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纪略 #
自序
蓝子自东宁归,见有市「靖台实录」者,喜之甚,读不终篇,而愀然起,喟然叹也。
曰:嗟乎!此有志著述,惜未经身历目睹,徒得之道路之传闻者。
其地、其人、其时、其事,多谬误舛错。
将天下后世以为实然,而史氏据以征信,为害可胜言哉!
稗官野史虽小道,必有可观,求其实耳。
今以闽人言闽事,以今日之人言今日事,而舛错谬误且至于此;然则史氏之是非,其迷乱于稗官野史之纪载者不乏矣。
台湾雄踞海外,直关内地东南半壁。
沿海六七省,门户相通。
其乱其平,非于国家渺无轻重者。
致乱之由,定乱之略,殉难丧节,运筹折冲,皆将权衡其衮钺,以为千秋之龟鉴。
言焉而不求其实,习焉而不知其讹,鄙人所为惧也。
谫劣不才,学荒识陋,东征逾载,躬历行间。
风涛戎马,磔鼠哀鸿,执馘献俘,招降殄孽,至于罙搜穷山,绥靖番黎,无不目击手挥。
又或中夜闻警,磨盾草檄,千里驱驰,睇瞻要害,废寝食,冒风露,盖亦几经劳瘁矣。
无一命之膺,当赞画之寄。
事定归来,满船明月,惟有全台形胜治乱事迹,了了胸中,所见所闻,视他人较为切实。
则平台纪略之作,恶可已也?
据事直书,功无遗漏,罪无掩讳,自谓可见天日、质鬼神;而或者以列宪称名为讥,是犹未知载笔之道者。
载笔所以传信,非一人一时之文,天下后世共之。
而姓名尚不敢笔之书,则过失在所必讳。
纵功绩可纪,亦等之谄语谀词。
夫岂其可传耶?鄙人愚昧,文不足传平台大役,事在必传,直道平心无为市井讹谈所昏惑,亦庶乎其可矣。
若夫鉴前车,绸未雨,施经纶,措康乂,有治安之责者,谅早留心,不待阅兹编而从得之也。
蓝鼎元自题。
朱一贵之乱 #
大清康熙六十年辛丑夏四月,台湾奸民朱一贵作乱。
一贵,漳之长泰人,小名祖,游手无艺,好结纳奸宄,为乡里所嫉,于康熙五十二年之台湾,充台厦道辕役,寻被革,居母顶草地饲鸭为生。
其鸭旦暮编队出入,愚甿异焉。
奸匪过者,辄款延,烹鸭具馔,务尽欢。
时承平日久,守土恬熙,绝不以吏治民生为意,防范疏阔,一贵心易之。
辛丑春,凤山县令缺,台郡太守王珍摄县篆,委政次子,颇踰闲,征收粮税苛刻。
以风闻捕治盟歃者数十人,违禁入内山砍竹木者百余人,奸匪遂藉为口实,日诬谤官府短长,摇惑人心。
有黄殿者,居罗汉门,与朱一贵善,时谋不逞,往来密洽。
三月,李勇、吴外、郑定瑞等相率之罗汉门,见一贵曰:『今地方官长但知沉湎樗蒱耳,种种不堪,兵民瓦解,欲举大事,此其时乎』!一贵曰:『然。
我姓朱,若以明朝后裔耸乡村,归者必众』。
皆曰:『可』。
夏四月十有九日己酉,李勇、吴外、郑定瑞、王玉全、陈印等五十二人,即黄殿庄中奉一贵焚表结盟,各招党羽得数百人,立贼帜书「大元帅朱」,夜出冈山袭劫塘汛。
辛亥,警报至郡。
总兵欧阳凯集将弁议出兵。
中营游击刘得紫请行,弗许。
右营游击周应龙者,庞然魁伟,素议论风生;令以兵四百人杀贼。
又白道府,遣台湾县丞冯迪调新港、目加留湾、萧垄、麻豆四社土番随之前往。
冈山距府治三十里,贼势未盛,疾趋可灭也。
是日,细雨沾泥。
应龙率兵番行五里,驻半路店。
翼日,再进十五里,屯角带园。
贼夜出槺榔林,汛防把总张文学迎战,败绩,弃鸟鎗、藤牌,军械为贼所得;应龙隔一溪不能救。
贼复掠大湖,杀汛兵,饱所欲而去。
南路贼首杜君英于是日遣杨来、颜子京率其众百人之一贵所,称君英在下淡水槟榔林招集粤东种地佣工客民,与陈福寿、刘国基议共掠台湾府库。
又有郭国正、翁义起草潭,戴穆、江国论起下埤头,林曹、林骞、林琏起新园,王忠起小琉球,皆愿从君英攻府,约朱一贵共事。
癸丑,朱一贵移屯冈山之麓。
周应龙兵至小冈山,遇贼,与战。
千总陈元、把总吴益等奋力掩击,贼大败,退走入山,夺袁交友庄屯住。
应龙收兵扎二滥。
杨来、颜子京亦回下淡水。
甲寅,周应龙在二滥,传令兵番杀贼一名赏银三两,杀贼目一名赏五两。
土番性贪淫,杀良民四人,纵火燔民居,复毙八人;闻者股栗。
乙卯,远近贼党借兵番杀掠为辞,鼓煽沿途村庄,迫胁居民,分授以帜。
由是各乡纷纷响应,竖贼旗帜。
应龙进札楠仔坑,得南路营参将苗景龙警报,称林曹诸贼夜攻新园,夺军器,下淡水营汛已陷。
丙辰,周应龙复行十五里,宿南路营。
丁巳,官军遇贼于赤山。
杜君英、朱一贵两路夹攻。
战方合,周应龙以后队遽退。
千总陈元战死。
把总周应遂被擒。
吴益重创,佯死陈元尸侧。
李硕负伤走。
周应龙逃归府治。
一贵率群贼大队随之。
君英偕陈福寿、刘国基、戴穆、翁飞虎、江国论、郭国正、杨来、颜子京、林曹、林骞、林琏、郑文苑、王忠等攻凤山县。
南路营把总林富战死。
守备马定国战败自刎死。
参将苗景龙逃匿万丹港渔寮三日,为穆周、林泗所擒,献郭国正;国正令林泗、翁义杀之,以其头献朱一贵。
郡中闻赤山之败,哗然大震,文武各遣家属宵遁,先后驾舟并出鹿耳门,士民相率逃窜。
戊午,总兵官欧阳凯、游击刘得紫率兵千余人,台协水师副将许云率兵五百,出札春牛埔,列营以待。
军中夜惊,镇兵四散。
己未黎明,稍集,人无战心。
台厦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礼、台湾知县吴观域、诸罗知县朱夔等,捐银一千五百两,躬历诸营劳军。
庚申,贼至。
镇协将弁鎗炮齐发,许云跃马当先陷阵,水师弁兵决命奋勇,陆师继进;贼大败,退屯竿津林。
把总陈宋见周应遂被缚牛车,力追杀贼,救应遂回营。
而镇标把总许升、黄升见贼势浩大,终当复来,径引去。
是时,水师左营游击游崇功巡哨笨港,闻报,以兵还入鹿耳门,遇文武眷舟,叹曰:『官者,兵民之望,官眷逃则人心散,大事去矣』!登岸赴敌。
其婿叩马请区处眷属,崇功厉声曰:『今日遑知有家哉』!麾众疾驰春牛埔。
五月朔日辛酉,贼众数万俱集。
刘得紫率守备张成,以兵堵截中路口,在半路店迎敌。
欧阳凯、许云、游崇功率弁兵在春牛埔迎敌。
杜君英、朱一贵合兵冲杀。
镇兵忽内乱。
百总杨泰绰号达家勇者,先通贼为内应,刺欧阳凯坠马,群贼交刃截其首而去。
守备胡忠义、千总蒋子龙、把总林彦皆死之。
汀州镇标把总石琳带兵之台换班、亦战死。
