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记

《默记》 宋 王铚

●卷上 #

 

  艺祖仕周世宗,功业初未大显。

会世宗亲征淮南,驻跸正阳,攻寿阳刘仁赡未下,而艺祖分兵取滁州。

距寿州四程皆大山,至清流关而止。

关去州三十里则平川,而西涧又在滁城之西也。

是时,江南李景据一方,国力全盛。

闻世宗亲至淮上,而滁州其控扼,且援寿州,命大将皇甫晖、监军姚凤提兵十万扼其地。

太祖以周军数千与晖遇于清流关隘路,周师大败。

晖整全师入憩滁州城下,令翼日再出。

太祖兵再聚于关下,且虞晖兵再至,问诸村人,云有镇州赵学究在村中教学,多智计,村民有争讼者,多诣以决曲直。

太祖微服往访之。

学究者固知为赵点检也,迎见加礼。

太祖再三叩之,学究曰:“皇甫晖威名冠南北,太尉以为与己如何?”曰:“非其敌也。

”学究曰:“然彼之兵势与己如何?”曰:“非其比也。

”学究曰:“然两军之胜负如何?”曰:“彼方胜,我已败,畏其兵出,所以问计于君也。

”学究曰:“然且使彼来日整军,再乘胜而出,我师绝归路,不复有噍类矣。

”太祖曰:“当复奈何?”学究曰:“我有奇计,所谓‘因败为胜,转祸为福’者。

今关下有径路,人无行者,虽晖军亦不知之,乃山之背也,可以直抵城下。

方阻西涧水大涨之时,彼必谓我既败之后,无敢蹑其后者。

诚能由山背小路,率众浮西涧水至城下,斩关而入,彼方战胜而骄,解甲休众,必不为备,可以得志。

所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

’若彼来日整军而出,不可为矣。

”太祖大喜,且命学究指其路。

学究亦不辞,而遣人前导。

即下令誓师,夜出小路亟行。

三军跨马浮西涧以迫城,晖果不为备,夺门以入。

既入,晖始闻之,旋率亲兵擐甲与太祖巷战,三纵而三擒之。

既主帅被擒,城中咸谓周师大兵且至。

城中大乱,自相蹂践,死亡不计其数,遂下滁州。

即《国史》所载,太祖曰“余人非我敌,必斩皇甫晖头”者,此时也。

滁州既破,中断寿州为二,救兵不至,寿州为孤军。

周人得以擒仁赡,自滁州始也。

擒晖送世宗正阳御寨,世宗大喜,见晖于篑中,金疮被体,自抚视之。

晖仰面言:“我自贝州卒伍起兵,佐李嗣源,遂成唐庄宗之祸。

后率众投江南,位兼将相,前后南北二朝,大小数十战未尝败。

而今日见擒于赵某者,乃天赞赵某,岂臣所能及!”因盛称太祖之神武,遂不肯治疮,不食而死。

至今滁人一日五时鸣钟,以资荐晖云。

盖淮南无山,惟滁州边淮,有高山大川,江、淮相近处,为淮南屏蔽,去金陵才一水隔耳。

既失滁州,不惟中断寿州援,则淮南尽为平地。

自是遂尽得淮南,无复障塞。

世宗乘滁州破竹之势,尽收淮南,李景割地称臣者,由太祖先擒皇甫晖,首得滁州阻固之地故也。

此皇甫晖所以称太祖为神武者。

晖亦非常人,知其天授,非人力也。

其后仁宗时,所以建原庙于滁而殿曰端命者,太祖历试于周,功业自此而成,王业自此而始,故号“端命”。

盖我宋之咸、镐、丰、沛也。

其赵学究即韩王普也。

实与太祖定交于滁州,引为上介,辟为归德军节度使巡官。

以至太祖受天命,卒为宗臣,比迹于萧、曹者,自滁州始也。

  王朴仕周为枢密使。

五代自朱梁以用武得天下,政事皆归枢密院,至今谓之二府。

当时宰相但行文书而已,况朴之得君哉!所以世宗才四年间,取淮南,下三关,所向成功。

时缘用兵,朴多宿禁中。

一日,谒见世宗,屏人嚬蹙,且仓皇叹嗟曰:“祸起不久矣!”世宗因问之,曰:“臣观元象大异,所以不敢不言。

”世宗曰:“如何?”曰:“事在宗社,陛下不能免,而臣亦先当之。

今夕请陛下观之,可以自见。

”是夜,与世宗微行,自厚载门而出,至野次,止于五丈河旁。

中夜后,指谓世宗曰:“陛下见隔河如渔灯者否?”世宗随亦见之,一灯荧荧然,迤逦甚近则渐大,至隔岸大如车轮矣。

其间一小儿如三数岁,引手相指。

即近岸,朴曰:“陛下速拜之。

”既拜,渐远而没。

朴泣曰:“陛下既见,无可复言。

”后数日,朴于李谷坐上得疾而死。

世宗既伐幽燕,道被病,归而崩。

明年而天授我宋矣。

火轮小儿,盖圣朝火德之盛兆,岂偶然哉!陆子履为先子言。

  艺祖初自陈桥推戴入城,周恭帝即衣白襕,乘轿子出居天清寺。

天清,世宗节名,而寺其功德院也。

艺祖与诸将同入内,六宫迎拜。

有二小儿丱角者,宫人抱之亦拜。

询之,乃世宗二子,纪王、蕲王也。

顾诸将曰:“此复何待?”左右即提去,惟潘美在后以手掐殿柱,低头不语。

艺祖云:“汝以为不可耶?”美对曰:“臣岂敢以为不可,但于理未安。

”艺祖即命追还,以其一人赐美。

美即收之以为子,而艺祖后亦不复问。

其后名惟正者是也。

每供三代,惟以美为父,而不及其他。

故独此房不与美子孙连名。

名夙者,乃其后也。

夙为文官,子孙亦然。

夙有才,为名帅,其英明有自云。

  徐铉归朝,为左散骑常侍,迁给事中。

太宗一日问:“曾见李煜否?”铉对以:“臣安敢私见之!”上曰:“卿第往,但言朕令卿往相见可矣。

”铉遂径往其居,望门下马,但一老卒守门。

徐言:“愿见太尉。

”卒言:“有旨不得与人接,岂可见也!”铉云:“我乃奉旨来见。

”老卒往报,徐入立庭下久之。

老卒遂入取旧椅子相对。

铉遥望见,谓卒曰:“但正衙一椅足矣。

”顷间,李主纱帽道服而出。

铉方拜,而李主遽下阶引其手以上。

铉告辞宾主之礼,主曰:“今日岂有此礼?”徐引椅少偏乃敢坐。

后主相持大哭,及坐默不言。

忽长吁叹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

”铉既去,乃有旨再对,询后主何言。

铉不敢隐,遂有秦王赐牵机药之事。

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

又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

  先子言,钱俶所以子孙贵盛蕃衍者,不特纳土之功,使一方无兵火之厄,盖有社稷大勋,虽其子孙莫知之也。

从太宗平太原,即擒刘继元以归,又旁取幽燕,幽燕震恐。

既迎大驾至幽州城下,四面攻城,而我师以平晋不赏,又使之平幽,遂军变。

太宗与所亲厚夜遁。

时俶掌后军,有来报御寨已起者,凡斩六人。

度大驾已出燕京境上,乃按后军徐行,故銮辂得脱。

不然,后军与前军合,又虏觉之,则殆矣。

盖一夜达旦,大驾行三百里乃脱,皆俶之功也。

  世传王迥遇女仙周瑶英事,或言非实,托寓而为之尔。

是诚不然。

当斯时,盛传天下,禁中亦知。

是时,皇储屡夭。

晏元献为相,一日,遣人请召迥之父郎官王璐至私第,款密久之。

王璐不测其意。

忽问曰:“贤郎与神仙游,其人名在帝所,果否?”王璐惊惶,不知所对,徐曰:“此子心疾,为妖鬼所凭,为家中之害,所不胜言。

”晏曰:“无深讳。

不知每与贤郎言未来之事,有验否?”王璐对曰:“间有后验,而未尝问也。

”晏曰:“此上旨也。

上令殊呼郎中密托令似,以皇子屡夭,深轸上心,试于帝所,问早晚之期,与后来皇子还得定否。

”王璐曰:“不敢辞。

”后数日,来云:“密言谩令小子问之。

小子言,其人亲到九天,见主典簿籍者,言圣上若以族从为嗣,即圣祚绵久,未见诞育之期也。

虽其言若此,愿相公勿以为信,以保家族。

”晏公默然。

其后闻所奏者,亦不敢尽言。

富郑公乃晏婿也,富公为宰相,皇子犹未降,故与文潞公、刘丞相、王文忠首进建储之议,盖本诸此。

  王溥,五代状元,相周高祖、世宗,至本朝以宫师罢相。

其父祚,为观察使致仕,待溥甚严,不以其贵少假借。

每宾客至,溥犹立侍左右,宾客不自安,引去。

《国史》言之详矣。

祚居富贵久,奉养奢侈,所不足者未知年寿尔。

一日,居洛阳里第,闻有卜者,令人呼之,乃瞽者也。

密问老兵云:“何人呼我?”答曰:“王相公父也。

贵极富溢,所不知者寿也。

今以告汝,俟出,当厚以卦钱相酬也。

”既见,祚令布卦,成,又推命,大惊曰:“此命惟有寿也。

”祚喜问曰:“能至七十否?”瞽者笑曰:“更向上。

”答以至八九十否,又大笑曰:“更向上。

”答曰:“能至百岁乎?”又叹息曰:“此命至少亦须一百三四十岁也。

”祚大喜曰:“其间莫有疾病否?”曰:“并无。

”固问之,其人又细数之曰:“俱无,只是近一百二十岁之年,春夏间微苦脏腑,寻便安愈矣。

”祚喜,回顾子孙在后侍立者曰:“孙儿懑切记之,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汤水。

  太宗长子楚王元佐既病废,次即昭成太子元僖,封许王,最所钟爱。

尹开封府,择吕端、张去华、陈载一时名臣为之佐。

礼数优隆,诸王莫比。

将有青宫之立。

王丰肥,舌短寡言,娶功臣李谦溥侄女,而王不喜之。

嬖惑侍妾张氏,号张梳头,阴有废嫡立为夫人之约。

会冬至日,当家会上寿,张预以万金令人作关捩金注子,同身两用,一着酒,一着毒酒。

来日,早入朝贺,夫妇先上寿。

张先斟王酒,次夫人。

无何,夫妇献酬,王互换酒饮,而毒酒乃在王盏中。

张立于屏风后,见之,撅耳顿足。

王饮罢趋朝,至殿庐中,即觉体中昏愦不知人。

不俟贺,扶上马,至东华门外,失马仆于地,扶策以归而卒。

太宗极哀恸,命王继恩及御史武元颖鞠治。

顷刻狱就,擒张及造酒注子人凡数辈,即以冬至日脔钉于东华门外。

赠王为太子,府僚吕端、陈载俱贬官。

而张去华已去官,旋以它事贬云。

去华之孙景山言,亲见其详。

今《国史》载此事多微辞,惟言上闻之,停册礼,命毁张之坟墓而已。

  晏元献守长安,有村中富民异财,云素事一玉髑髅,因大富。

今弟兄异居,欲分为数段。

元献取而观之,自额骨左右皆玉也,环异非常者可比。

见之,公喟然叹曰:“此岂得于华州薄城县唐明皇泰陵乎?”民言其祖实于彼得之也。

元献因为僚属言:“唐小说:唐玄宗为上皇,迁西内,李辅国令刺客夜携铁搥击其脑。

玄宗卧未起,中其脑,皆作磬声。

上皇惊谓刺者曰:‘我固知命尽于汝手,然叶法善曾劝我服玉,今我脑骨皆成玉;且法善劝我服金丹,今有丹在首,固自难死。

汝可破脑取丹,我乃可死矣。

’刺客如其言取丹,乃死。

孙光宪《续通录》云:玄宗将死,云:‘上帝命我作孔升真人。

’爆然有声。

视之,崩矣。

亦微意也。

然则,此乃真玄宗之髑髅骨也。

”因潜命瘗于泰陵云。

肃宗之罪著矣。

或云,肃宗如武乙之死,可验其非虚也。

王朴仕周世宗,制礼作乐、考定声律、正星历、修刑统,百废俱起。

又取三关,收淮南,皆朴为谋。

然事世宗才四年耳,使假之寿考,安可量也?尝自谓“朴在则周朝在”,非过论也。

王禹偁记朴在密院,太祖时为殿前点检。

一日,有殿直冲节者,诉于密院。

朴曰:“殿直虽官小,然与太尉比肩事主,且太尉方典禁兵,不宜如此。

”太祖耸然而出。

又周世宗于禁中作功臣阁,画当时大臣如李谷、郑仁诲与朴之属。

太祖即位,一日过功臣阁,风开半门,正与朴像相对。

太祖望见,却立耸然,整御袍襟领,磬折鞠躬顶礼乃过。

左右曰:“陛下贵为天子,彼前朝之臣,礼何过也?”太祖以手指御袍云:“此人若在,朕不得此袍著。

”其敬畏如此。

又《闲谈录》云,朴植性刚烈,大臣藩镇皆惮之。

世宗收淮南,俾朴留守。

时以街巷隘狭,例从展拓,怒厢校驰慢,于通衢中鞭背数十。

其人忿然叹云:“宣补厢虞候,岂得便从决!”朴微闻之,命左右擒至,立毙于马前。

世宗闻之,笑谓近臣云:“此是大愚人,去王朴面前夸宣补厢虞候,宣其死矣。

  吕申公为相,有长者忠厚之行,故其福禄子孙,为本朝冠族。

尝因知制诰有阙,进拟晁宗悫。

仁宗曰:“无甚文名”,命别拟人。

申公曰:“臣之所见或异于是。

今内外之臣,文字在宗悫之上固多,但宗悫父迥年逾八十,受先朝尊礼。

若使其生见子为侍从,且父子世掌丝纶,尤为盛事。

迥必重感戴,足以惇圣朝孝悌之风。

”上许之,即降旨召试。

是日,亟命至中书。

迥方熟睡,不暇白知也。

既毕还家,而迥老病卧于床上,注目以待宗悫之归,问:“今日来何晏也?”宗悫具白:“召试毕方归,故不暇白大人也。

”问:“试得意否?”宗悫曰:“甚得意也。

”迥大喜,遽下床扶行,失病所在。

盖久病卧于床,因喜其子召试而忘其疾也。

宗悫在词掖久之,父子每同锡燕,搢绅荣之。

宋绶云:“自唐以来,惟杨于陵身见其子嗣复继掌书命,至是有晁氏焉。

”然则吕申公作相而恤人之老,真宰相器也,其有后宜哉!

