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琐记 (清) 梁章巨撰
序
卷一
归田
归舟
七十致仕 #
容园
文选楼 #
芍药
南万柳堂 #
兜兜巷 #
堵江口 #
谥法
宋研
天下太平四字 #
丙午丁未 #
禫服
玙璠
鲥鱼
治疝古方 #
洗眼神方 #
屠苏酒方 #
折骨伤方 #
被殴伤风方 #
小儿吞铁物方 #
治喉痹方 #
治痰迷谵语方 #
治积受潮湿四肢不仁方
止血补伤方 #
屏贼盗咒 #
卷二
致刘次白抚部鸿翔书
炮说
家居
请铸大钱 #
鲲鲕
饮量
食量
曼云先兄家传 #
寿序
卷三
闽蛮互称 #
常成二公 #
张宜刘升道 #
陈谠
夏得海 #
循吏
酷吏
飓风
陈峤
庆城寺碑 #
高凤
玉枕兰亭 #
五经中式 #
督学屡易 #
荔枝
皂荚树石榴实 #
鼓楼刻漏 #
陈实百问策 #
麻沙书板 #
书詹元善遗集后
武夷山志 #
建阳二宝 #
承天寺 #
小李将军画卷 #
文衡山书赤壁赋册
卷四
黄忠端公 #
洪文襄公 #
李文贞公 #
李文贞公逸事 #
陈省斋 #
萧蛰庵 #
谢古梅先生 #
蔡文恭公 #
张孟词贡士 #
郑苏年师 #
福建鼎甲 #
世进士 #
兄弟进士 #
少年科第 #
世解首 #
三试巍科 #
同榜三及第 #
会元
宰相尚书 #
卷五
鳌拜
噶礼
隆科多 #
年羹尧 #
讷亲
胡中藻 #
和珅
卷六
文人奇遇 #
纪文达师 #
刘文清师 #
朱文正师 #
松文清公 #
读书
读仪礼 #
月令气候 #
千字文 #
上大人 #
沪渎唱和诗序 #
高雨农序 #
已刻未刻书目 #
迭韵诗 #
和卓阁老纪恩诗
楹联剩话 #
卷七
小说
封神传 #
三国演义 #
金圣叹 #
神木
钓台诗 #
首县
典史
上衙门 #
清客
酒令
灯谜
近人杂谜 #
秉赋不同 #
少食少睡 #
品茶
品泉
百岁酒 #
豆腐
厨子
小炒肉 #
奴仆
缝人
卷八
北东园日记诗 #
附 兰省和韵 #
附 兰衡和韵 #
附 逢辰和韵 #
附 丁辰寄诗 #
附 史生和韵 #
附 达生和韵 #
附 停葬说 #
附 徐观察诗 #
附 锢婢说 #
附 厚殓说 #
附 逢辰和韵 #
附 逢辰和韵 #
附 英辰和韵 #
附 映辰和韵 #
附 逢辰和韵 #
附 恭辰和韵 #
附 英辰和韵 #
附 兰省和韵 #
附 三子妇婉蕙和韵
附 逢辰和韵 #
附 恭辰和韵 #
附 婉蕙和韵 #
附 代吉祥说 #
附 复廖钰夫尚书、魏和斋山长书
跋
附:退庵自订年谱
归田琐记序 #
仕宦而心泉石者,其曼倩之所谓大隐乎?餐石髓,撷芝蕤,蓬虆而行,鞅掌与使,溷迹于春庑,堆名于枕流,情则邈矣,非干济之才。
垂缨縰,拖青紫,振藻云路,剖符要津,已髟髟其莫龄,犹恋恋于华膴,伐则洪矣,非恬退之操。
夫唯身居魏阙之上,心依衡宇之下,如吾中丞师者,斯真能两全之者欤?公以十五世之华冑,策四十载之茂勋。
方其珥笔木天,通籍金马,启曲江之燕,被宫锦之荣,同列者争蹑青云,竞击丹毂,而公甫缀鹓鹭,即思桑梓。
榕城有栖隐之志,梅坞多传经之彦。
枕葄六蓺,悠游十春,甘使邓禹之笑人,不学颛孙之干录,书以是服公志之澄。
既而任郡守,历藩牧,莅官句吴,驻节章贡,练湖浚而三江稔,金带解而二鬴平,九迁可期,万石奚让。
而公让官之表,雅慕叔子为霖之愿,无媿安石骊驹三唱,除书在门,鸑鷟一鸣,大吕听律,难进易退,古人是期,书以是服公才之大。
既而天子南顾桂管,思得荩臣,畀之封圻,颁以节钺,于是五稔象郡,半载胥台,勚宣道济之沙,绩着伏波之米,练士于瓴甋,战衡于艅艎,朝知李晟为大臣,人呼杜诗以慈母。
而公乃扁舟载石,峻峡投香,一篇留誓墓之文,三径种延龄之菊,书以是服公之勇于任事,而恬于居官。
今者林泉怡性,著述等身,爰于暇时撰归田琐记八卷,邮以见示。
大约仿唐人之闽书,沿宋稗之旧例,穿穴百氏,剽窃一家,阐扬忠贞,胪述耆旧。
小亦足以正洨长之说,补华陀之书,洵可纲维世风,利泽群汇已,公之经济,具见一斑,垂诸蓺林,嘉惠来学。
书为韩、范之部吏,随籍、湜之后尘,公诿以校紬,付之剞劂。
所愿名山日富,春风正长,他时撰杖座间,亲接绪论。
则是编也,为容斋之初笔,浣花之纪年也欤?道光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受业仁和许惇书谨譔。
归田琐记卷一 #
归田
归田之入诗,莫着于苏文忠公;归田之名书,莫着于欧阳文忠公。
昔欧公之归田录,作于致仕居吴之时,皆纪朝廷旧事,及士大夫谐谑之言。
自序谓以李肇国史补为法,而国史补自序谓言报应,祭鬼神,征梦卜,近帷薄,则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
盖二书体例相出入。
说者又谓李书为续刘餗小说而作。
大抵古人著述,各有所本,虽小说家亦然,要足资考据,备劝惩,砭俗情,助谈剧,故虽历千百年而莫之或废也。
余于道光壬辰引疾解组,虽归田而实无田。
越四年,奉命复出。
又七年,复以疾引退,则并不但无田可归,竟至有家而不能归。
回首双塔三山,如同天上,因侨居浦城,养怡无事,就近所闻见,铺叙成书,质实言之,亦窃名为归田琐记云尔。
时道光二十五年元旦,书于浦城北东园之池上草堂。
归舟
道光辛丑秋七月,由粤西量移苏抚。
受篆甫十日,即赴上海防堵,兼摄督篆。
未几,奉命回苏州办理粮台。
时扬威将军驻兵苏州,征发调遣,事极繁重。
余昼理简书,夜则出巡城厢内外。
甫匝月,而旧患眩晕之疾复作。
十月廿八日,接见僚属之顷,忽扑地,几不起。
即于十一月初二日,专折奏明,乞假调理,一面将抚篆送与程晴峰方伯接护。
踰月,复奏请开缺调理,遂于此年正月中旬,奉到谕旨,准其开缺调理。
于正月下旬,移居沧浪亭行馆。
二月初旬,买舟挈家旋里。
甫登舟之夜半,忽闻浙东芟夷猖獗,扬威将军由绍兴奔回杭州,钱塘江一带戒严,土寇乘机掠夺,行旅断绝,急报再至。
遂与逢儿、恭儿商定,天未明即回舟北上,以避其氛。
二月十七日,渡扬子江,抵邗上,沿途官吏,毫无见闻。
舟泊钞关半日,而杨竹圃方伯簧、谢菽石观察学崇飞舆来接,晤谈至上烛而去。
杨系亲家,谢系同年,所谓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故也。
盖至此始愈信宦场之无味矣。
七十致仕 #
古人四十强仕,七十致仕,统计人生居官之日,前后不过三十年。
盖一人之聪明才力,用至三十年之久,已无不竭之势。
倘此三十年中,无所表见施为,则此后更有何所望。
若今人未及四十,早入仕途,则致仕之期,即不必以七十为限。
昔人所讥,突而弁兮,已厕银黄之列,死期将至,尚留金紫之班,而必至日暮途远,夜行不休,前瞻后顾,无所栖泊,不亦太可怜乎!故余两次引归,皆未及悬车之岁。
昔通鉴目录引韦世康之言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老,有疾便辞。
」忆余前居福州时,尝取此十六字镌一小印,程梓庭督部祖洛甚喜之。
今则距悬车之期,只有二年,而尚有议余不应遽退者,殆亦未就古人行藏之大义,及仕止之恒规而一按之也。
容园
初到扬州,居旅店中,湫隘嚣尘,不可言状。
州县官以六块铺垫,两合纱镫,了之而已。
既思故友张建亭观察家极宽敞,虽甫遭八人之厄,而余宅尚多,姑令逢儿往探之。
则观察之子松?郡丞适来,甚有乐为居停之意,因挈家移住其中。
宅中亭馆一空,主人眷属移居前院正屋,而临池二十余间尚在,因与主人分前后院而居。
适仪征阮云台师相先来视余,徘徊瞻眺间语余曰:「此名容园,为吾扬州园亭第一所。
此池宽广,亦合郡所无。
本江畹香中丞之旧宅。
余初以少贱,不得其门而入。
及为张观察所得,又以素无谋面之雅,裹足不前。
今闻足下寓此,乐得藉开眼福。
虽残毁之后,尚可旷观,且颓垣碎砾之间,尚有数十本牡丹盛开,足供诗料矣。
」时余尚未抠谒师宅,因问吾师府中之园如何,师笑曰:「我本无买园之力,即有资亦断不买园。
扬州仕宦人家,无不有园者,郡人即以其姓名之,如张姓则呼为张园,李姓则呼为李园,若我有园,则亦必被呼为阮园,是诚不可以已乎。
」因一笑而去。
文选楼 #
扬州有文选楼、文选巷之名,见于王象之舆地纪胜及罗愿鄂州集,乃隋曹宪以文选学开之,唐李善等以注选继之,非梁昭明太子读书处也。
仪征师宅即文选巷旧址。
嘉庆十年,始于阮氏家庙之西建隋文选楼,楼上祀隋秘书监曹宪,以唐沛王府参军公孙罗、左拾遗魏模、模子度支郎景倩、崇贤馆直学士李善、善子北海太守邕、句容处士许淹配之,吾师撰铭,所谓「建隋选楼,用别于梁者」是也。
余素仰楼名,初谒师宅,即拟登楼以慰夙愿,而不知楼实在家庙之西,与吾师宅尚隔一衖也。
一日,师折柬召余饮,且传谕曰:「席设文选楼。
」余为之狂喜,吾师所藏钟鼎古器,悉庋于此。
是日,即饮于楼下,纵观之时,无杂客,而钱梅溪适至,因同入座。
师甚喜,曰:「似此三老一堂,而所摩挲皆三代法物,人间此会,能有几回,不可无以纪之也。
」时梅溪八十四,吾师七十九岁,余年最少,而独居首坐,甚以为愧。
乃踰日而朱兰坡至,即留余寓园中。
又数日而王子卿亦至,子卿亦八十四岁,兰坡七十五岁,吾师方欲团为五老会,而英船警报日迫,吾师已往南万柳堂,梅溪、兰坡均各回苏。
余不得已,亦挈眷匆匆渡江南返。
回忆文选楼之会,竟可一而不可再,吾师若预知其几者,不禁黯然也。
芍药
扬州黄右原比部家芍药最盛,尝招余陪阮仪征师赏之。
吾师以痼疾不便于行,端坐亭中遥望之。
余与右原则徧履花畦,真如入众香国矣。
园丁导余观新绽之金带围,盖千万朵中一朵而已。
余自诧眼福,并语右原曰:「吾师与余皆已退居林下,此花之祥,实惟园主人专之矣。
」故余诗结语云:「难得主人初日学,定教金带擅奇祥。
」师和余韵云:「谢公应为苍生起,花主人应亦兆祥。
」盖为周旋宾主起见。
而朱兰坡和诗云:「试看黄黄金带色,君家姓氏本符祥。
」钱梅溪和诗云:「料得主人应似客,故教金带早呈祥。
」则亦专归美于园主人也。
吾师望余复起颇切,故余迭韵诗云:「生怕山前泉水浊,随缘止止即延祥。
」实答吾师诗意。
南万柳堂 #
邵伯湖之北数十里,有仪征师别墅,在水中央,四围种柳数万株,每岁长夏必于此避暑,自题为南万柳堂,以别于京师之万柳堂也。
绘图作诗者屡矣,近复得清湘子画片作为南万柳堂第四图,以新卷命余首题,余谨次自题韵成七律二首,吾师甚称赏之,为附刻于揅经室续诗中。
诗云:「天然一幅水村图,眼福欣当寄庑初。
问字忽逢苦瓜画, 【 清湘子亦自号苦瓜和尚。
】 临流便想坐茅渔。
北来戢戢投林鸟, 【 时避海氛者多卜宅邗上。
】 东望茫茫纵壑鱼。
安得牵船随杖屦,太平乡里补三余。
【 太平乡为柳堂八景之一。
」】 「若个将身入画图,每逢佳处警吾愚。
白鸥敢作谁驯想,黄鸟真知所止隅。
【 黄鸟隅亦柳堂八景之一。
】 南北平分万杨柳,主宾晤对几桑榆。
鉴湖底似珠湖好,卅六陂前卅二湖。
」朱兰坡谓余曰:「我适晤阁老,极折服此诗。
谓次韵之作,能如无缝天衣,自非老手莫办,并命我亦效颦。
我谓此诗选辞沈邃,托兴遥深,已如崔颢题诗在上头,继声者必难见好,不如善刀而藏也。
阁老亦以为知言。
」
兜兜巷 #
在扬州日,间与钱梅溪谈邗江故事,梅溪曰:「余近寓居之西,俗呼兜兜巷,此名颇雅,不知始于何年?可入诗否?」余记得柳南随笔中有此事,一时不能口述,归而检书,始得之。
王渔洋为扬州司李时,见酒肆招牌大书「者者馆」三字,遣役唤主肆者,询其命名之意。
主肆者曰:「义取近者悦,远者来之意。
」渔洋笑而遣之。
又扬州有兜兜巷,巷甚隘,而路径甚多。
居此巷者,妇人多以做肚兜为业,而门面又相似,故行人多歧误焉。
有作寄江南词者二十首,中一首云:「扬州好,年少记春游。
醉客幽居名者者,误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
」次日以此语仪征师,师为之解颐曰:「我数十年老扬州,今日始闻所未闻也。
」
堵江口 #
余侨寓邗江,无所事事,然日闻海上警报,惄然忧之。
当官者惟但云湖都转明伦时从余讲求此事,余曰:「夷情如此猖獗,难保其不犯长江,则瓜洲一带口门,不可不预为之计。
」都转问计将安出,余曰:「扬州本富盛之区,尚可有为。
足下所筦度支,亦尽可挹注。
此地若无以御之,则他处更将束手矣。
今大江两岸口里,满号之漕艘,不下千百只,似可预先调齐,横塞江口,以铁索联为巨栅,每船中预伏数兵,安设鎗炮火器,从头舱中穴孔以待之。
再招集捆盐人夫一二千名,各予器械船只,使之并力堵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废艘为前茅,以捆徒为后劲,四十里外,有此两层扼隘,芟夷虽猛,恐亦不能飞来矣。
」都转闻之,极为动念。
正在筹划间,而焦山口早望见夷帆,夷兵攻陷镇江,即回指金陵,不数日,和议已成,此事遂止。
余尝为都转题雪舟筹海画卷,第四首之末云:「时君已晋秩,雄总度支府。
军储堪挹注,█海本利溥。
通才得藉手,长袖乃善舞。
上纾宵旰勤,下壮风声树。
废艘栅可资,捆徒勇足贾。
仍愿备不虞,刍荛幸俯取。
」阮云台师谓此崇论宏议,不当仅以诗论也。
谥法
在扬州日,偶与杨竹圃方伯、林岵瞻比部扬祖谈及吾闽省运之衰,因历考国朝吾闽百余年来,文臣得谥者仅五人,一为南安淇文襄公,一为安溪李文贞公,一为漳浦蔡文勤公,及其从子文恭公,一为侯官陈忠毅公丹赤。
盖自嘉庆六年蔡文恭公之后,无一人再膺斯典者。
若武臣,则指不胜屈矣。
有一家而得谥者,如平和海澄公黄忠恪王梧、及子忠勇公芳度、从子忠襄公芳世、襄愍公芳泰、孙温简公应缵,异数殊荣,实古今所希有。
此外如晋江靖海侯施襄壮公琅、及子提督勇果公世骠、提督蓝襄毅公廷珍、及族子襄毅公元枚、总兵朱忠壮公天贵,而同安提督黄恪慎公有才、林温僖公君升、胡勤懿公贵、李忠毅公长庚、邱刚勇公良功、总兵胡武壮公振声,数十年中,同县凡六人得谥,亦盛事也。
按记此后数日,接阅邸抄,恭悉松江提督陈化成蒙赐谥忠愍,亦同安人。
辛丑秋,曾与余在吴淞共事三阅月。
宋研
吾闽宋研最多,余斋中即有数方,所见于友人斋头者,亦不一而足。
韵石斋笔谈云:建炎己酉,宋高宗避兵航海,凡上方所储贡研,载以自随。
斯时风鹤传警,阳侯震荡,随行舳舻,往往飘没,研之沦于波臣者,不知凡几。
厥后渔人蜑户,偶或得之,流传闽、广,奚啻天█紫凤。
嘉靖间,福建许姓者,常估于苏,过文征仲玉兰堂,见案上一研,文颇珍重,许曰:「此研闽、广是处有之。
」文笑曰:「此宋贡砚也,乃端溪旧坑,岂易得哉!」许知其说,逾岁即携宋贡研二十方过姑苏,文见大骇,易其四,士人争购之,颇得高价。
后许携三十方客于金陵,士大夫竞买之。
询其所自,皆由古寺中得之,或见于乡村训塾。
盖宋室将衰,迁于南海,故闽、粤是处有之,不但高宗所携而已。
近于扬州购得吾乡郑渔仲先生研,底镌「夹漈草堂」四字,左边有纪文达师铭云:「惟其书之传,乃传其研。
郁陶乎余心,匪物之玩。
」右边有邵闇谷齐然铭云:「晓岚受诏续通志,漫士先生以夹漈旧研赠之。
闇谷居士为之铭曰:『墨绣斑斑阅人几,觚棱刓缺字不毁。
夹漈有灵式凭此,六百年后待吾子。
』时乾隆丁亥正月。
」按此裘文达公所遗吾师纪文达公物,余童时似在里中见之,未知即此研否,又不知何缘转入江南也。
天下太平四字 #
闻阮云台师在相位时,每于岁除前,用松江花绢方笺篆书「天下太平」,字如秦、汉瓦当体,分贻知好。
潘芝轩阁老以四字所出问翰林诸公,皆不能对。
师曰:「此五经中句耳。
」阁老乃分属军机章京数人,各检一经,始知出仲尼燕居篇,云:「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
君子力此二者,夫是以天下太平也。
」按四字见经仅此。
其见于周、秦间书者,邓析子转辞篇:「圣人寂然无鞭扑之形,莫然无叱咤之声,而家给人足,天下太平。
」吕氏春秋仲夏纪:「天下太平,万物安宁。
」韩非子忠孝篇:「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赏劝也;天下太平之民,不可以刑禁也。
」其见于汉人笺注者,诗维天之命序:「太平告文王也。
」郑君云:「今天下太平矣,故承其意而告之。
」公羊传:「麟有王者则至。
」何休云:「上有圣帝明王,天下太平,然后乃至。
」其见于史部者,史记夏本纪:「禹告成功于天下,天下于是太平治。
」其见于杂子书者,白虎通:「天下太平,符瑞来至。
」又艺文类聚引孙氏瑞应图:「一角兽者,天下太平则至。
」又引中兴征祥说:「天下太平,则驺虞见。
」此外专用太平二字者,则悉数难终矣。
余以壬寅春引疾解组,以海氛方恶,避居扬州,适吾师亦书此四字见赐。
记予以「心太平斋」属伊墨卿书额。
翁覃溪师见而讶之,谓予曰:「昔陆放翁以『心太平』自额所居,人皆谓取黄庭经语。
然古本黄庭经是『闲暇无事修太平』,陆改修为心。
盖当南渡之余,日切中原之望,吾子何取乎尔?」回忆此语已隔三十年,今云台师之书此也,年已七十有九,而余亦六十有八,若曰窃愿我师弟以余年长享太平之福而已。
因装为横幅,而纪其前后情事如右,俾观者有所考焉。
丙午丁未 #
英夷滋事之初,民闲谣言纷起,有「寅虎之年定干戈」语,果于壬寅夏杪撒兵。
余寓扬州时,和议尚未成,警报踵至,有术士昌言扬城只有虚惊,必无大变,然不免破财。
余亲聆其说,惟微言甲辰年有厄,咎征尤在北方。
然甲辰年自京师洎各直省并无事端,惟春初东河大工垂成复决耳。
又言丙午、丁未两年,兵象尤着。
众以为时尚远,姑妄听之而已。
按阳九百六元二之说,自汉以来即有之,而丙午、丁未为国家厄会,则其说实倡自宋人。
宋淳佑中,柴望撰丙丁龟鉴十卷,见文献通考;后有元人、明人各为续录一卷,则不着姓名。
按柴望,江山人,绍熙间,由太学上舍除中书,因淳佑六年丙午元旦日食上此书,历摭秦庄襄王以后,至晋天福十二年,凡值丙午、丁未者,二十有一,皆有事变。
后元人续记宋真宗景德三年至理宗淳佑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五;又明人续记元成宗大德十年至顺帝至正二十七年,值丙午、丁未者二,亦各举时事以实之。
其元人续录序引阴阳书曰:「丙丁属火,遇午未而盛,故阴极必战,亢而有悔也。
」又曰:「丙禄在巳,午为刃煞,丁禄居午,未为刃煞。
」则亦不过术数家言。
余生也晚,回数六十年前丙午、丁未间,余方十二三岁,然时已梗阻,稷门值林爽文之变,留滞年余,始得归里,亦不可谓非一咎征。
然国家敬天勤民,无时可懈,岂待六十年一逢厄会,始议修省。
且史传所载,乱多治少,不必尽系丙丁。
则其说尽可存而不论,特不可不使人知此说,而以人胜天之理,则存乎人而已。
禫服
在扬州日,有广西旧属某州判来谒,自言丁本生父忧,服甫阕,将仍还广西。
余顺口问曰:「禫服亦已满乎?」某茫然不知所应,盖实不知期服之亦有禫也。
余曰:「君殆只知三年之丧有禫,而不知期之丧,古亦有禫;只知二十五月之丧为三年,而不知十五月之丧,古亦为三年也。
」时客中无书,只手录有孔巽轩先生礼说一条,遂俭示之。
孔云:「丧服小记称为父母妻长子禫,据礼妻为夫、臣为君亦禫,记无文者,三年之丧必有禫,自不待言。
」此以父母长子与妻并举,则通谓期有禫者也。
为父母禫,盖为人后者,为其父母亦然。
为长子禫,盖庶子为其长子亦然。
凡父母妻长子,并有三年之义,虽持重于大宗者,不贰斩,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犹当有禫,或疑不杖期,并无禫,非也。
杂记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
」有练、有祥、有禫,故亦通称三年。
假令遭丧于甲年之末,除禫于丙年,前后已涉三年也。
春秋左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
」谓后与太子。
墨子曰:「君与父母妻后子死,三年丧服。
【 后子者,为父后之子,即长子也。
」】 是妻丧禫期,兼得三年之称也。
盖有二十五月之三年,有十五月之三年,亦犹大功有七月九月之异耳。
玙璠
玙璠二字,见左传定五年:「阳虎将以玙璠敛。
」注云:「玙璠,美玉。
」疏云:「一玉名。
」疏必云此者,因二字皆玉旁,恐读者误为二玉耳。
既是一玉名,则二字自不宜倒用。
说文璠字注云:「玙璠,鲁之宝玉。
孔子曰:美哉玙璠!远而望之,奂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
一则理胜,一则孚胜。
」玙字注则但云「玙璠也。
」余由?中引疾归,寄居扬州,客有以诗赠行者句云:「济时今柱石,比德古璠玙。
」余面告之曰:「诗句甚好,非所克当,惟以璠玙押韵,尚宜酌改耳。
」客艴然曰:「璠玙与璠,惟所用之,左传虽云玙璠,而孔子之语则明曰璠玙,杜诗『高价越璠玙』,苏诗『清庙陈璠玙』,古大家皆如此押韵,然则皆非欤?」余曰:「孔子之语,本是玙璠,明见说文。
今引孔子语者,或误作璠玙耳,不得以误者为据,而以不误者为非也。
三国魏志锺繇传云:『晋之垂棘,鲁之玙璠,宋之结绿,楚之和璞。
』潘尼赠陆机诗云:『今子徂东,何以赠旃?寸晷惟宝,岂无玙璠。
』皆尚不误。
至唐以后,始有误沿作璠玙者,实不可不辨耳。
」
鲥鱼
居扬州日,偶以江鲥二尾献阮云台师,师以手柬报之曰:「此鲥鱼,即尔雅之鯦当魱,曾考之否?」余行箧无书,以属黄右原比部,右原作鯦魱说甚详。
按「鲥」或作「鱼寺」,通作「时」,见韵会。
尔雅鯦当魱注:「海鱼也,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
」集韵:「鯦音囚,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
或作『鰽』。
」惟类篇言其出有时,故名鲥。
正韵言似鲂肥美,江东四月有之。
然吾闽秋冬间亦有之,则其出有时之说,不尽然也。
广西梧州亦有之,名三黎鱼,又呼三来鱼,盖一音之转,其味稍减。
此本海鱼,得江水荡涤之,其味愈美,故以出扬子江者为佳。
余守荆州,过严州,皆得食之。
昔人谓荆州有鲥,主起刀兵,不宜食。
余以八月食鲥,次年五月升任去荆,毫无他警,则前说亦不尽然也。
此皆右原说中所未及者,故附记之。
治疝古方 #
侨寓邗江,居停主人有患疝疾者,甚苦。
忆余在清江浦时亦犯此证,有客教以荔支核煎汤服之,遂愈。
因以此方授之,殊未见效。
一日偶翻旧书中夹有一纸条云:「辛稼轩初自北方还朝,忽得瘕疝之疾,重坠大如杯。
有道人教以服叶珠,即薏苡仁也。
法用东方壁土炒黄色,然后入水煮烂,放沙盆内,研成膏,每日用无灰酒调服二钱即消。
沙随先生亦患此证,辛以此方授之,亦一服而愈。
」按此一段,忘却在何书钞来,因即以此原纸授居停主人,如法制服,五日而霍愈。
古方之有用如此,因急笔记之。
洗眼神方 #
暗室灯 【 书名。
】 载一洗眼神方云:山西太原守药景锡失明十九年,忽有神人传一灵方,用厚朴五分,清水一碗,煎至五分,洗之即愈,复为山东莱州守。
未洗之先,须斋戒沐浴,将洗之际,须迎日光焚香,一日三次。
其方已传七代,治好者指不胜屈。
其方简便易行,必有益也。
日期为正月初三日,二月初六日,三月初三日,四月初五日,五月初五日,六月初四日,七月初二日,八月初九日,九月初十日,十月初三日,十一月初四日,十二月初四日。
屠苏酒方 #
或问屠苏酒之义,记得七修类稿中有之。
屠苏本古庵名,当从广字头。
广雅释庵作廜(广苏)二字,孙思邈特书此二字于己庵。
集韵云:「廜(广苏)酒,元日饮之,可除瘟气,亦作屠苏。
」今人因思邈庵中出辟疫之药,遂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之说,可笑也。
尝忆得三因方上有此药酒,用大黄配以椒桂。
盖孙思邈出庵中之药,与人作酒,因遂名为屠苏酒耳。
其方为大黄、桔梗、白朮、肉桂各一两八钱,乌头六钱,菝葜一两二钱,各为末,用袋盛,以十二月晦日日中悬沉井中,令至泥,正月朔旦,出药置酒中,煎数沸,于东向户中饮之,先从少起,多少任意。
【 一方加防风一两。
】
折骨伤方 #
纪文达师曰:「交河黄俊生言,折骨伤者,以开通元宝钱烧而醋淬,研为末,以酒服下,则铜末自结而为圈,周束折处。
曾以一折足鸡试之,果接续如故。
及烹此鸡,验其骨,铜束宛然。
此理之不可解者,铜末不过入肠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间也。
惟仓卒间此钱不易得。
后见张鷟朝野佥载曰:『定州人崔务坠马折足,医令取铜末酒服之,遂痊平。
后因改葬,视其胫骨折处,铜末束之。
』然则此本古方,但云铜末,非定用开通元宝钱也。
」
被殴伤风方 #
纪文达师又曰:「凡被殴后以伤风致死者,在保辜限内,于律不能不拟抵。
吕太常含晖尝刊一秘方云:以荆芥、黄蜡、鱼鳔三味 【 鱼鳔炒黄色。
】 各五钱,艾叶三片,入无灰酒一碗,重汤煮一柱香,热饮之,汗出立愈。
惟百日内不得食鸡肉耳。
此一方可活二命,须广布之。
」
小儿吞铁物方 #
漳浦蔡文恭公尝语人曰:「吾校四库书,坐讹字屡经夺俸。
惟二事得校书之力,吾一幼孙偶误吞铁钉,医家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日渐羸瘠。
后因校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云:『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与小儿食,其铁自下。
』依方试之,果炭屑裹铁钉而出,乃知杂书亦有益也。
」
治喉痹方 #
黄霁青曰:「族兄秋坪室钱氏素患喉痹。
喉痹者,喉间起█包,肿痛甚者,两两胀塞,名为双蛾,勺水不能下咽。
治稍稽缓,呼吸气闭,往往致毙。
钱所患类是,屡治屡发,恒苦之。
秋坪尝自粤东归, 【 (按:「坪」字原误作「枰」,翻刻本亦误,同文堂本尚不误,今据改正。
)】 于江山舟次,闻同舟人有谭奇证及治喉痹方者云:断灯草数茎,?指甲,就火熏灼,俟黄燥,将二物研细,更用火逼壁虱 【 即臭虫。
】 十个,一并捣入为末,以银管向所患处吹之,极有神效。
因关心而默记焉。
及归,钱恙复发,较前尤剧,医者束手。
忆及舟次所闻之方,亟依法制治,数吹后,则双█包忽溃,呕吐脓痰斗许,旋即平复。
嗣是遂不复发,秋坪叹为神效,真不啻仙方云。
」按指甲灯草,本喉症应用之品,至合壁虱为三味,则古方所未有,不知所述者从何处得来耳。
又喉间方觉胀满起█包者,急以食盐自搓手掌心,盐干,复易新盐,搓之数刻即消。
此亦极简便之方,而极有效,曾屡经试验者也。
治痰迷谵语方 #
李葛█太守景峄曰:「凡谵语者,皆心为痰所摇,应用鲜猪心一具,将辰砂一钱、甘遂二钱,合研为末,藏猪心中,外用牛粪煨热,取出药末,和作两丸,再将猪心煮汁,和丸吞下即愈。
」时苏州有人患痰迷病,服此方而愈。
李所自击,故转以告余,因记之。
治积受潮湿四肢不仁方
歌诀云:「十大功劳三两重,八棱麻根五钱轻。
淫羊藿与千年健,红花当归五加皮。
陈皮六味俱三钱,一共八味煎浓汁。
配入陈烧四斤足,再加无灰酒十斤。
封坛七月随量饮,一月之后见奇功。
」此方系扬州异人所传,闻叶筠潭方伯服之有效。
止血补伤方 #
姚伯昂总宪竹叶亭杂记曰:「余侄婿张子畏太守寅官农部时,赴圆明园画稿,车覆,舆夫为轮所压伤,两肾子俱出,以为无救也。
余适在朝房,以语申镜汀前辈,申亟录一方见示,且言昔亲见两舟子持篙相斗,篙刺额角而穿,以此药敷治之而愈,其药止痛止血,且不必避风。
余急照方配药,令舆夫敷之,半月而愈。
复以治刀箭马踢跌伤,无不验。
其方用生白附子十二两,白芷、天麻、生南星、防风、羌活各一两,各研极细末,就破处敷上。
伤重者,用黄酒浸服数钱,青肿者,水调敷上,一切破烂,皆可敷之即愈。
地方官若能于平时预制,以治斗殴伤,可活两命。
价不昂而药易得,亦莫便之阴功也。
」
屏贼盗咒 #
伯昂总宪又曰:「山东李鼎和传得屏盗贼咒语,羁旅路宿,颇可预防。
咒云:『七七四十九,盗贼满处走。
伽篮把住门,处处不着手。
童七童七奈若何。
』于清晨日出时,向东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鸡犬妇女见之。
」
归田琐记卷二 #
致刘次白抚部鸿翔书
道光壬寅春初,引疾得请,于秋仲归抵浦城,有致刘次白抚部一函,语颇切直而有关系,非同寻常尺素书也,因附录于此云。
某自引疾得请后,应即旋闽。
因俶装之顷,忽闻浙东英夷猖獗,大帅奔回杭州,钱塘江一带戒严,莠民乘机掠敓,行旅相戒裹足。
不得已,暂至扬州避之。
嗣因扬城警报踵至,探知芟夷已迫焦山口,复踉跄挈家于六月初渡江。
时京口草木皆兵,一叶扁舟,从锋镝中夺路而出。
甫过丹阳,即闻镇江府城已被夷兵攻破,道途梗阻。
幸途遇带兵大帅齐礼堂参赞慎北来救援,某与参赞曾为甘陇同寅,承其沿途拥护,星夜趱驰,得以安抵苏州。
复连夜乘潮至富阳,神魂始定。
六月杪至衢州,探闻江南大吏以千万金钱与芟夷议和,许其于江南、浙江、福建、广东四省设立马头互市,业经奏准。
呜呼!此乃城下之盟,不得已权宜之计。
惟我皇上如天之德,深悯东南百姓久遭荼毒,勉从疆吏所请,使民气得以小苏。
凡薄海含生负气之伦,无不感颂皇仁,而咨嗟太息于臣工措理之失当也。
七月初,至浦城,本拟即日买舟顺流归里,忽闻英夷复欲在福州添设一马头,执事已为据情奏请,不胜骇愕。
且闻省垣绅户,纷纷各为搬移之计,因此观望不前。
继闻此事已奉中旨再三驳饬,仰见圣明覆载无私,洞鉴于万里之外,俾滨海臣庶,均各安耕凿于尧天舜日之中,为之额手称庆。
乃不数日,又闻执事以此事顶奏,求顺夷情,则诚某之所不解也。
试问执事,夷情重乎?民情重乎?夫前此之准议和,乃我皇上之顺民情,以顺夷情,此经中之权,史传中屡有之。
今此之请添马头,乃执事之拂民情,以顺夷情,果何说以处此!民为邦本,执事于本末之分,顺逆之理,亦曾熟思而审处之乎!且此事本末,至易明也。
以省分论,福建不能先于江南、浙江、广东也;以富强论,福建不能胜于江南、浙江、广东也。
乃江南、浙江、广东每省只准设一马头,而福建一省独必添一马头以媚之,此又何说以处之?且江南之上海,浙江之宁波,福建之厦门,广东之澳门,本为番舶交易之区,而福州则从开国以来,并无此举。
今以亘古未闻之事,而为恭奉外夷之故,强率吾闽数十万户商民,必与上海、宁波、澳门一律办理,于国计民生政体均所未安,此又何说以处之?况中原滨海各省,不一而足,倘该夷援福州之例,于山东索登州马头,于直隶索天津马头,于辽东索锦州马头,则概将惟命是听乎?况外番如英夷者,亦不一而足,倘各外番并援英夷之例,亦于滨海各省请分设马头,则又将惟命是听乎?且福州省城外距五虎门大海尚有百十里之遥,苏州省城外距常熟海口不过百里,浙江省城外距龛、赭海门亦不过百里,广州省城则外距澳门不过数十里,若皆以海道可通之故,各援福州之例,并请于各省会分设马头,又何词以拒之?
且执事亦知该夷所以必住福州之故乎?该夷所必需者,中国之茶叶,而崇安所产,尤该夷所醉心。
既得福州,则可以渐达崇安。
此间早传该夷有欲买武夷山之说,诚非无因。
若果福州已设马头,则延建一带必至往来无忌。
某记得道光乙未年春夏之交,该夷曾有两大船停泊台江,别驾一小船,由洪山桥直上水口。
时郑梦白方伯以乞假卸事回籍,在竹崎江中与之相遇,令所过塘汛各兵开炮击回。
则彼时已有到崇安相度茶山之意,其垂涎于武夷可知。
此时该夷气焰视十年前更甚,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况犬羊之无厌乎!此局果成,其弊将有不可殚述者,愿执事合在城文武各官,及在籍老成绅士,从长计议,极力陈奏,必可上邀俞旨,下洽舆情,使芟夷知中国不可以非理妄干,自当帖然听命。
甚不愿后日以卢龙之责,归咎于当时之大吏及士大夫也。
敢拜下风,伏惟垂鉴,幸甚。
按是时吾闽怡悦亭督部方巡台湾,远在海外,省中事务,统归次白抚部主持。
余在江苏藩任时,次白为太湖同知,曾以浚河便民荐举,加知府衔。
次年复以计典卓荐,擢守徐州,洊至开府,以余为举主,执弟子礼颇恭,故余不惮倾倒言之。
次白虽不以为忤,而迄不能见诸施行。
顷闻芟夷竟相挈入省城,与大小官吏相通谒,且占住乌石山上之积翠寺,设牙旗鼓角,民间惊扰,官吏不知所为。
至是始追咎于始谋之不臧,而不幸余言之中也,悔何及矣!
炮说
英夷之滋扰羊城也,余适在西省梧州,带兵防堵,前后选运大炮,自三千觔至八百觔不等,凡四十座,解往广州协济,皆经奏明,令事平,仍运还各处。
嗣闻或失于贼,或沉于海,无一座还西者。
既量移苏抚,复在上海防堵,尝与陈莲█提戎并骑由吴淞海岸一带查演各炮,大小不下百十座。
又在上海城中亲督局员开铸新炮,亦不下数十座。
次年芟夷长驱直入,城内外各炮尽归乌有。
议者遂谓中土之炮,远不敌芟夷之炮,此非探本之言也。
夷船之先声夺人者,莫如桅顶之飞炮。
厦门及宝山之陷,皆由于此。
其火光迸射,纵横一二丈,恃以攻敌则不足,用以惊敌则有余。
故统军者惊奔,而众无不溃矣,此孟子所谓委而去之者。
今日军中全坐此病,则又何我炮彼炮之分乎?
