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劫纪略

《出劫纪略》[清]丁耀亢 著

  序

  小叙

  山居志 #

  峪园记 #

  山鬼谈 #

  明空上人传 #

  航海出劫始末 #

  从军录事 #

  乱后忍侮叹 #

  避风漫游 #

  皂帽传经笑 #

  陆舫游记 #

  孤侄贻谷出劫记

  保全残业示后人仔记

  述先德谱序 #

  族谱序 #

  序 

  余与野鹤丁先生同里,比邻居,以晚辈交先生,受知先生最深,来往燕都,千里外邮筒相问也。

读其《逍遥》、《落叶》诸诗,老厚苍奇,谈黄初而上哉!丙申归自容城,以《出劫纪略》命序于余,始爽然自失,悔知先生之浅也.先生为侍御公少于,性孝友,多大节。

弱冠而孤,南走吴会,从董玄宰、陈古白游,居三年归。

试屡获售而数奇不偶。

王午乱,邑中士绅狃于处堂,先生毅然携老母、孤侄由山中入海。

城破日,以局外独全。

明年三月,遭鼎湖变,溯海而南,谈兵幕府,有赧燕支封狼居胥意。

一时诸藩镇骄恣无节制,知其将败,弃之归。

奉太夫人、育孤侄,收先人之业于兵火播迁之后,百不失一。

先生可不谓贤豪间者耶?吾观古今劫数,率在才人文士耳。

以彼倜傥自好,毫素所托。

泄鬼神之秘,与造化争权,造物亦伺而拥焉。

往往蹇其遇合。

浮沉而困顿之。

故屈子之劫,在君臣;马迁之劫,在朋友;元亮、少陵之劫,在时代乱离。

大抵才愈高困之愈切,名益盛忌之益深,求其蝉蜕尘埃之表,斯亦鲜矣!先生奇情至性,履虎尾而不陘,达其诧僚牢骚之气,玩世而肆志,究能承先启后,全骨肉于一线,不至式微,尤文人才士所难耳。

盖能入劫斯能超劫,排难解纷用世而不为世用,千古唯鲁连一人而已。

岂天下士必产于齐欤?其变幻离奇,余乌足知之。

虽然,余亦先生之桓谭哉!

  丙申仲夏同社晚学李澄中右苏氏拜题

  小叙

  古今治乱之际,兴坠之端,可胜叹哉?然而,与乱俱徂,尘飞烟灭者,强半名人也,强半才人也.名不必寿,才不必福。

人或知之,而亦有擅天才、享盛名、历奇难而不死,克振昔人之业者,得丧之故,岂人意可及哉!予观野鹤先生《出劫纪略》,而先生生平读书学古,豪杰自命,亦既悠然可见其为人。

若是者,讵非因材栽荐,阴骘自天,芝草醴泉,归德厥祖?然又有同德殊天,一祖之胤,一父之子,荣瘁异状,如花放满林,开落攸分,苗种弥畦,秀实明办,其故何也?吾与野鹤先生同官金容,亲见其为人,观其诗古文辞,得其承先示后矫矫不夷流俗,抑抑焉有以自下者。

曰:信乎,人顾自命何如尔!

