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别录 [宋]陈彭年
义祖徐氏讳温,烈祖之养父也。
刚毅寡言,罕与人交,众中凛然可畏,目为徐嗔。
吴武王时,淮南劲兵数万,号黑云长剑。
义祖为其裨将,累以功迁右职,与张颢同为衙内列校。
吴武王疾亟,召左右谋后事。
判官周隐曰:「王之子未必能控御诸将,刘威长者,必不负人,可授以军政,使待诸子长也。
」吴武王不答。
颢与义祖曰:「王亲犯矢石而创基业,安可使外人为王!傥杨氏无儿,有女亦可,况未至此。
」吴武王曰:「尔能如是,吾死且瞑目矣。
」
武王卒,子渥嗣立,是为景王。
景王所为不道,居父丧中,掘地为室,以作音乐,夜然烛击球,烛大者十围,一烛之费数万。
或单马出游,从者不知所诣,奔走道路。
义祖与颢承间泣谏,景王怒曰:「尔谓我不中,何不杀我自为?」颢对曰:「某曾受先王恩,安敢兴此心。
」又景王亲吏,皆恃势凌颢等,颢不平,遂有为乱之意。
景王晨兴视事,颢拥百余人,持长刀直进。
景王惊曰:「尔等果杀我耶?」颢曰:「非敢杀王,杀王之左右不忠良者。
」杀数十人而止。
诸将非其党者,相次被诛。
月余,杀景王,声言暴卒,立其母弟隆演,是为宣王。
初,颢与义祖约弒渥,而以其地臣于梁,至是颢欲背约自立,严可求沮之,乃止。
颢既得志,又欲害义祖。
义祖用严可求、锺泰章谋,诛颢,自为淮南行军司马,专军政。
时藩郡守将,皆武王勋旧,谓为所制,心不能服。
宣州李遇谓人曰:「吾始不记有此人,今日何忽乃尔!」遇不自安,遂反。
及败,良贱百口皆死,自是诸将屏气矣。
李德诚为润州,秉烛夜出扬州,遥见,谓有变,立命亲兵千余人渡江。
比明,德诚方盥漱,兵已入城。
除德诚为江州,德诚惶怖即路,帷幙皆不及取。
至江州,惧祸未已,令子继勋来谒。
义祖见之,叹曰:「有子如此,非为恶人也。
」以女妻继勋,移德诚于信州。
后数岁,义祖出镇建康,以亲子知训代知淮南军政。
知训骄暴不奉法,与宣王泛舟浊河。
酒酣,宣王先起,随以弹丸击之。
李德诚有女乐数十人,遣使求之。
德诚报曰:「此等皆有所主,又且年长,不足以接贵人,俟求少妙者进之。
」知训对德诚使者曰:「吾杀德诚,并其妻取之,亦易耳。
」初学兵于朱瑾,瑾悉心教之,后与瑾有隙,夜遣壮士杀瑾,瑾手刃数人,埋于舍后。
瑾出镇泗州,往辞知训,知训约至瑾家为别。
及至,瑾令妻出见,知训方拜,瑾以笏击踣,斩其首,入谒宣王曰:「为国去贼,为民去害,在今日矣。
」时强兵皆在建邺,宣王恐事不济,以衣障面曰:「此事阿舅自为,勿累于我。
」退走入内。
宣王出于朱氏,故舅呼瑾。
瑾怒曰:「妾子不足与语,误我大事。
」遂自杀。
烈祖自京口入,代知训掌政,自是中外宁谧,纪纲振举矣。
时杨氏犹以东南道都统吴王承制行事,义祖权柄虽重,而名数犹卑,遂请建国改号,自为都统,封齐王。
未几,隆演卒,弟溥立,是为让皇。
三年,庄宗克梁,遣使来告。
义祖曰:「沙陀自称中兴,来者必诏命。
」逆告之曰:「若敌国之书乃可,余则不奉命。
」时果赍诏来,使者盘桓果具驿书上闻。
庄宗初平大敌,意务怀柔,遂用敌国之礼书曰:「唐皇帝谨命书与吴国主。
