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疴漫笔

养疴漫笔 宋 赵溍

靖康之变,中原为虏地,当时高人胜士陷没者不少。

绍兴庚申、辛酉,河南、关陕暂复。

有自关中驿舍壁间得诗二绝云:“鼙鼓轰轰声彻天,中原庐井半萧然。

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去年。

”又云:“渭平沙浅雁来栖,渭涨沙移雁不归。

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风明月泪沾衣。

张南轩晚得奇疾,虚阳不秘,每叹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吾严生理会何事,而心失所养乎?”竟莫能治,逾年而卒。

就敛,通身透明,腑脏、筋骨历历可数,莹彻如水晶。

自昔医书不载此疾之证。

(《坦斋笔衡》)

翟钦甫者,金人也。

众饮清庵,钦甫偶至,众不之识。

俾赋清庵诗,钦甫故拙起句云:“为问清庵何以清?”众拍手大笑。

及赋第二句“霜天明月照蓬瀛”,众失色。

连赋:“广寒宫里琴三弄,白玉楼头笛一声。

金井玉壶秋水冷,石田茅屋暮云平。

夜来一枕游仙梦,十二瑶台独自行。

”众愧谢,延之上坐。

(《□桂堂瑕录》》

嘉泰间,内臣李大谦于行都九里松玉泉寺侧建功德寺。

役工数内有漆匠张某者,天台人。

偶春夜出浴,回于道中,遇一老妪,挽入小门,暗中以手扪壁,随妪而行,但觉是布幕。

转经数曲,至一室中,使就物坐,此妪乃去。

继有一尼携灯至,又见四壁皆有青赤衣帷遮护,终不知是何地。

此尼又引经数曲,及至一室,灯烛、酒肴、器皿,一一毕备,俱非中下人家所有。

张见之惊异,亦不敢问其所以,且疑且喜。

尼往顷时,复至,后有一妇人随来,容美非常,惟不冠饰。

张殊畏惧,尼逼使坐,遂召前妪,命酒肴数盘,此妇人更不一语。

尼云:“已晚矣。

”张但恳尼云:“匠者无钱。

”尼终不顾,遂令就寝,尼执灯扃户而去。

张屡询所来及姓名,而此妇人竟无一语,疑为喑疾。

至钟动,尼复至启钥,唤张起,如前令妪引出,亦摸布壁行,觉至一门,非先来所经此,妪令出街可至役所。

张如梦寐中。

行至一街,迨晓即离役所二里许。

后循路归,其董役者责之。

及闻此事,使人遍访,终不得其原所入门域。

众皆谓鬼物,而有一木匠云:“固宠借种耳。

”(《笔航纪谈》)

建隆中,曹彬、潘美伐江南。

城既破,李煜白衫、纱帽见二公。

先见潘,设拜,潘答之。

次见曹,设拜,曹使人明语之曰:“介胄在身,拜不及答。

”识者善之。

二公先登舟,召煜饮茶,船前独设一木脚道,煜向之。

国主仪卫甚盛,一旦独登舟,徘徊不能进,曹命左右掖而登焉。

既一啜,曹谓李归办装,诘旦会于此,同赴京师。

未晓,如期而赴焉。

潘始甚惑之,曰:“讵可放归?”曹曰:“适来独木版尚不能,畏死甚也。

既许其生赴中国矣,焉能取死。

”众皆服其识量。

(《谭渊》)

太祖一日小宴,顾李煜曰:“闻卿能诗,可举一首。

”煜思久之,乃举《咏扇诗》云:“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太祖曰:“满怀之风,何足尚!”侍臣莫不叹服。

(《谭渊》)