海坛把总李信创重已死,有王宋者怜而欲埋之,复苏,乃与偕匿他所。
刘得紫闻败,率兵还救,所乘马为贼砍倒,与守备张成俱被擒。
副将许云冲突血战,杀贼数百人;与游击游崇功、千总林文煌、赵奇奉、把总李茂吉奋臂大呼,所向披靡。
自黎明战至日中,矢穷炮尽。
云重创遍体,堕马步行,犹手刃数十贼,势孤无援,左手被贼斫断,乃骂曰:『生不能杀尽逆奴,死必来歼灭汝等』!贼怒,剐云尸。
游崇功单骑杀贼数十人,马蹶被杀。
林文煌、赵奇奉俱战死。
李茂吉为贼所执,至南较场,见戴穆,挺立岸然。
穆怪其不跪,叱之曰:『若兵耶』?茂吉曰:『官』。
穆曰:『把总微官耳。
若壮士降,当以汝为将军』。
茂吉瞋目厉声骂曰:『我朝廷命官,岂从汝作贼』!举足踢贼案,案翻。
奋力断缚,直前欲夺刀杀贼,贼众举刀共斮之。
头脑破裂,尚指贼痛骂如初,气绝乃已。
官兵既败,台协水师中营游击张彦贤、右营游击王鼎、守备万奏平、凌进、杨进、千把总朱明、刘清、郑耀等率兵千余人,战船四十余号,联■〈舟宗〉扬航,逃出澎湖。
镇标左营游击孙文元奔至鹿耳门,赴海死。
右营游击周应龙、中营把总王丑附商船逃归内地,直走泉州。
把总李硕、陈福、尹成、道标守备王国祥、千总许自重皆逃澎湖。
台厦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礼、台湾知县吴观域、县丞冯迪、典史王定国、诸罗知县朱夔、典史张青远,皆一时相率登舟,虑港内商渔艇舰为贼所有,尽驱出鹿耳门,齐赴澎湖。
先是粤民高永寿在笨港负贩为生,有病者于破庙饿且死,永寿活之。
一日至南路,遇前所活人,欷歔感泣,引之深山中,设酒殽相待,贼也。
与见朱一贵,刀鎗森列,言倡乱谋甚悉,邀永寿入伙,佯许之,乘间逃回,赴南路营告变;弗信。
至府,复告之镇道;镇道以为狂疾,会审严刑,坐妖言惑众,将论杀,从宽责逐过海,递回原藉。
(贼平后,制府移檄粤东,唤高永寿至台,寻向日所见贼营故处,不可得。
令往罗汉门看之,亦不是。
再至南路郎娇,遍寻上下山谷,月余乃还。
据高永寿言,昔日如梦如醉,想是命当受刑;今遍觅诸山,并无其处,亦异事也)。
又安平兵窃卖火药,载往接济,事发,亦置弗问。
又一僧异服怪饰,周游街巷,诡称天帝使告台民,四月杪有大难,难至,惟门设香案,以黄纸为小旗,书「帝令」二字插案中,可免。
及贼至,家如僧言,故官兵见者以为百姓从贼,多慌乱,以及于败。
群贼攻破台湾府,盖朔日午刻也。
杜君英先入住总兵官署。
朱一贵继入居台厦道署。
同开府库,分掠金银。
复开红毛楼。
楼故红彝所筑,旧名赤嵌城,红毛酋长居焉。
郑氏以贮火药军器。
四十年来,莫有启者。
贼疑为金银窖,故发之,得大小炮位、刀鎗、硝磺、鉎铁、铅弹如山。
癸亥,立朱一贵为伪王。
通天冠、黄袍、玉带,皆取之优。
群贼拥坐堂上呼万岁,伪号永和。
北路奸民赖池、张岳、郑惟晃、赖元改、万和尚、林泰、萧春等,亦于是月朔日,竖旗聚众。
越三日,环攻诸罗县。
北路营参将罗万仓、千总陈徽、把总郑高、叶旺,分门迎敌。
万仓当其南,出死力拒战,兵单无援,贼陈碧以竹篙鎗戮其喉颠,张岳、赖元改挥刀杀之。
万仓侧室蒋氏闻兵败自经死。
陈徽、郑高遯入山,集乡民自保。
乙丑,赖池、张岳、郑惟晃、赖元改将罗参将首赍至府,献朱一贵请功。
一贵见全台俱陷,扬扬得意,以为莫已诛也。
遂仿俳优,登高台,鸣钟伐鼓,呵唱拜跪,大封群贼。
以王玉全为伪国师;王君彩、洪阵为伪太师,杜君英、陈福寿、李勇、吴外、翁飞虎、陈印、戴穆、郑定瑞、郭国正、颜子京、杨来、黄殿、刘国基、黄日升、江国论、王忠、林曹、薛菊、林骞、林琏、陈正达、张看、赖池、赖元改、郑惟晃、郑文苑、陈成等为伪国公;张岳不受公爵,为伪将军;陈灿、苏天威等为伪侯;张阿山、卓敬、陈国进等为伪都督;萧斌、詹遴为伪尚书,内阁办事;麻思、林玉为伪辅驾大将军;其余伪文职部科以下、伪武职总兵副将以下,不计其数。
以郑定瑞、苏天威同领兵三千镇守鹿耳门。
是时伪职填街,摩肩触额,优伶服饰,搜括靡遗。
或戴幞头,衣小袖,纱帽金冠,被甲骑牛;或以色绫裹其首,方巾朝服,炫黄于道。
民间为之谣曰:『头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称永和,六月还康熙』。
盖童孺妇女皆知其旦暮可灭而擒也。
先是游击刘得紫被擒,引颈受刃;贼素重其名,弗忍杀。
得紫曰:『吾为天子命官,不可不死;但求埋吾帅尸首,死瞑目耳』,贼黄日升嘉其义,听之。
收埋毕,复禁之学宫朱子祠,求死不可得。
贼与言,弗应。
进食,弗食。
七日仍不死。
士民兵僧进粥苦劝,皆弗食。
至是诸生林皋、刘化鲤为言诸贼可灭状,当报仇,得紫始受民馈食,啜粥延命,以待大师,作恢复计矣。
台中逃窜各官及避难民人,于壬戌、癸亥两日咸到澎湖。
澎协将弁仓皇不知所措。
见群情汹汹,而台中文武俱至也,亦各出家属登舟,将渡厦门。
百姓妇女,争舟杂沓,哀声震海岸。
右营守备林亮闻之,请协营主将掣回登舟各家属,死守澎湖。
诸将犹豫不决,亮厉声曰:『朝廷以海外封疆付我等,正为缓急倚赖,非徒升平食禄廪、营身家已也。
今锋刃未血而相率委去,他日骈首市曹,宁能免乎?丈夫不死则已,死则死忠义耳!请整兵配船,守御要害,俟贼至决一死战。
战不捷而亮死,公等归亦未迟』。
皆曰:『诺。
愿死守』。
亮驰出江干,径申主将号令,拔所佩刀,驱官民家属各登岸,众心始固。
是时,水师提督施世骠见难民船到厦,方知台变,然未意全郡遽陷也。
贼入府时,文武仓皇溃乱至澎湖,喘息稍定,乃具文申报。
丙寅,报至厦门,世骠集诸将议曰:『台寇猖獗极矣,六七日间全郡俱陷,此殆非小敌也。
今数百艘逃入内地,脱有奸徒混迹,乘虚鼓煽,厦岛一摇,罪可言哉!其各谨巡防、严守御,无敢懈怠』。
浙闽总督觉罗满保闻台陷,念厦门为控制台湾咽喉,闽南沿海根本重地,不可不亲行弹压,以定人心,为进取恢复之计。
会商巡抚吕犹龙绥辑省城,粮饷军需诸务属焉;密疏告变,且言星驰赴厦状,请皇上稍宽督责,克限一月,务必扫除凶丑,复还土疆。
复念厦门地褊人众,军兴旁午,米价易腾,先移檄浙江、广东两省运米之厦,会布政使沙木哈督买延建上游之米运载赴厦平粜。
