书,全曰:“此宦家物,若泄于人,必滋讼累。

”詹遂秘之,其谋终不泄。

闻四库书目所载,全盖阴抽其架上之书,嵌钞本名,伪撰提要,仿原样镌页以易之耳。

噫!是与冰蚕茧何以异哉?

  ◎达瓦齐之愚呆

  伊犁之役,准汗达瓦齐被虏,清帝以达人固庸悫可悯,特赦之。

封以亲王,赐第宝禅寺街,择诚隐郡王孙女配之。

然不耐中国风俗,日惟向大池驱鹅鸭,浴其中以为乐而已。

体极肥,面大于盘,腰腹十围,膻气不可近。

上命为御前侍卫,以优容之。

  ◎煤驼御史 #

  清雍正时,凡满汉科道,皆令轮班奏事,如旷职者,立加罢斥。

有满洲御史某,奏禁卖煤人毋许横骑驼背,以防颠越。

上斥其官,时传以为笑柄,谓之“煤驼御史”云。

  ◎王西庄之贪 #

  王西庄未第时,尝馆富室家,每入宅时,必双手作搂物状。

人问之,曰:“欲将其财旺气搂入已怀也。

”及仕宦后,秦诿楚讠垂,多所乾没。

人问之曰:“先生学问富有,而乃贪吝不已,不畏后世之名节乎?”公曰:“贪鄙不过一时之嘲,学问乃千古之业。

余自信文名可以传世,至百年后,口碑己没,而著作常存,吾之道德文章犹自在也。

”故所著书多慷慨激昂语,盖自掩贪陋也。

  第五卷 #

  ◎耿藩之白石狮

  粤东既定,建平南、靖南二王府,东西相望,备极雄丽。

而靖藩性尤汰侈,谓门前两狮,必用白石琢成,而石以星岩者为良。

乃飞檄肇庆,行高要县取之。

时浙中杨自西雍建为邑令,承命开凿,督促频繁,斧斤丁丁,昼夜不得暂息,仅获胚石二具。

驾以艨艟,至行峡口,舟不胜载,与石俱沈。

复命更取,其督愈亟,藩官日暄询于堂,令唯俯首隐忍而已。

未几雍建内擢兵垣,疏言粤东不堪两王,条其累民之弊二十余事,因迁耿于闽,后其府已改将军第。

而狰狞列峙于门者,犹是杨公经营之石也。

  ◎五华山故宫 #

  滇南五华山,永历故宫在其上。

顺治丁亥,洪承畴督师由贵竹大路取滇,李定国拒战曲靖。

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至黄草坝,入省城。

永历遁至阿瓦,三桂重购得之,缢于贵阳府。

三桂以功封平西王,遂据山上故宫,增修二十余载,备极崇丽。

康熙癸丑,三桂反,出攻长沙抗命,乙卯,僭尊号,丁巳,病死。

伪周洪化其孙也。

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

赖将军平耿精忠,由福建进征西粤,亦由四川黄草坝直薄省城,俘伪洪化斩之,滇南大定。

康熙癸亥,金陵邵子为章赴幕楚雄,访其父老得实,题四截句于壁,一时争相传和。

诗曰:“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脉绝南蛮。

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

”“军威南朔敢称雄,转眼兴亡一瞬中。

他日龙门成纪传,君臣父子总无公。

”“行营历历草萋萋,铜柱摩崖手自题。

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

”“天半起觚棱,不尽亭台取次登。

心力刚枯人事去,秋风谁与哭西陵。

”邵子诗笔敏妙。

惜有濡头之癖,落魄寡俦,故不甚显于时。

  ◎杨玉科逸事 #

  杨玉科统领,以克复滇南大理府起家,得资不计其数。

挟巨金,游上海,挥霍无度,贩珠玉者不绝于门。

杨玉科游沪时,备金钏数十事,盛之以匣,使仆挟之随行。

每有悦者,即求肌肤亲,勿问昼夜也。

事已,呼仆进匣,令妓自择金钏一双。

间有贪者,求其二,亦弗靳也。

每悦一妓,则以数千金娶之去。

鸨有不从者,则以势劫之。

然娶去后,稍拂其意,即逐之去。

鸨辈恶其攘夺钱树子也,每布谣言,谓杨统领之待婢妾,若待军士然,恒以军法从事,稍不合意,即杀头云云。

以故诸妓渐畏之。

其实国家之军法,杨何能施之于家庭?不过其人暴戾实甚。

其妾某,偶触其怒,时值六月,杨褫其衣,亦身缚之于烈日中,终日未已,经诸人环跪代求,始释而逐之。

类此者盖不可胜纪云。

中法之役,告奋勇,赴前敌,战殁于阵前,事闻于朝,得旨优恤。

杨在日,诸妾均令见客,不回避。

一日,其友袁某至,适其妾花小宝在侍,袁屡顾之,杨曰:“汝喜之耶?当以为赠。

”立呼肩舆,送至袁处。

  ◎纪应夔丞翁梅倩

  翁梅倩矮而肥,腰圆背厚,面短而阔,肤色焦黄,颈缩肩耸,貌甚不扬,而以能歌称于时。

前《繁华报》曾戏以北里诸姬,拟《水浒传》中一人,所拟者虽未必皆洽,而拟翁梅倩为豹子头林冲,则见者无不绝倒。

盖非妙在林冲,而妙在豹子头也。

审是,则翁梅倩之尊范可想矣。

时有应桂馨者,浙江鄞县人,父文生,为上海石匠包工头,因此致富。

桂馨性喜挥霍,好结纳,耗去家资十余万,见翁大悦之,纳为室。

岂真嗜好与俗殊酸咸者耶?或曰:“彼石匠之子,非悦之也,将世其业,取翁梅倩去,将以为翁仲之型模也。

”是则近之矣。

亡何,应以事涉讼,翁乘间逸出,仍理旧业。

会寓沪西人赛马,北里积习,遇赛马日,必乘车往观,衣饰服御,穷极奢侈。

翁初出,窘甚,适有贩珠宝者许某至,翁向购珠花为饰,值近千金。

伪称三四日即偿其值,意将假以壮此数日观瞻,而后壁还之也。

许窥知其意,仅越二日,即往索值,且急。

翁无以应,许乃偕侦探者至,将窘之。

翁猝然谓侦探曰:“我于渠有肌肤亲,渠故持此作缠头费者,而索值也耶?”侦探乃转憝许,许无可辩,翁遂从此拥有之矣。

会客有购彩票者,赠以一纸,既揭晓,中大彩,获数千金。

自是姊妹行皆艳羡之,谓翁梅倩之后福,正未艾也。

讵有盗,夜入其室,尽卷所有以去。

非独数千金尽失,即所诈得之珠花,亦不翼而飞矣。

翁大窘,气焰尽杀。

年渐长,貌益寝,乃由娼入优,往来于沽津长江一带,演髦儿戏以自给。

  ◎苏宝宝小传 #

  情天楼苏宝宝,父浦东人,生三女,宝宝居次。

幼时黄毛蓬首,呆稚蠢笨。

其姊名媛媛,恣睢放浪,操淫业于上海鼎丰里。

寻迁于寿康弄,好昵细人优伶,尽得市井暴厉跳荡不羁之习。

每赴客召,昂头大步,目无余人,故狎客及北里姊妹,以“老英雄”三字锡之,媛媛亦直受不辞也。

宝宝幼年,依姊氏为活,心窃羡之。

于是举止动作,悉模拟姊氏,尝私语婢媪,谓他日者,或苟能与阿姊驰驱于坛坫间,俾人谓弱妹不弱,予愿足矣。

浸长,跳荡不羁,一如乃姊所为。

又生有媚骨,能修饰,当其一曲清歌,柔声作态,人谓媛媛或不及也。

先是嫒媛有面首任公子者,藉观察公之余焰,与媛媛欢好无间。

任故美少年,挥霍无度,宝宝是年已十五,心爱慕之。

会当盛暑,任二与媛媛约,以午夜驾车游于避暑园。

任至,则媛媛应召出。

宝宝绐之曰:“阿姊俟汝不及,已先行,予亦欲驾车夜游,可共载也。

”言毕,流目送盼,若不胜情。

任本能手,知言外意,遂偕之同乘。

及归,则宝宝呻吟若受重疾。

媛媛侦知其故,大暴怒,笞其妹,并与任绝。

宝宝遂诉其母曰:“儿年长矣,不欲倚姊为食,且姊之所能者,儿胥能之,愿母假以凭借,俾自建白。

”母壮之,卜吉日,饰宝宝应觞。

月余,名大噪。

顾宝宝志不在营业,日与无赖少年伍,凡达官巨商,臃肿蹒跚,或拳髭如猬,声如牛吼者,纵挥巨金,不与之交一语。

尝告姊妹行,谓顷来狎客,亦太不自量,不自省面目何状,即欲向美人作种种丑态,诚天下之恨事也!客微闻之,均自惭形秽而去。

未几生涯日趋冷淡,而宝宝落落如故。

每谓吾侪操业,须有擒贼先擒王之气概,若时会不来,毋宁自择面首,以乐晨夕。

遂日驰逐于剧场,见令人之膂力过人,技艺出众者,辄回眸送睐,思得一当。

