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

《人物志》 魏 刘邵 撰述

  序

  人性为之原,而情者性之流也。

性发于内,情导于外,而形色随之。

故邪正态度,变露莫状,溷而莫睹其真也。

惟至哲为能以材观情、索性、寻流、照原,而善恶之迹判矣。

圣人没,诸子之言性者各胶一见,以倡惑于后、是俾驰辨斗异者得肆其说,蔓衍天下。

故学者莫要其归,而天理几乎熄矣。

予好阅古书,于史部中得刘邵人物志十二篇,极数万言。

其述性品之上下,材质之兼偏,研幽摘微,一贯于道,若度之长短,权之轻重,无铢发蔽也。

大抵考诸行事,而约人于中庸之域,诚一家之善志也。

由魏至宋历数百载,其用尚晦而鲜有知者。

吁!可惜哉。

矧虫篆浅技,无益于教者犹刊镂以行于世,是书也,博而畅,辨而不肆,非众说之流也。

王者得之,为知人之龟鉴;士君子得之,为治性修身之檠栝,其效不为小矣。

予安得不序而传之。

媲夫良金美玉,籝椟一启,而观者必知其宝也。

  自序

  「魏」刘邵撰「凉」刘昞注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

天以三光著其象,人以聪明邵其度。

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

聪于书计者,六艺之一术。

明于人物者,官材之总司。

  知人诚智,则众材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

是以圣人著爻象,则立君子小人之辞。

君子者,小人之师。

小人者,君子之资。

师资相成,其来尚矣。

叙诗志,则别风俗雅正之业。

九土殊风,五方异俗,是以圣人立其教不易其方,制其政不改其俗。

制礼乐,则考六艺祗庸之德。

虽不易其方,常以诗礼为首,虽不改其俗,常以孝友为本。

躬南面,则援俊逸辅相之材。

皆所以达众善,而成天功也。

继天成物,其任至重,故求贤举善,常若不及。

天功既成,则并受名誉。

忠臣竭力而效能,明君得贤而高枕,上下忠爱,谤毁何从生哉。

  是以尧以克明俊德为称;舜以登庸二八为功;汤以拔有莘之贤为名;文王以举渭滨之叟为贵。

由此论之,圣人兴德,孰不劳聪明于求人,获安逸于任使者哉。

采士饭牛,秦穆所以霸西戎,一则仲父,齐桓所以成九合。

是故仲尼不试,无所援升,犹序门人以为四科,泛论众材以辨三等。

举德行为四科之首,叙生知为三等之上,明德行者道义之门,质志气者材智之根也。

又叹中庸,以殊圣人之德。

中庸之德其至矣乎,人鲜久矣,唯圣人能之也。

尚德以劝庶几之论。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三月不违仁,乃窥德行之门。

若非志士仁人,希迈之性,日月至焉者,岂能终之。

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

仁者爱物,蔽在无断。

信者露诚,蔽在无隐,此偏材之常失也。

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

或进趋于道义,或洁已而无为,在上者两顺其所能,则拘抗并用。

  疾悾悾而无信,以明为似之难保。

厚貌深情,圣人难之,听其言而观其所为,则似托不得逃矣。

又曰察其所安,观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

言必契始以要终,行必睹初以求卒,则中外之情粗可观矣。

人物之察也,如此其祥。

不祥察则官材失其序,而庶政之业荒矣。

是以敢依圣训,志序人物,庶以补缀遗忘,惟博识君子裁览其义焉。

  

  九徵第一 #

  人物情性志气不同,徵神见貌,形验有九。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

性质禀之自然,情变由于染习。

是以观人察物,当寻其性质也。

情性之理,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能究之哉?知无形状,故常人不能睹,惟圣人目击而照之。

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质不至则不能涉寒暑,历四时。

禀阴阳以立性,性资于阴阳,故刚柔之意别矣。

体五行而著形。

骨劲筋柔,皆禀精于金木。

苟有形质,犹可即而求之。

  由气色外著,故相者得其情素也。

  凡人之质量,中和最贵矣。

质白受采,味甘受和,中和者百行之根本,人情之良田也。

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惟淡也故五味得和焉,若苦则不能甘矣,若酸也则不能咸矣。

故能调成五材,变化应节。

平淡无偏,群材必御,致用有宜,通变无滞。

是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

譬之骥,虽超逸绝群,若气性不和,必有毁衡碎首决胸之祸也。

聪明者,阴阳之精。

离目、坎耳,视听之所由也。

阴阳清和,则中睿外明。

圣人淳耀,能兼二美。

知微知章,耳目监察,通幽达微,官材授方,举无遗失。

自非圣人莫能两遂。

虽得之于目,或失之于耳。

故明白之士,达动之机,而暗于玄虑。

  达于进趋而暗于止静,以之进趋,则欲速而成疾,以之深虑,则抗夺而不入也。

玄虑之人,识静之原,而困于速捷。

性安沉默,而智乏应机。

以之闲静,则玄微之道构,以之济世,则劲捷而无成。

犹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

人各有能,物各有性,是以圣人任明白以进趋,委守成于玄虑,然后动止得节,出处应宜矣。

二者之义,盖阴阳之别也。

阳动阴静,乃天地之定性,况人物乎。

若量其材质,稽诸五物。

五物之徵,亦各著于厥体矣。

筋勇色青,血勇色赤,中动外形,岂可匿也。

  其在体也,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五物之象也。

五性者,成形之具。

五物为母,故气色从之而具。

五物之实,各有所济。

五性不同,各有所禀,禀性多者则偏性生也。

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

弘毅也者,仁之质也。

木则垂荫,为仁之质。

质不弘毅,不能成仁。

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

文理也者,礼之本也。

火则照察,为礼之本。

本无文理,不能成礼。

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

贞固也者,信之基也。

土必吐生,为信之基也。

基不贞固,不能成信。

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

勇敢也者,义之决也。

金能断割,为义之决。

决不勇敢,不能成义。

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

通微也者,智之原也。

水流疏达,为智之原。

原不通微,不能成智。

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矣。

五物,天地之常气。

五德,人物之常行。

  五常之别,列为五德。

是故温直而扰毅,木之德也。

温而不直则懦,扰而不毅则剉. 刚塞而弘毅,金之德也。

刚而不塞则决,弘而不毅则缺。

愿恭而理水之德也。

愿而不恭则悖,理而不敬则乱。

宽栗而柔立,土之德也。

  宽而不栗则慢,柔而不立则散。

简畅而明砭,火之德也。

简而不畅则滞,明而不砭则翳。

虽体变无穷,犹依乎五质。

人情万化,不可胜极,寻常竟源,常在于五。

  故其刚柔明畅贞固之徵,著乎形容,见乎声色,发乎情味,各如其象。

  自然之理,神动形色,诚发于中,德辉外耀。

故心质亮直,其仪劲固。

心质休决,其仪进猛。

心质平理,其仪安闲。

夫仪动成容,各有态度。

直容之动,矫行行。

休容之动,业业跄跄。

德容之动,颙颙卬卬. 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心气于内,容见于外。

心气之徵,则声变是也。

心不系一,声和乃变。

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

清而亮者律,和而平者吕。

  有和平之声,有清畅之声,有回衍之声。心气不同,故声发亦异也。夫声畅于气,则实存貌色。非气无以成声,声成则貌应。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

  诚勇,必有矜奋之色。

诚智,必有明达之色。

声既殊管,故色亦异状。

夫色见于貌,所谓徵神。

貌色徐疾,为神之徵验。

徵神见貌,则情发于目。

目为心候,故应心而发。

故仁,目之精,晔然以端。

心不倾倚,则视不回邪。

勇,胆之精,晔然以强。

志不怯懦,则视不衰悴。

然皆偏至之材,以胜体为质者也。

未能不厉而威,不怒而严。

故胜质不精,则其事不遂,能勇而不能怯,动必悔吝随之。

是故直而不柔,则木。

木强激讦,失其正直。

劲而不精,则力。

负鼎绝膑,失其正劲。

固而不端,则愚。

专己自是,陷于愚戆。

气而不清,则越。

辞不清顺,发越无成。

畅而不平,则荡。

好智无涯,荡然失绝。

  是故中庸之质,异于此类。勇而能怯,仁而能决,其体两兼,故为众材之主。

  五常既备,包以澹味。既体咸酸之量,而以无味为御。五质内充,五精外章。

  五质澹凝,淳耀外丽。

是以目彩五晖之光也。

心清目朗,粲然自耀。

故曰,物生有形,形有神精,不问贤愚,皆受气质之禀性阴阳,但智有精粗,形有浅深耳。

寻其精色,视其仪象,下至皂隶牧圉,皆可想而得之也。

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拟诸形容,故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性之所尽,九质之徵也。阴阳相生,数不过九,故性情之变,质亦同之。

  然则平陂之质在于神。

神者质之主也,故神平则质平,神陂则质陂。

明暗之实在于精。

精者实之本,故精惠则实明,精浊则实暗。

勇怯之势在于筋。

筋者势之用,故筋劲则势勇,筋弱则势怯。

强弱之植在于骨。

骨者植之基,故骨刚则植强,骨柔则植弱。

躁静之决在于气。

气者决之地也,气盛决于躁,气冲决于静矣。

惨怿之情在于色。

色者情之候也,故色悴由情惨,色悦由情怿。

衰正之形在于仪。

仪者形之表也,故仪衰由形殆,仪正由形肃。

态度之动在于容。

容者动之符也,故动则容态,正动则容度。

缓急之状在于言。

  言者心之状也,故心恕则言缓,心褊则言急。

其为人也,质素平澹,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正容直,则九徵皆至,则纯粹之德也。

非至德大人,其孰能与于此。

九徵有违,违,为乖戾也。

则偏杂之材也。

或声清色怿,而质不平淡。

或筋劲植固,而仪不崇直。

三度不同,其德异称。

偏材荷一至之名,兼材居德仪之目,兼德体中庸之度。

故偏至之材,以材自名。

犹百工众伎,各有其名也。

兼材之人,以德为目。

仁义礼智,得其一目。

兼德之人,更为美号。

道不可以一体说,德不可以一方待,育物而不为仁,齐众形而不为德,凝然平淡,与物无际,谁知其名也。

是故兼德而至,谓之中庸。

  居中履常,故谓之中庸。中庸也者,圣人之目也。大仁不可亲,大义不可报,无德而称,寄名于圣人也。具体而微,谓之德行。德行也者,大雅之称也。

  施仁以亲物,直义以利仁,失道而成德,抑亦其次也。

一至谓之偏材。

偏材,小雅之质也。

徒仁而无义,徒义而无仁,未能兼济,各守一行,是以名不及大雅也。

一徵谓之依似。

依似,乱德之类也。

绝讦似直而非直,纯宕似通而非通。

一至一违,谓之间杂。

间杂,无恒之人也。

善恶参浑,心无定是。

无恒之操,胡可拟议。

无恒、依似,皆风人末流。

其心孔艰者,乃有教化之所不受也。

末流之质,不可胜论,是以略而不概也。

蕃徒成群,岂可数哉。

  体别第二 #

  禀气阴阳,性有刚柔。拘抗文质,体越各别。

  夫中庸之德,其质无名。

泛然不系一貌,人无得而称焉。

故咸而不碱,谓之咸耶,无碱可容,公成百卤,也与咸同。

淡而不,味之淡耶,味复不。

质而不缦,谓之质耶,理不缦素。

文而不缋。

谓之文耶,采不尽缋。

能威能怀,能辨能纳,居咸淡之和,处质文之际,是以望之俨然,即之而文,言满天下无辞费。

变化无方,以达为节。

应变适化,期于通物。

  是以抗者过之,励然抗奋于进趋之途。

而拘者不逮。

屯然无为于拘抗之外。

夫拘抗违中,故善有所章,而理有所失。

养形至甚,则虎食其外,高门悬薄,则病攻其内。

是故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

讦刺生于刚厉。

  柔顺安恕,每在宽容,失在少决。多疑生于恕懦。雄悍杰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慢法生于桀悍。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疑难生于畏慎。