自军兴以来,各省所铸大炮,不下二千座,虎门、厦门、定海、镇海、宝山、镇江之陷,每省失炮约四百余座,其为夷船所得者,约千五六百座。
厦门之战,我军开炮二百余,仅一炮中其火药舱,大艘轰裂沈海,夷船遂退,是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
定海之战,葛总兵开炮数日,仅一次击中其火轮头桅,即欹侧退窜,是亦数百炮仅得一炮之力也。
但使炮发能中,则我炮亦足破夷;如发而不中,即夷炮亦成虚器。
夷艘及火轮船,多不过数十,大小杉板船,亦不过数十。
但使我军开数百炮内,有数十炮命中,即可伤其数十船。
沉一船可歼数十人,坏一船可伤数十人,尚何夷炮之足畏!如发而不中,则虎门所购夷炮二百座,其大有至九千觔者,何以一船未伤?一炮未中?是知炮不在大,亦不在多,并不在专仿洋炮之式也。
或谓炮之能中,专在准头,兼由地势。
余谓此亦非确论。
陆战之炮,须定准头,而水面之船,则无定势。
昔人所谓以呆炮击活船,何能必中?地势之说似矣。
然余曾亲登宝山炮台,正当大海入港之口,不高不低,既无突出水面之危,又无四面受敌之虑,尝与莲?提戎坐谈半晌,深叹昔人相度之善,克成天险之形,似他处炮台,更无如此之得地势者。
而虚炮一轰,全军皆溃,又何说乎?故曰兵无常形,地无常势,果能众志成城,则又何炮之不可用乎!辞官归里后,有询问夷情者,率以畏炮为言,因摭所知告之。
家居
古人家居,每相戒不入州府,当官枉顾者,必闭门不纳。
此高人退士所尚,若曾任显职者,则不尽然。
居是邦而事贤友仁,就高年而采风问俗,于礼原不禁往来也。
惟余前后两次皆以引疾假归,疾虽少间,亦未便轻出酬应。
诸大吏有辱驾问讯者,无不款接,而从不敢登门谢步,但走伻以一刺相报而已。
戚好中寻常庆贺,亦一概不行。
惟偶有以酒食相召者,则无不往应。
人多嗤之,以为既省往来,而复赴饮召,何以为守礼。
余笑答之曰:「礼时为大,称次之。
余本以疾归,酬应则有劳形之苦,饮燕则收颐养之功,于养痾最宜,亦最称,如之何其禁之。
语所谓暗合道妙者,而反以此相诋讥,抑何其不谅乎!」
请铸大钱 #
余在广西巡抚任内,曾有请铸大钱之奏,为户部议格不行。
嗣由江苏巡抚任内引疾得请,于陈谢折内复申此说,则留中未发。
比年于邸报中,知某御史亦有以此事陈请者,大约亦必被部驳不行。
韩诗所谓「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婀」者,概不自今日始也。
今年回福州廖仪卿观察鸿藻亦主此议,知余已经入告,索阅旧稿,因并录前后二稿示之。
近日复读吾乡许画山作屏青阳堂文集中亦有请铸大钱一疏稿,画山官职,非可奏事,当是为某大僚所拟,或仅存其说而未发,或已经奏入而未行,均不可知。
其疏后所拟十项,则皆切实可行,有辅余前稿所未及者,急备录之,以待施行者采择焉。
一曰严收铜。
收铜之法,不在严刑,而在重价。
令各直省州县军民人等, 【 (按:「令」字原作「今」,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令」。
从上下文义看,作「令」字为是,今据改。
)】 按东西南北四乡,分春夏秋冬四时交铜。
除佛像不毁外,一切红铜器具尽行交官。
官照库秤设秤二面,委就近之吏目巡检典史等员,监督妥书,眼同该花户当堂称准,随即散给领价执照。
每觔给银六两,照内将铜觔银数开载分明,期以第三年,仍按方按时赴官支领。
如有不肖官吏抑勒铜觔,递减银价,许该交铜各花户赴就近道府衙门呈控,审实,按赃依枉法科罪。
交铜之后,各花户倘尚有不实不尽者,限一年内许陆续呈缴,一年以外,州县官率同所属吏目巡检典史等员,仍按东南西北四乡,依春夏秋冬四时分路严查。
如有隐匿红铜一觔以下者,罪杖一百。
一觔以上者,罪满流。
十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
有能提铜首报一家藏匿红铜十觔以上者,审实,官给首报人赏银二十两。
五觔以上者,给首报人赏银十两。
如虚,予杖八十。
铜收尽后,由该州县运送各该省藩库存贮。
运费,每铜觔在藩库领脚费银五分。
似此既以重价鼓舞之于前,复立严刑督责之于后,天下红铜,自然尽归于官矣。
二曰严采铜。
采铜之法,令天下凡采红铜之山,由督抚转委道府大员监采。
如有透漏铜觔者,本犯按数科罪。
一觔以下者,杖一百。
一觔以上者,满流。
五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
十觔以上者,绞监候。
监采道府,讯不知情,依失察从重议处。
如或知情故纵,革职。
或通同舞弊分赃,计赃准枉法论罪。
停采之时,严行封闭,请专设守矿官一员,以正八品佐贰等官主之,就近建置衙署,以便巡查。
倘有奸徒私行盗采者,准透漏铜觔律论罪。
守矿官论罪,亦与监采之道府同。
缘民间红铜,现存较少,诚恐不足以供鼓铸之用,故须随时开采,以广财源也。
三曰精选铜。
选铜之法,请专用红铜。
我朝五代之钱。
惟雍正钱间有用红铜者,然多经私毁,改造铜器,民间现存者,百不得一。
余顺治、康熙、乾隆、嘉庆,并前代偶存古钱,皆系白铜,与红铜铜色甚别。
奸民即欲毁小为大,希图重利,而剂色不同,无能参乱。
此专用红铜,所以绝盗铸祸本也。
四曰妙给价。
给价之法,每铜觔既定给银六两,如必关支国帑,则数无虑千万,一时断难应给。
今定以交铜之第三年正月,令各直省藩司,将各州县所解到铜觔,开局鼓铸。
先铸当千大钱及当五百大钱,当千者,作银一两,当五百者,作银五钱。
每花户交铜一觔,给当千者三枚,计作银三两,又给当五百者六枚,计作银三两,共合银六两。
似此以民之利,还之于民,民间输铜一觔,即得银六两,不须损上,自然益下,此所谓藏富于民者也。
五曰擅赢余。
赢余之法,每铜一觔,可铸当千大钱八枚,作银八两,除鼓铸工料之费,每铜觔去银四钱,又除州县运铜款费,每铜觔去银五分,运钱款费,每铜觔去银五分,共去银五钱,实存银七两五钱。
今以六两给花户作铜价,计每铜觔净余银一两五钱。
通计各直省共一千三百余州县,每州县通算约三万家,家输红铜约五觔,每县可得铜十五万觔,各直省通算约可得铜一万九千五百万觔。
每铜觔余银一两五钱,通算约得银二万九千二百五十万。
且随时开采,每得铜一觔,除款费运费鼓铸各等费,总可净余银六两有零。
此则不资之富,取之无穷,不须损下,自然益上,是又所谓藏富于君者也。
六曰精鼓铸。
鼓铸之法,当千大钱,阳文右曰「当千」,左曰「重二两」,阴文曰「嘉庆通宝」。
当五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五百」,左曰「重一两」。
当三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三百」,左曰「重六钱」。
当二百大钱,阳文右曰「当二百」,左曰「重四钱」。
当百大钱,阳文右曰「当百」,左曰「重二钱」。
阴文皆同,皆用汉文楷书,以便民间别识。
由户部先精制钱样,颁发各直省,省立一局,委道员监铸,铜剂首要洁净,鼓铸必极精致,轮郭必要分明,肉好亦要均得,倘有杂和铅锡,及铸不精工等情弊,将该监铸之员,严审定拟。
果有侵蚀铜觔,照坏乱钱法罪,绞监候。
七曰审铢两。
铢两之法,每铜觔铸当千大钱三枚,枚重二两,计三枚共重六两。
铸当五百大钱四枚,枚重一两,计四枚共重四两。
铸当三百大钱四枚,枚重六钱,计四枚共重二两四钱。
【 (按:「枚重六钱,计四枚共重二两四钱」,原误作「枚重四钱,计六枚共重二两四钱」。
下文云:「当三百大钱,枚重六钱」,可知「枚重四钱」当作「枚重六钱」,「计六枚」当作「计四枚」。
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 铸当二百大钱六枚,枚重四钱,计六枚共重二两四钱。
铸当百大钱六枚,枚重二钱,计六枚共重一两二钱。
每铜一觔,共铸五品钱二十三枚,共重十六两。
似此大小轻重,各依其直,折半递减,奸民即欲毁小为大,窃取厚利,而铢两适合,并无盈余,无可为利。
盗铸之源,不禁又绝矣。
及地保族属人等举首。
审实,赏举首人当千大钱五十枚。
作奸损坏人,准盗铸律论罪。
?八曰禁剪凿。
剪凿之禁,依古有之。
今令如有剪凿轮郭而损缺者,或有盗磨钱质而取铅者,重不如其文,皆废勿用。
其敢于作奸损坏之人,准左右
九曰广流通。
流通之法,令当千大钱,作纹银库平一两。
当五百者,作银五钱。
当三百者,作银三钱。
当二百者,作银二钱。
当百者,作银一钱。
其奇零小用,仍照现在当一制钱,以便行使。
凡民间交易,皆准此定价,永远遵行。
并农民完粮,商人纳课,俱准作银,照数输将。
其有牙行市侩,敢于把持抑阻者,一经发觉,照违制律,从重发近边充军。
十曰慎示信。
示信之法,于未收铜之先,由户部刊刻颁发各直省告示,令民间除佛像不毁外,凡一切红铜器具,尽行呈缴,按东南西北四乡,分春夏秋冬四季,该花户亲自携铜赴各州县衙门,眼同官胥称准,州县官每日委吏目典史等官,督同当堂上兑,兑明,随给各花户领价印照,每铜觔给价纹银六两,将铜觔银数开载分明,期以交铜之第三年,仍按春夏秋冬,赴官领价。
倘该管官吏有抑勒铜觔,递减银数等情,许该花户赴就近道府衙门喊告。
该道府即行严讯,审实,按数以枉法赃论罪。
军民人等,如有呈缴未尽者,准一年内续交。
一年以外,该州县官及所属之吏目巡检典史等员,分路亲赴严查。
倘花户等敢于隐匿不缴者,查出每铜一觔以下者,予杖责。
一觔以上者,满流。
十觔以上者,发近边充军。
有能持铜呈首者,酌量铜觔多少,官予赏银。
此户部刊刻颁布收铜给价之明示也。
此示只明告以交铜之利,匿铜之罪,不必令民间预知将以更铸大钱,以防匿铜不交之弊。
俟铜觔收清之后,于第三年春初,再由户部刊刻颁布各直省改铸大钱告示,凡新收红铜,精选洁净,令各直省巡抚委道员就省开局鼓铸当千大钱,枚重库平二两,作纹库银一两。
当五百大钱,枚重一两,作银五钱。
当三百大钱,枚重六钱,作银三钱。
当二百大钱,枚重四钱,作银二钱。
当百大钱,枚重二钱,作银一钱。
凡民间交易,并完粮纳课,俱准依数作银作钱,两下行用,其奇零小数,仍用常行当一制钱,以便行使。
自更铸之后,永远遵行,万年不易。
倘有牙行市蠹,胆敢阻抑者,一经发觉,照违制律,从重发近边充军。
仍将钱样依式刊示于后,注明非真足红铜,及重不如其文者,准勿用,以防盗铸杂铅及剪凿诸弊。
此户部刊刻颁发改铸钱文,永远遵行之明示也。
按余在广西陈奏此事,初奉到批回,交部议奏,而部中准驳,尚未奉有明文,因复私拟一稿,以备续陈。
既奉部行,以现在钱法无弊,毋庸更张,则后稿亦遂束之高阁,兹并录附以示仪卿云。
伏思钱法为济时急需,而铜政实为钱法根本。
铜之来路不充,而日勤鼓铸之事;铜之去路不禁,而徒严盗铸之条,犹非拔本塞源之计也。
夫以甚有用之铜,而听其为民间私家不急之物,古人所谓货恶其弃于地者,莫此为甚。
大约风气之华靡,以渐而开,由今追溯四五十年以前,铜之为用尚少,比年则铜器充斥,而东南数省为尤甚。
如一暖手足之垆,虽小户亦家有数具。
一闺阁之镜,乃径宽至一二尺,重至一二十觔。
一盥盆,一炭盆,一壶一镬,动重数觔。
又如大小钲铙,与鼓相配而鸣者,为岁首戏乐之具,从前惟富户乃有之,近则中小户亦多有之。
举此三数端,则其余可以概见。
皆由豪家相尚,踵事增华,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
而于是省会之铜器店以百计,郡城以数十计,县亦不下数家。
至究其铜所由来,并非经商贩运,间有以废铜易钱者,亦千百中之一二耳。
然则其铜何自而得乎?则皆销毁制钱而为之也。
近日市中行用,不见有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之钱,即乾隆、嘉庆钱,亦甚寥寥矣,非皆毁而为器之故乎?
然则居今日而议钱法,舍禁民间铜器,其流不得而塞,即其源无由而清。
然徒禁之而抑令呈缴,甚至不缴,则从而搜括之,则滋扰之弊,亦不可不预为之防。
且常用之物,骤为厉禁,亦无以服小民之心。
窃以为宜令牧令设局公堂,以渐收买之,十里以内,限一月,十里以外,限两月,皆输缴净尽,每觔议定给以价银若干。
如是则民不扰,而浮议亦不起。
虽然,山僻小县,库中附贮之项,皆别有所抵,所征地丁,则随征随解,安得余银以为收铜之资。
窃又以为宜从权变通,准其开常平仓,或即照银价,以谷给民,或出粜得钱以给之,随时变通,民亦可以无扰,总在奉行之得人耳。
收铜既净,远者或令销镕,近者或即以原物径解省城总局,然后酌量分别,约上等铜若干,可铸当千、当五百钱;中等铜若干,可铸当百、当五十钱;下等铜若干,可铸当十、当五钱。
不过数月,便可集事。
但铸造磨琢,必极工致,而米炭工费,必照时价给发,使垆匠有以养身家,然后行之可久。
如现在各直省钱局之价,尚是照康熙年间旧定者给发,其中赔贴太甚,则其弊更不可言,是亦所当议及者也。
鲲鲕
许画山青阳堂文集中有延师说一首,概吾乡近事也。
说云闽有富室,欲延师教子,访之三年矣,始得一老宿,岁供百金。
其子业南华者也,初授以逍遥游,请曰:「鲲何鱼也?」师曰:「小鱼也。
」富翁窃听而笑之。
越三月,业及庚桑楚,又请曰:「鲵何鱼也?」师曰:「大鱼也。
」富翁大笑曰:「鱼之大小且不能辨也,是可与卒业乎?」辞之去。
世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如此富翁矣。
虽老师宿儒,曾不能以享百金之食也,可慨也夫。
按画山之责富翁诚是矣,抑其师亦不能无咎焉。
尔雅释鱼:「鲲,鱼子也。
」国语鲁语:「鱼禁鲲鲕。
」此鲲为小鱼之说所本也。
左传宣十二年:「取其鲸鲵而封之。
」注:「鲸鲵,大鱼名。
」此鲵为大鱼之说所本也。
然逍遥游之鲲明为大鱼,庚桑楚之鲵明为小鱼,彼老宿者,独不顾文而思义乎?则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实惟其师当之,于富翁何责焉。
饮量
浦城近日风气,远不如昔,不但谈艺无人,即豪饮者亦少,文字饮更不待言。
求如三十年前祖舫斋师之雅怀雅量,杳不可得。
旧时门士,落落如晨星。
壬寅秋初寄庑时,有黄懋昭广文训者,可称大户。
其时季述堂运副,亦相伯仲,而意专角胜,终席叫呶,即其内不足之征。
踰年则述堂远出,懋昭酒力亦骤退。
惟季尧文广文松云尚堪自张其军,一时遂无能出其右者。
述堂尝问余服官中外,所值酒侣,果可当大户者有若干人。
余曰:「里居时,惟见闽邑令海丰张曦亭映斗者饷客,以茶陪饮,以火酒两杯对举并尽,后客来复然,可以终日不倦。
通籍后,则惟同年安化陶文毅公饮量食量并洪,尝言火酒或可醉人,黄酒自可无量,平生并不知醉乡为何似。
在安徽藩任时,尝与孙平叔中丞以火酒角量,自辰至亥,孙已酩酊,而公仍阳阳如平常也。
」述堂曰:「京中诸巨公先生,自不乏真大户,可能举其人否?」余曰:「此则吾师纪文达公详言之矣。
师云:酒有别肠,信然,八九十年来,余之所闻者,以顾侠君前辈称第一,缪文子前辈次之。
余所见者,先师孙端人先生,亦入当时酒社。
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间,犹可着十余人。
』次则陈句山前辈与相敌,然不以酒名。
近时路晋清前辈称第一,吴云岩前辈亦骎骎争胜。
晋清曰:『云岩酒后弥温克,是即不胜酒力,作意矜持也。
』验之不谬。
同年朱竹君学士、周稚圭观察,皆以酒自雄。
云岩曰:『二公徒豪举耳,拇阵喧呶,泼酒几半,使坐而静酌,则败矣。
』验之亦不谬。
后辈则以葛临溪为第一,不与之酒,从不自呼一杯。
与之酒,虽盆盎无难色,长鲸一吸,涓滴不遗。
尝饮余家,与诸桐屿、吴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将阑,众皆酩酊,或失足颠仆,临溪一一指挥僮仆扶掖登榻,然后从容登舆去,神志湛然,如未饮者。
其仆曰:『吾相随七八年,从未见其独酌,亦未见其偶醉也。
惟饮不择酒,使尝酒,亦不甚知美恶。
』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戏之,然亦罕有矣。
惜不及见顾、缪二前辈,一决胜负也。
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饮,曰:『东坡长处学之可也,何并其短处亦刻画求似。
』及余典试得临溪,以书报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传有此君,闻之起舞,但终恨君是蜂腰耳。
』前辈风流佳话如此,近今则如广陵散,渺不可追矣。
」
食量
相传国初徐健庵先生食量最宏,在京师数十年,无能与之对垒者。
及解官言归,众门生醵饯之,谓将供一日醉饱也。
安一空腹铜人于座后,凡先生进一觞,则亦倒一觞于铜腹,以至殽胾羹汤皆然。
铜腹因满而倒换者已再,而先生健啖自若也。
乾隆年间,首推新建曹文恪公秀先,次则达香圃大宗伯椿。
人言文恪肚皮宽松,必折一二迭,饱则以次放折。
每赐吃肉,准王公大臣各携一羊腿出,率以遗文恪,轿箱为之满。
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则轿箱之肉已尽矣。
香圃宗伯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数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
宗伯人极儒雅,惟见肉至,则至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
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
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
宗伯每生日,馈者颇多。
是日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大盘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
曼云先兄家传 #
道光甲辰春,编刻曼云先兄秋竹斋诗存九卷,既成书,佥谓不可无序,余何敢序兄诗,顾念兄之行谊,惟余知之最悉,不可以无言,因摭拾其事,为家传一首附焉。
传曰:
公姓梁氏,初名雷,成进士后,改今名,字春中,一字曼云,又字曼叔,晚号江田田父,茂才吴所公之第三子也。
吴所公精于星命之学,于其诞之月前数日,语家人曰:「若生于某日某时,必非凡格。
」已果应期,实乾隆之辛卯年辛卯月己卯日丁卯时也。
幼虑其弱,不督之学。
十龄,即可应童试,禁弗使出,而向学益勤。
光州吴香亭先生来督闽学,闻其为文章宗匠,锐欲入试,诸季父私纵之出,遂得补弟子员。
嗣丁吴所公忧,三季父岱岩公作令黔中,携与俱往。
踰年为甲寅,闻有恩科,遂辞归,与同怀伯兄虚白公及章巨同举于乡。
是科功令,新举人归督部覆试,揭重榜于鼓楼上,冠其曹。
嘉庆己未成进士,殿试以十卷头引见,入翰林。
是年秋,开实录馆,座主大兴朱文正公领其事,精择儒臣二十八人,奏为纂修。
公以新庶常,获与兹选,前后所仅见也。
在馆日,屡被纱葛瓜果之赐,又内发折迭扇数十柄,众馆臣之工楷法者分书之,公亦在选。
散馆一等,授编修。
是冬,乞假省母,座主长沙刘文恪公敦留之,不获。
文恪尝语人曰:「梁三品学,事事称吾意,惜其不能饮酒,无以传吾衣钵耳。
」虽一时戏语,亦足见其契分之深矣。
归里未数月,值满州文远皋少宰督浙学,招之入幕。
时抚浙者为仪征阮相国,皆座主也。
公往来两节署,请业请益,所学愈进。
既又以省母辞归,旋丁内忧,以二亲未葬,又体中多病,遂不复出。
公幼迥异,见解多出人意表。
六岁学书,即能摹怀仁圣教序。
吴所公欲令专意楷书,授以快雪堂本乐毅论,学之经年,一日瞿然曰:「此非右军书也。
」乃舍去,泛滥学篆隶,而书益工。
兼精篆刻,又旁通绘事,偶作写生花卉,以恽南田设色太浓,每以淡远相胜。
然不多作,零缣片楮,人皆宝之。
中年,自以生性卞急,欲托琴德,以自养其天,学之吴有得。
有以古琴一具来售者,背刻光化二年字,下有升字押。
物主转以相质,公审之,知为唐昭宗年间所制,升字或是雷升押字。
验其二三徽,吟声极清长,非千年物不能。
因囊空不能购,荐之友人。
以价廉不之贵,遂为俗流所得。
公惋惜累日,作诗闵之,乡里多诧其事。
生平笃于友谊,然性落落寡合,尤不喜与显者往来。
里居时,与曾禹门奋春、廖佩香英为贫贱之交。
二君皆诗人,时以唱和相劘切。
佩香早卒,公为营墓山中,督工四十余日不倦,执杵者皆感激相劝用力。
事毕,题其墓门曰:「黄壤可怜埋傲骨,青山长遣伴吟魂。
」在京师时,惟与同年萧山汤敦甫金钊、高邮王伯申引之、涿州卢厚山坤、通州白小山镕、桐城吴春麓庚月枚、武威张介侯澍,为道义文字之交。
归里后,亦断绝音问。
数人中有持节来闽者,则亦彼此不通一刺,足迹不入州府。
有过访者,婉拒不纳,以此得孤傲名。
闭户读书,谢绝人事,于医卜堪舆之学,靡不宣究。
自言穷经非力所能,杂考据亦性所不近,惟论史及论诗,似别有会心之处。
故今所存诗,史之作居其半。
二十许岁时,尝自录所作古近体一帙,属章巨转呈同里郑苏年先生。
先生极赏异之,详加评论,勖之以理性情,精学问,公为之心折。
自是守先生之指授,终身不忘,诗亦日进。
五十岁外,始勒成定本,意欲托章巨以传于世,见于自吴中。
时章巨方宦游南北,公书未及达,遽归道山,年仅五十有七。
越十余年,章巨再归田,从福州老屋中检取遗稿,其孤儿乃出秋竹斋吟卷两帙相示,则皆公所手录,涂乙之痕满纸。
因费旬余日之力,钞一副本,而删其愤懑率易诸篇,次为八卷,附以馆课试律一卷,合成两帙,已足以存公之生平。
然非笃于情,复深于学者,未易觇其底蕴,惜苏年先生不及见其成也。
因属其门弟子王?兰校付梓人,以质世之知诗者。
闻此外杂着尚有陈氏古音考订、读诗考韵新谱、四书偶识、史汉眉评、说文小笺、难经发明、两汉魏晋宋齐诗式、全唐诗随笔、唐人风格、集杜园说、杜韩诗细、苏诗钞,以及四书文稿,尚不下数十卷,藏其婿何肫薖孝廉家。
讙迎曰:『老和尚归来矣。
』我曰:『我尚有未了之事,此时无暇留此,迟三十年可也。
』今日见寺门,宛然梦境,是以不欲入耳。
」然则公前身其僧矣,余又乌从而测之。
?论曰:公性孤介,寡交游,薄滋味,自言脏腑清虚,食愈少而身愈快,眠愈少而神愈清。
余常谓公平生有数反,家无长物,而用财如泥沙,不计有无,至锱铢之入,辄相顾动色,不苟取。
下于己者,煦煦相欢昵,即穷独孤寡,惴然恐不当其意,而不喜与权贵豪富交。
稍不称心,即怒形于色,以故人多望而畏之,而有时坦易之处,则又不可测以恒情。
此其所以虽践清华,而终归穷困也。
忆余与公同上公交车,以己未元日过杭州西湖,初游净慈,继至灵隐,公挈余坐冷泉亭上,徘徊瞻顾,恍有所思。
余欲与公同进寺门,促之至再,公坚不入,余颇讶之。
归舟中诘其故,公曰:「昔曾梦游一大寺,甫至门,寺中钟鼓并作,有僧
寿序
甲辰中秋,接刘次白抚部来函,以余七十寿辰,拟欲制一序文为祝,既又思寿序非古,尤非所宜于大人先生。
现在重编文集,仅存祝女寿者数篇,其前所存寿序,已尽行删去,今谨成七言律诗二首奉寄云。
「经济文章两不磨,八闽灵气拱山河。
恩持前后岩疆节,惠播东南?舍歌。
白首高风疏傅少,苍生霖雨谢公多。
卌年中外劳经画,道履天教养太和。
」「廿四中书比昔贤,关心民瘼食为天。
救荒最着江南策,达变能归海上船。
论报自应仁者寿,辞荣早占福之全。
师门此日瞻依近,愿附耆英拜绮筵。
」按两律矜炼名贵,固是高手。
然谓寿序非古,则不尽然,自前明以来,名人文集中,此体并未全删,但须择其有关系者存之,即与传记文字无异。
即如今秋福州亲友公制一序寄祝,系王雁汀太史庆云所撰,虽抚部亦极为击节。
此等文自可不朽,余亦窃冀附传,岂得以寿文非古,概斥之乎?附录于后,以质读者。
序云:
林先生七十诞辰。
先二年,先生由江苏巡抚乞疾归,寓浦城。
至是乡之士大夫,谋归先生而不得,则共谋以诗文寄祝,而授简于庆云。
庆云固陋,何足以述先生。
顾辱先生知最深,不敢以不文辞。
?今上即位二十四年秋七月,吾乡梁
梁氏出长乐江田,自前明以儒世其家,至乾隆间始显。
先生由词垣历枢禁,出典封坼,遍历中外四十年。
悬车之日,神明不衰。
天之笃生老成,使享大年,受多祉,乃出于十五世儒冠之家,盖其所从来者远矣。
夫人臣事君,大节在进退,惟大臣尤难。
其进也,委蛇持重,度吾身之可以有为;而其退也,使臣子知有不可苟之禄,而终不以远贤之谤,归之朝廷。
是故进亦所以事君,退亦所以事君。
先生自壬戌通籍,还家主讲席者将十年,读书自娱,不汲汲进取。
履外任不六七年,由郡守至方伯。
上方向用,而先生以疾引归。
既归之四年,特旨召授甘肃藩司,擢抚广西,调江苏,于是再以疾辞。
可以有为而后进,一不可而遂退。
夫以先生受主知,得行其志,而犹难进易退如此。
先生之抚江苏,属芟夷窥我东南,先生督师驻上海,自吴淞至宝山口,斥堠严肃。
其经画有方,尤在纵商民海舶入港,而不拒以资敌。
时军事属扬威将军,先生积忧成疾,乃疏请致仕。
闻先生之将引疾也,遇所知,益剧谈当代人物,与否泰消长之理,一月之间,封章再上,人莫测所繇,疑有所掊击者。
久之,中旨未下,而先生遂以疾行。
先生精吏事,所至有善政,所拔荐多伟人。
宦东南久,屡修水利,如泖湖、练湖、吴淞、孟渎,为泽甚溥。
辛卯,江、淮大水,流民塞道,先生多方资送留养,凡活六十余万人。
昔富郑公在青州,活饥民五十万,自言胜作二十四考中书,先生功德在人,于是为大矣。
生平无他嗜好,以著述为性命,强识博闻,达于国家掌故。
其居乡,以文献为己任,于经史皆有譔述。
尤精文选,旁及艺文杂记,定着若干种。
文章润身,政事及物,惟先生实兼之。
今大江南北,喁喁然望先生复出,而先生方以疾解,窃谓先生精神强固,疾既有瘳,且惟上能保全始终,使先生得以疾辞,则亦惟上能愈先生之疾而起之。
先生其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利脏,专志积精以适神,颐养天和,相时而动,此则都人士所以寿先生之意也。
归田琐记卷三 #
闽蛮互称 #
福建之为闽,自古及今无异,而今西北人或并以蛮称之,吾乡士大夫,又或并闽之名而不居,而别为称曰东越、曰冶南,皆未详考也。
莫古于周礼八闽七蛮之分。
郑注:「闽,蛮之别也。
」国语曰:「闽,芈蛮矣。
」按此所引郑语史伯之词。
上言荆王熊严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逃难于濮,而蛮季紃自立,乃曰蛮、芈蛮矣。
谓叔熊既避难居濮,而从蛮俗也。
彼不作闽者,贾疏谓后人转写者误,郑氏以闽为正。
叔熊居濮如蛮,后子孙分为七种,故谓之七闽。
然考史记楚世家,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
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立。
是叔之居濮在宣王世。
周礼为周初之书,安得先有叔熊之后分七种为七闽之理?且牧誓武王伐纣时,随从之国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种。
孔传云:「庸、濮在江、汉之南。
」杜预左传释例直云建宁郡南有濮夷。
建宁郡乃蜀汉时改益州所置,其地当属梁,益在今四川、云南间。
七闽果叔熊居濮之遗裔,何地之相隔绝远耶?许氏说文云:「闽,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
」所指东南,较濮之在西南为得其实。
然蛇种之言,实不知所据。
近人有据说文谬称闽人为蛇种者,先叔父太常公笑驳之云:「汉书明言迁其人于江、淮间,则今江、淮间民乃真蛇种,而今之闽产无与焉。
」最为痛快,近人无以难之。
窃思今之连江、罗源及顺昌诸邑山谷间,有一种村氓,男女皆椎鲁,力作务农,数姓自相婚姻,谓之畬民,字亦作畲,意即汉书所云:「武帝既迁闽、越民于江、淮间,虚其地,其逃亡者自立为冶县。
」此即冶县之遗民,而畬之音与蛇同,岂许氏承讹遂以为蛇种欤?且蛮之字,许氏亦云蛇种,安得蛇种之多如此?岂蛮与闽名异实同。
然周礼又何以七八别数欤?窃谓草昧之初,南方闽蛮,未通中国,其人率皆蚩蚩蠢蠢,故其字从虫以象之。
即如古狄字亦从犬,至犬戎则直以犬为名。
又如獯鬻、玁狁之类,字皆从犬,又岂得尽以犬种称之。
尝考山海经,谓浙江出三天子,都在蛮东,在闽西北。
则浙西为蛮,浙东南为闽审矣。
闽之置郡,始于秦之闽中郡。
然秦之闽中郡地大,实兼得汉会稽、豫章二郡之半。
扬雄扬州箴曰:「闽、越北跟。
」夫东越在禹贡扬州域,而云「闽、越北跟」,则闽、越者,南越也。
文选魏都赋:吴、蜀二子曰:「仆党清狂,怵迫闽、濮。
」是吴即闽也。
张协杂诗云:「闽、越衣文蛇。
」李善注引苏武书曰:「越人衣文蛇。
」是越即闽也。
宋之问早发始兴口诗:「候晓踰闽障,乘春望越台。
」是韶州曲江亦闽也。
李白题元丹邱山居云:「朅来游闽荒,扪陟穷禹凿。
夤缘泛潮海,偃蹇陟庐、霍。
」此盖用史记河渠书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之语。
是庐、九之间亦闽也。
独孤及邕州马退山茅亭记云:「是亭也,僻介闽岭。
」是岭南西道亦闽也。
韩文公送惠师诗:「尝闻禹穴奇,东去觅瓯、闽。
」又撰胡铨神道碑云:「至闽南两越之界。
」夫两越者,东越、南越也,而在闽之南,则会稽、豫章皆闽也。
史记:「太伯奔荆蛮,号曰句吴。
」司马索隐云: 【 (按:「索」字原误作「素」,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索」,今据改正。
)】 「蛮者,闽也,南夷之名,蛮亦称越。
」则是古人合蛮、闽、吴、越而一之。
若今时封畛攸殊,各有管辖,则不得竟以蛮为闽也,则又何必辞闽之名而不居,而自诩曰东越、曰冶南以为古乎!
常成二公 #
韩公作欧阳詹哀辞云:「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鸟之乐。
虽有长才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 【 (按:「上」字原误作「土」,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上」,今据改正。
)】 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
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未几皆化翕然。
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由詹始。
」后人皆据此,谓进士始欧阳詹,而声教实开自常衮。
然考闽川名士传及淳熙三山志,则闽人之举进士,有薛令之、林藻,皆在欧阳前。
而独孤及集中载福州新学碑铭云:「闽中无儒家流,成公之始至也,未及下车,礼先圣先师,退而叹堂室湫狭,斆学荒隳,惧鼓箧之道寝,子衿之诗作,是以易其地,大其制,新其栋宇,盛其俎豆。
俎豆既修,乃以五经训民,考校必精,弦诵必时。
于是一年人知敬学,二年学者功倍,三年而生徒祁祁,贤不肖竞劝,家有洙、泗,户有邹、鲁,儒风济济,被于庶政。
」又曰:「每岁二月上丁,习舞释菜。
是日,举学士之版,视其艺之上下,审问慎思,使知不足,教之导之,讲论以勖之。
八月上丁,如初礼。
岁终,博士以逊业之勤惰,覃思之精粗告于公,敛其才者进其等,而贡之于宗伯。
由是海滨荣之,以不学为耻。
公薨之二年,太常议以公尊教劝学,德洽荒服,乃奏谥曰成。
」 【 此段删节原文。
】 按成公者,李椅也,大历七年,为福建观察使,十年卒官。
常衮赴闽,在建中元年,则荜路蓝缕,李实导厥先路,不自常始矣。
今学宫特立常公祠,岁时专祀,以为兴文之报,而成公祀典久缺,自李兰卿都转彦章始为表彰之。
都转以族望之裔,而亟为此举,虽私而实公矣。
张宜刘升道 #
余喜搜访乡里旧事,曩有钓游丛话之辑,因细碎不能成卷,置之箧中。
兹山居多暇,复加甄录,存若干条,不忍竟以饱蠹鼠也。
忆宋刘敞公是集有寄张宜诗云:「张君于礼乐,先进野人也。
曩者吾见之,大惊彼何者。
须眉交苍白,被服必儒雅。
故喜殷、周间,不居王、郑下。
诸士多及门,之子独在野。
食有脱粟饭,出无款段马。
乡闾行虽高,时俗知亦寡。
昨闻修庠序,造士系陶冶。
斯人宜聘起,可以专楚槚。
养贤须勤渠,风教随周舍。
望君万里余,谁谓我心写。
」注云:「福州人,教弟子数百人,多成进士者。
」今吾乡士大夫罕能注其名,想此次续修省志,必已详列之矣。
又记得亡友福清郭韶溪学正,曾以刘升道之名询余,据云系其邑中名人,余无以答之。
后偶翻宋刘翌灊山集中有题水云亭刘升道福唐所居七律云:「沙合南台会有期,沙边筑屋俯清漪。
宋香陈紫丹成后,渭绿湘斑族盛时。
长者时怀流水念,老兄元爱白云知。
一尘不到忘言处,云在青天水在池。
」此明为闽人而作,但未详升道里贯。
当时言福唐,不必专属今之福清。
韶溪欲引为邑先辈之重,故殷殷考订耳。
陈谠
韩侂冑为相时,常招致水心叶适,已在坐,忽门外有漫刺求谒者,题曰水心叶适候见。
坐中恍然,冑以礼接之。
历举水心进卷中语,其客皆曰:「某少作也,后皆改之。
」每诵改本,精好逾之,遂延入书院饭焉。
出一杨妃图,令跋其后,索笔即书曰:「开元、天宝间,有如此姝。
当时丹青不及麒麟凌█而及此,吁!世道判矣。
水心叶某跋。
」又出米南宫帖,即跋云:「米南宫笔迹,尽归天上,犹有此纸,散落人间。
吁!欲野无遗贤难矣。
」如此数卷,辞简意足,一坐骇然。
冑大喜,密语之曰:「自有水心在此,天下岂有两子张耶?」其人笑曰:「文人才士,如水心一等,不可车载斗量也。
今日某不假水心之名,未必蒙与进至此耳。
」冑然之,为造就焉。
其人姓陈名谠,建宁人,后举进士。
此见白珽湛渊静语。
按汉长安庆虬之善为赋,尝作清思赋,时人不知贵也,乃托以相如所作,遂大重于世。
梁张率常日限为一诗,年十六,已得二千余篇。
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为诗示焉,托云沈约。
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
俗人以耳为目,自古已然矣。
夏得海 #
泉州洛阳桥畔有夏将军庙,俗传蔡忠惠守泉时,因修桥遣醉隶夏得海入海投文,得醋字而返,遂于二十一日酉时兴工,儒者多斥其妄。
按洛阳桥托始于忠惠,醉隶事则系蔡锡,见明史本传,后人因蔡姓而误附于忠惠耳。
闽书亦以此事属蔡锡,且记桥圮时有石谶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
」而坚瓠集、名山记皆以为忠惠事,并云忠惠母先渡此江,遇风,舟将覆,闻空中有声呼蔡学士在,风遂止。
时母方有娠,心窃喜,发誓愿,如果符神言,当造桥以济行者。
后公守泉,遂奉母命成之。
而附会者又谓吕洞宾遭劫时,避于忠惠处得免,乃谢以笔墨。
公造桥时,以之书符檄,故能达海神,其说愈不经矣。
今吾乡人讥诞语无根者,谓之夏得海,而不知蔡锡事载于正史,不必尽虚也。
循吏
吾乡循吏能开风气之先者,人第知唐之李椅、常衮而已,而不知六朝时已有虞愿及王秀之。
南齐书载愿字士恭,宋明帝时为晋平太守,在郡不治生产,前政与民交关,质录其儿妇,愿遣人于道夺取将还。
在郡立学堂教授。
郡旧出蚺蛇,胆可为药。
有饷愿蛇者,愿不忍杀,放之二十里外山中,一夜辄还床下。
复送四十里外山中,经宿复还故处。
愿更令远,乃不复归。
论者以为仁心所致也。
海边有越王石,常隐云雾,相传云清廉太守乃得见。
愿往观试,清彻无隐。
后琅琊王秀之为郡,与朝士书曰:「此郡承虞公之后,善政犹存,遗风易遵,差得无事。
」以母老解职云云。
又载王秀之字伯奋,为晋平太守,至郡期年,谓人曰:「此郡丰壤,禄俸常充,吾山资已足,岂可久留以妨贤路。
」上表请代,时人谓王晋平恐富求归云云。
可谓清风亮节,后先辉映。
独疑淳熙三山志秩官门载王秀之,而不及虞愿,吾乡省府志,所论列亦寥寥,未免语焉不详,无以风动来者矣。
酷吏
淳熙三山志秩官门载宋泰始六年,以晋平王休佑贪虐不可莅民,留之京邑。又梁中大通五年,郡守臧厥,百姓谓之臧兽。吾邦酷吏,实始于此。
飓风
太平御览九引南越志曰:「熙安间多飓风。
飓者,具四方之风也。
一曰惧风,言怖惧也。
常以六七月兴,未至前三日,鸡犬为之不鸣。
大者或至七日,小者一二日,外国以为黑风。
」按此即南方之台,吾闽滨海各郡,每年春秋之交必有之。
至每月间有者,俗谓之暴。
或因以飓为█,谓即暴之转声,则凿矣。
陈峤
吾乡相传有彭祖命长八百岁,七十犹是小孩儿之语。
其原甚古,考全唐诗载,陈峤暮年,仅获一名还闽,近八十,以身后无依,强娶儒家女。
合卺之夕,文士悉赋催妆诗,咸有生荑之讽。
峤亦自成一章,其末云:「彭祖尚闻年八百,陈郎犹是小孩儿。
」是唐时即有此语,今小变之耳。
庆城寺碑 #
福州庆城寺有二碑,一则琅琊德政碑,一则宋开宝七年刺史钱昱重修庙碑,皆备载王氏事迹。
按欧阳五代史谓审知字信通,而碑云字详卿。
考审知兄弟三人,长潮,次审邽,审知,其季也。
故军中呼审知为白马三郎。
新唐书列传,潮字信臣,审邽字次都,其兄弟既不以信字为行,且信之义通于潮,详之义通于审,知当以碑为是。
道光癸卯,余回福州祭扫,暇日至庆城寺,与僧滋亭谈禅。
滋亭颇通内典,并喜询地方故实,且覶缕庆城寺源流。
余告之曰:「尔闻乾隆二十七年此寺一奇闻乎?是年五月七日午时,郡城东北庆城寺释迦大像头忽断落坠地,拜石为之碎裂,且肩项皆削平,俨如刀斫。
好事者蜂拥聚观,不知其故。
陈畏民先生碞曾以诗纪之云:『漫道金刚不坏身,空门色相本非真。
恒河沙内无穷劫,得卖头颅亦渡人。
宝月圆光笑故吾,荼毗原不判禅狐。
想因未了捏盘债,更遇无情广颡屠。
无有余乘最上乘,心风动处灭传灯。
太平早付云门棒,鼻孔于今摸█曾。
岂真亿万化身多,伎俩宁殊墨顶摩。
思议已教人█落,猛回头亦奈如何。
』」
高凤
闽县有高凤者,以善卜名,遇物辄以意推,不专用易。
前明弘治己酉,福州傅用养鼎求占科名。
凤曰:「君第一人也。
」既而果然。
或问其故,曰:「吾适剖椰子而用养至,其象解圆,当为解元。
」又弘治戊午科,镇守内臣书一兴字,令凤占解元所在,凤曰:「尊意得无在兴化乎?但所书兴字从俗省写,其人在中,而八府俱下,必省垣矣。
」及揭晓,榜首乃候官林克仁士元也。
按乾隆丁卯,孟瓶庵师于榜前请人测字,以余茶书一因字于桌上,其人曰:「此为国中一人之象,君必为此科解首矣。
」旁一友跃然曰:「我亦就此因字烦君一测。
」其人曰:「君此科恐无分,或后此有恩科,亦必中。
盖彼因字系无心,君因字系有心,以因加心,有恩字象也。
」旁又有一友,以所执折扇拍桌曰:「我亦以此因字烦君一测。
」其人敛眉蹙然曰:「君之扇,适加因字正中,有困之象,其终于一衿乎?」后三君皆如其言。
此人惜不传姓名,殆亦高凤之流亚矣。
玉枕兰亭 #
今人熟闻玉枕兰亭之名,而不知其有三本。
其一见太清楼帖序,云唐文皇使率更令以楷法摹兰亭,藏枕中,名玉枕兰亭。
其二则宋政和间营缮洛阳宫阙,内臣见役夫所枕小石有刻画,视之,乃兰亭序,只存数十字。
其三则贾秋壑使廖莹中以灯影缩小刻之灵壁石者。
率更、洛阳二本,余皆未见。
惟秋壑石旧存福州旧家。
按文待诏谓贾氏刻有二石,字画大小皆同,其一有秋壑珍玩印章,右军作立象而鬈心。
其一坐而执卷,左有贾似道小印,即今福州本也。
石高五寸,宽九寸,厚四分,旁微缺,内会字磨灭,群字、石字、带字、流字有损,萧蛰庵跋云:「康熙壬寅秋,余在长安得之闽人之手。
」盖因秋壑死后,石落在闽。
及出闽,仍归于闽之人,亦异矣。
近闻为陈鉴亭廉使观以重价购去,又不知何时复能归闽否耶?