大原王仁裕家远祖母约二百余岁,形质才三四尺,两眼白睛皆碧,饮啖甚少,夜多不睡。

每月余,忽不见。

数日复至。

亦不知其来往之迹。

床头有一柳箱,可尺余,封锁甚密,人未尝得见其中物。

常戒诸孙曰:“如我出,慎勿开此箱,开则我不回也。

”诸孙中有一无赖者,一日醉酒而归,祖母不在,径诣床头,取封锁柳箱开之,其中止有一小铁篦子,余无他物,自此祖母竟不回矣。

(《谭渊》)

竹之异品颇多,《成都古今记》云:对青竹,黄而沟青,故每节若间出云。

此竹今浙中亦有之,惟会稽颇多,彼人呼为黄金间碧玉。

辰州有一种小竹,曰“龙丝竹”。

生山谷间,高不盈尺,细仅如针。

前辈诗有:小竹如针能具体,即此也。

武陵桃源山有方竹,四面平整如削,坚劲可以为杖。

予顷在湖湘间,见有以竹为桶者,其径几二尺。

《罗浮山记》云:第三峰有竹大,径七尺围,节长丈二,叶若芭蕉,谓之“龙公竹”。

《松窗杂录》有异竹,篾长二百余尺。

《玉篇》云:筹竹,可为舟,但未亲见耳,不识有否?

陈同甫,名亮,号龙川。

始闻辛稼轩名,访之。

将至门,遇小桥,三跃而马三却。

同甫怒拔剑挥马首,推马仆地,徒步而进。

稼轩适倚楼,望见之,大惊异。

遣人询之,则已及门,遂定交。

稼轩帅淮时,同甫与时落落,家甚贫。

访稼轩于治所,相与谈天下事。

酒酣,稼轩言南北之利害,南之可以并北者,如此。

北之可以并南者,如此。

且言钱塘非帝王居,断牛头之山,天下无援兵;决西湖之水,满城皆鱼鳖。

饮罢,宿同甫于斋中。

同甫夜思稼轩沈重寡言,醒必思其误,将杀我以灭口,遂盗其骏马而逃。

月余,同甫致书稼轩,假十万缗以济贫,稼轩如数与之。

孝宗幸天竺及灵隐,有辉僧相随。

见飞来峰,问辉曰:“既飞来,如何不飞去?”对曰:“一动不如一静。

”又看观音像手持数珠,问曰:“何用?”曰:“念《观音经》。

”问:“自念则甚?”曰:“求人不如求己。

”孝宗大喜。

本朝四帝,亦有吉符。

真宗即来和天尊,出杨砺之《梦纪》,载诸《国史》。

祥符崇尚道教,建立宫观,专尚祥瑞。

王钦若献芝草八千一百三十九本,丁谓献芝草三万七千余本,独孙不然其事。

真宗久无嗣,用方士拜章至上帝所,有赤脚大仙微笑,上帝即遣大仙为嗣。

大仙辞之,帝曰:“当遣个好人去相辅赞。

”仁宗在禁中未尝鞋,惟坐殿方御鞋袜,下即去之。

徽宗即江南李主,神祖幸秘书省,阅江南李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

而徽宗生时,梦李主来谒,所以文采风流过李主百倍。

及北狩,女真用江南李主见艺祖故事。

高宗,韦后生。

徽宗梦钱王再三乞还两浙,梦觉与郑后言,言朕夜被钱王取两浙甚急。

郑后奏云:昨夜妾梦亦然。

须臾,报韦后诞高宗。

及建炎渡江,今都钱塘百有余年,岂非应乞两浙之梦乎?《夷门志》载:宣和间禁中有物曰猫(音来),块然一物,无头眼,手足有毛如漆,中夜有声如雷,禁中人皆云犭雷来,诸阁皆扃户。