  强楷坚劲,用在桢干,失在专固。专己生于坚劲。论辨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傲宕生于机辨。普博周给,弘在覆裕,失在溷浊。溷浊生于周普。

  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扃。拘扃生于廉洁。休动磊落,业在攀跻,失在疏越。疏越生于磊落。沉静机密,精在玄微,失在迟缓。迟缓生于沉静。

  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

漏露生于径尽。

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

隐违生于韬情。

及其进德之日不止,揆中庸以戒其材之拘抗,抗者自是以奋励,拘者自是以守扃。

而指人之所短以益其失,拘者愈拘,抗者愈抗,或负石沉躯,或抱木焦死。

犹晋楚带剑递相诡反也。

自晋视楚,则笑其在左,自楚视晋,则笑其在右,左右虽殊,各以其用,而不达理者,横相诽谤。

拘抗相反,皆不异此。

  是故强毅之人,狠刚不和。

不戒其强之搪突,而以顺为挠,厉其抗。

以柔顺为挠弱,抗其搪突之心。

是故可以立法,难与入微。

狠强刚戾,何机微之能入。

柔顺之人,缓心宽断。

不戒其事之不摄,而以抗为刿,安其舒。

以猛抗为刿伤,安其恕忍之心。

是故可与循常,难与权疑。

缓心宽断,何疑事之能权。

雄悍之人,气奋勇决。

不戒其勇之毁跌,而以顺为恇,竭其势。

以顺忍为恇怯,而竭其毁跌之势。

是故可与涉难,难与居约。

奋悍毁跌,何约之能居。

惧慎之人,畏患多忌。

不戒其愞于为义,而以勇为狎,增其疑。

以勇戆为轻侮,增其疑畏之心。

是故可与保全,难与立节。

畏患多忌,何节义之能立。

凌楷之人,秉意劲特。

不戒其情之固护,而以辨为伪,强其专。

以辨博为浮虚,而强其专一之心。

是故可以持正,难与附众。

执意坚持,何人众之能附。

辨博之人,论理赡给。

不戒其辞之泛滥,而以楷为系,遂其流。

  以楷正为系碍,而遂其流宕之心。

是故可与泛序,难与立约。

辨博泛滥,何质约之能立。

弘普之人,意爱周洽。

不戒其交之溷杂,而以介为狷,广其浊,以拘介为狷戾,而广其溷杂之心。

是故可以抚众,难与厉俗。

周洽溷杂,何风俗之能厉。

狷介之人,砭甫廉反。

清激浊。

不戒其道之隘狭,而以普为秽,益其拘。

以弘普为秽杂,而益其拘扃之心,是故可与守节,难以变通。

道狭津隘,何通途之能涉。

休动之人,志慕超越。

不戒其意之大猥,而以静为滞,果其锐。

以沉静为滞屈,而增果锐之心。

是故可以进趋,难与持后。

志在超越,何谦后之能持。

沉静之人,道思回复。

不戒其静之迟后,而以动为疏,美其愞。

以躁动为粗疏,而美其愞弱之心。

是故可与深虑,难与捷速。

思虑回复,何机速之能及。

朴露之人,中疑实。

不戒其实之野直,而以谲为诞,露其诚。

以权谲为浮诞,而露其诚信之心。

是故可与立信,难与消息。

实野直,何轻重之能量。

韬谲之人,原度取容。

不戒其术之离正,而以尽为愚,贵其虚。

以欵尽为愚直,而贵其浮虚之心。

是故可与赞善,难与矫违。

韬谲离正,何违邪之能矫。

夫学,所以成材也。

强毅静其抗,柔顺厉其愞。

恕,所以推情也。

推己之情,通物之性。

偏材之性不可移转矣。

固守性分,闻义不徙。

虽教之以学,材成而随之以失。

刚毅之性已成,激讦之心弥笃。

虽训之以恕,推情各从其心。

意之所非,不肯是之于人。

信者逆信,推己之信,谓人皆信,而诈者得容为伪也。

诈者逆诈,推己之诈,谓人皆诈,则信者或受其疑也。

故学不入道,恕不周物,偏材之人,各是己能,何道之能入,何物能周也。

此偏材之益失也。

材不能兼,教之愈失。

是以宰物者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之智去其诈,然后群材毕御,而道周万物也矣。

  流业第三 #

  三材为源,习者为流。流渐失源,其业各异。

  盖人流之业十有二焉。

性既不同,染习又异,枝流条别,各有志业。

有清节家,行为物范。

有法家,立宪垂制。

有术家,智虑无方。

有国体,三材纯备。

有器能,三材而微。

有臧否,分别是非。

有伎俩,错意工巧。

有智意,能众疑。

有文章,属辞比事。

有儒学,道艺深明。

有口辨,应对给捷。

有雄杰。

胆略过人。

  若夫德行高妙,容止可法,是谓清节之家,延陵、晏婴是也。

建法立制,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

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

兼有三材,三材皆备,德与法术皆纯备也。

其德足以厉风俗,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谋庙胜,是谓国体,伊尹、吕望是也。

兼有三材,三材皆微,不纯备也。

其德足以率一国,其法足以正乡邑,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

兼有三材之别,各有一流。

三材为源,则习者为流也。

清节之流,不能弘恕,以清为理,何能宽恕。

好尚讥诃,分别是非,已不宽恕,则是非生。

是谓臧否,子夏之徒是也。

法家之流,不能创思远图,法制于近,思不及远。

而能受一官之任,错意施巧,务在功成,故巧意生。

是谓伎俩,张敞、赵广汉是也。

术家之流,不能创制垂则,以术求功,故不垂则。

而能遭变用权,权智有馀,公正不足,长于权者,必短于正。

是谓智意,陈平、韩安国是也。

凡此八业,皆以三材为本。

非德无以正法,非法无以兴术,是以八业之建,常以三材为本。

故虽波流分别,皆为轻事之材也。

耳目殊管,其用同功。

群材虽异,成务一致。

能属文著述,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

能传圣人之业,而不能干事施政,是谓儒学,毛公、贯公是也。

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是谓口辩,乐毅、曹丘生是也。

胆力绝众,材略过人,是谓骁雄,白起、韩信是也。

凡此十二材,皆人臣之任也,各抗其材,不能兼备,保守一官,故为人臣之任也。

主德不预焉。

  主德者,聪明平淡,总达众材,而不以事自任者也。

目不求视,耳不参听,各司其官,则众材达。

众材既达,则人主垂拱无为而理。

是故主道立,则十二材各得其任也。

上无为,则下当任也。

清节之德,师氏之任也。

掌以道德,教道胄子。

法家之材,司寇之任也。

掌以刑法,禁制奸暴术家之材,三孤之任也,掌以庙谟,佐公论正。

三材纯备,三公之任也。

位于三槐,坐而论道。

三材而微,冢宰之任也。

天官之卿,总御百官。

臧否之材,师氏之佐也。

分别是非,以佐师氏。

智意之材,冢宰之佐也。

师事制宜,以佐天官。

  伎俩之材,司空之任也。

错意施巧,故掌冬官。

儒学之材,安民之任也。

掌以德毅,保安其人。

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

宪章纪述,垂之后代。

辩给之材,行人之任也。

掌之应答,送迎道路。

骁雄之材,将帅之任也。

掌辖师旅,讨平不顺。

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而太平用成。

太平之所以成,由官人之不易方。

若使足操物,手求行,四体何由宁,理道何由平。

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用好,譬大匠善规,惟规之用。

则一材处权,而众材失任矣。

  惟规之用,则矩不得立其方,绳不得经其直。虽目运规矩,无由成矣。

  材理第四 #

  材既殊途,理亦异趣。故讲群材,至理乃定。

  夫建事立义,莫不须理而定。

言前定则不惑,事前定则不踬。

及其论难,鲜能定之。

夫何故哉?盖理多品而人材异也。

事有万端,人情舛驳,谁能定之。

夫理多品,则难通。

人材异,则情诡。

情诡、难通,则理失而事违也。

  情诡理多,何由而得。

夫理有四部,道义事情,各有部也。

明有四家明通四部,各有其家。

情有九偏,以情犯明,得失有九。

流有七似,似是而非,其流有七。

说有三失,辞胜理滞,所失者三。

难有六构,强良竞气,忿构有六。

  通有八能。聪思明达,能通者八。

  若夫天地气化,盈虚损益,道之理也。

以道化人,与时消息。

法制正事,事之理也。

以法理人,务在宪制。

礼教宜适,义之理也。

以理教之,进止得宜。

人情枢机,情之理也。

观物之情,在于言语。

  四理不同,其于才也,须明而章,明待质而行。

是故质于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见理,理足成家。

道义与事,情各有家。

是故质性平淡,思心玄微容不躁扰,其心详密。

能通自然,道理之家也,以道为理,故能通自然也。

  质性警彻,权略机捷,容不迟钝,则其心机速。

能理烦速,事理之家也。

以事为理,故审于理烦也。

质性和平,能论礼教,容不失适,则礼教得中。

辩其得失,义礼之家也。

以义为礼,故明于得失也。

质性机解,推情原意,容不妄动,则原物得意。

能适其变,情理之家也。

以情为理,故能极物之变。

  四家之明既异,而有九偏之情。

以性犯明,各有得失。

明出于真,情动于性,情胜明,则蔽,故虽得而必丧也。

刚略之人,不能理微。

用意麄粗,意不玄微。

故其论大体,则弘博而高远,性刚刚志远。

历纤理,则宕往而疏越。

志远故疏越。

抗厉之人,不能回挠。

用意猛奋,志不旋屈。

论法直,则括处而公正,性厉则理毅。

说变通,则否戾而不入。

理毅则滞碍。

坚劲之人,好攻其事实。

用意端确,言不虚徐。

指机理,则颖灼而彻尽,性确则言尽。

  涉大道,则径露而单持。言切则义少。辩给之人,辞烦而意锐。用意疾急,志不在退挫。推人事,则精识而穷理,性锐则穷理。即大义,则恢愕而不周。

  理细故遗大。

