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日抄 (明)马愈 撰
○李廷珪墨 #
予一日至英国府中,见勋卫留冯损之作字,出建安瓦研,御府长毫雉花笔,一紫囊裹李廷珪墨。
墨圆饼蟠剑,脊双龙,金泥已模糊矣。
墨色浑浑不精亮,下趾磨去十之三矣。
余谛视久之曰:“此墨若真,亦大有年矣。
廷珪乃唐僖宗时人。
僖宗至唐末三十六年,经五代五十七年,历宋三百十七年,历元九十三年,至我朝又八十余年。
廷珪之墨不识,犹有存乎否焉?”损之笑曰:“纵使不然,亦必佳品,所谓试可乃已。
”遂令人磨之,其坚如石瓦,为墨所画。
余止之曰:“此真廷珪墨也。
予闻前辈云:‘廷珪每料用真珠三两,捣十万杵,故经世久而刚硬。
用之有法。
若用一分,先以水依分数渍一宿,然后磨研,乃不伤。
研此墨刚而画,研殆必真者。
’”勋卫曰:“此先祖受赐于内廷之物耳!”
○擒虎 #
天顺己卯,有虎至城东北外角,英庙命杀虎手三百人往擒之,毋得伤虎。
杀虎手所执兵刚,又托叉相半刚,又三出尖刃托叉,歧出无刃,至则围虎。
而孙明者,父子皆往。
明为虎撄坐身下,众以刚叉逗其口,使不伤人,而明之子后曳虎尾,尾掉人随以掉,虎遂被擒。
舁入大内,杀虎手皆执叉以待。
上于后苑山子上观之,命送虎圈,赏杀虎人手钞若干锭。
比颁赏,托叉者与之,而三刃者不赏。
○门字脚 #
“门”字两户相向,本无句踢。
宋都临安玉牒殿灾,延及殿门,宰臣以“门”字有句脚带火笔,故招火厄,遂撤额投火中,乃息。
后书门额者多不句脚。
我朝南京城门额皆詹孟举所书,北京大明门额皆朱孔易所书,“门”字俱无钩脚。
○搏肉狼 #
正统丁卯岁,太监王振第前,以铁垣系一狼,形如猘犬,而喙尖,驯不咋人。
馁,縆即曳脱走,道逢屠担,搏肉疾走,人莫敢追,所过处群犬皆避。
一日啮振名马,振怒,命铜锤碎其首。
盖狼为野兽贪戾物也,使之奔走于京城,是为毛虫之孽。
梁邵陵王纶将兵援台城,有蛰熊啮所乘马,纶寻为王僧辩败走,亡至南阳,为西魏所杀。
今狼啮振马,与纶同占,振弗悟。
○奇盗 #
京师明时坊朱段子家,一夕,有偷儿自天窗中下,检其细软,仍从屋上逸去,门户扃钥如故。
坐城校尉俗所谓“皮条”者,日来看视,略无形迹。
朝阳门外东岳庙庙门南,一碑相对,高二丈余,文字乃赵孟頫所书。
有一白衣少年,著皂靴在碑下与群小戏剧,自以两手板碑蹑靴,缘左而上,跨碑题坐。
少顷,循右而下,二三皮条在旁私谓曰:“此何人,有此伎能?”心即疑之,遂觇其行止。
日已晡,少年入酒家饮至暮,入庙去。
一皮条尾之,至殿西庑,忽失所在。
出与众议,入庙踪迹之,一无所见。
夜已昏暗,众出庙门,坐石滚上,疑未决,望见西松林下白衣者出,遂散伏地所,觇之果少年也,尾至庙后一娼家宿焉。
明旦执之,诘以朱段子家事,一一承服。
云自某处上屋,至本家天窗缒下,后开室门上屋,复至某处下地,故不经由本家门户。
问其所盗之物,云在庙中大殿内天花板上。
众从之至殿庑角门,于腰间取一钥,启门入殿内,登神床,蹑象膝,登肩蹋冕,顶上直立托开天花板兀上藻井,平昔凡盗之物咸在。
送之官,论之如法。
盖此盗身轻力健捷,高墙大屋腾身直上,飞檐走瓦,音响不闻,故所盗泯其形迹,使勿自逞其技。