  石城杜弟施化远元引题

  山居志  明天启甲子至辛未

  余未成童时,常随先柱史游于九仙山别墅。

往来林壑,欣然有得,固天性然也。

甫十岁而见背。

时从师偕弟读书石室之侧,或三四月一返舍,率以为常。

然遗产甚薄,与弟耀心茕茕无依,岁终多不给。

久厌城市,又苦九仙山远,载粮为艰,因得城南橡槚沟一邱,甚幽,遂购筑焉。

少年狂率,与俗多忤,每不合于众。

入深谷,憩流泉,荫林木,听鸟音而始解。

或载酒冒雨雪随所适,静坐终日。

使奴仆种橡栗、松竹以自娱,数年而山之园圃粗就.因辟两山之间,筑舍三楹,依溪作垣,引泉为圃,中架小阁,书藏千余卷。

至丁卯秋,遂移家居之。

计数年,青李来禽,已开花结实,松竹成林,橡栗连山矣。

戊辰之冬,筑舍五楹,曰“煮石草堂”,取唐人“归来煮白石”之句。

是年,有友五人来山中结社。

  长男玉章学亦成.庚午,心弟以《春秋》举于乡,余仍碌碌,入山之志愈坚。

岁时伏腊,或入城谒先祠,非有大故吊贺不行于里,因得修《天史》一书。

壬申至癸酉,与玉章专改时艺。

玉章岁试第一,至秋中副车。

被落时,父子相视,山灵无色。

甲戌至丙子,居山藏修者近六年。

性与山习,稽古多暇。

或山花映谷,溪雪流澌,载酒咏诗,呼朋命驾。

时四方无事,夜不闭户,常于三更夜读后,月上雪晴,游于峰顶,燎薪达旦,乐而忘曙。

奴仆欣欣,各自得也。

溪之东有怪石半半亩,横,下为潭,其上有旧草庵,祀大士,野氓祝赛时集。

有九华老僧曰“明空”者,以苦行卓锡,游而乐之。

又有新城俞五秀才,祝发归释,曰“心宗”。

两上人皆深于庄老,因邀而偕隐。

芟茆筑屋数十楹,土之民咸来同事。

草创禅林有时,钟磬发于林际.是岁为崇祯十三年,大饥,有五色天花偏生林谷间,因得饭僧及饥民百余家。

己卯,辽事不支。

东兵破济南,知天时将变,壮心久冷,南游将卜居金陵,以老母重土不能迁。

至辛巳,长男王章不禄矣。

入山抚树,无非惨怛。

回想山居十载,晦明雨雪,都成梦境,无复濠梁之趣。

壬午,入京游太学,移家归城。

是年冬,乃有屠城之变。

山林化为盗薮,浮海余生,流离南北,藏书散失,云封苔卧,而主人为逋客矣。

  峪园记 #

  诸邑城南,多佳山水。

去城五十里,山益深。

回峦层折,为常山。

马耳余峰,连亘不断,至九仙而入海。

兹山实门户也。

按:两山夹谷曰“峪”。

余园在两山之间,土地开旷。

有溪自西南来,绕山而北,汇为曲潭。

方石高下,淳泓相注,悬崖浅渚,槲叶汀蒲,互相映发。

每于春夏之交,白鸟黄鹂,千百出两山云雾间.借山为垣,不别立园圃。

沿溪以柏为墙,竹桧间之。

两山相去,横可四百步,通计三十亩。

因以为西麓作宅,而居宅之外皆园也。

南为菜圃,凿井调畦,菘韭之外,间植桃李,短墙护之。

墙外植银杏三十株,胡桃、山栗不拘数。

使各为区,不相乱也。

东有门,额曰“日涉沼柏”。

径曲行人竹林,得屋三楹,左右各植芍药、牡丹百余本,杂花缀之。

南出一小门,得长松二十六株,蟠如虬龙。

轩楹高敞可憩,石几、石磴倚松而置,皆足啸饮。

东过溪,横石半亩,凹折方棱,与崖石相倚。

山花野茑,杂垂入涧。

两崖出山数武。

登山趾,植以松。

修栈路而上,逶迤入小涧,两崖丛生映山红、杜鹃花有丈余者。

每三月携酒赏之。

过山之北,为明空所建之禅林在焉。

钟磬时发,樵歌互唱,日落岚光,烟霭出没。

岭上眺东海如镜,五朵九仙如芙蓉历历在半天云。

山四围无邻,重崖复岭,深可十里。

外方出别径,凡童稚、牛羊、柴门、鹅鸭,实自为一区。

故十年山居,清乐自足,安知桃源忽为晋魏!计甲子至今三十年,松可数千株,竹已数亩,银杏、胡桃、山栗每年食不胜用。

唯桃李梅杏渐老,因出山十年无新种者。

柏桧成围,阴森塞径矣。

嗟嗟!平泉、金谷、兰亭、辋川尚不能久,况于一邱何有哉?或后之化为蓬蒿瓦砾不可知,姑记之以代临游。

  山鬼谈 #

  明崇祯壬申,余既山居久,观史之余,偶感人事,欲有所惩,因集十史恶报.分为十案,名曰《天史》。

书成藏笥中,不敢以示人。

是年,登州孔兵叛,围莱不下。

集壮士罗弓矢于庭,为自守计。

至夜有玄蝶如鸟自林外来,过庭而啸。

中庭有石掷于庭,询然不绝,乃知为异。

明日祷于天,夜宿斋中,燃灯倚剑而候。

偶出户返,则见片纸濡墨于几,大书四字曰:“为善读书”。

字遒劲如鸾笔。

时众心汹汹,予恐骇众,因再祷曰:“予居山慕仙久矣!死生有命,即鬼狐不汝惧也。

请面交,余将师之。

”即有黄冠、青袍、白面、修髯一羽衣者,立于庭外,呼童子曰“阿胜”者,语之曰:“予张青霞也。

慕子主人道行久,欲订交,故来试之。

夜见恐以邪疑,明日呼汝入吾洞。

”遂去,不复见。

童子胜方十三岁。

  非妄言者。

时有同学诸生臧白玉、长儿玉章皆错愕。

子强慰之曰:“安知非福?”命壮士各解散,是夜寂然。

明晨,一白发老青衣向童子胜曰:“吾青霞书吏韦化栋也。

今呼汝入洞,可随往。

”童子胜见之,诸人实不见,遂援笔为诗,附童子以往。

潜遣善走猎户一人尾其后。

及胜随来使去,而此人反不见,但过溪登山渺无迹矣。

甫二刻,童子胜返,细言所见。

云过东山里许,有石崖一缝,其使引入,见诚如王者居。

青霞冠玉垂裳,侍立皆美人、甲士,不敢仰视。

见诗喜之,不复答。

曰:“且自往,明午可期。

”明日,青衣复来,曰:“师至矣,当迎于溪上。

”乃同臧生、玉章偕往,无所见。

童子胜实为尸,少顷,曰“至”,曰“揖”,即与揖。

及门,曰“让”,即与让;曰“坐”,曰“拜”,即与拜。

少焉,香气自室中来,白云缕缕。

出于户牖。

时七月十八日正午也。

因献茶于室,请题作文,书题二道:愿无伐善一节,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一句。

余见其勉以正,乃拜之。

复出字“索《天史》观”。

余大骇,不敢匿,乃献副本。

携之去。

拜送于门。

后以为常。

四九命题,多重墨体。

时方尚杨伯祥稿,臧生用二语,即批曰:“不宜全用伯祥。

  后自携《天史》返余,总批曰:“即此,可成仙成佛,不必再讲野狐禅矣!”隔壁联吟,分席劝酒于作文之夕,设酒果以待。

又授予以符,焚之则至,书则异香数日不散。

或有所请,则遗童子胜入洞,倏忽而返。

山友王钟仙者,能诗而豪,闻之大惊,过予宅为怪。

因道其详,不信。

偕予至洞口,荒崖石裂,野水流澌而已,愈不信。

少焉,涧之上流浮红果、胡桃而出,如奉客然。

先钟赋一绝于纸未达,童子胜曰:“此石缝即其门,予来即大启。

”试以纸探入,拈纸戏投其隙,不能尽,若有人抽者,而纸尾竟入,束束有声。

少顷,有一纸出,曰“即至”。

众大惊,未返舍,青霞已立草堂外矣。

是夜,联诗十余首,钟仙惊去。

予因作四律为赠,诗经乱多失去。

一律曰:“天台药里武陵津,今古疑仙认未真。