浮沉之人,不能沉思。

用意虚廓,志不渊密。

序疏数,则豁达而傲博,性浮则志微。

立事要,则炎而不定。

志傲则理疏。

浅解之人,不能深难。

用意浅脕,思不深熟。

听辩说,则拟锷而愉悦,性浅则易悦。

审精理,则掉转而无根。

易悦故无根。

宽恕之人,不能速捷。

用意徐缓,思不速疾。

论仁义,则弘详而长雅,性恕则理雅。

趋时务,则迟缓而不及。

徐雅故迟缓。

温柔之人,力不休强。

用意温润,志不美悦。

味道理,则顺适而和畅,性和则理顺。

拟疑难,则濡渜而不尽。

理顺故依违。

好奇之人,横逸而求异。

  用意奇特,志不同物。

造权谲,则倜傥而瓌壮,性奇则尚丽。

案清道,则诡常而恢迂。

奇逸故恢诡。

此所谓性有九偏,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

心之所可以为理,是非相蔽,终无休已。

  若乃性不精畅,则流有七似。

有漫谈陈说,似有流行者。

浮漫流雅,似若可行。

有理少多端,似若博意者。

辞繁喻博,似若弘广。

有回说合意,似若赞解者。

外佯称善,内实不知。

有处后持长,从众所安,似能听断者。

实自无知,如不言,观察众谈,赞其所安。

有避难不应,似若有馀,而实不知者。

实不能知,忘徉不应,似有所知,而不答者。

有慕通口解,似悦而不怿者。

闻言即说,有似于解者,心中漫漫不能悟。

有因胜情失,穷而称妙,辞已穷矣,自以为妙而未尽。

跌则掎蹠,理已跌矣,而强牵据。

实求两解,似理不可屈者。

辞穷理屈,心乐两解,而言犹不止,听者谓之未屈。

凡此七似,众人之所惑也。

非明镜焉能监之。

  夫辩有理胜,理至不可动。

有辞胜。

辞巧不可屈。

理胜者,正白黑以广论,释微妙而通之。

说事分明,有如粉黛,朗然区别,辞不溃杂。

辞胜者,破正理以求异,求异则正失矣。

以白马非白马,一朝而服千人,及其至关禁锢,直而后过也。

夫九偏之材,有同,有反,有杂。

同则相解,譬水流于水。

  反则相非,犹火灭于水。

杂则相恢。

亦不必同,又不必异,所以恢达。

故善接论者,度所长而论之。

因其所能,则其言易晓。

历之不动,则不说也。

意在杓马,彼俟他日。

傍无听达,则不难也。

凡相难讲,为达者听。

不善接论者,说之以杂反。

彼意在狗,而说以马,彼意大同,而说以小异。

说之以杂反,则不入矣。

以方入圆,理终不可。

善喻者,以一言明数事。

辞附于理,则言寡而事明。

不善喻者,百言不明一意。

辞远乎理,虽泛滥多言,己不自明,况他人乎。

百言不明一意,则不听也。

自意不明,谁听之。

是说之三失也。

  善难者,务释事本。

每得理而止住。

不善难者,舍本而理末。

逐其言而接之。

舍本而理末,则辞构矣。

不寻其本理,而以烦辞相文。

善攻强者,下其盛锐,对家强梁,始气必盛,故善攻强者,避其初鼓也。

扶其本指,以渐攻之。

三鼓气盛,衰则攻易。

不善攻强者,引其误辞以挫其锐意。

强者意锐,辞或暂误,击误挫锐,理之难也。

挫其锐意,则气构矣。

非徒群言交错,遂至动其声色。

善蹑失者,指其所跌。

彼有跌失,暂指不逼。

不善蹑失者,因屈而抵其性。

陵其屈跌而抵挫之。

因屈而抵其性,则怨构矣。

非徒声色而已,怨恨逆结于心。

或常所思求,久乃得之。

仓卒谕人,人不速知,则以为难谕。

  已自久思,而不恕人。

以为难谕,则忿构矣。

非徒怨恨,遂生忿争。

夫盛难之时,其误难迫。

气盛辞误,且当避之。

故善难者,徵之使还。

气折意还,自相应接。

不善难者,凌而激之,虽欲顾藉,其势无由。

弃误顾藉,不听其言。

其势无由,则妄构矣。

妄言非訾,纵横恣口。

凡人心有所思,则耳且不能听。

思心一至,不闻雷霆。

是故并思俱说,竞相制止,欲人之听己,止他人之言,欲使听己。

人亦以其方思之故,不了己意,则以为不解。

非不解也,当己出言,由彼方思,故人不解。

人情莫不讳不解。

谓其不解,则性讳怒。

  讳不解,则怒构矣。不顾道理是非,于其凶怒忿肆。凡此六构,变之所由兴也。

  然虽有变构,犹有所得。

造事立义,当须理定,故虽有变说小故,终于理定功立。

若说而不难,各陈所见,则莫知所由矣。

人人竞说,若不难质,则不知何者可用也。

由此论之,谈而定理者,眇矣。

理多端,人情异,故发言盈庭,莫肯执其咎。

必也聪能听序,登高能赋,求物能名,如颜回听哭,苍舒量象。

思能造端,子展谋侵晋,乃得诸侯之盟明能见机,臾骈睹目动,即知秦师退。

辞能辩意,伊藉答吴王,一拜一起未足为劳。

捷能摄失,郭淮答魏帝曰,自知必免防风之诛。

守能待攻,墨子谓楚人,吾弟子已学之于宋。

  攻能夺守,毛遂进曰,今日从为楚,不为赵也,楚王从而谢之。夺能易予。

  以子之矛,易子之盾,则物主辞穷。

兼此八者,然后乃能通于天下之理。

通于天下之理,则能通人矣。

不能兼有八美,适有一能,所谓偏材之人。

则所达者偏,而所有异目矣。

各以所通,而立其名。

是故聪能听序,谓之名物之材。

思能造端,谓之构架之材。

明能见机,谓之达识之材。

辞能辩意,谓之赡给之材。

捷能摄失,谓之权捷之材。

守能待攻,谓之持论之材。

攻能夺守,谓之推彻之材。

夺能易予,谓之贸说之材。

通材之人,既兼此八材,行之以道。

与通人言,则同解而心喻。

同即相是,是以心相喻。

与众人言,则察色而顺性。

下有盛色,避其所短。

虽明包众理,不以尚人。

恒怀谦下,故处物上。

聪睿资给,不以先人。

常怀退后,故在物上。

善言出己,理足则止。

通理则止,不务烦辞。

鄙误在人,过而不迫。

见人过跌,辄当历避。

写人之所怀,扶人之所能。

扶赞人之所能,则人人自任矣。

不以事类犯人之所婟。

胡故反。

与盲人言,不讳眇瞎之类。

不以言例,及己之所长。

己有武力,不与婋虎之伦。

说直说变,无所畏恶。

通材平释,信而后谏,虽触龙鳞,物无害者。

采虫声之善音,不以声丑,弃其善曲。

赞愚人之偶得。

不以人愚,废其嘉言。

夺与有宜,去就不留。

方其盛气,折谢不。

不避锐跌,不惜屈挠。

  方其胜难,胜而不矜。

理自胜耳,何所矜也。

心平志谕,无适无莫,付是非于道理,不贪胜以求名。

期于得道而已矣。

是可与论经世而理物也。

旷然无怀,委之至当。

是以世务自经,万物自理。

  材能第五 #

  材能大小,其准不同。量力而授,所任乃济。

  或曰,人材有能大而不能小,犹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鸡。愚以为此非名也。

  夫人材犹器,大小异,或者以大鼎不能烹鸡,喻大材不能治小,失其名也。

  夫能之为言,已定之称。先有定质,而后能名生焉。岂有能大而不能小乎?

  凡所谓能大而不能小,其语出于性有宽急。

宽者弘裕,急者急切。

性有宽急,故宜有大小。

宽弘宜治大,急切宜治小。

宽弘之人,宜为郡国,使下得施其功,而总成其事。

急切则烦碎,事不成。

急小之人,宜理百里,使事办于己。

弘裕则网漏,庶事荒矣。

然则郡之与县,异体之大小者也。

明能治大郡,则能治小郡,能治大县,亦能治小县。

以实理宽急论辨之,则当言大小异宜,不当言能大不能小也。

若能大而不能小,仲尼岂不为季氏臣。

若夫鸡之与牛,亦异体之小大也。

鼎能烹牛,亦能烹鸡,铫能烹鸡,亦能烹犊。

  故鼎亦宜有大小。

若以烹犊,则岂不能烹鸡乎?但有宜与不宜,岂有能与不能。

故能治大郡,则亦能治小郡矣。

推此论之,人材各有所宜,非独大小之谓也。

文者理百官,武者治军旅。

夫人材不同,能各有异。

有自任之能,修己洁身,总御百官。

有立法使人从之之能,法悬人惧,无敢犯也。

有消息辨护之能,智意辨护,周旋得节。

有德教师人之能,道术深明,动为物教。

有行事使人谴让之能,云为得理,义和于时。

有司察纠摘之能,督察是非,无不区别。

有权奇之能,务以奇计,成事立功。

有威猛之能。

猛毅昭著,振威敌国。

  能出于材。材不同量。材能既殊,任政亦异。是故自任之能,清节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任,为国则矫直之政。其身正,故掌天官而总百揆。

  立法之能,治家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任,为国则公正之政。

法无私,故掌秋官而诘奸暴。

计策之能,术家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三孤之任,为国则变化之政。

计虑明,故辅三槐而助论道。

人事之能,智意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佐,为国则谐合之政。

智意审,故佐天官而谐内外。

行事之能,谴让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任,为国则督责之政。

辨众事,故佐秋官而督傲慢。

权奇之能,伎俩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司空之任,为国则艺事之政。

伎能巧,故任冬官而成艺事。

司察之能,臧否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师氏之佐,为国则刻削之政。

是非章,故佐师氏而察善否。

威猛之能,豪杰之材也。

故在朝也,则将帅之任,为国则严厉之政。

体果毅,故总六师而振威武。

  凡偏材之人,皆一味之美。

譬饴以甘为名,酒以苦为实。

故长于办一官,弓工揉材,而有馀力。

而短于为一国。

兼掌陶冶,器不成矣。

何者?夫一官之任,以一味协五味。

盐人调盐,醯人调醯,则五味成矣。

譬梓里治材,土官治墙,则厦屋成。

一国之政,以无味和五味。

水以无味,故五味得其和。

  犹君体平淡,则百官施其用。又国有俗化,民有剧易,五方不同,风俗各异,土有刚柔,民有剧易。而人材不同,故政有得失。以简治易则得,治烦则失。

  是以王化之政宜于统大,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以之治小,则迂。网踈而吞舟之奸漏。辩护之政宜于治烦,事皆辨护,烦乱乃理。以之治易,则无易。