缘碑上下,人亦讵能纵〔踪〕迹之哉!亦奇盗也。
○井气 #
正统己巳春,崇文门外打磨厂西,军人王胜家井中,有五色气起,予弗之信。
一日早,往观之。
日高三丈馀,隔井向日视之,果有青红绿气勃勃上腾。
观者不绝,日至巳位即无。
明旦复有,本家不汲水将廿余日乃灭。
按《五行传》:“此水异也,阴盛之貌。
”时王振擅权,将有土木之祸,水为异以示象也。
○髑髅怪 #
御用监奉御来定,五月间差往南海子公干,从五六骑出城,舁肴酒为路食。
日午至羊房南大柳树下,脱衣卸鞍坐树根上,以椰瓢盛酒,捣蒜汁濡肉自啖。
回顾一髑髅在旁,来夹肉濡蒜戏纳髑髅口中,问之曰:“辣否?”髑髅即应之曰:“辣。
”终日之顷呼辣不已。
来惊悸,令人去其肉,呼亦不止。
遂启行至海子,毕事而回,呼辣之声随其往还,入城始绝。
来至家得疾,数日而殁。
盖来之将亡,阳气亏矣,故阴气得以干之。
况冥秽之物,不宜相戏,戏则我心有不得其正矣。
心不正,邪必乘之。
观此则可以为戒矣。
○胡宗伯 #
大宗伯胡公源洁与先君子莫逆,余少时常得侍左右,见公朝回至部,解所衣大红服,令两隶按肩领对举其袖,公自摺之。
吏舁餐至,肉食必二器,公唯啖其一,未尝兼味。
公举大位,爵禄丰厚,其自奉如此,岂鄙吝邪?不欲过享其福耳。
来往参谒,必待一茶,自微啜少许漱齿而已。
盖茶性寒,注下故不宜多饮。
虽盛怒未尝疾声厉色。
精膳吏盗表函,杖之退,公阅书而已,皆是可以为人法也。
○塞井 #
大明门外东西有石狮子二,高丈余,南有二井,汲者甚众。
正统己巳,北寇临城,四方之人多进言国事。
或以为门止大字,连二井成“哭”字,去井连二厶亦成“笑”字,狮厶音不远,宜去狮塞井则无咎。
内臣当轴者,夜间令人舁去狮子,急运土填井,诘旦皆平。
京师人不识其故,遂讹言狮子走入井中,两井皆塞。
闻其说者争相走视,果不见狮子而井为平地,人心益加惊疑。
后有人又言井不当塞,复开汲如故。
○四指挥松 #
西苑斗虎城内,有元时四松树,高四五丈,老髯苍苍,虬枝垂地,世所谓“铁牙松”也。
我朝封之为“四指挥松”。
其俸米作饭以济孤贫,命二阍领其事,惜薪司供柴爨。
东在幡竿寺,西在蜡烛寺,日煮石粟。
京师贫丐者,就食者也。
○十八艺 #
己巳岁,兆寇作难,官司招募勇敢。
山西李通行教京师,无人可与为敌,遂应募为第一。
较其试艺,十八事皆能。
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槌、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杷头、十七锦绳套索、十八白打。
○异骡 #
京师梓童庙在元武门东,人常以白骡施庙中,道士控群骡日行巷陌间,以刍豆为由缘化钱物。
一大骡特异,不受羁绁,绁则卧弗起。
常纵逸之,往来城市数日一还。
庙道士恐为人所损伤,于其项下悬一木牌标曰:“神骡”。
日常少食刍粟,喜啖茶叶,沿门驻立乞茶,麾之弗去,以少茶饷之即行,日以为常。
一劫盗祷借于神,欲乘至德州,以茶弭之,至河西务加以衔勒,坚卧不肯行,遂舍之而还,经十馀年不知所在。
○番药 #
西域回纥部桪思千城,产药十余种,皆中国所无,疗疾甚效。