金玉楼台终似梦,渔樵族氏或非人。

重来不识城中面,归去难寻洞里春。

大道玄通凭幻化,静观原不涉声尘。

”其二曰:“石破门开别有天,苍苔启处见人烟。

云堂尚许奚童叩,仙榻难容野客眠。

鹤驭随风归古洞,龙蟠封户隔飞泉。

肯将玄秘传丹火,应识辽阳旧谪仙。

”是夜,隔壁分韵,大闻仙乐。

不多许,但以琴、筑、笙、笛各出一声,示其非幻。

又出酒一杯,红如朱砂,命予饮其半,臧美斯、玉章少饮之。

味如甘蔗,畅及四肢。

明日,送药十三粒,皆朱色,名曰“活参”。

其枚如鼠掌苍耳一握。

予欲服,众咸止之。

予曰:“祸福,命也。

何惧为?”因以酒吞之,无所异。

九月重阳,请登南山之颠。

是日偕酌,见坐叶有声,卮中酒皆不饮而尽,无形可见。

问答唯童子代言,皆勉以正道。

问丹诀黄白之术,卒不应。

曰;“非所宜授。

”辞去。

十月望日,邀不至,回札云:“今祝老母寿,方请缁流诵经。

又坐客甚多,无暇往。

”因使童子胜送山果诗酒往祝。

寄诗曰:“西母添筹注海龄,洞门芝草郁青青。

如何满座烟霞客,少却辽阳鹤姓丁?”童子返,曰:“羽流比丘甚多,有磬大如鼓,吹梵之声,洞彻内外.青霞方持香跪诵,不答帖。

”赏童子以饼饵,明日自来谢,望门八拜而去,不复留。

时城中亲友知者多笑议。

有王温其来问讯,自往洞以石叩之,强余符请,问其休咎。

师答诗曰:“霜寒月冷楚天高,误认仙门石上敲。

我本无形君亦幻,忘机处处得红桥。

”孝廉弟亦不信,以书请师入城,因强之往。

童子胜随去。

乃答九弟诗,有“黑山红海梦茫茫”之句,语多不吉。

后温其与弟竟罹难。

是岁将终,青霞来,云:“有大师号龙光辰者,在东海中,欲往谒之,借童子胜偕行,恐不能随,当借驴共往。

”予异之,不敢违。

明日,胜跨蹇去,过岭外不复见。

  三日胜返,携海中玄石数枚,并寄铁珊瑚一株,高六寸,其形似江南虎刺,屏形而蜷屈,上幡坚似铁,不能破。

后经乱埋土中,不朽犹在也。

童子胜言,初出山外,见青霞乘黄马,前导有旗幡数队引之。

初犹在地。

及少顷,则足下皆云雾,不可辨。

驴亦随行,无异乎陆。

至海边,波涛汹涌。

青霞下马命众曰:“驻此待水开,随予后!”彼乃乘马退百步外,出一铜鞭,策马如飞,马鬣皆火光。

入水而路开,一径才通人,水壁立如岸。

中见细沙燥洁,以手摩水皆如石滑。

又少顷,复在雾中远见一山,突出海中,高巅无林木,有廓踞平台上。

一白发老人扶杖而坐。

青霞至山足下马,命众曰:“在此候我!”各给红豆三粒,曰:“食此不饥。

”乃下马展拜,具一步一叩而上。

又有吏负大书数册,其书大约丈许,随而上,遥望之拜,呈书不知所云。

是山有犬黄如鼠,长三四尺者,往来甚驯。

童子胜控驴下山.少焉,青霞返,荐导引去。

不由前路,仍在雾中。

至一村落,其人如蚁,饮食往来如人间,具形而微。

见青霞遥拜不顾去。

茫茫梦梦,竟跨驴回山云。

众骇异,童子胜不知也。

因为歌记于壁。

歌长不复载。

明日,青霞至,因询书册所载伺事。

以字答云:“皆劫中生死也。

与生死之姓氏也。

汝村皆善人,他日遇劫。

当往此避之。

”每询老人何所司,不答。

是时腊夕近除,每于此日回城祀先祠,遂归城。

癸酉元旦初四日,复入山,请青霞不至。

近元宵,遣童子迎之。

但见其玳筵绮席,鹤驾满座,翡翠为屏,玻球照悬,仙乐霓裳,烟火鳌山,大胜人间。

口答云:“今方邀客不能往。

”予同诸友闻之不信,命童子曰:“汝再返洞中,果携一物来方为实。

且彼书吏韦姓者,既与汝狎,何不求其花炮一观?”童子应命往。

少顷返,窃其二纸炮来。

皆黄香灌顶,乌漆堆纱,与高邮炮等而精过之。

因聚观共诧,曰:“试燃之。

”应手而响。

予方信天上人间同乐,一局不可解也。

二月朔,青霞云:“龙师将至汝庭,须虞俟。

”先是夕乃斋宿,至夜有白云如盖起于庭之竹际。

焚香于室候之。

其气肃然,精光如星。

同臧生、刘生拜而献酒。

时已入夜,童子云:“有一白发老人,冕而垂旒,不知所骑何物,庭中侍者将满矣。

”青霞侍,不敢坐。

予隔窗纸见历历皆人影。

少顷,起,其白云仍自竹中出,望之渐远,空中遥闻鹤唳。

村人皆焚香遥拜云。

予见怪甚,思欲避之。

明日,青霞来命题曰“鬼神之为德”二节“务民之义”一段,共请以入洞,应曰:“此非启之上帝不可。

”无已,唯玉章一往。

章亦欣然,易新服随童子去。

出门嘱曰:“必持一物来为信,否则终荒唐耳。

”去一饭顷回矣,云:“至前山洞下,见石门大启,但见长廊数十间,曲折不可记。

地皆青石,履之硿然。

千门万户每门皆悬石磐一。

少顷,有青衣出,请至一殿,则青霞君簪玉冠,衣皆云篆,威仪俨然,不交一语。

而返庭下,有松一株,叶细如毛。

既无可持,因折一叶来。

忽闻碓声,不知身已在山外矣。

”出其叶,则柔如绒丝。

以水滴之,绿珠苍毳,其光可鉴。

是夜,青霞复到,持其松叶以去。

二月科考,玉章第一,臧生第二。

予弟九妄念,以为大庆将来也。

青霞云:“离山八十里九山之西,有八仙崆,俗名‘篓沟’,山深无人,可专攻时业”。

乃携粮独往。

至其地则日照界,山僧粗俗.不堪居.唯山颠有三教堂三楹,一跛道人住岩畔,草榻土几,遂留此。

每夜读二更,至未旦复燃灯起,乃命道人击钟为警。

此后每至四鼓,则钟鼓自鸣,已燃灯于榻矣。

予知青霞所为,道人皆惊遁下山去。

常写家书未寄,忽失所在。

后数日,家人来,答所问甚详,云有一盲道人代寄。

乃知皆青霞不离左右也。

四月十五日,青霞以字辞,遂绝,不复至云。

子读《虞初志》、《山海》、《述异》诸书,皆六合之外,不可穷诘。

以为文人幻笔,乃亲遇之,不可以思议也。

及壬午至辛巳近十年,而有西河之变,人以为妖征。

  夫人命至脆,殇夭何限,必以鬼招,又何待十年外也。

壬午大乱,因忆青霞之言,浮海全家,而弟侄俱殉难。

岂前此所遇为予指迷出劫耶?及老母自东海归,忽遇飓风,其樯櫓倾折,昏夜不可救。

  有一星绕舟如火,任其漂而不覆,乃送舟于旧渡。

有返舟之异,此非冥冥有以护之,安能出险乎?夫神降于莘,龙游于庭,原非福瑞。

太白赴子微之约,昌黎有弥明之期,吾辈略有好异,便多奇遇。

儒理静观,皆非所宜,或如梁太素之大贵,张志和之前知,人方信之。

不然,岂非幻妄无征也哉?或仙或妖,皆不可知,亦西国大王驴耳。

不言之,终难自凭。

听者如东坡说鬼,姑以为妄言可耳。

诗帖多经乱失去,后青霞将别,留词题于壁,多禅宗语。

僧明空以为山龙,故今以地舍为寺。

  词附后: #

  试问禅关,参求者无数,往往到头空。老积雪为粮,磨砖作镜,误了几多年少。芥纳须弥,毛吞大海,金色头陀微笑。

  无阴树下,绝想台前,杜宇一声春晓。鹫岭云深,曹溪临险,坠是处、故人杳。永崖千丈,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那时香袅。