  甚于督促,民不便也。策术之政宜于治难,权略无方,解释患难。以之治平,则无奇。术数烦众,民不安矣。矫抗之政宜于治侈,矫枉过正,以厉侈靡。

  以之治弊,则残。

俗弊治严,则民残矣。

谐和之政宜于治新,国新礼杀,苟合而已。

以之治旧,则虚。

苟合之教,非礼实也。

公刻之政宜于纠奸,刻削不深,奸乱不止。

以之治边,则失众。

众民惮法,易逃叛矣。

威猛之政宜于讨乱,乱民桀逆,非威不服。

以之治善,则暴。

政猛民残,滥良善矣。

伎俩之政宜于治富,以国强民以使。

以之治贫,则劳而下困。

易货改铸,民失业矣。

故量能授官,不可不审也。

凡此之能,皆偏材之人也。

故或能言而不能行,或能行而不能言。

智胜则能言,材胜则能行。

至于国体之人,能言能行,故为众材之隽也。

  人君之能,异于此。

平淡无为,以任众能。

故臣以自任为能,竭力致功,以取爵位。

君以用人为能,任贤使能,国家自理。

臣以能言为能,各言其能,而受其官。

君以能听为能,听言观行,而授其官。

臣以能行为能,必行其所言。

君以能赏罚为能。

必当其功过也。

所能不同,君无为而臣有事。

故能君众材也。

若君以有为,代大匠斫,则众能失巧,功不成矣。

  利害第六 #

  建法陈术,以利国家。及其弊也,害归于已。

  盖人业之流,各有利害。

流渐失源,故利害生。

夫节清之业著于仪容,发于德行,心清意正,则德容外著。

未用而章,其道顺而有化。

德辉昭著,故不试而效。

效理于人,故物无不化。

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进,理顺则众人乐进之。

既达也,为上下之所敬。

德和理顺,谁能慢之。

其功足以激浊扬清,师范僚友。

其为业也无弊而常显。

非徒不弊,存而有显。

故为世之所贵。

德信有常,人不能贱。

  法家之业,本于制度,待乎成功而效。

法以禁奸,奸止乃效。

其道前苦而后治,严而为众。

初布威严,是以劳苦,终以道化,是以民治。

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忌。

奸党乐乱,忌法者众。

已试也,为上下之所惮。

宪防肃然,内外振悚。

其功足以立法成治,民不为非,治道乃成。

其弊也,为群枉之所仇法行宠贵,终受其害。

其为业也,有敝而不常用,明君乃能用之强,明不继世,故法不常用。

故功大而不终。

是以商君车裂,吴起支解。

  术家之业,出于聪思,待于谋得而章。

断于未行,人无信者,功成事效而后乃彰也。

其道先微而后著,精而且玄。

计谋微妙,其始至精,终始合符,是以道著。

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不识。

谋在功前,众何由识。

其用也,为明主之所珍。

暗主昧然。

岂能贵之。

其功足以运筹通变。

变以求通,故能成其功。

其退也,藏于隐微。

计出微密,是以不露。

其为业也,奇而希用,主计神奇,用之者希也。

故或沈微而不章。

世希能用,道何由章。

  智意之业,本于原度,其道顺而不忤。

将顺时宜,何忤之有。

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容矣。

庶事不逆,善者来亲。

已达也,为宠爱之所嘉。

与众同和,内外美之。

其功足以赞明计虑,媚顺于时,言计是信也。

其敝也,知进而不退,不见忌害,是以慕进也。

或离正以自全。

用心多媚,故违于正。

  其为业也,谞而难持。韬情谞智,非雅正之伦也。故或先利而后害。知进忘退,取悔之道。

  臧否之业,本乎是非。

其道廉而且砭。

清而混杂,砭去纤芥。

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识。

清洁不污,在幽而明。

已达也,为众人之所称。

业常明白,出则受誉。

其功足以变察是非。

理清道洁,是非不乱。

其敝也,为诋诃之所怨。

诋诃之徒,不乐闻过。

其为业也,峭而不裕。

峭察于物,何能宽裕。

  故或先得而后离众。清亮为时所称,理峭为众所惮。

  伎俩之业,本于事能,其道辨而且速。

伎计如神,是以速辨。

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异。

伎能出众,故虽微而显。

已达也,为官司之所任。

遂事成功,政之所务。

其功足以理烦纠邪。

释烦理邪,亦须伎俩。

其敝也,民劳而下困。

  上不端而下困。其为业也,细而不泰,故为治之末也。道不平弘,其能太乎。

  接识第七 #

  推己接物,俱识同体。兼能之士,乃达群材。

  夫人初甚难知,貌厚情深,难得知也。

而士无众寡皆自以为知人。

故以己观人,则以为可知也。

己尚清节,则凡清节者皆己之所知。

观人之察人,则以为不识也。

夫何哉?由己之所尚,在于清节;人之所好,在于利欲。

曲直不同于他,便谓人不识物也。

是故能识同体之善,性长思谋,则善策略之士。

而或失异量之美。

遵法者虽美,乃思谋之所不取。

何以论其然?夫清节之人以正直为度,故其历众材也能识性行之常,度在正直,故悦有恒之人。

  而或疑法术之诡。

谓守正足以致治,何以法术为也。

法制之人以分数为度,故能识较方直之量,度在法分,故悦方直之人。

而不贵变化之术。

谓法分足以济业,何以术谋为也。

术谋之人以思谟为度,故能成策略之奇,度在思谋,故贵策略之人。

而不识遵法之良。

谓思谟足以化民,何以法制为也。

器能之人以辨护为度,故能识方略之规,度在辨护,故悦方计之人。

而不知制度之原。

谓方计足以立功,何以制度为也。

智意之人以原意为度,故能识韬谞之权,度在原意,故悦韬谞之人。

而不贵法教之常。

谓原意足以为正,何以法理为也。

伎俩之人以邀功为度,故能识进趣之功,度在邀功,故悦功能之人。

  而不通道德之化。

谓伎能足以成事,何以道德为也。

臧否之人以伺察为度,故能识诃砭之明,度在伺察,故悦谴诃之人。

而不畅倜傥之异。

谓谴诃乃成教,何以宽弘为也。

言语之人以辨析为度,故能识捷给之惠,度在剖析,故悦敏给之人。

而不知含章之美。

谓辨论事乃理,何以含章为也。

  是以互相非驳,莫肯相是。

人皆自以为是,谁肯道人之是。

取同体也,则接论而相得。

性能苟同,则虽胡越,接响而情通。

取异体也,虽历久而不知。

性能苟异,则虽比肩,历年而逾踈矣。

凡此之类,皆谓一流之材也。

故同体则亲,异体则踈. 若二至已上,亦随其所兼,以及异数。

法家兼术,故能以术辅法。

故一流之人,能识一流之善。

以法治者,所以举不过法。

二流之人,能识二流之美。

体法术者,法术兼行。

尽有诸流,则亦能兼达众材。

  体通八流,则八材当位,物无不理。故兼材之人与国体同。谓八材之人始进陈言,冢宰之官,察其所以。

  欲观其一隅,则终朝足以识之。

将究其详,则三日而后足。

何谓三日而后足?夫国体之人兼有三材,故谈不三日不足以尽之。

一以论道德,二以论法制,三以论策术,然后乃能竭其所长,而举之不疑。

在上者兼明八材,然后乃能尽其所进,用而无疑矣。

  然则何以知其兼偏,而与之言乎?察言之时,何以识其偏材,何以识其兼材也。

其为人也,务以流数杼人之所长,而为之名目,如是兼也。

每因事类,杼尽人之所能,为之名目,言不容口。

如陈以美欲人称之,己之有善,因事自说,又欲令人言常称己。

不欲知人之所有,如是者偏也。

人之有善,耳不乐闻,人称之,口不和也。

不欲知人,则言无不疑。

闻法则疑其刻削,闻术则疑其诡诈。

是故以深说浅,益深益异。

浅者意近,故闻深理而心逾炫。

  是以商君说帝王之道不入,则以强兵之义示之。

异则相返,反则相非。

闻深则心炫,焉得而相是,是以李兑塞耳而不听苏秦之说。

是故多陈处直,则以为见美。

以其多方疑似见美也。

静听不言,则以为虚空。

待时来语,疑其无实。

抗为高谈,则为不逊。

辞护理高,疑其凌己。

逊让不尽,则以为浅陋。

  卑言寡气,疑其浅薄。

言称一善,则以为不博。

未敢多陈,疑其陋狭。

历发众奇,则以为多端。

偏举事类,则欲以释之,复以为多端。

先意而言,则以为分美。

言合其意,疑分己美。

因失难之,则以为不喻。

欲补其失,反不喻也。

说以对反,则以为较己。

欲反其事而明言,乃疑其较也。

博以异杂,则以为无要。

控尽所怀,谓之无要。

论以同体,然后乃悦。

弟兄忿肆,为陈管蔡之事,则欣畅而和悦。

于是乎有亲爱之情,称举之誉,苟言之同,非徒亲爱而已,乃至誉而举之。

此偏材之常失。

意常婟护,欲人同己,己不必得,何由暂得。

  英雄第八 #

  自非平淡,能各有名。英为文昌,雄为武称。

  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

物尚有之,况于人乎。

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

文以英为名,武以雄为号。

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

若校其分数,则互相须,英得雄分,然后成章,雄得英分,然后成刚。

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后乃成。

胆者雄之分,智者英之分。

英有聪明,须胆而后成;雄有胆力,须知而后立。

  何以论其然?夫聪明者英之分也,不得雄之胆,则说不行。智而无胆,不能正言。胆力者雄之分也,不得英之智,则事不立。勇而无谋,不能立事。

  是故英以其聪谋始,以其明见机,智以谋事之始,明以见事之机。

待雄之胆行之。

不决则不能行。

雄以其力服众,以其勇排难,非力众不服,非勇难不排。

待英之智成之。

智以制宜,巧乃可成。

然后乃能各济其所长也。

譬金待水而成利功,物得水然后成养功。

若聪能谋始,而明不见机,乃可以坐论,而不可以处事。

智能坐论,而明不见机,何事务之能处。

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而勇不能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虑变。