曰“阿只儿”,状如苦参,治马鼠疮,妇人损胎,及打扑内伤,用豆许,咽之自消;“回阿息儿”,状如地骨皮,治妇人产后衣不下,又治金疮脓不出,嚼碎傅疮上即出。
曰“奴哥撒儿”,形似桔梗,治金疮及肠与筋断者,嚼碎傅之续上。
回纥有虫如珠,毒中人则烦渴,饮水立死;惟过醉,葡萄酒吐则解。
○印毒所产 #
印毒即印度之讹也,出狮子雄者,鬃尾如缨拂,伤人吼则声从腹中出,马闻之怖溺血。
孔雀与交广者同,唯尾在翅内,每日中振羽,金翠煜然。
香猫似土豹,粪溺皆香。
风驼急使乘之,日可千里。
鹁鸽,《传》曰:亦千里。
珊瑚出西南海,取以铁网,高有至三尺者。
金刚钻者,以肉投大涧底,飞鸟食其肉,粪中得之。
撒八儿出西海中,盖玳瑁之遗精,蛟鱼食之吐出,年深结成者价如金,其假者即犀牛粪为之也。
骨笃犀,大蛇之角也。
解诸毒可以作带,彼人以为龙角带,以欺中国人。
但以刀刮屑焚之,龙角香而蛇角臭也。
其国所产异物最多,不能尽录。
○憨皮袋 #
河内县民家墙内得一石碑,乃贯休所画弥勒佛像,横一拄杖,挑皮袋于背,腰间曳一蕉扇,笔法乃铁线描也。
坦坦居士赞云:“即此皮袋,非此皮袋,不属圣凡,不立行解。
兀兀腾腾,处处在在,拄杖挑来,赐与君天上人,间更无外。
”画法高古,而书字学米元章,流丽劲健,亦皆可爱也。
○蟹芦图 #
吕亢画《蟹芦图》一卷,凡十有二种。
蝤蛑最大,两螯八足,皆有毛拨,棹子形如蝤蛑,螯足无毛拥剑,状如蟹而色黄,一螯偏巨。
彭蚏小蟹也,吴人呼为“彭蚏竭杞”大于彭蚏,壳斑黑,螯赤色。
沙狗小若彭蚏,见人辄走入沙穴,钩致不可得,望潮即白壳,潮来时则举螯如望日,不失期倚望,大如彭蚏,每行数步辄举两螯,相拱而望。
石蜠大于常蟹,壳通赤,长如鹅卵,蜂江螯足坚如石,不可食,芦虎壳坚硬不可食。
彭蜞大于蚏小于蟹,吴人炒食之最香。
末画一淡斑胡芦。
抚卷谛视,惟知笔法渲染甚妙,而不解其意云何。
观其卷尾,有陶士敉《跋》云:“陶谷久在翰林,意希大用,使同类讽太祖微伺旨意曰:‘谷在朝宣力实多。
’上曰:‘我闻翰林草制,皆检前人旧本,俗所谓依样画葫芦耳。
何宣力?’有谷题一绝于玉堂署,云官职须从生处有,才能不管旧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
太祖见之,薄其怨望。
后奉使吴越,忠懿王宴之,因食蝤蛑,询其族类,忠懿命自蝤蛑至蜞蚏凡十余种以进。
谷曰:‘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
’实因此以讽忠懿之弗如钱镠也。
宴将毕,或进葫芦羹相劝,谷不举箸。
忠懿笑曰:‘先王时,庖人善为此羹,今依样馔来者。
’谷一语不答,亢为此图殆以是耳。
然其笔精意到,气韵生动,其蝤蛑媻珊,沙狗疾走之状,宛然在于墨迹浓淡点染间。
据案观之,群蟹交错,将若入人怀袖,戏墨之妙乃至如此,真不可得也。
云云。
”予观此卷于敉所称气韵生动之说,若有未到,必临本也。
虽无入人怀袖之势,使杜相见之,宁不为之垂涎邪?余时在明时坊金裱背家,见此不得为之考究。
后岁余,偶见蟹谱,有云:“文登吕亢多识草木虫鱼,守官台州临海,命工作蟹图,凡十有二种云云。