先昵春桂某伶,次及新剧场某伶,尤悦花旦周蕙芳。

周儇黠尤甚,谓宝宝阅人太多,诚爱我者,以盟誓为要,以金钱为质。

是时,宝宝已见弃于嫖界阔人所谓胡九爷者。

胡多金钱,初悦宝宝,掷缠头无数,及与之绝,宝宝遂无所挹注,且怨周之要挟也。

日为流言丑语以诟周,固衔之,阴使人告于宝宝,谓愿和好,请过其私室,图良<卖见>。

宝宝信之,驱车往。

则周预约伶人无数,恣意辱之。

宝宝号而出,车至泥城桥,复有辍业伶人某,自车中攫宝宝下,痛殴无算,血被其面。

归以语丹徒某公子,诉之警署。

宝宝遂辍应召,养疾于鸿兴里私宅。

宝宝放纵久,独处无聊,旧态复作。

有匠人子绰号机器炮者,往就之。

匠人之子,性悭吝,一钱如命,不三日而绝交,于是宝宝益住傺。

其母忧之,百方喻宝宝,复出操淫业,更名情天楼,而营业复不振。

盖宝宝常持擒贼擒王主义,苟不得者,毋宁美男子。

而上海狎客之面目秀好者,皆非挥霍之流也。

宝宝债台百级,摒挡无术。

会海上老妓梁溪李寓归自都门,素契宝宝,谓是儿必终能贵显,惜非其地。

商诸宝宝及其母,为措一千二百金偿夙逋,携之北上。

会有浙人黄三者,充役于某洋行,能结交权贵,奔走邸府。

遂以宝宝介绍于某邸某二爷,并私语宝宝,此贵人,汝能笼络之,富贵且立致。

宝宝欣然曰:“今而后遂吾初志矣”遂曲致其曩在上海剧场流目倩笑之技,有过之无不及。

某二爷大喜,及夕定情。

翌日,即令黄于原价一千二百金外,另加千金,由梁溪携之登车,载往苏州胡同黄三宅内暂住。

事为《燕报》揭载,满城风雨,哄动一时。

某二爷惧,商诸黄三及宝宝。

为暂避耳目计,移寓天津裕中旅馆。

宝宝以电告其母若姊,谓贵人遇我良厚,车马衣服,玩好珍饰,靡不如志。

曩者母姊谓我不成器,今何如矣。

又言思亲甚切,请以三月间来津,此间乐,可共富贵云。

  第六卷 #

  ◎王景琦之奇遇

  《聆风{移}杂缀》云:“清穆宗御极时,春秋鼎盛,好微服冶游。

然微行时从者仅一二内臣,苦无便给之士,为其狎邪侣,未能曲尽游兴。

京师著名之饭庄曰“宣德楼”。

一日,王景琦太史,偕某部郎小酌楼中。

王擅二簧,某部郎长昆曲,乃以红牙檀板,各献所长。

一曲既终,隔座一客,欣然至前,询太史等姓名官阶。

曰:“所奏曲良佳,盍为我再奏一曲。

”视其人气度高华,口吻名贵,太史心知其异,乃如命为之再歌。

歌未竟,蓦有二少年被华服立帘外探望,见客则拱立肃然。

俄而车马喧阗,人传恭王至。

行马数十,奉一朱轮车,停楼下。

恭王从容下车,入与客耳语。

久之客始微颔,怏怏从之去。

客登车,恭王为之跨辕,游龙流水,顷刻已渺。

太史与某部郎皆心惊不已,知遇上也。

不数日,上谕下,二人皆不次晋秩。

某部郎以枉道为耻,辞不拜。

太史则数迁至侍郎,宏德殿行走。

所以盅惑上者,无所不至。

上竟以此得痼疾不起,所谓出痘者,医官饰词也。

及薨,人有撰挽联讽其事者云:“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人工词曲;进春方,献春策,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

”王后为陈六舟弹劾革职,永不叙用。

陈疏如神禹之鼎,而措辞又含蓄得体。

惜不记忆云。

  ◎记万人迷 #

  数年前京谚有曰:“六部三司官,大荣小那端老四;九城五名妓,双凤二姐万人迷。

”荣为荣铨;那,那桐;端,端方也。

双凤,大金凤、小金凤,二姐未详。

万人迷本名不知云何,初为某副都统婢,与仆私通,事觉,某都统并逐之。

万人迷语仆:“汝侬当自审所处,坐食当僵死矣。

”又云:“闻南城勾栏有百班顺者,其掌班甚良善,某将往依之。

”语毕,即驱车自投,鬻身于百顺,得价四百金。

以百金与仆曰:“以此为决。

”以三百金饰妆阁、购衾枕,陈设华丽。

数日,万人迷名大噪。

武威张天石云:“吾来京,犹及见万人迷,貌亦平平耳。

独其英采焕发,精神肆应,见者眼热,昵者心醉,不知所以然也。

”海某,内务府郎中,以昵万人迷故,倾其家。

会岁终,索逋者麇集,海遁之百顺班。

万人迷询知其故,谓海曰:“吾前言以身事君,君见容否?如诺我,今日即返君宅,债事当为君了之。

”海大喜,万即代海出千金交鸨,返宅,出金料量债事毕。

以其余购田宅,数年富倍曩昔。

万人迷初精于择术,继明于知人,故十年后,闻万人迷之名者,尤啧啧称羡不置,非偶然也。

  ◎肃亲王戏癖 #

  晚清王公贵人,嗜戏成癖。

相传肃王善耆,尝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

肃扮石秀,杨饰潘巧云。

当巧云峻词斥逐石秀之时,石秀抗辩不屈。

巧云厉声呵曰:“你今天就是王爷,也得给我滚出去。

”四座观剧者,皆相顾失色,杨伶谈笑自若,而扮石秀之善耆,乃更乐不可支也。

叫天尝语人曰:“我死后得我传者,惟某王爷一人而已。

”或云即肃王也。

善耆在宗室中雅号明达,而所行所为乃如此。

当庚戌夏间,名省代表以请愿国会集京师,晋谒肃,谈次,邸忽取帽掷于案,大声唱“先帝爷白帝城”云云。

诸代表悚然大惊异。

肃徐笑曰:“诸君无尔,咱们都是好朋友。

你们也不说是代表,我也不说是王爷,横竖咱们乐一晌儿就得了。

”即此观之,则知世所传合演《翠屏山》一事,决非子虚乌有也。

  ◎记谢珊珊 #

  清季南妓北来者,自赛金花外,继以林桂生、谢珊珊及珊珊之妹四宝。

珊珊善歌,与贝子载振昵。

一日招至东城余园侑酒,备极亵。

御史张元奇专摺参之,谓其为珊珊傅粉调脂,失大臣体。

摺上,庆王奕为掩饰耳目计,下令尽封闭南城妓馆,逐苏妓南旋。

一时莺莺燕燕,纷纷逃匿,亦小劫也。

载振本童呆,使英返,即任商部尚书,年未弱冠耳。

庚子变后,清廷既知外人富强,根于重商,特设商部以资董理。

而乃任童呆若载振者主其事,则所谓重商者亦可想矣。

谢珊珊貌平平,论丰致且不及其妹四宝,特善酬应耳。

珊珊南返后,不敢北游,惟四宝仍不时来往京沪。

五年前传其为某贵人妾。

无几,复来京,张艳帜于韩家潭。

时人拟之孙行者,又制灯虎讥之云:“而今搁起成亲事。

”亦雅谑也。

  ◎定王笑语 #

  乾隆末,定王屡摄金吾印信。

一日正阳门火,延及民居,王驰救之。

有娼家避火,群立巷口,粉白黛绿者数十人,王不识,诧曰:“是家女子,何若是之多也?”人争笑之。

胡亥不辨鹿马,晋惠不知菽麦,世上痴人,可谓无独有偶。

虽然,是固乾、嘉时之贵胄也,使生光绪之季,则风流队中,将推此辈为领袖矣。

  第七卷 #

  ◎沈浚群芳榜 #

  华亭石臼铺沈氏,饶于财。

有沈浚者,幼孤,母甚姑息。

既游庠,益听其厚资出入,乃愈放荡。

时山阴王季重,秉铎华亭,浚与交甚欢。

王与学使李懋芳同乡,自恃前辈,负才望,凡有言,无虑不从。

值浚就试遗才,王曰:“吾已为子地矣,但于题下明书‘华亭沈浚’四字,当无不取”。

沈如其言。

李见甚怒,檄府提究。

乃挽要人,关说多方,仅免笞辱,仍除其名。

越数年,改名休文,复入泮。

时更狂肆,纵为狭邪游。

薄松郡无名姝,出游苏台。

日往来平康,品诸色技。

作花案:某为状元,某榜眼,某探花。

名群芳榜。

争前列者,率厚贿之。

择日迎状元,一郡若狂。

按君李森先,廉得其实,饬差密捕,立毙杖下。

沈貌寝,霍一目,而须长过腹。

受杖时,头著于阶,宛转支撑,几致尽落。

嗟乎,轻薄子以游荡贾祸,至于破家,甚且殒命,固咎由自取。

然当时以花榜而置死刑,岂得谓罚当其罪欤?