明能循常,勇不能行,何应变之能为。

若力能过人,而勇不能行,可以为力人,未可以为先登。

力虽绝群,胆雄不决,何先锋之能为。

力能过人,勇能行之,而智不能断事,可以为先登,未足以为将帅。

力能先登,临事无谋,何将帅之能为。

必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后可以为英,张良是也。

气力过人,勇能行之,智足断事,乃可以为雄,韩信是也。

体分不同,以多为目。

故英雄异名。

张良英智多,韩信雄胆胜。

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

故英可以为相,制胜于近。

  雄可以为将。杨威于远。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

  然英之分以多于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以致智,智能役雄,何可少也。

  英分少,则智者去之。故项羽气力盖世,明能合变,胆烈无前,济江焚粮。

  而不能听采奇异,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陈平之徒皆亡归。

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材归之,两得其用。

雄既服矣,英又归之。

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

然则英雄多少,能自胜之数也。

胜在于身,则能胜物。

徒英而不雄,则雄材不服也。

内无主于中,外物何由入。

徒雄而不英,则智者不归往也。

  无名以接之,智者何由往。

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

兕虎自成群也。

英能得英,不能得雄。

鸾凤自相亲也。

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与雄。

能役英与雄,故能成大业也。

武以服之,文以绥之,则业隆当年,福流后世。

  八观第九 #

  群才异品,志各异归。观其通否,所格者八。

  八观者:一曰,观其夺救,以明间杂。

或慈欲济恤而吝夺某人,或救济广厚而乞醯为惠。

二曰,观其感变,以审常度。

观其愠作,则常度可审。

三曰,观其志质,以知其名。

徵质相应,睹色知名。

四曰,观其所由,以辨依似。

依讦似直,仓卒难明。

察其所安,昭然可辨。

五曰,观其爱敬,以知通塞。

纯爱则物亲而情通,纯敬则理踈而情塞。

六曰,观其情机,以辨恕惑。

  得其所欲则恕,违其所欲则惑。

七曰,观其所短,以知所长。

讦刺虽短,而长于为直。

八曰,观其聪明,以知所达。

虽体众材,而材不聪明,事事蔽塞,其何能达。

  何谓观其夺救,以明间杂?夫质有至、有违,刚质无欲,所以为至。

贪情或胜,所以为违。

若至胜违,则恶情夺正。

若然而不然。

以欲胜刚,以此似刚而不刚。

故仁出于慈,有慈而不仁者。

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

厉必有刚,有厉而不刚者。

若夫见可怜则流涕,慈心发于中。

将分与则吝啬,是慈而不仁者。

为仁者必济恤。

睹危急则恻隐,仁情动于内。

将赴救则畏患,是仁而不恤者。

为恤者必赴危。

处虚义则色厉,精厉见于貌。

顾利欲则内荏,是厉而不刚者。

为刚者必无欲。

然则慈而不仁者,则吝夺之也。

爱财伤于慈。

  仁而不恤者,则惧夺之也。

恇怯损于仁。

厉而不刚者,则欲夺之也。

利欲害于刚。

故曰,慈不能胜吝,无必其能仁也。

爱则不施,何于仁之为能。

仁不能胜惧,无必其能恤也。

畏懦不果,何恤之能行。

厉不能胜欲,无必其能刚也。

情存利欲,何刚之能成。

是故不仁之质胜,则伎力为害器。

仁质既弱而有伎力,此害己之器也。

贪悖之性胜,则强猛为祸梯。

廉质既负而性强猛,此祸己之梯也。

亦有善情救恶,不至为害,恶物宜翦而除,纯善之人怜而救之,此稠厚之人,非大害也。

爱惠分笃,虽傲狎不离,平生结交情厚分深,虽原壤夷俟而不相弃,无大过也。

助善著明,虽疾恶无害也。

如杀无道以就有道,疾恶虽甚,无大非也。

救济过厚,虽取人,不贪也。

取人之物以有救济,虽讥在乞醯,非大贪也。

是故观其夺救,而明间杂之情,可得知也。

或畏吝夺慈仁,或救过济其分,而平淡之主顺而恕。

  何谓观其感变,以审常度?夫人厚貌深情,将欲求之,必观其辞旨,察其应赞。

视发言之旨趣,观应和之当否。

夫观其辞旨,犹听音之善丑。

音唱而善丑别。

察其应赞,犹视智之能否也。

声和而能否别。

故观辞察应,足以互相别识。

彼唱此和,是非相举。

然则论显扬正,白也。

辞显唱正,是曰明白。

不善言应,玄也。

默而识之,是曰玄也。

经纬玄白,通也。

明辨是非,可谓通理。

移易无正,杂也。

理不一据,言意浑杂。

先识未然,圣也。

追思玄事,睿也。

见事过人,明也。

以明为晦,智也。

心虽明之,常若不足。

微忽必识,妙也。

理虽至微,而能察之。

美妙不昧,疏也。

心致昭然,是曰疏朗。

测之益深,实也。

心有实智,探之愈精,犹泉滋中出,测之益深也。

假合炫耀,虚也。

道听途说,久而无实。

犹池水无源,泄而虚竭。

自见其美,不足也。

智不赡足,恐人不知以自伐。

不伐其能,有余也。

不畏不知。

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

色貌失实,必有忧喜之故。

忧患之色,乏而且荒。

忧患在心,故形色荒。

疾疢之色,乱而垢杂。

黄黑色杂,理多尘垢。

喜色愉然以怿,愠色厉然以扬;妒惑之色,冒昧无常。

粗白粗赤,愤愤在面。

及其动作,盖并言辞。

色既发扬,言亦从之。

是故其言甚怿,而精色不从者,中有违也。

心恨而言强和,色貌终不相从。

其言有违,而精色可信者,辞不敏也。

  言不自尽,故辞虽违而色貌可信。

言未发而怒色先见者,意愤溢也。

愤怒填胸者,未言而色貌已作。

言将发而怒气送之者,强所不然也。

欲强行不然之事,故怒气助言。

凡此之类,徵见于外,不可奄违。

心欢而怒容,意恨而和貌。

虽欲违之,精色不从。

心动貌从。

感愕以明,虽变可知。

情虽在内,感愕发外,千形万貌,粗可知矣。

是故观其感变而常度之情可知。

观人辞色而知其心,物有常度,然后审矣。

  何谓观其至质,以知其名?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则至质相发,而令名生矣。

二至,质气之谓也。

质直气清,则善名生矣。

是故骨直气清,则休名生焉。

骨气相应,名是以美。

气清力劲,则烈名生焉。

气既清矣,力劲刚烈。

劲智精理,则能名生焉。

智既劲矣,精理则能称。

智直强悫,则任名生焉。

直而又美,是以见任。

集于端质,则令德济焉。

质徵端和,善德乃成。

  加之学,则文理灼焉。圭玉有质,莹则成文。是故观其所至之多少,而异名之所生可知也。寻其质气,览其清浊,虽有多少之异,异状之名,断可知之。

  何谓观其所由,以辨依似?夫纯讦性违,不能公正。

质气俱讦,何正之有。

依讦似直,以讦讦善,以直之讦,计及良善。

纯宕似流,不能通道。

质气俱宕,何道能通。

依宕似通,行傲过节。

似通之宕,容傲无节。

故曰,直者亦讦,讦者亦讦,其讦则同,其所以为讦则异。

直人之讦,讦恶惮非,纯讦为讦,讦善剌是。

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宕则同,其所以为宕则异。

通人之宕,简而达道。

纯宕,傲僻以自恣。

然则何以别之?直而能温者,德也;温和为直,所以为德。

直而好讦者,偏也;性直过讦,所以为偏。

讦而不直者,依也;纯讦似直,所以为依。

道而能节者,通也。

以道自节,所以为通。

  通而时过者,偏也;性通时过,所以为偏。宕而不节者,依也。纯宕似通,所以为依。偏之与依,志同质违,所谓似是而非也。质同通直,或偏或依。

  是故轻诺,似烈而寡信。

不量己力,轻许死人,临难畏怯,不能殉命。

多易,似能而无效。

不顾材能,日谓能办,受事猖獗,作无效验。

进锐,似精而去速。

精躁之人,不能久任。

诃者,似察而事烦。

谴诃之人,每多烦乱。

讦施,似惠而无成。

当时似给,终无所成。

面从,似忠而退违,阿顺目前,却则自是。

此似是而非者也。

紫色乱朱,圣人恶之。

亦有似非而是者。

事同于非,其功实则是。

大权,似奸而有功。

伊去太甲,以成其功。

大智,似愚而内明。

  终日不违,内实分别。

博爱,似虚而实厚。

泛爱无私,似虚而实。

正言,似讦而情忠。

譬帝桀纣,至诚忠爱。

夫察似明非,御情之反,欲察似类审,则是非御,取人情反复明之。

有似理讼,其实难别也。

故圣人参讯广访,与众共之。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实。

若其实可得,何忧乎,何迁乎有苗。

是以昧旦晨兴,扬明仄陋,语之三槐,询九棘。

故听言信貌,或失其真。