飞咨促提督施世骠,刻期出师。
檄召南澳总兵官蓝廷珍,星赴厦门,面商征台机务。
以粮驿道韩奕总理厦门军前粮饷、调拨军需、雇募船只诸事。
偕督标左营参将王万化、抚标左营游击边士伟,先兼程赴厦,宣谕百姓使无恐。
量调闽省水陆各标营将备弁兵,悉由水道赴厦,听候调遣。
庚午,总督觉罗满保发三山。
壬申,抵泉之涂岭,连接南澳镇禀函,大喜曰:『蓝总兵所见,事事与吾吻合,吾调此君,平台得人矣』!盖廷珍闻台警,条陈进兵事宜,首请总督驻厦,就近督师,而满保已兼程疾趋三日,澳禀适至,又喜其指画谟谋,皆洞中窽会,知为帅必能成功,故云尔也。
时阴雨连旬,乘竹兜子从数骑行泥淖中,所过人莫知为制府者。
乙亥,至厦门,则提督施世骠已登舟出港两日矣。
初,厦岛居民,闻台变仓猝,疑贼且长驱澎厦,而泉漳山僻无赖,嚣嚣偶语,四处有揭竿啸聚之谋。
居郡邑者携眷属遯深山,居乡村者入郡邑,岌岌乎动矣。
又闻各路征兵,恐所至骚扰,米价腾贵,市里惊惶。
及总督至厦,从容镇静,民乃晏然。
召募丁壮,籍游手,皆隶军中,伏莽萌芽,潜消净尽。
所征各镇协标营兵,多从海舟赴厦。
陆行至者,亦处之舟中,人给银米蔬菜有加。
严令肃伍,船止许一人登岸,买办所需,悉依民价。
故虽大师云集,而街巷寂然,不见兵革。
未几,所檄移诸路运载米石数万俱至,米价顿平,民益欢庆忘乱,屈指台郡可复也。
台中群贼互争雄长。
当内地总督过涂岭之日,正朱一贵、杜君英海外吞并之时。
先是君英入府时,欲立其子杜会三为王,众不服,立朱一贵。
君英故恚甚,每事骄蹇,掠妇女七人闭营中。
而一贵出令禁淫掠。
戴穆强娶民间妇女,一贵杀之。
以洪阵私鬻伪札,并杀洪阵。
君英所掠女,有系吴外戚属者,外请释之,不听,怒欲相攻。
一贵遣杨来、林琏往问,君英收缚来、琏。
一贵怒,密谋李勇、郭国正等整兵围攻杜君英,败之。
君英与林沙堂等率粤贼数万人北走虎尾溪,至猫儿于屯札,剽掠村社。
半在线下,多被蹂躏。
所未至者,惟南崁以北尔。
淡水营守备陈策闻台郡陷没,恐贼人将至,督弁兵坚守,招集乡壮,分怖要害。
有奸民范星文潜踪入境,欲煽惑番民为叛,策擒而斩之。
遣队目郑明、蔡武赴厦请救,则总督满保已先于涂次移咨巡抚吕犹龙,就省拨兵赁船,从闽安直向淡水。
及至厦,复以十艘配兵五百名,令金门守备朱燕、北路营守备刘锡带领救淡。
郑明、蔡武所坐船遭风飘入澎湖,施世骠复遣澎湖协右营游击张駥领兵前往。
及郑明等至厦,则吕犹龙自省调发援淡之兵船亦至厦。
满保遣千总李郡赍令箭带领,并会诸路官兵星赴淡水应援。
统计前后发往救淡之兵共一千七百余名。
二十有七日丁亥,南澳总兵官蓝廷珍单骑到厦,所部舟师继至。
总督满保大喜,与定平台方略,委令总统征台水陆大军,带领将弁八十余员,目兵丁壮八千余名,营哨、商艘、杉板、头膨仔等船四百余号,舵工水手四千余名,会提督施世骠于澎湖,克期进剿。
祭江誓师,满保躬造海滨送之,廷珍意气慨慷,从容谓满保曰:『草寇不足烦区处,某一登彼岸,大人可即奏报荡平也』。
六月朔日辛卯,楼船出厦门港。
翼日至青水沟,飓风骤起,浪高桅末,几覆溺者数次。
三军相顾动色。
蓝廷珍亲操舟御风飘至铜山。
戊戌,风定,发铜山。
庚子,到澎湖。
会提督施世骠分定调遣。
计先后赴澎湖从征将弁督标左营参将王万化、陆路提标中营参将林政、后营游击范国斗、将军标右营游击魏天锡、抚标左营游击边士伟、水师提标右营游击王良骏、前营游击林秀、后营游击许华、金门镇标右营游击薄有成、铜山营游击郑耀祖、海坛镇标左营游击谢希贤、闽安协标左营游击朱文、福宁镇标右营游击郭祺、汀州镇标游击王绍绪、漳州镇标左营游击齐元辅、云霄营游击金作砺、兴化镇协标右营游击胡璟、原任海坛镇左营游击李祖、原任黄岩镇中营游击陈允升、澎湖协右营守备林亮、海坛镇右营守备魏大猷、南澳镇左营守备吕瑞麟、闽安协右营守备洪平、陆路提标右营守备康陵、水师提标左营守备高得志、泉州城守营守备郑文祥、兴化协左营守备刘永贵、同安营守备叶应龙、烽火营守备蔡勇、漳浦营守备苏明良、安平协千总董方、及各标营千总胡广等、把总苏荣等、俸满千总林君卿等,共参、游、都、守、千、把一百二十余员,目兵丁壮一万二千余名,大小船六百余号。
舵工水手六千余名。
军火、器械、米、盐、蔬菜一切军需,皆总督满保自厦整备,靡有欠缺。
所用商船,俱发价雇募;向义不受值者,量给外委、守备、千把总衔扎以鼓励之。
复虑大兵进剿,澎岛单虚,檄召金门镇总兵官黄英、统领海坛镇标右营游击李殿臣、罗源营游击王良翰、福州城守营都司李经世、将军标左营守备黄元溥、水师提标后营守备何重申、桐山守备闫威、长福营守备王晏、协同副将罗光干、左营游击陈国星、守备邱延祚等,督官兵防守澎湖。
其余继至者,皆令赴施世骠、蓝廷珍军前从征。
先是周应龙逃回泉州,为陆路提督穆廷栻获送总督军前。
而施世骠至澎湖,亦将台变逃回将弁张彦贤等十余员押解之厦。
总督满保将按军法,数人者皆请死于敌,冒矢石立功赎罪,许之。
令千总游全兴管押征台。
至是亦到澎听调遣。
则周应龙、张彦贤、王鼎、王国祥、万奏平、凌进、杨进、朱明、刘清、郑耀、陈福、尹成、李硕、陈奇通等,合之牛龙、许自重,为台变逃回十六员是也。
而澎协右营把总吴良在台湾修理战舰,台陷从贼,为贼谋取澎湖,领伪札百张,白金五百两,偕其党十二人至澎。
施世骠故纳之。
夜使人醉其同行者酒,逆谋颇露。
搜得伪札,穷治之,遂尽吐贼中情形。
知贼党相攻,百姓不附。
蓝廷珍言于世骠曰:『群盗皆穿窬乌合,畏死胁从,乖离涣散,一攻即靡。
但其众至三十万,不可胜诛。
且多杀生灵无益。
以某愚见,止歼巨魁数人,余反侧概令自新,勿有所问,则人人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
世骠曰:『善』。
戒将弁登岸之日,无得妄杀,贼来降者悉纵还家,门户旗帜书「大清良民」者即为良民,惟拒敌者乃斩之。
癸卯,发澎湖,以林亮、董方为前锋。
令外委洪就、洪选等善水者十二人驾小舟,同前锋先行,于鹿耳门清港插标,记明舟行路径。
丙午黎明,舟师咸抵鹿耳门外。
贼目苏天威率众据鹿耳门炮台,迭发大炮。
又以小舟扼险迎敌。
前锋林亮、董方以六船冒死直进,亦施大炮攻击。