」吴遣司农卿卢苹北聘。
李德诚自信州来朝,赐宴,至夕而罢。
是夜,宣王殂宫中,以德诚进毒,幽于殿内。
德诚亲吏走告,义祖以朝使不至,虑有他变,引亲吏百余人夜渡江,斩关而入。
明日,释德诚,立让皇溥,宣王之弟也。
义祖虽总大兵,而身在外,朝政皆遥禀,烈祖居中任事。
徐玠数劝义祖除烈祖,以次子知询代之。
义祖亦知烈祖终为己害,而烈祖勤于侍养,又自幼畜之,故不忍。
陈夫人于烈祖钟爱尤切,常曰:「我家贫贱养此儿,今日富贵负之,非人理也。
」知训又死,知询尚少,因以大政委焉。
及闻玠之谋,深以为不宜。
烈祖亦不自安,求为江西,义祖令知询入觐。
明日诏下,以知询为相。
其夕,宋齐丘与术士刘通微同宿,闻鼓声。
通微曰:「事必中变,且有大丧。
」书至,而义祖殂。
义祖晚有气疾,岁中数发,发则困踬,将殂之夕,气暴作,医者进药无效而绝。
知询自淮南奔丧,翌日,起为副都统,威权同义祖。
而知询暗懦,待诸弟不厚。
徐玠知其终败,输诚于烈祖。
知询内为诸弟所构,外为徐玠所卖,而不知也,意以己控强兵,居重地,烈祖虽管大政而无兵士,制之甚易。
义祖丧将终,遣使请烈祖至金陵。
烈祖上十余表,而让皇不允。
顷之,知询入朝,烈祖疏其罪,以让皇之命,黜为左都统军,尽夺其兵。
知询面数烈祖曰:「先王之丧,兄为人子而不亲临丧,反罪我邪?」烈祖曰:「闻尔悬剑待我,我亦不惮,独迫于君命,不得往耳。
尔为人臣而畜乘舆物,非反而何?」知诲者,知询之弟,娶吴功臣吕师造之女,非正嫡所出,知诲常切齿,因醉刺杀。
后频见吕氏为祟,请僧诵经,亦见之。
僧为陈因果,吕曰:「吾不解此,志在报寃。
」知询之败,知诲有力焉,烈祖德之,以为江西。
至镇岁余,不见吕氏,心中甚喜。
有家人自淮南归,于江心遇彩舟,有妇人,乃吕氏也,招家人曰:「为我谢相公,善自爱,我今他适矣。
」又以绣履授之曰:「恐相公不信,谓尔诈,此殡时物,用以为信。
」家人至江西,以履进,知诲熟视之未毕,吕氏已在侧曰:「尔谓我的不来也!」少时,知诲卒。
知询代之,遇其丧于中途,抚棺而哭曰:「弟用心如此,吾亦不怨,但何以见先王于地下?」闻者伤之。
烈祖受吴禅,追上义祖尊号,徐氏诸子封拜与李氏同。
而知诲之后特盛,子景辽、景游,皆出入宫禁,预枢密,专掌浮屠修造之任。
当时言蠹政者,以二人为首。
烈祖讳升,唐之宗室也。
旧名知诰。
少孤,为义祖所养。
有相者谓义祖曰:「君相至贵,且有贵子,然非君家所生。
」又梦为人引临大水中,黄龙数十,令义祖捉之,义祖获一龙而寤。
明旦,乃得烈祖。
烈祖奉义祖以孝闻。
尝从义祖征伐,有不如意,杖而逐之。
及归,拜迎门外。
义祖惊曰:「尔在此邪?」烈祖泣曰:「为人子者,舍父母何适。
父怒而归母,子之常也。
」义祖由是益怜惜。
长善书计,性严明,不可以非理犯。
累为楼船指挥使。
宋齐丘者,父为江西锺传副使。
父卒,羁旅淮南,欲上书干谒而无纸墨。
行叹道中。
有倡妇遇之,问曰:「少年子何不乐如此?」齐丘以情告。
召归置食,赠钱数千,因曰:「郎时至此,不遣郎有所阙也。
」齐丘感之。
及贵,纳为正室。
骑将姚洞天荐于烈祖,烈祖奇其才,与为布衣交,动静皆与之谋。
后烈祖除升州刺史,辟齐丘为判官。