吕君云此皆常所见者,北人罕见,故绘以为图。
”又海商言海中■〈元上龜下〉鼍岛之东一岛多蟹,种类甚异,有虎头者,有翅能飞者,有能捕鱼者,有壳大兼尺者,以非亲见故不画。
李履中得其一本为作记:予家楚,宦游二浙、闽广,所识蟹属多矣,亦不悉与前说同。
而所谓黄甲、白蟹、蟳蠘诸种,吕图不载,岂名谓或殊乎?故纪其详,以示博雅者。
传肱记观此,始知吕亢非画师,前卷有葫芦者自是一本,非吕亢命工所图者,而陶敉考之为不审耳。
○搬橠娑 #
搬橠娑果出中印度奔那伐弹那国,其树最高,叶如手掌,果如冬瓜,熟则黄赤。
剖之,中有数十小果,大如鹅卵。
又更剖之,其汁黄赤,其味甘美,或在树枝,如众果之结实,或在树根,若茯苓之在土。
国人甚重之。
大概形像,与岭南椰子大同小异。
○水火称毒 #
天竺国人性狷急,志尚真质,于财无苟得,于义有余让,政教敦质,风俗犹和。
凶悖之人,时亏国宪,谋危君上,事迹彰明者,幽于囹圄,无所刑戮,任其生死,但不齿于人伦,而置之度外焉。
其犯伤礼义悖逆忠孝者,则劓鼻、截耳、断手、刖足,或驱出国门,或放流荒裔。
自余所犯,输财赎罪而已。
理狱占辞不加荆朴,随问款对,据事平科。
若拒违而犯耻过饰,非欲究情实事须案问者,其法凡有四条:日水,曰火,曰称,曰毒。
水则将罪人与石盛以连囊,沈之水流,挍其真伪。
人沈石浮则有犯,人浮石沈则无隐。
火乃烧铁,令罪人踞上,复使足蹈,既遣掌按,又令舌舐,虚则无所损,实则有所伤。
懦弱之人不堪炙炽者,令捧未开花,散之向炽焰,虚则花发,实则花焦。
称则以人石平衡,视其轻重。
虚则人低石举,实则石重人轻。
毒则以一羚羊剖其右髀,随讼人所食之分,杂诸毒药置剖髀中令食之,实则毒发而死,虚则毒歇而苏。
上下以此相准,永为常法。
○石斗 #
武清县民家石臼与邻家碌碡,皆自滚至麦地上,跳跃相斗,乡人聚观。
以木隔之,木皆损折,斗不可解,至晚方息。
乡人怪之,以臼沈污池中,碌碡坠深坑,相去各百余步。
其夜碌碡、臼复斗于池边地上,麦苗皆坏。
秀才李廷瑞闻之,亟往观焉,斗犹不辍。
乍前乍却,或磕或触,轻然有声,火星进落,三日乃止。
廷瑞目击其事,来京师请问于予。
适太学生齐贯之在坐,闻说大不然之。
谓鸟兽孽虫也,有血气知觉,故有斗争。
彼石臼之类,无情物也,恶有所争?非人力不可动,恶能自斗?子之言何其诞也。
余曰:“不然。
以理论之则无,以妖论之则有,此石妖也。
今失其性所致。
无情之物相格斗者,古亦有之。
唐天宝中,汝南叶县有二土块相斗,中有血出,数日不止。
后齐河清中殿上石自起,两两相击。
宋绍兴中,乐平县田陇数十百顷,当霁天无云,田水为物所吸,聚为一直,西行高平地数尺,不假堤防,而水自行。
里南程氏家井水溢,亦高数丈,夭矫如长虹,声如雷穿墙毁楼,二水斗于杉墩,且前且却,约十刻乃解,各反故壑。
是皆无血气,无知觉,非人力不可动之物,而自动自斗如此。
载在信史,未可皆以为诞也。
”
○犀毗 #
髹器称犀毗者,人不解其义,讹为犀皮。
《辍耕录》失于考究,遂据《因话录》改为西皮,以为西方马鞯之说,大可笑也。
盖毗者,脐也,犀牛皮坚有文,其脐旁四面文,如饕餮相对,中一圜眼,坐卧起伏,磨砺光滑。
西域人剸西剜取之,以为腰带之饰,极珍爱之。