遥望炮台火药堆积累累,亮命炮专攻,火药桶中之火起,燔毙贼无算,贼溃,遂入鹿耳门。
维时海灵助顺,潮水涨高八尺,蓝廷珍率王万化、林政等四百余艘,连樯并进。
林亮、董方乘胜掩杀,毁贼船。
把总苏荣争先,亦同登岸,夺取鹿耳门炮台,焚其营垒。
游击林秀、薄有成、守备魏大猷、叶应龙追杀逸贼。
苏天威逃入安平镇城,与贼目郑定瑞列兵迎敌。
林亮、董方奋勇先登,复陷贼阵。
蓝廷珍率参将王万化、林政、游击魏天锡、边士伟、朱文、谢希贤、郑耀祖、胡璟、郭祺、王绍绪、齐元辅、金作砺、范国斗、李祖、陈允升、守备吕瑞麟、洪平、郑文祥、刘永贵、康陵、苏明良等各弁兵继之。
贼败走。
林亮、董方复登安平镇城,竖立大军旗帜,延珍出示安民,盖日犹未晡也。
安平既得,令郑耀祖、王绍绪专守安平城,许华守鹿耳门,王万化、林政、林秀、边士伟、李祖、康陵、苏明良驻札鲲身头,列守要害。
安平百姓喜王师至止,老幼趋跄,争给军食,少壮者自充乡兵,愿导官军杀贼。
是夕,施世骠船到鹿耳门。
丁未,乘潮入安平。
朱一贵遣杨来、颜子京、张阿山、翁飞虎率贼众八千余人犯安平。
林政、王万化、边士伟、林秀、王绍绪、郑耀祖、李祖等各率兵迎敌。
千总游全兴以张彦贤等十四员同在四鲲身与战。
蓝廷珍指挥攻击。
我兵鎗炮连环如雨。
复遣朱文、魏天锡、谢希贤、胡璟、林亮、魏大猷、吕瑞麟、叶应龙、刘永贵等驾小船,沿岸夹击。
贼大败。
追至七鲲身濑口。
戊申,魏天锡、谢希贤、魏大猷率把总牛龙、外委守备陈章等,以轻舟载枪炮硝磺烈焰,于涂墼埕、水仔尾等处烧贼巨舰凡四。
己酉,朱一贵复遣李勇、吴外、张阿山、翁飞虎、陈印、杨来、郭国正等率贼众数万人,驾牛车,列盾为阵,复犯安平。
乃以齐元辅、金作砺、吕瑞麟、苏明良、范崇勋率弁兵为左拒,王万化、林政、边士伟、李祖、康陵率弁兵为右拒,郑耀祖、王绍绪为后应。
贼目翁飞虎率所部乌龙旗为前锋,驱车拥盾冒炮火冲突,群贼大队并至。
左右两军边士伟、吕瑞麟等大战于二鲲身。
蓝廷珍亲督大炮,连环齐发,倒贼乌龙旗,破牛车阵。
林秀、王良骏、朱文、谢希贤、胡璟、林亮、魏大猷、蔡勇、刘永贵各乘小舟,驾大炮,附岸夹攻。
贼众大败,入水死者千余人,斩获杀伤不计。
自是贼人退保府治,不敢再至鲲身,惟沿岸列炮,昼夜固守。
我军分驾小舟,迫岸攻击,与贼相持。
有西港仔士民,具羊酒到安平镇,叩迎王师,载家属为质,愿引大兵从西港仔登岸杀贼。
提督施世骠然之。
庚戌夜,密遣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以兵一千二百名往西港仔。
次日,蓝廷珍知其事,急言于世骠曰:『谋算必出万全,不可怙胜轻举。
闻贼多在萧垄、麻豆间,西港仔乃其肘下;且距府不远,呼召立应;又多竹林可埋伏,彼若以数千人分布要害,四面掩击,亮等一军危矣』!世骠瞿然曰:『如何』?廷珍曰:『当用全力,以大军继之』。
世骠曰:『谁当行者』?延珍曰:『此非他人所能任,某不敢辞。
公当分遣将备,于濑口、涂墼埕等处尽力攻击。
贼闻我师北来,必弃营遁,府治恢复,在此一二日间耳』。
辛亥初昏,蓝廷珍留所部官兵三分之一会攻府治,率舟师五千五百余人夜向西港仔进发。
翼日黎明,在竿寮乡登岸,令诸舟悉回安平。
诸将曰:『登岸弃舟,何也』?曰:『示军士必死无还心!今日战胜,明当直抵府治耳』。
言未已,谍者报贼在苏厝甲,与林亮、魏大猷决战,势甚张。
廷珍分兵八队:以魏天锡、金作砺、叶应龙、武举倪鸿范等率兵千人,副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为前锋;林政、李祖兵千人为左翼;王万化、边士伟兵千人为右翼;复以胡璟、刘永贵、范国斗、范崇勋分兵千人为左、右奇兵;苏明良兵四百为后应;吕瑞麟兵七百为游兵;廷珍亲率陈允升、陈章、林君卿、周宣、蓝弘沛、何期有等领亲丁精锐五百人为中军;并进。
贼目林曹、江国论、黄殿、林骞、林琏等率众来迎。
前锋军奋力冲杀,左右两翼奇兵绕贼阵后,首尾夹击。
游兵突出竹林,横冲贼阵。
中军虓阚杀进,鎗炮震天。
贼大败,溃乱奔窜,追斩俘获,纵横遍地。
薄暮至犁头标。
廷珍料贼必夜劫营,漏初下,传令撤账房,卷旗帜,露刃伏芒蔗间。
贼果至,不见大营,大惊。
须臾,我军突出冲杀,贼大败奔散。
自是胆落,不复有战心矣。
癸丑,廷珍督大兵南下,复败贼于木栅仔,追杀至茑松溪,直捣台郡。
朱一贵率群贼数万遁去。
廷珍收复府治,出示安民,驻札万寿亭。
水师提督施世骠于先一日传令水陆官兵并进。
游击林秀、王良骏、薄有成、齐元辅、郭祺、王绍绪、郑耀祖、守备郑文祥、千总游全兴与张彦贤等十四员,从七鲲身陆路至濑口,攻府治之南;游击朱文、谢希贤、守备高得志、蔡勇等分坐小船,于盐埕、涂墼埕、大井头攻府治西南。
贼尽驱精锐拒战。
我军贾勇争先,遂夺涂墼埕,毁贼营。
至晚屯南较场。
癸丑,与总镇蓝廷珍俱会府治。
万姓欢呼,复见天日,家家户外设香案,拜迎王师。
廷珍一一慰抚之。
遣外委守备陈章飞航至厦,赴总督觉罗满保军前报捷。
乙卯,提督施世骠登岸,率大兵屯较场,蓝廷珍仍驻万寿亭。
据弁兵先后报获杀害欧阳总兵之达家勇、杀害许副将之黄龙、杀害罗参将之陈碧、各付其子欧阳敏、许方度、罗世正等,自行处死,以报父仇,凌迟、剖肝、碎尸、扬骨,听从其便。
台人快之。
闰六月朔日庚申,陈章报捷至厦门。总督满保檄蓝廷珍署理台湾镇总兵官事。会巡抚吕犹龙缮疏以捷闻,则施世骠在台湾军中,已先自题奏上达矣。
初,台湾警报于六月至京师,皇帝恻然不忍加诛,乃为谕曰:『谕台湾众民:据督臣满保等所奏,并伊等进折家人所言,台湾百姓似有变动。
又奏称满保于五月十日领兵起程等语。
朕思汝等俱系内地之民,非贼寇之比,或因饥寒所迫,或因不肖官员刻剥所致。
一二匪类唱诱,众人杀害官兵,情知罪不能免,乃妄行强拒,其实与众何涉。
今若遽行征剿,朕心大有不忍。
故谕总督满保,令其暂停进兵。
汝等若即就抚,自谅原尔罪;若执迷不悟,则遣大兵围剿,俱成灰烬矣。
台湾止一海岛,本地所产,不敷所用,祗赖闽省钱粮养生。
前海贼占踞六十余年,犹且剿服,不遗余孽;今匪类数人,又何能为?谕旨到时,即将困迫情由诉明,改恶归正,仍皆朕之赤子。