义祖出镇建邺,改烈祖为润州。
烈祖意求宣州,闻命不乐。
宋齐丘曰:「今三郎政乱,败在朝夕。
京口去淮南隔一水,若有变必先知之,是天赞我也。
」三郎,知训也。
未几,果有朱瑾之事。
烈祖轻舟渡江,镇定内外,以待义祖之至。
义祖以己子既弗克负荷,用烈祖,犹愈于他人,因留辅政。
先是,知训待烈祖甚悖,每呼为乞子。
与诸弟夜饮,遣召烈祖。
烈祖不至,知训怒曰:「不吃酒,吃剑乎?」余皆类此。
及败,知训宅上有土室封固甚固。
烈祖请义祖开视,其中绢图义祖之形,而身荷五木,烈祖及诸弟执缚如就刑之状,己被衮冕南面视朝。
义祖唾曰:「狗死迟矣。
」烈祖因疏其罪恶事,怒遂少解,死者犹数家。
烈祖得政,以爱民节用为本,甚得当时之誉。
吴宣王即尊位,烈祖当相,而勋旧有未登三事者,烈祖不欲自尊大,乃以左仆射参政事。
时诸国交兵,江淮为强盛。
烈祖增修法度,人获乂安,识者归心焉。
义祖殂,知询以罪废,大政由己矣。
数岁,出镇建邺,封齐王,制度如义祖。
以长子景通居中辅政,宋齐丘、王谟皆为相。
孙晟自中原来奔,与语,大奇之,引居门下。
徐知询卒,李建勋来归幕府,遂与大将周宗等进禅代之议。
受禅之日,白雀见于庭,江西杨化为李,信州李生连理。
诏还李姓,国号唐,立高祖已下七庙,尊吴主为让皇。
信州李德诚、庐州周本,皆杨氏旧老,上言:「吴王已逊位,宜依晋、魏故事,降封王公,出居别邸。
」烈祖曰:「曹、马之事,非朕志也。
」固请不已,乃徙让皇于丹徒,迁诸杨于泰州。
初,吴武王讳行密,谓杏为甜梅,及是复呼为杏,故老有泣下者。
烈祖日于勤政殿视政,有言事者,虽徒隶必引见,善揣物情,人不能隐,千里之外,如在目前。
诏立齐王景通为皇太子,王表愿寝此礼,三表许之,以大元帅总百揆。
信王景逿先娶德诚之女,中兴后,有司以同宗姓请离之。
制曰:「南平王国之元子,婚不可离,信王妃可以南平为氏。
」南平,德诚所封也。
景逿母种氏,晚岁尤承恩宠,宋后罕得接见。
烈祖幸齐王宫,遇其亲理乐器,大怒切责。
数日,种氏承间言:「景逿之才,可代为嗣。
」烈祖作色曰:「国家大计,女子何预?」立嫁之。
烈祖殂,宋后欲甘心数四,赖元宗保全之。
烈祖服大丹药而殂,大渐,囓元宗指见血曰:「北方有事,不可忽也。
」中书侍郎孙晟草遗诏,以宋后监国。
翰林学士李夷邺曰:「此非先旨,必奸人所为。
大行常云:『妇人预政,乱之本也。
』安肯自作祸阶?且嗣君明德闻于天下,汝曹何遽为亡国之计?若遂宣行,吾对百僚裂之必矣。
」遂寝。
元宗即位,谓夷邺曰:「疾风劲草,卿之谓也。
」
元宗讳璟,烈祖长子也。
初名景通,幼为义祖所器,常曰:「诸孙中,此子特贵。
」虔州刺史锺章恃功放恣,烈祖欲绳其罪。
义祖曰:「昔无章,吾已死于颢手,汝曹安所托乎?今日富贵,章之力也,背之岂人理?」乃令以章女配元宗。
义祖初见,叹曰:「非此儿不敌此女。
」即光穆皇后也。
元宗起家尚书郎,吴让皇称之曰:「朕诸子皆不及也。
」烈祖出镇建邺,以元宗居中辅政,甚得时誉。
烈祖即位,为大元帅,总百揆。
烈祖殂,逊于诸弟,词旨坚固。
中书令徐玠以衮冕衣之曰:「大行陛下以神器之重畀陛下,陛下固守小节,非所以尊先旨、承孝道也。