  章懿李太后生昭陵,而终章献之世,不知章懿为母也。

章懿卒,先殡奉先寺。

昭陵以章献之崩,号泣过度。

章惠太后劝帝曰:“此非帝母,帝自有母宸妃李氏,已卒,在奉先寺殡之。

”仁宗即以犊车亟走奉先寺。

撤殡观之,在一大井,上四铁索维之。

既启观,而形容如生,略不坏也。

时已遣兵围章献之第矣。

既启观,知非鸩死,乃罢遣之。

  丁谓当国,权势震主,引王沂公为参知政事,谄事谓甚至。

既登政府,每因闲暇与谓言,必涕泣作可怜之色,晋公问之数十次矣。

一日,因问,闵默对曰:“曾有一私家不幸事,耻对人言。

曾少孤,惟老姊同居,一外生不肖,为卒,想见受艰辛杖责多矣。

老姊在青州乡里,每以为言。

”言讫又涕下。

谓亦恻然,因为沂公言:“何不入文字,乞除军籍?”沂公曰:“曾既污辅臣之列,而外生如此,岂不辱朝廷?自亦惭言于上也。

”言毕,又涕下。

谓再三勉之:“此亦人家常事,不足为愧,惟早言于上,庶脱其为卒之苦尔。

”自后谓数数勉之留身上前奏知,沂公必涕下曰:“岂不知军卒一日是一日事?但终自羞赧尔。

”晋公每催之,且谓沂公曰:“某日可留身奏陈。

”沂公犹不欲,谓又自陈之。

一日,且责沂公:“门户事乃尔缓?谓当奉候于阁门。

”沂公不得已,遂留身。

既留身逾时,至将进膳犹不退,尽言谓之盗权奸私,且言:“丁谓阴谋诡谲、多智数,变乱在顷刻。

太后陛下若不亟行,不惟臣身齑粉,恐社稷危矣!”太后大怒,许之,乃退。

晋公候于阁门,见其甚久,即顿足捩耳云:“无及矣!”方悟知其令谓自为己谋,不使之觉,欲适当山陵之事而发故也。

沂公既出,遇谓于阁门,含怒不揖而出。

晋公始悟见卖,含毒而己不觉也。

是日,既至都堂,召两府入议,而不召谓。

谓知得罪,祈哀于冯拯、钱惟演及曾等,曰:“今日谓家族在诸公矣。

”太后欲诛谓,拯申理之。

沂公奏请召知制诰,就殿庐草制罢之,不复宣麻。

太后从之。

责太子少保,分司西京,俄窜崖州。

向使谓防闲沂公,则岂有此祸?故知权数在谓之上也。

  章献太后智聪过人。

其垂帘之时,一日,泣语大臣曰:“国家多难如此,向非宰执同心协力,何以至此。

今山陵了毕,皇亲外戚各以迁转推恩,惟宰执臣寮亲戚无有恩泽。

卿等可尽具子孙内外亲族姓名来,当例外一一尽数推恩。

”宰执不悟,于是尽具三族亲戚姓名以闻奏。

明肃得之,遂各画成图,粘之寝殿壁间。

每有进拟,必先观图上,非两府亲戚姓名中所有者方除之。

  狄青善用兵,多智数,为一时所伏。

其出师讨侬智高也,既行,燕犒士卒于琼林苑中,将士皆列坐。

酒既行,青自起巡而问之曰:“儿郎若肯随青者,任其愿同去。

若有父母侍养,及家私幼小,畏怯不愿去者,便请于此处自言。

若大军一起之后,敢有退避者,惟有剑耳。

”于是三军之士感泣自励,至岭外,无一人敢有怠惰者。

  侬智高犯广南,破诸郡,官军屡败,朝廷震动,遂遣狄青作宣抚招讨使。

青至洪州,闻陶弼在外邑丁忧,盖弼久作广南官也。

青至,微服往见弼,问筹策。

弼察其诚,为青言广南利害,曰:“官吏皆成贪墨不法,惟欲溪洞有边事,乘扰攘中济其所欲,不问朝廷安危,谓之‘做边事’,涵养以至今日。

非智高能至广州,乃官吏不用命,诱之至此。

智高岂能出其巢穴至广州哉?今诚能诛不用命官吏,使兵权在我,一变旧俗,则贼不足破也。

”青大奇之,所以初至广州,按法诛不遵节制、出兵而败陈崇仪而下三十余人。

明日一鼓而破贼,二广晏然者,用弼之策也。

青南讨至岭下,随军广南转运使李肃之等迎于界首,具櫜建谒青,曰:“某等随军转运使,今已入本界,请大军粮食之数,及要若干硕,数月日多少,请预备之。

”青答曰:“此行亦无东西南北远近所在,亦无岁月多少之期。

既曰随军转运,须着随军供赡,人人足备。

若少一人之食,则先斩转运使。

”肃之等悚然而退。

故其军食足而成功捷,此善为将帅者也。

`

  高遵裕之为将取灵州也,范纯粹、胡僧孺为转运使。

既至军前,大陈军仪,会将校。

二漕同禀:“此行军粮多少月日?”遵裕捻须熟计久之,反覆思索而言曰:“且安排一月。

”二漕应诺,对遵裕呼书吏取纸,自书一月军粮状,遵裕判押照会讫乃罢。

其后灵州城下军溃乏食,死亡几半。

朝廷罪遵裕,遵裕以乏食自解。

置狱华州,二漕使出遵裕所押一月军令状自解,故遵裕深责,而二漕止降一官。

以此二者观之,大帅之语默举措可以见成败矣。

  滕元发言:杜祁公作相,夜召元发作文字,因观其状貌,叹曰:“此骨相穷寒,岂宰相之状也?”徐命左右秉烛,手展书卷,起而观之,见眼有黑光径射纸上。

元发默然曰:“杜公之贵者此也。

”后与王介甫同作馆职,同夜直。

忽见介甫展书烛下,黑光亦径射纸上。

因为荆公说祁公之事,言介甫他日必作相。

介甫叹曰:“子勿相戏,安石岂愿作宰相哉?”十年之间,果如元发之言。

  董士廉,关中豪侠之士,佐刘沪同擅筑水洛城,尹师鲁大非之。

其后,狄青帅渭,希师鲁意,以沪擅兴,械送狱,将按诛之。

时士廉已罢幕府至京师,青请于朝,槛车捕送,欲至渭而诛之。

时士廉过华阴县,姚嗣宗知县事。

姚、董,意气之交也。

县当发人护送,而监者兵仗严密,如护叛逆者,不得语也。

嗣宗交护送者于路,因呼士廉行第,屡引两手向上示之。

士廉应曰:“会得嗣宗意,令作向上一路出此槛车也。

”既至渭州,青方坐厅事,列兵仗,盛怒以待之。

士廉在槛车中见青,大呼曰:“狄青,你这回做也!你只是董士廉碍着你,你今日杀了我,这回做也!”青闻之大惊,不敢诛。

盖青起于卒伍而贵,尝有嫌疑之谤,心恶闻此语。

因破槛车,械送狱。

既在有司,士廉得以为计矣。

其后反讼师鲁赃罪,师鲁贬死,而士廉从轻比者,用姚嗣宗之计得脱也。

  狄青宣抚广南,平侬智高。

未出师,先大陈军仪,数诸将不俟大军之到,先出师不利。

就坐擒陈崇仪等三十余人,拽出斩之。

次问余襄公,襄公瞿然下拜,而孙元规颇申理之,得免。

次及提刑祖择之,问诸将兵败亡之由。

择之知必不免,勃然起对曰:“太尉不得无礼!无择来时,金口别有宣谕。

”其客将在厅下,即呼牵提刑马,遂就厅事上马,以出于甲胄兵戈之间。

既至所舍,便溺俱下,满于鞍鞯。

此所谓气胜也。

盖青武人,非仓猝之间言“金口别有宣谕”,以折其谋,则必不免矣。

  晏元献自西京以久病请归京师,留置讲筵。

病既革,上将临问之。

甥杨文仲谋谓:“凡问疾大臣者,车驾既出,必携纸钱。

盖已膏肓,或遂不起,即以吊之,免万乘再临也。

”遂奏:“臣病稍安,不足仰烦临问。

”仁宗然之。

实久病,忌携奠礼以行。

然后数日即薨。

故欧公作《神道碑》言:“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

饬太医朝夕视,有司除道,将幸其家。

公叹曰:‘吾无状,乃以疾病忧吾君。

’即奏:‘臣疾少间,行愈矣。

’乃止。

丁亥,以公薨闻,上以不即视公为恨。

”盖此意也。

  曹襄悼利用既忤宦者,明年,会其侄汭在真定因侍婢与中馈争宠,嫁出之,而汭犹过其家不已。

其夫不胜愤,因汭衩衣衣淡黄袄子入其家,而其夫山呼,汭仓卒不知避。

宦者为走马奏之,即倡言汭与其叔利用谋不轨,差王博文勘其事。

锻炼既成,以大镬煎油,拉汭烹之。

至今都监之廨凶不可入,盖汭之冤鬼犹在也。

欧阳叔弼言:“顷于青州王家见章献与王沂公亲札一纸云:‘曹利用与其侄儿谋叛,事理分明也,须早杀却。

若落他手,便悔不及也。

  王介甫初罢相,镇金陵,吕吉父参知政事,独当国。

会李逢与宗室世居狱作,本以害王文恪陶、滕章敏元发、范忠宣尧夫三人也。

王、滕皆李逢亲妹夫,而忠宣李氏之甥,逢之表兄弟。

狱事之作,范公知庆州,忽台狱问:“皇祐年,范公与逢相见,语言不顺。

”范公仓卒无以为计。

忽老吏言:“是年,文正方守庆州。

”检架阁库,有文正差兵士送范公赴举,公案尚在。

据其年月,则范公方在庆州侍下。

其月日不同,安得语言与逢相见也?遂据公案录白申台中乃止。

向非公案,则无以解纷矣。

范公得脱,而元发坐亲累,落职知池州。

王以东宫官,神宗保全之,乃免。

  王介甫罢相守金陵,吕吉父参知政事,起郑侠狱,欲害介甫。

先罢王平甫,放归田野。

王、吕由是为深仇。

又起李逢狱,以李士宁,介甫布衣之旧,以宝刀遗宗室世居事,欲陷介甫。

会朝廷再起介甫作相,韩子华为次相,急令介甫赴召,其事遂缓。

故介甫星夜来朝,而得解焉。

李之仪端叔言:“元祐中,为六曹编敕删定官,见断案:李士宁本死罪,荆公就案上亲笔改作徒罪;王巩本配流,改作勒停;刘瑾、滕甫凡坐此事者,皆从轻比焉。

  张茂实太尉,章圣之子,尚官朱氏所生。

章圣畏惧刘后,凡后宫生皇子、公主俱不留。

以与内侍张景宗,令养视,遂冒姓张。

既长,景宗奏授三班奉职。

入谢日,章圣曰:“孩儿早许大也。

”昭陵出阁,以为春坊谒者。

后擢用,副富郑公使虏,作殿前步帅。

中丞韩绛言:“茂实出自宫中,迹涉可疑。

富弼引以为殿帅,盖尝同奉使,交结有自。

”弼惶恐待罪。

然朝廷考校茂实之除岁月,非弼进拟。

出绛知蔡州,弼乃止。

厚陵为皇太子,茂实入朝,至东华门外,居民繁用者,迎马首连呼曰:“亏你太尉!”茂实皇恐,执诣有司,以为狂人而黥配之,其实非狂也。

茂实缘此求外郡。

至厚陵即位,避藩邸讳,改名孜,颇疏之,自知蔡州坐事移曹州,忧恐以卒。

谥勤惠。

滕元发言:尝因其病问之,至卧内,茂实岸帻起坐,其头角巉然,真龙种也,全类奇表。

盖本朝内臣养子未有大用至节帅者,于此可验矣。

其子询,字仲谋,贤雅能诗。

有子与邸中作婿,此可怪也。

  韩魏公帅定,狄青为总管。

一日会落,妓有名白牡丹者,因酒酣劝青酒曰:“劝班儿一盏。

”讥其面有涅文也。

青来日遂笞白牡丹者。

后青旧部曲焦用押兵过定州,青留用饮酒,而卒徒因诉请给不整,魏公命擒焦用,欲诛之。

青闻而趋就客次救之。

魏公不召,青出立于子阶之下,恳魏公曰:“焦用有军功,好儿。

”魏公曰:“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立青而面诛之。

青甚战灼,久之,或曰:“总管立久。

”青乃敢退,盖惧并诛也。

其后,魏公还朝,青位枢密使,避水般家于相国寺殿。

一日,衩衣衣浅黄袄子,坐殿上指挥士卒。

盛传都下。

及其家遗火,魏公谓救火人曰:“尔见狄枢密出来救火时,着黄袄子否?”青每语人曰:“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

”其后彗星出,言者皆指青跋扈可虑,出青知陈州。

同日,以魏公代之。

是夕,彗灭。

  王广渊识英宗于潜邸,及即位,欲大用之。

不果。

然中外之事莫不以闻,又论宰执专权,须收主威。

英、神二朝俱主其说,时宰患之,无如之何。

乃反间谏官司马君实,力言其奸邪不可近。

章至八九上,广渊竟出外。

世徒知君实言广渊,而不知宰相之反间也。

然则阴讽台谏,以逐人主亲臣,古今之所不免。

其后神宗时,君实言杨绘不当言曾公亮事。

神宗御批与滕元发,令谕绘云:“光醇儒少智,未必不为人阴使之耳。

”盖广渊被逐,尝言君实纯直,受人风指之误而云耳。

  司马温公屡言王广渊,章八九上。

留身乞诛之以谢天下,声震殿廷。

是时,滕元发为起居注,侍立殿{土幻}。

既归,广渊来问元发:“早来司马君实上殿,闻乞斩某以谢天下,元发在螭{土幻},不知圣语如何?”元发戏云:“只我听得圣语云:‘依卿所奏。

  欧阳大春,湖南人,元祐初为广东幕官。

尝梦入一僧舍,稍新洁,有大榜大题其西室曰:“宰相蔡确死于此室。

”既寤,不晓其旨。

时持正尚在相位。

未几,闻外补,而大春以漕檄权知新州。

一日,入僧舍,宛然梦中所见。

又有西室,亦如梦也。

方叹息与同官言之。

未几,持正责新州。

州无它僧寺,竟居于此寺,而所卒之地,悉如前梦。

又何异也!