朕知此事非汝等本愿,必有不得已苦情,意谓坐以待毙,不如苟且偷生,因而肆行掳掠。
原其致此之罪,俱皆不肖官兵。
汝等俱系朕历年豢养良民,朕不忍剿除,故暂停进兵。
若总督、提督、总兵官统领大兵前往围剿,汝等安能支持?此旨一到,谅必就抚,不得执迷不悟,妄自取死!特谕』。
又敕浙江将军塔拜,以甲二千赴闽协防。
巡抚吕犹龙按察使董永芠迎劳于浦城,办理夫船。
永芠素有才名,方严不阿,一路问民疾苦,捐俸钱恤灾伤,多方抚慰,故兵行而民不扰。
浙兵至闽,欲借宿民居,吕犹龙不可。
召两司计议。
永芠曰:『靖乱以安民为本,若宿民居,民不堪也』!命署福州府冯璼分拨诸佛寺居之。
于是浙兵驻闽者数月,得相安一无所苦。
上谕至闽,则六月二十有五日也。
总督满保檄委兴泉道陶范亲赍谕旨,往台湾安抚百姓,并署理台厦道事。
调汀州知府高铎知台湾府,分委建宁通判孙鲁往署台湾府同知并台湾知县事,海澄知县刘光泗往凤山,漳浦知县汪绅文往署诸罗,俱随大兵安辑流亡,慰抚各庄社民番。
伊时台郡既平,提督施世骠、总兵官蓝廷珍分遣大兵扩清南北二路。
以至王万化、林政、边士伟、魏天锡带领官兵剿抚南路逸贼,收复南路营凤山县,擒斩贼目颜子京、郑定瑞等,安抚下淡水、大昆麓各处人民社番,而南路五百里地方俱皆平复矣。
以林秀、薄有成、范国斗、齐元辅、郭祺、胡璟、李祖、郑文祥、刘永贵、董方、林君卿及游全兴带同张彦贤等十四员往北路剿抚逸贼。
原任游击刘得紫先于壬子乘间投大师,施世骠、蓝廷珍嘉其抗贼不屈,优待之。
得紫募丁壮百五十人,请杀贼报仇雪耻,是行与焉。
戊午,败贼于大穆降,斩获甚多,贼党降者散者十之九。
朱一贵率数千人走湾里溪。
大军追至茅港尾、铁线桥,收复盐水港。
朱一贵走下加冬。
俸满千总林君卿率外委千总张佛等二十人先大军二十里前行,追杀贼众,夺牛车、马匹、炮械。
与陈尚珍、杨秀计议,潜通张岳,欲擒朱一贵,先谋去伪军师王君彩。
一贵收君彩杀之。
而漳浦人王仁和素往来沟尾庄,与庄民杨石友善,知其族杨旭、杨雄等为一方巨擘,可与谋。
以言餂之,石许焉。
仁和密告于蓝廷珍。
廷珍给仁和外委守备,并杨旭、杨石、杨雄等守备、千总各衔札,令谋擒朱一贵。
复有苏山、黄遵为李祖赍书与杨旭,亦令计擒一贵。
于是杨旭与王仁和、杨石、杨雄、陈尚珍、杨秀等密纠沟尾前庄、后庄、小槺榔、新埤、佳走、后潭等庄乡壮以待。
闰六月五日甲子,一贵率千人至沟尾庄索饭食,杨旭等椎牛饷之,许号召六庄乡壮相助。
一贵往月眉潭,乏食。
乙丑夜,其党散去六百余人。
丙寅,杨雄绐一贵复回沟尾庄。
薄暮霖雨,旭备馆舍,将一贵等分宿民家,传集六庄乡壮,佯为守护。
潜以水灌贼炮。
夜五鼓,大哗,称官兵至,金鼓火炮齐鸣。
诸贼仓皇惊起,不知所措。
杨雄、杨旭、杨石、王仁和等遂擒朱一贵、王玉全、翁飞虎、张阿山等四人,散其余众。
吴外、陈印各率党逸出。
旭缚一贵等置牛车,赴八掌溪交游击林秀,王仁和驰报蓝廷珍。
廷珍令解赴施世骠军前,而自往会讯。
一贵尚自尊大,欲与提军抗礼,昂然而立。
廷珍至,叱之跪,一贵犹妄称「孤家」,词甚不逊。
廷珍怒,命捶其足。
于是一贵及其党皆跪,伏罪请死。
乃槛送厦门,听总督觉罗满保解京正法。
又有大排竹人民斩杨来首级献林秀,秀函至府,竿示藁街。
复据林秀等官兵、李必第、杨雄等乡壮报获吴外、陈印、李勇、陈正达、卢朱及就抚之林曹、林骞、林琏、郑惟晃、张看等,俱先后解至军前。
分遣朱文、谢希贤、吕瑞麟、洪平及自澎调至之守备闫威,以兵收复北路营诸罗县,擒斩贼目万和尚等。
北路营千总陈徽、把总郑高率乡兵来迎。
先是陈徽等于六月丙辰起民兵攻复诸罗县,斩贼目赖元改头祭罗参将,因王师未至,县治复为翁飞虎、江国论所夺,仍入山。
至是乃出。
招抚贼目曾贤、李德,随朱文等安辑各庄社民番。
分遣汀州镇中营游击景慧带领官兵收复笨港。
又遣林亮、魏大猷、洪平以舟师赴笨港接应,平定沿海上下。
而援淡之游击张駥、守备李燕、刘锡、千总李郡、淡水营守备陈策等,引兵南下半线。
时朱文等已平诸罗,谢希贤引兵北上,与张駥等合。
而北路千余里地方尽皆平复矣。
元凶既擒,余党解散。
尚有当日倡谋渠魁伪称国公如杜君英、陈福寿、刘国基、江国论、薛菊、王忠、陈成、郑文苑及君英之子杜会三等未获。
总督满保檄蓝廷珍擒抚之。
重悬赏格,遣目弁外委分途缉捕。
方朱一贵作乱时,有下淡水客庄民人侯观德、李直三等建大清义民旗,奉皇帝万岁牌,联络乡壮拒贼。
一贵遣陈福寿、刘国基、薛菊、王忠、刘育等领贼众数万攻其庄。
六月十有九日已酉,侯观德等逆战于淡水溪,败之,阵斩刘育,杀贼兵及迫入水死者数万计,尸骸狼藉溪沙涧。
陈福寿穷蹙自刎,为贼徒所救。
闻王师已进安平五日,乃遁入山。
刘国基、薛菊、王忠俱逃之郎娇藏匿。
至是外委陈章遣谍至郎娇踪迹之。
国基等三人皆在。
章因与林尚、苏庚驾舟赴郎娇招抚,谕以国恩宽大,邀与俱来。
三人皆首肯。
有提督差员某继至,责贼迎拜不如礼。
王忠闻之曰:『今如此,到郡可知』。
遂逃去。
章以刘国基、薛菊见蓝廷珍。
廷珍好言慰藉,以恩礼加之。
七月癸丑,江国论、郑元长等复聚余党竖旗于阿猴林。
蓝廷珍发兵追剿。
群贼已散,系旗林木中,国论、元长逃北路。
其党陈逸谋于差员张腾霄,腾霄偕逸往抚之,乃与俱至。
廷珍为之美衣服,听其出入遨游,而阴使人为之备。
于是就抚诸贼,皆忻然自慰曰:『江国论且然,我曹无患矣』。
六月,捷报至京。
朝廷先得施世骠奏,大喜,特授赍折人戴进官把总,赐世骠东珠、朝帽、蟒袍、黄带,异数有加。
又以淡水营守备陈策升补台湾镇总兵官加左都督。
时台中疠疫盛行,从征将士冒炎威、宿风露,恶气熏蒸,水土不服,疾病亡故者多。参将林政、王万化、游击许华,先后俱殁于军。
八月十有三日辛未,怪风暴雨,屋瓦齐飞。
风雨中流火条条,竟夜烛天。
海水骤涨,所泊台港大小船,击碎殆尽,或飘而上之平陆。
拔大树,倾墙垣,万姓哀号,无容身地。
施世骠、蓝廷珍各终夜露立风雨中。
军士蜂拥相携持,不敢动,稍举足则风扬颠仆,或裂肤破面流血。
翼日霁静,郡无完宅,压溺死者数千人,浮尸蔽江,瓦桷充路。
署台厦道陶范、府县高铎、孙鲁等,躬历民家,拊循流涕,发仓赈贷,瘗死扶伤。