五经中式 #
乡会试有五经中式者,实吾闽开其端。
洪武二十三年,黄文忠试南畿,五经题兼作,以违式取旨,特置第一,免会试,授刑部主事,此其始也。
又明史选举志载,崇祯甲戌,会试举人颜茂猷,通作五经,文帝许送内帘,中副榜,特赐进士,以其名另为一行,刻于试录第一名之前,则亦吾闽人也。
自是以后,丁丑则江西杨重熙,癸未则浙江谭贞良、冯元颷,终明之世,不过此五人。
国朝则指不胜屈,然开其端者,以顺治丁酉乡试山东法若真为首,次则康熙丁卯顺天乡试海宁查嗣韩及吾郡林文英,此后吾闽乃无继响者。
人才今不如古,此其一也。
陔余丛考引汇书载宋时郑侠之父翚同五经出身。
又大观二年,莆田黄泳以童子赐五经及第。
则此事自宋时即系闽人擅其长矣。
督学屡易 #
乾隆丁酉,吾闽督学使者李公友棠,以前台湾御史任内诖误, 【 (按:「史」字原作「中」,翻刻本同,误。
同文堂本、文明书局本作「史」,今据改正。
)】 被召入都。
继则范公思皇,赴任数日,即丁艰去。
庄公培因,亦以父忧回籍。
时录遗属巡抚吴公士功摄其事,其未经科试者,尚余福州、福宁两府,九月后,前汪公廷玙复来成之。
【 汪以甲戌督闽学,丙子夏丁艰回籍。
】 盖自丁丑至己卯,三年之内,学使者凡四易。
是时考试章程凌杂,有先乡试而后科考者, 【 福州、福宁两府于己卯乡试后十一月补科考。
】 有未乡试而即岁考者, 【 福州、福宁二府于己卯场后入泮者,即于庚辰夏间岁试。
】 有未簪挂而先录遗者, 【 庚辰恩旨开科,福州属七月岁试,场期逼促,于七月末通考合省遗才,八月初二日,本府属新生始行簪挂。
】 又有学政以午后入文庙行香,提调以初更传即夜簪挂者, 【 注:公牌示六月二十日文庙行香。
至期以夫人染恙,承命候医,逗留不敢出。
逾午,黑云四起,诸生散者大半。
汪公始出,以为不恭,草率了事而回。
是年簪挂,本示期八月初二,郡伯以监临赴贡院验工,欲前往伺候,遂于初一夜初更,传新进即夜赴府簪挂。
胥斗持火炬沿门呼唤,率以各学人数参差,不克成礼。
】 陈畏民杂录详纪之。
荔枝
侨居浦城日,余婿邱乙楼由福州飞寄鲜荔枝两篓,色香味尚未尽变,曾作诗谢之云:「何烦瑞雪与元霜,涤暑仙丸远寄将。
挹尽西禅侵晓露, 【 闻于西禅寺侵晓摘下,即装侵笼登舟。
】 分来南浦满庭芳。
似怜吮墨吟喉渴,巧助称觞鞠躬行。
【 时逢余七十贱辰前数日。
】 婿与轻红开口笑,好添诗话笔花乡。
」时以婿贻浦中亲好,佥曰此数十年来口福也。
有以贡荔枝故事为问者,余杂考各书应之曰:「后汉书和帝纪载,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死者继路。
因临武长唐羌上书言状,乃诏罢之。
此粤东贡荔枝之始。
唐书载杨贵妃好荔枝,南海岁贡荔枝,飞驰以进。
然方暑而熟,经宿辄败,亦指南海言之。
金史世宗纪:『上谓宰臣曰:朕尝欲得荔枝,兵部遂于通路特设铺递。
顷因谏官黄久约言,始知之。
』则未言贡自何地。
惟淳熙三山志云:『生荔枝,绍兴初始贡,至二十四年,因罢贡温州柑,亦令不得供进。
』注云:『宣和间,以小株结实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阙下,移置宣和殿。
』此吾闽贡荔枝之故事。
今道光元年,福建巡抚颜惺甫检始奏罢之。
」
皂荚树石榴实 #
学究及第。
海录碎事载,邵武郡庭有石榴一株,士人以结实之多少为登科之信。
熙宁庚戌,有双实于木末者,又有附枝而双实者。
是岁叶祖洽、上官均名在一二,何与均兄弟同榜。
祖洽有句云:『不负榴花结露枝。
』」杏林桂树,陈陈相因,从未见使此二事者。
?家曜北处士瞥记云:「稽神录载,泉州文宣王庙有皂荚树,每州人登第,则先生一荚。
贞明中,忽生一荚半,其年陈逖进士及第,黄仁
鼓楼刻漏 #
福州城中鼓楼,相传旧有刻漏壶,应时升降无爽。
今则只设十二时木牌,需人更换矣。
闻旧物为周栎园先生取去,不移时,亦沈于海。
三山志云:「熙宁二年,程大卿师孟为郡守,始作铜壶滴漏,设于威武军门。
」而福宁志又以为宋末陈石堂先生所制。
石堂名普字尚德,宁德人,精律吕玑衡之学,以宋遗民不受元聘,隐居授徒,岿然为后学师表。
盖造者程,而修者陈欤?
陈实百问策 #
莆田陈实字吉生,负气奇杰,为诸生日,上司某谒文庙,属实赞礼。
时天大雨,某官拟拜阶上,实高声唱曰:「拜下,礼也。
」某官遂冒雨下阶。
拜已,升明伦堂听讲,令实讲大诰,盖难之也。
实高声唱曰:「礼读诰律,在坐者当立听。
」众官俱起,实展诰详缓读之,复详为解说,某官竟不得坐,听毕,默默而行。
实于永乐四年,登林环榜进士,负才不相下,疏言取状元不公。
成祖召诘之,对曰:「臣百问百答。
」成祖命解缙发策,以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二十八将,将将何功为问。
成祖临轩对试,顷刻间条对详悉,文彩可观,而环亦悉对无遗。
乃罪实发戍三边,其军由曰廷争状元云云。
事载闽书,实策载福建通志,实杰构也。
麻沙书板 #
麻沙书籍,前代盛行。
宣德四年,衍圣公孔彦缙欲遣人以钞往福建市书,虑远行,不敢擅咨,礼部尚书胡濴以闻,许之,并令有司依时值为买纸,摹印工力,亦官给之。
即此可见吾闽书板之富,有他省所不及者。
弘治十二年,吏科给事中许天锡言:「今年阙里孔庙灾,迩者福建建阳县书坊被火,古今书板,荡为灰烬。
上天示戒,必于道所从出,文所萃聚之地,乞禁伪学,以崇实用」云云。
下礼部议,请敕巡按、提学将建阳书板大为较正。
又嘉靖五年,因建阳书板字多讹谬,巡按御史杨瑞、提调学校副使邵铣疏请专设官第,于翰林春坊中遣一人往较,寻遣侍读汪佃行。
此皆麻沙书坊故事,吾闽志乘罕及之。
兹从礼部志稿中录出,以备续修者采择焉。
书詹元善遗集后
此浦城朱清如广文秉鉴所编,时祝东岩方辑浦城遗书,广文急欲附见所著,因翌日成此。
余门下士詹捧之为元善后裔,欲重梓是集,属余校勘。
则原辑义例,实未允惬,如卷首第一篇为宋史本传,第二篇为真文忠公所撰行状是矣,而第三篇即次以县志。
县志系现在所修,录县志不如录福建通志,通志为一省官书,曾经进呈。
既录通志,则不必再录县志矣。
元善初后其舅张氏,后乃复姓詹。
此大关节,集中不一见。
其同时叶水心适为墓志,叙复姓事甚悉,急应录于真公行状之后,以补史传之疏。
苏州郡学,有绍熙元年同年?唱诗,刻中有浦城张体仁七律一首。
张体仁即元善,作此诗时尚未复姓耳。
集中所录数诗,皆取自詹氏家谱中,他无所见。
而此诗有石刻可征,转未采及,漏略可知。
而最可笑者,语录数条中,乃采及范紫登四书体注,此所当急为删汰者,捧之其应自知之矣。
按道光戊子、己丑间,余藩牧吴中,任苏抚者,为安化陶云汀澍,苏郡丞为遵义王香湖青莲,掌苏州、松江两书院者,为歙县朱兰坡赞善珔、华阳卓海帆京兆秉恬,里居者为吴棣华京卿廷琛,皆以壬戌同年,往来无间,遂有吴中唱和集之刻。
香湖征余序,因为搜求故实,知苏郡学有宋绍熙间同年酬唱诗石刻,嘱香湖搨纸读之。
按是事在绍熙元年,首唱者为袁起岩说友,和之者为张元善体仁。
时袁以提刑为浙宪,张以提举司仓庾。
苏州即浙宪治所,故为吴中同官,且皆吾闽人。
余以次和者为成仲邻钦亮、唐致远子寿、胡国敏元功、王文钦艺,均署胥台;赵景安彦暧、中玉彦█、从简彦真,均署浚仪,三人皆宋宗室也;又周睎稷承勋,署桐川;陈光宗德明,署三山;章仲济澥,署浦城。
考张体仁即詹体仁,宋史有詹体仁传,叶水心尝为体仁志墓,述及改姓,而本传失书,史之憾也。
嘉庆中,浦城有辑詹元善遗集者,但从詹氏族谱中录出数诗,而不及此。
殆亦未知詹、张之为一人,其辑柘浦诗钞亦然,且皆不知有章澥其人。
澥既与袁、詹同年,当为宋隆兴元年,本待问榜进士。
【 (按:「本」字原误作「木」,翻刻本、同文堂本亦误,独文明书局本作「本」不误,今据改正。
)】 、胡国敏、王文钦同系胥台,何竹汀先生亦熟视而无睹耶?今备录石刻中十?此石刻又明着其为浦城人,而查检吾闽志乘选举门,前后并无章澥之名,即厉樊榭撰宋诗纪事,自谓搜辑之勤,而于詹元善、章仲济此诗亦未之见,记载之难如此。
近钱竹汀先生作养新录,始于此刻有所论定,惟王文钦误作文卿。
又言惟子寿不署里居,以吴郡志证之,亦是吴人,则石刻中唐致远子寿,显与成仲二人诗,以补宋诗纪事之缺。
而余年来搜辑闽中宋诗,又藉此补入袁起岩、张元善、章仲济三家。
然则金石文字之可贵,欧阳公所谓集古为有益者,真不虚也。
武夷山志 #
癸卯夏间,杨雪菽光禄庆琛致仕归田,小住浦城,独游武夷归,为余述游事,并问武夷山志以何部为佳。
余曰:「我只阅得董天工一志尚详悉,然有不可尽信者。
如云控鹤仙人名属仁,尝驾鹤至武夷。
时魏王子骞与张湛等祷雨龙潭,仙人适至。
骞等具恳,遂获甘霖。
湛因献诗云:『武夷山上武夷君,白马垂鞭入紫云。
空里只闻三奠酒,龙潭波上雨纷纷。
』据萧子开建安记载,湛献诗乃沈韵唐体,当是宋绍圣间,祷雨于武夷君,道流迎神送神之曲,误为湛诗。
余编山志,初亦删削。
忽一夜梦一仙骑鹤悬空而至,黄发束髻,面长枣色,两夹辅有卷须,全身鹤羽,问余曰:『闻子修山志,湛与我诗载否?』余应曰:『载矣。
』仙曰:『此真诗也。
前志后志或削去,误矣,今载便是。
』但闻鹤羽淅淅,从空而去。
按此事说梦荒唐,未可执以为据,故余所辑东南峤外诗钞不录此诗。
而如汇书所引武夷山记云:『武夷君命宋小娥运居巢。
』又真仙通鉴云:『吕真人、锺离先生会武夷山,谢英妃抚长离。
【 注:觱栗也。
』】 又武夷记:『武夷君食沙红鲊, 【 注:虾也。
】 食石(虫月)(月截)。
【 注:小蟹也。
】 』此皆旧说相传,而董记转遗之。
」
建阳二宝 #
黄璧庵刺史文瑄云:「建阳虞氏家有二宝,其一为连环竹圈二枚,大如杯口,厚约二分,两圈连环相套。
欲析为二,须藏于衣底,得暖气则分;欲合为一,亦于衣底连之。
其年建阳火灾,虞氏析此圈,一执于手,一掷于空际,顷刻有光,一圈渐大如屋,遂覆所居,四围众家皆毁,虞宅无恙。
旋执手中之圈,于灰中寻所掷之圈,合之如故。
其一为绢本画一轴,铜盆一具。
其画已霉黑,虽置极明处,亦无所见。
贮水于盆,悬画于壁,俯视盆中水,则画中山水屋宇竹木悉现,牧童樵子皆能行动,纤毫毕露。
」璧庵馆于虞宅,曾亲见之。
璧庵笃实人,所言当不妄。
余侨居浦城,距建阳百余里,尝以询其邑人,俱不能详。
近璧庵亦已归里,惜卧病不能出,无由再质之。
或疑此语断不可信,余谓天下奇物,未可以目所不见,决其必无。
既谓之宝,自有非意计所能测者。
说部中有载外岛意达里亚之罗玛城中有流觞曲水,铜铸群鸟, 【 (按:「鸟」字原作「乌」,翻刻本、同文堂本同。
从下文「鼓翼而鸣,各具本类之声」两句看,可知「乌」乃「鸟」字之误,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 遇机一发,鼓翼而鸣,各具本类之声。
又云西齐里亚岛有天文师名亚而几墨得者,尝遇敌驾数百艘临其岛,则铸一巨镜,映日注射敌艘,光照火发,一时烧尽。
又其王造一大舶成,将下海,牛马骆驼不能运,几墨得用功法,第令王一举手,舟如山岳转动,须臾下海无阻。
此自不可信。
若辛弃疾南烬纪闻,载契丹主耶律延禧语二帝曰:「我祖真宗在日,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每穴有珠一颗,月圆之夕,以珠映之,其珠自穴中落下,以绛纱承之,每月可得珠百颗。
又有通香木一尺,沸汤沃之,取其汁洒衣服及万木花卉屋宇间,经年不歇。
人有奇疾,服之即愈。
烧之降天神,香闻数百里。
当契丹为金所灭,二物不知所在。
」世间果有此奇物乎?然亦无以断其必无也。
承天寺 #
泉州承天寺异迹甚多,寺中有九十九井,相传一僧畜异志,欲掘百井以为兆,后功亏其一而止。
井上筑石塔数处,凡苍蝇飞集塔上,无论多少,头皆向下,无有小异者。
山门口有梅花石,石光而平,中隐梅影一枝。
每年梅树开花时,影上亦有花;生叶时,影上有叶;遇结子时,影上有子;若花叶与子俱落之时,则影上惟存枯枝而已。
寺中又有魁星石,近视无物,远望如一幅淡墨魁星图。
至天将雨时,石上绽出水珠,亦俨然结一魁星形也。
此缪莲仙涂说所载,惜屡晤苏鳌石,皆忘却一问之。
小李将军画卷 #
浦城周仪轩运同凤雏家藏旧画,卷首有宣和瘦金书「唐李昭道海天旭日图」九字一条,下有御押。
忆余在厦门曾见小李将军海天落照图长卷,画法与此卷一同,惟其入手去路皆不甚分明,跋尾亦有疑义,而索值且昂,遂置之。
按各家谱录只有小李落照图,并无旭日图之目。
落照图亦宋秘府物,尝入贾秋壑家,前明藏琴川刘氏,历有源流,而此卷无考。
然卷前宣和字押的是真迹,卷中烟霞缥缈,钩勒精严,亦纯是武卫家法,断非宋以后画手所能仿为。
惜不及数尺,即绌然而止,知尚有后半幅,为人割移,别作一卷以售欺。
卷后赵松雪所书海赋,及邓巴西、袁清容、吴匏庵诸跋,并属伪迹,更不待言矣。
余于嘉庆癸酉冬,携家北上,小住浦城,曾从仪轩借观一过,未经谛勘。
仪轩富于收藏,实自以此为甲观也。
道光壬辰,得请归田,复过浦城,时仪轩已逝,其二子芑源广文、甘亭孝廉出此求跋,亦匆匆未暇以为。
今年秋,复得告归,大有卜居是邦之意,客窗多暇,乃与芑源等发箧纵观,再四审视,因复缕书此而归之。
自幸前后三十年,眼力颇有所进,不虚此一段翰墨缘。
且愿芑源昆仲,就现存之迹,剔去卷后各伪跋,重加潢治,以无负此唐人妙迹,庶可于无佛处称尊云尔。
壬寅十月望后记。
文衡山书赤壁赋册
陈无轩寓赏编载文衡山前后赤壁赋行书册,称为浦城祖君莪在藏本,盖即吾师舫斋先生之封翁也。
余于嘉庆戊辰、己巳间,掌南浦书院讲席,日侍舫斋师谈燕,彼时未读寓赏编,不知吾师家藏此迹,未曾请观。
今侨居浦城,吾师早归道山,虽知有此迹,而无由过问矣。
翰墨之缘,即一寓目而亦不可强如此。
按苏文忠有自书赤壁赋本,今三希堂已为摹刻。
朱子云:「『盈虚者如代』,今多误作『如彼』,尝见东坡手写本作『代』。
」乃今三希堂所刻,则仍作「如彼」,岂朱子所见又别一本耶?然三希堂本「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作「共食」,又不可解。
又按坡公跋龙井题名记云:「予谪黄州,参寥使人示以题名。
时去中秋十日,秋涛方涨,水面十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
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
元丰三年八月记。
」此公第一次游赤壁也。
元丰三年为庚申,越二年为壬戌,始再游赤壁。
今人只知后二游而已。
归田琐记卷四 #
黄忠端公 #
吾乡黄石斋先生为千古伟人,初不知其生前如何风采,余曾得其待漏图画像,则恂恂道貌,蔼然可亲,绝无一毫凌厉气概。
相传石斋先生就逮时,门人多相随。
石斋一再辞之曰:「我为大臣,义宜死,诸君无为也。
」犹不去。
石斋乃曰:「诸君践土食毛,义亦可死。
但未食禄,亦可以无死。
今与诸君诀,甘殉难者止,否则各有父母妻子,毋为冒不测也。
」众乃泣别,惟七人愿从,江西四人,福建三人。
是时遭逢仁恕,令前代遗臣梗不服者,得请方行刑,毋许专杀。
由是石斋师徒皆下狱以待。
石斋入狱即绝粒,大帅忧其蚤毙也,百方进食饮,皆不顾,乃募漳人之贾于江宁者至狱,以乡情相慰藉,犹不食。
于是邀与游于市,入饭肆,强之不可,乃入酒肆,共酌以献。
石斋曰:「酒以合欢,今乡井相聚小饮可乎?但必毋过三爵。
」众皆喜诺,遂饮三爵,更一肆,则又三爵,以此阅数日不至于毙。
及就义之晨,二官入谒,拜如仪,曰:「为公送喜。
」石斋曰:「国破君亡,何喜之有?」二官曰:「已得请,许公就义矣。
」石斋笑曰:「是诚可喜,但汝辈安能解此。
」因历数二公之家世阀阅而呵其罪,二官皆浃背而去。
顷之,石斋乘小车出,七人从。
中途,石斋返顾后车,七人者皆无人色。
石斋笑曰:「怖乎?忍一刻即千秋矣!」七人皆应曰:「然。
」比至西华门,石斋忽坠车下,一指挥趋进掖之,且慰曰:「毋恐。
」石斋瞋目叱之曰:「是何言欤!天下岂有畏死黄道周哉!此地为辇路所经,吾不可以乘而过。
因绝食足弱,下而致仆,吾何恐哉!」指挥愕然易容,因跪曰:「此地万人瞻仰,公又困惫,即就大事可乎?」石斋四顾曰:「善。
」遂命布席,南向拜讫,一老仆请以数字贻家,石斋踌躇曰:「无可言者。
」固请,乃裂衣襟,啮指血曰:「纲常万古,节义千秋。
天地知我,家人无忧。
」七人者亦血书一幅云:「师存与存,师亡与亡。
」石斋体故昂藏,立而受刑,又义风凛凛,行刑者手栗,刃下不殊。
行刑者大悸,急跪曰:「公坐。
」石斋颈已中刃,血淋漓,犹颔之曰:「可。
」乃坐而受刑焉。
其时大帅亦闽人也,大书牌云「伪阁部黄某首」,巡示沿江,一兵以他首易,而匣藏之古墓中。
后数年,石斋子至江宁求遗骸,有以兵事告者,其子诣之,兵待至浃月,乃与到古墓,取匣开视,面尚如生,遂以归葬。
榕村语录所载如此。
洪文襄公 #
相传洪文襄公承畴,当明崇祯十四年松山被陷时,京师传闻公已殉难。
崇祯帝辍朝赐祭,其子在京,成服受吊,撰行状,送诸公卿矣。
方祭第九坛,而公生降之信至,遂罢祭,而行状已广传人间。
归本朝廿一年乃卒,其家再成服受吊,撰行状,不复叙前朝事,但自佐命入关起。
有好事者尝得其前后两行状订为一本。
然公自顺治元年入关为内院大学士,次年即出驻江南,以次削平逋寇,后再出为楚、粤、滇、黔诸省经略,西南底定,其功亦伟矣。
当顺治九年九月,钦天监奏太白星与日争光,流星入紫微宫者。
内大臣等议,请驾往边外迎达赖喇嘛。
公率同大学士陈之遴疏称:「日者,人君之象,太白敢与争光;紫微宫者,人君之位,流星敢于突入。
上天垂象,诚宜警惕。
且今年南方苦旱,北方苦涝,岁饥,处处入告,非圣躬远幸之时。
达赖喇嘛自远方至,遣一大臣迎接,已见优待之意,亦可服蒙古之心,何劳圣躬亲往。
」疏入遂止。
此事已载国史列传。
则公当日立朝之概,亦可想见矣。
又闻吾闽各郡,在京皆有会馆,泉、漳两会馆本系合一,乡谊最昵。
自国初洪文襄公入相后,公以南安籍,专拜泉馆同乡,而漳馆人遂不通谒。
彼时泉馆人,无论京宦公交车,无不所求辄遂,攸往咸宜,而漳馆大有集枯之感。
一日,馆中人五六辈相与私议曰:「洪阁老虽不我顾,究竟不是别乡人,我辈一概不往修贺,毋亦于乡谊有阙。
今泉馆人皆欣欣向荣,且有怂恿我辈先施者,姑尽吾礼可乎?」众以为然,遂于次日率同往谒。
阍人传命曰:「既系同乡,亟应请见。
但公事实难摆脱,稍暇即当出城谢步耳。
」越日,即有军官来报曰:「中堂准于明日出城,到漳馆天后神座前拈香。
」于是五六辈者饬馆役洁整神龛,洒扫庭院,具茶以待。
届时,又有军官飞报曰:「中堂已出前门矣。
」漳馆时在冰窖胡衕,距大街不远,于是五六辈者皆具衣冠,步出大街肃迎,各于舆前一揖。
公在舆中一拱,而舆已飞过。
人马喧腾之际,五六辈者竭蹶步随,甫入馆门,见公拈香已毕,请诸位登堂叙话。
则见铺陈粲烂,灯彩辉煌,地罽堆花,茶香扑鼻,皆耳目所未经。
公数语寒暄毕,即起登舆。
五六辈者又急出街口肃送毕,徐步而归,则依然旧日门庭,适所见者,全无踪迹,惟神座前两行绛蜡,一炷藏香而已。
于是同人皆惘惘相对曰:「顷莫非一梦否?」呼馆役询之,亦曰:「我随诸位往复迎送,且茫不知前后之何以改观也。
」既各归房中解衣,则各卧床中皆安设元宝库银一个云。
按此龙溪李述堂太守威所述。
呜呼!公之干略,即此可觇其概。
盖实有古今人所不能及者,宜其自惜其身,以不枉其才也。
李文贞公 #
安溪李文贞公,当耿逆构难时,有蜡丸告变之功,吾乡人至今德之。
惟陈省斋先生梦雷,因此与公有隙,其绝交书中,斥之不遗余力。
揆之当时情状,恐不尽然。
文贞学养之粹,定不出此。
读榕村语录自记之语,当得其实,附录于此,以待论定云。
人当大惊惧时,切不可就处置事,此时非本心之正。
若以事机不可缓,因旁言乱听,急忙应之,十件十错。
某自经郑寇、耿逆之变,身尝试之。
当郑寇披猖时,欲招某出,某不应,遂致怒,声言欲祸予家。
彼时若一言稍靡,便贻名节之羞;若过抗,便可殃及父母,某只不动声色。
数日后,有王友者问某作何计,某曰:「仆不过一穷百姓,彼若欲得而甘心者,遣一役来,牵之而去,即与见面矣。
」友曰:「招之不见,牵之而见可乎?」某曰:「招之无可见之礼,牵之有可见之义。
何也?招之而见,不为殿下臣,必为座上客;牵之而见,则为簿下囚矣。
」友曰:「见面奈何?」某曰:「若能以礼待,则从容告以实情,仆非明之臣子,而实我朝之词臣也。
倘为不才,便不足用;如以为贤,未有贤而失节者。
彼于明家失节之人,皆杀之流之,则仆之不宜为用明矣。
如虑仆有别图生变者,请侍老父老母携妻子傍城而居,教童蒙度日可矣。
若彼赫然而怒,发淡水洋,亦命也。
」王友为之称善,其后竟得瓦全。
倘仓卒应之,则心气惊惶,思虑未能周到,刚柔缓急之间,皆足以偾事致祸矣。
李文贞公逸事 #
盗他去。
后盗果被获,覆其族,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
现在李姓族谱中,别有一支附于宗图之后者,即幼子所传也。
呜呼!盗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谓盗亦有道也。
然非公之福命,何以臻此哉!此事闻诸泉州张莪圃观察慎和。
?安溪李文贞公之先代,本聚族乡居。
国初时,有剧盗亦姓李者,欲占据其乡,已挈党踞李氏祠堂,索供钱米。
李之族人惶惶,日聚祠门外商议。
时公方九岁,随其封翁杂立稠人中,为盗魁所见,呼其进祠,抚摩而噢咻之,并假封翁以词色。
一日,忽谓封翁曰:「你此孩子让与我,我便挈众他往,誓不相犯。
」封翁不知所答。
时族众已共闻此语,群哀恳于封翁曰:「此事固非人情所堪,但为保族起见,功德莫大。
况此子岐嶷,他日未必不复归,愿熟思之。
」封翁无可奈何,私以问公。
公毅然曰:「惟父所命。
」众大欢,盗魁亦喜甚。
乃择吉日,与其妻高坐中堂,广张灯彩,令封翁领公行父子礼。
盗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岁,遂令行拜兄礼。
事毕,乃送封翁独归,而令公以父子相称。
公不从,盗曰:「适已从矣,何顿改也?」公曰:「适遵父命,不敢不从;今父不在此,何从之有?」于是盗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与之食。
翌日入室视之,公殊无所苦。
复闭其窗槛,以烟从外熏之一日夜,意必闷倒矣。
启户觇之,则伏于地,蹴之,起,阳阳如平常。
盗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实所不忍。
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势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转托之。
自古绿林无不败之局,我既与彼同姓,将来或藉以延一?血食,亦未可知。
」盗魁以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还其子,并郑重付其幼子,使抚养之,刻日即统
又文贞公之墓,在安溪某乡。
康熙间,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
道士之女方病瘵,将危,道士告之曰:「汝为我所生,而此病已万无生理。
今欲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门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
」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风水,谋之久矣。
必得亲生儿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应。
但已死者不甚灵,现活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
」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划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于文贞公之墓前。
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若干斛,则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
李之族人有觉者,亦不解其故。
值清明节,村中迎张大帝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文贞公墓前,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能动。
中一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庙。
」众不得已,从之至庙,男子据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须往擒治之。
」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
部署既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
」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墓,令执锹锄者搜墓前后,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昂首欲飞,其角旁有字,则道人合族姓名也。
乃令持绳索者往缚道士,时公家族众亦至,鸣之官,讯得其情,置道士于法,李氏从此复盛,而奉张大帝甚虔。
此事闻之漳州黄清夫侍御照,今袁简斋续齐谐中亦载之。
陈省斋 #
吾乡相传国朝图书集成一书,成于陈省斋之手,实未核也。
恭读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谕内阁九卿等:「陈梦雷原系叛附耿精忠之人,皇考宽仁,免戮,发往关东。
后东巡时,以其平日稍知学问,带回京师,交诚亲王处行走。
累年以来,招摇无忌,不法甚多,京师断不可留,着将陈梦雷父子发遣边外。
或有陈梦雷之门生平日在外生事者,亦即指名陈奏。
杨文有乃耿逆伪相,一时漏网,公然潜匿京师,著书立说。
今虽已服冥刑,如有子弟在京者,亦即奏明驱遣,尔等毋得?私隐蔽。
陈梦雷处所存古今图书集成一书,皆皇考指示训诲,钦定条例,费数十年圣心。
故能贯穿古今,汇合经史,天文地理,皆有图记,下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海西秘法,靡不备具,洵为典籍之大观。
此书工犹未竣,着九卿公举一二学问渊通之人,令其编辑竣事,原稿内有讹错未当者,即加润色增删,仰副皇考稽古博览至意。
」据此则图书集成之成帙,非省斋所能专其功。
而省斋之负才跅弛,读此亦可见其概矣。
萧蛰庵 #
雍正六年六月,礼部议覆福建总督高其倬疏,言「原任山西道御史萧震,于康熙十三年,遭耿逆之变,与原任邵武府知府张瑞午等合谋讨贼,事泄身殉,妻妾媳婢同时死节。
查张瑞午等俱经予恤,萧震亦应照品级致祭一次,入功臣庙,其妻林氏、妾张氏、媳郑氏,俱应准其旌表,给银建坊,入祠致祭,其婢曾氏,限于名分,停止入祠。
」疏上从之。
按此事传闻异词,尤西堂艮斋杂说云:「侯官萧震,以顺治壬辰进士为大名府司理,擢御史。
后巡盐两淮,家资巨富。
与耿精忠有隙,及精忠叛,萧之内子和药劝其自尽,震弗从,遂污伪命,为布政使。
亡何,以事害之,腰斩东市,籍其财,得三十六万。
康熙甲子,余至三山,过其居,已废,问其妻子,无复存者。
慨然悲之,作诗云:『人生富贵本无常,生缚摩诃事可伤。
多少朱门皆白屋,空留燕子话兴亡。
』震之愚乃不及一妇人,悲哉!」尤氏所记如此。
然余又闻亡友谢甸男言:「萧蛰庵知耿变将发,北行至仙霞岭,耿藩使人遗以锦步幛,广可数亩。
萧故豪侈,得幛,即大征菊部,流连数日。
逆谋成,遂被禽。
其后死,以缳首在乌石山之邻霄台。
先是,萧有句云:『但使桑麻成乐土,不妨诗酒上邻霄。
』至是而乡人更『诗酒』二字为『尸首』」则与腰斩东市之说殊矣。
谢古梅阁学小兰陔诗集有秋日登邻霄台吊萧蛰庵先生四律,亦颇着微词。
诗云:「秋风秋草越王城,缓步登楼吊古情。
天为斯文留后死,山分片石待先生。
西台鹓鹭存遗草,南土鲸鲵略盛名。
【 (按:「略」,文明书局本同,翻刻本、同文堂本作「累」。
)】 魂倘归来天水黑,乱舞风木助悲鸣。
」「碑传百字擅才雄,幕府当年纪厥功。
【 原注:公与当事修复道山古迹,镌崖勒铭,纪年月,颂功德,文不满百字,名百字碑,在邻霄台之右。
】 能与名山开面目,独无奇计出樊笼。
荒台草木千年恨,乐土桑麻一梦中。
【 原注:台成日,公榜联曰:「但愿桑麻成乐土,不妨诗酒上邻霄。
」】 惆怅功名成往事,可怜文献泣西风。
」「衰草黄沙骨已陈,曾闻父老说能真。
陈书不惮操吾肘, 【 原注:时道山就废,公与会城绅士议兴复,致书督抚,言论俊侃,士论壮之。
】 修史犹难赎此身。
一剑可能酬国士,九原安得起斯人。
山中猿鹤如相忆,侍御功名半是尘。
」「亭余故址委蒿莱,昔日风云罢酒杯。
秦、汉文章埋故土,曹、刘名姓蚀苍苔。
岘山羊泪魂应恋,塞上陵碑首屡回。
欲告巫阳招未得,塞鸦数点夕阳来。
」盖当时尚无定论也。
谢古梅先生 #
谢古梅先生道承,书学褚河南,国朝闽人善书者,当以先生为巨擘。
俗传其与狐女倡酬,所谓媚兰仙子者,其真伪不可考。
然先生敦品励学,实为儒宗,一时罕有其匹。
恭读乾隆五年六月十八日谕云:「据大学士赵国麟奏称,谢道承在祭酒任内,训导有方,国学诸生,因其升任,具呈恳留。
朕思内阁学士,尚非繁剧之职,成均事务,可以兼摄。
且从前邵基升任之后,亦曾行之。
谢道承着仍兼国子监祭酒。
」当时成均钦式如此,亦可谓信而有征矣。
蔡文恭公 #
拥至蔡氏宗祠中,扃门押跪,笞四十而逐之。
典史愤极,诉之漳州守求伸冤。
守问典史曰:「此冤必应伸。
但汝以官为重乎?漳州蔡文恭公承其世父文勤公之指授,髫龄中,即以圣贤之学自奋。
文勤为安溪李文贞公入室弟子,公以此得寻安溪轨范。
我朝二百年来,闽人与爰立者,惟安溪与公两人,而公相业较安溪尤粹。
朱文正师尝称蔡公直上书房四十年,其培养启迪于根本之地,最深且久,诸皇子孙曾辈,对公之容,莫不肃然蔼然,敬信悦服。
公亦知无不言,而纯朴和易,能使人意融。
文正师亦久直三天者,故能言之亲切如此。
余最喜公致仕家居时,每遇巡检、典史,亦执礼甚恭。
或以为过,公曰:「欲使乡民知位至宰相,亦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虽宰相亦必致敬,庶几常存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乱者或鲜矣。
」故终公之世,漳浦民无滋事者。
闻公殁后数年,有某典史往乡捕人者,为公族?抑以冤为急乎?如肯以一官拚之,则我必能为汝伸冤;倘仍舍不得此一官,则请再自斟酌。
」典史不言而罢。
呜呼!此漳、泉之刁风所由日炽也。
张孟词贡士 #
张孟词名腾蛟,汀州宁化人。
乾隆辛丑,朱文正师试汀州府属秀才,孟词文为幕客校阅者置劣等。
师覆阅之,大加惊异,擢冠其军。
翌日覆试,愈加赏识,召入署中授业,而幕客已于前夜被去矣。
逾年,举乡试第一。
自是师宦迹所至,辄与偕,爱之如子,他弟子莫能及也。
尝寄孟词书云:「孟词年兄,近想起居日畅,彤廷对扬,五色云缦,蓬、瀛高步,一鸣归昌,可胜颂耶?近作漫兴试笔中一绝云:『三千闽士校雄雌,第一应推张孟词。
万锦云霞天上笔,双清梅雪岁寒姿。
』盖纪实也,亦可知老夫之倾倒于足下矣。
陛请如准,可罄积悰,诸雅裁不一。
」后孟词于癸丑会试中式,磨勘停科,乙卯未及补殿试,卒于京中,年仅三十有八。
孟词为人温而介,才高而苦学。
尝欲取宋章如愚山堂考索、王伯厚玉海删益之为书,曰山海精良,未成稿如束薪。
有骈体文数十首,殁后为金兰畦尚书取去,今不知落何手,独存诗二十余篇耳。
文正师得孟词死耗,寄家人书并诗云:「孟词不幸短命死矣,使我心灰气短。
然则汝辈不能望其肩背,尚逐队会试,妄希进取,真不可不知足也。
才如孟词,文如孟词,学如孟词,犹不得一进士出身。
然则倘有侥幸成进士者,岂不媿耶?不得者,又何憾耶?此较之蔡廷举、林澍蕃而更可悲憾十倍者也。
目中所睹,止此一人,而不得大成耶;若阮云台之福慧双齐,何修而得此耶?自问我之无能为役,何叨忝耶!哭之四首,寄来与知孟词者看之,知而不知者,不必示也。
杜牧之作李长吉序云:『不独地上少耶,天上亦不多耶。
』吾于斯人亦云然。
果昌谷为修文之长,宋玉为朱衣之职,尚可解吾愁耳。
噫!或曰天上绝不以文字为重,犹之云霞花草而已,则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呵呵,子侄孙均此,此心有感,故不他及。
」诗云:「不朽文谁属,长吁天祝予。
玉楼真促李,丹篆莫兴徐。
华暂芬优█,材偏耻寿樗。
空█标骏骨,伯乐痛何如。
」「忆昔乘槎日,抽桐出爨焦。
九旬亲拂拭,一响震空寥。
【 辛丑校士至汀,搜落卷,得生作,大赏之,置第一。
癸卯,招至院中,指授三月,遂举乡试第一。
】 视尔真麟角,逢人说凤条。
锺期犹未死,山海向谁招。
」「心是幽兰素,人如太玉清。
五车便炙輠,三箧富遗█。
润色吾东里,研摩奏两京。
【 生为余艹十全颂,进呈,特荷褒赉。
】 眼中真国士,一第尚虚名。
【 生未及补殿试而卒。
」】 「友于怜弱弟,郑重托遗编。
魂返几千里,生离别五年。
誓余登道岸,度汝上层天。
苍昊如求士,呼空首荐贤。
」「慧易题三界,才难赎百身。
奇文应泣鬼,苦学亦伤神。
玉局来因旧,云旗去路新。
苍茫司命意,老泪落斯人。
」纪文达师亦有哭孟词截句云:「奇才不是不遭逢,却隔蓬山一万重。
记得为君题繐帐,禹门已上不成龙。
」自注:「余为君作挽联,有『和璧虽珍终在璞,禹门已上不成龙』之句。
」第二首云:「魂遶棠梨一树花,九泉应悔读南华。
谁知入眼黄金屑,缘我曾游卖饼家。
」自注:「君卷被斥时,余引公羊传争之,反激成其事。
」第三首云:「秋坟鬼唱莫凄凉,埋骨青山朽不妨。
一代文章韩吏部,哀词原自吊欧阳。
」自注:「谓石君诗也。
」阮云台师哭孟词云:「张孟词志趣高洁,风仪峻朗,博闻玄览,隽秀迈伦。
所为文沈博绝丽,有相如、子云之目。
一时文人,鲜与抗者。
既乃甫中进士,未及廷试而卒,宜石君师恸之深也。
墨卿同年与孟词少齐名,交最深。
今摹其像,并装石君师诗翰于卷中,以寓悲慕之意。
」元识孟词,为题短句云:「奇士多文遇每难,玉山颓后玉楼寒。
爱才欲望张文蔚,少慰儒魂请一官。
」自注云:「唐宰相张文蔚奏名儒不第方干等五人,请赐一官,以慰其魂。
近年如黄仲则、张孟词等,拟乞吾师请于朝也。
」
郑苏年师 #
郑苏年师讳光策,字琼河,又字苏年,闽县人,与先大夫为读书社至交,余之妻父也。
少孤力学,古心自鞭。
家贫不能就外傅,与同怀弟云轩孝廉自相师友。
姿禀岸异,髫龄老成,博综群书,规模宏远。
登乾隆己亥乡荐第二,遂为故太傅朱文正师入室弟子。
既联捷成进士,以不获馆选为歉,退候吏铨,仍下帷攻苦如下士。
甲辰,恭遇南巡盛典,趋赴杭州行在献赋。
与江、浙绅士合试于敷文书院,监试者为故相和珅,独于御座下脚几坐收试卷,纳卷者必屈膝,先生侧目之,愤形于色。
乃约闽士林樾亭、王兰江等六七人以长揖退,和珅衔之,遂束闽卷不阅,时江、浙士皆窃笑之。
先生洒然返里,不以为意,益肆力于学。
尤喜读经世有用之书,自通鉴、通考外,若陆宣公、李忠定、真文忠,以及前明之邱琼山、王阳明、吕新吾、冯犹龙、茅元仪,本朝之顾亭林、魏叔子、陆桴亭诸公著作,靡不贯串,如数家珍。
值林爽文滋扰台、阳,诣军门条上十二议,为福文襄节相所采用。
及红旗既报,徐两松中丞往办善后事宜,又条上八议。
福、徐二公并欲邀同渡海,以母老固辞。
中年病足,濒危而复起,因自号苏年。
绝意仕途,以授徒养母为事,主讲鳌峰,勤于训迪,严惮有法,人才奋兴。
桐城汪稼门、高阳李石渠二中丞并钦慕之, 【 (按:「二」原误作「三」,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作「二」不误,今据改正。
)】 谓不减蔡文勤风矩也。
余以子婿为受业弟子,熟闻先生诲人宗旨,以立志为主。
谓志定而后,教有所施。
又不欲人急于著述,谓古圣贤之学,大抵先求诸身。
既修诸身,即推以济于世,随其大小浅深,要必由己以及人。
至万不得已,始独善其身,思有所传于后。
故孔、孟著书,皆属晚年道不行后事。
呜呼!先生之持论如此,故虽穷年矻矻,迄无成书,仅存诗古文十余帙,亦未编定,自题为西霞?稿而已。
嘉庆乙丑,余为辑西霞文钞上下卷,付友人梓行。
其诗钞及俪体文钞,则已编而未梓,合文钞读之,先生之本末已见。
近陈恭甫编修撰次东越儒林文苑传,近人如林钝村、官志斋、郑在谦、陈贤开辈,皆扬名其间,而先生独不与,因详为论列,以为捃逸搜沈之助。
或曰编修为孝廉时,曾修后进谒见之礼,先生素仰其文名,而欲进之于道,毅然以乡先达自居,勉之以修己之学,济物之功,而戒其毋以风流自赏,适中编修之忌,遂衔之不释。
果尔则编修亦褊人耳,所论撰又足据乎哉!