●卷中 #

 

 

  李宗易郎中,陈州人,诗文、琴棋、游艺皆妙绝过人,前辈中名士也。

晏临淄公为陈守,属伏暑中,同诸客集于州之后圃。

时炎曦赫然,晏公叹曰:“江南盛冬烘柿,当此时得而食之,应可涤暑也。

”宗易忽对曰:“此极易致,愿借四大食合。

”公大惊,遽令取之。

宗易起,入于堂之西房,令取合,复掩关少刻而出,振衣就席,徐曰:“可令开合。

”既如言,烘柿四合俱满。

正如盛冬初熟者,霜粉蓬勃,分遗众客及其家,靡不沾足。

晏公曰:“此人能如此,甚事不可做!”自是遂疏之。

  神宗初即位,慨然有取山后之志。

滕章敏首被擢用,所以东坡诗云“先帝知公早,虚怀第一人”,盖欲委滕公以天下之事也。

一日,语及北虏事,曰:“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

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

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

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

盖北虏乃不共戴天之仇,反捐金缯数十万以事之为叔父,为人子孙,当如是乎!”已而泣下久之,盖已有取北虏大志。

其后永乐、灵州之败,故郁郁不乐者尤甚,怆圣志之不就也。

章敏公为先子言。

王君辰榜,是时,欧公为省元。

有李郎中,忘其名,是年,赴试南宫。

将迫省试,忽患疫,气昏愦。

同试相迫,勉扶疾以入。

既而疾作,凭案上困睡,殆不知人。

已过午,忽有人腋下触之。

李惊觉,乃邻座也。

问所以不下笔之由,李具言其病。

其人曰:“科场难得,已至此,切勉强。

”再三言之。

李试下笔,颇能运思。

邻座者乃见李能属文,甚喜,因尽说赋中所当用事,及将己卷子拽过铺在李案子上,云:“某乃国学解元欧阳修,请公拆拽回互尽用之,不妨。

”李见并怀若此,顿觉成篇,至于诗亦然。

是日程试,半是欧卷,半是欧诗。

李大感激,遂觉病去。

论策二场亦复如此。

榜出,欧公作魁,李亦上列,遂俱中第云。

后李于家庙之旁画欧公像,事之等父母,以获禄位者皆公力也。

李尝与先祖同官,引先祖至影堂观之。

先祖、先公每言此,以为世之场屋虚诞、以相忌嫉者之戒云。

  京兆李植,字化光,观察使士衡之孙。

自少年好道,不乐婚宦。

初,为侍禁,约婚慈圣。

既娶,迎入门,见鬼神千万在其前。

植惊走,逾墙避之。

后时即还父母家,俄选为后焉。

植后自放田野,往来关中、洛阳、汝州,人以为有道之士也。

刘贡父过宝应僧舍,与昭禅师者语。

壁有画山水极妙,昭语贡父:“乃化光所画。

”贡父率然赞之曰:“昆仑有名,瑶池非实。

在梦暂覯,观幻旋失。

惟是墨妙,半壁萧瑟。

崎峨坎壈,云舒川疾。

是心中象,非笔端物。

大士观化,四海一室。

  先公言,刘庄恪公平初及第,为常州无锡尉。

时有巨盗在境上未获。

会岁旦日,入谒县宰。

是时,循国初故事,多用齐、鲁鄙朴经生为县令,而无锡令又昏老之经生也。

令厅吏赞簿、尉廷趋,而端坐于厅事受之。

平素尚气,不能堪。

径趋厅事,捽而奋拳痛殴之,踣于座下,左右挽引以去。

一邑喧传,尉殴死令矣。

平亦不顾,归而酣饮至醉。

群盗闻尉殴令死,大喜,乘节日至邑之草市饮酒。

会有密报平者,乘大醉亟呼弓手并市人径捕之。

诸盗俱醉,且不虞尉能遽至也。

平手杀五人,擒得者二十余人,全火并获,凯旋归邑。

会令家嚾药救之得苏。

功过俱奏上,诏改大理评事,知鄢陵县,由此知名。

  王荆公于杨寘榜下第四人及第。

是时,晏元献为枢密使,上令十人往谢。

晏公俟众人退,独留荆公,再三谓曰:“廷评乃殊乡里,久闻德行乡评之美。

况殊备位执政,而乡人之贤者取高科,实预荣焉。

”又曰:“休沐日相邀一饭。

”荆公唯唯。

既出,又使直省官相约饭会,甚殷勤也。

比往时,待遇极至。

饭罢,又延坐,谓荆公曰:“乡人他日名位如殊坐处,为之有余矣。

”且叹慕之又数十百言,最后曰:“然有二语欲奉闻,不知敢言否?”晏公言至此,语欲出而拟议久之,乃泛谓荆公曰:“能容于物,物亦容矣。

”荆公但微应之,遂散。

公归至旅舍,叹曰:“晏公为大臣,而教人者以此,何其卑也!”心颇不平。

荆公后罢相,其弟和甫知金陵,时说此事,且曰:“当时我大不以为然。

我在政府,平生交友,人人与之为敌,不能保其终。

今日思之,不知晏公何以知之;复不如‘能容于物,物亦容焉’二句,有出处,或公自为之言也。

  王荆公议阿云按问自首法,举朝纷纷,惟韩持国与公议同。

一日晚,见持国叹曰:“此法至近而易知之事,乃与时议如此大异!”持国因曰:“此事维与介甫同,因夜来枕上不能寐,细思之亦有可议也。

”荆公叹曰:“此一事安石理会来三十年矣,持国以一夕聪明胜之,不亦难乎!”

  夏英公其父侍禁,名廷皓。

因五鼓入朝,时冬月盛寒,见道左有婴儿啼甚急,盖新生子也。

立马遣人烛下视之,锦绷文葆,插金钗子二只,且男子也。

夏无子,因携去育之,竟不知谁氏子焉。

稍长,其父没王事,得官润州丹阳主簿。

姚铉作浙漕,见其人物文章,荐试大科,遂知名。

  章子厚作宰相日,齐州奏孙耿镇监镇武臣私官奴,乃本镇富民所畜也。

一夕,诣官奴,为富民结客殴之,伤重垂尽而逸,且阴遣人诉于州。

州奏监罪,请置于法。

子厚为请,富民诛于镇市中,监官放罪还任。

  神宗遣贵珰张茂则传宣抚问韩魏公,公待以旧例常礼。

或谓公:“茂则贵密方亲信,宜厚遇之。

”公曰:“正谓此也。

我若过礼之,茂则归奏,必为人主所窥,不若且守中而已,乃所以防闲也。

  陈秀公罢相,以镇江军节度使判扬州。

其先茔在润州,而镇江即本镇也。

每岁十月旦、寒食,诏许两往镇江展省。

两州送迎,旌旗舳舰,官吏锦绣,相属于道,今古一时之盛也。

是时,王荆公居蒋山,骑驴出入。

会荆公病愈,秀公请于朝,许带人从往省荆公,诏许之。

舟楫衔尾,蔽江而下,告街于舟中,喝道不绝,人皆叹之。

荆公闻其来,以二人肩鼠尾轿,迎于江上。

秀公鼓旗舰舳正喝道,荆公忽于芦苇间驻车以俟。

秀公令就岸,大船回旋久之,乃能泊而相见。

秀公大惭,其归也,令罢舟中喝道。

  先子言,元丰末,王荆公在蒋山野次,跨驴出入。

时正盛暑,而提刑李茂直往候见,即于道左遇之。

荆公舍蹇相就,与茂直坐于路次。

荆公以兀子,而茂直坐胡床也。

语甚久,日转西矣,茂直令张伞,而日光正漏在荆公身上。

茂直语左右,令移伞就相公。

公曰:“不须。

若使后世做牛,须着他与日里耕田。

  华州西岳庙门里有唐玄宗封西岳御书碑,其高数十丈,砌数段为一碑。

其字八分,几尺余,其上薄云霄也。

旧有碑楼,黄巢入关,人避于碑楼上,巢怒,并楼焚之。

楼既焚尽,而碑字缺剥焚损,十存一二也。

京兆姚嗣宗知华阴县,时包希仁初为陕西都转运使,才入境,至华阴谒庙,而县官皆从行。

希仁初不知焚碑之由,礼神毕,循行庙内,见损碑,顾谓嗣宗曰:“可惜好碑,为何人烧了?”嗣宗作秦音对曰:“被贼烧了。

”希仁曰:“县官何用?”嗣宗曰:“县中只有弓手三四十人,奈何贼不得。

”希仁大怒曰:“安有此理!若奈何不得,要县官何用!且贼何人,至于不可捉也?”嗣宗曰:“却道贼姓黄名巢。

”希仁知其戏己,默然而去。

  李后主手书金字《心经》一卷,赐其宫人乔氏。

乔氏后入太宗禁中,闻后主薨,自内廷出其经,舍在相国寺西塔以资荐,且自书于后曰:“故李氏国主宫人乔氏,伏遇国主百日,谨舍昔时赐妾所书《般若心经》一卷在相国寺西塔院。

伏愿弥勒尊前,持一花而见佛”云云。

其后,江南僧持归故国,置之天禧寺塔相轮中。

寺后失火,相轮自火中堕落,而《经》不损,为金陵守王君玉所得。

君玉卒,子孙不能保之,以归宁凤子仪家。

乔氏所书在《经》后,字极整洁,而词甚凄惋,所记止此。

《徐锴集》南唐制诰,有宫人乔氏出家诰,岂斯人也?