以风灾飞报上闻,朝廷发帑金赐恤,残黎始得更生。
诸罗一县未被风灾,而余孽杨君、李明等聚党劫掠盐水港。
蓝廷珍遣人缉捕,悉擒之。
又林君等煽诱奸民,竖旗六加甸,俱为知县汪绅文所获,并解至府,会同陶范、高铎、孙鲁等质讯。
佥议押解内地。
廷珍曰:『甫平思乱,既赦复叛,此曹不可活也。
今解入内地,不能不牵累无辜,恐民间人人自危。
且上下审驳奏报,往返动隔经年,海外反侧地,非树威不足弹压。
吾于就抚者加之恩,擒者弃诸市,庶奸徒悚息,可净尽根株耳。
亟枭示众。
定民心而固疆圉。
有罪某自当之。
军中义得专杀,无预诸君事也』。
皆曰:『诺』。
九月壬辰,枭杨君、林君等为首四人,竿示其处,余党分列杖毙、枷馘、责逐过水。
复有黄辉、卓敬在旧社红毛寮聚谋为乱,声言罗汉门阿猴林有王忠等数千人接应,克日攻府。
蓝廷珍发兵擒捕,搜获伪札,与陶范、高铎、孙鲁等会讯。
辉与敬直承不讳,并斩之。
陈章访缉余孽,复于南路观音山招抚陈福寿以来。
廷珍大喜,留福寿军中,以家人礼待之,服食皆从厚。
远近贼徒,闻风思归诚者益众。
杜君英久处山中,昼伏夜走,闻福寿就抚,颇心动。
蓝廷珍檄外委守备施恩、陈祥,以谍者林生入罗汉门说之。
君英恐见卖,欲得福寿面询情实,即与俱来。
廷珍遣福寿同施恩等往。
福寿尚病,载牛车以行。
君英遂出。
廷珍待以恩礼,一如福寿,饮食、居处、遨游,两人不相离也。
君英尚留其子杜会三未出。
越三日,知乃父无恙,千总何勉往说之,会三就抚。
盖九月中旬十数日间,陈福寿、杜君英、杜会三俱罗而致焉。
提督施世骠自风灾惊悸疾作,以九月望日癸卯卒于军。蓝廷珍奉檄署理提督印务。
陶范、高铎见君英等诸贼出入自由,疑日久有意外患,言于廷珍曰:『此曹皆元凶大憝,上所留意,今报获,旦暮必致京师,与朱一贵并鞠,而公宽大至此,倘逸去奈何』?廷珍曰:『极知此贼失一,身家随之。
但王忠、陈成、郑文苑余孽未尽,不得不然』。
二人视福寿,君英等所居处,与廷珍卧榻止隔窗棂,复谓曰:『将军胆太大矣!推诚至此极耶!万一中夜有变,将何及』?廷珍曰:『无伤也,迟浃旬即送之厦』。
陶范、高铎皆曰:『难矣!公以抚为名,待之心腹。
美衣丰食,恣其宴游。
彼安肯舍而他之。
畏罪惮行,作何措置?留之则局不可了,有脱逃生变之忧;抑之则将束缚驱迫,骇人耳目,又恐中山游魂,谓公从前皆伪』。
廷珍曰:『有以处之』。
十月甲戌,呼杜君英等至幕中,绐之曰:『顷接制府来书,欲授若辈备弁,令星速赴厦考验。
天霁风和,即日登舟可乎』?江国论不可,廷珍骂曰:『汝貌轻福薄,固知非有官者之相』。
叱退之。
杜君英、陈福寿许诺,廷珍大喜,赐金为赆,遣左右送之行。
舁妇人舆至幕中,使乘向海岸登舟。
呼江国论、郑元长来,国论等度不可免,强诺请行,亦赐赆舁舆送之去。
继呼杜会三至,亦如之。
盖廷珍欲遣解诸贼,预备三舟,委弁目在舟以俟。
自幕府至海滨,分令亲随丁壮,沿途徙倚,密为防备。
顺则善遣之行,逆则于幕内捆手足,闭舆中如妇人,不动声色,市井可无有知者。
君英等巽顺以行,舟中亦善待之。
至厦,总督满保奏报,奉旨解陈福寿、杜君英、会三赴京师,与朱一贵对质。
朱一贵、李勇、吴外、陈印、王玉全、翁飞虎、张阿山俱凌迟处死,亲属同坐。
陈福寿、杜君英、会三以就抚从宽,斩于市。
其余在军前擒抚诸贼,先后解到厦门,如黄殿、黄日升、郭国正、刘国基、林曹、江国论、林骞、林琏、陈正达、卢朱、张岳、张看、郑惟晃、郑元长等,总督满保发臬司收禁福州府狱候审,拟就地正法。
十有一月已丑,台湾镇总兵官陈策卒。署提督蓝廷珍移咨总督满保,檄金门镇总兵官黄英之台署事。
庚寅,南路余孽复叛。
为首■〈艹〈束刂〉〉 瓜成(即陈成)、苏清、杨美、林阿尾等,集众竖旗于石壁寮。
随发南路兵追剿。
癸已黎明,千把总何勉、杜雄等率兵捣贼穴,擒苏清、高三二名。
成等奔溃。
杨美、王教逃匿下淡水,知县刘先泗擒获之。
蓝廷珍以罗汉门诸山素为匪类逋逃薮,不大举搜捕,扫清岩谷,无以净尽根株。
分遣游击王良骏、薄有成、守备吕瑞麟率兵从角宿、冈山、刈兰坡岭一路搜入罗汉门,守备闫威由仁武庄、土地公崎、阿猴林一路,守备李燕、蔡勇由卓猴、木冈社一路。
已亥午刻,咸会罗汉内门之中埔庄。
别遣把总林三、陈云奇、郑荣才、游宽往大武垄,分路堵截,无令贼窜。
庚子,分兵深入搜捕。
罗汉内门诸将备,分搜银锭山、佳白寮、东方木、南马仙等处。
大武垄诸弁目搜礁巴哖、郎包米、大龟佛、大湖等处。
穷山密箐,无不遍历,焚毁贼窼数十所。
凡二十七日,乃收军回营。
据搜山将备及差员外委苏思维、陈祥、李得胜、林福、石瑀、蓝敦等先后报获■〈艹〈束刂〉〉 瓜成(即陈成)、林阿尾、林丁、庄谋、林读、林齐、郑教、陈璞等。
而石壁寮再叛诸孽,尽行廓清矣。
又据报获郑文苑、林沙掌、凶死郡(即陈国进)、戆昆(即林昆)、■〈氵〈厂外〈亻鸟〉内〉〉仔吴(即李吴)、洪迎、胡君用等,及台厦道陶范获解萧斌、麻恩、金丝猴(即林玉)等。
而朱一贵案内附和倡乱诸贼,悉数俘囚,惟王忠、邱宝宣未获,遁逃傀儡内山、台湾山后。
蓝廷珍分遣外委弁目,诸路访缉。
复令外委郑国佐、林天成召致山番通事章旺,同入傀儡内山,遍查各社,谕番众嗣后不许窝留。
复令郑国佐往郎娇,绕行山后,至卑南觅,传檄奖谕大土官文结,以官带补服赏劳之,令起崇爻七十余社壮番,从山后大加搜捕,将所有汉人逸贼尽缚以来。
于是王忠等不敢复入番界,只身窜伏,束手待毙矣。
前此台变逃回道府厅县各文员,朝旨令督臣、提臣会审,发往台湾正法,并已故知府王珍尸棺剖枭示众。
武赋周应龙等,亦令督臣会同提臣严审定拟。
署提督尚未班师,十有二月,总督满保在厦亲审诸文员,将原任台厦道梁文煊、同知王礼、知县吴观域、朱夔、知府王珍尸柩、委海澄营游击安奎,赍令箭押送之台,十月八日甲戌决于市。
而台湾县丞冯迪、典史王定国、诸罗县典史张青远,俱羁台湾县狱候部文秋后处决。
广东提督姚堂奉旨调任福建水师提督,署提督蓝廷珍遣游击王良骏赍印赴厦,克期班师。总督满保以地方初定,檄廷珍以南澳镇仍统征兵,暂留在台弹压。
时廷议台镇总兵官移设澎湖,台湾府治设陆地副将,裁去水陆两中营,将备弁兵撤归内地另补。