  ◎烧坯 #

  康熙末年,总督噶礼由晋抚升任两江,办事勤敏,喜著声威。

当以南闱号舍逼窄,请旨增建,即今平江府各字号是也。

而贪婪不法,无敢言者。

辛卯岁,江南科场事发,噶礼护之,得银数十万两。

又大纵估客粜米出洋,米价一时腾跃,以至军民交怨。

时仪封张清恪公(伯行)为江苏巡抚,密饬查拿,果得总督令箭,并访获张元隆等交通海贼情状,以实参奏。

圣祖震怒,正钦差张鹏翮出京审办科场,兼讯噶礼。

而噶礼权势甚盛,遂以反诬革张伯行职。

事闻,圣祖曰:朕素所知张伯行为天下第一清官,著加恩免议。

旋调仓场侍郎。

而罚噶礼修热河城工,以赎前愆。

五十一年九月,上知城工未完,懈于督办,遂以噶礼拿交刑部。

适噶礼之母诣都察院讼礼忤逆,令家人进毒杀母等事,奉旨廷讯,果然。

发部议,以凌迟处死。

上命先将噶礼眼珠打出,又割其两耳。

籍没其家,妻子同谋,法皆斩首。

其母恨礼甚,又诣刑部请照陶和气例,凌迟后焚尸扬灰。

有旨赐帛,而噶礼又贿嘱帛系未绝时,即行棺殓。

监绞官候至夜分,忽闻棺中语云:“人去矣,我可出也。

”闻者大骇,劈其棺。

噶礼遽起坐,因耳目俱无,不知所之。

监绞官惧事泄,一斧劈倒,连棺焚化,始行覆命。

圣祖笑曰:这奴才真烧坯也。

此案见康熙五十一年邸抄。

  ◎张保 #

  闽、浙海盗最剧者,人但知有蔡牵,而不知同时又有张保者。

牵既就戮,海洋安谧者久之。

及保猖獗,屡劳王师,力竭请降,授官至参将。

先是粤督百龄公贻上元董益甫先生诗云:“岭南一事君应羡,杀贼归来啖荔支。

”益甫先生覆书云:“昔蒙赠诗,当改一字,抚贼归来也。

”百公默然。

保供职既久,有拟荐擢总兵以示羁縻者。

桐城姚石甫观察言于大吏曰:“保无尺寸功,穷蹙乞降,官至三品,国恩宽厚至矣。

再加迁擢,何以服奸宄?不如以海洋缉盗责之,有功则迁擢不为滥,有罪则谪降不为苛。

”保卒以此计奔走海上而死。

  ◎金脸盆 #

  中国之大奢侈,莫如官场,然亦未闻有以金面盆为器具者,有之自五少大人始。

五少大人者,女扮男装十七八岁之翩翩少年也。

兴禄者,又为□□帅之属吏,思贿赂以得差,而以异想天开之法,请精工制成金镶珠嵌之金脸盆,以孝敬五少,于是委洋务局、机器局、电报局、营务处、善后局等。

札文叠至,而滇省之候补各局,皆奔走兴禄之门。

按清季上海有女扮男装之许阿妹,不料官场中亦有之。

许已枷责监禁,五少大人将何如?以一金脸盆而得五六处之差使,又得一般候补者之奔走,其受贿贿人,何止利市三倍?呜呼,清季官吏,黩货至此,虽欲不亡,得乎!