  李师中诚之,其父纬,坐镇戎军退阵,当斩。

诚之赴省试,讼父之冤,且乞斩韩魏公,以其起陕西民兵,乃应贼致败。

是时,诚之叔纮知开封府,诚之方年十八岁。

一日,纮坐厅视事,见朝廷押上书人至阶下。

视之,乃其家六秀才也。

寻得释,是年遂登科。

  李师中与王介甫同年进士,自幼负材气。

一日,广坐中称其少年豪杰。

介甫方识之,见众人称誉其豪杰,乃云:“唐太宗十八岁起义兵,方是豪杰,渠是何豪杰?”众不敢以对。

  刘贡父与王介甫最为故旧。

荆公尝戏拆贡父名曰:“刘分攵不值一分文。

”谓其名也。

贡父复戏拆荆公名曰:“失女便成宕,无宀真是妒,下交乱真如,上交误当宁。

”荆公大叹而心衔之。

  嘉祐中,士大夫之语曰:“王介甫家,小底不如大底;南阳谢师宰家,大底不如小底。”谓安石、安礼、安国、安上,谢景初、景温、景平、景回也。

  晏元献以前两府作御史中丞,知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

既而举人上请者,皆不契元献之意。

最后,一目眊瘦弱少年独至帘前,上请云:“据赋题,出《周礼?司空》,郑康成注云:‘如今之司空,掌舆地图也;若周司空,不止掌舆地之图而已。

’若如郑说,‘今司空掌舆地之图也,’汉司空也。

不知做周司空与汉司空也?”元献微应曰:“今一场中,惟贤一人识题,正谓汉司空也。

”盖意欲举人自理会得寓意于此。

少年举人,乃欧阳公也,是榜为省元。

  石介作《庆历圣德诗》以斥夏英公、高文庄公曰:“惟竦、若讷,一妖一孽。

”后闻夏英公作相,夜走台谏官之家,一夕作乘马为之毙。

所以弹章交上,英公竟贴麻,改除枢密使,缘此与介为深仇。

其后介死,英公每对官吏或公厅,时失声发叹曰:“有人于界河逢见石介来。

”后卒有投蕃将发棺之事,有旨下兖州验实。

杜祁公罢相守兖州,力为保明,乃免。

  徐常侍铉自江南归朝,左散骑常侍,贬静难军行军司马,而卒于邠州。

铉无子,其弟锴有后,居金陵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

有铉、锴告敕,备存甚多。

仆尝至摄山,求所谓徐十郎家观之。

其间有自江南归朝初授官诰云:“归明人伪银青光禄大夫、知内史事、上柱国徐铉,可依前银青光禄大夫、守太子率更令”云云,知内史乃江南宰相也,银青存其阶官也。

  晏知止作府推,时诸子房中案牍犹多,祖宗自批判者文字甚众。

祖宗时,不惟宰相,虽百执事皆起复,至富郑公乃以太平而辞耳。

本朝儒臣杨大年、王元之、晏相皆不曾持父母服也。

富公之后,如陈升之亦百日则起复耳。

此盖朝廷体貌,况在兵革之际乎?其来否,则在人耳。

蹇授之以废孟后见章子厚言:“后一段当如何?”子厚曰:“除是惇不在此地,有死而已。

”谓立刘后也。

然不久遂立中宫,子厚但奉行而已。

  范景仁父名文度,为蜀孔目官,事张乖崖。

时见发郡人阴事而诛之,而不知其何以知之。

但默观一小册,每钩距得人阴事,必记之册上,书讫入箱,封题甚密。

文度日侍其旁而莫测也。

然每观小册,则行事多杀人或行法。

一日,乖崖方观小册,忽内迫,遽起,不及封箱。

文度遽取其小册观之,尽记人细故,有已行者,即朱勾之,未行者尚众也。

文度阅华,始悟平日所行乃多布耳目所得,遂毁而焚之。

乖崖还,见几上箱开,已色变。

及启观小册已失之,大怒之次,文度遽前请命,曰:“乃某毁而焚之,今愿以一命代众人死,乞赐诛戮。

”乖崖问其故,答曰:“公为政过猛,而又阴采人短长,不皆究实而诛,若不毁焚,恐自是杀人无穷也。

”乖崖徐曰:“贷汝一死,然汝子孙必兴。

”自是益用之。

景仁其子也。

既起家,又以其家三翰林,百禄为执政。

何乖崖之知人而贳文度?其后果兴。

  小说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者,见灯辄闭目云:“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云:“烟气愈甚!”曰:“然则宫中未尝点烛耶?”云:“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如日中也。

”观此,则李氏之豪侈可知矣。

司马温公为相,除张茂则之子巽为阁门使。本朝无内臣之子在阁门者。君实明日语给事中蔡元度、王子发曰:“光不敢争,正留以成给事之贤名耳。”

  杨康国为先子言,治平中,彭汝砺谅阴榜赴省试。

时以汴河上旧省为试院,既闻榜出,与同试数人自往探榜。

既出门,则报榜者纷然天汉桥。

忽有一肥举人跨蹇自河路东来者,问报榜者曰:“状元何人?”对曰:“彭汝砺也。

”跨蹇者闻之即时回,更不至省前。

康国追问随行小童,曰:“此雍丘许秀才名安世也。

”康国骇之。

次举闻安世第一人及第也。

  李公弼字仲修,登科初,任大名府同县尉。

因检验村落,见所谓鱼鹰者飞翔水际,问小吏,曰:“此关雎也。

”因言:“此禽有异,每栖宿,一窠中二室。

”仲修令探取其窠观之,皆一窠二室,盖雄雌各异居也。

因悟所谓“和而别”者以此也;“鸷而通”者,习水而善捕鱼也。

“和而别”者因此悟明。

仲修且叹:“村落犹呼曰关睢,而‘和而别’则学者不复辨矣!”

  东坡自海外归,至南康军,语刘羲仲壮舆曰:“轼元丰中过金陵,见介甫论《三国志》曰:‘裴松之之该洽,实出陈寿上,不能别成书而但注《三国志》,此所以□陈寿下也。

盖好事多在注中。

安石旧有意重修,今老矣,非子瞻,他人下手不得矣。

’轼对以:‘轼于讨论非所工。

’盖介甫以此事付托轼,轼今以付壮舆也。

”仆闻此于壮舆,尽直记其旧言。

  时彦举进士第一人,后为江东小漕。

因按部舟行于大江,阻风系舟僻左港汊一山下。

因与同载二三举人,尽却从者,上山闲步。

山甚峻,披荒以行。

及转山背,忽一小寺出于山顶,已有一老僧下山迎问曰:“岂非时状元乎?”彦既讶:了无从者,且非当路,何以知其至也?僧曰:“此寺佛殿后有人题壁曰:‘某年月日,时状元到寺。