  言讷貌恶,仲尼失之子羽。诡情御反,或失其贤。疑非人情,公孙失之卜式。

  贤否之察,实在所依。虽其难知,即当寻其所依而察之。是故观其所依,而似类之质可知也。虽其不尽得其实,然察其所依似,身其体气,粗可几矣。

  何谓观其爱敬,以知通塞?盖人道之极,莫过爱敬。爱生于父子,敬立于君臣。是故《孝经》以爱为至德,起父子之亲,故为至德。以敬为要道。

  终君臣之义,故为道之要。《易》以感为德,气通生物,人得之以利养。以谦为道。尊卑殊别,道之次序。《老子》以无为德,施化无方,德之则也。

  以虚为道。寂寞无为,道之伦也。《礼》以敬为本。礼由阴作,肃然清净。

  《乐》以爱为主。

乐由阳来,欢然亲爱。

然则人情之质,有爱敬之诚,方在哺乳,爱敬生矣。

则与道德同体,动获人心,而道无不通也。

体道修德,故物顺理通。

然爱不可少于敬。

少于敬,则廉节者归之,廉人好敬,是以归之。

  而众人不与。

众人乐爱,爱少,是以不与。

爱多于敬,则虽廉节者不悦,而爱接者死之。

廉人寡,常人众,众人乐爱致其死,则事成业济。

是故爱之为道,不可少矣。

何则?敬之为道也,严而相离,其势难久。

动必肃容,过之不久。

逆旅之人,不及温和而归也。

爱之为道也,情亲意厚,深而感物。

煦渝笃密,感物深感,是以翳桑之人,倒戈报德。

是故观其爱敬之诚,而通塞之理可德而知也。

笃于慈爱,则温和而上下之情通。

务在礼敬,则严肃而外内之情塞。

然必爱敬相须,不可一时而无。

然行其二义者,常当务令爱多敬少,然后肃穆之风可得希矣。

  何谓观其情机,以辨恕惑?夫人之情有六机,杼其所欲,则喜。

为有力者誉乌获,其心莫不忻焉。

不杼其所能,则怨。

为辨给者称三缄,其心莫不忿然。

以自伐历之,则恶。

抗己所能以历众人,众人所恶。

以谦损下之,则悦。

卑损下人,人皆喜悦。

犯其所乏,则婟。

人皆悦己所长,恶己所短。

故称其所短,则婟戾忿肆。

以恶犯婟,则妒。

自伐其能,人皆所恶也,称人之短,人所婟也。

今伐其所能,犯人所婟,则妒害生也。

此人性之六机也。

夫人情莫不欲遂其志。

志之所欲,欲遂已成。

故烈士乐奋力之功,遭难而力士奋。

善士乐督政之训,政修而善士用。

能士乐治乱之事,治乱而求贤能。

术士乐计策之谋,广算而求其策。

辨士乐陵讯之辞,宾赞而求辨给。

贪者乐货财之积,货财积,则贪者容其求。

幸者乐权势之尤。

权势之尤,则幸者窃其柄。

苟赞其志,则莫不欣然。

是所谓杼其所欲,则喜也。

所欲之心杼尽,复何怨乎?若不杼其所能,则不获其志。

不获其志,则戚。

忧己才之不展。

是故功力不建,则烈士奋。

奋,愤不能尽其材也。

德行不训,则正人哀。

哀,哀不得行其化。

政乱不治,则能者叹。

叹,叹不得用其能。

敌能未弭,则术人思。

思,思不得运其奇。

货财不积,则贪者忧。

忧,忧无所收其利。

权势不尤,则幸者悲。

悲,悲不得弄其权。

是所谓不杼其能,则怨也。

所怨不杼其能悦也。

人情莫不欲处前,故恶人之自伐。

皆欲居物先,故恶人之自伐也自伐,皆欲胜之类也。

是故自伐其善,则莫不恶也。

恶其有胜己之心。

是所谓自伐历之,则恶也。

是以达者终不自伐。

人情皆欲求胜,故悦人之谦。

谦所以下之。

下有推与之意,是故人无贤愚,接之以谦,则无不色怿。

不问能否,皆欲胜人。

是所谓以谦下之,则悦也。

是以君子终日谦谦。

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见其所长。

称其所长则悦,称其所短则愠。

是故人驳其所短,似若物冒之。

情之愤闷,有若覆冒。

是所谓驳其所乏,则婟也。

覆冒纯塞,其心婟戾。

人情陵上者也。

见人胜己皆欲陵之。

陵犯其所恶,虽见憎,未害也。

  虽恶我自伐,未甚疾害也。

若以长驳短,是所谓以恶犯婟,则妒恶生矣。

以己之长,驳人之短,而取其害,是以达者不为之也。

凡此六机,其归皆欲处上。

物之自大,人人皆尔。

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

知物情好胜,虽或以小犯己,终不校拒也。

不校,则无不敬下,所以辟其害也。

务行谦敬,谁害之哉。

小人则不然。

既不见机,不达妒害之机。

而欲人之顺己,谓欲人无违己。

以佯爱敬为见异,孔光逡巡,董贤欣喜。

以偶邀会为轻,谓非本心忿其轻己。

苟犯其机,则深以为怨。

小人易悦而难事。

是故观其情机,而贤鄙之志可得而知也。

贤明志在退下,鄙劣志在陵上。

是以平淡之主,御之以正,训贪者之所忧,戒幸者之所悲。

然后物不自伐,下不陵上,贤否当位,治道有序。

  何谓观其所短,以知所长?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

智不能周也。

故直之失也,讦。

刺讦伤于义,故其父攘羊,其子证之。

刚之失也,厉。

刚切伤于理,故谏君不从,承之以剑。

和之失也,愞。

愞弱不及道,故宫之奇为人挠,不能强谏。

介之失也,拘。

拘愚不达事,尾生守信,死于桥下。

夫直者不讦,无以成其直。

既悦其直,不可非其讦。

用人之直,恕其讦也。

讦也者,直之徵也。

非讦不能为直。

刚者不厉,无以济其刚。

既悦其刚,不可非其厉。

  用人之刚,恕其厉也。厉也者,刚之徵也。非厉不能为刚。和者不愞,无以保其和。既悦其和,不可非其懦。用人之和,恕其拘也。拘也者,和之徵也。

  非懦不能为和。

介者不拘,无以守其介。

既悦其介,不可非其拘。

用人之介,恕其拘也。

拘也者,介之徵也。

非拘不能为介。

然有短者,未必能长也。

纯讦之人,未能正直。

有长者,必以短为徵。

纯和之人,徵必愞弱。

是故观其徵之所短,而其材之所长可知也。

欲用其刚,必采之于厉。

  何谓观其聪明,以知所达?夫仁者,德之基也。载德而行。义者,德之节也。制德之所宜也。礼者,德之文也。礼,德之文理也。信者,德之固也。

  固,德之所执也。智者,德之帅也。非智不成德。夫智出于明。明达乃成智。

  明之于人,犹昼之待白日,夜之待烛火。火日所以照昼夜,智达所以明物理。

  其明益盛者,所见及远。火日愈明,所照愈远,智达弥明,理通弥深。及远之明,难。圣人犹有不及。是故守业勤学,未必及材。生知者上,学能者次。

  材艺精巧,未必及理。

因习成巧,浅于至理。

理义辨给,未必及智。

理成事业,昧于玄智。

智能经事,未必及道。

役智经务,去道远矣。

道思玄远,然后乃周道无不载,故无不周。

是谓学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

道智玄微,故四变而后及。

道也者,回复变通。

理不系一,故变通之。

  是故别而论之,各自独行,则仁为胜。

仁者济物之资,明者见理而已。

合而俱用,则明为将。

仁者待明,其功乃成。

故以明将仁,则无不怀。

威以使之,仁以恤之。

以明将义,则无不胜。

示以断割之宜。

以明将理,则无不通。

理若明练,万事乃达。

然则苟无聪明,无以能遂。

暗者昧时,何能成务成遂。

  故好声而实不克,则恢。恢迂远于实。好辩而理不至,则烦。辞烦而无正理。

  好法而思不深,则刻。

刻过于理。

好术而计不足,则伪。

诡诬诈也。

是故钧材而好学,明者为师。

比力而争,智者为雄。

等德而齐,达者称圣。

圣之为称,明智之极明也。

是以动而为天下法,言而为万世范,居上位而不亢,在下位而不闷。

是以观其聪明,而所达之材可知也。

  七缪第十 #

  人物之理,妙而难明,以情鉴察,缪犹有七。

  七缪:一曰,察誉,有偏颇之缪。

微质不明,故听有偏颇也。

二曰,接物,有爱恶之惑。

或情同,忘其恶,或意异,违其善也。

三曰,度心,有小大之误。

或小知而大无成,或小暗而大无明。

四曰,品质,有早晚之疑。

有早智而速成者有晚智而晚成者。

五曰,变类,有同体之嫌。

材同势均,则相竞,材同势倾,则相敬。

六曰,论材,有申压之诡。

藉富贵则惠施而名申,处贫贱则乞求而名压。

七曰,观奇,有二尤之失。

妙尤含藏,直尤虚瑰,故察难中也。

  夫采访之要,不在多少。

事无巨细,要在得正。

然徵质不明者,信耳而不敢信目。

目不能察而信于耳。

故人以为是,则心随而明之。

人以为非,则意转而化之。

信人毁誉,故向之所是,化而为非。

虽无所嫌,意若不疑。

信毁誉者心虽无嫌,意固疑矣。

且人察物,亦自有误。

爱憎兼之,其情万原。

  明既不察,加之爱恶是非,是疑岂可胜计。

不畅其本,胡可必信。

去爱憎之情,则实理得矣。

是故知人者,以目正耳。

虽听人言,常正之以目。

不知人者,以耳败目。

亲见其诚,犹信毁而弃之。

故州闾之士,皆誉皆毁,未可为正也。

或众附阿党,或独立不群。

交游之人誉不三周,未必信是也。

交结致誉,不三周,色貌取人,而行违之。

夫实厚之士,交游之间,必每所在肩称。

  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上等援之,下等推之,蛮貊推之,况州里乎。

苟不能周,必有咎毁。

行不笃敬者,或谄谀得上而失于下,或阿党得下而失于上。

故偏上失下,则其终有毁。

非之者多,故不能终。

偏下失上,则其进不杰。