  ◎凤山之婪贪 #

  清季炸死广州之凤山,当督练近畿军时,其侵蚀军饷,不可以数计。

己酉,余友汤君官戎部,掌军需,亲见两事:一、项城在枢府时,每镇岁减发之三十万,铁良当事,仍还给之。

一、某军医官控凤山发饷按七成,举例累累。

其他贿卖差缺,丑声载途,不可道也。

风山有一女,嫁前皖抚诚勋子增龄。

前年冬,诚宅被盗,勋大不怿。

某君与勋有旧者,往慰之。

勋慨然曰:“他物盗去不足惜,独次儿妇失去一箧,内藏物盖值三十万,此不无耿耿耳。

”此可见凤山婪赃之巨,不可臆测也。

  第八卷 #

  ◎书麻城狱 #

  麻城涂如松娶杨氏,不相中,归辄不返,如松兼之而未发也。

亡何,涂母病,杨又归,如松欲殴之,杨亡,不知所往。

两家讼于官。

杨弟五荣,疑如松杀之,访于九口塘。

有赵当儿者,素狡狯。

漫曰:“固闻之。

”盖戏五荣也。

五荣骇,即拉当儿赴县为证,而诉如松与所狎陈文等,共杀妻。

知县汤应求讯无据,狱不能具。

当儿父首其儿故无赖,妄言,请无随坐。

汤访唆五荣者,乃生员杨同范也。

因请褫同范,缉杨氏。

先是杨氏为王祖儿养媳,祖儿死,与其侄冯大奸。

避如松殴,匿大家月余。

大母虑祸,欲告言。

大惧,告五荣。

五荣告同范,同范利其色曰:“我生员也,藏之,谁敢纂取者。

”遂藏杨氏复壁中,而讼如松如故。

逾年,有乡民黄某见河滩浅水中有一尸为犬爬啖,告地保请应求往验。

会雨雷电以风,中途还。

同范闻之,大喜,指其衣衿笑曰:“此物可保。

”与五荣谋伪认杨氏,贿仵作李荣使报女尸,李不可。

越二日,汤往,尸朽不能辨,殓而置曷焉。

同范、五荣不允,率其党数十人,哄于场。

事闻总督迈柱,委广济令高仁杰重检。

高试用令也,觊汤缺,所用仵作薛某,又受同范金,竟报女尸,肋有重伤。

五荣等遂诬如松杀妻,应求受贿,刑书李献宗舞文,仵作李荣妄报,总督信之,劾应求,专委高鞫。

高掠如松等,两踝骨见,犹无辞,乃烙铁索使跽,肉烟起,焦灼有声,虽应求亦不免。

不胜其毒,皆诬服,李荣死杖下。

然尸故男也,无发,无脚指骨,无血裙裤。

逼如松取呈,如松瞀乱,妄指认抵拦。

初掘一冢,得朽木数十片,再掘并木无有。

或长髯巨靴,不知是何男子。

最后得尸足弓鞋,官吏大喜。

再视髑髅,上白发,又惊弃之。

麻城无主之墓,发露者以百数。

每不得,

  又炙如松。

如松母许氏哀其子之求死不得也,乃剪己发,摘去星星者为一束。

李献宗妻剜臂血,染一裤一裙,斧其亡儿棺,取脚指骨,凑聚诸色,自瘗河滩,而引役往掘,果得。

狱具,署黄州府蒋嘉平,廉其诈,不肯转。

召他县仵作再检,皆曰男也。

高仁杰大惧,诡详尸骨被换,求再讯。

俄而山水暴发,并尸冲没,不

  复检。

总督迈柱,竟以如松杀妻,官吏受赃,拟斩绞奏。

麻城民咸知其冤,道路汹汹,然卒不得杨氏,事无由明。

居亡何,同范邻妪早起,见李荣血模糊,奔同范家。

方惊疑,同范婢突至曰:“娘子未至期遽产,非妪莫助举儿者。

”妪奋臂往,儿颈拗,胞不得下,须多人掐腰乃下。

妻窘呼三姑救我,杨氏闯然从壁间出,见妪大悔,欲避而面已露,乃跪妪前,戒勿泄。

同范自外入,手十金纳妪袖,手摇不止。

妪出语其子曰:“天乎,犹有鬼神,吾不可以不雪此冤矣。

”即属其子,持金诉县。

县令陈鼎,海宁孝廉也。

久知此狱冤苦,不得问闻,即白巡抚吴应。

吴命白总督,总督故迈柱,闻之以为大愚,色忿然无所发怒,姑令拘杨氏。

陈阴念拘杨氏稍缓,或漏泄,必匿他处,且杀之灭口,狱仍不具也。

乃伪访同范家畜娼,而身率快手直入毁其壁,果得杨氏。

麻城人数万,欢呼随之。

至公堂,召如松认妻,妻不意其夫焦烂至此,直前抱如松颈,大恸曰:“吾累汝,吾累汝!”堂下民皆雨泣。

五荣同范等叩头乞命无一言。

时雍正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也。

吴应以状奏,越十日而原奏勾决之旨下。

迈柱不得已,奏案有他故,请缓决。

杨同范揣知总督意护前,乃诱杨氏具状,称身本娼,非如松妻,且自伏窝娼罪。

迈复据情奏,天子召吴、迈两人俱内用,特简户部尚书史贻直督湖广,委两省官会讯,一切皆如陈鼎议。

乃复应求官,诛范同、五荣等。

袁子才曰:“折狱之难也,三代而下,民之谲觚甚矣。

居官者,又气矜之隆,刑何由平?彼枉滥者何辜焉!”麻城一事,与元人宋诚夫所书工狱相同,虽事久卒白,而曷葛变幻,危乎艰哉!虑天下之类是而竟无平反者正多也,然知其难而慎焉,其于折狱也庶几矣。