福建鼎甲 #
有明一代,吾闽登状元者十一人,闽县陈、 【 洪武丁丑。
】 陈谨, 【 嘉靖癸丑。
】 侯官翁正春, 【 万历壬辰。
】 怀安龚用卿, 【 嘉靖丙戌。
】 长乐马铎、 【 永乐壬辰。
】 李骐, 【 永乐戊戌。
】 莆田林环、 【 永乐丙戌。
】 柯潜, 【 景泰辛未。
】 永春庄际昌, 【 万历己未。
】 长泰林震, 【 宣德庚辰。
】 建宁丁显。
【 洪武乙丑。
】 榜眼十二人,闽县唐震、 【 洪武戊辰。
】 林志, 【 永乐壬辰。
】 长乐陈全, 【 永乐丙戌。
】 连江赵恢, 【 宣德癸丑。
】 晋江黄凤翔、 【 隆庆戊辰。
】 李廷机、 【 万历癸未。
】 杨道宾、 【 万历丙戌。
】 史继偕、 【 万历壬辰。
】 庄奇显, 【 万历癸丑。
】 南靖李贞, 【 永乐乙未。
】 建安龚锜, 【 宣德庚戌。
】 宁化张显宗。
【 洪武辛未。
】 探花十人,闽县陈景着, 【 永乐乙未。
】 莆田黄旸、 【 永乐辛卯。
】 林文、 【 宣德庚戌。
】 李仁杰、 【 成化壬辰。
】 戴大宾, 【 正德戊辰。
】 晋江张瑞图, 【 万历丁未。
】 龙溪谢琏、 【 宣德丁未。
】 林焊, 【 万历丙辰。
】 漳浦林士章, 【 嘉靖己未。
】 邵武吴言信。
【 洪武辛未。
】 然登政府者,仅李廷机、张瑞图、林焊而已,余则不惟少显官,亦多夭死,而陈(安阝)、陈谨、龚锜则又皆死于非命。
本朝百有余年,未有状元而屡得榜眼,邓允庭先生启元授编修即卒;吴剑虹先生文焕散馆改部,转御史,遽引疾归;林青圃先生校春稍升至通政司副使,亦镌级去位;而赵秀山先生晋则且以科场事病死狱中。
故林樾亭先生谓科名每与福命相妨也。
近则廖钰夫鸿荃由榜眼累官至大司空,而道光丙申状元为林勿村鸿年,榜眼为何杰夫冠英,皆福州人,殆省运由此转机欤?
世进士 #
吾闽在前明有五世相联成进士者,兴化府一家,柯英中弘治己未科,英子维熊中正德丁丑科,维骐中嘉靖癸未科,维熊子本中嘉靖庚戌科,维骐孙茂竹中万历癸未科,茂竹子昶中万历甲辰科。
四世相联进士者,吾郡亦一家,林元美中永乐辛丑科,美子瀚中成化丙戌科,瀚子庭(木昴)中弘治己未科,庭机中嘉靖乙未科,廷(木昴)子炫中正德甲戌科,庭机子燫中嘉靖丁未科,烃中嘉靖壬戌科。
兄弟进士 #
前明吾闽同怀兄弟进士者,福州凡二十二家,而同榜者五家,洪武乙卯陈仲完、陈洵仁,永乐乙未刘凤、刘麒,林文秩、林文秸,成化壬辰林泮、林浚渊,嘉靖丙戌倪组、倪缉。
兴化府十六家,而同榜者二家,成化丁未方良永、方良节,嘉靖癸未方一桂、方一兰。
泉州府二十一家,而同榜者三家,弘治癸丑黄铭、黄鑅,嘉靖癸丑史朝宣、史朝富,万历庚辰谢吉卿、谢台卿。
余则漳州府五家,邵武府一家而已,而同榜无闻焉。
本朝则嘉庆壬戌叶申棻,乙丑叶申万,己巳叶申芗及廖鸿藻、鸿荃,皆福州人,惟廖为同榜云。
少年科第 #
闽在前代多少年登科者,福州林文秩年十四中永乐甲午科,林文秸年十三中永乐辛未科,兴化戴大宾年十三中弘治辛酉科,郑一鹏年十五中正德癸酉科,郑云鹏年十五中嘉靖丙戌科,泉州傅凯年十六中正德丁卯科,梁怀仁年十六中嘉靖乙酉科,李春芳年十六中嘉靖庚午科,王三接年十六中嘉靖癸卯科,黄日睿年十五中万历丁酉科,杨元锡年十五中崇祯癸酉科,漳州陈暀年十六中永乐甲午科,吕昊年十五中嘉靖丙午科。
其十六岁以上者,则指不胜屈矣。
然不若三山志所载宋大中祥符八年,连江黄鳌以六岁应童子举出身,又九年,福清蔡伯俙以四岁应童子举赐出身,更为稀有。
世解首 #
前明福州有父子解元者,长乐林赐中洪武癸酉科,及子侨中正统戊午科。
兴化有三世解元者,黄寿生中永乐应天戊子科,及孙干亨中成化甲午科,干亨子如金中弘治甲子科。
三试巍科 #
前明福建有三试并擢巍科者,福州两家,林志以解元、会元而登榜眼,李骐以解元、会魁而登大魁。
兴化二家,杨慈以乡试第一,会试第二,而登二甲传胪,戴大宾以乡试第三,会试第二,而登探花。
泉州府两家,李廷机以解元、会元而登榜眼,庄际昌以亚魁、会元而登大魁。
同榜三及第 #
通前明一代,吾闽登鼎甲者三十三人,而同科并得,尤为美谈。
洪武辛未科,榜眼为宁化张显宗,探花为邵武吴言信。
永乐丙戌科,状元为莆田林环,榜眼为长乐陈全;壬辰科,状元为长乐马铎,榜眼为闽县林志;乙未科,榜眼为南靖李贞,探花为闽县陈景着。
万历壬辰科,状元为侯官翁正春,榜眼为晋江史继偕。
至宣德庚戌科,则状元为长泰林震,榜眼为建安龚锜,探花为莆田林文,一榜三及第悉萃吾闽,洵为海滨盛事矣。
近惟道光丙申科,则状元林鸿年,榜眼何冠英,福州人。
会元
前明吾闽登会元者,福州六人,洪武丁丑为闽县陈(安阝);永乐壬辰为闽县林志,乙未为怀安洪英;嘉靖壬戌为福清林春,乙未为侯官许谷,己未为闽清蔡茂春。
兴化一人,永乐辛丑为莆田陈中。
泉州四人,嘉靖庚戌为南安傅夏器;万历癸未为晋江李廷机,辛丑为同安许獬,己未为晋江庄际昌。
延平府一人,隆庆戊辰为大田田一隽。
本朝则惟顺治辛卯陈常夏一人。
按陈常夏字长宾,又字铁山,龙溪人。
榜后授米脂令,不赴,有江园集,里党罕能举其名者,率以为吾闽本朝无会元,失之矣。
宰相尚书 #
吾闽在前明登政府者凡十七人,而泉州即有十人,建安杨荣,沙县陈山,福清叶向高,莆田周如盘、朱继祚、黄鸣俊,漳浦黄道周,其余李廷机、史继偕、张瑞图、杨景辰、黄景昉、蒋德璟、林顾楫、陈洪谥、刘鳞长,皆晋江人,林焊,同安人,皆泉属也。
本朝及今百余年,惟泉州李文贞公、漳州蔡文恭公二人而已。
若前代福州官至尚书者,多至二十一人,而闽县林文安公家,则有三代五尚书之盛。
【 瀚谥文安,廷(木昴)、廷机,俱瀚子,燫、烃,俱廷机子。
】 本朝直至嘉庆壬申,浦城祖舫斋先生始晋大司寇,未踰年,即以病去位。
近则陈望波先生为大司寇,廖钰夫为大司空,或此后源源而来欤?
归田琐记卷五 #
鳌拜
山中故人往来,每喜询朝中故实,以扩闻见。
或问何为布库之戏,余谓布库是国语,译语则谓之撩脚,选十余岁健童,徒手相搏,而专赌脚力胜败,以仆地为定。
康熙初,用此收鳌拜,故至今宫中年节宴,必习演之。
或问鳌拜为何人,曰:「国初勋旧,无不知有鳌拜者。
迨后罪状昭著,而列圣犹曲加轸念,迭沛恩施。
恭读乾隆四十五年谕曰:『朕恭阅实录,见鳌拜以从征屡立战功,历封公爵,圣祖仁皇帝嗣统,与内大臣苏克萨哈等为辅政大臣,并加太师。
是时皇祖冲龄践阼,鳌拜受事以后,即专权自恣,擅作威福。
因与内大臣费扬古有隙,坐伊子倭赫,并侍卫西住折克图、觉罗萨尔弼等以擅乘御马及取御用弓矢射鹿罪,俱弃市,并坐费扬古怨望,亦弃市,并杀其子尼侃萨哈连,籍其家,以与其弟穆里玛。
又苏克萨哈系鳌拜姻娅,亦以论事龃龉,积而成雠。
因苏克萨哈籍隶正白旗,鳌拜欲以蓟州、遵化、迁安诸屯庄改拨镶黄旗,而别圈民地给正白旗,诏遣大学士管户部尚书苏纳海,与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丈量酌易。
经朱昌祚等勘明,奏请停止圈换,鳌拜即坐苏纳海以拨地迟误,昌祚等以纷更妄奏,悉逮治弃市。
且以苏纳海族人英俄尔岱为睿亲王私党,令部臣尽削世职,以泄其忿。
并以苏克萨哈疏称往守陵寝,得以生全之语,即诬坐以怀抱奸诈,存蓄异心二十四大罪,应予磔死。
皇祖鉴其诬,坚不允所请。
鳌拜攘臂强奏累日,竟予绞决,并诛其族属。
又入对时,辄请申禁言官,不得上书陈奏。
时有窃鳌拜马者,即捕斩之,并杀御马监特长。
皇祖以鳌拜党权不法,怙恶弗悛,用人行政,专恣妄为,文武百官欲尽出伊门下,与穆里玛等结成党羽,凡事在家定议,然后施行,倚仗凶恶,毁弃国典,特降谕旨,严拿勘审,并亲加鞫问,情罪俱实。
诸王、大臣拟请正法,皇祖念其宣力年久,不忍加诛,从宽革职籍没,同其子那摩佛一并拘禁。
迨伊死后,仍念其旧勋,追赐一等男。
皇考世宗宪皇帝御极后,赐鳌拜祭葬,复一等公,世袭罔替。
是鳌拜一身之功罪,载在册籍,昭然不爽。
朕惟大臣为国宣勤,功铭锺鼎,尤当深自敛抑,律己奉公,以保全终始。
况以辅臣躬承顾命,翊赞机务,更宜小心谦谨,不可稍涉从恣。
乃鳌拜当日自恃政柄在握,辄敢擅权骫法,邀结党羽,残害大臣,罪迹多端,难以枚举。
若非皇祖英明刚断,立予拏究,渐将跋扈难驯,政事亦不可问。
至圈地一案,相持不决,百姓环诉失业,几至酿成大事。
皇祖不即加诛,仅予褫夺,仍给男爵,已属格外之仁。
至皇考复还公爵,时因念鳌拜旧劳,伊孙达福才具,又尚可用,是以仍予施恩。
盖于鳌拜擅权纵恣,固所熟闻,至其不法款迹,如实录所载,累累若此,未必一一胪悉也。
今朕备稽事实,迹状显然,若不核其功罪,明示创惩,在鳌拜一家之侥幸,所关犹小,而后之秉钧执政者,无复知所顾忌,将何以肃纲纪,而杜佥邪乎!所有现袭鳌拜公爵之德生本身既无过犯,且令承袭。
俟出缺时,即行停袭公爵,仍照皇祖所降谕旨,给予一等男爵,世袭罔替,已足以示国家法外施恩旧勋之意矣。
』谨按:康熙之元,上甫八龄,鳌拜正当国,恃其劳绩,肆行无忌。
上早洞悉其奸,在内日选小内监,令之习布库以为戏,鳌拜或入奏事,并不之避。
且以朝廷弱而好弄,心益恬然,无所顾忌。
一日入内,忽为习布库者所擒,十数小儿立执鳌拜,付外廷,遂伏诛。
以势焰熏灼之权奸,乃执于十数小儿之手,如此除之,行所无事,非神武天授,其孰能与于斯?」
噶礼
旧闻吾闽赵二令太史晋典试江南,以关节破案,实与总督噶礼朋比为奸。
又苏抚张清恪公伯行,因此事与噶礼互揭,罪几不测,惜未详其颠末。
后询之史馆诸公,始笔记之云。
噶礼由荫生历官吏部郎中,康熙三十五年,圣祖仁皇帝亲征噶尔丹,至克鲁伦河,噶礼随左都御史于成龙督运第一起兵粮,叙功升盛京户部理事官。
不三年,遂授山西巡抚。
噶礼曾以霍州牧李绍祖保题潞安守,及绍祖使酒自刎,匿不以奏,吏议革噶礼职,奉旨留任。
御史刘若鼐疏劾噶礼贪婪无厌,虐吏害民,计赃数十万两。
知府赵凤诏为噶礼心腹,专用酷刑,以济贪壑。
下噶礼回奏,得辩释。
平遥民郭明奇等,以噶礼纵庇贪婪知县王绶,赴巡城御史呈控。
事闻,且列款入奏。
一、通省钱粮,每两索火耗银二钱,除分补大同诸处亏帑外,入己银共四十余万两。
一、指修祠宇,用印簿分给通省,勒捐入己。
一、纵令汾州同知马遴婪赃分润。
一、令家伶赴平阳、汾州、潞安三府,勒取富民馈送银两。
一、因词讼索临汾、介休富户亢时鼎、梁堳银两。
一、纳知县杜连登贿,许调缺,及连登以贪婪被揭,复曲加庇护。
一、隐匿平定州雹伤不报。
请究赃治罪。
又下噶礼回奏,亦以无左证获免。
旋内迁户部左侍郎,复外擢江南、江西总督,历疏劾罢江苏巡抚于准、布政使宜思恭、按察使焦映汉、督粮道贾朴、知府陈鹏年等。
及张清恪公抚江苏,以事积忤噶礼。
至是公发辛卯科场不公事,正考官、副都御史左必蕃亦检举知县王曰俞、方名所荐之吴泌、程光奎二名平日不通文理,上命尚书张鹏翮赴扬州会审。
张与噶互相疏劾,上复命张鹏翮会同总漕赫寿查审覆奏,噶礼免议,张伯行革职赎徒。
上切责张鹏翮等掩饰和解,瞻徇定拟,遣尚书穆和伦前往覆谳,仍如所拟定议。
得旨:「噶礼屡次具折参张伯行,朕以张伯行操守为天下第一,断不可参,手批不准之谕旨,现在此所议,是非颠倒,下九卿、詹事、科道会议。
」复谕九卿等曰:「噶礼操守,朕不能信。
若无张伯行,则江南地方,必受其朘削一半矣。
即如陈鹏年稍有声誉,噶礼久欲害之,曾将其虎邱诗二首奏称内有悖谬语。
朕阅其诗,并无干碍。
又曾参中军副将李麟骑射俱劣。
李麟在口内迎驾,朕试彼骑射俱好,朕于是时已心疑噶礼矣。
互参一案,初次遣官往审,为噶礼所制,不能审出。
及再遣大臣往审,与前无异。
尔等诸臣皆能体朕保全清官之意,使正人无所疑惧,则海宇长享升平之福矣。
」寻九卿等议:「二人并任封疆,互相讦参,有玷大臣之职,均应革任。
」上命张伯行留任,噶礼革职,于是天下快之。
未几,噶礼之母叩阍,称噶礼与弟色勒奇、子干都置毒食物中,谋害伊命,噶礼妻以别户子干泰为己子,纵令纠众毁屋,噶礼携资财与妻子移居河西务,奸诈凶恶,请正典刑。
下刑部鞫讯得实,拟将噶礼凌迟处死,妻论绞,色勒奇、干都并斩,干泰发黑龙江,家产入官。
得旨噶礼令自尽,妻亦从死,余悉如部议。
隆科多 #
仁庙升遐之日,大臣承顾命者,惟隆科多一人。
是以宪庙恩遇极隆,亲政之初,谕隆科多应称呼舅舅,嗣后启奏处,皆书写舅舅隆科多。
谨按:隆科多为孝懿仁皇后父,佟国维之子,袭公爵,官吏部尚书,加太保。
后以四十一款重罪应诛,雍正五年狱成,奉旨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造屋三间禁锢,死于禁所。
狱词载隆科多私抄玉牒,收藏在家,大不敬之罪一。
将圣祖仁皇帝御书贴在厢房,视为玩具,大不敬之罪二。
妄拟诸葛亮,奏称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大不敬之罪三。
盛京兵部主事玛岱之事,屡奉圣谕,隆科多明知干犯,复行妄奏,大不敬之罪四。
皇上赏银三千两,令修理公主坟墓,隆科多迟至三年,竟不修理,大不敬之罪五。
仁庙升遐之日,隆科多并未在御前,乃诡称曾带匕首,以防不测,欺罔之罪一。
狂言妄奏提督之权甚大,一呼可聚二万兵,欺罔之罪二。
时当太平盛世,臣民载德,守分安居,而隆科多作有刺客之状,故将坛庙桌下搜查,欺罔之罪三。
妄奏被劾知县关敶原系好官,欺罔之罪四。
皇上谒陵之日,妄奏诸王心变,紊乱朝政之罪一。
妄奏调取年羹尧来,亦必生事端,紊乱朝政之罪二。
妄奏举国之人,俱不可信,紊乱朝政之罪三。
交结阿灵阿、揆叙,邀结人心,奸党之罪一。
保奏大逆之查嗣庭,奸党之罪二。
徇庇傅鼐、沈竹、戴铎、巴海,不行查参,奸党之罪三。
比昵伊门下行走之蔡起俊,奸党之罪四。
徇庇阿锡鼐法敏,将仓场所奏浥烂仓米,着落历年监督分赔之案,巧为袒护其奏,奸党之罪五。
曲庇菩萨保,嘱托佛格免参,奸党之罪六。
任吏部尚书时,所办铨选官员,皆自称为佟选,不法之罪一。
纵容家人勒索财物,包揽招摇,肆行无忌,不法之罪二。
?庇提督衙门笔帖式詹泰,嘱托原任吏部侍郎勒什布改换成例,不法之罪三。
发遣安西人犯应给口粮,并赤金等处应裁应补兵丁之处,故行推诿,欲以贻误公事,不法之罪四。
因系佟姓,捏造「惟有人冬耐岁寒」之语,向人夸示,以为姓应图谶,不法之罪五。
自知身犯重罪,将私取金银豫行寄藏菩萨保家,不法之罪六。
挟势用强,恐吓内外人等,不法之罪七。
索诈安图银三十八万两,贪婪之罪一。
收受赵世显银一万二千两,贪婪之罪二。
收受满保金三百两,贪婪之罪三。
收受苏克济银三万六千余两,贪婪之罪四。
收受甘国璧金五百两,银一千两,贪婪之罪五。
收受程光珠银五千两,贪婪之罪六。
收受六格猫睛映红宝石,贪婪之罪七。
收受姚让银五百两,贪婪之罪八。
收受张其仁银一千两,贪婪之罪九。
收受王廷扬银二万两,贪婪之罪十。
收受吴存礼银一万二千两,贪婪之罪十一。
收受鄂海银一千五百两,贪婪之罪十二。
收受佟国勷银二千四百两,贪婪之罪十三。
收受佟世禄银二千两,贪婪之罪十四。
收受李树德银二万一千四百余两,贪婪之罪十五。
收受菩萨保银五千两,贪婪之罪十六。
以上罪案昭著,隆科多应斩立决,妻子入辛者库,财产入官。
疏入,邀宽典。
我朝之恩礼故旧,仁至义尽,盖史册所未闻也。
年羹尧 #
隆科多因议年羹尧罪状,佑庇不协,坐削去太保,革去尚书。
按年羹尧父遐龄,湖北巡抚。
羹尧以康熙三十九年翰林出身,历充四川、广东试差。
不十年,擢为四川巡抚。
西藏军兴,请亲赴松潘协理军务,以功晋四川总督,旋授定西将军。
西藏平,入觐赐弓矢,授四川陕西总督,封三等公,加太保。
青海军兴,授抚远大将军,督奋威将军岳锺琪进剿,凡百有五日而青海平,进一等公,加太傅,父遐龄如其爵,长子斌给子爵。
入觐,赐双眼花翎、四团补服、黄带紫辔。
值庄浪番贼滋扰,又率岳锺琪剿平之。
叙功,次子富给男爵。
时四川巡抚蔡珽被羹尧劾,入京得召见,因陈羹尧贪残诸事。
又羹尧尝荐西安布政使胡期恒可大用,期恒入觐,以奏对荒谬革职。
时劾羹尧者纷起。
谕曰:「年羹尧曾妄举胡期恒,妄劾金南瑛等,又遣官弁筑城南坪,不惜番民,致惊惶滋事,反以降番复叛,巧饰具奏。
又青海、蒙古饥馑,匿不上闻。
年羹尧从前不至于此,或自恃己功,故为怠玩,或诛戮大过,致此昏愦,岂可仍居总督之任。
念其尚能操演兵丁,可补授杭州将军。
」嗣山西巡抚劾羹尧私占盐窝,擅用正课,西安巡抚亦劾羹尧借口捕治盐枭,率兵夜围合阳民堡,致死多人,并下部议罪。
羹尧行至仪征,逗留不前,回奏又多狡饰,部臣请逮问。
又合词奏羹尧罪状累累,请正典刑,并议尽革世职。
得旨:「令将军、督抚、提镇,各抒己见入奏。
」旋据各省次第举发,复奏请速加诛戮,章下所司。
时已逮羹尧来京严鞫,议政大臣、三法司、九卿等奏言:「羹尧罪迹昭彰,弹章交至,其大逆之罪五:一、与静一道人、邹鲁等谋为不轨。
一、奏缴朱批谕旨,故匿原折,诈称毁破,仿写进呈。
一、见浙人汪景祺西征随笔诗词讥讪,及所作功臣不可为论,语多狂悖,不行劾奏。
一、家藏锁子甲二十八,箭镞四千,又私贮铅子,皆军需禁物。
一、伪造图谶妖言。
其欺罔之罪九:一、擅调兵捕合阳盐枭,致死良民八百余。
奉旨查询,始奏并无伤损,后乃奏止伤六人。
一、南坪筑城,官弁骚扰番民,不即劾奏。
一、诡劾都统武格等镇海堡失律。
一、西安解任时,私嘱咸宁令朱炯贿奸民保留。
一、纵令刘以堂诈冒已故保题武功令赵勋名姓赴任,知而不奏。
一、将幕友张泰基等冒入军功,共十八案。
一、家人魏之耀家产数十万金,羹尧妄奏毫无受贿。
一、西宁效力者实止六十二员,册报一百九员。
一、退役王治奇冒军功得授州判。
其僭越之罪十六:一、出门黄土填道,官员补服净街。
一、验看武官,用绿头牌引见。
一、设座当会府龙牌正座。
一、穿用四衩衣服,鹅黄佩刀荷囊。
一、擅用黄袱。
一、官员馈送曰恭进。
一、纵子穿四团龙补服。
一、与属员物件,令北面叩头。
一、令总督利瓦伊钧、巡抚范时捷跪道迎送。
一、令蒙古扎萨克郡王额驸阿宝下跪。
一、行文督抚书官书名。
一、进京,沿途填道迭桥,市肆俱令闭户。
一、馆舍墙壁彩画四爪龙。
一、辕门鼓厅画龙,鼓吹乐人蟒服。
一、私造大将军令箭,将颁发令箭毁坏。
一、赏赉动至于万,提镇叩头谢恩。
其狂悖之罪十三:一、两次恩诏到陕,并不宣读张挂。
一、奏折不穿公服拜送,祇于私室启发。
一、不许同城巡抚放炮。
一、勒娶蒙古贝勒七信之女为妾。
一、以侍卫前引后随,执鞭坠镫。
一、大将军印不肯交出。
一、妄称大将军行事,俱循俗例。
一、纵容家仆魏之耀等朝服蟒衣,与司道、提镇官同坐。
一、违旨逗遛仪征。
一、勒令川北总兵王允吉以老病乞休。
一、要结邪党沈竹、戴铎等,怀欺惑众。
一、袒庇私人马德仁阻回甘抚石文焯参劾奏疏。
一、本内引用「朝干夕惕」,故作「夕惕朝干」。
其专擅之罪六:一、建筑合阳城堡,不行题请,擅发银两。
一、委侍卫李峻等署理守备,奉旨饬驳,仍不即行调回。
一、擅用私票行盐。
一、谕停捐俸,仍令照旧公捐。
一、捕获私盐,擅营销案。
一、守备何天宠患病,不照例填注军政。
又嘱直督利瓦伊钧勒清苑令陆篆接受前任王久猷亏项。
其忌刻之罪六:一、凌虐现任职官,纵任私人夺缺。
一、军前官兵支粮实册,不先咨晋抚诺岷,欲令迟误致罪。
一、尚书绰奇自军营商办粮饷,清字咨文,不交新任总督岳锺琪,欲令违误军需。
一、捏参夔州知府程如丝贩卖私盐,杀伤多人。
一、欲令利瓦伊钧为巡抚,屈陷原任巡抚赵之垣。
一、遏抑中书阿炳安等军功。
其残忍之罪四:一、合阳盐枭案内,故勘良民无辜冯猪头至死。
一、锁禁笔帖式戴苏。
一、劾金南瑛等七员,急欲出缺与私人。
一、不善安辑蒙古台吉济克济扎卜等,致困苦失所。
其贪黩之罪十八:一、收受题补官员银四十余万两。
一、勒索损纳人员银二十四万两。
一、赵之垣罢职发往军营,羹尧勒馈金珠等物,价值二十余万两。
一、受乐户窦荣银两。
一、收受宋师曾玉器及银万两。
一、遍置私人,私行盐茶。
一、私占咸宁等盐窝十八处。
一、收受鸿胪寺少卿葛继孔古玩。
一、索属员傅泽澐贿,不据实劾亏帑。
一、西安、甘肃、山西、四川四省效力人员,每员勒银四千两。
一、受参革知府栾廷芳贿,奏随往陕省。
一、掠各番衣服为己有。
一、私征新抚各番租粮。
一、擅取蒲州盘获私盐价银一万两。
一、遣仆贩卖马匹。
一、私贩马,发各镇勒重价。
一、遣庄浪县典史朱尚文赴湖、广、江、浙贩卖四川木植。
一、令人卖茶,得银九万九千余两。
其侵蚀之罪十五:一、冒销四川军需入己。
一、冒销西宁军需入己。
一、冒销军前运米费入己。
一、侵用各员弁俸工凡五年,皆入己。
一、筑布隆吉尔城,冒销工料入己。
一、隐匿夔关税银,又加派粮规入己。
一、盘获私茶,取罚赎银入己。
一、侵用河东盐政盈余入己。
一、西安米万石未运,其西宁冒销运费入己。
一、宁夏各卫贮仓谷,及留西宁养马银,并收入己。
一、侵用城工余银入己。
一、抄没塔儿寺硼砂、茜草诸物,私变价银入己。
一、侵用纪连诏等捐解银入己。
一、斫桌子山木植入己。
共计赃银三百五十余万两。
罪凡九十二款,供状明白,律应大辟,其父及兄弟、子孙、伯叔、伯叔之子、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皆斩,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并子之妻妾,给功臣家为奴。
」
奏上,恩予自裁,子富立斩,余十五岁以上之子,发极边,其父遐龄、兄广东巡抚希尧革职免罪。
于是就狱中传谕羹尧曰:「历观史书所载,不法之臣有之。
然当未败露之先,尚皆伪守臣节,如尔之公行不法,全无忌惮,古来曾有其人乎?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地厚,意以尔实心为国,故尽去嫌疑,一心任用。
尔作威作福,植党营私,辜恩负德,于心忍为乎?即如青海之事,朕命于四月备兵,又命于八月进兵,尔故意迟延,及严加督催,然后进剿,孤军冒险,几至失机。
又如尔令阿剌纳之兵由噶斯前进,陟险恶必不可行之路,岂非欲陷害阿剌纳乎?又如尔令富宁安将骆驼三千从巴里坤送至布隆吉尔,为无用之需,岂非设计欲陷害富宁安乎?又如调岳锺琪之兵至西安,尔令舍近就远,纡道数千里,欲使蔡珽运粮不及,岂非欲巧陷蔡珽乎?此皆军务大事,而尔视为儿戏,藉快私忿,尚得谓之有人心者乎!又如尔所奏善后十三事,于不应造城处议造城,不应屯兵处议屯兵,筹划边机,如此草率,是诚何心!青海用兵以来,尔残杀无辜,颠倒军政,朕尚未令入于廷谳。
即就所议九十二款,尔应服极刑及立斩者共三十余条,朕览之不禁堕泪。
朕统御万方,必赏罚公明,方足为治。
尔悖逆不臣至此,若枉法曲宥,曷以彰宪典而服人心。
今宽尔磔死,令尔自裁,又赦尔父兄、子孙、伯叔等死罪,皆朕委曲矜全莫大之恩。
尔非草木,虽死亦当感涕也。
」雍正五年,上念平青海功,令羹尧子俱赦回京。
讷亲
乾隆之初,诸城刘文正公甫任总宪,即疏劾讷亲职掌太多,任事过锐,乞加裁抑。
时讷亲方为吏部尚书,军机大臣上行走,奉命查阅河南、江苏、安徽、山东一路营伍,洊升揆席,恩遇之厚,甲于朝班。
因金川之役张广泗久无成功,命驰往经略军务,卒至偾事。
恭读乾隆十三年谕云:「朕自御极以来,大臣中第一受恩,莫如讷亲,金川虽云小丑,而老师糜饷,克捷无期。
凡在臣子,皆有同仇敌忾之念,讷亲身为大学士,从前在京时,不过于军机奏到,随常办理,从未向朕奏及逆酋猖獗如此,将来作何了局,欲请身往视师。
彼时傅恒即曾陈奏,愿效前驱。
朕以封疆大吏,自能办理,不必特遣大臣。
即应派往,傅恒亦不可居讷亲之先,未经俞允。
及经略需人,因以付之讷亲。
朕意以伊平日受朕如许厚恩,自知奋勉。
乃起程之时,全不踊跃,彼其意以为军前调集大兵,指期克捷,胜则引为己功,即不胜,亦可奉身而退。
至朕用人,颜面所关,国家军旅之重,皆所不计,其隐衷已不可问。
及至军营,张广泗方观望不前,而伊复茫无成算,措置乖方。
朕待之两月之久,而所奏到,乃请建碉与贼共险。
不思以士卒攻讨之力,转使建碉资寇,是其第一谋画既已贻笑于人矣。
自是始有申饬之旨,然犹望其成功。
而乃身图安逸,并未亲履戎行,竟敢奏称军士夤夜向碉放鎗,伊在营中望见火光。
经朕督饬,始行前进。
而近所奏阿利山之役,我兵屡次退回,因伊等在彼,未至大奔,及伊等回营,我兵数十人即各鸟兽散,将领不复相顾。
观此情形,是众未奔,而伊等辄已先退,又何怪士卒之望风溃散。
以受恩之满洲大臣,经略重务, 【 (按:「重」,翻刻本、同文堂本同,文明书局本改作「军」。
)】 偾事至此,尚何地可以自容乎!至前后折奏于所奉谕旨紧要情节,概不切实明白回奏,惟以浮词架空了事,竟有全未覆奏者。
即同事之军前大臣等,经朕再三传谕,终不令其陈奏一字。
朕因其久无就绪,不得已传谕询问,示以欲召回京,本欲激之使知愧奋,或有奏功之日,正以召之者促之。
乃伊一得此旨,如获更生,即置军务于度外,托言有面奏情形,亟欲回京。
试思有何不能言之情形,而必待面奏乎?此不过思家耳。
以讷亲平日之心思智虑,且事朕十有三年,若谓任其经略无方,辄行退避,竟不重治其罪,将视朕为何如主。
伊非不虑及此,而敢于遽请回京者,众人能知其故乎?伊之意中,明知不称任使,朕必重治其罪。
然治罪亦不过如庆复之革职家居,转得优游自逸,为嗣续计。
向来赏赉丰厚,尽足自娱。
而金川之役,傅恒必自请督师,朕亦必以此任相属。