众虽推之,上不信异。

故诚能三周,则为国所利。

此正直之交也。

由其正直,故名有利。

故皆合而是,亦有违比。

或违正阿党,故合而是之。

皆合而非,或在其中。

或特立不群,故合而非之。

若有奇异之材,则非众所见。

奇逸绝众,众何由识,而耳所听采,以多为信。

不能审查其材,但信众人言也。

是缪于察誉者也。

信言察物,必多缪失。

是以圣人如有所誉,必有所试。

  夫爱善疾恶,人情所常。

不问贤愚,情皆同之也。

苟不明质,或疏善,善非。

非者见善,善者见疏,岂故然哉,由意不明。

何以论之。

夫善非者,虽非犹有所是。

既有百非,必有一是。

以其所是,顺己所长,恶人一是,与己所长同也。

则不自觉情通意亲,忽忘其恶。

以与已同,忘其百非,谓矫驾为至孝,残桃为至忠。

善人虽善,犹有所乏。

虽有百善,或有一短。

以其所乏,不明己长。

善人一短,与己所长异也。

以其所长,轻己所短,则不自知志乖气违,忽忘其善,以与己异,百善皆弃,谓曲杖为匕首,葬楯为反具耶。

  是惑于爱恶者也。徵质暗昧者,其于接物常以爱恶惑异其正。

  夫精欲深微,质欲懿重,志欲弘大,心欲嗛小。精微,所以入神妙也。

  愞则失神。

懿重,所以崇德宇也。

躁则失身。

志大,所以戡物任也。

小则不胜。

心小,所以慎咎悔也。

大则骄陵。

故诗咏文王,“小心翼翼”,“不大声以色”,小心也。

言不贪求大名,声见于颜色。

“王赫斯怒”,“以对于天下”,志大也。

故能诛纣,定天下,以致太平。

由此论之,心小志大者,圣贤之伦也。

心小,故以服事殷,志大,故三分天下有其二。

心大志大者,豪杰之隽也。

志大而心又大,故名豪隽。

心大志小者,傲荡之类也。

志小而心阔远,故为傲荡之流也。

心小志小者,拘愞之人也。

心近志短,岂能弘大。

  众人之察,或陋其心小,见沛公烧绝栈道,谓其不能定天下。

或壮其志大,见项羽号称强楚,便谓足以匡诸侯。

是误于小大者也。

由智不能察其度,心常误于小大。

  夫人材不同,成有早晚,有早智而速成者,质清气朗,生则秀异,故童乌苍舒,总角曜奇也。

有晚智而晚成者,质重气迟则久乃成器,故公孙含道,老而后章。

有少无智而终无所成者,质浊气暗,终老无成,故原壤年老,圣人叩胫而不能化。

有少有令材遂为隽器者。

幼而通理,长则愈明,故常材发奇于应宾,效德于公相。

四者之理,不可不察。

当察其早晚,随时而用之。

  夫幼智之人,材智精达,然其在童髦皆有端绪。仲尼戏言俎豆,邓艾指图军旅。故文本辞繁,初辞繁者,长必文丽。辩始给口。幼给口者,长必辩论也。

  仁出慈恤,幼慈恤者,长必矜人。

施发过与。

幼过与者,长必好施。

慎生畏惧,幼多畏者,长必谨慎。

廉起不取。

幼不妄取,长必清廉。

早智者浅惠而见速,见小事则达其形容。

晚成者奇识而舒迟,智虽舒缓,能识其妙。

终暗者并困于不足,事务难易,意皆昧然。

遂务者周达而有余。

事无大小,皆能极之。

而众人之察,不虑其变,常以一概,责于终始。

是疑于早晚者也。

或以早成而疑晚智,或以晚智而疑早成,故于品质,常有妙失也。

  夫人情莫不趣名利,避损害。

名利之路,在于是得。

是得在己,名利与之。

损害之源,在于非失。

非失在己,损害攻之。

故人无贤愚,皆欲使是得在己。

贤者尚然,况愚者乎。

能明己是,莫过同体。

体同于我,则能明己。

  是以偏材之人,交游进趋之类,皆亲爱同体而誉之,同体能明己,是以亲而誉之。

憎恶对反而毁之。

与己体反,是以恶而疏之。

序异杂而不尚也。

不与己同,不与己异,则虽不憎,亦不尚之。

推而论之,无他故焉。

夫誉同体,毁对反,所以证彼非而著己是也。

由与己同体,故证彼非,而著己是也。

至于异杂之人,于彼无益,于己无害,则序而不尚。

不以彼为是,不以己为非,都无损益,何所尚之。

是故同体之人,常患于过誉,譬惧为力人,则力小者慕大,力大者提小,故其相誉,常失其实也。

及其名敌,则鲜能相下。

若俱能负鼎,则争胜之心生,故不能相下。

是故直者性奋,好人行直于人。

见人正直,则心好之。

而不能受人之讦。

刺己之非,则讦而不受。

尽者情露,好人行尽于人,见人颖露,则心好之。

而不能纳人之径。

说己径尽,则违之不纳。

务名者乐人之进趋过人,见人乘人,则悦其进趋。

而不能出陵己之后。

  人陵于已,则忿而不服。

是故性同而材倾,则相援而相赖也。

并有旅力,则大能奖小。

性同而势均,则相竞而相害也。

恐彼胜己,则妒善之心生。

此又同体之变也。

故或助直而毁直。

人直过于己直,则非毁之心生。

或与明而毁明。

人明过于己明,则妒害之心动。

而众人之察不辨其律理,是嫌于体同也。

  体同尚然,况异体乎。

  夫人所处异势,势有申压。

富贵遂达,势之申也。

身处富贵,物不能屈,是以佩六国之印,父母迎于百里之外。

贫贱穷匮,势之压也。

身在贫贱,志何申展,是以黑貂之裘弊,妻嫂堕于闺门之内。

上材之人,能行人所不能行。

  凡云为动静,固非众人之所及。

是故达有劳谦之称,穷有著明之节。

材出于众,其进则裒多益寡,劳谦济世,退则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中材之人,则随世损益。

守常之智,申压在时,故势来则益,势去则损。

是故籍富贵则货财充于内,施惠周於外。

赀材有余,恣意周济。

见赡者,求可称而誉之。

感其恩纪,匡救其恶,是以朱建受金,而为食其画计。

见援者,阐小美而大之。

  感其引援,将顺其美,是以曹丘见接,为季布扬名。

虽无异材,犹行成而名立。

夫富与贵可不欣哉,乃至无善而行成。

无智而名立。

是以富贵妻嫂恭,况他人乎。

处贫贱,则欲施而无财,欲援而无势。

有慈心而无以拯,识奇材而不能援。

亲戚不能恤,朋友不见济。

内无疏食之馈,外无缊袍之赠。

分义不复立,恩爱浸以离。

意气皆空薄,分意何由立。

怨望者并至,归非者日多。

  非徒薄己,遂生怨谤之言。

虽无罪尤,犹无故而废也。

夫贫与贱可不慑哉,乃至无由而生谤,无罪而见废,是故贫贱妻子慢,况他人乎。

故世有侈俭,名由进退。

行虽在我,而名称在世,是以良农能稼,未必能穑。

天下皆富,则清贫者虽苦,必无委顿之忧。

家给人足,路人皆馈之。

且有辞施之高,以获荣名之利。

得辞施之高名,受余光之善利。

皆贫,则求假无所告,家贫户乏,粟成珠玉。

而有贫乏之患,且生鄙吝之讼。

乞假无遗,与嫂叔争糟糠。

  是故钧材而进有与之者,则体益而茂遂。

己既自足,复须给赐,则名美行成,所为遂达。

私理卑抑有累之者。

己既不足,亲戚并困。

则微降而稍退。

上等不援,下等不推。

而众人之观,不理其本,各指其所在,谓申达者为材能,压屈者为愚短。

是疑于申压者也。

材智虽钧,贵贱殊途,申压之变,在乎贫富。

  夫清雅之美,著乎形质,察之寡失。

形色外著,故可得而察之。

失缪之由,恒在二尤。

二尤之生,与物异列。

是故非常人之所见。

故尤妙之人,含精于内,外无饰姿。

譬金冰内明而不外朗,故冯唐白首屈于郎署。

尤虚之人,硕言瑰姿,内实乖反。

犹烛火外照,灰烬内暗,故主父偃辞丽,一岁四迁。

  而人之求奇,不可以精微测其玄机,明异希。

其尤奇异,非精不察。

或以貌少为不足,睹鬷蔑貌恶,便疑其浅陋。

或以瑰姿为巨伟。

见江充貌丽,便谓其巨伟。

或以直露为虚华,以其欵尽,疑无厚实。

或以巧饬为真实。

巧言如流,悦而睹之。

是以早拔多误,不如顺次。

或以甘罗为早成而用之,于早岁,或误复欲顺次也。

夫顺次,常度也。

苟不察其实,亦焉往而不失。

徵质不明,不能识奇,故使顺次,亦不能得。

故遗贤而贤有济,则恨在不早拔。

故郑伯谢之于烛武。

拔奇而奇有败。

则患在不素别。

故光武悔之于朱浮。

任意而独缪,则悔在不广问。

秦穆不从蹇叔,虽追誓而无及。

广问而误己,则怨己不自信。

隗嚣心存于汉,而为王元所误。

是以骥子发足,众士乃误。

韩信立功,淮阴乃震。

夫岂恶奇而好疑哉。

乃尤物不世见,而奇逸美异也。

故非常人之所识也。

是以张良体弱,而精疆为众智之隽也。

不以质弱而伤于智。

荆叔色平,而神勇为众勇之杰也。

不以色和而伤于勇。

然则隽杰者,众人之尤也。

  奇逸过于众人,故众人不能及。

圣人者,众尤之尤也。

通达过于众奇,故众奇不能逮。

其尤弥出者,其道弥远。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故一国之隽,于州为辈,未得为第也。

郡国之所隽异,比于州郡,未及其第目。

一州之第,于天下为椳。

州郡之所第目,以比天下之隽,椳而不可及。

椳,一回反,枢也。

天下之椳,世有优劣。

英人不世继,是以伊,召,管,齐,应运乃出。

是故众人之所贵,各贵其出己之尤,智材胜己,则以为贵。

而不贵尤之所尤。

尤之尤者,非众人之所识。

是故众人之明,能知辈士之数,众人明者,粗知郡国出辈之士而已。

而不能知第目之度。

乃未识郡国品第之隽。

  辈士之明,能知第目之度,出辈明者,粗知郡国第目之良。不能识出尤之良也。未识出尤奇异之理。出尤之人,能知圣人之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不能究之入室之奥也。