’某志之有年,今日乃其所记之日时也。

某及时晨起,相望久矣。

”彦始吐实,而未之信也。

相与至佛殿后,旋扫去积尘,始见其字,皆如僧言。

而别有题年月,则彦尚未生之前也。

观其旁又曰:“此去十三年,官终四品。

”彦录之以归,尝以语于人。

至大观初,彦以吏部尚书卒,正四品。

距见题字时,适十三年矣。

  刘琯,河中人,枢密学士综之孙也。

其庶母王氏既生琯而出外。

琯事嫡母任氏,三十年不懈。

嫡母死,寻访王氏,了不可得。

遂弃官,布衣蔬食,跣足走天下访之,莫知其生死。

数年而琯志益坚,誓不见母不复为人。

会岁除日,行次汝、洛间地名彭坡者,逆旅羁栖,岁尽未遂所志泣于村市酒肆中。

忽见日者,琯忧郁中谩呼令作卦。

日者端策云:“此《坤》卦乘《乾》卦,父母爻动,必求访父母。

今《坤》卦为主,则必母也。

”因自喜曰:“平生求之未见。

”曰:“喜神临之如化速,但不须发去,只留此以俟。

匪惟在今日,且在今一时之内,所谓大庆可以贺矣。

”琯虽心喜能知本意,而后段悠漫,乃日者之常态,唯唯不应。

日者临行犹曰:“即应,无相忘也。

”琯愈惑。

旋闻箫鼓喧阗,乃村人嫁女于除夕也。

举酒肆人奔往观之。

琯独坐无聊。

已而观者稍复还坐,各说所见。

一老卒在坐曰:“此本县富人之女,嫁此村富家,其送女者所生也,其婿家去此才十步。

此妇人先在一大官家,闻生子今作官矣。

又入一家,再为此富家侧室,生儿女三人,今嫁其季也,故今自送嫁。

其正室已亡,家甚富,而专家事,于资送女甚厚也。

”琯引身稍相近,问翁:“知温之姓氏与前主之姓氏乎?”曰:“此妇姓王,闻前主姓刘,其子小名则琯也。

”琯始惊,问翁:“何以知其详如此?”兵曰:“我放停兵也,固尝役于其家,且每祝我此事,故我尝在心也,盖纸书其姓名状貌以千计矣。

”出腰间系衣中小纸示琯,因略道所以。

方语话酬酢间,村市小儿之慧黠者潜往报此妇人矣。

已而老兵问琯详细,曰:“当为验之。

”然琯久求母不获,而为人绐之,疑似多矣。

意事与名字或有相同者,未敢必信也。

已而小儿辈与老兵继往。

妇人闻之,亟遣骑乘迎琯。

琯犹未信,漫往。

既各细验之,真琯母也。

贮心滋久,再见于不料,母子相持号恸殒绝于村市久之。

事定,因访日者,莫见也。

问于村中,亦曰:“未尝有此色目人。

”意以琯纯孝所感,天假神灵以告之尔。

琯后迎母同居,久之以寿终。

琯仕遇神宗,累膺繁剧,为世名臣。

子二:何、勃皆登科。

其家光显贵盛,亦天之报也。

  李教者,都官郎中昙之子。

自少不调,学左道变形匿影飞空妖术。

既成而精,同党皆师而信服焉。

昙之母以夏月昼寝于堂,而堂阶前井中,忽雷电霹雳大震,续有黄龙自井飞出。

昙母惊起,开目见之,怖投床下径死。

家人徐视之,乃教所变,龙即教也。

昙见母死,吼怒杖之垂尽,逐出。

教益与恶少薄游不检。

一日,书娼馆曰:“吕洞宾、李教同游。

”昙知其尚存也,遣人四出捕之,寻获矣,教皇窘自缢死。

久之,王则叛于贝州。

其徒皆左道用事,闻教妖术最高,声言教为谋主用事。

朝廷亦知教妖术最高,果为则用,不可测也。

闻之大骇,捕昙及教妻儿兄弟下狱,冀必得教。

虽昙言教逐出既自缢死,终不信也。

又于娼馆得教所题“教与吕洞宾同游”,又诏天下捕李教及吕洞宾二人。

会贝州平,本无李教者,始信其真死矣。

乃独令捕吕洞宾。

甚久,乃知其寓托,无其人,乃已。

虽知其贝州无李教,所部监司、太守如张昷之、张存十数人前皆重贬,昙责昭州别驾,教妻子皆诛死。

今《仁宗实录》虽载此,而无如此之详,故表见之。

  吕文穆蒙正少时,尝与张文定齐贤、王章惠随、钱宣靖若水、刘龙图烨同学赋于洛人郭延卿。

延卿,洛中乡先生。

一日,同渡水谒道士王抱一求相,有僧应门曰:“师出矣。

”众问僧:“何为师道士?”僧曰:“学术数于道士三十年矣。

”众因泛问之,僧曰:“吾师切戒:术未精切,慎毋为人言。

君等必欲知,明日复来叩师可也。

”明日,遂见之。

文穆对席,张、王次之,钱又次之,刘居下座。

坐定,道士抚掌太息。

众问所以,道士曰:“吾尝东至于海,西至流沙,南穷岭峤,北抵大漠,四走天下,求所谓贵人,以验吾术,了不可得,岂意今日贵人尽在座中!”众惊喜。

徐曰:“吕君得解及第,无人可奉压,不过十年作宰相,十二年出判河南府,自是出将入相三十年,富贵寿考终始。

张君后三十年作相,亦皆富贵寿考终始。

钱君可作执政,然无百日之久。

刘君有执政之名,而无执政之实。

”语遍及诸弟子,而遗其师。

郭君忿然,以为谬妄,曰:“坐中有许多宰相乎?”道士色不动,徐曰:“初不受馈,必欲闻之,请得徐告:后十二年,吕君出判河南府,是时君可取解。

次年,虽登科,然慎不可作京官。

”延卿益怒,众不自安,乃散去。

久之,诏下,文穆果魁多士,而延卿不预。

明年,文穆廷试第一。

是所谓“得解及第,无人可压”矣。

后十年作相,十二年,有留钥之命,悉如所言。

延卿连蹇场屋,至是预乡荐。

鹿鸣燕日,文穆命道士与席。

宾散,独留二人者入内阁,尽欢如平生。

文穆矜叹,赋诗曰:“昔作儒生谒贡闱,今为丞相出黄扉。

两朝鸳鹭醉中别,万里烟霄达了归。

羽客渐垂新鹤发,故人犹着旧麻衣。

洛阳漫说多才子,从昔遭逢似我稀。

”道士索纸札似若复章者,乃书偈曰:“重日重月,荣华必别。

笙歌前导,偃师看雪。

”文穆心知其异,敬收之。

其后,钱贰枢府,未百日罢;张、王先后登庸;刘守蒲中,朝廷议除执政,命未及下而卒;延卿以文穆极力推挽登第,未久改秩,后卒。

无一差者。

独赠文穆之偈,乃致仕薨于西京,以重阳日丧过偃师。

是日,大寒微霰,笙歌乃敕葬卤簿鼓吹也。

  郑翰林獬,郎官纾之子也。

獬虽负时名,然累赴殿试、省试,俱不利。

纾为狄青征广南辟客。

是时侬智高鸱张,未知胜负,留家在雍丘舟中;而獬赴殿试罢,在京师候唱名。

其母与尽室忧纾从军未知吉音,又忧獬仍旧黜于殿试。

一家屏默惶惑之次,忽舟尾晨炊釜鸣,声甚厉,震动两岸,举家不知所为。

釜鸣未定,忽岸上亟寻郑郎中船,乃报捷者南来,且附《纾》书云:“已破侬贼,杀戮殆尽,走入溪洞,且议赏超迁矣。

”语次,又有北来报榜者驰至云:“二秀才昨日唱名而出,已状元及第矣。

”釜鸣盖有为吉者。

  郑毅夫幼弟名猷,字献嘉。

风流文雅,人物秀少,翩翩佳公子也。

又自幼随侍毅夫守东南名郡,如钱唐之类,所阅佳丽皆一时之选。

喜读书,而诗章翰墨皆有声。

毅夫既没,求监安州酒税。

安州其乡里,以便亲养也。

久之,湖南招降得蛮首舒光勇者,溪洞生黎,面色如漆,声音侏{亻离},如鬼物然。

朝廷不杀,以三班差使亦来监安州酒税,与猷同官。

猷以其素茹蛇馅蛊之人,每于其家送食,必作两分,与之对飧。

然光勇终不快意,盖未尝知中国士夫家尝馔也。

每食馔毕,必令拦头辈于务前饼店以四钱买胡饼二枚。

光勇既取食,必大称味之美,以谓平生未尝知此味也。

一日,又以对猷言如前。

猷因语之曰:“汝本溪洞腥臊生蛮,不知有饮食,乍得此至下之物,食之以为未始有也。

”猷谓所善曰:“此事固小,可以喻大,凡不知而妄作者,皆舒光勇之类也。

  王景彝以御史中丞知贡举,而王平甫被黜。

平甫对客云:“就试前,梦御街上骑驴而坠地,今果为驴子所落。

”景彝闻而大衔之。

其后,平甫式大科,景彝弹其士检不修,罢之。

又曾子固作中书舍人还朝,自恃前辈,轻蔑士大夫。

徐德占为中丞,越次揖子固甚恭谨。

子固问:“贤是谁?”德占曰:“禧姓徐。

”女固答曰:“贤便是徐禧?”禧大怒而忿然曰:朝廷用某作御史中丞,公岂有不知之理?”其后,子固除翰林学士,德占密疏罢之,又攻罢修《五朝史》。

  喻皓所造开宝塔,为天下之冠。

康定中,白昼,人见塔上一灯明,顷刻数盏以至千百盏。

须臾,大雷雨作而焚尽。

都人大骇,此真天火也。

祖母为先子言。

  刘原父就省试,时父立之为湖北转运使。