」乃嗣位,改元保大。
太常博士韩熙载上疏曰:「逾年改元,古之制也。
事不师古,何以训人?」时制书已行,遂不改。
诏立皇弟景遂为皇太弟。
冯延巳自元帅掌书记为翰林学士承旨,延鲁自水部员外郎为中书舍人。
延鲁急于趋进,欲以功名图重位,乃兴建州之役。
延巳曰:「士以文行饰身,忠信事上,何用行险以要禄?」延鲁曰:「兄自能如此,弟不能愔愔待循资宰相也。
」始王氏政乱,闽人闻我师之至,皆伐木开道,壶浆奉迎。
既下建州,军无节制,大掠数日,民不堪其苦,思效顺者解体矣。
陈觉为招讨使,矫制进围福州,表言朝夕可克。
元宗以为实,令王崇文为统帅,冯延鲁亦往。
诸将争功,自相违贰,崇文不能制。
会钱唐以兵数千来救,我师不战而溃。
诏锁觉及延鲁赴建邺。
既至,寻赦其罪。
始马殷据湖南,并桂管之地。
马希范卒,弟希广立,庶兄希萼自永州赴丧。
判官李恒皋知欲为变,未至,以为朗州节度。
岁余,举兵杀希广,代其位。
少弟希崇又废希萼自立,幽希萼送衡州,将杀之。
大姓廖偃与叔匡凝以部曲数百人,劫希萼于道,奉为衡山王,以伐希崇。
数日,有众万人。
希崇遣使求救于我。
元宗命袁州刺史边镐督兵赴援,其实袭之也。
时长沙童谣曰:「鞭打马,马须走。
」兵至,希崇、希萼皆降,余郡相次归附,乘乱取广南、桂管之地。
朗州刘言亦自为刺史。
命将军李建期屯益阳,以图朗州,将军张峦屯零陵,以图桂州。
镐以偏兵不百日而下一国,四方闻之,以为神。
镐性轻信,自朗州至者,皆陈言之忠顺,镐不为备。
岁余,朗州土豪王逵袭杀建期,进逼长沙,奉言为主,言不能制。
镐弃城遁归,诸郡皆没,惟峦全军而回。
周师南伐,进逼寿州,刘彦贞督兵北征,战败于正阳,死于阵。
淮上方用兵,钱唐乘虚围我常州。
命将军柴克宏往救常州。
有隋将陈仁杲祠,克宏将战,夜梦仁杲曰:「吾遣阴兵助尔。
」及战有黑牛二头,冲钱唐之阵,我师继之,乃大破之,斩首万余,遂解常州之围。
以克宏为江州节度使。
册仁杲帝号,谥武烈。
右仆射孙晟使周,给事中王崇质为介,晟至汴京,谓崇质曰:「吾观事势,不生还矣,君家百口,当别为谋。
」乃白世宗,遣崇质归计事。
会锺谟、李德明亦至,世宗又遣德明至建邺,盛陈世宗威德,请割地求和。
宋齐丘深恶德明,使崇质异其言,乃以卖国诛德明。
世宗召晟责之,因曰:「诸将围寿州,久未克,汝能降之,朕赦汝罪。
」晟至城下,见刘仁赡,遥呼曰:「君受国家旌旄,臣节不可隳也,且援兵至。
」世宗大怒,囚至汴京斩之。
晟临刑,神色不变,南望再拜曰:「死不负陛下矣。
」既而泗州降北,诸军继败,乃遣陈觉奉表割江北之地求成,世宗许之。
遂去尊号,称国主,用周正朔。
太弟景遂固请归藩,立长子冀为太子。
时丹徒得古铭曰:「天子冀州人。
」众以冀应之。
未几冀卒,识者谓冀州赵地也。
陈觉乘间言:「社稷祸在朝暮,请陛下晏居宫中,国政尽付宋齐丘,以纾丧乱。
」元宗以戎事未宁,隐忍不发。
锺谟自汴京归,理德明之怨,乃言:「人臣窥国,理不可容。
」遂诛觉,幽齐丘于青阳。
寻亦卒,谥丑谬。
谟使回,为礼部侍郎任用,权倾中外,与信州刺史张峦有旧。
峦入为天德军使,每诣谟第,常屏人独语,中夜乃止。
给事中唐镐密言:「恐有他变,宜先图之。