  明空上人传 #

  明空,不知何许人。

由方外挂塔,一钵、一杖至诸邑之报恩寺。

缁流善信,从者如市。

郭外为丛林一区,曰“圓通庵”,士人争往与之言。

无可异。

馈以财物,多不受。

服力食粗,寒暑无间,意豁如也。

癸酉,山中因有青霞之异,往叩之。

但云:“此楞严阴魔,皆本念所招。

无关祸福也。

”其谈甚高,颇合儒理,因询曰:“居市不如居山,盍择地安禅乎?”应曰:“市与山等,境随心易,动不因境也。

”略及老庄,再叩不应。

是年秋,予入城,辄假寓其庵,观其动静,渐契合。

乃邀以入山,应曰:“可。

”方欲以骑迎之,明旦已赤足趺座旧庵中矣。

时岁荒民散,庵无香火,蓬高于垣,僧过多不留,因宿于大士之旁。

曰:“如可卓锡,愿捐山之半为师饭斋。

”师颔之,曰:“留此无庸,供自足。

”是夜独宿庵榻,明旦不辞去。

后杳然无闻。

又月余,自曳一车,偕二僧来,止庵中。

观所载皆畚锸、刀斧、末耜、釜甑、巨绳、舂杵之具,杂载糗粮、粗粝升斗而已。

问之不答,但曰:“浮屠自食其力,不必问。

  明日,有善信数人来视之去。

又数日,则有大众僧俗百余,自持干粮。

鸣钟毕集。

先以巨绳量地,畚锸云举。

舂杵运石之声登登丁丁。

不二日,举屋三十楹,厨、灶、舂、碓、宿榻、栏厕不遗纤毫。

往来方外缁衲百余,营建无休刻。

予既大惊,赠以石斗不足用,因画山之半以居,给田百亩,林木任其樵采,以供炊爨。

时初建事绝米,杂食糠柁。

忽生天花五色如芝者,高一二尺,弥满林麓。

凡僧林之外皆不生。

因得饭众,而事乃成。

壬午兵乱,既浮海,托以山中之业。

及辽兵大至,士女人山避者云集,师亦入谷遁焉。

寺中积粮、牛畜,尽为兵劫以去。

初,与师举愿,作三大士出山像,于溪东别立精蓝以修净业。

及乱后无资,又素不募化,因捐东园书舍并松桧花竹以供佛。

自东海回,而佛工乃就。

今名为“大觉庵”,以无负初志云。

兵乱后,山无安土,萑苻夜惊。

  师乃入渠邱,复为马孝廉建,从者益众云。

明空口不言佛经禅教,以苦行练心为宗。

自炊饭供大众,既饱后,刷残粒自食。

夜卧片板,赤足行冰雪中者,自云三十年。

善裁缝,凡大众衣禅。

皆手缉补,以其百结者自衣。

大众各执所役,自任执爨、洗厕二事。

斧薪斩斩,寸尺中度,厕土芳洁。

每一到堂,观其供事,使人廉立。

  尝曝书手写甚多,后询之,竟不答云。吾阅缁流多矣,未见有明空者。其行止,近大侠,而坚苦服食,其古之真浮屠欤!

  航海出劫始末 #

  明崇祯己卯,东兵破济南。

后欲卜居金陵,重土不能往。

又三年壬午,十月自京师归,对亲言当决计。

众咸笑之。

十一月檄州郡城守,始以故事登陴。

诸邑城大而人情乖离,久知不可守。

十一月二十日,予携家出城,止于南山旧庐。

是日,老母以九弟妇新丧,所产儿保未弥月,不果行。

后警渐急,愈疑信。

弟且急续弦,终无去志。

子居山候,久不至。

时见北方大家,举族南避,车马络绎不绝,乃出山而就族人,共欲敛筏子海,立栅于山,将徐图去就。

族之富室苟安,无一信者,往来数日不决。

北信愈急,是夜南止横河川,先于东安卫觅海舟,运储糈于海上。

及十二月初旬,有青州进士冯端明者,遇东兵掠不能进,过门言兵信甚确。

明日,使儿慎思迎母促弟,乃举火夜行,止崔家滩。

滩是潮汐所至,有路入斋堂岛,将为自守计。

天未曙。

有三骑绕山而南,革带、垂缨、张弧、挟矢。

逾垣望之,知为东兵哨骑也。

恃载孥百口,车马驴五十余,壮士庄客近四百入,衣囊行李,弓矢火器,足当一队,众咸欲战,方行入岛.予止之曰:“东兵连营,战利。

急趋港!”同稚子立冰雪泥淖中,妻孥自伏村内。

少顷,三十骑至,掠马骡衣囊尽,杀一车夫而去。

日将夕,海潮大至。

复上岸,潜于别村。

  居民逃去,不可留。

乃呼天曰:“嗟乎!吾非老母,南去千里矣,何至坐守死?”忽有人面带血奔至前,曰:“非丁君耶?吾识汝,胡不登舟以避?贼且至!”时予赁舟约期未至,遥望海畔有舟,悠然天半。