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

由是论之,人物之理,妙不可得而穷已。

为当拟诸形容,象其物宜,观其会通,举其一隅而已。

  效难第十一 #

  人材精微,实自难知,知之难审,效荐之难。

  盖知人之效有二难。

有难知之难,尤奇游杂,是以难知。

有知之而无由得效之难。

己虽知之,无由得荐。

何谓难知之难?人物精微,智无形状,奇逸精妙。

能神而明,欲入其神,而明其智。

其道甚难,固难知之难也。

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况常人乎。

是以众人之察不能尽备。

各守其一方而已。

故各自立度,以相观采。

以己所能,历观众才。

或相其形容,以貌状取人。

或候其动作,以进趋取人。

或揆其终始,以发正取人。

或揆其儗象,以旨意取人。

或推其细微,以情理取人。

或恐其过误,以简恕取人。

或循其所言,以辞旨取人。

或稽其行事。

以功效取人。

八者游杂,各以意之所可为准,是以杂而无纪。

故其得者少,所失者多。

但取其同于己,而失其异于己,己不必兼,故失者多。

是故必有草创信形之误,或色貌取人而行违。

又有居止变化之谬。

或身在江海,心存魏阙。

故其接遇观人也,随行信名,失其中情。

是以圣人听言观行,如有所誉,必有所试。

故浅美扬露,则以为有异。

智浅易见状似异美。

深明沉漠,则以为空虚。

智深内明,状似无实。

分别妙理,则以为离娄。

研精至理,状似离娄。

口传甲乙,则以为义理。

强指物类,状似有理。

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

妄说是非,似明善否。

讲目成名,则以为人物。

强议贤愚,似明人物。

平道政事,则以为国体,妄论时事,似识国体。

  犹听有声之类,名随其音。

七者不能明,物皆随行而为之名,犹听猫音而谓之猫,听雀音而谓之雀,不知二虫竟谓何名也。

世之疑惑,皆此类也。

是以鲁国儒服者,众人皆谓之儒,立而问之,一人而已。

夫名非实,用之不效。

  南箕不可以簸扬,北斗不可挹酒浆。

故曰,名犹口进,而实从事退。

众睹形而名之,故用而不验也。

中情之人,名不副实,用之有效。

真智在中,众不能见,故无外名而有内实。

故名由众退,而实从事章,效立则名章。

此草创之常失也。

浅智无终,深智无始,故众人之察物,常失之于初。

故必待居止,然后识之,视其所止,观其所居,而焉不知。

故居,视其所安。

安其旧者,敦于仁。

达,视其所举。

举刚直者,厚于义。

富,视其所与。

与严壮者,明于礼。

穷,视其所为。

为经术者,勤于智。

贫,视其所取。

取其分者,存于信。

然后乃能知贤否。

行此者贤,反此者否。

此又已试,非始相也。

试而知之,岂相也哉。

所以知质,未足以知其略。

略在变通,不可常准。

且天下之人,不可得皆与游处。

故视其外状,可以得一,未足尽知。

或志趣变易,随物而化。

是以世祖失之庞萌,曹公失之董卓。

或未至而悬欲,或已至而易顾。

  李轶始专心于光武,终改顾于圣公。

或穷约而力行,或得志而从欲。

王莽初则布衣折节,卒则穷奢极侈。

此又居止之所失也。

情变如此,谁能定之。

由是论之,能两得其要,是难知之难。

既知其情,又察其变,故非常人之所审。

  何谓无由得效之难?上材已莫知,已难识知。或所识者在幼贱之中,未达而丧。未及进达,其人已丧。或所识者未拔而先没。未及拔举,已先没世。

  或曲高和寡,唱不见赞。

公叔座荐商鞅,而魏王不能用。

或身卑力微,言不见亮。

禽息举百里奚,首足皆碎。

或器非时好,不见信贵。

窦后方好黄老,儒者何由见进。

或不在其位,无由得拔。

卞和非因匠,所以抱璞泣。

或在其位以有所屈迫。

何武举公孙录,而为王氏所推。

是以良材识真,万不一遇也。

  材能虽良,当遇知己。

知己虽遇,当值明王。

三者之遭,万不一会。

须识真在位,识百不一有也。

虽识己直,或不在位。

以位势值可荐致之,宜十不一合也。

识己须在位,智达复须宜。

或明足识真,有所妨夺,不欲贡荐。

虽识辨贤愚而屈于妨夺,故有不欲。

或好贡荐,而不能识真。

在位之人,虽心好贤善,而明不能识。

是故知与不知,相与分乱于总猥之中。

或好贤而不识,或知贤而心妒,故用与不用,同于众总,纷然淆乱。

实知者,患于不得达效。

  身无位次,无由效达。

不知者,亦自以为未识。

身虽在位,而不能识。

所谓无由得效之难也。

故曰知人之效,有二难。

是以人主常当运其聪智,广其视听,明扬侧陋,旁求俊乂,举能不避仇雠,拔贤不弃幽隐,然后国家可得而治,功业可得而济也。

  释争第十二 #

  贤善不伐,况小事乎。释忿去争,必荷荣福。

  盖善以不伐为大。

为善而自伐其能,众人之所小。

贤以自矜为损。

行贤而去自贤之心,何往而不益哉。

是故舜让于德,而显义登闻。

汤降不迟,而圣敬日跻。

彼二帝虽天挺圣德,生而上哲,犹怀劳谦,疾行退下。

然后信义登闻,光宅天位。

郄至上人,而抑下滋甚。

王叔好争,而终于出奔。

此二大夫矜功陵物,或宗移族灭,或逃祸出奔。

由此观之,争让之道,岂不悬欤。

  然则卑让降下者,茂进之遂路也。

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以其处下也。

矜奋侵陵者,毁塞之险途也。

兕虎所以撄牢槛,以其性犷噬也。

是以君子举不敢越仪准,志不敢陵轨等。

足不苟蹈,常怀退下。

内勤己以自济,外谦让以敬惧。

  独处不敢为非,出门如见大宾。

是以怨难不在于身,而荣福通于长久也。

外物不见伤,子孙赖以免。

彼小人则不然。

矜功伐能,好以陵人,初无巨细,心发扬以陵物。

是以在前者人害之,矜能奔纵,人情所害。

有功者人毁之,恃功骄盈,人情所毁。

毁败者人幸之。

及其覆败,人情所幸。

是故并辔争先,而不能相夺。

小人竞进,智不相过,并驱争险,更相蹈籍。

两顿俱折,而为后者所趋。

中道而毙,后者乘之,譬兔殛犬疲,而田父收其功。

由是论之,争让之途,其别明矣。

君子尚让,故涉万里而途清。

小人好争,足未动而路塞。

然好胜之人,犹谓不然。

贪则好胜,虽闻德让之风,意犹昧然,乃云古人让以得,今人让以失,心之所是,起而争之。

以在前为速锐,以处后为留滞,故行坐汲汲,不暇脂车。

以下众为卑屈,以蹑等为异杰,苟矜起等,不羞负乘。

以让敌为迴辱,以陵上为高厉。

故赵穿不顾元帅彘子以偏师陷。

是故抗奋遂往,不能自反也。

譬虎狼食生物,遂有杀人之怒。

夫以抗遇贤,必见逊下。

相如为廉颇逡巡,两得其利。

以抗遇暴,必构敌难灌夫不为田蚡持下,两得其尤。

敌难既构,则是非之理必溷而难明。

俱自是而非彼,谁明之耶。

溷而难明,则其与自毁何以异哉?两虎共斗,小者死,大者伤,焉得而两全。

且人之毁己,皆发怨憾而变生衅也。

若本无憾恨,遭事际会,亦不致毁害。

必依托于事,饰成端末。

凡相毁谤,必因事类而饰成之。

其于听者虽不尽信,犹半以为然也。

由言有端角,故信之者半。

己之校报,亦又如之。

  复当报谤,为生翅尾。

终其所归,亦各有半。

信著于远近也。

俱有形状,不知其实是以近远之听,皆半信于此,半信于彼。

然则交气疾争者,为易口而自毁也。

己说人之瑕,人亦说己之秽,虽詈人,自取其詈也。

并辞竞说者,为贷手以自殴。

辞忿则力争,己既殴人,人亦殴己,此其为借手以自殴。

为惑缪岂不甚哉?借手自殴,借口自詈,非惑如何。

然原其所由,岂有躬自厚责,以致变讼者乎?己能自责,人亦自责,两不言竞,变讼何由生哉。

皆由内恕不足,外望不已。

所以争者,由内不能恕己自责,而外望于人不已也。

  或怨彼轻我,或疾彼胜己。

是故心争终无休已。

夫我薄而彼轻之,则由我曲而彼直。

曲而见轻,固其宜矣。

我贤而彼不知,则见轻非我咎也。

亲反伤也,固其宜矣。

若彼贤而处我前,则我德之未至也。

德轻在彼,固所宜也。

若德均而彼先我,则我德之近次也。

德均年次,固其常矣。

夫何怨哉?且两贤未别,则能让者为隽矣。

材均而不争优劣,众人善其让。

争隽未别,则用力者为惫矣。

隽等而名未别,众人恶其斗。

是故蔺相如以回车决胜于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于贾复。

此二贤者,知争途不可由,故回车退避,或酒炙迎送,故廉贾肉袒,争尚泯矣。

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

龙蛇之蛰以存身,尺蠖之屈以求伸,虫微物耳,尚知蟠屈,况于人乎。

是故君子知屈之可以为伸,故含辱而不辞。

韩信屈于跨下之辱。

知卑让之可以胜敌,故下之而不疑。

展喜犒齐师之谓也。

及其终极,乃转祸而为福,晋文避楚三舍,而有城濮之勋。

  屈仇而为友。

相如下廉颇而为刎颈之交。

使怨仇不延于后嗣,而美名宣于无穷。

子孙荷其荣荫,竹帛纪其高义。

君子之道岂不裕乎。

若偏急好争,则身危当年,何后来之能福。

且君子能受纤微之小嫌,故无变斗之大讼。

大讼起于纤芥,故君子慎其小。

小人不能忍小忿之故,终有赫赫之败辱。

小人以小恶为无伤而不去,故罪大不可解,恶积不可救。

怨在微而下之,犹可以为谦德也。

怨在纤微,则谦德可以除之。

变在萌而争之,则祸成而不救矣。

涓涓不息,遂成江河,水漏覆舟,胡可救哉。

是故陈馀以张耳之变,卒受离身之害。

思复须臾之忿,忘终身之恶,是以身灭而嗣绝也。

彭宠以朱浮之郄,终有覆亡之祸。

恨督责之小故,违终始之大计,是以宗夷而族覆也。

祸福之机,可不慎哉!二女争桑,吴楚之难作。

季郈斗难,鲁国之衅作。

可不畏欤,可不畏欤。

是故君子之求胜也,以推让为利锐,推让所往,前无坚敌。

以自修为棚橹。

修己以敬,物无害者。

静则闭嘿泯之玄门,动则由恭顺之通路。

时可以静,则重闭而玄嘿。

时可以动,则履正而后进。

是以战胜而争不形。

动静得节,故胜无与争,争不以力,故胜功见耳。

敌服而怨不构。

干戈不用,何怨构之有。

若然者悔不存于声色,夫何显争之有哉。

色貌犹不动,况力争乎。

彼显争者,必自以为贤人,而人以为险诐者。

以己为贤,专固自是,是己非人,人得不争乎。

实无险德,则无可毁之义。

若信有险德,又何可与讼乎?险而与之讼,是柙兕而撄虎,其可乎?怒而害人,亦必矣。

《易》曰:“险而违者,讼。

讼必有众起。

”言险而行违,必起众而成讼矣。

《老子》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以谦让为务者,所往而无争。

是故君子以争途之不可由也。

由于争途者,必覆轮而致祸。

  是以越俗乘高,独行于三等之上。

何谓三等?大无功而自矜,一等。

空虚自矜,故为下等也。

有功而伐之,二等。

自伐其能,故为中等。

功大而不伐,三等。

推功于物,故为上等。

愚而好胜,一等。

不自量度,故为下等。

  贤而尚人,二等。

自美其能,故为中等。

贤而能让,三等。

归善于物,故为上等。

缓己急人,一等。

性不恕人,故为下等。

急己急人,二等。

褊戾峭刻,故为中等。

急己宽人,三等。

谨身恕物,故为上等。

凡此数者,皆道之奇,物之变也。

心不纯一,是为奇变。

三变而后得之,故人莫能远也。

小人安其下等,何由能及哉。

夫唯知道通变者,然后能处之。

处上等而不失者也。

是故孟之反以不伐,获圣人之誉。

不伐其功,美誉自生。

管叔以辞赏,受嘉重之赐。

不贪其赏,嘉赐自致。

夫岂诡遇以求之哉,乃纯德自然之所合也。

岂故不伐,辞赏,诡情求名耶,乃至直发于中,自与理会也。

彼君子知自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

自损而行成名立。

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一伐而并失。

自伐而行毁名丧。

由此论之,则不伐者,伐之也。

不争者,争之也。

不伐而名章,不争而理得。

让敌者,胜之也。

下众者,上之也。

退让而敌服,谦尊而德光。

君子诚能睹争途之名险,独乘高于玄路,则光晖焕而日新,德声伦于古人矣。

避忿肆之险途,独逍遥于上等,远燕雀于啁啾,疋鸣凤于玄旷,然后德辉耀於来今,清光侔于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