曹操以犀毗一事与人,即今箱嵌绦环之类是也。
后世髹器仿而为之曰白犀毗焉。
有以细石水磨,混然成凹者,曰滑地犀毗焉。
黑剔为是,红剔则失本义矣。
○虾蟆 #
戏术有聚蚊法,五月五日取虾蟆一头,用好京墨填入其口,抵至腹中,压巨石下,经百日蟆死,取出墨,夜晚磨涂几上,蚊皆飞聚。
墨水中盖以蟆能食蚊,气相感也。
神乐观道士张元中少好戏,欲试其术,预令天坛南樵竖辈搜捕之,重午日果得大虾蟆一头,重斤有余,如法为之,置石磨扇下。
夜梦虾蟆乞命者再三,张不以为然。
张次夜睡方定,觉身下有物蠕蠕而动,以手摩之,有二三物,遂惊,焠灯照之,皆小虾蟆也。
送之户外,闭户而卧,夜半虾蟆复在身下跃起,大悸,方悟大虾蟆乞命之事。
秉烛起磨扇视之,大虾蟆犹未死,亟出其墨并小虾蟆,送出观门外,寝息乃安。
余读《虫书》云:虾蟆性灵怀土,虽取以置远郊,一夕复还其所。
《字说》云:虽或遐之常慕而反,故以为名。
《酉阳杂俎》谓虾蟆无肠。
又曰:鹤形抱虾蟆,声抱声抱故灵。
因元中之事,录虾蟆灵异数事,以儆世人。
《辍耕录》云:在杭州常见一弄百禽者,畜虾蟆九枚。
先置一小墩于席中,其最大者乃踞坐之,余八小者左右对列,大者作一声,众亦作一声,大者作数声,众亦作数声。
既而小者一一至大者前,点首作声如作礼状而退。
谓之虾蟆说法,视其蠢蠢,然一物而从人之教习如此,其性之灵也何如?唐先天二年,京师朝堂砖下有大蛇出,长丈余,有大虾蟆如盘,而目赤如火,相与斗。
俄而蛇入于大树,虾蟆入于草。
绍兴二十九年,浙西兵马都监康湑居临安宝莲山,夏夜且睡,为虾蟆所聒,命小僮捕之。
湑熟寐,梦十三人乞命,湑曰:“我职虽兵官,非能擅生杀者,何以能贷汝死?”曰:“但公见许无不可者。
”少焉,魇寤,告其妻。
妻曰:“得非群蟆乎?”呼童诘之,已湑一瓶中,验其数正十三枚也。
即时释之。
夫蟆之于人也无所害,而人欲害之,何其不仁之甚也。
历视其灵异之迹,兴元中之事,可不深戒之乎?
○回回香料 #
回回茶饭中,自用西域香料,与中国不同。
其拌俎醢,用马思答吉,形类地榭,极香。
考性味苦香无毒,去邪恶气,温中利膈,顺气止痛,生津解渴,令人口香。
又有咱夫兰,状如红花,味甘平无毒,主心忧郁,积气闷不散,令人久食心喜。
其煮物用合昔泥,云即阿魏,味辛温无毒,主杀诸虫,去臭气,破症瘕,下恶除邪解蛊毒。
其淹物用稳展,味与阿魏同,云即阿魏根,味辛苦温无毒,主杀虫去臭,淹羊肉香味甚美。
面中用回回豆子,状如榛子,肉味,及香美磨细,和于面中,味香,去面毒。
○牌额 #
正统间,京师营造衙门,其牌额皆程南云书。
时王、戴二卿居太常,是非旁午,下人又多病疫没,二卿为之弗安。
问于先考府君,府君曰:“额上‘常’字口不合,故多外谤。
又若‘吊’字,故人多病损,亟修合之,庶保无事。
”二公即令人夜间刊合之,后果获平善。
余闻宋南渡,太学有至乐齐,举人多惮居此,易名“待聘”,遂有成名者。
钱塘一寺极佳,而僧好讼,沈睿达因阅僧堂,见‘堂’字口不合,戏举笔涂合之,争竞遂息。
又闻有火灾处,亟须州县牌额,焚之得免。
靖康元年十二月丙子夜,尚书省火延礼、祠、工、刑、吏部,折尚书省牌掷火中,禳之乃息,乃知祈禳厌胜,理或有之,但不知其所以然也。