而彼地险碉林立,攻取维艰,即傅恒亦未必遽能奏绩,不过与伊相等。
即能成功,亦傅恒之福命所有,与伊无所加损。
如其不成,朕又必重治傅恒之罪,而眷念旧臣,伊必且复用。
是治罪之条,乃伊所预料,即奉到前旨,亦无所悔惧。
惟此旨洞鉴其肺腑,伊当腑首无辞,始悔其蓄谋之大谬耳。
此朕向所谓小聪明,是大胡涂也。
不如此,不足成其为讷亲,而众人之不能见及,即其逊于讷亲之处。
是朕从前任用讷亲,原未为误也,今诸王大臣合辞奏请将讷亲交部治罪,于法本无可逭,但须俟伊回奏到,再行酌夺降旨。
」
会讷亲回奏至,谕曰:「讷亲所奏,更复浮混无耻,且皆委过于张广泗。
讷亲以经略重臣,军中调度,皆听指挥,功过无可旁贷,岂容一切推卸在张广泗。
如折内所称各情节,讷亲身为经略,果实见其非,何难据实参奏,即一面参奏,一面提问,亦无不可。
观其迟回不断,并非伊见不及此。
盖以一参张广泗,则军中之事,皆伊所仔肩,其责愈重,惟留以为卸过之地,将来即或无功而归,亦尚藉张广泗为之代任其责。
居心若此,是岂受恩深重,实心任事之大臣所为乎?况伊折内所称自任举失事,即顿兵二十余日,不敢前进,是怯懦委靡,全无愧愤激励之意,咎无可辞。
至所询伊并不亲身督战,惟在帐中坐观诸事,亦据一一俯认不讳,因奏请将伊交部严加议处。
夫迟误军机,畏缩观望,设令讷亲处分他人罪状,有不问以斩决者乎?而自乃仅请交部议处,此岂降革所能了局者耶?」
又谕曰:「讷亲办理金川军务,乖张退缩,老师糜饷,经诸王、文武大臣等参奏,朕谕令侍卫富成将伊举动言语,逐一据实陈奏。
据富成奏称,讷亲云:『番蛮之事,如此难办,后来切不可轻举妄动。
但此言我如何敢上纸笔入奏。
』讷亲此语,实为巧诈之尤。
伊受朕深恩一十三年,推心置腹,何事不可陈奏。
如果贼径十分险峻,伊曾身同士卒,尽力进取,屡冒锋刃,犹不能克,再调劲兵,更番前往,仍不能深入其阻,而供亿浩繁,徒糜帑项,则当以实在情形奏闻,请旨罢兵。
况金川之事,自因其与泽旺构衅,涉及边圉,不得不发兵致讨,朕实非利其土地人民,轻启兵端。
前后所降谕旨,皆讷亲同办之事,迨伊与张广泗久无成功,朕又屡次传谕,令其详悉斟酌,倘有不能殄灭之故,即可明言其所以然,直请班师,毋得含糊两可。
且于伊奏折内批示云:『岂有军机重务,身为经略,而持此两议,令朕遥度之理。
如能保明年破贼,增兵费饷,朕所不惜。
若终不能成功,不妨明云臣力已竭,早图归计,以全始终。
』讷亲以亲信重臣,膺阃外重寄,经朕如此谆切指示,亦当遵旨据实覆奏,朕岂有不加以裁酌,允其所请之理。
且伊果肯侃侃直陈,则此局早已可竣,何用糜费如许物力。
是今岁之稽迟,皆讷亲之贻误,咎更何辞。
又或虑奏到时,为军机大臣及办事司员所知,亦宜亲笔密缄,直达朕览,何得谓之不敢上纸笔入告。
此等紧要情节,不敢入告,岂如伊历来折奏,摭拾浮言,自相矛盾者,转谓敷陈之道,当如是耶?夫面从而退有后言,乃人臣所当切戒。
讷亲所称后来不可轻举妄动之语,军机大臣等能窥见其隐衷乎?伊之意自知身名决裂,且无子嗣,计无所出,辄思以不必用兵之言,博天下迂愚无识者之称誉,而以穷兵黩武之名归之于朕。
此其心怀狡诈,实出意想之外。
朕诚不料十三年以来,加以隆恩渥泽,而讷亲之忍心害理,竟至于此。
或上天以此示朕,俾知用人之难耶?讷亲又云:『上只想我胆大,我如何当得起。
』讷亲退缩偷安,不敢冲锋夺险,实乃毫无胆量,朕方责其过于畏葸,过于胆小,何尝虑其胆大。
昔伊祖冒险登陴,流矢贯胫,着于女墙之上,犹能负伤血战,不以为苦,为国家建立大功。
今其孙委靡至此,实朕所不能解。
又讷亲闻云梯兵过辄云:『此皆我罪,若我今年办理得妥,何致圣心烦躁,又令如许满洲兵受此若累。
』此言尤为可骇。
满洲官兵,有勇知方,一闻调遣,无不鼓舞振跃,志切同仇,皆众人所共见。
朕方深嘉悦,而讷亲乃以为受此苦累,伊从军营中来为此浮言,摇惑众心,俾众人闻之,不知贼境如何险阻艰难。
此惟经略大学士傅恒忠勇奋发,金石同坚,不为所惑耳。
兵丁一闻此言,勇往之气,有不略为消沮者耶?明系伊自不能成功,而转忌他人之成功,故为此语,巧于离间众心,而不顾国家之大事,此其罪可胜言耶!着将此旨晓谕中外知之。
」寻命尚书舒赫德逮讷亲赴军营,会同经略傅恒等,一面讯明,一面即将伊祖遏必隆之刀,于营门正法,令军前将弁士卒共见之。
胡中藻 #
国初于前明臣工之归降者,率仍还以显职,保其初终。
如钱谦益之有才无行,为朝廷所深恶痛绝之人,至令天下销毁其所著初学集、有学集,而明谕中犹称止欲斥禁其书,并非查究其事。
同时之大学士陈名夏辗转矫诈,屡次从宽免死,乃犹与同僚宁完我言:「若要天下太平,除非依我两事。
」宁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曰:「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
」宁以其语上闻,而其时但治名夏以抹删谕旨,作奸犯科诸款,于前两语,亦置之不问。
盖定鼎之初,人心未能齐一,故朝廷每以宽大处之。
乃不料百余年后,尚有丧心病狂之胡中藻者。
谨按:乾隆二十年三月十三日,大学士、九卿、翰林、詹事、科道等面奉上谕:「我朝抚有方夏,于今百有余年,列祖列宗深仁厚泽,渐洽区宇,薄海内外,共享升平。
凡为臣子,自乃祖乃父食毛践土,宜其胥识尊亲大义。
乃尚有出身科目,名列清华,而鬼蜮为心,于语言吟咏之间,肆其悖逆,诋讪怨望,如胡中藻者,实非人类中所应有。
其所刻诗,题曰坚磨生诗钞。
坚磨出自鲁论,孔子所称磨涅,乃指佛肸而言。
胡中藻以此自号,是诚何心!从前查嗣庭、汪景祺、吕留良等诗文日记,谤讪诪张,大逆不道,蒙皇考申明大义,严加惩创,以正伦纪而维世道。
数十年来,意谓中外臣民,咸知警惕,而不意尚有此等鸱张狺吠之胡中藻。
即检阅查嗣庭等旧案,其悖逆之词,亦未有累牍连篇,至于如此之甚者。
如其集内所云:『一世无日月。
』又曰:『又降一世夏秋冬。
』三代而下,享国之久,无如汉、唐、宋、明,皆一再传而多故。
本朝定鼎以来,承平熙嗥,盖远过之,乃曰『又降一世』,是尚有人心者乎!又曰:『一把心肠论浊清。
』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至谒罗池庙诗则曰:『天非开清泰。
』又曰:『斯文欲被蛮。
』满洲俗称汉人曰蛮子,汉人亦俗称满洲曰达子,此不过如乡籍而言,即孟子所谓东夷、西夷是也。
如以称蛮为斯文之辱,则汉人之称满人曰达子者,亦将有罪乎?又曰:『相见请看都盎背,谁知生色属裘人。
』此非谓?裘之人而何?又曰:『南斗送我南,北斗送我北。
南北斗中间,不能一黍阔。
』又曰:『再泛潇湘朝北海,细看来历是如何。
』又曰:『虽然北风好,难用可如何。
』又曰:『致云揭北斗,怒窍生南风。
』又曰:『暂歇南风竞。
』两两以南北分提,重言反复,意何所指?其浯溪照景石诗中用周时穆天子车马走不停,及武皇为失倾城色两典故,此与照景石有何关涉?特欲借题以寓其讥刺讪谤耳。
至若『老佛如今无病病,朝门闻说不开开』之句,尤为奇诞。
朕每日听政,召见臣工,何乃有朝门不开之语!又曰:『人间岂是无中气』,此是何等语乎!其和初雪元韵则曰:『白雪高难和,单辞赞莫加。
』『单辞』出尚书吕刑,于咏雪何涉?进呈南巡诗则曰:『三才生后生今日。
』天、地、人为三才,生于三才之后,是为何物,其指斥之意可胜诛乎!又曰:『天所照临皆日月,地无道里计西东。
诸公五岳诸侯渎,一百年来俯首同。
』盖谓岳渎蒙羞,俯首无奈而已,谤讪显然。
又曰:『亦天之子亦莱衣。
』两『亦』字悖慢已极!又曰:『不为游观纵盗骊。
』八骏人所常用,必用盗骊,义何所取?又曰:『一川水已快南巡』,下接云:『周王淠彼因时迈。
』盖暗用昭王南征故事,谓朕不之觉耳。
又曰:『如今亦是涂山会,玉帛相方十倍多。
』『亦是』二字,与前两『亦』字同意。
其颂蠲免则曰:『那是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
』朕一闻灾歉,立加赈恤,何乃谓佛灯之难觏耶!至如孝贤皇后之丧,乃有『并花已觉单无蒂』之句。
孝贤皇后系朕藩邸时皇考世宗宪皇帝礼聘贤淑作配朕躬,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者一十三年。
然朕亦曷尝令有干预朝政,骄纵外家之事?此诚可对天下后世者。
至大事之后,朕恩顾饰终,然一切礼仪,并无于会典之外有所增益。
乃胡中藻与鄂昌往复酬咏,自谓殊似晋人,是已为王法所必诛。
而其诗曰:『其夫我父属,妻皆母道之。
』夫君父人之通称,君应冠于父上,曰父君尚不可,而不过谓其父之类而已,可乎?又曰:『女君君一体。
』焉得漠然为帝后也,而直斥曰『其夫』、曰『妻』,丧心病狂,一至于此,是岂覆载所可容者乎!他如自桂林调回京师,则曰:『得免吾冠是出头。
』伊由翰林洊擢京堂,督学陕西,复调广西,屡司文柄,其调取回京,并非迁谪,乃以挂冠为出头,有是理乎?又有曰:『一世朴谁完,吾身甑恐破。
』又曰:『若能自主张,除是脱缰锁。
』又曰:『一世眩如鸟在笯。
』又曰:『虱官我曾惭。
』又曰『天方省事应间我。
』又曰:『直道恐难行。
』又曰:『世事于今怕捉风。
』无非怨怅之语。
述怀诗又曰:『琐沙偷射蜮,馋食狼张箕。
』贤良祠诗曰:『青蝇投昊肯容辞。
』试问此时于朕前进谗言者谁乎?伊在鄂尔泰门下,依草附木,而诗中乃有『记出西林第一门』之句,攀援门户,恬不知耻。
朕初见其进呈诗文,语多险僻,知其心术叵测,于命督学政时,曾训以论文取士,宜崇平正。
今见其诗中即有『下眼训平夷』之句。
『下眼』并无典据,盖以为垂照之义亦可,以为识力卑下亦可,巧用双关云耳。
至其所出试题内,考经义有干三爻不象龙说。
干卦六爻皆取象于龙,故彖传言『时乘六龙以御天』。
如伊所言,岂三爻不在六龙之内耶?『干』为当今年号,『龙』与『隆』同音,其诋毁之意可见。
又如鸟兽不可与同?,狗彘食人食,牝鸡无晨等题,若谓出题必欲避熟,经书不乏闲冷题目,乃必检此等语句,意何所指?其种种悖逆,不可悉数。
十余年来,在廷诸臣所和韵及进呈诗册,何止千万首,其中字句之间,亦偶有不知检点者,朕俱置而不论,从未尝以语言文字责人。
若胡中藻之诗,措词用意,实非语言文字之罪可比。
夫谤及朕躬犹可,谤及本朝则叛逆耳。
朕见此书已数年,意谓必有明于大义之人,待其参奏,而在廷诸臣及言官中,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
朕更不得不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之诛查嗣庭矣。
且内庭侍从曾列卿贰之张泰开,重师门而罔顾大义,为之出资刊刻。
至鄂昌身为满洲世仆,历任巡抚,见此悖逆之作,不但不知愤恨,且丧心与之唱和,引为同调,其罪实不容诛。
此所关于世道人心者甚大,俾天下后世,共知炯鉴。
张泰开?革职交刑部,胡中藻、鄂昌已降旨拏解来京,俟到日,交大学士、九卿、翰林、詹事、科道公同逐节严审,定拟具奏,钦此。
」
和珅
和珅之败,余适在京师,而尚未登朝,无由悉其罪状。
后二十年,入军机,乃从档簿中得其梗概,与外间所传,颇无歧异。
此本朝一大案,不可不胪列之,以为负国营私者戒也。
嘉庆四年正月初四日,恭值纯庙升遐,和珅方为总理大臣,意得甚。
次日,即有御史广兴疏发其罪。
初八日,奉旨拿问下刑部,并下各直省督抚议罪。
直隶总督胡季堂条陈其罪,请依大逆律,凌迟处死。
并列其冀州城外坟茔前有石门楼,石门前开隧道,正屋五间,称曰飨殿,东西厢房各五间,称曰配殿,大门称曰宫门,外围墙二百丈,围墙外设堆拨,土人称曰和陵,墙西阳宅,房屋二百一十九间。
定制,亲王坟茔围墙不得过百丈,和珅倍之。
籍其家,更多人臣不应有之物。
于是始将其大罪二十,宣示中外。
当睿庙册立为皇太子时,先期预呈如意,泄机密以为拥戴功,大罪一。
圆明园骑马,直入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大罪二。
肩舆出入神武门,坐椅轿直进大内,大罪三。
取出宫女子为次妻,大罪四。
川、楚教匪滋事,各路军营文报,任意延搁不递,大罪五。
纯庙圣躬不豫时,毫无忧戚,逢人谈笑自若,大罪六。
纯庙力疾批章,间有未真之字,辄口称不如撕去另拟,大罪七。
管理吏、户、刑三部,一人把持,变更成法,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大罪八。
西宁报循、贵贼番聚众抢劫杀伤,将原折驳回,隐匿不递,大罪九。
国朝曾有中旨,令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乃故违谕旨,无论已未出痘,俱不令来,大罪十。
大学士苏凌阿,以姻亲匿其重听衰惫之状,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卿李光云,以曾在其家教读,俱保列卿阶,兼任学政,大罪十一。
军机处记名人员随意撤去,大罪十二。
私盖楠木房屋,僭侈踰制,其多宝阁隔段仿照宁寿宫式样,大罪十三。
其坟茔设立享殿,开置隧道,致居民有和陵之称,大罪十四。
所藏珍珠手串二百余串,较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用冠顶尤大,大罪十五。
真宝石顶,非所应戴,乃藏数十余颗,并有整块大宝石,为内府所无者,不计其数,大罪十六。
家内银两衣饰等物,数逾千万,大罪十七。
夹墙藏赤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赤金六千余两,地窖埋银百余万,大罪十八。
通、蓟地方当铺钱铺资本十余万,与民争利,大罪十九。
家人刘全资产亦二十余万,且有大珠及珍珠手串,大罪二十。
其宅中太监呼什图,时称内刘,籍其家,亦十余万,且为其弟刘宝梧捐纳直隶州知州,刘宝榆守备衔,刘宝杞州同衔。
则和珅之平日贪纵狂妄,除大罪外,已难悉数矣。
时大学士、九卿、文武大臣、翰詹科道,公拟罪名奏上,如胡议。
上以时当谅闇,不忍使大臣弃市,乃令和珅自裁。
尤可怪者,籍没后,续查出真珠朝珠一挂,讯其家人,言往往灯下无人时,私自悬挂,对镜徘徊谈笑,低声自语,人不得闻。
窥其心,又不仅封殖贪黩之可罪矣。
其金银库内帐,及大柜内珠玉等项什物帐簿,有好女子四名掌管,每年太监罗玉持出查对一次。
女子四名,香莲、蕙芳、卢八儿、云香也。
籍和珅之家人刘全、刘陔、刘印、胡六家,除金银外,当铺八座,内监呼什图 【 即内刘。
】 家,得米麦谷豆杂粮一万一千六十五石。
时文安、大城两处被水,分给两县作为口粮籽种。
又分和珅之第半为和孝公主府, 【 和之子丰伸殷德尚十公主。
】 半为庆亲王府。
【 时尚为郡王。
】 及嘉庆二十五年庆亲王薨,五月十五日,管府事阿克当阿代郡王, 【 讳绵悫。
】 呈出毘卢帽门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铜路镫三十六对,此项皆亲王所不应有之物,而和珅有之。
且铜路镫较大内所陈尤为精致,今分设于景运、隆宗两门外云。
归田琐记卷六 #
文人奇遇 #
或问古人致仕,以七十为期,亦有过七十而尚未致仕者乎?余曰:「此道其常耳,世固有未七十而即须致仕者,即有已七十而不必致仕者。
若元魏世祖时,侍中罗结,年一百七岁,除长信卿,年一百一十,听归老,年一百二十乃卒。
则存乎其人之禀赋,又岂可测之以常情乎。
本朝乾隆初,沈归愚先生以六十六岁中戊午省试,六十七岁中己未会试,馆选,七十岁散馆授编修,七十一岁以大考二等,晋侍讲学士,七十二岁典试湖北,七十四岁乞假回里,七十五岁还朝,直上书房,晋礼部侍郎,七十六岁为戊辰会试总裁,七十七岁患噎疾,奉命许其归里,享林泉之乐。
七十九岁迎驾于清江,是冬进京祝圣母万寿,蒙撰赐归愚诗序。
八十五岁再迎驾,加礼部尚书衔。
九十岁又同钱陈群迎驾常州,赐诗有『二老江、浙之大老』句。
年至九十八而终,谥文悫。
以一介书生,暮年新进,备叨异数,复享大龄,事为近今所稀,福亦未免太过。
身后果以文字之故削衔夺谥。
古人常言;『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况以文人当之,能无惴惴哉!」
纪文达师 #
世传名人前因皆星精僧,此说殆不尽虚。
相传纪文达师为火精转世,此精女身也,自后五代时即有之。
每出见,则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击铜器逐之。
一日复出,则入纪家,家人争逐,则见其径入内室,正哗然间,内报小公子生矣。
公生时,耳上有穿痕,至老犹宛然,如曾施钳环者。
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缠帛者。
故公不能着皂靴,公常脱袜示人,不之讳也。
又言公为猴精,盖以公在家,几案上必罗列榛栗梨枣之属,随手攫食,时不住口。
又性喜动,在家无事,不肯坐片时也。
又传公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后,蟒即不见,说甚不一。
少时夜坐暗室,两目如电光,不烛而能见物,比知识渐开,光即敛矣。
或谓火光女子,即蟒精也。
以公耳足验之,传为女精者,其事或然。
惟公平生不谷食,面或偶尔食之,米则未曾上口也。
饮时只猪肉一盘,熬茶一壶耳。
晏客肴馔亦精洁,主人惟举箸而已。
英煦斋先生尝见其仆奉火肉一器,约三觔许,公旋话旋啖,须臾而尽,则饭事毕矣。
听松庐诗话云:「姜西溟不食豕,纪文达不食鸭,自言虽良庖为之,亦觉腥秽不下咽。
且赋诗云:『灵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树。
海棠倾国姿,杜陵不一赋。
』以梅花海棠为比。
虽不食鸭,而鸭之幸固已多矣。
」芝音阁杂记云:「公善吃烟,其烟枪甚巨,烟锅又绝大,能装烟三四两,每装一次,可自家至圆明园吸之不尽也,都中人称为纪大锅。
一日失去烟枪,公曰:『毋虑,但日至东小市觅之自得矣。
』次日果以微值购还,盖此物他人得之无用,又京中无第二枝,易于物色也。
」
刘文清师 #
诸城刘文清公亦由精灵转世,其归道山之岁,值十二月封篆之期,公坐内阁堂上,座后有一白猫,体态甚伟。
当公未至时,固无猫也,此物自何来,人亦不知。
堂上中书供事等?见之而未敢言。
及公退,猫亦遂不见。
二十四日,公卒。
或猫即狐也,公将卒而神出见,然则此狐为公前身矣。
朱文正师 #
朱文正公观察吾闽时,先资政公及诸伯叔父皆受业焉。
余入都,以门下晚学生礼晋谒,公颔之。
及己未,公主会试,先兄曼云出门下,余谓兄之师,例亦为师,欲改称而公未之许。
迨壬戌廷试,公与读卷之役,擢余卷为第一。
后以他故,抑置第二,而心常歉然,逢人必述之,因余文中能用春秋繁露语也。
适余进谒,告余曰:「读卷所得士,例可抗颜为师,况受知如足下者乎。
以后可不必再执小门生之礼,太老师尊而不亲,老师亲而不尊,我于君家师友渊源之谊,不一而足,前此所以未许者,不欲君以兄弟之私,改先人之旧耳。
」时公年已踰七十,见客恒闭目隐几,以杖支颐,杖头置青绢一方,盖以拭目也。
与客谈亦多不睁目,语杂谐谑,有东方曼倩之风。
尝语余曰:「顷到孔子庙廷,见左右两人护法,一是仲夫子,一乃蒋予蒲也。
」时蒋方在朝为京卿,余亦不敢诘其原委。
甲子,上幸翰林院,欲令与宴者皆即席为诗,公奏是日诸翰林皆蒙赐酒观戏,恐心分,不能立就,上允之。
出语诸翰林曰:「若是日果即席为诗,诸君能不钻狗洞乎?」翰林衙门土地神,旧传为昌黎韩公,公以为代韩公者,为吴殿撰鸿。
一日丁祭毕,坐轿过土地祠,公自轿中回头作拱,大声曰:「老前辈,有请矣。
」除夕,有门生至家,与公谈岁事,公举胸前荷囊曰:「可怜此中空空,压岁钱尚无一文也。
」有顷,阍人以馈岁仪呈报曰:「此门生某爷某爷所送若干封。
」公曰:「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自以前身为文昌宫之盘陀石,因号盘陀老人。
有请乩者谓公系文昌二世储君,名渊石,故字石君。
奏请加封号,行九拜礼。
喜为人说因果,尝言某某前生为其妇,某某为其妾,某某为其子,前世有缘,故恒结今世缘也。
卒之日,卧处一布被布褥而已。
上亲赐奠,甫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诗,有「半生唯独宿,一世不谈钱」之句,公得此,亦可以慰矣。
青乌之术,有不可不信者。
公之先,浙人,曾祖客于京,业锻。
有江西一士善地理,而道不行,迍邅已甚,居与朱翁邻,每出入扃户,即属朱翁视焉。
居数岁,将归,谓朱翁曰:「承翁爱已久,愧无以报德,意中相得佳城二三处,翁能移殡此乎?」翁谢以无力置地,术士言此地价不昂,我力尚能买以赠翁也。
因以千文买芦沟桥西镇冈塔前地一区,为植榆一株,告朱翁曰:「他年移殡来,树下即穴也。
后嗣当大贵,然须坚嘱后人:若贵,切无以土冢不华,别加土山与石坊、享堂等物也。
」故公虽入阁,惟土坟一丘、树二三十株而已。
公殁后,公之侄山东方伯锡爵于坟后培以小土山,中央画一红日。
居无何,公子四品卿遂亡,公之孙观察公年未四十而夭,方伯亦褫职责戍,侄孙澄守常州府,复左迁病癈。
累世簪缨,顿嗟零落。
近公之曾孙某悟其故,不告家人,竟将土山毁去,乃举于乡,由教习得县尹,公后起,乃渐有人云。
松文清公 #
外省知交,于中朝之名公伟人,有识有不识,而无不知,有蒙古松中堂筠,多欲从余得其详者。
余与公相聚日浅,公骑箕时,余已外宦,屡驰信京师,索其行状志铭,不可得。
但知公以嘉庆十五年,由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
十九年,授武英殿大学士。
二十一年,以事降。
道光间,复起为尚书。
十四年休,十五年薨,谥文清而已。
间有所闻逸事,曾笔之书,兹录出以应问者,凡七条云。
嘉庆二十五年八月,睿庙梓宫自热河回京,初奉安于干清宫,继乃择日,奉移于观德殿。
是日出东华门,进景山东门,上哭泣步送。
京中自王公大臣官员以下,皆得俯伏甬道之左哭送,白袍列跪者,不下千万人。
余亦在班中,遥见上步行甫半,忽趋至甬道边,扶一跪伏者之手,大哭失声,跪伏者亦抢地大哭。
余远察之,则松公也。
时公仅赏一骁骑校,不过兵丁拔补之阶,而至尊当哀痛迫切之际,竟能于千万人中物色见之,非平日鱼水之契,有异寻常,何克臻此。
翼日,即有副都御史之命,而公仍得左右赞勷矣。
公出为伊犁将军时,未曾挈眷,一日,遣役至京,附银五十两,以为迎取夫人路费。
适役夫未行,而银已他用,因即不寄路费。
公家故素俭,长公子少宰熙昌竭力摒挡,始得送其母夫人就道。
夫人既至,公亦不择日,即命入署,僚佐皆不知将军夫人之已至也。
署旧有别院,乃置夫人其中,而日扃其门,供馔之外,每月与钱十千,婢媪佣值,俱取给焉。
院内正屋三楹,中为堂,夫人居堂东,西为佛堂,公每日五更入佛堂顶礼毕,坐堂中,与夫人啜茗闲语半时而出,仍扃其门,而夫人每日当四更必起栉沐以待之。
公之礼佛,不间寒暑;夫人之夜起,亦不间寒暑。
同时有策大人者,公事故简,每日黎明即起,盥面毕,即驾骡车传食于同城寅好署中,亦无间寒暑。
那绎堂师时亦在西域,尝戏语人曰:「我若死入轮回,必与阎罗相约,或再为男人,或转为女身,或堕落畜类,惟命之从。
但不愿作策大人骡及松将军夫人耳。
」公由伊犁将军除吏部尚书,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
公乘一马,喇嘛之使人乘一骡,易骑而行,自涿州连宵至圆明园,其家人戚友迎于长新店者俱不知也。
到园已四更,扣军机章京直庐之门,司阍者呼叶老爷起,公属为具折。
叶老爷者,户部郎中叶云素继雯也。
是日,叶公非入直期,重公之为人,不敢辞,而公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老爷称之而已。
次日入见,即呈讲大学首章,以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
出借勒相国肩舆候客,家人始闻公之已到都也。
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公顾问曰:「此谁家戚谊也?」长公子曰:「此某姨娘耳。
」公乃恍然曰:「汝今亦老矣。
」
公身材仅中人,而体气壮实,有庄敬日强之功。
惟自边臣内擢后,头每涔涔动,镇日不已,即入对亦然。
余时以军机章京诣公宅画稿,值酷暑,公以烧酒及西瓜饷余。
时余方编辑军机题名,并从公询枢垣故实,语颇叨絮,公因令解衣纵谈,因乘间问公头动之故。
公慨然曰:「此非病也。
我在西域时,手刃叛回至数百人,未免杀戮过重,至今耿歉于中,不觉震动于外耳。
然不如此,恐回疆未必安戢至今也。
」公面如罗汉,必极慈祥,自是活佛度世,节钺所临,无人不被其泽而饮其和。
叛回之戮,辟以止辟,正公镇边作用,不知者或以杀降为公咎,岂知公者哉!