按部至鄂州,与郡守王山民宴于黄鹤楼,数日不发,谓守曰:“吾且止此,以候殿榜,儿子决须魁天下。

”守心不平,且曰:“四海多士,虽令似才俊,岂可预料?”立之曰:“纵使程试不得意,亦须作第二人。

”来日,殿榜到州,原父果第二名。

继得家书云:“初考乃状元,为赋中小误,遂以贾黯为魁。

”立之即以书示郡守而行。

所谓“知子莫若父”也。

●卷下 #

 

 

  颍上安希武殿直言:太祖受命,封丘独守城不下,其曾祖尝随太祖自攻之。

后守封丘者奏职,既入拜,诸司使陈桥门开以迎太祖,即斩守门者。

又言,其祖乃安习也。

太宗判南衙时,青州人携一小女十许岁,诣阙理产业事。

太宗悦之,使买之,不可得。

习请必置之,遂与银二笏往。

习刀截银一二两少块子,不数日,窃至南衙。

不久,太祖知之,捕安习甚严。

南衙遂藏习夫妇于宫中,后至登位才放出,故终为节度留后。

其青州女子,终为贤妃者是也。

  欧公云,太祖英武。

潞州李筠反状至,怀其奏,召其子皇城使守节言父反事,惶恐。

次谓:“彼只少尔,但速去。

”来日,方出奏示臣僚。

守节至潞州,开城降,兵不血刀。

  庆历二年,御试进士,时晏元献为枢密使。

杨察,晏婿也,时自知制诰,避亲,勾当三班院。

察之弟寘时就试毕,负魁天下望。

未放榜间,将先宣示两府,上十人卷子。

寘因以赋求察问晏公己之高下焉。

晏公明日入对,见寘之赋已考定第四人,出以语察。

察密以报寘。

而寘试罢与酒徒饮酒肆,闻之,以手击案叹曰:“不知那个卫子夺吾状元矣!”不久唱名,再三考定第一人卷子进御。

赋中有“孺子其朋”之言,不怿曰:“此语忌,不可魁天下。

”即王荆公卷子。

第二人卷子即王珪,以故事,有官人不为状元;令取第三人,即殿中丞韩绛;遂取第四人卷子进呈,上欣然曰:“若杨寘可矣。

”复以第一人为第四人。

寘方以鄙语骂时,不知自为第一人也。

然荆公平生未尝略语曾考中状元,其气量高大,视科第为何等事而增重耶!

  杨宣懿察之母甚贤。

能文,而教之以义,小不中程,辄扑之。

察省试《房心为明堂赋》榜,登科第二人。

报者至,其母睡未起,闻之大怒,转面向壁曰:“此儿辱我如此,乃为人所压,若二郎及第,待不教人压却。

”及察归,亦久不与语。

置果魁天下。

  欧阳文忠庆历中为谏官。

仁宗更用大臣,韩、富、范诸公,将大有为。

公锐意言事,如论杜曾家事,通嫂婢有子,曾出知曹州,即自缢死;又论参知政事王举正不才;及宰臣晏殊、贾昌朝举馆职凌景阳娶富人女,夏有章有赃,魏庭坚逾滥,三人皆废终身。

如此之类极多,大忤权贵,遂除修起居注、知制诰。

韩、富既罢,未几,以龙图阁直学士为河北都运,令计议河北。

二相贾昌朝、陈执中争边事。

其实宰相欲以事中之也。

会令内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公言:“今命侍从出使,故事无内侍同行之理,而臣实耻之。

”朝廷从之。

公在河北,职事甚振,无可中伤。

会公甥张氏,妹婿龟正之女,非欧生也,幼孤,鞠育于家,嫁侄晟。

晟自虔州司户罢,以替名仆陈谏同行,而张与谏通。

事发,鞠于开封府右军巡院。

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异。

军巡判官、著作佐郎孙揆止劾张与谏通事,不复支蔓。

宰相闻之怒,再命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勘之,遂尽用张前后语成案。

俄又差王昭明者监勘,盖以公前事,欲令释恨也。

昭明至狱,见安世所劾案牍,视之骇曰:“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异日昭明吃剑不得。

”安世闻之大惧,竟不敢易揆所勘,但劾欧公用张氏资买田产立户事奏之。

宰相大怒。

公既降知制诰、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录问吏人不闻奏,降殿中丞、泰州监税;昭明降寿春监税。

公责告云:“不知淑慎以远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门;知女归有室而纳之群从。

向以讼起晟家之狱,语连张氏之资,券既不明,辨无所验。

以其久参侍从,免致深文,其除延阁之名,还序右垣之次,仍归漕节,往布郡条,体余宽恩,思释前咎。

”又安世责词云:“汝受制按考,法当穷审,而乃巧为朋比,愿弭事端,漏落偏说,阴合传会。

知朕慎重狱事,不闻有司,而私密省寺,潜召胥役,迹其阿比之实,尚与朋党之风”云云。

其后,王荆公为苏安世埋铭,盛称能回此狱。

而世殊不知揆守之于前,昭明主之于其后,使安世不能有所变改迎合也。

然则二人可谓奇士尔。

昭明后亦召用。

而揆,饶州人,终殿中丞。

当张狱之兴,杨辟叔外为举人,上书陈相力救之。

今《宋文集》中有外书。

曾存之言。

  欧阳公为河北都运使,时程文简知大名府。

欧公性急自大,而文简亦狷介不容物。

宰相意令二人愤争,因从而罪之。

公悟其旨。

初至大名,文简迎于郊,因问欧公所以外补之由。

公叹曰:“吾侪要会得,此正唐宰相用李绅、韩愈,令不台参故例耳。

吾二人岂可堕其计中耶?”文简亦大叹,二人遂益交欢相好。

宰相闻知,不久有孤甥之狱。

  《达奚盈盈传》,晏元献家有之,盖唐人所撰也。

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

会贵人者病,同官之子为千牛备身者,父遣往视之。

因是以秘计相亲盈盈,遂匿于其室甚久。

千牛父失子,索之甚急。

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

因问近住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回之。

”诏且索贵人之室。

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甚无害。

”千牛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恐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帟幕屏帏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则决无患矣。

”既出,明皇大怒。

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

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明皇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

为人妾者,智术固可虑矣。

又见天宝后,掖庭戚属莫不如此,国何以久安耶!此传晏元献手书,在其甥杨文仲家。

其间叙妇人姿色及情好曲折甚详,然大意若此。

  皇祐二年,有狂人冷青言,母王氏本宫人,因禁中火,出外。

已尝得幸有娠,嫁冷绪而后生青,为药铺役人。

与高继安者谋之,诣府自陈,并妄以神宗与其母绣抱肚为验。

知府钱明逸见其姿状魁杰,惊愕起立。

后明逸以狂人置不问,止送汝州编管。

推官韩绛上言:“青留外非便,宜按正其罪,以绝群疑。

”翰林学士赵概亦言:“青果然,岂宜出外?若其妄言,则匹夫而希天子之位,法所当诛。

”遂命概并包拯按得奸状,与继安皆处死。

钱明逸落翰林学士,以大龙图知蔡州;府推张式、李舜元皆补外。

世妄以宰相陈执中希温成旨为此,故诛青时,京师昏雾四塞。

殊不知执中已罢,是时宰相乃文、富二贤相,处大事岂有误哉?