其人曰:“君知海畔船乎?皆君族中豆航也。

附之而藏,将奈汝何?当为汝招之。

”赂以五十金,其舟人乃迎余渡焉。

急觅导者,不复见。

是夜,大雨雪,遥望百里,火光不绝。

各村焚屠殆遍。

明日,得破城之信。

遣役往探,东兵已据城。

是为十二月十八日也。

时有言欲取筏攻舟者,舵工舟子乘风放缆,不为我留矣。

  明日,抵海州清风岛。

风涛接天,芥浮星驶,一宿行殆四百里。

时日初出,遥见海如翠鉴,中出群峰,晓暾斜照,楼观睪飞,与半山松竹相掩映。

予惊以为世有此岛,何异十洲,乃恋一城而为浮芥蚁乎!意欲留此,乃问长年,云:“此也泊舟,当上岸汲水。

”予绐之曰:“姑引我观可乎?”舟至莺游山,长年以小舟载水,同子登岸。

曰“墟沟营”,即岛中镇也。

渔商散处,市巷相通:但朴陋耳。

遇髯公老儒立海畔,问子曰:“人言东兵至山东,信否?”予曰:“予即避乱者,亦儒也。

”其人邀之入舍,草具酒果。

时予三日不食矣。

因言欲住此候家信,不能止。

髯公曰:“予胡姓,字象寰,老而儒,家有三子,皆海州,庠舍陋,可居停也。

”即出其三子见予,急命三渔舫附之往迎。

时内人皆蓬跣徒步,借衣以留,止于其舍三日,乃假馆寓焉。

又数日,知老母携亡弟之婴儿已出城入山得免。

又数日,知九弟殉难,长兄得全。

婴儿,即前所产一线也。

呜呼!使前此听吾卜居于南,可无失家之祸;即今听吾出避于外,可无亡身之祸。

人耶,数耶?是日遣役回北迎老母,近除夕矣。

时家口二十余,衣囊劫尽,煮麦粥以食。

率稚子三四人,人各负薪。

至癸未二月,饥愈甚。

淮之庙湾故人有戴子厚、陈谦自、戴小异知予困,招之往,助衣装为东归计。

岛中悲感,乃因事賦诗,今载集中。

三月初旬,东兵去,乃出海归,计海中盖百日云。

故有诗曰:“百日丹成出旸谷,一家浮宅上虚舟”。

抵日照,以家寄涛雒宗兄给谏丁右海之村,奔而北。

白骨成堆,城堞夷毁,路无行人。

至城中,见一二老寡妪出于灰烬中,母兄寥寥,对泣而己。

城不可居,明日移于东村。

时弟榇浮葬郭外,庄田半为强邻恶族占去。

城北麦熟,欲往获而市人皆空。

至于腐烂委积,其存蓄不可问类如此。

时县无官,市无人,野无农,村巷无驴马牛羊,城中仕宦屠毁尽矣。

八月,葬二兄讳耀昂者于城西。

十月,葬九弟耀心于旧茔。

送者寥寥,徒步数人耳。

乱后风尚陵夺,视为弱内,平昔亲知,反面秋风,百计相倾,忍之而不报。

始知人情倾险,利吾衰也。

甲申春,土寇复炽。

再移于城。

至三月闻闯信,知不可支,系舟海畔,恐蹈前辙。

老母挟孤侄居海上,以待非复前此之仓皇也。

三月十六日,以子女登舟,载粮而南,以老母畏海,同孤侄陆行。

车驾牛悖,将隐岛以耕,不复出矣。

至岛中故所,寓徐氏家。

前胡君父子来,相迎甚欢。

三月终,冠盖耕集,人海者众,乃知有闯逆之变。

是时也,内阁大学士苑讳复粹由登州泛海至,侍御苏讳京、给谏丁讳允元由日照、安东至,巨室将百余家矣。

知将大乱,欲买田岛中为久居。

有丁给谏海内田四百亩,号“朱寒村”,依山临湖,水秧旱种,岁可得租百余石,因赁之。

筑舍开圃,欣然若将终焉。

至六月,清朝定鼎。

明藩改元“弘光”。

诸宦室随迁而南,子止海中。

知南风不竞,四镇终不掉也。

  微行返里,经营田业,几不免闯官口。

时海上各庄已为强邻占据,不得已求售于人,获残粮也。

复入海,置一舟以备不测,因村居渔钓自娱,得读杜诗,时杂吟咏。

七月,复出海视家,遇故友王遵坦于途。

率精甲二百骑,以淮镇命,经略东省。

闻土寇大起,疑畏不进。

予说王将以札委土著巨族,授之衔,得步兵四千余,解渠邱围。

贼方围潍县、即墨,闻大兵至散,遂南旋人海,过涛雒。

  有莒贼庄姓,与土寇结援,将攻屠报仇。

素识庄,往说解之。

明日,贼去,涛雒、安东得无恐。

九月,刘太史宪石移家入海,南行过淮上,谒淮镇刘将军泽青。

授以赞画,为陈方略,使结东之大姓为藩篱,不能行。

为疏以荐,授纪监司理于王将之军,屯东海以图进取。

于是官于岛中。

借官为名,终日赋诗饮酒,且以课耕。

诗载《漆园集》。

时老母思乡不能待,即买舟行。

夜遇颶风,几覆。

有星绕舟行,达旦止于渡口,复回岛中,如有神护者。

自冬徂春,时大清已置镇胶、沂间,土贼望南兵不至,皆败散,斩其渠魁。

贼帅有诱王将劫掠青口子女者,王将从之。

予曰:“天下事未可知,君不留剑北岸一退步地,如事不成,将安所假道乎?”王大悟,速止之。

海中民传而颂之.五月,清兵渡江,弘光降,四镇解甲。

刘泽青庸懦无策,欲航海不果,遂降。

王将遣散屯兵,约予往淮迎豫王,以册列名,冀叙功求用。

是夜,假以归省老母,乘风泛舟而东。

先是闻变,以舟系村口。

是夜间舟人,风便即报。

至四更,曰:“西北风起矣!舟旆东飘。

”合家乃登舟。

天微明,舟行离岸半里许,王将诇知,使数十骑劫子。

遥见沙滩甲骑飚驰,呼予不应,悠然而远。

  从军录事 #

  甲申三月,再入岛。至七月出海返舍,经理旧业,欲取麦以南。至日照,遇王将军遵坦于西岭。方雨后蠟甲,率精骑二百余。

  时刘泽清开镇子淮,遣之东行,以哨进取。

王将素名家,弃儒而将,与于善,因止子宿。

子曰:“子有骑无步,行则前后绝。

贼知无兵,是以马赍盗也。

今大姓多拥兵自卫,方苦无名,如能以虚札委之,使彼从军,不一日可得数千人。

步在中而马分两翼,前后不见尾,称大军,贼必走矣。

”王将如所言,明日各以书招授札。

  至诸邑,得兵五千余,百里中牛酒迎劳不绝。

至渠邱,遇大盗连营十万余,围城不解,焚郭外灰焰涨天。

遇前哨疑为大军,披靡走。

是日斩级千余。

至城下见太史刘君宪石于城楼,握手相劳,以为自天至也。

为设宴备饷。

时军声大振,穷追可大捷。

王将颇怯,明日卷甲南遁。

先是景芝镇孝廉李龙衮者,富甲一乡,众兵欲借以剿贼,将甘心焉。

予左右解之。

得不死。

以刃绕逼至安邱始释。

  又苦兵回,复经过其里,眷属、财畜无可避处。

予为谋于王将曰:“吾甲马有限,贼侦之详,彼急欲得吾马,万不可止宿于路,且一路皆贼也。

”王深服之,过景芝不敢宿,催以令箭,竟得全一镇云。