」会太子冀葬,谟固请敕峦以所部兵马为京城巡徼。
元宗乃下诏,数谟侵官之罪,贬于饶州,缢死,峦亦黜为宣州副使。
元宗殂于南都。
南都,豫章也。
太子即位于建邺。
梓宫至日,南都羣臣表请殡于别宫。
后主下诏不许,哭甚哀切,乃殡于万寿殿。
元宗神彩精粹,辞旨清畅。
湖南使至,归与亲友言曰:「尔不识东朝官家,南岳真君不如也。
」
后主讳煜,字重光,元宗第五子也。
幼而好古,为文有汉魏风。
母兄冀为太子,性严忌。
后主独以典籍自娱,未尝干预时政。
冀卒,立为太子。
元宗幸南都,后主监国于建邺,临事明允,甚得时誉。
元宗崩,哀毁过礼。
即位,立妃周氏为后。
句容尉张佖上书,言为政之要,词甚激切。
后主手诏慰谕,征为监察御史。
周后疾,后主朝夕临视,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逾月。
及殂,哀毁骨立,杖然后起,立后妹为后。
王者婚礼,历代少有,诏中书舍人徐铉、知制诰潘佑与礼官参议,互有矛楯,议久不决。
后主令文安郡公徐游评其是非。
时佑方宠用,游希旨奏佑为长。
月余,游病疽,铉戏谓人曰:「周孔亦能为祟乎?」佑既居亲密,欲尽去旧人,独当国政,后主亦恶之,俄以本官专知国史。
佑弥不乐,乃非诋公卿,与户部侍郎李平亲狎,上表言:「左右皆奸邪,不诛,为乱在即。
」后主手书敦谕,七表不止,因请休官远去。
李平初与朱元自北来,元已叛去,平深厚难测。
后主虑其同构大奸,乃暴其罪而诛之。
后主谓左右曰:「吾诛佑、平,逾月不决,盖不获已也。
」烈祖初立,庶事草创,未有贡举,至元宗始议兴置,时韩熙载、徐铉兄弟为当代文宗,继以潘佑、张洎以才名显,后主尤好儒学,故江左三十年文物,有贞元、元和之风。
元宗称臣于周,惟去尊号,用周正朔,其诸制度犹未全改。
后主即位,始制紫袍。
广扬既下,王师屯汉阳,鄂州杨守中以闻,人心大恟,乃下制贬损,台省名号,并皆改易,王皆降封公。
遣长弟从善入贡,因留质。
后主天性友爱,自从善不还,岁时宴会皆罢,惟作《登高赋》以见意曰:「原有鸰兮相从飞,嗟我季兮不来归。
」天朝使中书舍人卢多逊来聘,南伐之谋,兆于此矣。
后主微知之,遣使愿受封策,太祖不许。
甲戌岁夏,梁迥来聘,从容谓后主曰:「今冬有柴燎之礼,国主当来助祭。
」后主唯唯不答。
秋初,中书舍人李穆赍诏来曰:「朕以仲冬有事于圜丘,思与卿同阅牺牲。
」后主辞以疾。
时大兵已在荆湖,惟候穆之反命。
后主既不赴召,遂决进取。
九月,舟师自大江直趋池州,中外夺气。
樊若水父保大末为汉阳县令,父卒,家池州,累举进士不第,至汴京上书,太祖谓之有才术,累迁资善大夫。
平南之策,多所参预。
时虽得池州及姑熟,余郡皆未奉命,粮道艰阻。
若水请于釆石系桥,以利输挽。
每岁大江春夏暴涨,谓之黄花水。
及天兵至,水皆退小,识者知天命焉。
钱唐悉兵来围常州,主将禹万诚固守,大将金成礼劫万诚以降。
而天兵已屯于建邺城南十余里,钱唐又进围润州。
兵初兴,议者以京口要害,当得良将侍卫。
厢虞候刘澄旧事藩邸,后主尤亲任之,乃擢为润州留后。
临行,谓曰:「卿本未合离孤,孤亦难与卿别,但此非卿不可,勉副孤心。