民间忧惶,不安寝食,宵小之徒,讹言复肆。
康熙六十有一年春正月,差员陈祥、王仁和续获韩渊、林良等。
蓝廷珍念讹言摇惑,会商陶范、高铎、孙鲁,以逆贼苏清等多人在狱,久留未决,恐不足震慑奸顽。
二月二十有九日甲申,将苏清、林阿尾、王教、林读、林丁、庄谋、林昆、韩渊、林良诸贼枭斩示众。
李吴杖死。
杨美先一日病死。
陈成、郑文苑等剧贼十数人,及续获之邱宝宣、江邦俊,悉解内地,与黄殿等俱禁省狱。
候审拟归案正法。
朝廷以台疆僻处天外,民间疾苦,无由上达,特命满汉御史各一员,岁奉差到台巡视。
以南澳镇总兵官蓝廷珍调镇澎湖。
总督满保疏荐督标中军副将徐左柱调补台湾陆路副将。
三月望日庚子,南路下淡水奸民林亨等复谋作乱,以「合心王」三字为勘合,颁于其党。
方贸帛制旗,欲夜举事,有密报者,守备陈一得率官兵捕之,擒林亨,搜得勘合及伪札,供称同谋为首颜烟、李咸、陈法、王帅、王禄等,分遣弁兵围搜大昆麓罟寮及北路铁线桥诸处,并获之。
复有余孽百余人遁入诸罗后山小石门、得宝寮等处,夜出行劫。
蓝廷珍密檄北路参将朱文、协防游击林秀发兵搜捕。
遣署守备李郡、把总郑高、林时叶分三路并进,复遣把总庄子俊、苏思惟率兵往大武垄堵截,绝其窜路。
夏四月戊午,诸军齐集会剿,贼已先一夜遁至三林港,焚汛,杀伤兵丁,夺商贩小船二,入海逃生。
蓝廷珍飞遣水师将弁出洋追捕。
闻报,在内地青水墘刦坐商船,至铜山洋面又夺坐小渔船;料为潮贼,将散伙登岸,必于樟林、东陇、鸿沟、澄海等处。
在三林多有带伤,又从朱一贵作乱时皆割截发辫,易于稽察。
星夜飞请总督满保、巡抚吕犹龙移檄粤东,令潮州镇、道、府、县密行查缉。
仍差千总一员赴潮催提。
尽获刘国华、邱阿路、张阿舜、赖日辉、林阿元、胡阿发、黄阿赤、黄阿五、巫阿盛、陈阿日等贼党五十七人,皆解闽审讯监候正法。
癸亥夜,又有奸匪百余人在八掌溪、小溪洲拜旗作孽,行至竹仔脚塘,杀塘兵陈楠、王亘、苏天贵等三名,比晓皆散,回家为民。
廷珍飞调将弁,上下堵截搜捕,寂无踪迹。
差员四路密访,并令营县广差侦探。
知县汪绅文缉获叶枕、廖猛、赖兴、赖勤等,供指同谋聚众群贼。
因遣兵搜捕北埔寮诸山。
千总李郡生擒渠魁李庆,夺贼旗械,及所劫赃物,焚毁窼庐。
又据参将朱文、知县汪绅文、守备刘锡、千总何勉、陈章、把总陈云奇及外委弁目人等,先后缉获黄潜、苏齐、张成、李延卿、张乌畅、潮边、王妙、何岁、张镇、朱昆生等剧贼四十余人,俱解内地,收禁福州府狱,候审拟分别正法。
五月,署台湾府同知兼摄台湾知县事孙鲁调补诸罗县知县。
钦差巡台御史吴达礼、黄叔璥至自京师。
六月,新授台厦道陈大辇、台湾府同知杨毓健、员外郎知台湾县事周锺瑄及副将徐左柱等,俱先后抵台视事。
有奸民郑仕者,绰号急烧疏,复讹言惑众,招集亡命,谋于六月乙卯夜竖旗,不果。
蓝廷珍捕治之,得其党萧兴祖、李柯等数人。
甲戊,并擒会汛,搜获郑仕家档栅,开列伪爵人数,一时旁观,多有骇愕状。
知县周锺瑄密白镇道当堂烧毁,将郑仕等处死,人心大定。
蓝廷珍以副将既至,欲遵旨赴澎湖驻札,百姓嚣嚣罢市,环钦差御史、道、府、厅、县各衙门吁呈请留。
而新旨已下,允提臣姚堂所奏,副将仍设澎湖,总兵官仍驻台湾,水陆两中营悉还旧制,道标守备弁兵裁归台湾镇管辖,安设南北二路适中要害之处。
百姓欣欣,以手加额,欢声载道。
新调凤山知县靳树畹抵任,署县刘光泗仍归海澄。漳浦知县汪绅文安抚缉捕事竣,仍归漳浦。靳树畹染疫病,未几卒,以同知杨毓健摄凤山县事。
雍正元年春正月十有九日已亥,逸盗杨合复谋作乱。
合骤闻圣祖仁皇帝升遐,未知新天子即位,乘间思逞,散札招邀匪类,谋犯郡邑。
蓝廷珍、高铎遣外委千总陈椰等擒获之,穷治其党,悉解散。
二月,登极恩诏到台湾,万姓舞蹈欢呼,共庆太平。士农商旅,安心乐业,无窝匪接济之人,一二余孽,栖身靡所,饥饿待毙。
夏四月十有五日甲子,千总何勉在南路凤山林捉获王忠、刘富生、陈郡等,蓝廷珍遣解内地,听总督满保题达正法。朱一贵孽党尽绝矣。台湾平。
蓝鼎元曰:台湾治乱之局,迥出人情意计之外。
其地方数千里,其民几数百万,其守土之官,则文有道、有府、有县令、大小佐贰杂职若干员,武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大小弁目若干员,其额兵七千有奇,粮储、器甲、舟车足备。
又当国家全盛,金瓯靡缺,而朱一贵以喂鸭小夫,欻焉倡乱,不旬日间,全郡陷没,此岂智能所及料欤!太平日久,文恬武嬉,兵有名而无人,民逸居而无教,官吏孳孳以为利薮,沈湎樗蒲,连宵达曙。
本实先拨,贼未至而众心已离,虽欲无败,弗可得己。
然鹿耳、鲲身,夙称天险,郑氏一踞其间,遂历三世;国家图之数十年,费钱粮几百千万,而后能收之。
今不动声色,七日恢复,巨魁就擒,孽从授首;即使孙吴复生,亦未敢望功成若斯之速也。
良由圣祖仁皇帝德福齐天,神威远震,将卒用命,海若效灵,是以摧陷廓清,不劳而边疆底定。
谕旨遥颁,白叟黄童,无不感激流涕,盖至仁厚泽,沦浃人心者深也。
诸臣或运筹帷幄,出力疆场,克敌致果,功在社稷。
欲以鼓励将来,收千秋百岁用人之效,则不得以其为日无几少之矣。
乱不久,祸不深,削平者之绩不大,此非君子之言也。
赏罚明,则民易使。
今日之酬勋,他年之龟鉴。
知此说者,其知未雨绸缪之道乎?台湾海外天险,较内地更不可缓。
而此日之台湾,较十年、二十年以前,又更不可缓。
前此台湾,止府治百余里,凤山、诸罗皆毒恶瘴地,令其邑者尚不敢至;今则南尽郎娇,北穷淡水,鸡笼以上千五百里,人民趋若骛矣。
前此大山之麓,人莫敢近,以为野番嗜杀;今则群入深山,杂耕番地,虽杀不畏,甚至傀儡内山、台湾山后、蛤仔难、崇爻、卑南觅等社,亦有汉人敢至其地,与之贸易。
生聚日繁,渐廓渐远,虽厉禁不能使止也。
地大民稠,则绸缪不可不密。
今郡治有水陆兵五千余人,足供调遣。
凤山南路一营,以四五百里山海奥区,民番错杂之所,下淡水、郎娇盗贼出没之地,而委之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固已难矣。