  ◎记李长寿李巧玲

  李兆受又名长寿,为捻匪渠魁,其生平跋扈反覆,叛降抚剿之事实,具载清史,不复录,兹录其与李巧玲遗事:长寿雄于财,挟资走上海,盖耳李巧玲之艳名而来者也。

时丹桂戏园,创于甬人刘维忠,廓式恢宏。

李长寿至,据其中厅,责令戏园侍者,毋令他人入座,曰:“为我召北里姝来。

”侍者见颓然一老翁,装束类乡曲,不知其为何如人也,姑诺之。

然彼时北里姝,声价高甚,所谓长三者,非有介绍不得近。

侍者乃商之于么二,择其最下者,召十许人至,侍坐于旁。

李视之若无睹焉。

剧将终,命仆人辇金至,人赏百金,灿然列案上。

于是一夜之间,李长寿之名大震。

明夜又来,仍命召妓,则为长三者,为么二者,妍者,媸者,纷至沓来,亦不及辨为若干人也。

长寿左顾右盼,意殊不慊。

诸妓之当其一盼者,即引以为荣,窃窃然谓其同侪曰:“李大人顾我。

”同侪视李大人,则呼仆方奉黄金水烟筒以进也,是故晚近奢习,有以黄金为烟筒者,实自李长寿始。

剧将终,李长寿起,拂衣去,侍者请赏。

则曰:“上海妓者,例以三元为一局,吾昨所发者,已溢今日之数矣。

”侍者无如之何。

是夕也,北里诸姬空巷而至,后来者坐无隙地,中独有一人岸然不顾者,则李巧玲也。

长寿以巧玲不为所屈,笑曰:“婢子乃不为动耶?”乃夤缘以识李巧玲,狂恣豪奢。

巧玲之婢请盥,长寿臂金条,脱承其巾,微水溅脱条。

婢曰:“条脱著水矣。

”长寿遽解下曰:“既著水,无所用之,即以赏汝。

”婢惊愕却顾,目视巧玲。

巧玲曰:“此何物事,值得如许惊怪!”婢乃谢而受之。

会新岁,长寿至,例赏而外,复以数百金掷庭际,俾婢辈争拾为戏。

如是种种,皆所以媚巧玲也,而巧玲漠不为动。

夫长寿虽一世之枭雄,抑亦酒色之徒也,其所以如是者,以欲求得巧玲肌肤之亲之故。

巧玲乃伪为不知也者,终不作留髡之举。

至是,长寿术无所施。

一日,怀五千金之券至,故置于案上,伪为遗忘也者而去之。

明日,匆匆来曰:“昨误遗一纸于是,盍检以还我。

”意盖以利动之也。

抑知巧玲布置之诡,应对之捷,神色之整以暇,有出夫长寿意料之外,抑亦出于今之读者之意料之外者。

呜呼,其术可惧,其慧又令人可爱也!当其闻长寿之言也,从容顾其婢曰:“奴辈不识字,可取出,俟李大人自检之。

”婢即以紫檀小匣进,发其匣,金珠之类,几充轫焉。

余则契券之属。

检之,则三、四千者,五、六千者,纵横错杂,不知其为数之几何也。

长寿错愕,不知所为,几不复敛其手。

良久,乃徐徐言曰:“吾亦不辨何者为吾物矣,姑置此可也。

”婢乃捧匣以退,至是而李长寿乃嗒然矣。

揭竿起事之狂焰,至是无可施,攻城略地之诡谋,至是无可展,冲锋陷阵之勇气,至是无可用,反戈相向之狡诈,至是无可逞。

惟太息言曰:“婢子可恨哉!”取一世之枭雄,玩之于股掌之上,李巧玲不可谓非人杰也。

长寿既丧其气,使人间接以叩之曰:“李大人爱卿,卿何拒之甚也?”巧玲曰:“大人姓李,奴亦姓李,礼同姓且不为婚,而况其他。

奴即不自爱,李大人亦岂不自爱耶?”长寿闻之,气益为之夺。

自是始绝念于李巧玲,而巧玲之囊既充盈矣。

以一弱女子而能使恣雎暴戾之徒,无所施其技,此李巧玲之所以能独享盛名于北里也。

当巧玲盛时,北里名姬莫与之匹。

乃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未久即结识某甲,尽出其资,股开留春茶园,一败涂地。

复构讼事,禁狱中。

既释出,则憔悴无人状,竟不知所终。

李巧玲赏识伶人,与胡宝玉有同嗜,曾以争一黄月山之故,彼此据戏场而不归,竟达于旦,卒于两无所获而后已。

迨巧玲堕落,宝玉乃无敌于侪辈。

  ◎杨翠喜 #

  杨翠喜者,直隶北通州人也。

家素贫,十二岁时,其父母携往天津。

时拳匪势张,乃逃避至芦台。

匪乱既炽,无可谋生,其父售翠喜于土棍陈某。

联军攻破天津,陈某遂挈翠喜至津,居城中白家胡同,与杨茂尊为邻,转售翠喜于杨,是为翠喜堕落孽海之始。

是时津沽间之声伎,颇称一时之盛。

时有陈国壁者,购幼女二:一名翠凤,一名翠红,在上天仙演戏,均得善价。

杨茂尊羡甚,乃谋于陈,令翠喜随翠凰等学戏,专演花旦。

所演诸戏,亦均淫哇之音,若《拾玉镯》、《珍珠衫》、《卖胭脂》、《青云下书》之类。

年十四,在侯家后协盛茶园,初登舞台,所人甚微。

未几受大观园之聘,声价为之一振。

津门豪客,多为翠喜揄扬,为一时女伶冠,时翠喜年方十八。

后翠喜又就天仙之聘,声名益高,月获包银,可八百元,于是芳名籍甚。

迨赵启霖参奏出,而杨翠喜之名,遂哄动全国矣。

余同学杨君,谓赵奏本不实。

当时赵摭拾影响之词,张皇入奏,其意不过图一己直声振天下耳。

盖载振本儇薄少年,性喜渔色,与弟扶二,访艳藏娇,无所不至,风流趣史,广为流传,宜世人多信为实事也。

  ◎振贝子辞职疏

  前清贝子载振为赵启霖参揭,案结。

赵以妄言落职,全台大哗。

载振内不自安,亦具疏辞职。

其词略谓:臣系出天潢,夙叨门荫。

诵诗不达,乃专对而使四方。

恩宠有加,遂破格而跻九列。

倏因时事艰难之会,本无资劳才望可言。

卒因更事之无多,遂至人言之交集。

虽水落石出,圣明无不烛之私。

而地厚天高,有难安之隐。

所虑因循恋栈,贻衰亲后顾之忧。

岂惟庸懦无能,负两圣知人之哲。

不可为子,不可为人。

再四思维,惟有仰恳天恩,开去一切差缺,愿从此闭门思过,得长享光天化日之优容,倘他时挽盖前愆,或尚有坠露轻尘之报称,云云。

婉曲微妙,文词斐然,或云,此疏系太仓唐文治捉刀也。

  ◎士大夫之谄媚

  前清乾隆间,汪太史谄事豪贵。

其妻某氏,始拜金坛于相国妾为母。

嗣相国势衰,梁瑶峰秉枢柄,又令其妻拜梁为义父,踪迹昵密。

时相传冬月严寒,梁早朝,汪妻辄先取朝珠,温诸胸中,亲为悬挂。

自来谐臣媚妾,悦人惟恐不工,至为婢妾倡伎之所不为,而未有甚于此者也。

又闻某妻拜梁为义父时,执贽登堂,拜毕,出怀中珊瑚念珠,双手奉之。

梁面发赤,疾趋而走。

其妻持念珠,追至厅事,圜系其颈。

时坐上客满,皆大惊失措。

纪晓岚作诗讥之云:“昔曾相府拜乾娘,今日乾爷又姓梁。

赫奕门楣新吏部,凄凉池馆旧中堂。

君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

百八念珠亲手捧,探来犹带乳花香。

”(此事详见近人所著小说《傀儡记》)又泰州王某者,记名军机章京,将传到矣。

忽一日呈请回籍,携眷出京,众皆大愕不解。

有知其事者谓:王无意中得罪一人,其人持刀日夜伺于途,将得而甘心焉,故宁弃官归耳。

先是某日,署中派人递摺件,时王已移居外城,夜半,倒赶城而入,将至东华门,忽摸索车中,忘携朝珠,大窘,时已不能出城往取。

因忆有汪某者,住东华门左近,盍往假用之。

遂驱车至汪宅,汪已寝。

闻王半夜至,披衣起,问何事,王以情告,请借用之。

汪沈思曰:“我躯体较尔长大,我珠恐不合用,我将内人珠借尔用之可也。

”匆匆取珠出,即挂于王项。

王戏呤曰:“百八牟尼珠一串,归来犹带乳花香。

”汪登时面色大变,怒气勃勃,返身入内,王亦异之。

不俟其送,即出而登车,甫扬鞭,汪已赶至,手白刃大骂曰:“尔糟踏人太甚,不杀尔,誓不干休。

”迫斫其车尾,急驰不及而免。

及事毕,欲遣人还珠,又见汪怒目持刀,立门外以俟。

大惧而奔,汪追及大街而返。

自是每出,必遇汪挟刃以俟,故决计弃官归也。

后有知者,谓汪即乾隆间某夫人拜梁相为义父者之曾孙也。

王不知其为汪某之后,误揭其曾祖之短,宜乎汪某之恨入骨髓也。

又道光朝一翰林,夙出潍县陈官俊门下,陈丧偶,翰林为文以祭之。

有“丧我师母,如丧我妣”之句。

翰林妻又尝为许乃普之义女。

有诋之者,集成语作联,揭之门外云:“昔岁入陈,寝苫枕块;昭兹来许,抱衾与稠。

”二事略同,一诗一联,皆为言官登白简,至今有余臭焉。

  第九卷 #

  ◎入相奇缘 #

  乾隆中叶,和珅以正红旗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当差,举舁御桥。

一日大驾将出,仓猝求黄盖,不得。

高宗云:“是谁之过欤?”各员瞠目相向,不知所措。

和珅应声云:“典守者不得辞其责。

”高宗见其仪度俊雅,声音清亮,乃曰:“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问其出身,则官学生也。

和珅虽无学问,而四子书五经,则尚稍能记忆。

一路舁轿行走,高宗详加询问,奏对颇能称旨,遂派总管仪仗,升为侍卫。

荐擢副都统,遂迁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

尊宠用事,旋由尚书授大学士。

盖自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后,向用益专,其子丰绅殷得,复尚公主(公主府址,清季改为北京大学堂),而权势愈熏灼矣。

性贪黩无厌,徵求财货,皇皇如不及。

督抚司道,畏其倾陷,不得不辇货权门,结为奥援。

当时督抚如国泰、王亶望、陈辉祖、福崧、伍拉纳、浦霖之伦,脏款累累,屡兴大狱,侵亏公帑,抄没赀产,动至数十百万之多,为他代所罕睹,此辈未始不恃和珅为奥援。

迨罪状败露,和珅不能为力,则亦相率伏法。

然诛殛愈众,而贪风愈甚,或且惴惴焉惧罹法网,惟益图攘夺刻剥,多行贿赂,隐为自全之地。

非其时人性独贪也,盖有在内隐为驱迫使不得不贪者也。

当是时阿文成公以元勋上公首相,为枢府领班,然十余年中,常奉命出赴各省治河、赈灾、查案,席不暇暧。

和珅益得潜窃魁柄,行文各省,凡有摺奏,并令具副封,先白军机处。

专政既久,,吏风益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

和珅复任意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张功级,以邀奖叙,而和珅亦得晋封公爵。

且于核算报销,勒索重贿,以致将帅不能不侵克军饷。

教匪且愈剿愈多,几至不可收拾。

盖至乾隆末年,而康、雍、乾三朝之元气,殆尽斫丧于彼一人之手矣。

  ◎和珅之家财 #

  和珅用事二十余年,至嘉庆三年以前,未尝一被弹劾。

乾隆间,御史曹锡宝虽尝一劾其家奴刘全,藉势招摇,家资丰厚。

然廷臣查勘,竟以风闻无据覆奏。

锡宝坐妄言,被诘责。

及嘉庆四年正月三日,高宗崩,而和珅始为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王念孙等所劾,即日夺职下狱,寻赐自杀。

其家财先后抄出凡百有九号,就中估价者二十六号,已值二百二十三兆两有奇,未估者尚八十三号,论者谓以比例算之,又当八百兆两有奇。

甲午、庚子两次偿金总额,仅和珅一人之家产,足以当之。

政府岁入七千万,而和珅以二十年之宰相,其所蓄当一国二十年岁入之半额而强。

虽以法国路易第十四,其私产亦不过二千余万,四十倍之,犹不足以当一大清国之宰相云。

  ◎皇帝一员 #

  孙可望在滇,劫永历入营,日支粮五升,肉菜少许,饷司上日计簿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太子一口。