」澄泣涕奉别,归家尽辇金玉以往,谓人曰:「此皆前后所赐,今国家有难,当散此以图勋业。
」后主闻之益喜。
及钱唐兵初至,营构未成,左右请出兵掩之。
时澄已怀向背,坚曰:「兵出胜则可,不胜则立为虏矣,救至然后图战。
」后主又命卢绛为援。
绛至,钱唐兵少退。
绛方入城,围又合矣。
固守累月,自相猜忌。
初,绛怒一裨将,将议杀之,未决。
澄私谓曰:「卢公怒尔,尔不生矣。
」裨将泣涕请命。
澄因曰:「吾有一言告尔,非徒免死,且富贵。
」因谕以降事,令先出导意。
裨将曰:「奈缘某家在都城何?」澄曰:「事急矣,当且为身谋,我家百口亦不暇顾矣。
」是夜裨将赴城而出。
明日,澄徧召将卒,告曰:「澄守数旬,志不负国,事势如此,须为生计,诸君以为何如?」将卒皆发声大哭。
澄惧有变,亦泣曰:「澄受恩固深于诸君,且有父母在都城,宁不知忠孝乎?但力不能抗耳。
」于是率将吏开门请降。
建邺初围,后主遣使征上江兵入援,以建昌军制置使朱令赟为统将。
时胜兵数万,屯于湖口不进。
后主累促之,至皖口方交战船,为天兵所围,赟自救之被执,余兵皆溃。
建邺受围经岁,城中斗米十千,死者相籍,惟恃此救。
自润州降后,不闻外信,出降者相继。
或云赟已败死,后主犹谓不实。
城陷,后主欲自杀,左右泣涕固谏得止。
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好求古迹,宫中图籍万卷,锺、王墨迹尤多。
城将陷,谓所幸宝仪黄氏曰:「此皆吾宝惜,城若不守,尔可焚之,无使散逸。
」及城陷,黄氏皆焚,时乙亥岁十一月也。
后主至汴京,二岁殂,南人闻之,巷哭设斋。
后主初即位,中使赵希操自建邺奉使江西,夜宿姑熟,中宵忽闻二人相语曰:「君自金陵来,新王何以为理?」一曰:「吾闻新王以仁孝为理。
」又曰:「如是则明王也。
」久之,又闻一人曰:「然则水木之岁,当至汴梁。
」希操心喜,以后主终得中原,果以乙亥岁国除入天朝。
后主妙于音律,乐曲有《念家山》,亲演其声为《念家山破》,识者知其不祥。
至甲戌岁,有卫兵秦福自毁其鞋,跣足升正殿御座,论者以鞋者履也,履与李同,言李氏将败,此殿为秦人所得也,秦、赵古同姓焉。
后主酷好著述,有《杂说》百篇行于代,时人以为可继《典论》。
江南大臣至中朝,名最显著者徐铉,字鼎臣,与弟锴同有大名于江左,方之士衡、士龙焉。
锴字楚金,先城陷而卒,着书甚多,谥为文。
后主文集,锴为之序,《新说》又铉为序。
铉着《质论》十余篇,后主宸笔冠篇,儒者荣之。
佚文
韩熙载居戚家,常有苍头挈龙水图货于韩第,即吴淮王笔迹也。
韩爱而不受,为邻家所得。
翌日,将练为服。
忽见釜中浪涌云蒸,有二事物若獭状,穿屋而去。
里人咸集,谓之起火,相将扑灭。
及视之,惟烟雾而已。
韩甚追惜,复异其事。
《霓裳羽衣曲》,自兵兴之后绝无传者。江南周后按谱寻之,尽得其声。
彭李者,世为义门陈氏之佣夫,丧明已久。有子一人,常闻陈之子弟言,舜王孝而父瞽叟,舐目而致明,乃归仿之。不旬日,父目忽然明朗。
(以上《说郛》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