公奉差往江南查办事件,得旨引对后,即欲挈值宿行李出城,不回私宅。
因随带之司员部署不及,吁公稍缓时日,公许以晡时出城。
时方巳刻,乃枉途至韩桂舲先生家小住。
先生尚在刑部署未退,公自索酒肴独酌,并令韩家人等磨墨,供写大字。
偶闻宅门外喧嚷声,询之,则卖鸡担与阍人争价也。
公立取担入,如其价,全买之。
向内宅借京钱四千,交付讫,而以鸡嘱阍人曰:「为我交韩太太,加意喂养肥美,俟我差旋时再来大嚼也。
」语毕,遂出城,住长新店。
再踰日,而随带之司员始赶到同行焉。
公赴江南总督时,路过袁江,时费筠浦督部淳因防汛驻河上,众留公于行馆午饭,宾主皆大户,饮至灯时,公欲易烧酒,费从之。
公谓费曰:「两人饮,毕竟寂寞,此地寮属,尚有知酒趣者否?」费曰:「即有之,亦不过数十杯即颓然,求可以陪我两人者,殊不易得。
无已,惟有河辕中军某副将者,庶几其可。
然官卑职小,何可以陪中堂。
」公曰:「副将亦二品官,但取能饮,何较官职。
」因急召至,令侍末坐。
公与费且饮且谈,而某副将从旁默饮,一杯复一杯,不敢留涓滴也。
至五更,公稍倦,因辞归舟,且曰:「黎明如顺风,当即解缆,不复来告辞矣。
」公甫登舟,而天已晓,费遣官探之,则回报南风甚大,断难开船,中堂已和衣睡矣。
无何,而费诣公舟谢步,并邀公重至行馆,曰:「既风大不能行,何不再畅饮一日?」公诺之。
早饭肴馔已陈,公曰:「昨某副将饮得甚闲雅,何不仍召之来?」费令人促之,则云:「某副将昨夜回署,即不能言动,今晨已奄逝矣。
」公与费皆大惊,草草饭毕,即回舟,冒风解缆去。
此事河上人至今能道之。
公喜为擘窠书,尤喜作大「虎」字,每觅大幅纸,尽幅为之,间以赠人。
或人以纸求书者,无弗应。
枢直同人,各得一幅,余以未得大纸,不敢求公。
自谓此字可驱邪镇鬼,盖亦不尽然也。
闻在江南督署,有中军某副将者,躯干甚雄伟,适得大纸一幅,磨墨数升,求作「虎」字。
公披襟直挥,而笔尚有余墨,因顺势向某副将脸上一涂,掷笔大笑曰:「此单料张桓侯也。
」某副将不但不以为忤,且以为荣,公之盛德被人也如此。
读书
圣人以身教人,不过曰好古,曰好学,曰不如学,其屡称颜子,亦不过称其好学。
今人动以讲学为迂阔,且以为宋人之恶习,不知圣人已以学之不讲为忧,则讲学岂足为世病。
今世之通患,在士大夫不说学,而其害遂中于人心,国本殊堪隐忧。
忆嘉庆十余年间,余掌南浦讲席,其时邑中士大夫尚讲究读书,院中肄业生,亦欣欣向荣,日以诗文相质证。
虽所讲亦不过俗学,然所汲汲在此,则一切放僻邪侈之事,究竟无暇兼为之。
今相隔三十年,此调不谈已久,无怪乎风俗之日偷,而可与言者之日鲜也。
癸卯夏间,苏鳌石廷尉廷玉由苏州回闽过浦,余留在北东园中谈燕数日。
廷尉寓居城外,早入晚归,尝语余曰:「余日夕往返不下六七次,而从无一入耳之书声,何也?」余告以浦人近不务读书,同与浩叹。
因忆江行杂录中载司马温公过鸣条山余庆寺,寺中父老五六辈请曰:「某等闻端明在县日,与诸生讲书,村人不及听,今幸相遇,愿得闻其略。
」公即取孝经庶人章讲之,既已,复前曰:「自天子章以下各有毛诗二句,此独无,何也?」公默然谢曰:「生平虑不及此,当思所以奉答。
」父老出,语人曰:「吾今日难倒司马端明矣,不知公后日果何以答也。
」似此佳话,今日不但无此人,亦并无此事矣。
王渔洋先生云:「尝闻耿道见说古本庶人章末,有诗二句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
』」附记于此,以广异闻。
读仪礼 #
内外孙中有稍聪颖者,自谓五经及周礼、尔雅皆已读毕,锐意欲读仪礼,而塾师中不必皆已读仪礼者,遂有择师而事之意,余不谓然也。
忆余少时,与泽卿兄同塾读,先叔父太常公每课泽卿兄读仪礼,竟能背诵如流。
而先资政公却不以此相督责,谓必须五经烂熟,然后再治仪礼,否则徒劳而罔功。
昔韩文公以大儒尚苦仪礼难读,况后生小子乎。
嗣余出从外舅郑苏年师学为制义,偶以俎豆之事命题。
时余方阅无锡秦氏五礼通考,将俎豆故实,分比胪列粲然,大为苏年师所激赏,谓皆从仪礼中来,实则未尝肄业及之也。
未几,应新郡伯观风,题为端章甫。
时余方阅吾乡林樾亭先生三礼陈数求义,于端章甫制度,颇有会心,阅观风卷者为萧山王南陔先生绍兰,以余卷独能贯穿仪礼,擢冠其军。
自是余始耻声闻之过情,而大作读仪礼之想,偶辑成仪礼节本四卷,谓稍简易可备授徒之资。
偶以示同年老友王陆亭广文大经,则以为中多误舛,不足以示后学。
于是又毁其稿,而自知其困苦难成也。
今诸孙中果有能读仪礼者,此正古人所谓难者不避,岂肯阻其向往之心,而不能不以余之所阅历者正告之,窃自比于识途之老马云尔。
月令气候 #
诸孙中有读月令者,执简而问曰:「月令一年七十二候之名,何以与时宪书所载亦有异同?」余曰:「岂但此两书异同已哉!七十二候之名,权舆于夏小正,此后则汲冢周书、管子、淮南子、吕氏春秋所载字句,各有错出,然亦不过小异而大同。
惟王冰注素问所引吕氏春秋七十二候,则与今行吕氏春秋本迥不相同,如『雷乃发声』下有『芍药荣』,『田鼠化为鴽』下有『牡丹华』,『王瓜生』作『赤箭生』,『苦菜秀』作『□葵华』,『麦秋至』作『小暑至』,『半夏生』下有『木槿荣』,『蛰虫坏户』下有『景天华』,此皆无关宏旨。
惟今时宪书十一月『麋角解』,自乾隆间改为『麈角解』,已奉功令通行,不可不知耳。
」
千字文 #
千字文有三本,齐萧子范之作不传,梁周兴嗣所次,据梁书、南史,皆以为王羲之书,乃尚书故实云:「武帝命殷铁石于锺、王书中搨千字,召兴嗣韵之,一日缀成。
」玉溪清话亦云:「梁武得锺繇破碑,爱其书,命兴嗣次韵成文。
」所说不同。
宋史李至传亦言是锺繇破碑,而盛百二柚堂笔谈云:「右军所书即锺千文也。
」金坛王氏郁冈斋帖题曰:「魏太尉锺繇千字文,右军将军王羲之奉敕书,起四句云:『二仪日月,云露严霜,夫贞妇洁,君圣臣良。
』」结二句与周氏同,是周兴嗣所次亦有二本不同也。
余偶为人书千字文,「律吕调阳」作「律召调阳」,观者或以「召」字为误,请削易之。
余曰:「『召』字不误,『吕』字乃误也。
宋吴垧五总志云:『隋智永禅师居长安西明寺,自七十至八十岁写真草千文八百本,人争取之。
但作『律召调阳』者,皆是。
按闰余与律召,正是偶对,不知何时误作『吕』字。
」余斋藏董香光手书册亦作吕矣。
上大人 #
余流寓浦城,次儿、三儿、五儿及长女、三女,悉比户而居,内外孙十余人,皆不过十岁上下,塾师延至四五人。
有初学执笔者,每写上大人等字,辄询塾师以出在何书,如何讲解,多不能对。
余告之曰:「水东日记载金华宋潜溪学士濂晚年喜写此,必知所自。
说郛中亦载之,大抵取笔画稀少,易于识认耳。
祝枝山猥谈云:『此孔子上其父书也。
上大人为一句,孔为一句,乃孔子自称名也。
一己化三千七十士尔为一句,言一身所化士有如此也。
小生八九子佳为一句,盖八九乃七十二,言三千人中,七十二人更佳也。
作仁可知礼也为一句,作犹为,仁与礼相为用,七十子善为仁,其于礼可知也。
』此说不知所本,要足以广异闻。
」
沪渎唱和诗序 #
道光辛丑秋,余驻兵上海,防堵芟夷。
适朱兰坡同年珔、黄霁青太守安涛先后来访,皆昔年宣南诗社旧侣,兰坡别不过七年,霁青则别二十余年,此番不期而遇于戎马倥忽之中,真喜出望外矣。
时霜蟹初肥,因招集行馆中,饮酒赋诗,乃不数日即为抟沙之散,怅良会之大难,惜胜游之不再,每思作一小文覶缕其事,而匆匆未暇以为也。
今夏养痾浦城,忽承霁青以诗文集见寄,反复卒读,如同晤谈,诗名息耕草堂诗集,文名真有益斋文编,中有沪渎行馆雅集诗序一篇,则正述丑秋之事。
故人千里,适有同心,为之狂喜,遂亟录之。
庶几此文传,而吾辈亦因以俱传也。
文云:鄙人以辛丑暮秋,旅食沪渎,适泾县朱兰坡先生,因嵇、吕之契,访崔、李之交,命驾而来,盍簪有喜。
时长乐梁公方开府吴中,筹边海上,为东道主,续南皮游。
折简而材官驰,张筵而卫士屏。
巨螯入手,旨逾八珍,落英满杯,香生九酝。
邈矣达官之高致,依然京国之故情。
听晚吹于营门,方愁送客;点风灯于牙帐,倘许收欢。
沪渎人杂五方,地无重险,戎心狡启,蒿目多艰。
前此疆吏,或闭关以禁奸,或沈船以塞口,商民交病,怨讟繁兴。
公则秉和以辑众心,主静以孚众志,斟酌于同欲,措置于无形。
以故人孑孑而公有余,人皇皇而公独暇。
否则朝野殊其荣素,身世判其闲忙,又安望羽书填委之余,寻文燕从容之好,如此集者哉!席既罢,公顾谓鄙人良会无多,今日可惜时之过也,文则永之。
速羡罗█,争斫陈于风云之表;迟█司马,勉磨钝于砥砺之旁。
制限七言,人各四首。
邺中公燕,让彼七子之多;汉上题襟,即此一编之续云尔。
高雨农序 #
道光壬辰秋,余初次归田,暇逸类次前后所为杂文,自知体杂而辞支,不足以言载道。
顾三十年来,时有纪事之作,不忍弃之如遗,姑摭拾丛残,就正于高雨农中翰。
雨农遽为之序,且有溢美之辞。
噫!余文不足存,而雨农之序则甚可传,余或附之以存,未可知也,因先附录于此。
他日儿辈或编梓余文,则雨农序实启之,不可不记。
林先生起家词臣至今职,勋劳内外,为国屏翰。
其着紫藤吟馆诗钞,久风行海内。
既成政归,裒其文若干卷,为退庵文存,属澍然论之曰:「某生平精力,半耗于仕宦,亦半耗于诗,其文但率胸臆言之,未能求工也。
」澍然谨对曰:「文何必求乃工哉。
求工之工,是谓有人之见存,未见其能工也。
已受而卒业,见有清明和吉者,有总揽横贯者,有坐而言已起而行者,叹曰:兹岂非实遂而光煜者邪?三者得一已足自名,况兼有之乎!先生之不求工,乃先生之深于文也。
」谨述所见,请质以报,敢云序先生集哉!?序云:韩子论文曰慎其实,夫其谓实者,岂专于文求之哉?不于文求之而充其实,岂不足于文哉?譬置两人集于此,一无实而求工于文,一有实而不以文自名。
如以文论,宜求工者胜,不以自名者绌矣。
然彼无实之文,于古文冥追而默契之,肖其体格焉,又肖其声情焉,可谓尽其心于文字之间者。
要之体格之肖,土偶之面目而已,声情之肖,优孟之衣冠而已。
羊质而虎皮,但见其可狎,不见其可畏,君形者亡焉耳。
而有实者,亦既昭晰无疑,优游有余矣,即不以文自名,其为文者故在也。
因综论之,自韩子复古后,同时之柳、李,宋之欧阳、曾、王、三苏,元之虞,明之归、王,固斯文大宗矣。
其外有实而可贵者,区其体有三焉。
清明和吉,德人之文也。
总揽横贯,学人之文也。
坐而言者,可起而行,通人之文也。
三者不必求似古人,韩子以为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
不必不似古人,欧阳子以为取其自然者是也。
其精气充溢,方烜照不泯,岂不可自成一家哉!长乐梁方伯
按雨农此序作于道光甲午,次年余即奉召复出,迄兹十年中间,人事牵率,又添作杂文数十篇,而心计愈粗,故步愈失。
雨农久已物故,此后谁复相知定吾文者乎?掷笔为之怃然。
已刻未刻书目 #
余髫龄即慕著书之名,与泽卿兄同入家塾,每分检陶九成说郛中所录各小种,刺取他书补之。
先大夫斥之曰:「陶书本系节录,何烦汝补此,韩文公所谓无益费精神也。
」先叔父太常公乃从旁解之曰:「此正古人所谓有斐然述作之意者,听其所为,犹胜于他玩弄耳。
」登乡荐后,复稍稍为之。
先外舅郑苏年师又训之曰:「古人著书,多在迟暮之岁,或出穷愁之余,今吾子似尚不宜急急于此。
」余皆谨识之,不敢忘。
既通籍,官京师,日与通儒硕士上下其议论,又京秩清暇,非书籍无以自娱。
即外宦后,案牍余闲,别无声色之好,亦惟甄微阐幽,抱残守缺是务。
岁月既积,卷帙遂多,而衡诸古人著述之原,其实毫无心得。
回忆先大夫及太常公、苏年师之训言,不觉爽然若失。
今年踰七十,笔砚久荒,料检陈编,皆数十年心血所存,不忍尽弃,中有已刻问世者,有尚未能付梓者。
自怜享帚之愚,难免覆瓿之诮,姑录存其目,付后人知之,俾无失散云尔。
论语集注旁证二十卷 【 自序,未刻。】
孟子集注旁证十四卷 【 自序,未刻。】
夏小正经传通释四卷 【 祝芳斋师序,未刻。】
仓颉篇校证三卷 【 就孙渊如观察原本而校补之,未刻。】
称谓拾遗十卷 【 未刻。】
古格言十二卷 【 刘金门侍郎序,汤敦甫阁老序,刘次白中丞序,已刻。】
国朝臣工言行记十二卷 【 未刻。】
三国志旁证二十四卷 【 未刻。】
南省公余录八卷 【 谢芗泉侍御序,附卢文肃师、戴金溪尚书、颜惺甫制府、孔荃溪方伯、?湘林都统、达玉圃郎中各题词,已刻。】
枢垣纪略十六卷 【 朱咏斋尚书序,自序,已刻。】
春曹题名录六卷 【 未刻。】
东南峤外书画录二十卷 【 未刻。】
文选旁证四十六卷 【 阮云台师序,朱兰坡侍讲序,自序,已刻。】
玉台新咏读本十卷 【 未刻。】
制义丛话二十四卷 【 朱兰坡侍讲序,杨芸士明经序,未刻。】
试律丛话十卷 【 ?棣华廉访序,未刻。】
楹联丛话十二卷 【 陈莲史方伯序,自序,已刻。】
楹联续话四卷 【 自序,已刻。】
巧对录四卷 【 自序,已刻。】
长乐诗话八卷 【 自序,未刻。】
南浦诗话四卷 【 祖舫斋师序,已刻。】
东南峤外诗文钞三十卷 【 陈恭甫编修序,皆录五代以前作,未刻。】
闽诗钞五十卷 【 皆录宋以后至国朝各诗,未刻。】
三管诗钞五十八卷 【 辑录广西通省古近人遗诗,已刻。】
三管诗话四卷 【 自序,已刻。】
三山唱和诗十卷 【 壬辰秋至乙未春里居所辑,未刻。】
东南峤外诗话二十卷 【 未刻。】
江田梁氏诗存九卷 【 自序,已刻。】
退庵诗存二十四卷 【 翁覃溪师序,附蒋砺堂阁老、刘金门侍郎、陈望波尚书、曾宾谷中丞、叶筠潭方伯、吴巢松侍讲、陈恭甫编修、吴棣华廉访、郭频伽、董晋卿、杨芸士三明经题词,已刻。
】
退庵诗续存八卷 【 自序,已刻。】
退庵随笔二十四卷 【 汤敦甫阁老序,贺耦庚制府序,已刻。】
闽文复古编六卷 【 未刻。】
闽文典制钞四卷 【 自序,已刻。】
沧浪亭志四卷 【 自序,已刻。】
沧浪题咏二卷 【 张兰渚中丞序,林少穆尚书序,杨芸士明经序,已刻。】
梁祠辑略二卷 【 朱兰坡侍讲序,为吴中新建梁伯鸾高士祠作,自序,已刻。】
江汉赠言二卷 【 黎湛溪河帅序,王槐午观察跋,已刻。】
东南棠荫图咏三卷 【 朱兰坡侍讲序,自跋,已刻。】
吴中唱和集八卷 【 自序,王香湖方伯跋,皆录吴中同年唱和之作,已刻。】
葑江别话四卷 【 皆录壬辰年引归,吴中同人送别之作,未刻。】
北行酬唱集四卷 【 陈芝楣中丞序,道光乙未奉召时所辑,已刻。】
迭韵诗 #
余作七十自寿诗,浦中人和者寥寥,每借口于韵律之难。
其实余成此诗时,即已为和作者地,并无险难之韵也。
适杨竹圃亲家自扬州寄和原韵诗至,余即迭前韵答之。
既思竹圃新春亦正七十,复迭前韵寄祝。
虽诗格愈低,而运转自如,并不觉为韵所缚也。
因备录前后两迭韵诗,以谂观者,以示家人,使知余虽老衰,而于此事尚复兴不浅耳。
杨竹圃亲家次韵寄和拙作自寿诗,迭前韵赋谢云:「俚言一片付鳞鸿,四十余年过景匆。
【 君之季父养亭先生延先资政公主讲其家,余之交君始此,事在嘉庆二年。
】 变灭云烟凭海上,逍遥日月自壶中。
偶因陶写诗无债,为遣牢愁酒有功。
南北相望二千里,天然两个信天翁。
」「归田何事不真归,双塔三山梦里违。
阛阓讵堪参卉服, 【 英夷要住白塔寺。
】 庭阶且自看莱衣。
豪情君欲凌沧海, 【 时君将就养哲嗣安丰场官之任,地在盐城海滨。
】 小筑吾欣倚翠微。
【 浦城新居在粤山之麓。
】 但愿故人长健在,桑榆异地共晴晖。
」「尚忆邗江一棹移,绿杨深处两家宜。
二分明月空怀悄,万朵名花春事迟。
小合苔岑增感怆, 【 谓谢菽石。
】 无端萍水又分离。
【 时海氛甚恶,扬人纷纷欲逃避。
余初与君相约静镇不动,既乃各自食其言。
】 伯劳飞燕匆匆散,从此天涯系远思。
」「朋好来年聚话难,知君一例起长叹。
卜居有愿诗人老, 【 杨雪菽光禄有诗来夸新宅之美。
】 行水无功国典宽。
【 廖钰夫尚书。
】 旧帅仍怀忠悃赤, 【 苏鳌石督部。
】 逐臣深望诏书丹。
【 林少穆督部。
】 春明伴侣晨星似,何日团圞续古欢。
」
迭前韵寄祝竹圃亲家七十寿云:「同是乘时遇顺鸿,回头人海各匆匆。
自惭儒素非寒乞,为念时艰岂热中。
泽在云司应有报,风清榆塞不言功。
【 公由刑部郎出为榆林兵备道。
】 盛时进退原容易,林下新添矍铄翁。
」「连城新道孰当归,到处安家愿不违。
【 公本籍连城,迁居福州新道,兹复寄居扬州安家巷。
】 筹笔深心消黑劫,彯缨异数称斑衣。
【 公以武冈军功蒙赏戴花翎。
】 倦还岂学陶元亮,戒养难留束广微。
【 公甫晋卿秩,旋乞养归。
】 为感九重宏锡类,白头犹许恋慈晖。
」「侧闻仙侣晚舟移,无恙归帆稳更宜。
【 初以避海氛移家淮上,事定即归。
】 诗兴多缘朋旧起,手谈不厌夜眠迟。
偶钻故纸仍游戏, 【 暂掌安定书院讲席,旋即辞去。
】 为勖新硎听别离。
【 哲嗣四人皆从政外出。
】 安得腰缠再骑鹤,称觞一醉慰相思。
【 本拟再游邗上亲奉寿觞,闻公将就养安丰,遂不果。
」】 「七十年华古所难,神交何必索居叹。
介眉酒值春筵巧,放眼筹添海屋仙。
【 公诞辰当正月。
安丰地滨海。
】 话旧尚能霏玉屑,延龄端不藉金丹。
松萝竹柏齐珍重,纪取新开八秩欢。
【 古人以七十一岁为开八秩,容斋随笔言之甚详。
」】
和卓阁老纪恩诗
余本拟年逾七十戒诗不作,今年七十有一,新正甫数日,即次韵汤敦甫阁老同年游龙杖诗。
甫脱稿寄去,不旬日,又接卓海帆阁老同年索和真除揆席纪恩诗,复连宵于枕上成之。
自笑甫说戒诗,旋即破戒,道力之不坚定可知。
或笑余开年但和两阁老诗,未免势利,余亦无以自解也。
明知此后不复编诗付梓,而又不忍听其过若飘风,姑附录之于此。
记得嘉庆壬戌传胪后,恭读圣制诗注云:「庶异日卓有表见,人称名榜。
」今始知公姓于四十年前,早兆于天语之中,宜其为名榜中第一人也。
诗云:「有喜联翩近圣颜,更欣新诏及春颁。
九重早日资霖雨, 【 嘉庆壬戌传胪日,圣制诗有「若渴求贤望作霖」句。
】 百廿余年重雪山。
【 蜀中自遂宁相公以雍正元年授武英殿大学士迨兹一百廿三年。
】 表见真符天语谶,承平但望日思艰。
云龙追逐当时志,愧我衰龄独闭关。
」「仰镜倾风九品铨, 【 公久掌铨衡,即以冢宰晋端揆。
】 酬庸合被主恩偏。
杜、房已久参丹地, 【 近年参知政事者,以公为最久。
】 █、颋由来其木天。
【 谓哲嗣鹤溪编修。
】 盛可弹冠怜我老,何须搦管怵人先。
【 元唱于百日后始得捧读。
】 寄声三百霓裳侣,四十年前漫拍肩。
」
楹联剩话 #
余撰楹联丛话,初刻于桂林,一时颇为纸贵。
近闻粤西、湘南两省皆有翻刻本,后至扬州,书坊亦欲谋翻刻,阮云台师为怂恿,余允成之,于是又有扬州翻刻本。
既归闽,侨居浦城,汇检后得者,又编成六卷付梓,题曰楹联续话,而乞者愈多矣。
尚有同人续录见寄者,则细碎不能成编,而竟置之,又复可惜,因附入归田琐记之后,庶不负录寄者之盛心云尔。
粤西余小霞州判应松所录寄联话最多,如姜南蓉塘纪闻一条云:「正德中,以江都赵鹤为山东按察司提督学校副使,鹤政尚严厉,所至考校生员,多所罢黜,众议纷然,搢绅亦多厌之,竟以此罢官。
鹤去,以贵溪江潮代之,潮亦风裁凛然,生员之伤弓者犹畏之。
潮出巡至齐河县,其分司壁间有题对句云:『赵鹤方剪羽翼,江潮又起风波。
』潮见之,遂投劾归,恐招怨也。
」又聪训斋语一条云:「圃翁尝拟一联,悬草堂中云:『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其语虽俚,却有至理。
」又王笠舫琅嬛集一条云:「李东阳寿商文毅辂七十对联云:『自古年华稀七秩,本朝才望重三元。
』」按出句用人生七十古来稀语,自是佳典。
惟我朝乾隆年间,恭奉高宗纯皇帝寿登七秩,自称古稀,刻有「古稀天子之宝」,则此后普天臣子,断不可再有古稀之称。
而近日操觚者流,尚有贸贸不知此事者,所宜正告之也。
又程南樵樵余诗话云:「汪瑟庵先生为安徽学政时,循例至金陵试院考录遗才,撰楹帖云:『三年灯火,原期此日飞腾,倘存片念偏私,有如江水;五度秋风,曾记昔时辛苦,仍是一囊琴剑,重到钟山。
』道光初,有太平广文某,以送考来金陵。
故事,广文送考者,例向学使求所属遗才二名,是科为沈小湖学使,一概谢绝。
某广文戏改前联云:『三年辛苦,只求两个遗才,倘蒙片念垂恩,感深江水;百计哀号,不管八棚伺候,拚着一条老命,撞死钟山。
』后学使亦微闻之,不罪也。
」又余小霞赠汪西芝巡检楹联云:「菜根滋味知君惯,潭水交情爱我深。
」皆切其姓。
又壬寅罢官,舟过藤县,温心山明府鹏翀初建访苏亭落成,代姚若虚撰联云:「万里赴琼儋,夜起江心弄明月;一亭抚笠履,我从画里拜先生。
」 【 心山以茝林中丞师所遗苏公笠屐图勒石。
】 又自撰一联云:「公是孤臣,明月扁舟留句去;我为过客,空江一曲向谁弹。
」盖檃括文忠公藤江五古诗意也。
又代鹤松圃年重建阳朔县书院讲堂一联云:「文笔耸层霄,爱此间对万壑潆洄,教化由来先党序;书楼崇讲席,愿多士做千秋事业,显扬不仅为科名。
」文笔、书楼皆阳朔古迹也。
又代曾幼竹明府挽兴静山太守云:「廿年无此深交,最可感老尚依刘,久而弥笃;一病犹勤官事,更堪伤危将易箦,语不及私。
」又代幕友黎白仙云:「治谱已千秋,是名宦传人,最堪惜正盻迁莺,遽悲化鹤;齐民同一哭,况平生知己,更难忘几番说项,五载依刘。
」又应松挽吴荷屋中丞云:「为名士,作词臣,任封疆大吏,爱路近家园,小住桂林营绿野;工书画,考金石,着燕、许文章,怅迹疏坛坫,遽闻兜率迓香山。
」时中丞侨寓桂林,应松解组后,甫得联文酒之盟,而中丞遽捐馆舍,故次联及之。
又万乙楼太守集杜句赠应松云:「古来材大难为用,老去悲秋强自宽。
」又忆得湖南抚部某到任,初入本境,有某来迎,谈次,问湖南有新闻乎,某猝不及对,久之乃曰:「无新闻,惟近时有一对甚工。
有某县令姓续名立人者,一人戏以其姓名演成一对云:『尊姓原来貂不足,大名倒转豕而啼。
』」此语颇脍炙人口,抚部笑而罢。
及到任,竟摭以他事劾去。
抚部不知何所见,实则令乃一好官也。
此道光近年事。
福州学署中三百三十三士亭,为朱笥河先生所建,亭前有三百三十三石,皆当时诸生所献,每石镌一诸生名,今尚林立无恙。
笥河先生报政将还朝,适介弟石君师来代,先生撰亭联云:「偶为选地看山计,若慰连床话雨情。
」运化无痕,自非老手不辨。
徐树人观察有泰山孔子崖集句石刻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
」又高唐州武庙为山西乡祠,观察撰联云:「乡人到处皆祠祝,先帝当年此宦游。
」昭烈帝曾令高唐,故云。
又集唐开元泰山铭字为楹帖云:「载锡之光,百禄是荷;则笃其庆,万福攸同。
」又一联云:「积德承先,子臣弟友;虚心稽古,礼乐文章。
」又济南府江南会馆云:「表海溯雄风,今乐何如古乐;明湖联旧雨,济南胜似江南。
」
林岵瞻比部在京为其祖母称觞,余大儿逢辰赠联云:「致欢久协曹全谚,介福长酬令伯情。
」皆切祖母,说重亲。
致欢,用曹全碑语,非素讲汉隶者不知也。
介福,亦用易经「受兹介福,于其王母」语。
有杭人赵京者,因病入阴司,举头见柱上一联云:「人鬼只一关,关节一丝不漏;阴阳无二理,理数二字难逃。」后署会稽陶望龄题。
广东省城有武林会馆,在归德门外宴公街,杭州商贾于此醵金筹建,既落成,其乡人梁应来绍壬为撰楹帖云:「一阕荔支香,听玉笛吹来,偏传南海;双声杨柳曲,问金尊把处,忆否西湖。
」真雅音也。
王叔兰避暑钞中载侯官连梅耦明经攀桂所作楹联多可采,如云:「暗室中须问心得过,平地处亦失足堪虞。
」「幼不学,壮无能,伤今老大;过愈多,功又少,请自乘除。
」「始念佳而转念不佳,见义无勇;一事错而凡事皆错,择术未精。
」「四十二年碌碌无奇,安得出人头地;三百六日孳孳为利,何堪昧我性天。
」「显扬之谓何,筋力渐衰,叹利名无就;教诲不可已,心思既竭,望子弟能贤。
」按「利名无就」四字近俗,有友人代改之曰「行藏无据」,似较胜也。
朱竹垞先生尝为施粥厂作联云:「同是肚皮,饱者不知饥者苦;一般面目,得时休笑失时人。」此较随园诗话所载题养济院一联,稍有含蓄。
贵州省某驿馆中有一联云:「满眼尽穷黎,奚忍多用一夫,误他举家生活;两头皆险路,何不缓行几步,积君无限阴功。
」仁人之言,亦积无限阴功,便是当头棒喝矣。
袁简斋先生尝言,神庙联以用成语为宜,然亲切浑成而有味者,不可多得。
闻张睢阳庙一联云:「须髯辄张,凛凛有生气;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
」此本传与韩文本为睢阳写照,难得天然作对耳。
又金陵三圣庙祀刘、关、张,其联云:「若傅粉,若涂朱,若泼墨,谁言心之不同如其面;为君臣,为兄弟,为朋友,斯诚圣不可知之谓神。
」此联脍炙人口,然三圣字已觉未安,而「傅粉」、「涂朱」、「泼墨」等语,皆不见古籍,「兄弟」二字,尚本史传,而「朋友」二字,又是虚谈矣。
京师浴堂门首联云:「入门兵部体,出户翰林身。
」盖上句借音为冰布体,下句借音为汗淋身也。
嘉庆乙丑,聂蓉峰铣敏以庶常改兵部主事,至己巳万寿,聂复以撰进颂册赏编修,有友人戏举浴堂联句赠之,皆以为巧合。
张诗舲方伯知余方续集联话,自桂林手书一纸寄来云:「文远皋先生以翰林历掌文衡,官步军统领,卒于驻藏大臣之任,丧归京师,曾撰联奉挽云:『内相经文兼纬武,西方成佛即升天。
』祥符大工未合龙以前,正月初三夜,走埽下南同知王汉沉焉。
越七日,求尸不得,以衣冠敛,亦撰联吊之云:『七日招魂,屈子衣冠轻似蜕;九重赐恤,王尊名节重于山。
』又题风洞山云:『漓江水绿招凉去,常侍诗清赏雨来。
』又题五咏堂云:『雄藩胜览曾开囿,太守风流尚读书。
』」
古人云:「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余有所撰知好挽联,必出手制,然但抒哀悃,且冀以存其人,不暇计工拙也。
在扬州挽淮扬观察李石舟国瑞云:「吴会领班联,实政真无惭益友;淮扬瘁心血,虚衔何以慰衰亲。
」余在苏藩,曾调石舟为首郡,甚资臂助。
既擢淮扬道,以河壖出力,加运使衔。
殁时,其慈亲尚在堂也。
又挽江宁方伯成兰生世瑄云:「望断黔阳,可怜万里云颿,依然将母;魂消白下,共惜半年风鹤,了却孤臣。
」客冬英夷之扰,余防堵上海,督部远驻镇海,时金陵惟兰生一人支拄,风鹤之警,无日无之,往来书问,间日必至,皆商略夷务军情,意见颇合。
自余引疾后,兰生势益孤,遂以忧死。
闻灵船由长江回贵州,尚烦太夫人扶榇也。
在苏州日,挽吴县令贺吉人崇禧云:「百里旧神君,剡牍未酬举主愿;卅年前进士,盖棺犹是宰官身。
」吉人为余十余年前所荐卓异,至今未进一阶。
近余重莅吴门,复以同知奏荐,奉部覆准之日,吉人已不及见矣。
又寄挽归安沈香城别驾廉云:「淮浦最倾襟,脱颖为君欣得地;吴门方扫榻,遗函报我已生天。
」余延香城于袁江署斋三年,甚相得,香城得官后,改执弟子礼甚恭。
近以夺官归里,余急折简迎之,甫得报书,旋闻化去,尚未及中寿也。
在浦城挽周芑源广文云:「一乡善人,勖哉一弟分忧,一孤在抱;两行老泪,痛此两年盛会,两世交期。
」余到浦后,逭暑消寒之会颇盛,芑源辄在坐,尝称之为一乡善人,同人无异辞也。
又寄挽杭州许太淑人云:「桂岭、芜城,随地齐歌众母母;萱心莲性,生天早现法身身。
」太淑人之子两淮分司小琴惇诗、粤西太守芍友惇书,皆余门下士,居官并有循声云。
余解组后,戏作一篆印云:「难进易退。
」学者阮云台师见而喜之,为推其意,辑古语作楹帖相赠云:「难进易退,易事难悦;先劳后禄,后乐先忧。
」余甚愧其言。
谢菽石同年赠联云:「乾隆末,举秀孝,嘉庆初,历翰部,道光间,掌封圻,回首功名成百顺;经史部,有旁证,艺文家,喜博稽,政事门,备掌故,等身著述自千秋。
」今年为七十诞辰,福州王叔兰以联寄祝云:「二十举乡,三十登第,四十还朝,五十出守,六十开府,七十归田,须知此后逍遥,一代福人多暇日;简如格言,详如随笔,博如旁证,精如选学,巧如联话,富如诗集,略数平生著述,千秋大业擅名山。
」亦皆就余篆印语而衍之者也。
归田琐记卷七 #
小说
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此子部之支流也。
而吾乡村里辄将故事编成七言,可弹可唱者,通谓之小说。
据七修类稿云起于宋时,宋仁宗朝,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兴。
如云话说赵宋某年,又云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
瞿存斋诗所谓「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则其来亦古矣。
封神传 #
吾乡林樾亭先生言:「昔有士人罄家所有嫁其长女者,次女有怨色,士人慰之曰:『无忧贫也。
』乃因尚书武成篇『惟尔有神,尚克相予』语演为封神传,以稿授女。
后其?梓行之,竟大获利」云云。
按史记封禅书云:「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
」旧唐书礼仪志一引六韬云:「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二马,行无辙迹,诣营求谒,武王怪而问焉。
太公曰:『此必天方之神来受事耳。
』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
」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而以祝融、元冥、勾芒、蓐收为四海神名,冯修为河伯神名,使谒者各以其名召之,五神皆惊云云。
则知太公封神,古有此说,今人于门户每书「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亦非无所本矣。
三国演义 #
关西故事载蒲州解梁关公本不姓关,少时力最猛,不可检束,父母怒而闭之后园空室。
一夕,启窗越出,闻墙东有女子啼哭甚悲,有老人相向而哭,怪而排墙询之。
老者诉云:「我女已受聘,而本县舅爷闻女有色,欲娶为妾。
我诉之尹,反受叱咤,以此相泣。
」公闻大怒,仗剑径往县署,杀尹并其舅而逃。
至潼关,闻关门图形,捕之甚急。
伏于水旁,掬水洗面,自照其形,颜已变苍赤,不复认识。
挺身至关,关主诘问,随口指关为姓,后遂不易。
东行至涿州,张翼德在州卖肉,其卖止于午,午后即将所存肉下悬井中,举五百斤大石掩其上,曰:「能举此石者,与之肉。
」公适至,举石轻如弹丸,携肉而行。
张追及,与之角力相敌,莫能解。
而刘玄德卖草履亦至,从而御止,三人共谈,意气相投,遂结桃园之盟云云。
语多荒诞不经,殆演义所由出欤?按今时以五月十三日为关帝生日,见明会典,今会典亦循旧致祭。
但子平家推算八字为四戊午,则非也。
公死于建安二十四年己亥,元胡琦考之,当在六十上下,果戊午,仅四十有二耳。
戊午乃光和元年,考通鉴目录,是年四月庚午朔,五月己卯朔,无戊午日。
且古人始生,只记年月日,不及时,故唐李虚中推命犹不以时,见韩昌黎集。
按今演义所载周仓事,隐据鲁肃传,貂蝉事,隐据吕布传,虽其名不见正史,而其事未必全虚。
余近作三国志旁证,皆附着之。
金圣叹 #
今人鲜不阅三国演义、西厢记、水浒传,即无不知有金圣叹其人者,而皆不能道其详。
王东溆柳南随笔云:「金人瑞字若采,圣叹其法号也。
少年以诸生为游戏具,得而旋弃,弃而旋得,性故颖敏绝世,而用心虚明,魔来附之。
某宗伯作天台泐法师灵异记,所谓慈月宫陈夫人,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卟者,即指圣叹也。
圣叹自为卟所凭,下笔益机辨澜翻,常有神助。
然多不轨于正,好评解稗官词曲,手眼独出。
初批水浒传,归元恭庄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
』继又批西厢记,元恭见之又曰:『此诲淫之书也。
』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
而圣叹亦自负其才,益肆言无忌,遂陷于难。
初世庙遗诏至苏,巡抚以下大临府治,诸生从而讦?县令不法事。
巡抚朱国治方昵令,于是诸生被系者五人。
翌日,诸生?哭于文庙,复逮系十三人,俱劾大不敬,而圣叹与焉。
当是时,海寇入犯江南,衣冠陷贼者,坐反叛,兴大狱。
廷议遣大臣即讯,并治诸生。
及狱具,圣叹与十七人俱傅会逆案坐斩。
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
而圣叹以无意得之,大奇。
』于是一笑受刑云。
」
神木
归途过杭州,由城外西湖取道,小憩净慈寺中,儿辈以运木井为疑。
寺僧云:「相传为宋嘉定时,道济大师因起净慈殿,需大梁栋,悉由此运出。
适殿材已具,故后到之一木,即仍存井中。
」言之凿凿,语似不经,然佛力无边,有不可以常理测者。
何燕泉余东序录载,永乐四年,肇造帝京宫殿,工部尚书宋礼承命取材于蜀,得大木若干于马湖。
一日,木忽自行,所过声吼如雷,巨石为开,肤寸不损。
事闻,诏封其山为神木山,建祠祭享。
此事史虽不载,而时代甚近,谅非子虚。
则净慈之事,何足为怪。
记嘉庆辛酉,余在京过夏,是年京畿大水,顺天府属三河等县,水高数丈,有木直立水中而行,端与水平,端上恒有光,夜望若灯,或有龟鱼蹲其上,相传为龙造宫取木也。
邑父老有知其事者,谓木取于平谷县深山中,或十余年,或二十余年辄一取,其岁必大水。
又有老妪言,幼时其戚某家北山下,一日,有六七人如木工状,暮投村中,皆不肯留,因诣戚某家,怜而止之宿。
天明,客尚未起,穴窗以窥,但见鱼鳖纵横于地,惊而退,乃遥呼曰:「日高矣。
」顷之客出,故如昨也。
临行,留一物置檐间为谢,嘱勿移动。
及水发,村庐尽淹,此家独无恙云。
道光癸未夏,淫雨为灾,直隶百余州县,皆成巨浸。
先是三月间,有十三人,衣青,幞袜襦裤皆一色,腰斧锯,过平谷西门外饭肆,各食素馒头,告主人以取木归,与前辛酉过其店者形状相类,众皆惶惧,恐复被浸,至是果然。
然则龙宫伐木,事有明征;佛殿运木,理亦可信矣。
钓台诗 #
七里滩舟中,偶从篷窗望见钓台,高倚天半,回忆四十余年前,曾经登眺此景,如在目前,偶以指示儿辈,有踊跃欲系缆一登者,船中柁工水手皆不欲,谓登台者多不利,遂止。
余曰:「此语不必尽然。
」然记嘉庆辛酉年,公交车过此时,同计偕者五人,齐北瀛鲲、陈酉山国铨、吴和庭观乐皆不欲登,余与陈虚舟龙标贾勇陟其巅,曾有诗纪之。
是科北瀛成进士,酉山、和庭皆大挑一等,惟余与虚舟打毷氉而回,则不可谓俗谚之竟属子虚也。
因翻示我周行中诗句示之,谓「羞见先生面」二语,固已明明告我耳。
恭儿问此诗有可考否,余曰:「此诗见元诗选,为赵蒙斋所作。
蒙斋名璧,字宝仁,云中怀化人,官至平章政事。
元诗选亦只存此二十字,惟『利名』二字作『卿相』,亦不知其何所据也。
」
首县
小住衢州府城,西安令某极言冲途附郭县之不可为,因举俗谚「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云云。
按此语熟在人口,宋漫堂筠廊随笔已载之,云其先文康公起家阳曲令,常述此语,则其来亦远矣。
近时有作首县十字令者,一曰红,二曰圆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认识古董,五曰不怕大亏空,六曰围棋马钓中中,七曰梨园子弟殷勤奉,八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九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十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语语传神酷肖,或疑认识古董四字为空泛,不知南中各大省州县交代,全凭首县核算,有不能不以重物交抵者。
余在江南,尝于万廉山郡丞承纪处见英德石山一座,备皱瘦透之美,中有赵瓯北先生镌题琢字,云系在丹徒任内交代抵四百金者。
又于袁小野郡丞培处见一范宽大幅山水,亦系交代抵五百金者。
使非认识古董,设遇此等物,何从判断乎。
若第十字所云,则亦惟南中冲途各缺有之,偏远苦瘠之区,尚攀跻不上也。
典史
各县典史为流外官,古但称吏攒而已,然往往亦擅作威福。
有为作十字令者云:「一命之荣称得,两片竹板拖得,三十俸银领得,四乡地保传得,五下嘴巴打得,六角文书发得,七品堂官靠得,八字衙门开得,九品补服借得,十分高兴不得。
」曲终奏雅,则非但雅谑,而官箴矣。
上衙门 #
州县衙参情状,各省大略相同,桂林有分段编为戏出者,尤堪喷饭。
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 站司道班。
】 五曰鹤警,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九曰蛙坐,十曰猿献, 【 谢茶。
】 十一曰鸭听,十二曰狐疑,十三曰蟹行,十四曰鸦飞,十五曰虎威, 【 各喊舆夫。
】 十六曰狼餐,十七曰牛眠,十八曰蚁梦。
此皆余所见所闻者,当时不觉其可笑,归田后,历历忆之,真可入启颜录也。
清客
都下清客最多,然亦须才品稍兼者方能自立。
有编为十字令者曰:「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钓,九品头衔,十分和气。
」有续其后者曰:「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吐,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
」则更进一解矣。
程春庐曰:「果能如是,虽近今翰苑诸君,何以加此。
」然吾见亦罕矣。
酒令
乃大笑,服其敏捷。
或云此前明方大司马逢时事。
?酒令有雅而谑者,宋人即尚之。
如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
或曰光武师渡滹沱河,既济未济。
或曰刘宽婢羹污朝衣,家人小过。
东坡曰:「牛僧孺父子犯罪,先斩小畜,后斩大畜。
」当时盖指王荆公也。
前明陈询忤权贵被谪,同僚送行,因饯席说令。
陈循曰:「轰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
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
」高谷曰:「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
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
」询自言曰:「矗字三个直,黑出字成黜。
直直直,焉往而不三黜。
」有张、李二人互相谑者,张名更生,李名千里,因席闲举令,李曰:「古有刘更生,今有张更生,手中一本金刚经,不知是胎生?是化生?是卵生?」张曰:「古有赵千里,今有李千里,手中一本刑法志,不知是二千里?是二千五百里?是三千里?」又江南无锡令卜大有善戏谑,闻新任宜兴方令者年少而有口才,与同僚武进令商议,其日有公宴,预拟一令,欲以窘新宜兴。
既入席,卜曰:「我有一令,不能从者,罚一巨觥。
」乃曰:「两火为炎,此非盐酱之盐。
既非盐酱之盐,如何添水便淡?」武进令曰:「两日为昌,此非娼妓之昌。
既非娼妓之娼,如何开口便唱?」新宜兴方令曰:「令不难遵,只是冒犯卜老先生。
」众曰:「但言之。
」方曰:「两土为圭,此非乌龟之龟。
既非乌龟之龟,如何添卜成卦?」
灯谜
砧石阙之句,皆近于谜,特未施诸灯耳。
国初毛际可作七绝十六首,每句隐一古人姓名,其在孟子内,遂为传作。
近时偶阅七嬉,见冰天谜虎中一百二十八谜,颇有思致。
如一点胭脂,打赤也为之小。
传语报平安,打言不必信。
红旗报捷,打克告于君。
人人尽道看花回,打言游过矣。
恨不作第一人,打气次焉。
官场如戏,打仕而优。
昱,打下上其音。
走马灯,打夜行以烛,无烛则止。
吃烟,打食在口,则吐之。
亥,打一时半刻。
亚元,打又是一个文章魁首。
专门名家,打这人一事精,尤为警策。
余友僻耽亦尝制四书古人谜,俱能别开生面。
如郁郁乎文哉,打华周。
准饬差,打许行。
春风纔度玉门关,打泄柳。
建安七子,打曹交。
丝套,打绵驹。
三千宠爱在一身,打王驩。
莫把丰肌认太真,打瘠环。
自诉平生不得志,打陈辛。
巨鳌无力冠灵山,打戴不胜。
古貌,打陈相。
三尸守夜,打彭更。
超升按察司,打飞廉。
孙,打子产。
日躔大梁之次,打离娄。
帝高阳之苗裔,帝高辛之苗裔,打龙子。
余谓之曰:「如日躔大梁之次,未免太典,须得天文家来猜矣。
」渠曰:「谁家没得时宪书乎!」余为语塞,以是信开卷有益之言为不谬。
?韵鹤轩笔谈云:灯谜有十八格,曹娥格为最古,次莫如增损格,增损即离合也。
孔北海始作离合体诗,其四言一篇曰:「渔父屈节,水潜匿方。
与时进止,出寺弛张。
吕公饥钓,阖口渭旁。
九域有圣,无士不王。
好是正直,安固子臧。
海外有截,隼逝鹰扬。
六翮不奋,羽仪未彰。
龙蛇之蛰,比他可忘。
玫琁隐耀,美玉韬光。
无名无誉,放言深藏。
按辔安行,谁谓路长。
」此诗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如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犯水字而去水,则存者为鱼字。
第三句时字,第四句寺字,时犯寺字而去寺,则存者为日字。
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余皆仿此。
此外复有苏、黄谐声,皓首粉底,正冠正履,分心素心,重门垂柳诸格,要不及会心格为最古。
国语:「秦客为廋辞于晋之朝,范文子知其三。
」此谜之缘始也。
在左氏则有河鱼庚癸之言,在乐府则有
近人杂谜 #
余养痾吴门,居沧浪行馆中,时来视余者,为苏鳌石、吴棣华、钱梅溪、杨芸士、吴青士诸君子。
病间,亦不欲闻近事,酒次,惟杂举觞令为戏。
时值上元灯节,或以外间街市灯谜相闻者,率不能惬人意,因忆说部所载灯谜,有极浑成大雅,及甚可解颐者。
如松子,猜四书一句。
【 父为大夫。
】 分明周易语,却是楚骚心,猜四书两句。
【 象曰:「郁陶思君尔。
」】 止子路宿,猜四书一句。
【 季氏旅于泰山。
】 打胎,猜四书两句。
【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
】 怕妻羞下跪,猜四书一句。
【 懦夫有立志。
】 四个头,八只眼,四只手,十二条腿,猜四书一句。
【 牛羊父母。
(按:「八」字原作「六」,翻刻本、同文堂本同。
就下文所揭谜底计算,此当云「八只眼」,文明书局本已校正,今据改。
)】 两个男的,两个女的,两个活的,两个死的,两个有名姓的,两个无名姓的,猜四书一句。
【 华周、杞梁之妻。
】 游方和尚庙无人,猜四书一句。
【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 节孝祠祭品,猜四书一句。
【 食之者寡。
】 睢阳城,猜四书一句。
【 巡所守也。
】 国士无双,猜四书一句。
【 何谓信。
】 朱笔写词字,猜四书两句。
【 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
】 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小生的不是,猜四书一句。
【 平旦之气。
】 佯,猜四书两句。
【 何可废也,以羊易之。
】 核,猜四书两句,不连。
【 果在外,仁在其中矣。
】 才名犹是杨、卢、骆,勃也何因要在前,猜书经一句。
【 王不敢后。
】 佳文字,猜书经一句。
【 惟斆学半。
】 主器莫如长子,猜诗经一句。
【 笾豆大房。
】 前头吹笛子,后头敲破锣,猜诗经二句。
【 鱼丽于罶,鲿鲨。
】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
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
」猜诗经一句。
【 与子成说。
】 朗诵汉书、史记,猜左传一句。
【 有班马之声。
】 带见小门生,猜左传一句。
【 老师费财。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猜官名一个。
【 玉环同知。
】 晋襄公,猜字一。
【 爷。
】 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猜字一。
【 败。
】 春雨连绵妻独宿,猜字一。
【 一。
】 正月小,二月小,三月小,猜字一。
【 人。
】 从左看到右,此字在口头;从右看到左,居间却是我,猜字一。
【 仲。
】 夫妻猜拳,一个叫梅花,一个叫八马,猜字一。
【 语。
】 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跑,一个跳,一个吃人,一个吃草,猜字一。
【 骚。
】 左看三十一,右看一十三,合拢来是三百二十三,猜字一。
【 非。
】 眉额耸翠,猜唐诗一句。
【 山从人面起。
】 么二三四六,猜宋诗一句。
【 纔有梅花便不同。
】 事父母几谏,猜鸟名一。
【 子规。
】 浣花草堂,猜鸟名一。
【 杜宇。
】 觅黑车王,猜西厢记一句。
【 全不见半点轻狂。
】 掠,猜西厢记一句。
【 半推半就。
】 禽,猜西厢记一句。
【 会少离多。
】 太史公下蚕室,猜琵琶记一句。
【 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
】 用时丢在地下,不用时安在桌上,猜物一。
【 木珓。
】 子龙单身保阿斗,猜药名三。
【 宣姜梦长庚入怀,猜礼记二句。
【 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
】?常山、独活、使君子。
】 韩文公像,猜四书两句,不连。
【 今日愈,故退之。
】 息上加息,猜孟子一句。
【 以利为本。
】 戊辰,猜易经二句。
【 天数五,地数五。
】 吊者大悦,猜易经一句。
【 先号咷而后笑。
】 上是马,下是字;下是马,上是字;两头是马,中间是字,猜字一。
【 交。
】
?秉赋不同 #
昔人以夜卧不覆首为致寿之原,取其夜气之不郁蒸。
又有百病从脚起之说,盖涌泉穴与心相通,风最易入,故养生家皆慎之。
然人之秉赋不同,有不可以一律论者。
相传曹文恪公秀先卧被仅四尺余,只覆胸腹而已,赤两足置于被外,虽严寒亦然。
刘文清相国(王庸)卧被甚长,睡时将被折为筒,迭其下半,挨入之,家人俟其入于被中,并将上半反迭,如包裹状,虽酷暑亦然。
是皆罕闻之事,然两公毕生泰然,并无伤寒伤热之证,且各登上寿考终,则理之不可解也。
忆余官袁浦时,于霜降安澜后,同两部公觞河上三大宪,孙寄圃节相居中,左为颜惺甫漕帅检,右为张莲舫河帅文浩,自巳初入席,坐至亥正,漕帅微露倦容,两目稍闭,节相睨之而笑曰:「三兄睡着了。
」漕帅瞿然曰:「我正听曲,何曾睡耶?」节相曰:「三兄平日在署,以何时睡?」漕帅曰:「必到亥初。
」节相大笑,复左右视曰:「世上人有亥初即睡者乎?」语毕,复大笑不止,且对漕帅曰:「君言亥初必睡,今已亥正,又何以不睡乎?」漕帅正色曰:「我言署中常日如此,今夜有戏可观,有酒可酌,又胡为必睡耶!」满堂为之欢噱。
少顷,漕帅问节相曰:「且请教中堂在署以何时睡?」节相曰:「我照常办事时,必到子正始睡,否则丑初或丑正,俱不可知,至寅初乃无有不睡者矣。
」漕帅哂曰:「然则中堂不必言何时睡,但当言今日办事,明日睡而已。
」合座又为大笑。
二公言此时,皆年已踰七十。
常闻人言,亥子之间,必须熟寐一二时,否则大伤阴气。
二公起居,远不相谋如此,而厥后并享大年。
然则大贵人固不可以常情测度乎?