  是夜,露宿诸城郭外。

明日,王师南归,予请留。

时庄田粮蓄皆为强邻占据,无及与理。

复入海,过涛雒,访右海,将止宿焉。

入其村,皇皇奔走,右海已人海逃矣。

空宅无人,残书满地,户不扃也。

惟二三老人守阍。

因有前苏侍御约,攻杀土贼。

今莒州帅庄调之者来报仇,已屯村口,去屯二里许。

明旦恐焚掠叵测也。

予素不识庄,知其人宦族、好侠,素耳予名.时天已幕,月出如昼,急索饭食之,投箸策马去。

先使一人投刺入其军。

庄寇素豪侠,见予喜甚,命酒,问以所来。

曰,“过此闻君兴大义,欲见无由,今相贺也。

以足下大义,恐为人误,则成败在此一举,故来相告。

且足下一呼数万,皆义气所激。

今天下大乱,为王侯皆君辈,一误为贼,则大事去矣!吾所深惜之,故冒险而来。

且知足下为豪杰,必不杀我也。

”庄言:“苏丁二宦,攻杀在先,今特应之.”予曰:“二宦素宦不同,且闻兵而避,所存村农数十户,杀之如戮猪犬,何足为威?徒损望耳。

”庄感服。

问以方略。

子曰:“借南兵以勤王为名,不杀不掳,此明太祖所以定天下也。

足下勉之!吾安老亲于东海,当出而从子。

”因痛饮高歌,与盟而散。

使数军送予返。

  宿于丁舍。明日,拔营去。是行也,未面右海而说,得行亦天作之缘。由渔舟渡海去,时甲申八月十四日。至海中,犹及中秋也。

  九月,安邱刘太史入海而南,同行至淮谒刘镇泽清。

先以赞画授予札。

说以进兵,知不肯行,因陈以方略:欲援东之大姓,结连诸盗,各自为守,使藩篱外固,为淮上声援,徐观进取。

刘镇奇其说而卒不行。

时大清已定鼎,安镇胶、沂间。

刘镇无恢复志,方大兴土木于淮为藩府,遣王将遵坦以兵磊共屯东海。

荐予授纪监司理,以监其军。

十月,自庙湾回,海中水营三镇皆属焉。

各以百兵护从,威仪粗具。

而无事可理,日与王师诗酒自娱而已。

乙酉正月,往淮谒刘镇返。

时东之渠寇,为清兵败散,投淮上,皆委用于海中。

狼心鹰眼,时诱王师以劫掠青口之民,冀得利以报功。

已得岸口渔船数十,冀登岸大肆荼毒,掳其子女,王师信之。

  予密告曰:“天下事未可知,今结仇北岸,他日退步,将假道安归乎?”王大悔,即止之。

海内士民甚感此言,后出海南归,赁车青口。

实得此力。

五月,清兵渡江,弘光降,刘泽青解甲,王师亦遣兵散。

邀入淮往见豫王,期叙功别用.老母思乡急,遂航海而东。

夜宿青口之渔村,先觅车夜行,西陷大湖泊。

时六月蚊蚋交集,不能前。

闻犬声问路,村人闻知,咸来邀至其家,则前出海士子也。

先是海中士民避乱者,求出岛。

时兵乏粮,各税之以身资,按册验出。

予颇宽其额,故士感之。

至此得其报焉。

为炊饭从者,得少息。

使人导行,得西路方转而北。

后有兵北追,果不能及。

四日抵曰照,止九仙山,人惊以为神。

时海舟、子女、辎重及载岛中所得租百余石,借为归资,而家粮千余石已乌有矣。

自甲申三月入海,至乙酉六月东归,营产作官,定业为南籍,诸之族邻臧获,各私所有。

闻归来惊惧,咸不安。

明日,集众慰劳之,焚其册券,请自今日始。

时入秋,收其租之半。

盖由此空拳更创一业云。

后王将遵坦入京,授川抚。

膏田大宅皆荒芜他售。

卒没于川。

大翁王讳滢亦流落,没于外。

人皆惜之。

  乱后忍侮叹 #

  壬午东兵破城,胞弟举人耀心、侄举人大谷皆殉难,长兄虹野父子皆被创,居宅焚毁,赤贫徒步,奴仆死散殆尽,苟活而已。

  予以壬午十二月入海,癸末渡海归。

虽经劫掠,家口幸全,犹有驴马衣履可备出入。

彼受祸之家,以予局外独全,每揶揄之。

见予家二孝廉罹变,不能振起,予归又勉整旧业,虽贤豪称久交者,时侧目焉。

先是叛仆乘乱为贼者,予归理之官。

邑大姓阴为之主,使其反噬,或使人诬讼于郡,以谋叛谋杀人命等事,冀以试吾之强弱。

又使亡命无赖者,率众登门殴骂,观吾动静。

予皆不较,复诱恶仆某跳梁,率众劫粮畜以去.明为之主,冀予忿恨,假逆仆甘心焉。

予亦不较,卒无策。

族人穷悍者,据产为业,主率强邻,逐散佃户,分吾积聚。

孤之遗产,处处如此.时县无印官,不能理,因诉之郡,诉之青莱宪司,日日奔走道路间。

自乙酉至丙戌,讼方结,而疆久失无可稽矣。

至今如故也。

夫狐免同悲,物伤其类,况经患难死亡之余,能不相顾?然吾邑风薄俗恶,反恣蚕食,彼以贤豪自命者,自顾为贤不肖何如也!徒资老成笑柄耳。

古语云;勇莫大于能让。

唾面白干,古人遗训.又曰:终身让路,不失一步。

此予十年来学问,如张子房授书后,不复为博浪沙行径矣。

子孙共守之。

  避风漫游 #

  大清顺治乙酉,出海归里。

八月入都,以旧廪例贡于乡。

时残破之余,劫杀相习.乱民经闯宦纵恶之势,藏身衙胥,以巨室寒士为奇货,草野之间,动相杀害。

县有令倪君者,辽伍卒也。

严刑暴鸷,如苍鹰乳虎,择人而食。

邑宦甲科某,以人命事辄械送狱,不二日笞杀数十人。

凡生儒入县,皆以铁锁系颈于庭,方候理.或无事拿入狱禁,与死囚同桎梏死。

出入无时,以鹰犬甲马前驱,一邑无人声,不寒而栗。

其时士宦等威尽矣。

十月,以监事辞入都,实避祸也。

倪令素善予,为盛席招部乐以饯。

时天寒,无所往,乃出游于外,假榻亲故之家。

或旬月复易一主,自青而莱,复自莱而北。

岁将终,闻倪令被直指疏劾,乃入胶西,复南走至东海之滨,以岁终不入海而归。

至舍再谒倪君,已待罪不理事矣。

时东人令严连坐。

丁亥,复游淮、扬间,将卜居于淮,不能果。

戊子入都,由利津渡海,越天津,一夜行八百里,三日抵京师,遂有旗塾经之役。

  皂帽传经笑 #

  戊子七月,由历下至利津入海,得长风,越津门而东三河、宝坻间,有数侠客送予至都门。

见刘君宪石、京兆张君天石二先生,得假榻,以诗酒相朝夕焉。

时大司成胡君,不允入试,遂困居于都。

谒前司成薛君竹屋先生,因知旗下教习,以贡例可假一枝以安.乃由顺天籍府庠得试于京兆张君、司成高君,入礼曹拔送太学,隶骧白旗官学焉。

先是辽之教习官子弟,皆由此入内院,有至外督抚,辽左人素重其选。

今取之顺天庠,则已轻且滥矣。

己丑三月,始入旗下学清。

共八旗,各以所居处立官署,一旗之子弟,皆往授业。