徽庙亦避之,甚至登亢金坐移时,或往诸嫔妃榻中睡。

以手抚之,亦温暖,晓则自榻衮下而去,罔知所在。

后宫妃嫔梦中有与同寝者,即此猫也。

或云:朱温之厉所化。

《左传》云:豕人立而啼,未必诬也。

绍兴初,杨存中在建康,有双胜交环,谓之“二胜环”,取两宫北还之意。

因得美玉,琢成帽环进。

高庙日尚御冕,偶有一伶人者在傍。

高宗指环示之:“此环杨太尉进来,名二胜环。

”伶人接奏云:“可惜二胜环,且放在脑后。

”高宗亦为之改色。

此所谓执艺事以谏也。

王黼宅与一寺为邻。

有一僧,每日于黼宅旁沟中,漉取流出雪色饭,洗净晒干,数年积成一囤。

靖康城破,黼宅骨肉绝食,此僧即用所积干饭,复用水浸蒸熟,送入黼宅,老幼赖之无馁。

真定大历寺有藏,虽小精巧,藏经皆唐宫人所书,经尾题名氏,极可观。

佛龛上有一匣,藉匣古锦,俨然有开元赐藏经敕书,及会昌间赐免拆殿敕书。

有涂金匣,藏经一卷,字体尤婉丽,其后题曰:善女人杨氏为大唐皇帝李三郎书。

士之穷通出处,盖有命焉,非人所能为也。

元中,东坡知贡举,李方叔就试,将锁院,坡缄封一简,令叔党持与方叔。

值方叔出,其仆受简,置几上。

有顷,章子厚二子曰持、曰援者来,取简窃观,乃《杨雄优于刘向论》一篇。

二章惊喜,携之以去。

方叔归,求简不得,知为二章所窃,怅惋不敢言。

已而果出此题,二章皆模仿坡作,方叔几于阁笔。

及拆号,坡意魁必方叔也,乃章援。

第十名文意与魁相似,乃章持。

坡失色。

二十名间一卷颇奇,坡谓同列曰:“此必方叔。

”视之,乃葛敏修。

时山谷亦与校文,曰:“可贺内翰得人,此乃仆宰泰和时,一学子相从者也。

”而方叔竟下第。

坡出院,闻其故,大叹恨。

作诗送其归,所谓:平生漫说古战场,过眼空迷目五色者是也。

其母叹曰:“苏学士知贡举,而汝不成名,复何望哉?”抑郁而卒。

余谓坡拳拳于方叔如此,真盛德事。

然卒不能增益其命之所无,反使二章得窃之以发身,而子厚小人,将以坡为有私有党,而无以大服其心,岂不重可惜哉!

淳熙中,王季海为相,奏起汪玉山为大宗伯,知贡举,且以书速其来。

玉山将就道,有一布衣之友,平生极相得,屡黜于祀部,心甚念之。

乃以书约其胥会于富阴一萧寺,与之对榻。

夜分,密语之曰:“某此行,或者典贡举,当特相牢笼,省试程文《易义》冒子中可用三古字以为验。

”其人感喜。

玉山既知贡举,搜《易》卷中,果有冒子用三古字者,遂径批上置之前列。

及拆号,乃非其友人也,窃怪之。

数日,友人来见。

玉山怒责之曰:“此必足下轻名重利,售之他人,何相负乃如此!”友人指天誓曰:“某以暴疾几死,不能就试,何敢漏泄于他人。

”玉山终不释。

未几,以古字得者来谒玉山,因问之曰:“老兄头场冒子中用三古字,何也?”其人泯默久之,对曰:“兹事甚怪,先生既问,不敢不以实对。

某之来就试也,假宿于富阳某寺中,与寺僧闲步庑下,见室下一棺,尘埃漶漫。

僧曰:此一官员女也,殡于此十年矣,杳无骨肉来问,又不敢自葬之,因相与默然。

是夕,梦一女子行庑下,谓某曰:官人赴省试,妾有一语相告,此去头场冒子中,可用三古字,必登高科,但幸勿相忘,使妾枯骨早得入土。

既觉,甚怪之,遂用其言。

果叨前列,近已往寺中葬其女矣。

玉山惊叹。

(《鹤林玉露》)