  刘原父好杂记事,或古或今,动成卷轴。

予尝见其一卷内逐段事。

一云:萧固为广西转运使,时侬智高未反,但诱聚亡命,阴为窥边计。

边吏皆不悟,固遣人诱说,且奏朝廷乞与智高一官,善抚之,因令间交趾。

奏下枢密院,难问再三。

固又言:“请择将吏,缮兵械,修城郭,”至六七皆不报。

固既召归,智高果反,破城杀吏,大困一方,所至骚然。

至遣大臣,仅免败亡,则枢密院乃归责于固,以知吉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也。

又一云:进士滕甫最能为省题诗。

皇祐元年,狄青成功于广西,时甫廷试《西旅来王诗》云“葱岭占佳气,毡裘拜未央”,最为佳句。

此皆原父亲札尔。

康定中,元昊上言:“为诸羌所扰,不得已,请朝廷加一名号。

”宰相大怒,即乞削属籍,出兵加讨。

时惟谏官吴育言:“夷狄难以中国叛臣处之,乞加以名号。

”不听,卒致侵边患,颇与固相类。

然古今如此者多矣,郑畋乞与黄巢节度使、吕琦乞和番之类是也。

  刘原父学际天人。

知永兴日,已被病。

时所亲贾常彝父同在雍,夏月,与常露坐,见一流星甚大,原父惊曰:“当有亲王为九五者。

”后数月,乃英宗为皇子。

  赵至忠虞部自北虏归朝,尝仕辽中,为翰林学士,修《国史》,著《虏廷杂记》之类甚多。

《杂记》言:“圣宗芳仪李氏,江南李景女。

初嫁供奉官孙某,为武疆都监。

妻女皆为圣宗所获,封芳仪,生公主一人。

晃补之为北都教官,因览此书而悲之,与颜复长道作《芳仪曲》云:“金陵宫殿春霏微,江南花发鹧鸪飞。

风流国主家千口,十五吹箫粉黛稀。

满堂侍酒皆词客,拭汗争看平叔白。

《后庭》一曲时事新,挥泪《临江》悲去国。

令公献籍朝未央,敕书筑第优降王。

魏俘曾不输织室,供奉一官奔武疆。

秦淮潮水钟山树,塞北江南易怀土。

双燕清秋梦柏梁,吹落天涯犹并羽。

相随未是断肠悲,黄河应有却还时。

宁知翻手明朝事,咫尺千山不可期。

苍黄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马今谁见。

国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云信流转。

芳仪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

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红暗尽惊胡尘。

阴山射虎边风急,嘈杂琵琶酒阑泣。

无言遍数天河星,只有南箕近乡邑。

当年千指渡江来,千指不知身独哀。

中原骨肉又零落,《黄鹄》寄意何当回。

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门事?君不见李君椎髻泣穷年,丈夫飘泊犹堪怜。

”余尝游庐山,见李主有国时修真风观,皆宫人施财,刊姓氏于碑。

有太宁公主、永嘉公主二人,皆景女,不知芳仪者孰是也。

  龙衮《江南录》有一本删润稍有伦贯者云: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

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多宛转避之。

又韩玉汝家有李国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入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

  欧阳公为西京留守推官,富郑公犹为举子,每与公往来。

是时,胥夫人乳媪年老不睡,善为冷淘,郑公喜嗜之。

每晨起,戒中厨具冷淘,则郑公必来。

公怪而问之,乳媪云:“我老不睡,每夜闻绕宅甲马声,则富秀才明日必至,以此验之。

若如常夜,则必不来。

”欧公知富公必贵。

  尹师鲁性高而褊,在洛中与欧、梅诸公同游嵩山,师鲁曰:“游山须是带得胡饼炉来,方是游山。

”诸公咸谓:“游山贵真率,岂有此理!”诸公群起而攻之。

师鲁知前言之谬,而不能胜诸公,遂引手扼吭,诸公争救之乃免。

  李士宁缘以金鈒龙刀遗世居坐罪,许安世亦连坐焉。

初,许既魁多士,其父许珫为越州知录,往省觐。

道出杭州,见沈文通。

召食罢,延之书斋,玩好尽在,见此宝刀以金涂双龙缠之,制作精巧,光芒射人。

安世见而叹爱,且屡目之。

文通曰:“少张喜此耶?通自得此刀,家间祸患相继,每欲与人。

今公方魁天下,福气必能胜之,敢以为赠。

”安世得之,宝惜特甚。

而士宁素为安世所仰,一日以示,士宁见遂拜曰:“此物乃在公所耶!此徐温所佩,有二刀焉,其雌者士宁已得之,此其雄也。

士宁为此刀亲渡海,往外国求之而不得,今乃近在公处。

”叹息惊骇久之。

安世问其意,士宁密曰:“我大丹未成,不得仙去者,此刀未获也。

若得此二刀以炼丹,不惟我受其功,药成亦可分遗公矣。

”安世素神信士宁,遂举以与之。

尔后寂然久之。

至世居事作,此刀在焉,乃士宁私以遗世居也。

士宁既坐私入宫赠诗与世居,又有龙刀,故坐罪配永州。

而询其所由,乃安世处得之,故亦坐贬。

噫!物之为祸有如此者。

  先公言:与阎二丈询仁同赴省试,遇少年风骨竦秀于相国寺。

及下马去毛衫,乃王元泽也。

是时盛冬,因相与于一小院中拥火。

询仁问荆公出处,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

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

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

”询仁云:“舍人既来,谁不愿赁宅,何必预寻?”元泽答曰:“大人之意不然,须与司马君实相近者。

每在家中云:‘择邻必须司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儿曹有所观效焉。

’”

  政和中,青溪知县、奉议郎盛龠因事对移桐庐县丞。

冬至夜,宰会同官至深夜。

明日五鼓漏欲尽,往贺。

邑宰未出,坐于客次。

见有绯鱼入坐,盛既至,遽起,就马亟去,且云:“儿子不孝,某有职事,天将明,不可留矣。

”龠惊问小吏,答云:“知县寻常享祀最早,夜来以会客饮酒过多,天晓方设祭。

此其先父也。

  吕吉甫自罢参知政事,最为偃蹇。

元祐间,贬为散官,居于建州凡十年。

再见绍圣,固当预政。

章子厚、蔡元度先得路,百计逐之,老于为师。

继以蔡元长久据大权,以妖人事再贬武昌。

至张天觉作相,始荐于上皇,召为宫使,留京师。

吉甫作谢表云:“历官三十八任,受恩虽出于累朝;去国四十二年,留侍方从于今日。

”徽庙大喜,甚有大拜意。

一日,书于纸曰:“何执中除太傅平章事,张商英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既书之矣,适一士人献《宫词》百篇,其一首云:“先帝熙宁有旧臣,曾陪元宰转洪钧。

嗣皇不减周文美,八十重来起渭滨。

”徽宗改“不减”作“不啻”,御书二扇,一以赐吉甫。

众谓必相矣。

然何执中、郑居中方攻天觉,尽用其党逐天觉门人,起大狱为奇祸。

而吉甫以腹疾乞致仕,卒于京师,其命矣乎!

  贺方回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

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遗意也,不如晏叔原尽见升平气象,所得者人情物态。

叔原妙在得于妇人,方回妙在得词人遗意。

非特两人而已,如少游临死作谶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必不至于西方净士。

若王荆公、司马温公、赵阅道必不如此道也。

非特贺、晏而已,凡古今之词人尽然如此而已矣。

若荆公暮年赋《临水桃花诗》:“还如景阳妃,含叹堕宫井。

”此善体物者也。

然不止此而已,终云“惆怅有微波,残妆坏难整”,此乃能见境而却扫除净尽,此所谓“倒弄造化手”也。

  章子厚在睦州,见贡士学制分攵下,谓郡守方通曰:“蔡元长改学制,自旧用诗赋,也有状元,也做宰相;后用经义,也有状元,也有宰相。”

  章申公在睦州,暮年有妾曰蒨英,有殊色,公宠嬖之。

一日,其子援至所居乌龙寺僧房,有玉界尺在案上,乃公所爱。

因究其所从,群婢共言与僧通已久。

公怒,令为爨婢,布衣执爨而已,未尝棰也。

而罪群婢不能防闲,缚而尽棰之。

蒨英既执爨,请令十二县君供过,乃援妻也。

缚其僧,棰而送郡,其供出事目如牛腰,即械送狱。

郡守方通亲鞠而亟断之,杖其背,厅事震动,而僧不动如山。

蒨英执爨四十日,衣敝。

申公思之,令援曰:“十二县君不须出,令蒨英依旧伏侍。

蒨英即着旧衣。

”蒨英坚不肯着,呼至前,曰:“相公送至州县则送之,蒨英不着好衣,不伏侍相公。

蒨英宁死尔!”言讫,吞气立死。

  世言章申公在睦州遇猴事,时方通为守,实然也。

云有大猿数十,章遂使人擒而缚之。

忽于乌龙山后突出数千大青猿,解缚夺而去之,人皆莫敢近。

余晋仲目击。

  晏元献罢相守颍州。

一日,有歧路人献杂手艺者,作踏索之伎。

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遂缘索而上,快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