”可望怒骂曰:“奴辈不书皇帝一尊,而云一员,使我得罪主上乎?”其可笑如此。

  ◎孀妇异材 #

  明末,兴邑有某太太者,孀妇也。

时有部郎某,衔恤家居。

一日晨起,假寐于其厅事,忽梦一白蟒蜿蜒过。

惊起,至门外瞻之,则见此妇满身缟素,自其夫之墓祭扫归,过犹未久。

部郎适丧偶,既异其梦,复艳其姿。

遣人媒合之,娶归其家,尊为太太。

太太既入门,持家井井。

又善伺部郎意,甚嬖宠之。

无何部郎服阕赴都,选知蜀中某府,挈之赴任。

署中事皆委之经理,明察如神,内外咸惮之,不敢欺,不数年积镪累千万。

已而部郎死,太太扶榇归里,厚资居僻壤,所为多不法事。

少年佼好者,留与之乱。

里中人稍忤其意,缚以归,闭之一室,绝其饮食,死即投之水火,前后杀无算。

先是部郎前妻有二子,遇之虐,次第死。

太太亦有二子,长子稍壮,心非其母所为。

太太怒,鸩杀之。

次子惧,逃匿外家不敢回。

由是益肆行无忌。

久之为大吏所访,擒置太原狱,将治其罪。

适是时闯贼既破宁武,由宣大直薄都门。

太原虽不被兵,而鹤唳风声,警报叠至。

太太乃以重金贿狱吏,自绘其貌,寓书于闯。

大约谓:己之财可以佐军资,己之貌可以充下陈,乞还兵太原,出之狱中,俾得侍巾栉。

闯得书大悦,自率轻骑疾驰至太原,筑长围攻之。

太太知闯已至,先布置腹心数人于狱外,城破前一夕,自狱中破械出,遁归兴邑。

比城破,闯求之狱中,不得,将移师兴邑。

而太原至兴邑四百里,崇山叠,道窄仅一线,兵不能至,乃已。

太太自狱中归,益横于里中。

适清定鼎燕京,中原犹未大定,亦无过问者,竟得以寿终于家。

此事距今几三百年,兴邑人犹无不知有某太太者。

  ◎和珅善谑 #

  和相虽位极人臣,然殊乏大臣体度,好言市井谑语,以为嬉笑。

尝于乾清宫演礼,诸王大臣多有俊雅者。

和相笑曰:“今日如孙武子教演女儿兵矣。

”又安南贡金座狮象,空其底者,和诧曰:“惜其中空虚,不然可多得黄金无算也。

”为夷官所姗笑,其器量浅隘若此。

尝阅《闻见后录》载:章子厚好为市衢之谈,以取媚于神宗之语。

可见今古权奸,如出一辙也。

  第十卷 #

  ◎权臣奢俭 #

  世之论人者,莫不以奢为骄汰,以俭为美德者,然大臣臧否,自当论其大节,初不在奢与俭也。

汾阳王姬妾数十人,寇莱公蜡泪成堆,卒为名臣。

秦桧之不著黄衫,卢杞之恶食,非不俭朴,然终不免为小人。

此史策之尤著者。

嘉庆间某阁臣历任封圻,簋不饬,其家奢汰异常,舆夫皆着毳毡之衣,姬妾买花,日费数万钱。

尝操演士卒,有司某适馈银五万,某挥散军士,略无吝色。

至于和相则赋性吝啬,出入金银,无不持筹握算,亲为称兑。

宅中支费,亦由下官承办,不发私财。

其家姬妾虽多,皆无赏给,日飧薄粥而已。

然二公贪婪,如出一辙,初不以奢俭易其行也。

  ◎外臣赐花翎 #

  清初定制,外任文臣无赐花翎者。

乾隆中,方敏悫观承官直隶制府时,眷遇颇优,以古北口大阅,故公特乞赐花翎。

上笑曰:“若尔侏儒状亦爱花翎耶?”因特赐之。

嗣后外任督抚,屡有蒙恩赐者。

惟刘文正公督陕时,特赐花翎,公回京时,即日缴还。

上亦优容,不加责也。

以直隶总督之尊,请赏花翎,而上以调侃之词出之,亦可见清高宗之骄泰无礼,与当时大臣柔媚无气节矣。

  ◎线量美人 #

  蒋赐为文肃公孙,承先代家世,上颇优眷。

侍郎乃附和和相,因与其家人刘全等联为友谊,分庭抗礼,颇自堕其家声。

朱文正公曰:“使戟门不趋和相,自守家范,其侍郎固在也。

今周旋若此,乃终未能改一官阶,徒自减其声价,甚无谓也。

”侍郎颇好色,以为妇女颀而长者,其交始久,故预制墨线,合其度者,方为收用,时谓之“线量美人”云。

  ◎糊涂官 #

  福建有秦某者,官莆田令,正月署中宴客,演剧演至雷峰塔许仙合钵事,秦忽大怒,呼吏执许仙下堂笞之。

优人诉曰:“某戏子,非许仙也。

”秦曰:“吾原知尔戏子,若真许仙,则笞死矣。

”一时传以为笑。

江苏某官,摄太仓令,方审案,突有一人上堂呼冤,诉子业剃头而忤逆者,某以渎扰,叱令驱出。

案毕退堂,忽忆此剃头父呈忤逆事,即令役速将在署剃头之人缚至。

某一见大怒曰:“尔奈何忤逆其父。

”叱令重责至一百,其人昂首辩曰:“小人实系早年丧父者。

”某始恍然,满堂书役皆匿笑而散。

因记黔中苗人称天子为京里老皇帝,称大、小官府皆曰皇帝,其私称官府则曰蒙,粤西瑶人称官府曰瞎。

噫蒙瞎之称,殆春秋一字之褒与。

窃谓若二君真当之而无愧者也。

又有北人任淮安令,民有控鸡奸者,诉曰:“将男作女。

”官不解其故,叱曰:“江南下雨,与尔江北何干!”众为哄堂大笑,既询知其故,乃为判断。

此则语音之误,非二公之伦矣。

  ◎二百万之部费

  福康安平西藏凯旋,户部书吏以军需报销之部费请。

人问需几何,曰:“非数百万不可。

”众咋舌,司阍者更峻拒而痛呵之。

格不得达,退而辇金十余万遍赂王府左右,上剌请见,以贺喜求赏为词。

福早有所闻,因大怒曰:“么麽小胥,敢向大帅索贿乎?顾胆大若是,必有说,姑令其见。

”宣入,厉色诘之。

对曰:“索费非所敢,但军需浩大,累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数倍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圣上方赏功成,天颜有喜,而大事因无罅隙可寻。

若刻无巨资,仅就原有之人,分案陆续题达,非三数年不能了局。

如是则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亦西军报销。

皇上厌倦,必干诘责,物议因以乘之,必兴大狱。

而中堂威望,遂一旦堕地。

故非敢索费,特为中堂计尔。

”词毕,福激赏不已,遽饬粮台先予以二百万。

所谓王公有大勋劳于天下者,尚见劫于吏胥之手,如是其可畏也。

疆吏之被其坑杀也,何俟言哉?吁!可慨也。

  ◎清汉合璧之殿试策

  清初新庶常年少者多派习国书,盖期其兼综九能,储承明制诰之选也。

至殿试对策,则从无以清书入卷者。

康熙戊辰科进士仁和凌绍雯少习清书,廷对日用清汉合璧体书写。

读卷诸臣,靡可位置,乃以之殿二甲。

以闱场应奉之作,亦何必独为其异,雄才邃学,扬声有期,侧艺偏长,诡遇可耻。

如绍雯者,设拘守常格,随众汉体(按汉体二字,岳卷翁以之称飞白书,盖避鄂王讳也,借用也),岂并此二甲末名,亦不得耶?

  ◎福康安威福自恣

  大学士公福康安督蜀,势张甚,灶下厮养,凭藉抟噬。

一日舆夫入人家攫钗珥,都司徐斐见而询之。

其党伍ㄏ徐挞辱,冠服皆毁。

姚方伯令仪方为成都太守,捕治之,毙其魁。

公相怒曰:“守敢尔!”诘之则抗词以对。

时姚已奏擢川东道,乃遣骑追前疏还,然姚直声振西川矣,后卒开藩是省。

同治间,浙江吴仲云制军振或官蜀中,蜀人犹有言其事者。

制军为制《太守怒》乐府。

又绵州李观察调元《童山诗集》有《清江行》为福公出征后藏过锦而作。

其述当时供张之盛,声势之赫,亦复穷极奢丽,尊若帝天。

福以椒房贵戚专阃,因人成事,初无战功之可言,而威福自恣如此。

宜清仁宗谕旨,每诫臣工,多以福康安与和┞并举欤!