诸罗地方千余里,淡水营守备僻处天末,自八里岔以下尚八九百里,下加冬、笨港、斗六门、半线皆奸宄纵横之区,沿海口岸,皆当防汛戍守,近山一带,又有野番出没。
以八九百里险阻丛杂之边地,而委之北路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聚不足以及远,散不足以树威,此杞人所终夜忧思而不能寐者也。
台民好为盗贼,不因饥寒。
方庆削平,又图复起。
去岁平台大定之后,尚有布散流言,啸聚岩谷,复谋作乱者数次,屡经扑灭,岁余始殄。
而王忠一贼,伏匿深山,至我皇上即位,乃克就缚。
可见地方广大,搜捕弗周,虽平台仅在七日,而拔尽根柢,东擒西剿,亦有两载艰难。
欲为谋善后之策,非添兵设官、经营措置不可也。
以愚管见,划诸罗县地而两之。
于半线以上,另设一县,管辖六百里。
虽钱粮无多,而合之番饷,岁征银九千余两。
草莱一辟,贡赋日增,数年间巍然大邑也。
半线县治,设守备一营,兵五百。
淡水八里岔设巡检一员,佐半线县令之所不及。
罗汉门素为贼薮,于内门设千总一员,兵三百。
下淡水新园设守备一营,兵五百。
郎娇极南僻远,为逸盗窜伏之区,亦设千总一员,兵三百,驻札其地。
使千余里幅员声息相通。
又择实心任事之员,为台民培元气。
寇乱、风灾、大兵、大疫而后,民之憔悴极矣。
然土沃而出产多,但勿加之刻剥,二三年可复其故。
惟化导整齐之。
均赋役,平狱讼,设义学,兴教化,奖孝弟力田之彦,行保甲民兵之法,听开垦以尽地力,建城池以资守御,此亦寻常设施耳。
而以实心行实政,自觉月异而岁不同。
一年而民气可静,二年而疆圉可固,三年而礼让可兴;而生番化为熟番,熟番化为人民;而全台不久安长治,吾不信也。
顾或谓台湾海外,不宜辟地聚民,是亦有说。
但今民人已数百万,不能尽驱回籍,必当因其势而利导约束之,使归善良,则多多益善。
从来疆域既开,有日辟,无日蹙,气运使然。
即欲委而弃之,必有从而取之。
如澎湖、南澳皆为海外荒陬,明初江夏侯周德兴皆尝迁其民而墟其地,其后皆为贼窠,闽广罢敝。
及设兵戌守,迄今皆为重镇。
台湾古无人知,明中叶乃知之,而岛彝盗贼,后先窃踞,至为边患。
比设郡县,遂成乐郊。
由此观之,可见有地不可无人。
经营疆理,则为户口贡赋之区;废置空虚,则为盗贼祸乱之所。
台湾山高土肥,最利垦辟。
利之所在,人所必趋。
不归之民,则归之番、归之贼。
即使内贼不生,野番不作,又恐寇自外来,将有日本、荷兰之患,不可不早为绸缪者也。
闲居无事,燕雀处堂,一旦事来,噬脐何及!前辙未远,不可为寒心哉!殉难诸臣,虽功过不一,然大节炳然,足以增光宇宙,褒其后而略其先,崇奖义烈,用慰忠魂,亦因以为鉴可也。
【台自奸民起衅,以及平定安集,中间事迹繁多,千头万绪,欲以一篇文字,网罗而条贯之,非有浩然刚大之气,排山倒海之力,剸犀断蛟之笔,未有不如理乱丝、或附赘悬疣、顾此失彼者也。
兹纪一气呵成,绝大神力。
叙乱之所由生,至纤至微,止在守土恬熙,便开出无穷祸变。可见凡有地方责任之君子,皆当兢兢业业,无事常如有事之防,不可以未雨绸缪为迂也。
冈山初起,贼势未成,不论中才将弁,疾趋便可扑灭,偏遣一庞然无用之周应龙,玩寇殃民,养成贼乱。
日行五里、十五里,稍胜收兵,方战遽退等情形,不但写出豚尨见虎,丑态万状,亦见离郡咫尺,镇道奚罔闻知,并不急遣能员,将兵往换,以致赤山败衄,贼遂长驱入郡。
此又用人不慎,泄沓成风之过也。
金瓯雄郡,无端陷没,此时当事,成何光景!幸有阵亡殉难如许、李、游、罗诸公,凛凛生气,至今犹存,令读者心神飞舞,为歌「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之句。
彼抱头鼠窜,缩颈蝤蛭,能不愧死无地乎!
补入高永寿兵僧轶事,追咎从前镇道疏忽,全不以封疆为意。
是以贼起浃旬,县府继陷,称孤道寡,妄希封拜。
直书弗削,以见累累肉食,谁生厉阶,盖伤之也。
不死不逃,能全臣节,如游击刘得紫,尚犹有恻隐羞恶之心,故亦许之。
若林亮之独排众议,保守澎湖,则诸将中第一出色。
写得有声有光,须眉俱动。
使斯人早在台湾,必无弃地奔逃之事。
而用斯人以制敌,则又何敌之不摧?是澎湖一守,扼住台湾门户,并收复台湾之先锋,亦在其中。
此文字一大枢轴也。
满督赴厦督师,深得控制机宜。一切调度,俱臻绝顶。肃兵安民,于戡乱功已过半。读者于怒发冲冠之余,忽睹此景星庆云出现,不觉心中为之一慰。
大师出征,军威雄壮。
不杀二字,使反侧子自安,尤为平台第一机括。
鹿耳、安平、鲲身、西港数大战,写得如火如荼,五花八门,变化入妙,不啻亲提枹皷,目睹垓下、昆阳,飞戈、鸣镝时也。
府治既收,罪首就擒,平定南北二路,如风卷萚。
沟尾庄、下淡水义民,功不可没。
而一二附和倡乱,同党渠魁,亦必陆续擒抚,方得根株净尽。
中间插出疠疫风灾,惨苦异常。
见得台民喜乱,戾气熏蒸,即使国法可宽,天道亦不肯宥,可为大戒。
乃尚有甫平思乱、既赦复叛之奸民,则虽欲不杀,岂可得乎?盐水港、六加甸、旧社、红毛寮、石壁寮、下淡水、三林、竹仔脚再叛诸孽,一一正法,台民亦可以恍然悔悟,不敢复萌非分之想矣。
通篇大意,在儆励地方文武,当刻刻以吏治民生为念,使盗贼无自而兴。
若稍一玩愒,便功名身家性命,靡不随之,且费后人许多区画。
此居官者之不可不慎也。
愚人作贼,不过要想妄行。
朱一贵聚党数十万,不为不多,陷府杀官,刦库僭号,不为不横;然屈指几日,枭首碎尸,诛及亲属。
数十万党,俱归何处?即后此再叛,如杨君、林君等八九案,无一不竿示藁街。
作贼果何益乎?所以儆凡为民者,皆当起忠孝仁让之心,而消其犯上作乱之气。
官民交勉,则海甸畇畇,常保宁谧,子孙世世,俱享升平。
此作平台纪略者之意也。
大书特书,正叙侧叙,补叙插叙,分叙合叙,错综变化,矫如游龙。
至其■〈徙,阝代彳〉然而起,咄然而止,遥接遥应,飞渡陪渡,笔笔有神。
一篇万五六千言,读之惟恐其尽,不复有冗长污漫之叹。
知其浸淫于史汉者深矣。
总论鉴前车,筹未雨,措置设施,绝大经济,则又当于长沙、中垒间求之。此有关世道之文,非腐生所可与议也!天长王者辅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