少食少睡 #
今人以饱食安眠为有生乐事,不知多食则气滞,多睡则神昏,养生家所忌也。
昔应璩诗言中叟得寿之由曰量腹节所受。
博物志言所食愈少,心逾开,年愈益;所食愈多,心愈塞,年愈损。
孙思邈方书云:「口中言少,心中事少,腹里食少,自然睡少,依此三少,神仙诀了。
」马总意林引道书云:「欲得长生腹中清,欲得不死腹无屎。
」此皆古人相传养生之诀,而余于今人亦得其证。
记在京日,侍戴可亭师,请示却病延年之术,师曰:「我督学四川时,得疾似怯证,或荐眉山道士治之。
道士谓与余有缘,能治斯疾。
因与对坐五日,教以吐纳之方,疾顿愈,至今数十年,乃强健胜昔也。
」时师年已八十余,风采步履,只如六十许人。
自言每日早起,但食精粥一大碗,晡时食人乳一茶杯。
或传师家畜一乳娘,每隔帐吸乳咽之,乳尽辄易人,盖已廿余年,师讳而不言也。
余偶问曰:「即此已饱乎?」师大声曰:「人须吃饱乎!」又闻黄左田师谈:「我直南斋、直枢廷已四十年,每夜早起,不以为苦,惟亥子二时得睡即足耳。
在枢廷日,每于黎明视奏折小字,不用灯光,其目力远胜少年人。
」后师引年归,甫得高卧,至日高时始起,而两眼骤昏矣。
品茶
余侨寓浦城,艰于得酒,而易于得茶。
盖浦城本与武夷接壤,即浦产亦未尝不佳,而武夷焙法,实甲天下。
浦茶之佳者,往往转运至武夷加焙,而其味较胜,其价亦顿增。
其实古人品茶,初不重武夷,亦不精焙法也。
画墁录云:「有唐茶品以阳羡为上供,建溪、北苑不着也。
贞元中,常衮为建州刺史,始蒸焙而研之,谓之研膏茶。
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
」今考北苑虽隶建州,然其名为凤凰山,其旁为壑,源沙溪,非武夷也。
东坡作凤咮砚铭有云:「帝规武夷作茶囿,山为孤凤翔且嗅。
」又作荔支叹云:「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直以北苑之名凤凰山者为武夷。
渔隐丛话辨之甚详,谓北苑自有一溪,南流至富沙城下,方与西来武夷溪水合流,东去剑浦。
然又称武夷未尝有茶,则亦非是。
按武夷杂记云:「武夷茶赏自蔡君谟,始谓其过北苑龙团,周右父极抑之。
盖缘山中不晓焙制法,一味计多徇利之过。
」是宋时武夷已非无茶,特焙法不佳,而世不甚贵尔。
元时始于武夷置场官二员,茶园百有二所,设焙局于四曲溪,今御茶园、喊山台其遗迹并存,沿至近日,则武夷之茶,不胫而走四方。
且粤东岁运,番舶通之外夷,而北苑之名遂泯矣。
武夷九曲之末为星村,鬻茶者骈集交易于此。
多有贩他处所产,学其焙法,以赝充者,即武夷山下人亦不能辨也。
余尝再游武夷,信宿天游观中,每与静参羽士夜谈茶事。
静参谓茶名有四等,茶品亦有四等,今城中州府官廨及豪富人家竞尚武夷茶,最著者曰花香,其由花香等而上者曰小种而已。
山中则以小种为常品,其等而上者曰名种,此山以下所不可多得,即泉州、厦门人所讲工夫茶,号称名种者,实仅得小种也。
又等而上之曰奇种,如雪梅、木瓜之类,即山中亦不可多得。
大约茶树与梅花相近者,即引得梅花之味,与木瓜相近者,即引得木瓜之味,他可类推。
此亦必须山中之水,方能发其精英,阅时稍久,而其味亦即消退,三十六峰中,不过数峰有之。
各寺观所藏,每种不能满一斤,用极小之锡瓶贮之,装在名种大瓶中间,遇贵客名流到山,始出少许,郑重瀹之。
其用小瓶装赠者,亦题奇种,实皆名种,杂以木瓜、梅花等物以助其香,非真奇种也。
至茶品之四等,一曰香,花香、小种之类皆有之。
今之品茶者,以此为无上妙谛矣,不知等而上之,则曰清,香而不清,犹凡品也。
再等而上之,则曰甘,清而不甘,则苦茗也。
再等而上之,则曰活,甘而不活,亦不过好茶而已。
活之一字,须从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
此等语,余屡为人述之,则皆闻所未闻者,且恐陆鸿渐茶经未曾梦及此矣。
忆吾乡林越亭先生武夷杂诗中有句云:「他时诧朋辈,真饮玉浆回。
」非身到山中,鲜不以为欺人语也。
品泉
唐、宋以还,古人多讲求茗饮,一切汤火之候,瓶盏之细,无不考索周详,着之为书。
然所谓龙团、凤饼,皆须碾碎方可入饮,非惟烦琐弗便,即茶之真味,恐亦无存。
其直取茗芽,投以瀹水即饮者,不知始自何时。
沈德符野获编云:「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
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
其品有四:曰采春,曰先春,曰次春,曰紫笋。
置茶户五百,充其徭役。
」乃知今法实自明祖创之,真可令陆鸿渐、蔡君谟心服。
忆余尝再游武夷,在各山顶寺观中取上品者,以岩中瀑水烹之,其芳甘百倍于常。
时固由茶佳,亦由泉胜也。
按品泉始于陆鸿渐,然不及我朝之精。
记在京师恭读纯庙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云:「尝制银斗较之,京师玉泉之水斗重一两,塞上伊逊之水亦斗重一两,济南珍珠泉斗重一两二厘,扬子金山泉斗重一两三厘,则较玉泉重二厘或三厘矣。
至惠山、虎跑,则各重玉泉四厘,平山重六厘,清凉山、白沙、虎邱及西山之碧云寺各重玉泉一分。
然则更无轻于玉泉者乎?曰有,乃雪水也。
常收积素而烹之,较玉泉斗轻三厘,雪水不可恒得。
则凡出山下而有冽者,诚无过京师之玉泉,故定为天下第一泉。
」
百岁酒 #
余在甘肃,晤齐礼堂军门慎,授一药酒方,谓可治聋明目,黑发驻颜。
余服之一月,目力顿觉胜前。
其方用蜜炙箭芪二两,当归一两二钱,茯神二两,党参一两,麦冬一两,茯苓一两,白朮一两,熟地一两二钱,生地一两二钱,肉桂六钱,五味八钱,枣皮一两,川芎一两,龟胶一两,独活八钱,防风一两,枸杞一两,广皮一两,凡十八味,外加红枣二斤,冰糖二斤,泡高粱烧酒二十斤,煮一柱香时,或埋土中七日更好,随量饮之。
军门云:「此名周公百岁酒,其方得自塞上,周翁自言服此方四十年,寿已踰百岁。
翁家三代皆服此酒,相承无七十岁以下人。
」余至粤西刊布此方,僚寀军民服者皆有效,遂名梁公酒。
有名医熟玩此方,久而憬然曰:「水火既济,真是良方,其制胜全在羌活一味。
此所谓小无不入,大无不通,非神识神手莫能用此也。
」自是而日三服,至今已八年。
未几余引疾归田,侨居南浦,有患三年疟者,乞此酒一小瓶饮之,前后凡两人,皆应手霍然。
而浦人不甚以为然,至有訾其方者曰:「此十八味平平无奇,而独活一味,尤不宜轻服。
」与粤西名医之言正相反,余闻之,为齿冷而已。
余同怀弟灌云广文素嗜饮,中年以后,已成酒痨,每日啜粥不过一勺,颜色憔悴,骨立如柴,医家皆望而却走。
适其长子元辰在余桂林署中,录此方寄之。
灌云素不饮烧酒,不得已,以绍酒代之,日饮数杯,以次递加,半月后,眠食渐进,一月后,遂复元。
客秋余回福州相见,则清健较胜十年前,而豪饮如故。
据言并未服他药,只常服此酒,日约三斤,已五年矣。
夫绍酒之力固不及烧酒之厚,然服烧酒者,日以两计,服绍酒者,日以斤计,则其力亦足相敌,故其效并同也。
余五十余岁时,鬓发早白,须亦苍然,自服此酒之后,白发竟为之稍变,初亦不觉,惟剃头时,自见所落发针不似从前之白,始知黑发已有可据,惟白须如旧。
细思其理,酒气向上,故于发易见功,而下垂之须,酒力未必能到,此理甚明也。
豆腐
豆腐,古谓之菽乳,相传为淮南王刘安所造,亦莫得其详。
又相传朱子不食豆腐,以谓初造豆腐时,用豆若干,水若干,杂料若干,合秤之,共重若干,及造成,往往溢于原秤之数,格其理而不得,故不食。
今四海九州岛,至边外绝域,无不有此。
凡远客之不服水土者,服此即安。
家常日用,至与菽粟等,故虞道园有豆腐三德赞之制。
惟其烹调之法,则精拙悬殊,有不可以层次计者。
宋牧仲西陂类稿中有恭纪苏抚任内迎銮盛事云:「某日,有内臣颁赐食品,并传谕云:『宋荦是老臣,与众巡抚不同,着照将军、总督一样颁赐。
』计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鹿尾八个、糟鹿舌六个、鹿肉干二十四束、鲟蝗鱼干四束、野鸡干一束。
并传旨云:『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等语。
」今人率以豆腐为家厨最寒俭之品,且或专属之广文食不足之家,以为笑柄。
讵知一物之微,直上关万乘至尊之注意,且恐封疆元老不谙烹制之法,而郑重以将之如此。
惜此法不传于外。
记余掌教南浦书院时,有广文刘印潭学师瑞紫之门斗作豆腐极佳,不但甲于浦城,即他处极讲烹饪者,皆未能出其右。
余尝晨至学署,坐索早餐,即咄嗟立办,然再三询访,不能得其下手之方。
闻此人今尚在,已笃老矣。
又余在山东臬任,公暇与龚季思学政守正、讷近堂藩伯讷尔经额、恩朴庵运使恩特亨额、锺云亭太守锺祥同饮于大明湖之薛荔馆,时侯理亭太守燮堂为历城令,亦在座,供馔即其所办也。
食半,忽各进一小碟,每碟二方块,食之极佳,众皆愕然,不辨为何物。
理亭曰:「此豆腐耳。
」方拟于饤饾会,次第仿其法,而余旋升任以去,忽忽忘之。
此后此味则遂如广陵散,杳不可追矣。
因思口腹细故,往往过而即忘,而偶一触及,则纔涎辄不可耐。
近年侨居浦城,间遇觞客,必极力讲求此味,同人尚疑其有秘传也。
厨子
徐兴公榕阴新检中载吾乡曹能始先生学佺与二友同上公交车,惟先生携一仆,凡途中饮馔之事,皆先生主之。
仆善烹饪,二友食而甘之,而微嫌其费,颇有烦言。
一日,仆请先生与二友分爨,曰:「我实不能伺候三人,先生不肯,仆即请去。
」先生曰:「我实不能以仆故而开罪于友人。
」听之。
临行,请曰:「我即当回闽,但乞一信带呈家中人,俾知并非负咎被逐耳。
」与之信。
时方行到苏州,比先生至京,而此仆早已抵闽,盖即苏州发信之次日也。
家中人诘其故,曰:「我实天上之天厨星也,吾家主人,乃天上仙官,我应给其任使。
彼二客者,何福以当之。
」语毕,遂不知所之。
闻此二客后亦各享大年,经月余日饱饫天厨之效云。
按袁简斋续齐谐中亦载曹能始先生饮馔极精,吴人董桃媚者,尤善烹调,先生宴客,非董侍则不欢。
先生同年某,督学蜀中,乏作馔者,乞董偕行,先生许之。
遣董,董不往,怒逐之。
董跪而言曰:「桃媚,天厨星也。
因公本仙官,故来奉侍,督学凡人,岂能享天厨之福乎!」言毕,升堂向西去,良久不见。
二书所载各异,而皆属之能始先生。
且徐兴公与先生同时人,见闻尤近,必非无因矣。
余家有陈东标者,颇能烹调,辄以此夸于厨,众因戏呼之为天厨星,实则庸手而已。
余于能始先生,无能为役,则陈东标之于董桃媚,又岂止仙凡之判哉!
小炒肉 #
乾隆乙卯,余留京过夏,主游彤卣侍御光绎家。
时同居者为叶莲山太史大观,黄星岩奎光、陈研农羲二邑侯,王虚谷锡龄、陈德羽鹏飞二孝廉,谈次,各举所嗜之馔品,侍御以小炒肉为最佳,众皆笑之。
然侍御?中所出之小炒肉,则实可于口,无怪其侈为俊味。
未几而林樾亭先生至京,饮燕间有以此语告者,先生曰:「彤卣尚是讲究家,若我则所嗜惟肉,生平行縢所经,无论天涯地角,但是有酒可颀,有肉可饱处,便足陶然。
酒不论精粗,肉亦不论煮法也。
」侍御与先生皆巨人长德,故不苛求饮馔如此。
余每饭,必与厨子磨牙,小炒肉一味,余但呼之为寸炒钱绳,颇不下箸。
厨子手段固拙,而余则有愧乡先哲,未免为饮食之人矣。
忆在京中闻一故事云:年羹尧由大将军贬为杭州将军后,姬妾皆星散。
有杭州秀才,适得其姬,闻系年府专司饮馔者,自云但专管小炒肉一味,凡将军每饭,必于前一日呈进食单,若点到小炒肉,则我须忙得半日,但数月不过一二次,他手所不能办,他事亦不相关也。
秀才曰:「何不为我一试之?」姬哂曰:「酸秀才,谈何容易,府中一盘肉,须一只肥猪,任我择其最精处一块用之。
今君家每市肉,率以斤计,从何下手?」秀才为之(口答)然。
一日,秀才喜,告姬曰:「此村中每年有赛神会,每会例用一猪,今年系我值首,此一猪应归我处分,卿可以奏技矣。
」姬诺之。
届期,果抬一全猪回,姬诧曰:「我在府中所用系活猪,若已死者,则味当大减。
今无奈何,姑试之。
」乃勉强割取一块,自入厨下,令秀才先在房中煮酒以待。
久之,捧进一碟,嘱秀才先尝之,而仍至厨下,摒挡杂物。
少顷入房,见秀才委顿于地,仅一息奄奄,细察之,肉已入喉,并舌皆吞下矣。
按吾乡俗谚,有每尝美味者,必先将舌头用线羁住,即此故事所由来也。
闻者盖无不发一大噱云。
奴仆
子平家推人星命,每分十二宫,于大局往往不差。
余八字中,奴仆宫最不佳,听之而已。
官京师十年,无一如意者。
旧闻京官仆资,每月京钱一千,余月给京钱二千,冀稍用命,而顽梗如故。
时余方直军机,在家日少,留家之仆,率皆高卧。
有看门周姓者,因此被余怒斥,口出怨言,并背言如此薄资。
又复苛责,只索不干了。
余微闻之,不与较也。
是夜,仍须入直,五鼓即起,饭未毕,而室中郑夫人亦披衣起。
余愕然曰:「尔尚抱病,今日早起何事?」则对曰:「我微闻周仆要辞去,其言甚决,婢媪辈亦述其悻悻情状。
今日君恰须入直,不得不早起觇之。
」余因此遂放心出门。
而是午适奉出守荆州之命,翌日即须递折谢恩,因留直不出,而饬随仆回家取衣服铺盖以进,微询周仆情状,则云照旧谨慎看门,并不提及前话,时喜报早到门矣。
后此仆随予出京,历荆州、淮海两任司阍,甫以他故斥去。
熟闻京官之仆,偶有过失,辄不敢大声呵斥,恐其即散。
盖工资甚薄,而又无他出息,无怪其然。
迨予外宦二十年,则情形顿异。
所用仆辈不下数百人,偶有过失,只有被逐,而从无告辞者。
或谓所入较丰,不无恋恋。
余则谓奴仆宫虽不佳,而有官星照压之,虽狡狯,无所施其技,非仅有所恋也。
自壬辰初次引归,家居三年,只一六十余岁者应门。
值奉召复出,旨到,程梓庭督部谨录出,加封送阅,余方照常早睡未起,而此仆遂将此封置之几上,并不促余起视。
即此一事,其它可知。
壬寅二次引归,侨寓浦地,则所用者,益离奇百出,每遇客至,或自出门,则可笑可怒之端不一而足。
余尝戏呼之为三分奴,谓一人须三分之,一分人,一分鬼,一分畜生也。
既乃静言思之,则此三分奴者,又非无因而至前。
盖奴仆之服劳于主,固有财以动之,亦有义以临之。
当外宦时,我为国家出力,为百姓劳心,此辈既归我任使,自不能置身事外。
今则早眠晏起,毫无所事,我身既于国家无益,于百姓无关,而尚责此辈以为我出力,为我劳心,岂非不恕。
夫既无义以临之,又无财以动之,则此辈之随感而应者,正是自然之理,大顺之情,又何怪乎!因此心平气和,但以三分奴待之,而无所怨尤于其际。
适读东岩重梓刘念台先生人谱中有警虐使奴仆一条,后引传曰:「孔子家儿不知怒,曾子家儿不知骂。
」乃不觉处之坦然也。
缝人
缝人通称裁缝,以能裁,又能缝也。
而吾乡之学操官音者,因缝与房音近,讹而为裁房,众口同音。
余家妇女多随宦者,自负为善说官话,亦复呼裁房不绝声,牢不可破。
余尝笑之,则诡辨曰:「司茶者为茶房,司厨者为厨房,则裁房亦同此例耳。
」然则剃头者,亦当称剃房,裱褙者,亦当称裱房,木匠亦当称木房,泥水匠亦当称泥房乎?缝人之拙者,莫过于浦城;其倨傲无礼,亦莫过于浦城。
浦人风尚节俭,士大夫率不屑丰食美衣,即素封家亦然,惟长年制衣不倦。
余常往来一二知好家,厅事无不有裁衣棚架者。
缝人见客过,皆坚坐不起。
余偶以语门徒詹捧之,捧之曰:「某尝呼此间缝匠为大王。
」盖亦嫉其倨傲,且言家中妇女辈,每奉之如上宾,惟所指挥,此风殆不可化也。
余归为儿女辈述之,无不匿笑,因合家亦呼缝人为大王,而裁房之称,终不肯改。
其偷窃衣料及皮絮之属,又极巧而实拙,并不在意计之中。
余宅中偶制新衣,使仆辈督之,辄至喧呶不止。
适余换制一皮马挂,用月色绸为里,甫制成,即掷出,令换钮扣,且斥之曰:「一钮扣尚且钉错,似此本领,何喧呶为!」渠狠目熟视再四,大作京腔曰:「并无钉错,何以骂我。
」余指身上一翻穿马褂斥之曰:「若尔所扣不错,则我之旧衣俱错矣!此系以月色绸为里,非以为面也,自应照常左扣右绊,何得右扣左绊!」因使仆辈尽出翻穿之长褂及马褂示之,并厉声色痛斥一番,渠乃(口答)然不敢辩。
自是之后,凡缝人之气少衰,至余家者,始稍谨默。
夫一技虽细,而既专司其事,即未可掉以粗心。
忆蒋伊臣鉴录中有一条云:「嘉靖中,京师缝人某姓者,擅名一时,所制长短宽窄,无不合度。
常有御史令裁公服,跪请入台年资。
御史曰:『你裁衣何用知此?』曰:『公辈初任雄职,意高气盛,其体微仰,衣当后短前长。
任事将半,意气微平,衣当前后如一。
及任久欲迁,内存冲挹,其容微俯,衣当前短后长。
不知年资,不能相称也。
』此虽谰言,却有至理。
」又岂此间大王所与知乎!
归田琐记卷八 #
北东园日记诗 #
早年向学,中岁服官,日必有记,用资稽考。
自归田后,无所事事,遂辍笔焉。
而山中岁月,闲里居诸,亦不忍竟付飘风,漫无省纪,间以韵语代之,三年以来,忽忽积成数十首。
儿辈喜其语质易晓,而多逸事可传,并乞加注语,以畅其旨,则犹之乎日记云尔。
因自题为北东园日记诗,附入归田琐记之余,以待继此随事增加,仍不以诗论也。
归田何事不真归,但说无田抑又非。直是有家归不得,三山双塔隔斜晖。 【 事详第二卷。】
小巷深深苏厝衕,随方寄庑是家风。运期自愧无高节,那得人皆皋伯通。 【 吾家伯鸾高士,易姓运期,见后汉书及广韵。】
沧海横流到处难,老臣何敢即求安。
三时屏息蓬门里,信是屯邅骨相寒。
【 初到浦数日,即值城中民变,县官被顽民倒系出城,横加凌辱。
城东富绅某新宅遭其拆毁,势且汹汹,即在余之后门,人声鼎沸,余茫不知其由,惟杜门屏息而已。
忆吴棣华同年苏州送行诗有「去住无安土,屯邅念老臣」之句,语最沈邃,为时所称,乃竟成夜半回舟之兆,又宛为今日写照也。
】
买宅由来重买邻,急何能择且因循。枭鸾不碍分栖稳,燕雀终归大造仁。 【 卜宅之初,横逆之来,至不可理喻,未几即归我,循扰如鱼鸟之亲人也。】
一邱一壑旧花园, 【 新居本宋待制章衡花园旧址,花园衕即因此而名。
】 陋巷重开驷马门。
那有满屋余万卷,护持昕夕祝长恩。
【 新宅本荒区,余筑大楼五楹,贮书万卷其上。
】
誓墓高风不可寻,松楸回首十年心。
梅亭山转姚岐仑,空对西风泪满襟。
【 癸卯秋,始回福州拜墓,祖茔在梅亭山,先严慈及先室墓在姚岐仑,相距不及一里。
俗呼仑作去声,按广韵、集韵,仑并卢晃切,音论,则俗呼正古音也。
】
兼旬朋酒太匆匆,归里翻成踏雪鸿。祇有东园闲草木,频年应恋主人翁。 【 住福州仅二十余日,复匆匆买舟旋浦。回首东园花木,未免有情。】
江南岭右苦相随,今日山乡事事宜。
三十年来离合泪,花间题咏尚无诗。
【 余历官江南岭右,长女兰省皆随侍。
余曾以百花画卷赐之,每一离合,必题数字卷末,以存泥爪,但无诗耳。
】
附兰省和韵 #
万里金城有梦随,天教移节慰民宜。
【 大人奉旨重出,即授甘藩,万里长途,无从随侍。
自开府岭右,移节吴中,则无日不趋承左右也。
】 年来幸得趋庭近,燕寝香中且学诗。
敢说云龙上下随,莱衣班后亦相宜。绛趺朱萼庭阶盛,愧读兰陔洁养诗。
两家眷属一家通,惜暖怜寒卅载中。
最喜琅琅听夜读,画堂西畔小楼东。
【 三女寿笙,于归后,仍随余同居垂三十载,备极扶侍之劳。
今内外孙皆能读书,已就宅中分东西就塾矣。
】
水复山重去住忙,晓梳脱发晚称觞。
一年之聚何年再,梦绕君家兰话堂。
【 四女兰衡,别将十年,因余七十寿辰,间关到此,仅作一年欢聚,即复旋归。
】
附兰衡和韵 #
忘却扁舟远涉忙,欣随雁序共称觞。祇今回首千山外,但觉神驰绿野堂。
莫笑年来山泽仪,天香也与小园宜。
致身富贵何须早, 【 用杜句。
】 满眼云霞只自怡。
【 园中牡丹颇盛,初次开筵,招客赏之,后但闭门自怡而已。
】
频年春色归金爵,镇日香风守玉瓶。如此名花相澹对,西█定有梦通灵。 【 金爵、玉瓶,皆名花之异种者,吴鲁庭所赠也。鲁庭家福州西█里。】
附逢辰和韵 #
南中无数佳花木,第一难忘是玉瓶。怅望东园归未得,青春何处醉刘灵。 【 (似当作「刘伶」。)】
笋庄佳处众开觞,增绿、来青地未荒。
更愿主人清兴发,鸿泥重踏息阴房。
【 祝东岩屡招饮于笋庄之偏增绿轩,环池而坐。
池之东,即来青亭也。
惜三十年前下榻之息阴山房未能再至。
】
好山深处一身藏,当日侁侁弟子行。转眼风流易消歇,更无人问旧书堂。 【 余掌教南浦书院六年,极一时人文之盛,今名山如旧,而情事顿殊矣。】
屋后青山辟洞天,闲来选胜续前缘。仙坑那及仙楼好,释我相思五十年。 【 重九日,与东岩步游仙楼,并寻仙人坑之胜,三十年前所神往也。】
纷纶四部足旁搜,有味青灯不外求。
岂为声名劳七尺,漫言志业在千秋。
【 魏书李炎之传云:「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
」第三语本此。
】
第一名区梦笔山,三年胜地未重攀。暗中恐惹山灵笑,鸟自高飞云自闲。 【 城西梦笔山,为此邦第一旧迹,荒废已甚,屡闻议修,而迄未举行。】
千峰百嶂转芝城,添作山厨鲎尾羹。更喜海蟳来突兀,持螯一例助诗情。 【 鲎与蟳皆海族,而建宁府往往有之。自余至南浦,而负担来售者始频至。】
年来老渴颇难支,梦到西瓜又荔枝。果许沈瓜还擘荔,惜无高会续南皮。 【 此首为梦中所成,适儿辈好事,果为购寄西瓜、鲜荔,因酌改梦中句纪之。】
酒间忽报枇杷来, 【 白香山诗枇作入声。
】 满座齐倾大白杯。
何必贪心更弹铗,老饕已觉老怀开。
【 恭儿自京回,过浙中,先寄到鲥鱼、枇杷。
鲥鱼虽已变味,而枇杷尚鲜美也。
】
循陔远道见深情,欣听门前郭索声。
莫怪长筵徒大嚼,且增诗事到山城。
【 丁儿携眷北上,过浙中,寄到霜蟹两大筐。
次日开筵觞客,即用丁儿来诗韵记之。
】
附丁辰寄诗 #
望云何以寄遥情,聊伴柴门剥啄声。正是菊黄橙绿候,北东园里壮诗城。
饯岁居然甘蛎粉,销寒间亦荐螺香。
频烦子舍殷懃寄,竟把他乡当故乡。
【 福州除夕饮,家家必设蛎粉。
适逢儿寄到蛎枣,因仿为之,美不可言。
时丁儿亦觅得香螺数枚,遂以充销寒之品。
】
南宫门巷净无尘, 【 达生于邦,玉圃仪部之子。
】 旧日台江侠客贫。
【 史生文邦曾寓福州南台。
】 我正大声劝诚是,麦舟应续画图新。
【 二生不克葬其亲,余皆力成厥事。
忆在苏州曾助曹艮圃比部楙坚葬亲,比部绘麦舟图为谢,吴中名流题咏者至数十家。
】
附史生和韵 #
误趋歧路怅前尘,旧业依然守素贫。何幸义声深感激,画图慰我表阡新。
附达生和韵 #
先畴旧德忆京尘,眷念清门下士贫。二十余年霜露感,麦舟重到浦南新。
附停葬说 #
昔圣门之论孝也,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凡以事、葬、祭三者并重也。
今人于父母,无不知事,其死也,无不知祭。
不如是,则有不孝之名,而无以自立于人世。
而独于葬之一事,乃若忘之。
果何说乎?盖死者一日未入土,则一日之体魄未安。
死者未安而生者顾安之,则生前之事如不事也,身后之祭如不祭也。
而犹腼然自立于人世,曰吾已尽子孙之道,其谁信之!今日之淹留不葬,相习成风者,其故有二。
一则碍于兄弟之多,各执意见,以为此利,彼或不利。
即间有破除拘忌者,而一经安葬之后,他房或小有事,故即归咎于主葬之人。
一则惑于风水之说,在己毫无主见,亦绝不细心访求。
或云某向不利,则因之改卜他方。
或云某年不利,又因之另择吉日。
不思古人未葬者,皆不释服,载在礼经。
且大清律中明明有职官三月而葬,若惑于风水及托故不葬者,杖八十之条,此国法也。
稽之于古,则南史载兖州刺史滕恬、乌程令顾昌,皆以未葬亲而入仕,为清议所鄙。
唐书载颜真卿劾奏郑延祚母死不葬,有诏终身不齿。
宋史载刘昺与弟焕皆侍从,以亲丧未葬,坐夺职。
又张商英劾王子韶不葬父母,而冒转运使判官之任,贬知高邮。
又道山清话载孙莘老入相,不及一年,坐父死不葬,罢斥。
此仕宦家所当汗下者也。
至太微仙君功过格云:「久淹亲柩者,百过。
」道经又言:「每岁腊日,北帝统率下界神祗,周查人间坟墓,其子孙实时修补者,福之,怠慢不修者,祸之。
」又云:「七世祖墓有一不修,则子孙未能发达。
」则又凡士民家所宜惕然者也。
夫道经所载,犹指坟墓不修者言之,况淹柩不葬并坟墓而无之者乎?今之宦家纵不能遵礼经,亦奈何甘犯国法乎?今之士民纵思幸逃阳律,亦奈何忍受冥诛乎?夫既不畏国法,不顾冥诛,则不得不大声正告之曰:「此不孝之实也!」庶有人心者,不肯受此恶名,而幡然变计,力挽前愆,毋论宦族士民,一转念间,昔之有腼面目者,将悉化为孝子顺孙,于以消沴而迎祥,岂不媺欤?
齐、鲁晨星落落稀, 【 借韵。
】 廿年踪迹费相思。
大云忽作东南荫,我为苍生喜不支。
【 徐树人观察宗干令泰安时,余曾以循卓荐之,近奉命监司漳海,实闽南长城也。
过饮园中,尽索余近刻观之,匆匆留一诗而去。
数年来过此者,不乏名流,皆不暇以词组为小园增重,此为开山第一章矣。
】
附徐观察诗 #
回首齐山九点烟,功收霖雨羡归田。
竹竿引水龙吟细,铜鼓藏雷鹤梦圆。
薜荔翠萦文石上,芙蕖红到研池边。
饱尝珍馔兼书味,喜获珍珠载一船。
【 吾师所赐己刻书甚富。
】
长年梨枣似云屯,善与人同即福门。
众笑两家真好事,留香室与北东园。
【 余好刻书,而东岩亦同。
近复辑刊善书十种,时恭儿方刻劝戒近录、续录、三录,余亦有杂着待刻。
犁枣之烦,只此两家,浦人咸咄咄以为怪事也。
】
陋巷年来藏器深,遑言箱箧继双林。
【 项墨林、梁蕉林。
】 高轩过我倾家酿,竟夜虹光烛斗参。
【 自寓浦后,过客无有询及书画者。
近黄琴山观察德峻因查勘封禁山过此,始为发箧,择其尤者,纵观之。
观察本鉴赏家,复富收藏,穷一日之力,并几评赏,四年来第一韵事矣。
】
御屏风上列龚、黄,未负江南一纸忙。
滨海忽闻民气活,荐贤功幸在维桑。
【 王履之太守月宾久宦江南,循声卓著。
余于辛丑秋专疏保荐,遂由直牧擢守来闽。
时徐树人观察方奉讳归去,而履之即补守漳州。
初为漳民惜,旋为漳民庆也。
余于辛丑秋在江南疏荐者仅五人,履之与练笠人皆由直牧擢守。
但云湖即于是冬擢两淮都转,而黄石琴今已开府粤东矣。
】
真畏出门贪客来,柴扉频为故人开。
如何衮衮披肝侣,都作纷纷把臂回。
【 年来故人过此者,如苏鳌石督部、杨雪椒光禄、廖钰夫尚书,皆留饮园中,连日盘桓,不忍舍去。
】
惊心薄俗太支离,失笑高门半守雌。
一纸誓词何足算,三年五度遣杨枝。
【 浦城锢婢之风,牢不可破。
余曾撰锢婢说一篇,以代暮鼓晨钟,乃殊少警觉者。
余到浦甫三年,而遣婢至五次,皆不收其身价,而中两婢,乃从锢婢之家转鬻而嫁之者,不可谓但以言感人者矣。
】
附锢婢说 #
古礼女子二十而嫁,有故则二十三而嫁,明以二十三为最迟也。
孟子曰:「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诚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婢女,亦女也。
天下之最穷而无告者,莫如鳏寡孤独。
然此四民者,即不幸,犹不必其相兼。
而其无妻无夫无父无子,皆至于垂老而后废,非穷于人,实穷于天也。
若今之使婢则幼而卖身于我,父母不能相顾,非孤而何?值应嫁之年而禁锢之,使不得嫁,非寡而何?至老不嫁,则终身无生子之望,非独而何?以一人之身,备历其穷,而又非天之所使,而咎有所归也。
仁人君子,其能熟视而无睹乎!况婢女长大,情窦必开,倘奸淫事发,不但误其终身,而中冓贻羞,本家亦难以自解。
甚至生子,又从而残害之,忍心害理,其罪益大。
独不思及果报,念及子孙乎?吾愿凡有婢年将至二十三岁者,必须亟为择配。
否则听其适人,薄给本主之财。
若本主有心禁锢,许婢家自陈于官,而族邻为之举首,有隐蔽者,亦坐之以法。
其择嫁者,尤在不论身价,只求得所使咸得,各遂其生,庶不至肆行刻薄,以干神怒,而召天灾,其亦中和位育之一助也。
惟是果报之说,犹隐也。
子孙之念,亦私也。
今之有使婢者,大约皆读书明理,知文识字之家,诚使日持此文而反复寻绎之,必默然有所动于中。
语云:「人之欲善,谁不如我。
」实有无藉官长之董劝,文字之激发者,否则,冥然罔觉,悍然不顾,吾甚恐其不得齿于齐民,不得立于人世,而将不可一朝居也。
果报云乎哉!子孙云乎哉!
乡隅俗尚本无凭,亲见充街赤脚曾。
今日衰翁偏古异,一双朱履万年藤。
【 三十年前,浦城士夫无不穿朱履者。
问其说,皆不能答,亦不知何时而尽改也。
近万荔畇郡倅寄赠天台万年藤杖一枝。
】
花辰雅集笋筵开,有客形容惨沮来。
谁信九泉能避灾,可怜一纸晚闻雷。
【 偶以花朝觞客,有最后至者,颜色惨沮,众皆怪而诘之,则日内先坟方被掘,棺内金银器为之一空。
余告以我分送厚殓说,何以付之不问。
客泫然曰:「此坟造于十余年前,若我得早读此文,何致有今日之祸。
」余曰:「但愿继此以往,人人皆守吾说,亦尚可收之桑榆也。
」】
附厚殓说 #
有询于余曰:山县患盗,而其祸莫烈于盗棺,比年此案辈出,官亦无如之何,巨绅富户,尤惴惴焉。
何以止之?余曰:惟礼可以止之。
或迂其言,余晓之曰:死者必殓,礼也。
古字殓本作敛,取敛首足形而已。
今会典及通礼,并载官员丧礼,越日小殓,三品以上,含用小珠玉五,七品以上,用金玉屑五。
又云加殓衣,三品以上五称,复三襌二,五品以上三称,复二襌一,六品以下二称,复一襌一,过此则为踰制而悖礼。
夫珠玉而云小,金玉而云屑,但取容口可知。
其言殓衣至七品以下,而言含但称七品以上,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
含之用,尚有制也。
其敢如今之金银压首,珠玉周身乎!闻比年破案者,率系女棺。
然则以厚殓而招盗,亦明矣。
而凡子孙之殓其亲,父母之殓其女,家长之殓其卑幼,犹必曰宁厚而无薄。
是名为爱之而适所以戕之,无益于死者之毫末,而徒贻以身后之灾,剥肤之惨。
在子孙为不孝,在父母家长为不仁。
而推其原,则由于不合礼而已。
故吾曰惟礼可以止之。
夫循礼,自可消患于无形,不循礼,其罪即极于不孝不仁,而无以自解。
然则仁人君子,能无思变计哉!