  ◎福康安舆夫之横暴

  福康安行军时,遴选舁夫,皆壮狡者。

四班更替,日驰百里。

即临阵督战,亦仿韦虎故事,不乘骑也,故舆夫尤横。

嘉庆初,以廓匪不靖,经理藏卫,方以地险寇道,纡筹乏策。

一轿夫头素暴横,入苗人家,强夺藏丫头簪珥。

巡视都司徐裴禁之,即ㄏ徐下马,裂其衣殴之。

时随营为川北道杨荔裳,姚一如副之。

姚刚直喜任事,闻之赴辕禀福。

司阍林姓,即林臬台之叔,颇解事。

曰:“将军以过劳,心少不豫,此等琐屑,两君决之可耳。

”遂遣多役捕至,犹肆咆哮,怒呼用棍。

众愤既深,痛予系扑,手掴至四十,放起已毙。

复往禀知,福亦不怒,曰:“抢夺斗殴,军政固应加重。

但饬阍人急为选充。

”越数日移营,舆已驾而舆夫不集。

严督之,则环跪崩角曰:“役等舍命奔走,原止供奉贵人,今随员均可专戮,役辈恐无遗孓,惟将军主之。

”福赫然,即询谁毙役者,姚昂然曰:“姚令仪也,与杨揆无与。

”福曰:“何不告我?”曰:“琐事贱人,何敢上渎?”福不得已曰:“责之固当,毙之太过。

”遂撤姚差。

时姚已保升川东道,折已缮,并撤之,改用李钅荣,则怒其对之戆也。

久之乃得迁。

时云间许小欧先生在都门闻之,为赋小乐府一章,纪之云:“扬干仆,叔向戮。

泾水兵,段尉刑。

书痴白面太憨生,一怒能使三军惊。

上公帐醉眠熟,狐鼠凭陵窃威福。

就中舆皂尤狰狞,日日肩公作公足。

入市手挈幼妇钗,毁垣刀扌甚门官腹。

监纪咨嗟军尉愁,忌器情多空促。

闯然一骑来,意气颠如雷。

亻台令先遗近,何物此重亻台。

呼吏ㄏ之下,倔强奚为哉。

赤棒掴盈百,血肉飞尘埃。

上公惭谢首频俯,实应且憎谓予侮。

从此蛾媚谣诼多,雀纷哓鸩鸟诉。

片语何缘解忤公,三年终竟难淹我。

岩廊传说作奇闻,想像须眉争起舞。

君不见曹黄门纠刘秃子,几辈寒蝉羞欲死。

不分茸城强项多,二妙同岑照青史。

  ◎王亶望之豪侈

  王亶望喜食驴肉丝,厨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

中丞食时,若传言炒驴肉丝,则审视驴之腴处,亶取一脔,烹以献。

驴到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

鸭必食填鸭。

有饲鸭者,与都中填鸭略同,但不能使鸭动耳。

蓄之之法,以绍酒坛凿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

使鸭头颈伸于坛口外,用脂和饭饲之。

坛后仍留一窟,俾得遣粪。

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

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则杀两鸭煎汤,以汤煮豆腐献之。

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终也。

  ◎刘第五 #

  刘第五者,教匪林清党也。

奉旨各省协擒,许以重赏。

知叶县廖寅子思芳,勇敢闻于时,思以奇功自见,而行多鲁莽。

一日投宿旅店,店中故有伟男子,口操齐音,腰悬利刃二。

思芳震骇迫视,刀箭瘢历落胸间,急出呼骑士兜擒之。

问其名曰:“刘第五。

”喜而送诸县。

既定谳,解刑部。

而曲阜孔氏上言,廖所获者孔氏佃农刘第五,非教匪逸酋刘第五也。

上怒集廷臣鞫问,如孔氏言,乃释刘而系思芳。

都中士大夫,日以此为谈柄。

一日恭值上躬耕籍田,百官祗候于望耕台下。

或向大司寇韩桂ぎ先生,询问原委,会诸城刘侍郎信芳与德州卢尚书南石并立。

韩戏指二人曰:“都是汝山东人不好。

”刘未及答,卢目刘曰:“都是他

  姓刘者不好。

”刘应声曰:“都是汝第五者不好。

”盖德州序第五也。

众皆大笑,其声欢然。

时上已出殿,似有所闻。

前引侍卫飞趋而来,举手挥之,始各屏息。

明日纠仪御史,欲上弹章。

或以事涉德州,力阻而止。

即此见戏言之有损无益。

而思芳瘐死狱中,尤可为恃勇贪功者戒。

特不知承平世界,佃农带刀何为,刀箭创何由而至耳?

  第十一卷 #

  ◎记齐王氏 #

  蜀中妖妇齐王氏,军中称为齐二寡妇,姿容绝艳,而骁勇特甚,兼善幻术。

时桂涵罗思举赴营投效,勒制军以都司札付二张,元宝二锭给之,限七日斩齐王氏首级,迟则军法从事。

二人易服往探,齐王氏拥众屯大寺内,夜卧纱帐中,一足翘帐外。

室中燃巨烛如白昼,檐下持刀护者四十人。

二人登树伺之,竟夜不得其便。

因相商曰:“逾限当死,不胜亦死,不如径往取之。

”遂各执巨斧,从树跃下,持刀者四散辟易。

齐王氏跃起,从床中飞出一鞭,几为所中,仓猝中,斫其一足而出。

俄而贼营大扰,举火如星。

二人仍从树上穿叶攀枝而遁,持足以献。

勒疑其伪,后知齐王氏受伤,越日死,遂复优赏之。

有黑老头者,每战作先锋,尤为勇悍,曾一日手斩总兵二人,官军望而畏之。

有徽人裴某,能手举五百斤,随其同乡某监司在营。

一日大帅议出队,裴出跪帐前,求派差使。

帅问何人,监司禀称系伊随仆,不谙军规,当责惩之。

帅曰:“此人颇有胆气,令带百人出队。

”获胜而回,赏以六品顶戴。

裴大喜过望。

月余,又领众巡行,遥见一女子单骑持枪至,众兵望见尽逃。

裴自念一女子耳,杀之,当不费力。

策马直前,举矛刺之。

女略一举手,裴已翻身入沟内,幸素习水性。

见女下骑,俯首寻觅,遂从水中跃起,矛中其喉,女出不意,仆地而死。

即登岸,拔刀斩其首以归。

因所杀一女子,不敢报功,私与同列言之。

索观其首,乃黑老头也。

立闻于帅,亦大喜。

超擢参将,后官副将而终。

  ◎记红娘子 #

  崇祯末流寇四起,绳妓红娘子乱河南,虏杞县举人李信去,强委身事之。

信不从,逃归,有司疑信,执下狱。

红娘子来救,城中民应之,信仍归红娘子。

遂与李自成约为兄弟,决意为逆。

李信妻汤氏劝不听,缢于楼,面色如生,未识何时死,乃出约队复入殓之。

得绝命词一首云:“三千银界月华明,控鹤从容上玉京。

夫婿背侬如意愿,悔将后约订来生。

”信得诗,大恸欲绝。

此事与汪燕庭所传玉儿事相类。

  ◎纪高道士 #

  《京宪报》纪高道士一则,颇足供人研究,录如下:白云观,西便门外迤西路北高道士,今已羽化,供职上清矣。

稽其生平功行录,实以神仙中人兼政治中人者也。

观奉长春真人,正月十九日,真人诞辰,都中达官贵人,命妇闺媛,皆趋之。

礼真人者,必拜高道士。

言应酬者,遂以是日为高道士生辰,拜时或答或否。

答者必其交疏,或名位未至者也。

若直受之而不报,则顶礼者以为荣。

昔阅《石头记》,心异张道士事,谓以史太君之贵,王熙凤之骄,贾宝玉之卑视一切,何至与一老道周旋若此。

比来都客,为述高道士事,乃知黄冠中其有此不可思议之人物也。

客曰:“往者吾就道士谈,旋有一人来,与道士最稔者。

道士谓之曰:‘昨有某君属予为道地,欲得海关道。

’余谢之曰:‘且慢,今朝廷方徵捐于官,海关缺肥,监司秩贵,属望奢,恐所得不足以应上求,恁可犯不著也。

’此人曰:‘仆有友某君,以知县分发山东,闻师父与中丞有旧,欲求一八行书栽培可乎?’道士欣然曰:‘此易耳,中丞新有书来,懒未及复,复时附数语足矣。

’他日遇道士于南城酒肆。

谈次,道士语一人曰:‘某侍郎之女公子,明日出阁,予几忘之,适前日侍郎之夫人来谈及,匆匆不及备奁物,即以筐中所藏某总管贻我缎二端,乃大内物,总管所受上赐者,又以某总管赠我珍物二事,亦御赐品,备礼而已。

’”此皆客述道士言,而缕以语人者。

南城酒肆,即杨梅竹斜街万福居。

道士入城,每以是为居停。

其肆东偏一院,境颇幽寂,凝神炼气,或无妨焉。

故客欲以杯酒结道士欢,及道士饮人以酒,悉于是肆。

肆善治鸡丁一品,其烹割术,为道士秘授,肆人名之曰“高鸡丁”云。

  ◎礼部尚书赶车

  联军入京凌辱王公贵人,若肃王善耆、御史陈璧等,往往迫之担粪运石,当时各日报争载之。

怀塔布者,时任礼部尚书,于孝钦后为姻属,为人至龌龊无状,适为联军所获,以之驾车。

一洋人执御时,以鞭挞其背作声,怀回首斜睨而笑曰:“老爷别打,横竖这路,是我跑衙门跑熟的,包管不错。

”其意扬扬若甚自得者。

呜呼,此耻岂西江能濯耶!

  ◎清季内务府之豪侈

  前清时,内务府员,各库库丁,吏、户两部书吏,其豪长皆岁入数十万。

然其人率不事家人生产,每岁所得,悉糜于声色狗马诸玩好。

故凡歌楼妓馆中传呼某某等至,则群呼大爷或二爷,其音盈耳,如向日六部司员之参谒堂官然,其乞怜之状可掬也。

内务府员多豪举,继三文某其尤也。

继三故内务大臣继录弟,以八千金为花宝琴脱籍,以三千金为翠云脱籍,又以巨金为银福、红宝脱籍,费累巨万。

而其平日无夕不在勾栏中,每夕必费数百金。

旁观者无不张目咋舌,而继出之怡然,不以为异也。

文某不眷眷于妓馆,专以狎优为事。

光绪中叶,伶之稍有声誉者,皆文某为之脱籍,每费必万金,其豪侈真不可思议。

大凡国之将亡,必有灭亡之道。

当时书吏及内府员贪黩侈汰如此,而台谏诸公,乃视为当然,不一参劾。

天怒于上,民怨于下,有国如此,其能幸存乎!