公卿行伍,每牛鹿额以子弟之数,故每旗诸生,壮稚不一。

率八九十人,以满洲知清字者为学长,有教习五人共督之,教以四书如华语。

俟其熟而请益者,复更习清字焉。

环立而进拜,虎头熊目之士班班也。

弓矢刀觽觽,伏甲而趋。

出其怀,虽有经书刀笔以请益。

韦冠带剑,少拂其意则怒去。

五日会射于太学,十日进课于司成,考其业之进退焉。

又立东西二甲喇章京以统之,大抵羁縻少驯者,终不能雍雍揖逊也。

八旗月三会于雍,率子弟六百人,关东者十之五,蒙古十之三,满洲十之二。

每会桓桓俨如一队。

凡三院六部,用人咸取于此。

试以清字数行,略分句读,则用为他赤哈、笔帖式等官,不二年即为理事、修撰、侍郎矣。

名有内院,不隶吏部,故子弟多骄悍相习,北俗如此。

予自春徂秋,跨蹇投旗,风沙枳面,冒雨衔泥,以训习之语汇曰<毡雪录》,教以慈善,化其贪鸷,为他日牧民地耳。

辽俗信巫,祭神为事,诸生每告假延师,炙羊为供.其真朴鹿枝,如太古拳恳,亦有可贵者。

至庚寅八月,由大宗伯告假归省,得旋里.辛卯二月,复入都,改镶白而入镶红旗。

去寓颇近,而子弟亦驯于东塾,西甲喇醇良,相与安之。

时冬日无火,薰马粪烧羊煮酒为乐,不减嗜鹅炙也。

三年考满,已得售。

当选有司,后改广文,授容城谕,因知有定数云。

嗟嗟!昔管宁以避乱投辽,洪皓以朔漠谈经。

  予实愧之。

四十年穷经东省,卒无一就,乃由别径而入北籍,止传一毡,犹羁鸡肋不已,亦大可哀矣。

吾生艰苦,南北始终,固鸿爪雪泥,付之一笑,曰:《传经笑》。

  陆舫游记 #

  戊子客于燕,明年游太学,授经于辽,因卜寓于米市南里。

傍华严兰若而西,筑屋三楹,启门于西户之隅,直入而曲行,如蜗之负庐,制有舟形焉。

渠邱学士刘君,游而乐之,额以“陆舫”。

  夫舟以水行,以水止,坎流安之,舟之性也。

桂棹兰桨,与黄鹄一举,奋其千里,宗悫乘之,列子御之,长风破浪,尽其所止而安焉。

非舟也耶?或一日而风不乘其便,任重道远,长年无力,复遇瞿塘、滟澦、回滩、危石,一撞而折竽毁樯者有之矣。

求其坎止而胶于浅坳以自全也,夫岂可得也哉?今有舫之形而无其载,有飘泊浮寄之劳而无舟楫济浅之资,块然而处,若系焉,若胶焉,若野横木而无问津者焉,则亦陆也已矣。

夫舫之为性,资以水而乃困于陆也,非舫之命也欤?虽然,吾兹为舫解也。

邱陵既换,阳侯不波;沧海既田,鱼龙泥曝。

天下之水为陆也多矣,安知水非陆而陆之非水也。

抑有说焉,处平地而自知惧者,则其履风涛而不惊;望陆海而如夷者,则其放汪洋而无恐。

刘学士之额兹名也有矣夫!他日洛中宗伯王觉斯、大司马张坦公、大司成薛公竹屋夫子咸作“陆舫”诗,以悬于壁。

  孤侄貽谷出劫记

  弟耀心庚午以《春秋》举于乡,中式第十九名,左萝石先生同门弟子也。

年卅余,未得嗣,时弟妇妊屡堕。

壬午十一月,产一子,乳名“保”,即贻谷也。

子产而母亡。

未弥月,东兵大乱。

  以儿在襁中,冬寒不敢远涉,屡劝先避,不能。

弟以破城殉难。

壬午十二月十四日,城破前三日,探知东兵至,始以老母抱儿,同乳母逾垣出避。

又以弟未出城,不肯远离。

乱兵劫掠,入虎口者多矣。

老母抱儿入山得全。

癸未,予自东海归,孤儿方数月,然堕地丧母,弥月丧父,家破人亡,命亦荼苦矣。

甲申,土贼乱,同母携孤,再入海岛者。

一年有余,老母思家,遇商船北返,遂挟孤侄附舟归.予方在淮上,不及闻。

舟至海中,夜遇风,樯桅皆折,将覆没,无可救。

忽有星如炬,绕舟行。

众方哀号,任其颠扬,如有所送者。

天曙,舟回泊旧渡处。

有脚载,风大断缆,失去三日,后亦自返于大舟之旁。

海中惊为神异.乙酉出海,孤侄已四岁。

今顺治乙未,年十四矣。

老母慈爱,骄眷之甚。

予今宦游于外,将十年,不能自教,贤愚成败,付之不可知。

因拈笔记此,他日有知,或观以自警云。

  保全残业示后人存记

  予生十一岁而孤,弟心仅六岁,前长兄四人分爨久矣。

先柱史五十后倦勤,止留薄田六顷养老,故予兄弟遗产独薄。

外祖田氏,登州黄县人,以明经授日照司训,先大夫求姻,乃家于诸。

吾母以十六岁归先君,生亢、心二人。

又十年,称未亡人,抚二孤而孀。

先大夫内外官无十年,清白传家,皆石田,收租自奉,清俭如寒素士。

易箦之日,家无余财。

亢游庠后,弟始娶,老母同诸兄命折爨.每人分地六百亩,界墙而居.时予贫犹强自谋,弟心则专苦肄业,家道日乏焉。

庚午,弟举于乡,治有远近庄产十余处,贷今东市宅而屋之。

予居山十年,家颇裕,亦得薄产二十余顷,较之初析倍蓰矣。

崇祯壬午避乱时,积谷约合千余石。

乱后焚毁如洗,粮犹半存。

至甲申人海,而闯官莅任,则土贼豪恶,投为胥役,虎借豺藂,鹰假鹤翼。

以割富济贫之说。

明示通衢,产不论久近,许业主认耕。

故有百年之宅,千金之产,忽有一二穷棍认为祖产者;亦有强邻业主,明知不能久占而掠取资物者;有伐树抢粮得财物而去者。

一邑纷如鼎沸,大家茫无恒业。

时亡弟在垅,予远逃海中,巨宅膏田,一无主人,任其侵占而谁何!故前此所积,不可问矣。

于是,有楼子庄之占,草桥庄之占,草泊庄之占,东潘旺之占,石埠庄之占,北解留与石桥、后疃、齐沟之占。

其不为占据者,唯有焚掠后荒田耳。

亡弟之家产既广,不能不为代理。

大乱后市无行人,二麦熟不能获而臭烂于野。

至秋,葬弟于祖茔,买牛三十头分给佃户。

未及安席,土寇复起矣。

至甲申二月又如海,老母携二岁侄同居海中者一年有半。

时方授官于南,故产分据不退,不得已理之于县。

不服,又理之于郡,理之于按察。

以亡弟各产文契俱焚,故最易混占。

奔走于青、莱二府之间者将二年,而产业始明,至今犹占种也。

予亦无暇问矣。

嗟嗟!自戊子入京者六年,归而稽其所存,则仍归耗蠹,徒存各庄之名。

而不经手之消除,无由稽算也。

余资代为生理,可得数百金,虽孤子成败未可知,即此亦足以守先业矣。

每见代人理业者,多取怨于后。

亦有天之所废,终不能兴.周公大圣,不免流言,况中人乎?甚有长成而怨尤,穷败而兴讼者,故以乱杂破家之由,保护残产之故,详述于左,使子孙之贤者知其守业之难,不肖者念遗产之破而后完,非坐享其成也。