移居赠我石为兄,问字频来浦酒赪。七十九龄尚清健,老来第一老门生。 【 史生经邦以石盆陈酒为寿,今年七十九岁矣。】
数百年来一石盆,无端飞入北东园。
从来寿世关文字,安得坡公雪浪痕。
【 大方石盆亦购自詹氏者,三面雕镂颇工,而空其一面,兹为镌数字为铭,非敢拟定州雪浪盆也。
铭云:「此数百年物,曾藏福州梁氏北东园中,他年当入浦城金石志也。
道光乙巳夏退庵老人书。
」】
文翁雅意访名师,说士浑无党援疑。
谁料狺狺起置喙,公门一纸大离奇。
【 郭少汾邑侯忽诣余曰:「南浦书院至今尚未得师,实深焦急,鄙意竟在老同年矣。
」侯与逢儿为乙酉同年,故云。
余明告之曰:「我若省居,则君延余儿掌教,自无不可。
今余挈家住此,则此局断乎不宜。
」因别举所知以对。
侯以为然,乃定议。
后竟有以「梁绅顶荐,邑侯勉从」等语列名控诉者,大不可解。
】
附逢辰和韵 #
溪工何必子方师,一吓偏来腐鼠疑。莫怪佩兰争舐掌,城中索索本无奇。 【 后二句合用昌谷、玉溪诗意。】
人生由命岂由他, 【 用韩句。
】 人海风云宦海波。
七十悬车聊自慰,且凭儿辈补笙歌。
【 七十寿辰,适五儿子共聚一堂,为广征菊部以助称觞,始听之。
】
偶向闲中作小忙,新知旧学互商量。更信儿辈谈因果,散作人间翰墨香。 【 恭儿方辑劝戒录,余屡以旧闻附益之。】
频年未悔守枯株,诸色诸光照座隅。
百丛花支一月久,始知佛种与凡殊。
【 吴鲁庭以优钵罗花一盆见赠,守之三年,不花,今夏忽抽一箭,百花丛拱,一月始谢,光色异常。
】
邂逅城西赏菊筵,笋将再入大溪沿。乌衣亭榭重重改,触我相思十四年。 【 东岩招至大溪沿旧宅看菊,忆壬辰秋,挈家寓此一月,有怆于怀。】
三年皮骨走峥嵘,梦到春明身已轻。
爱日且增初日学,望云兼慰看云情。
【 逢儿由浦城挈眷回福州,以余七十寿辰,旋冒暑北来称觞。
今又为异族所迫,甫回福州,即复挈家来浦。
北东园中无隙地,因令英儿分宅而居,颇有联床话雨之乐。
】
附逢辰和韵 #
乌山头角太峥嵘,迫我三年踪迹轻。画地良难迁地苦,侧身北望岂恒情。敢言豪杰事峥嵘,身世鸿毛孰比轻。多少鳖鱼游釜底,依然濠上寄闲情。
爱怜少子亦恒情,古训原须贤父兄。
何暇燕山希窦桂,但期本色绍书声。
【 英儿颇不悦学,近与大儿同居,以怡怡兼切偲,渐可转移气质矣。
吾郡最以五子登科为美谈,然如廖仪卿、叶皑汀家,皆五兄弟连登乡荐,而不入此数者,以皆在其父物故之后,不得称五子,此俗例也。
近惟曾霁家门有此扁。
现省垣公评,以郭远堂侍御及余家可以望此,余甚愧之。
】
附英辰和韵 #
敢负趋庭教诫情,蓬麻扶护望难兄。一经世守谈何易,愧说丹山万里声。
且尽循陔洁养情,先鞭云路仗诸兄。他乡信美仍吾土,赢得连场听雨声。
十余代衍秀才家,旧德清门世所夸。
【 余家自前明至今,以秀才相传者十五叶。
河间纪文达师视闽学时,曾手制「书香世业」四字榜于堂。
】 要向虀盐寻事业,莫凭京秩诩清华。
【 余大二三儿皆以监生登乡荐,而四儿独由秀才进取,议叙部曹,因作此勖之。
】
附映辰和韵 #
旧是书香世业家,一衿幸获讵堪夸。显扬报称无穷事,但欲联芳接棣华。
天伦乐事萃华堂,绿酒红灯夜未央。
如此团圞良宴会,可无诗句压清狂。
【 初伏,宴于韫玉堂,中伏,宴于致曲山馆,末伏,宴于思补堂山居,不可无此逭暑之局,不妨竟日酣嬉也。
】
附逢辰和韵 #
檐铎丁东响画堂,风轮四面转中央。
冰桃雪藕凉如许,忽捧红云喜欲狂。
【 风轮之制,以圆木为干,周围插木扇,各缘以素绸,中镕铁为柄,而弯其受手处,下承以架,以一人转其柄,即四座风生矣。
中伏日,适寿研二妹由福州寄到新荔,大人别有诗纪之。
】
漫言岁月去堂堂,博得三旬乐未央。转瞬小池残暑退,延秋高会续清狂。
附恭辰和韵 #
人意齐趋昼锦堂,闭门乐事未渠央。纳凉正可添诗料,催句何能任醉狂。
附英辰和韵 #
皆山楼上读书堂, 【 余受业师住皆山楼上。】 灯火新凉夜未央。且听陔南方视膳,敢耽酒趣托诗狂。
附兰省和韵 #
人生乐事恋高堂,长日壶中景末央。但惜雁行千里隔,不同绕膝学儿狂。 【 寿研二妹、寿溥四妹时皆在福州。】
附三子妇婉蕙和韵
吉金贞石护深堂,欣对长生颂未央。
【 翁大人所藏金石颇富,婉蕙日所用砚,即大人所赐「长生无极」汉瓦当也。
】 却忆大椿当赤日,无多卫从次公狂。
【 时家严大人远在海盐官署,惜余四兄弟,只五哥一人侍侧也。
】
福地深愁地邅回,内忧外侮困儁才。此时正合抽身去,且为名园尽一杯。 【 刘次白中丞乞归过此,留饮园中,极赏水石之美,称为「名园」。】
老来博弈岂荒湛,饱食真嫌不用心。藉免出门憧扰扰,犹胜午枕梦沉沉。 【 余素不喜博弈,老境颓唐,聊借眷属抽暇为之,藉消炎晷,却午眠也。】
池草堂中灯火凉,皆山楼下听琅琅。夜阑人静浑无事,且把欧碑课数行。 【 两孙皆能临欧阳信本皇甫碑,每于夜阑人静后课之。】
文运由来仗起衰,彼都人士罔闻知。
雨淋日炙余心恻,无作神羞礼亦宜。
【 浦城文昌宫久圮,旧奉神像雨淋日炙,已不忍言,甚至为花会匪徒凭以测梦,两肩至受巨钉无数。
余为之恻然,而都人士莫有过而问者。
因就东岩所购旧地及逢儿所存新地,独力鼎建于硕辅社之西。
此举实藉以救败,尚不暇言徼福也。
】
忽闻鹾海起狂澜,碧水丹山尽改观。
坐看憧憧三阅月,消寒雅集亦阑珊。
【 自签派鹾商檄到后,合邑惶惶,深山中亦时闻剥喙声,三阅月始稍静,消寒集为之不终,更可笑也。
】
居士城南心迹清,借书谈艺乐将迎。
何缘迫促离乡去,秋室从今有俗声。
【 门下士祝岐山闭门读书,不关外事,城中知蓄书可谈艺者,惟此一人。
而签商之檄一到,不数日即督促登舟去,为之黯然。
「扬雄秋室无俗声」,李长吉句也。
】
大府风闻曷可当,承流太守亦堂堂。
流丸自向瓯臾止,但笑蚍蜉撼树狂。
【 浦城举商花名,始由制军访闻,旋据郡守申报省府各檄,俱有明文。
乃被举之家,横加疑谤。
竟有集矢于余者,今已涣然冰释矣。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语出荀子。
】
侧目骄阳作畅晴,怨咨谁复问舆情。
玉清毕竟垂慈易,一洒甘霖起颂声。
【 骄阳兼旬,怨咨丛起,若非甘霖骤至,恐民不聊生矣。
时乙巳四月二十六日,山中病叟亦为之加一餐也。
】
半夜挥成喜雨诗,平明唱咏瞽儿词。侯门都作沉沉梦,翻笑衰翁局外痴。 【 拙作喜雨诗,和者数家而已,余皆噤不出声。】
久惜蕉林继墨林,当年惜墨并如金。
【 翁覃溪师尝言项墨林、梁蕉林皆收藏家,惜无著录可考。
】 南来北至多新得,助我烟云一室深。
【 近日逢儿从福州至,恭儿从京师归,皆有新得书画。
时余方辑退庵题跋将脱稿矣,因此复有增订。
】
附逢辰和韵 #
书画禅兼翰墨林,不分瓦注与黄金。
零缣片楮关文献,亦费搜罗岁月深。
【 今春在家汇装书画数十册,皆前明及国初时人,吾乡先哲居其大半,增入题跋者亦十之二三。
】
附恭辰和韵 #
荟萃吾家翰墨林,相逢何敢吝挥金。
云山花草齐收拾,谨报高堂愿海深。
【 时大人方辑金石书画题跋,以尚少宋人画迹为嫌,嘱恭辰于北行之便稍为物色。
适过吴中,以重价购得赵干、米元晖、赵子固各真迹以报,大人喜甚,每披读,辄为浮一大白焉。
】
病入膏肓岂易苏,嶙峋虎角起长吁。
他年若咎卢龙卖,我亦当时士大夫。
【 英夷占居乌石山,大兴土木,虎头生角,形家所最忌也。
闻当官已与相安,而我民则重足而立矣。
】
出塞不辞三万里,著书须计一千年。
【 借用近人诗句,忘其姓名。
】 可怜粤麓非屏麓,望断苍茫敕勒天。
【 昨有传林少穆已赐环入关者,为之喜而不寐,实谣言也。
余福州老屋在屏山之麓,与少穆为比邻者数年。
】
巾帼犹分惜字忙,可知此事系天良。
灵心慧腕雕镂出,普作山城妙吉祥。
【 恭儿初到浦,即倡为惜字之局。
其妇婉蕙实力襄之。
近复以浦俗馈遗食物,必加剪纸吉语其上,所残弃字迹滋多,因以吉事代吉语,作为花样种种,并自撰代吉祥说,疏通其意,分送所知各家。
】
附婉蕙和韵 #
为襄善举不嫌忙,意美还应并法良。吉语果能成吉事,人间何处不迎祥。
深闺姑姊助清忙,剪剪轻痕手法良。
犹胜雕镂茶果巧,家门琐事亦凝祥。
【 筠如、寿生、(按:「生」,翻刻本、同文堂本作「笙」。
)婉兰诸姑娣,皆助余剪镂花样。
浦城积习,最尚茶泡,雕镂果品,必以精巧相夸,其实徒费工夫,不如此之有裨于惜字也。
】
附代吉祥说 #
近日浦城有敬惜字纸之会,诚盛举也。
惟各家尚有习而不察,竟等于不敬不惜,而不自知其非者。
常见人家馈送食物,无论大盘小盒,其上每加红纸一块,或方或圆,必嵌空剪雕四字好语,如「长命富贵」、「诸事如意」之类。
不知此纸本系无用之物,一转瞬即蹂躏于童婢之手,再转瞬且沦弃于藩溷之区。
其能于收物之顷,即将此纸随手检归惜字篓中以待焚化者,盖百家不得一二人焉。
一家如此,积家则多。
一日如此,积日则多。
其婚娶喜庆之家所用尤繁,则所作践之字尤甚。
今欲骤令各家不用此纸,其势有所不能。
不得已,思一善法以变易之。
窃念各家用此之心,不过意取吉祥,别无他说。
兹以吉祥之景代吉祥之字,有何二致?因杂取吉祥善事,剪作花样十六纸,分赠各家,务望照此剪雕,以代前此吉祥之字,以亲及亲,广为传布。
此事虽小,藉可免作践字纸之孽,当更为人家吉祥之征。
夫敬惜字纸,尽人所宜为,而士大夫尤应互相劝惩。
若闺中更能随时襄助之,庶内外同心,更无缺憾。
惟自求多福者鉴之矣。
一纸遥遥互继声,暮年亲故倍关情。
盐城更比芜城远,安得腰稳驾鹤轻。
【 杨竹圃素不言诗,近为余所挑,既和余寄寿诗,又成自寿诗十首。
想盐城海滨,舍此亦无可消遣也。
余颇有重游扬州之愿,而盐城滨海益远,为之奈何。
】
乡邦文献共关心,早惜虚糜数万金。
今日却非当务急,寿山福海枉崇深。
【 接廖钰夫、魏和斋信,以奉大府谕令,捐刊省志。
此诚盛举,而此日实非其时。
忆嘉庆年间有长沙僧寄尘者,在乌石山大书「寿山福海」四字磨崖,实与彼时郡城殷赈恬熙气象相称。
今则名山已归异族,鹾海正涨狂澜,当务之急,恐不在此也。
】
附复廖钰夫尚书、魏和斋山长书
日来接诵来函,诸叨绮注,承以福建通志一书,待刊已久,亟应付之枣梨,以垂久远,仰见情深文献,谊笃乡邦,并传述刘制军钧谕,令某与苏鳌石先生首捐,为士夫倡,并谕应同荐绅倡始,继及官僚,令即裁复,以便转达大府等语,自当凛遵。
惟此事本末,似大府尚未能悉其详。
前此数万金付之一掷,至今啧啧人口,忿怨未消。
且通志为合省官书,必应合通省官绅之力以成之,自当由大府主持,通行各外郡县遵办。
今转欲荐绅倡始,官僚继之,于名不正,于言不顺。
况以目下情形而论,外侮未退,鹾务方殷。
他处所不敢知,即以某现居浦城而论,举商之事未息,半载以来,死亡逃匿者屈指可数,现在追呼日至,绅富尚皆重足而立,惴惴于心。
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断难冀其望风慕义,踊跃从公。
某伏处山邑,有家难归,闭户养痾,不预时局,愚昧之见,聊布区区,尚望阁下与在省同人从长计议。
或仰藉大府风声,竟能集事,亦未可知。
某必竭尽绵力,以步诸君子后尘,断不肯置身事外也。
专此复请道安,顺璧侍谦,统祈朗鉴,不备。
跋
四十强仕,七十致仕,经有明训,无所谓归田也。
然古者出则从政,归即明农,故归田之赋,肇于平子,归田之句,着于少陵。
降至宋人,以坡公之名通,犹作有田不归之誓,而欧公竟藉以名其书。
自是始以归田为士大夫之美谈,仕宦中人且以为难能而可贵焉。
吾师茝林梁公少无宦情,通籍后复家居十年始出,苏藩苏抚任内,又两次以疾引归,可谓难进易退者矣。
然惇书窃读公所撰着,一则曰归田谁信本无田,再则曰归田何事不真归,但惜无田抑又非。
乃知年来侨居南浦,不但无田可归,直至有家而不能归,反复屡形于吟咏中,每令人不忍卒读。
然吾师天怀淡定,安上能敦。
惇书于岭西侍公最久,窃见公仕学兼优,并无偏废。
如楹联丛话、三管诗话、铜鼓联吟诸刻,皆成于簿书丛杂之余。
即至梧江防堵,戎马倥偬,羽檄交驰,中夜数起,而尚能抽暇辑成三国志旁证一书。
其忙中整暇如此,况今日之优游田里,闭户著书,俗缘不干,真想自适者乎?此吾师归田琐记所由作也。
今秋惇书读礼山中,忽承吾师以脱稿寄示,自言此书仿欧公归田录而成。
惇书伏读之余,窃谓欧书自序成于治平四年,其时实尚未归田。
欧书不过两卷,吾师书虽亦一百一十余条,而益以日记诗数十章,计分八卷,较欧书多至数倍。
欧书多录朝廷遗事,士大夫笑谈,吾师书亦同其意,而考订详明,包孕繁富,中间如议马头、议江口、议大钱、戒停葬、戒厚殓、戒锢婢诸条,尤为济时之要务,警俗之苦衷,可坐而言,可起前行,则视欧书之用心,尤有维系,急宜寿诸枣梨,公之同好,以无负吾师一番载笔之勤。
因殚旬余日校勘之劳,付之手民,刊而序之。
工既告蒇,复述作者之本意,书于册后,俾读是编者,知吾师出处之大节,经世之要务,咸备于此,庶无负吾师寄示之殷怀云尔。
又闻吾师近方撰师友集若干卷,举数十年感恩知己之迹,悉以韵语铺之,而复略叙其生平梗概,附见其投赠诗文。
惇书贱名亦幸叙其后。
行将脱稿成书,愿吾师仍以清本寄示,俾得先读为快。
或再与校勘之役,以忝附大雅之林,是尤私衷所忭祷也夫。
惇书谨跋。
退庵自订年谱 #
退庵居士系出安定梁氏,名章巨,字闳中,又字茝林,晚年自号退庵。
由泉州宋丞相文靖公派下分居福州长乐县南乡之江田里,国初迁居福州城中。
自前明迄今十五传,皆为郡县学诸生不断,河闲纪文达公督学闽中,以「书香世业」扁旌吾闾。
乾隆四十年乙未七月初六日生于福州淳仁里。
时先考翼斋公上公交车未回。
是年先叔父九山公成进士,入翰林。
翼斋公讳赞图,字斯志,又字翼斋,行二,乾隆戊子与同怀弟九山公同举于乡,考补内廷咸安宫教习。
【 门下士潍县刘鸿翱拜填讳。
】
丙申,二岁。 #
丁酉,三岁,长房伯兄虚白公 【 初名功,改名际昌。】 入县庠。
戊戌,四岁,虚白伯兄为发蒙,先妣王太夫人自课之。
己亥,五岁,十月,先大母林太淑人弃世。是年翼斋公教习期满引见,以知县用,回里即丁忧。
庚子,六岁,在家读书,先考自课之。
辛丑,七岁,先考授徒于经院巷彭宅,随往读书。
壬寅,八岁,先考授徒于开元头林宅,随往读书。
癸卯,九岁,先考授徒于杨桥巷蒋宅,随往读书,始学作小诗。是年同怀弟章█生。
甲辰,十岁,先考授徒于盐法道德清戚公署斋。闰三月,先妣王太夫人弃世。太夫人少以孝称,在室时尝割臂肉疗父笃疾。先考为作传略纪之。
乙巳,十一岁,先祖天池公弃世。
公弱冠即为名诸生,以耆儒宿学教授里中五十余年。
值八十寿,纪文达公有文祝之, 【 文载公集。
】 至是考终年八十二岁。
是秋先考为卫防郡丞汉军刘公延请课子,随往读书。
福州距厦门五百里,是冬以台湾林爽文滋事军兴,孔昭道梗,不得归。
丙午,十二岁,仍在厦门厅署,始学作八股文,并随先考偕同里先达郑苏年光策、何实斋西泰、林于川雨化、张燮邦经邦诸公遨游众岛各岩洞,复泛海览鼓浪屿之胜。
时厦门洋船丛集,商贾殷赈,仙山楼阁,甲于南天。
闻近日井里萧条,大有今昔之感矣。
是年长房三兄曼云公 【 初名雷,改名运昌。
】 入县庠。
丁未,十三岁,冬,随先考回福州,移住新美里,与九山公同居,从虚白伯兄学举子业。
戊申,十四岁,学使者云间陆耳山师锡熊甄别生童,余以第九名童生录送鳌峰书院肄业,山长为孟考功瓶庵先生超然,都讲即虚白伯兄也。
己酉,十五岁,春,随先考往仙游金石书院读书。秋,与四房四兄泽乡公云铣同赴长乐县试,受知于汉军王弼斋师佑郊,录取第二名。
庚戌,十六岁,与三兄曼云公同在鳌峰书院二贤祠读书。
辛亥,十七岁,受知于丹阳吉渭崖师梦熊,以第一名取入长乐县庠。是年,随同邑陈茂真师士伟读书于观音桥齐氏之拾芳轩。
壬子,十八岁,随外舅郑苏年师读书于洗银营赵氏之红玉斋。是秋乡试卷备而不荐。
癸丑,十九岁,仍随苏年师,始学作诗、赋、杂文。是年,四兄泽卿公入县庠。
甲寅,二十岁,随林畅园师茂春读书于洗银营陈氏之凤池书屋。
是秋乡试,与虚白伯兄、曼云三兄同举于乡,座主为歙县程兰翘师昌期、仁和关晋轩师槐,房官为泾县吴虚谷师浚。
乙卯,二十一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鄱阳胡果泉师克家,遂留京过夏,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是年泽乡兄举于乡。
嘉庆元年丙辰,二十二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山右李石农师銮宣。
五月,由运河回闽。
七月,患疟,至重阳始到家,冬至前一夜而止。
岁杪郑夫人来归,即苏年师长女也。
丁巳,二十三岁,授徒西门街刘宅。
戊午,二十四岁,授徒南营姜宅。章█弟入县庠。是冬,先考以知县选期将到,呈明不愿外任,选得汀州府归化县学教谕,挈章█弟赴任,而命余上公交车。
己未,二十五岁,会试荐而不售,房官为杞县吴少甫师树萱。同房曼云三兄遂成进士,入翰林。六月回家,仍在苏年师馆中课文。
庚申,二十六岁,大儿逢辰生。辑东南峤外书画录二十卷,自为序。
辛酉,二十七岁,会试,以九山公为内帘同考官,回避未入场,与大挑又不得,乃就补景山教习。
壬戌,二十八岁,会试,以二甲第九名成进士,座主为纪文达师、铅山熊谦山师枚、满洲玉研农师麟、大庾戴可亭师均元,房官为高阳韩湘帆师抡衡。
朝考入选第二名,因受知于大兴朱文正师珪、大庾戴文端师衢亨、长沙刘文恪师权之、满洲英煦斋师和、那绎斋师彦成、莱阳初颐园师彭龄、浦城祖舫斋师之望。
引见,以翰林院庶吉士用教习,师为黄陂帅仙舟先生承瀛。
是秋闻先考宁化之讣,踉跄南奔,由江西取道汀州入宁化,计署中视含殓者惟章█弟一人,痛哉!
癸亥,二十九岁,正月,始至宁化学署。四月,扶榇回福州,从苫中编辑翼斋公遗诗文两卷,行状一卷,又辑家谱四卷。
甲子,三十岁,郑苏年师终于鳌峰讲席,与同门友沙县陈名世同校刊西霞文钞两卷,为之序。吾师遗文,此其一斑也。
乙丑,三十一岁,二月服阕进京,散馆以二等第五名引见,改部主事,签掣礼部,入仪制司行走。
是秋,因病请假回籍。
在部时辑南省公余录四卷,谢芗泉先生振定为之序。
嗣复拓为八卷付梓。
丙寅,三十二岁,家居,辑长乐诗话八卷,自为序。
丁卯,三十三岁,掌浦城南浦书院讲席。秋,挈季生肇文游武彝,有游记及诗纪之,祖舫斋师、陈恭甫编修寿祺各为之序。
戊辰,三十四岁,仍赴南浦讲席。秋,为本省抚部张兰渚先生师诚延入幕中,为撰拟颂册及奏御文字,并校勘所进遗书数十种,各加按语,如四库书提要之例。
乙巳,三十五岁,仍赴南浦讲席,辑东南峤外诗文钞若干卷,陈恭甫为之序。
庚午,三十六岁,仍赴南浦讲席,辑夏小正通释四卷、南浦诗话四卷,皆祖舫斋师为之序。
辛未,三十七岁,复入张抚部幕,与陈恭甫分纂御制全史诗注六十四卷。
是春为先考妣合葬,祖舫斋师为之志铭,事毕仍赴南浦讲席,校补仓颉篇三卷,选辑闽文典制钞四卷。
是年次儿丁辰生。
壬申,三十八岁,仍赴南浦讲席。秋后回家开藤花吟馆,集里中诸名流觞咏,其中有藤花吟馆画卷,阳湖李申耆邑侯兆洛、歙县程春海侍郎恩泽并为之记。
癸酉,三十九岁,仍赴南浦讲席,与郑松谷鹏程、林蓼怀轩开二亲家重游武彝,又与全生征兰游渔梁万叶寺,志乘所谓天下十大名山之一也。
是冬挈眷进京,在浦城祝东岩亲家昌泰有斐园中度岁。
甲戌,四十岁,三儿恭辰生于台庄舟次。
八月,抵京,进署销假,仍在仪制司行走。
是岁由运河北上,滞居漕艘中百余日,取旧读昭明文选笔记之件编录而增益之,是为文选旁证之权舆。
自是每年趋公之暇辄涉笔焉。
乙亥,四十一岁,同刘芙初、吴兰雪、陈石士、李兰卿谒翁覃溪师,为苏斋诗弟子者三年。
是夏闻四叔父九山公之讣。
公讳上国,字斯仪,又字九山,乾隆乙未进士,历官翰詹科道,洊至太常卿,终于广西学政任所,陈恭甫铭其墓。
丙子,四十二岁,兼精膳司帮办掌印。
是秋考选军机章京,以第一卷引见记名。
是冬入宣南诗社,胡墨庄侍御承珙、潘功甫舍人曾沂各为之记。
辑春曹题名录六卷。
丁丑,四十三岁,四儿映辰生。
秋与顾南雅莼、龚季思守正二同年游西山,有诗纪之。
又与陈石士编修用光、陶云汀给谏澍、王北堂明经萱龄游昌平,有文纪之。
戊寅,四十四岁,入直军机。是秋扈跸盛京,来往七十三日,游医无闾及松、杏诸山。以校勘科场条例被议降一级留任,旋以扈从议叙加一级。
己卯,四十五岁,三月,扈跸东陵、南苑、盘山。
公余偕同人坐山轿登云罩寺,又于月夜上古中盘,饮至向晨始下入直,各有诗纪之。
是冬以覃恩诰授奉直大夫,诰赠先考如章巨官,先妣王氏为宜人,封妻郑氏为宜人。
庚辰,四十六岁,扈跸滦阳,加一级。
又恭送睿庙梓宫,加一级。
又恭遇覃恩两次,各加一级。
是役恭逢睿庙升遐,变生仓猝,前无故实可稽,枢廷直务填委,而礼臣随扈者,堂官仅黄左田大宗伯钺一人,汉司员仅章巨一人,奏疏文移,责无旁贷。
时枢臣礼臣皆日数召见,斟酌典礼,体大思艰,余以一小臣往复其间,哀苦之余,益增凛惧,盖不敢休息者彻数昼夜,自礼部堂属官续到者数人,乃始分任其劳,藉免陨越云。
九月,回京,兼祠祭司行走。
是冬以覃恩诰授中宪大夫,晋赠先考为中宪大夫,先妣王氏为恭人,诰封妻郑氏为恭人。
道光元年辛巳,四十七岁,五儿敬辰生。
二月,以补授主客司主事引见,仍在仪制、祠祭两司行走。
礼曹四司至是乃绵历焉。
三月,扈跸易州,以恭襄山陵大典议?加随带二级。
四月,以考试差引见。
六月,由军机大臣以行走勤慎议叙,奏准即升员外郎,先换项戴。
十一月,以补授仪制司员外郎引见。
是年,充大清通礼馆纂修,又充内廷方略馆纂修。
又以与同人分校辽、金、元三史地名、人名、官名,余分得金史全部。
又分纂西域图志,未成书。
壬午,四十八岁,由礼部堂官以才具练达,克称厥职保举,京察一等。
二月,由吏部引见,奉朱笔圈出,交本部堂官查看,复加才识精明,办事老练,堪胜外任考语,引见记名,以繁缺道府用,仍加一级。
闰三月,授湖北荆州府知府。
次日具折陈谢,召见于干清宫西房。
五月,挈眷出都。
六月,赴荆州任。
是月即奉檄兼护荆宜施道,兼管荆州钞关监督。
先是,所属监利县与沔阳州民以争水相仇杀,官不能治,大府檄予驰往查办。
乃先以诗歌代为文告劝谕之,又为亲勘水滨,议清界址,两境士民悉服,其患遂平。
公余编辑枢垣纪略十六卷,朱咏斋同年士彦为之序。
盖前数年在枢直时稿本,至是始汇次成书云。
癸未,四十九岁,擢授江南淮海河务兵备道。
五月,挈眷由大江顺流东行。
六月,至清江浦赴任。
辑江汉赠言二卷,皆楚省僚寀士民送行之作,黎湛溪河帅世序为之序。
九月,以霜降安澜议叙,纪录二次。
是冬,以覃恩诰授朝议大夫,诰赠先考如章巨官,诰赠先妣王氏为恭人,诰封妻郑氏为恭人。
甲申,五十岁,以前在方略馆校勘金史,书成,由军机处奏准从优议叙,加一级,纪录二次。
九月,调署江苏按察使,驻沧浪亭行馆,有沧浪亭题咏两卷,张兰渚先生、林少穆尚书则徐各为之序。
十月,以霜降安澜议叙纪录二次。
十一月,回淮海任。
值高家堰失事,劳劳襄办者三阅月。
有上严小农河帅烺乞免调任淮扬道书,上星使文秋潭孚、汪瑟庵廷珍二尚书请修复堰圩二堤书。
乙酉,五十一岁,春,管理盘运漕粮总局。
五月,调署江苏按察使。
七月,又调回盘运漕粮总局。
九月,将滞漕二百万石全数盘运渡黄北上。
是役请拨银二百一十万,至是竣事,计节省银三十二万。
奏入,自督部、河帅以下皆甄选有差,遂擢山东按察使。
先是,制河二大府锐意治河,方议挑关、孟两滩以取直,又议改上流海口以利运,又欲开王营减坝以泄涨,悉系淮海所辖地方,余皆力陈其不可,以去就争之,事遂不果。
迨余去任,始纷纷兴办矣。
是年大儿逢辰登乡荐第二名。
丙戌,五十二岁,进京谢恩,蒙召见三次,赐克食二次。
二月,抵山东任。
十一月,调补江西按察使。
未行,兼署山东布政使,擢江苏布政使。
辑古格言十二卷,汤敦甫协揆金钊、刘次白中丞各为之序。
丁亥,五十三岁,抵江苏任。
辑东南棠荫图咏三卷,皆山左僚寀士民送行之作,朱兰坡同年珔为之序。
是役顺途登泰山。
赴任后督同李葛?太守景峄修治泖湖,一月而竣事。
旋请筹款挑浚吴淞江,即于是冬兴工,督同陈芝楣太守銮往来催查,次年夏竣事。
戊子,五十四岁,以挑浚吴淞江议叙加一级。
修沧浪亭工竣,记而碑之。
辑沧浪亭志四卷。
又建吾宗伯鸾高士祠,记而碑之。
辑梁祠纪略二卷,朱兰坡为之序。
是岁以覃恩诰赠先曾祖砥█公为通奉大夫,如章巨官,先曾祖妣林氏为夫人,皆章巨以本身妻室应得封典呈请上貤者也。
诰赠先祖天池公暨先祖妣林氏,先考暨先妣王氏亦如之。
己丑,五十五岁,九月,抚部陶云汀宫保奏请护理江苏巡抚,宫保入觐之缺也。
辑吴中唱和集八卷,作者二十一人,皆壬戌同年之在吴与过吴者之诗,自为之序。
又作小沧浪七友画卷,刻石沧浪亭壁,朱兰坡为之记。
庚寅,五十六岁,八月,奉命护理江苏巡抚,陶宫保擢督之缺也。
十二月,复奉命护理江苏巡抚,卢厚山宫保坤擢督之缺也。
是年始遨游吴下诸山,各有诗册画卷纪之。
辛卯,五十七岁,江淮大水成灾,流民蔽江而来,每日以万计。
乃率属捐廉,出示募捐,一面给船咨送,一面设厂留养。
计自初秋至冬孟三月余日,资送出境者六十余万人,自初冬至次年春季在厂留养者四万余人,复自捐棉衣万袭,以为厂中御寒之具,于三月末陆续资送北返,沿途颇有颂声。
何竹芗郡丞士祁为作目送归鸿画卷,高雨农舍人澍然为之记。
辛卯,五十七岁,修复练湖牌坝。
是冬,回空军船藉以无阻。
又筹款奏请兴挑孟渎三河,未竣事而去。
编梓亡友程春庐府丞同文遗诗四卷,题曰密斋诗存,为之序。
壬辰,五十八岁,二月,奉命护理江苏巡抚,程梓庭中丞祖洛擢督之缺也。
计余官大江南北,历观察廉访旬宣,并四权抚篆,前后凡八年有余。
江省吏才最盛,余历任所荐举守令不下数十辈,皆执弟子礼甚恭,而如陈芝楣、苏鳌石廷玉、刘次白、赵竹泉炳言,皆不数年开府持节以去。
此外如额莘农腾伊、王香湖青莲两方伯,俞陶泉德渊、李石舟国瑞两都转,王槐午锡蒲、李碧山廷锡两观察,李葛█景峄、王善舟有庆、陈星垣经三太守,或以故或以病去,皆实不愧循卓之称,尤往来于余心不释云。
是年四月,因病奏请开缺。
奉旨俟林则徐到任后再行开缺回籍调理。
五月,郑夫人携家先行。
六月,林少穆抵苏,遂卸抚篆,挈映儿登舟,因建溪水浅,小住浦城。
辑葑江别话四卷,皆江南僚寀士民送行之作。
八月,回福州,进黄巷新宅。
是岁,吾乡秋禾为风雨所伤,米价骤贵,而台湾逆民陈办滋事,台米不能内运,民间盖藏空乏,众心惶惶。
因建议致书大府,力恳奏请借拨江南漕米十万石,程梓庭督部入告准行,于次年青黄不接之时,由海船运到,乡里便之。
是年修葺宅右小楼,榜曰黄楼。
与同里诸耆旧以诗酒相往来,辑三山唱和集十卷。
癸巳,五十九岁,先室郑夫人弃世,为撰事略梓行之。
刘次白中丞、高雨农舍人各为之传,林少穆尚书为之墓表。
辑江田梁氏诗存九卷,自为之序。
是岁修葺宅左小园,榜曰东园,分为十二景,有诗纪之。
甲午,六十岁,辑退庵随笔二十卷,自为之序。此书先为关中友人所刻,后至桂林,复加增删,扩为二十四卷,贺耦庚中丞长龄序之。
乙未,六十一岁,集诗社诸君子在敝庐设局劝捐义仓谷价,忙碌者数十日而后集事。
五月,奉召入都,挈逢儿、映儿束装就道,至扬州病疟,留滞月余日。
八月,由运河北上,舟次辑北行酬唱集四卷,皆同里知好及大江南北僚寀士民赠行之作,陈芝楣中丞为之序。
八月杪抵京,递折销假,蒙召见一次。
次日即授甘肃布政使,复蒙召见二次,并赐克食于重阳日。
挈逢儿、映儿赴甘肃任,顺途游华山。
丙申,六十二岁,甘藩库中前因办理军需有漏款银七万两,经手者半已离甘,部中屡行查诘,督部不知所为。
余殚五日夜之勤,设法补苴完结,上下同官及离甘各官皆德之。
正月,调授直隶布政使,以留办计典迟至,三月杪始成行,途次接奉擢抚广西之命。
五月,抵京,递折谢恩,蒙连日召见六次,赐克食五次,即陛辞出京,挈丁儿、敬儿赴广西任,兼署广西学政。
三阅月,以奉查冯赞勋揭参杨时行一案据实奏覆,奉旨嘉奖,议叙加一级。
辑宣南赠言二卷,皆日下同人话别之作也。
途中舟过衡山,在船舱中饱观一日,有诗纪之。
冬奉赐「福」字一方。
丁酉,六十三岁,辑论语集注旁证二十卷、孟子集注十四卷。
秋,监临广西文武两闱,并会同丁自庵学政善庆考选拔贡。
广西文闱积弊多端,其最甚者,每科闱中辄派兵六十名,列坐于明远楼之上下前后,各为稽查弹压,而鎗替传递之弊即伏其中。
甚至有能文之举人,身穿号褂于楼上起草,交他兵顺递号舍中,毫不费力者。
余既采访明确,乃排众议,革除之,并附片奏明立案,士林感之。
是科三儿恭辰举于乡。
修复署东铜鼓楼,成铜鼓联吟集两卷。
又于独秀吴下重建五咏堂,为诗纪之,远近和者百余家。
冬奉赐「福」字一方。
戊戌,六十四岁,越南使臣入贡,照例于节堂款宴,作画册纪之。
校梓文选旁证四十六卷,阮云台师、朱兰坡同年各为之序。
盖二十年精力所萃,至是始成书云。
辑国朝臣工言行记十二卷。
冬奉赐「福」字一方。
己亥,六十五岁,监临粤西文武两闱。
是岁次儿丁辰与胞侄齐辰同举于乡。
四儿映辰入县庠。
辑制艺丛话二十四卷,朱兰坡及杨芸士明经文荪各为之序。
冬奉赐「福」字一方。
庚子,六十六岁,监临文武乡闱,并会同学政考选优贡。
辑楹联丛话十二卷,陈莲史方伯继昌为之序。
是年始遨游桂林诸山,画成长卷记之。
冬奉赐「福」字一方。
辛丑,六十七岁,二月,闻广东英夷滋事,带兵至梧州府防堵。
梧州界连东粤,匪徒乘机啸聚。
余力行团练之法,境内帖然。
奉旨选将调兵送炮,协济东省,并准杨诚村参赞芳咨取铁桩木排刍束,两旬间悉办运无误。
旋调授江苏巡抚,即回桂林,往来得饱看阳朔山水,亦忙中胜缘也。
五月,挈家登舟,由湘江、荆江顺流而东。
七月,赴江苏任,即带兵赴上海县防堵。
时裕鲁山督部谦奏准宝山口商船一概不准进港,以防夷匪混入,合县商民汹汹,几至罢市,县令束手罔措,关道遽欲辞官。
余即日据呈批准进港,一面具奏,人心始安,欢声雷动。
又与陈莲█提戎化成协力练兵练炮,收抚巨奸,自吴淞江至宝山口数十里刁斗森严,军民安堵。
值浙江镇海失陷,督部讣至,因兼署两江总督及两淮盐政二十余日。
适奉办理粮台之命,遂回苏州。
先是,恭奉明旨饬各省督抚保举所属道府以下各官。
余赴苏虽甫三月,而僚属半系旧知,即据实以所知奏荐。
不及一年,而黄石琴恩彤洊历方伯,但云湖明伦坐升都转,王观庭用宾、练笠人廷璜各擢太守,中外咸称得人焉。
十一月,疾作,即专折陈请开缺调理,送篆交程晴峰中丞矞采接办。
是岁逢儿成进士,以兵部员外郎即补。
壬寅,六十八岁,正月,引疾折回,奉旨准其开缺调理,并奉赐「福」字一方。
二月,挈家登舟,本拟回闽,因骤闻浙东英夷鸱突,大帅失机,钱塘江口戒严,不敢前发,遂回帆北渡扬子江,寓居扬州张氏园者三月有余日,与阮云台师、谢蕉石同年学崇、黄右原比部奭及余婿杨竹圃方伯簧剧谈而已。
五月杪,闻夷船已进图山口,复仓卒挈家登舟,渡江而南,径达苏州,由浙江回闽。
盖六月初三日舟过丹阳,初八日夷兵已陷京口矣。
六月杪,抵浦城,复闻芟夷要在福州设立马头,已经疆臣奏准,城中士民惶惑,有纷纷逃避之意,不得已暂驻南浦,借宅而居焉。
忙中辑楹联续话四卷、巧对录四卷,皆自为之序。
癸卯,六十九岁,购花园衕荒地一区,起造新宅,左有方池半亩,遂环池略缀屋宇,榜曰北东园,以别于福州之东园也。
四月,进新宅。
八月,回福州省墓,小住二十余日,仍回浦城,为恭儿点定劝戒近录六卷,为之序。
甲辰,七十岁,自订年谱,又辑称谓拾遗十卷,自为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