  ◎记陈小亭 #

  陈小亭,户部书吏子,家饶于财,昵素云三老板。

三老板者,本名素云,十年前亦有声于时,陈与之昵最早。

十年间饮食宴处,悉在三老板家。

三老板性挥霍,独能供给。

既竭其藏金,则售卖房屋以继之。

陈在京房业计百所,平均以三千金约之,可得三十万。

以此推之,三老板所糜,当不可以数计,真销金窟也,今桐花庄等班房屋,小亭旧产也。

小亭既尽售其旧业,渐贫窘,乃自设伎寮,沾溉夜度资余润以糊口,前蕴香小班是也。

三老板虽始终不薄视小亭,然其富过小亭且百倍,自奉之丰,视小亭蔑如也。

小亭家世书吏,而富埒王侯。

其祖若父舞文弄法,赚取污浊钱,非如小亭其人,乌能排斥迅速如此?传曰:“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谅哉!

  ◎洋翰林不识字

  有某某留学生,识字无多,致书与何秋辇中丞,“辇”字误作“辈”字,“究”字误作“宄”字。

秋辇作一联嘲之云:“辇辈并车,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同盖,九九难将八八除。

”真巧不可阶。

有唐某者,留学生而得翰林者也,致何书,称何为秋辈老伯,又其中草菅人命,作为草管人命。

秋辇因作联云:“辇辈同车,夫夫竟作非非想;菅管为官,个个多存草草心。

”可谓工绝。

京中有人将前记一联,改数字者,联云:“辇辈同车,人知其非矣;究宄并盖,君其忘八乎。

”则谑而近虐矣。

  第十二卷 #

  ◎瑞麟识字无多

  瑞麟性狡,未达时,在沪因拐骗珠宝事,公廨出票提之,旋遁去。

逮任苏抚时,辇巨金请人赴沪运动,将此案取消,遂得逍遥法外。

瑞与清室泽公爷为葭莩亲,有所求必有所应。

故办事一切,能得心应手,无人敢掣肘,职是故也。

昔时某君尝述一段佳话,堪足发噱。

一日某提学使以学校毕业公文上院(时公已护院),面呈且请示,公故诩其能,当大庭广众,持此公文高声朗诵,至肄业之“肄”字,乃读作“肆”音,合座轩渠。

公虽怒,然不敢言。

即此一端,其他可知。

呜呼,一省之广,巡抚之责任,何等重大,一举一动,莫不为全省之矜式,岂可以此不学无术之徒,而贸然任之?清室欲不亡得乎?苏抚某公,亦旗人,才识之无。

一日接见属员,临行叮咛曰:“太湖一带,土匪出没之处,宜游戈游戈。

”盖游弋之“弋”字,竟作“戈”字读。

吁,怪矣!

  ◎满员没字碑之多

  麟趾同治甲戌翰林,生长京师,且系世族,又为国史纂修,当时仅二十余岁。

在馆校对史传,阅至罗泽南、刘蓉等列传,拍案大骂曰:“外省保举之滥,一至如此。

罗泽南何人也?一教官出身,不三年竟保至实缺道员,记名布政使,死且请谥。

刘蓉更岂有此理?一候选知县,遂赏三品衔,署布政使。

外省真暗无天日矣。

”时同坐者为阳湖恽彦彬,见其愈骂愈烈,万元可忍。

遂耳语曰:“慎毋妄言,若辈皆百战功臣,若非湘淮军,我辈今日不知死所矣。

”麟曰:“百战何事?天下太平,与谁战者!老前辈所谓湘淮军何物耶?归谁将军统之耶?”恽笑曰:“即与太平战耳。

南方大乱十余年,失去大小五、六百城,君不知耶?”麟大诧曰:“奇哉,奇哉!何以北方如此安静,所谓与太平战,更难索解。

”恽曰:“尔不知洪秀全造反,自称太平天国耶?”麟又曰:“贼之事,我如何能知道?”恽知其不足与言,遂不答而出。

  又有阿勒浑者,在黑龙江为副都统三十年,不识汉字,更无论汉文,所行公牍,除满文外,他皆不阅。

一生长技,惟骑射耳。

一日有一满人应试者,邀南方士人某君同饮于万福居,阿与焉。

坐间,阿突然问某君曰:“闻前十余年南方有大乱事,确否?”某君遂举粤捻之乱略言之。

阿大诧曰:“如此大乱,其后如何平定?”某君曰:“剿平之也。

”又曰:“闻南方官兵见贼即逃,谁平之耶?”某君又举胡、曾、左、李诸人以对,皆不知,但曰:“奇哉,奇哉!此数人果真能打仗者耶?”可谓天下无独必有偶矣。

  ◎都门题壁诗 #

  昔都门广和居酒楼,有无名氏题壁一诗,咏江春霖奏参庆邸父子云:“公然满汉一家人,干女干儿色色新。

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

莺声呖呖呼爷日,豚子依依念母辰。

一种风情谁识得,问君何苦问前恩?”又无名氏和作一首云:“一堂两世作干爷,喜气重重出一家。

照例自然称格格(王府女公子称格格,满洲语也),请安应不唤爸爸(滇俗)。

歧王宅里开新样,江令归来有旧衙。

儿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

”语妙解颐,都人士争相传诵,而讽刺之意,跃然于笔端。

某酒楼又有题壁诗四绝云:“翠钿宝镜订三生,贝阙珠宫大有情。

色不误人人自误,真成难弟与难兄。

”“竹林清韵久沈寥,又过衡门赋广骚。

转绿回黄成底事,误人毕竟是钱刀。

”(自注,吴音不辨王、黄,王竹林系天津巨商,黄系军装买办。

)“红巾旧事说洪杨,惨戮中原亦可伤,一样误人家国事,血腥新化口脂香。

”“娇痴儿女豪华客,佳话千秋大可传。

吹皱一池春水绿,误人多少好因缘。

”诗意迷离,所指盖即女伶杨翠喜,暨载搜纳名伎洪宝宝事。

二诗当时哄传都门,几于万口同声。

尤以“儿自弄璋爷弄瓦”一句最佳,或为之对曰“兄曾偎翠弟偎红。

”真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噫,懿亲当国,贪污至此,求其国之不亡,得乎!

  ◎满员笑柄 #

  《莼乡漫录》云:前清乾、嘉间,内务司员某,外任扬州盐院,值丁祭,吏人循例预白。

某曰:“何祀?”曰:“祭孔夫子。

”某不解,以问塾师曰:“孔夫子,何人也?”师曰:“孔子,圣人也。

”仍不解,以问奏摺幕友曰:“孔子曾居何官?”友曰:“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

”愈不解,友因晓之曰:“即今之刑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耳。

”某恍然,召吏人及塾师,谯让之曰:“何物夫子?何物圣人?宁孔中堂而不知耶?”

  吴县潘文勤公(祖荫)于前清光绪初叶,长刑部。

有满司员某,闻其好尚文雅,思所以媚之者,乃急就成诗数十首,恭楷录正,于堂上署诺时,揖而进之。

文勤即时翻阅,及首章题目,乃“跟二太爷阿妈逛庙”八字(都人谓从,曰跟。

谓伯父曰,大爷。

阿妈者,满人称父之词。

都中隆福等寺,月有常期,陈百物以待售。

往游者,辄谓之逛庙云),不禁狂笑冠缨几绝,某是时面若死灰,逡巡自退矣。

  ◎龚照弃旅顺

  前清甲午之役,龚照弃旅顺而逃,其罪与卫达三等。

后卫被诛,龚运动得法,得久羁狱中。

庚子拳匪乱,遂自出狱。

和议成,复大加运动,脱身南归。

其年六月六日,为其六十寿期,乃预定宴客三日。

其邑人张陆先生者,素与龚有隙。

第一日忽肃衣冠而入,长揖曰:“六哥今日乐矣,容弟一言乎?”龚曰:“请见教,实愿闻之。

”曰:“弟近看新书数本,始知国民乃国家之主体,弟亦国民也,则中国土地之存亡,应负一分之责任。

请问六哥,前年将弟之旅顺,送向何处去也?今日能见还乎?”龚大窘,狂呼逐客。

二日晨,其门首忽有联云:“称六太爷,上六旬寿,欣占六月六日良辰,六数适相逢。

曾听得张陆先生,大踏步闯进门来,口叫六哥还旅顺;坐三年监,陪三次斩,赚得三代三品封典,三生愿已足。

最可怜达三故友,小钱头不如咱洒,冤沉三字赴黄泉。

”龚愤甚大,索数日,不得其人。

小钱头不如咱洒者,合肥土语,言卫用钱之法不及龚,故卒得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