今孤侄贻谷十四岁矣,吾年渐老,恐犬马之齿不可知,因记之示后人。

  时顺治十三年丙申三月记于容城椒署

  述先德谱序 #

  按姓谱丁氏,周太公姜氏裔。

太公封于齐,生仲子伋,食邑于丁,以地为氏云。

明初有丁普郎者,以军功从洪武,封于武昌,其子孙以百产世荫食屯于淮之海州卫。

永乐初,有祖自海而徙诸之藏马山,遂为巨族,今七世。

别派流寄寿光、日照、潍县及扬之泰州、河南之永城、鹿邑间,载在族谱,代远不可考。

亢生而早孤。

无所闻见,今所述者,自大、王父始,纪一门也。

祖讳纯,号海滨先生,居东海琅邪台之北,地名“大村”,即藏马山西麓。

  时族多富,尚侠,独祖好学,稽古能诗,嗜鼓琴。

试得售,以明经授于乡。

初任授大名府长垣教谕。

三年,先大人捷南宫,奉差巡北畿,告回避去,受御史封,家居不复仕。

既迁于城,以城南为别墅,结社载酒。

尝与友人九日游常山,诗载邑志,有“足病翻嫌山屐软,鬓丝羞向野花开”之句。

诗近中唐。

又长于弦索小词,脍炙人口。

尚义喜施,自称“海滨逸老”。

乡人宗之,享近年古稀,终以乡贤祀。

生三子,其仲为先大夫,讳唯宁,字养静,号少滨。

从学于邱简肃月林先生,少颖悟,年弱冠举于乡。

明嘉靖乙丑,捷南宫。

初仕保定清苑令,以卓异荐授侍御史,巡畿北。

风度严正,声闻于朝。

复巡历长垣,谒圣毕,付明伦堂讲,不敢南向坐,以师席为友,讲座不敢僭也。

属皆惊服。

两丁内外艰,服阕仍补台员。

沮冯挡建坊,又素不取媚于江陵,因以年例迁泰必!兵宪。

万历十四年,再转湖广参政,以郧阳兵变遂致仕.据《皇明法传录记》:先是林之巡抚李材,大开讲学,欲借郧阳兵饷以充其实,又改参将署为书院。

先大夫自襄阳署郧印,不得已从之。

参将激兵为变,斗围抚院。

先大夫厉词往谕之。

兵环刃,几不免。

守备王鸣鹤,海州人,单骑往救,得出。

材避走襄樊。

是年,先大夫告病回籍。

予幼孤,闻之长兄虹野及里中故老。

言先大夫性刚直激烈,不避强御,三任清要,每回籍图书衣被而已,外无长物。

  不喜文绣珍玩,以御史丁艰旋里,县令候终年不得一面。

寡交游,风度峭如,天性然也。

属吏解缗赎八百金至,大惊不受。

吏云:“此按例公费,应受.否则,徒利后来者。

”答曰:“吾辞官而受禄,将何居?资新任者,安置可也。

”卒不受。

西园种韭数十畦,每卖钱数十文自给。

有友在座嘲曰:“辞千金而求利于圃,得无昧多寡乎?”答曰:“官银非吾所有,圃蔬自食其力。

”时人叹服。

性好山水,游九仙山乐之,遂卜筑。

凿石为室,室上下皆石也。

后乡人立为祠。

能诗,不苦吟,亦不存稿。

真州先生为青州兵宪,巡诸邑,观兵海上,相与咏和,每为听赏。

西园赏花,有诗云:“松下归来兴,花前老去心。

”喜鼓琴,临水构亭,弹琴其上。

有诗曰:“琴声不合石当水,桂馥频来岸似花。

”又雪后登超然台,诗曰:“天畔峰峦随雾失,城中烟树似春回”。

诗载邑乘,余多散逸。

性节俭,一服浣布衣,出入乘二轮巾车,命奚童挽之。

治家严甚,燕坐对家人如公庭。

王父忌辰,必斋素白衣冠,终其身不变。

生六子,长兄耀斗,诸兄弟分析无余财.易箦时,独输五百金于官,倡义输助筑城之费。

熔带饰不足,假贷以完,故亢、心二子幼孤贫无所资。

先世以朴素传家,官终犹居草房,不蔽风雨。

后起堂稍高,已架栋矣,遽命匠截柱而低之,曰:“无示子孙侈也。

”元配封孺人纪氏,外祖胶州进士纪公女,适先大夫时为诸生,方苦贫,每夜读,出钗易酒相对,纺绩时相劳苦。

祖庭训严,冬夜未旦起,读书无火。

用冷水盥面。

纪孺人以手沃水中,久乃进,求少温也。

  贤苦多类此。

后封孺人,不禄,竟乏嗣。

先大夫每言之,为之泣下。

吾母田氏,外祖黄县人,以明经授日照司训。

乃继配,生亢、心二人,未三十而孀。

少而勤苦,今年七十余,犹自纺绩不衰,抚孤孙城破幸全,皆阴德余庆也。

嗟嗟!凡为宦裔者,久席富厚,子孙相传,勿忘先世贫苦。

或侈华相尚,拥膏田,居大厦,不习学业,不知稼穑,以刻薄贪啬自高,犹苦不足,不念风雨栉沐,先人以劳而得之,我以逸而失之,祖德享尽而堕坏相随,乌足怪也。

  亢不肖,不能显达,贻先人羞.传书经乱无存,恨不能读,念此凄然。

为述先德始末,使子孙知今日之温饱,皆资于清白之遗。

念冷水沃面之苦,辞俸捐金之廉,其不勉以自励者,非人也。

吾邑绅宦之后,或传而失,或再传而失,至有坟草未宿,已伐树鬻产者。

吾家两孝廉食德未终,今家道颇饶于昔,犹未至败业,岂人才力能创,亦祖德所遗耳。

计甲子起家,今将百年,乔木如故。

予以寒毡,日就衰暮,恐久而不传,容城多暇,故述所闻,以遗三子慎思、慎行、慎谋、孤侄贻谷暨吾祖父一气所遗者。

  族谱序 #

  族,何为而谱也?谱其身之所自出也。

欲谱其身之所自出,何为也?将以敬祖、敬宗而教夫为人子弟者也。

为人子弟者,至问之其祖其父,而鲜有不知者,养及其身也。

至问之四世五世,而或不知矣。

至问之六世七世,而罕有知者矣。

忘其身之所从出也。

  夫人至忘其身之所从出,无怪其视骨肉如秦越,而毛里之不相残乎?葛藟之刺,良有以焉。

悲夫!苏明之言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

数世而后,不知何人。

”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睦族,此族谱之所以重也。

吾丁自太公封子伋而姓始著。

后世蔓衍于天下者不可考,谨按海州籍。

吾丁世为荆族,居武昌。

当元之末,始祖讳兴者,以铁枪归明太祖,从军有功,除淮安海州卫百户。

于贯世袭。

自海州而徙琅邪,则自兴之次子推始。

然则,推固琅邪始祖也。

自推而至吾之身,殆八世矣。

其分派于四方所可知者,曰寿光,曰潍县,曰莱阳,数百里而近;曰金陵之江浦,千里而遥。

  类皆有大官,称名阀。

支流阔远,吾何由而谱之乎?吾所谱者,谱其为琅邪之丁氏也。

琅邪丁氏,世居诸城东海上藏马山之阳,瓜瓞繁衍,墟落冢墓,相望无别姓,盘亘六十余里。

登国册者十余人。

其人以渔盐耕读为业,其性多豪侠,尚气节,挥霍有智,善谈说,能富饶治生.其布衣赢余者,有高堂大宅,车马仆从,烹羔系鲜之乐;其贫者,亦能网鱼虾蚌蜊以自给。

或臂鹰牵狗,而歌呜呜,盖有太公之遗风焉。

聚庐而处,殆近二百年。

至先传御公,以科名起家,迄今文武自奋者不绝,故远近称“藏马丁氏”云。

夫祖迁于上,宗易于下,则戚单矣。

《礼》云:“五世袒免。

”杀同姓也,六世则亲属竭矣。

亲属既竭,非有大故则老死不相往来。

贫贱诎于财力,子未壮而出分。

或身为尊官,而非高贤大良,又未必如文正之设田周族,万石君之过里门必下也,且剥削焉。

然则,宗族之义何由而不绝乎?盖族重则骄,骄者易离,恩尽则绝,绝则难续,亦犹夫天之能为万物,万物之不能复为天也。

第五伦视兄子,一夜十起而安寝。

视子病,终夜寝而不成寐。

邓伯道弃己子而全兄子。

后世或讥其忍,情之所在,理有然也。

譬夫河出昆仑,天一所生耳。

迨其勾连盘错,绵亘万里,过龙门,历积石,而复分为九曲,穷星海而问之,然后知其源流之自一也.夫大宗、小宗之何以异焉。

故吾所谓谱者,将谱其离而合之,绝而续之。

非徒纪其世系、存姓名而已。

使族之贵官厚禄者阅吾谱。

将光明敦笃,以贻后叶,思所以作忠;使族之素封广蓄者阅吾谱,则赈危周急,以迨远好,思所以作义;使族之为父子者阅吾谱,而知夫堂有所荫,薪有所析,不必德色于借擾取箕也,则思所作孝;使族之为兄弟者阅吾谱,而知夫堂之上吾一身也,堂之下将为吾之千万身也,一胞而分体,分体而连枝,庶几无阋争于阏伯之患,悠悠于行路之悲也,则思所以作友。

夫一谱而忠义孝友之德,吾族其大昌乎!《诗》曰:“孝思不匮,永锡尔类。

”广吾族而行之,三代其可复矣。

然栾高、崔国之同出于齐,孟仲、叔孙之同出于鲁,非氏之不明也,而日寻干戈,则彝德之心死,而势利有以锢之耳。

  殆至厚所不可知之人,而薄其祖宗者,亦不克昌厥后,君子必有以审此矣。

伯兄耀轸者,忠信坦易,颇读书,老于田野。

走海上,遍询之,三年而谱始成,亦贤乎哉!谱成而余为序,不可以辞。

倘念夫先河后海之义,无忘所自出也,将必有感于斯文。

  崇正丁丑端阳日琅邪丁氏八世孙耀亢谨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