公大骇莫测。

已而守衙排军白公曰:“顷尝出戍,曾见此等事,但请阖郡谯门大索,必获。

盖斯等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也。

”公如请,戒众兵曰:“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以斧斫之。

”既周视无有。

最后于马院旁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枚,何也?”亟斫之,即大呼,乃人尔。

遂获妖人。

章子厚少年未改官,蒙欧阳公荐馆职。

熙宁初,欧公作《史照岘山亭记》以示子厚。

子厚读至“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

”子厚曰:“今饮酒者,令编札斟酒亦可,穿衫着带斟酒亦可,令妇环侍斟酒亦可,终不若美人斟酒之中节也。

‘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亦可,然终是突兀,此壮士编札斟酒之礼也。

惇欲改曰‘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此美人斟酒之体,合宜中节故也。

”文忠公喜而用之。

王荆公知制诰丁母忧,已五十矣。

哀毁过甚,不宿于家,以藁秸为荐,就厅上寝于地。

是时,潘夙公所善,方知荆南,遣人下书金陵。

急足至,升厅,见一人席地坐,露颜瘦损,愕以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书入宅。

公遽取书,就铺上拆以读。

急足怒曰:“舍人书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

左右曰:“此即舍人也。

”急足皇恐趋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欧阳文忠公在两禁,因赴李都尉家会,至五鼓,传呼呵殿而归。

至内前,禁中讶趋朝之早,呼欧公官,使人密觇之,知赴李氏集方归。

明日,出知同州。

执政留之甚力,以修《唐书》为言,方不行。

  光州有村民毕姓兄弟二人,养母佣力,又雇二人担粪土,得钱以养母尽孝道。

一日,至食时雇者不至。

兄弟惶惑,夜无母饭,不知所为。

遂各担箩遍村求售担物,无有也。

念母过时未食,茫然四顾,力乏枕担于杏山观前左。

忽一道士自观中呼二人,问其困睡状,起对以曲折。

道士曰:“我政欲淘厕,汝能从我?”至观中,因指示其处。

二人共淘之,皆若器皿;既视之,皆金器,两担光彩烂然。

二人亟寻适来道士,已不复见。

问观中无此色人,因担以示观主,闻之于官。

太守曰:“此汝得之物,官难取也。

”尽以给之。

二人变其业,尽以置田,遂为富人。

教子读书,京中进士第。

京生二子,之才、之翰皆为郡守。

天之报施昭显如此。

  石曼卿与刘潜、李冠为酒友。

曼卿赴海州通判,将别,语潜曰:“到官可即来相见,寻约痛饮也。

”既半载,往见。

到倅厅门,其阍者迎谓曰:“自此入客位,勿高声也。

”既见谒者,问知无官,请衣襕郭。

潜曰:“吾酒友也。

”典客者曰:“公勿怒,既至此,无复去之理,我为借以衣。

”不得已衣之。

坐几两时,胸中不胜愤。

典谒者言:“通判歇息,未敢传。

”坐几三时,馁甚。

忽报通判请,赞者请循廊。

曼卿道服仙巾以就坐,不交一言,徐曰:“何来?”又久之曰:“何处安下?有阙示及。

”一典客从旁赞曰:“通判尊重,不请久坐。

”潜大怒索去。

云:“献汤。

”汤毕,又唱:“请临廊。

”潜益愤,趋出。

曼卿曳其腰带后曰:“刘十,我做得通判过否?扯了衣裳,吃酒去来!”遂仍旧狂饮,数日而罢。

  蒋希鲁守苏州,时范文正守杭州,极下士。

王荆公兄弟时寄居于杭,平甫尚布衣少年也。

一日,过苏见希鲁,以道服见之。

平甫内不能平,时时目其衣。

希鲁觉之,因曰:“范希文在杭时,着道服以见客。

”平甫对曰:“希文不至如此无礼。

  诸先生者,失其名,杭州人。

举进士,当赴礼部间,遇异僧慈上座传以《易》数云:“《易》有三术:上者不可言:中者犹足了死生,证心地;下者知象数休咎。

”且言:“子当传吾术,足以资身,不必仕宦,盖子命薄也。

”遂授其术,尽验,遂不复就省试。

又以授其子,亦验。

慈上座者别去曰:“他时见胡钉铰者,知吾所在也。

”后失其子。

章丞相当国,必欲致之,声言:“吾已使人求得其子,须来,则面与之见。

”先生遂往见,章丞相大喜其学。

且问其子所在,曰:“吾欲相见,诈言之耳。

”且入朝荐其学,以不肯赴举为言。

诏特赴殿试,先生惊悔走避。

丞相召乡人赴殿试者,令速结保。

乡人泣请:“若忤丞相,则我辈垂得一官而失,皆子之致矣。

”不得已赴试,而犯庙讳。

丞相入奏:“斯人不欲仕,故为之尔。

”特置第五甲。

既悒悒不乐,一日,勉往置冠带。

而作带者极有士人风范,问之,则胡钉铰也。

惊问慈上座所在,曰:“君既仕宦矣,各行其志可也。

慈上座其可得而见耶?”先生固请往见之,曰:“上座于人,才举意则知之,况顷刻已万里矣,何可知其处也?”先生益不乐,失志得疾,不俟注黄甲,以疾还乡而卒。

独其书人犹得之,号《三宫易》、《六遇易》。

晁以道得其书,不可用。

  胡先生翼之尝谓滕公曰:“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

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为有益于学者矣。

”一日,尝自吴兴率门弟子数人游关中。

至潼关,路峻隘,舍车而步。

既上至关门,与滕公诸人坐门塾少憩。

回顾黄河抱潼关,委蛇汹涌,而太华、中条环拥其前,一览数万里,形势雄张。

慨然谓滕公曰:“此可以言山川矣,学者其可不见之哉!”

  滕公尝语人:胡先生有人伦鉴。

在太学时,如宝卞、汪辅之一时学者数百人相随,每于众中尝称誉安焘厚卿曰:“安秀才骨相,他日必贵。

”如此数十次。

众有不服者,请其由。

先生曰:“此亦易见尔。

安君,金玉色也,金玉必须富贵者所用,置之粪壤可乎?人有瓦砾色者至多,若瓦砾者何所用耶?亦不待相书而后知也。

”众人乃服。

其后,安公三作执政。

初预政,父母俱存,官至观文殿学士以终。

  恩官人学王书,甚有楷法。

常书以示众云:“书者,一艺尔。

可以记言纪事,非道人之所游心,知之不免生死,不知不障涅槃。

有志于道者,请事斯语。

  颍人沈士龙字景通,高节独行,过于古今,尤工于诗。

庆历登科,既改官,以秘书丞为益州司录。

会宋子京为帅,惟事宴饮,沉湎日夜,衙前陪费多自经。

景通上书子京,力言差役之害,请减饮宴。

子京不听。

又于本路转运使赵抃阅道,不行。

乞解官寻医,又不许。

遂挂衣冠置本厅,载其母去官。

子京遣人追之,不回。

过关无以为验,景通言其情于关吏,怜而义之,听其过关。

坐是勒停,关吏亦得罪。

久之,御史中丞韩绛言其非辜,复官。

王荆公行复官词,略曰:“况尔之去官,志于善乎!”后居颍,无丰中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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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房字允方,安陆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贤校理,年八十余卒。

平生喜著书,如《云笈七签》、《乘异记》《丽情集》、《科名分定录》、《潮说》、《脞说》之类甚众。

知杭州钱唐,多刊作大字版携归,印行于世。

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声,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于世。

常轻君房为人,君房心衔之。

及作《乘异记》,载白稹死:其友行舟,梦稹曰:“我死罚为龟,汝来日舟过,当见我矣。

”如其言,行舟见人聚观,而乌鹊噪于岸,倚舟问之,乃渔人网得大龟。

其友买而放之于江中。

《乘异记》既行,君房一日朝退,出东华门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马奋击,冠巾毁裂,流血被体,几至委顿。

乃白稹之子也,问:“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后已!”观者为释解,且令君房毁其版,君房哀祈如约,乃得去。

  裴鉶《传奇》曰:“陈思王《洛神赋》乃思甄后作也。

”然无可疑。

李商隐诗曰:“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是也。

按《洛神赋》李善、五臣注云:“曹植有所感托而赋焉。

”则自昔已传甄后之事矣。

至《洛神赋》曰:“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以浪浪。

”善注曰:“盛年,谓少壮之时。

不能当君王之意,此言感甄后之情。

”以上皆李善之注语也。

善已言“感甄后之情”,则此事益明。

然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则误。

按甄后自为袁熙妻,而魏文帝为五官中郎将,平袁氏,纳甄后。

至即位之二年,黄初二年,而甄后被杀,时年二十余。

而甄后死之年,文帝已三十六矣。

谓文帝在位七年,而年四十,于黄初七年乃崩,即黄初二年,年三十六可验。

故赋谓,“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者,意非文帝匹敌,及年龄之相远绝故也。

此有深旨,仆考之旧事,知其明甚。

《世说》云:“甄慧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

曹公之屠邺也,疾召甄,左右白曰:‘五官中郎将已将去。

’公曰:‘今年破贼,正为此奴’云云。

故孔融闻五官将纳熙妻也,以书与曹公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

’太祖以孔融博学,谓书传所记,后见问,对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

’”由是观之,不独兄弟之嫌,而父子之争亦可丑也。

又按《洛神赋序》云:“黄初三年,予朝京师,还济洛川。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而《魏志》曰黄初二年,甄夫人卒。

”乃甄后死后一年作赋也。

故此赋托之鬼神,有曰“洛灵感焉”,又曰:“悼良会之永绝,哀一逝而异乡。

”又曰:“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

”又曰:“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诉。

”皆鬼神死生之语也。

《魏志》曰:“植几为太子数矣,而任性而行,不自雕励。

”又“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

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

诏曰:‘朕于天下无所不容,况植乎?’”按此皆甄后死之年也。

惟李商隐诗再三言之,有《涉洛川诗》:“通谷杨林不见人,我来遗恨古时春。

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

”注曰:“灌均,陈王之典签,谮王于文帝者。

”又商隐《代魏宫私赠诗》先于其下注曰:“黄初三年,已隔存没,追代其意,何必同时?亦《广子夜鬼歌》之流。

”诗云:“来时西馆阻佳期,去后漳河隔梦思。

知有宓妃无限恨,春松秋菊可同时。

”仆意李义山最号知书,意必有所据耳。

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韵诗》有曰:“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

辉光随顾步,生死独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