临安中瓦在御街上,士大夫必游之地,天下术士皆聚焉。

凡挟术者,易得厚获。

而近来数十年间,向之行术者,多不验;惟后进者,术皆奇中。

有老于谈命者,下问后进:“汝今之术,即我向之术。

何汝验,我若何不验?”后进者云:“向年士大夫之命,占得禄贵生旺,皆是贵人。

今日士大夫之命,多带刑杀冲击,方是贵人。

汝不见今日为监司、郡守、阃帅者,日以杀人为事邪。

”老师叹服。

《狒狒赞》曰:狒狒怪萌,被发操竹,获人则笑唇掩其目,终亦号跳,反为我戮,物类相感。

志曰:狒狒出西南蛮,宋建武中,安昌县进雌雄二头。

帝曰:吾闻狒狒能负千斤,既力若此,何能致之?对曰:狒狒见人辄笑,笑则下唇掩其额,故可以钉之。

发可为朱缨,血可染衣,似猕猴,人面而红。

作人言鸟声,善知人生死。

饮其血,使人见鬼,帝命工图之。

元稹诗:狒狒穿筒格,猩猩置屐驯。

狒,房沸切。

凡人溺死者,及服金屑未死者,以鸭血灌之,可活。

耳暴聋者,用全蝎去毒为末,酒调滴耳中,闻水声即聋愈。

枸杞子榨油点灯,观书能益目力。

金疮、刀斧伤,用独壳大栗斫为干末,傅之立止。

或仓卒,用生嚼傅,亦验。

喉痹,并乳鹅、虾蟆衣、凤毛草擂细,入盐霜梅肉煮酒各少许,和再研,细布绞汁,鹅毛刷患处,随手吐痰,即消。

痈疽、恶疮初肿起,当归、黄蘖、羌活共为细末,生鹭鸶膝擂汁,调傅疮之四围,自然收毒聚作小头,即破。

切不可并疮头傅之,恐毒气四攻,不可收。

新昌徐氏妇病产。

有名医陆某,在二百里外舆致之。

及门,妇已死,但胸膈间犹微热。

陆入,诊之良久,曰:“此血闷也,得红花数十斤,则可活。

”主人亟购如数,陆乃为大锅煮之,候汤沸,遂以三木桶盛汤于中,取窗格藉妇人寝其上,汤气微复进之。

有顷,妇人指动。

半日,遂苏。

四明延庆寺一僧,自顶至踵,平分寒热,医无识者。有一道人曰:“此生偏肠毒也。”药之,一夕而愈。

骨鲠用犬涎,谷芒用鹅涎,无弗愈者,皆以意推也。

孝宗尝患痢,众医不效,德寿甚忧之。

过宫,偶见一小药肆,遣中使询之曰:“汝能治痢否?”对曰:“专科”。

遂宣之,至,请问得病之由,语以食湖蟹多,故致此疾。

遂令诊脉,曰:“此冷痢也,其法用新采藕节细研,以热酒调服,如其法杵细酒调数服即愈。

”德寿大喜,就以杵药金杵臼赐之,至今呼为“金杵臼严防御家”。

可谓不世之遇。

病眼生赤瘴者,取田螺一枚,去掩,以黄连末糁之,置于露中。哓取则肉,化为水,以之滴目,赤瘴自消。

治嗽方甚多。

余得一方甚简,但用香橼去核,薄切作细片,以时酒同入砂瓶内,煮令熟烂,自昏至五更为度。

同密拌匀,当睡中唤起,用匙挑服,甚效。

又越州某学录云:少时苦嗽,百药不疗,或教用向南柔桑条一束,每条十折,内锅中,大约用水五碗煎至一碗,于盛暑中遇渴饮之,服一月而愈。

象山县村民有患水肿者,以为鬼祸,讯之卜者。卜者授之方,用田螺、大蒜、车前草和研为膏,作大饼,覆脐上,水从便出,数日遂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