○方城石 #
鬻工林旺携一玉砚求售,上圆下方,色淡紫,温润有光,背有文曰:紫玉古篆书也。
予向日视之,其莹如鉴,以墨磨之,腻而不滑,墨随手下,即有范生语之曰:“此非玉也,乃方城石耳。
”林问故,曰:“此石出方城县葛仙公岩内,石理如玉,莹如鉴光,著墨如沈泥不滑,稍磨之墨即下而不热,发泡故细,良久墨发生光,如漆如油,有艳不渗,岁久不乏,常如新成。
故米元章谓其有君子一德之操,磨之声平有韵,比他石绝异。
亦有淡青白色者。
此砚虽非玉,亦石中上品也。
”林曰:“何砚最贵?”曰:“玉为贵,玉出光为砚,著墨不渗,发墨有光,故贵。
俗云:磨墨处不出光者非也。
”林曰:“何为出光?”曰:“琢而弗砻,故不能光。
砻而光之为出光。
”曰:“琢而弗砻。
大抵砚贵发墨为上,色次之,形著工拙又其次也。
文藻绿色虽天然,失砚之用。
玉虽出光,大能发墨,故最贵。
使不发墨,虽玉亦奚以为?”林曰:“何以谓之发墨?”曰:“磨墨不滑,停墨良久,墨汁发光,如油漆,明亮照人,此非墨能如是,乃砚石使之然也。
故发墨者为上。
”林曰:“生泡者何谓也?”曰:“此膈力也。
古墨无泡,胶力尽也。
李廷珪墨磨之无泡。
若石滑,磨久墨下,迟则两刚生热,故胶发生泡也。
”林曰:“此砚不滑,何以亦有细范?”曰:“此石不熟,但墨胶太重,故亦有泡,泡亦细小,乃墨之病耳,非砚责也。
”
○特迦香 #
戴德润一日过予曰:“西域人进驼鸡在会同馆中,盍观焉?”遂与之偕往。
至则鸡高四五尺,毛紫赤色,长距大喙。
又有鸟如鹰状,头有二角,与鹰无异,身皆黄金色,解国人语言。
顺其指挥观毕,值通使卜马琳相遇,问其国夷,乃西域钵露那国人也。
具道其使臣坐卧尊严,言语不苟,饮食洁精,言行有礼。
德润欲往窥之,琳曰:“彼有摈者,不可得窥。
我导子见之,彼弗敢慢。
”如其教以往,及门摈者膝行以告,召琳入与语,乃具衣帽请见。
余二人入,使乃降床相迎,揖后拱手再四,仍升床蟠膝而坐,余二人对床坐窗下,琳坐右侧胡床上。
琳以国语与彼通访谒意,彼复拱手相谢。
观其所戴帽,如僧帽,毗卢式相似,乃白鸟羽为之者,顶上嵌一红鹘石,■〈走周〉围有金丝相间,发垂向后,若四五寸长,珥金两环,衣淡紫,大袖,如道家氅衣,内裙系在胸次,垂两紫带甚润,蹑革履,去履升床。
须臾茶至,乃已茶也。
各注少许于椰杯中,啜之茶罢。
一摈者捧一小黑盒,膝行上供果,使臣取一枚在手,命以取相传,余辈各取一枚。
果如橄榄形而色黄白,彼先食之,余辈皆食。
果味甘辛,核如枣心,与肉不相粘。
摈者持盒去,不再进,盖珍之也。
余二人但以目视彼,不能通一语。
坐少顷,与琳语,欲辞去。
琳耳语云:“食彼茶果,敬之至也。
有手帕之类在手,可酬谢而去。
”袖中俱无,余止有天蚕丝所缝摺叠葵叶扇,世亦难得,即出以为谢,琳致意焉。
使臣把玩再四,拱手笑谢。
余辈告辞,彼命琳留坐语,摈者移薰炉在地中,枕内取出一小盒,启香爇之。
香虽不多,芬芬满室。
即以小盒一枚,盛香一枚,与语琳,久之命以酬扇。
琳传其语云:“此特迦香也。
所爇者即是佩服之,身体常香,神鬼畏伏其香,经百年不坏。
今以相酬,祗宜收藏护体,勿焚爇之。
国语特迦,唐言辟邪香也。
”余谛视之,香细爇淡白,形如雀卵,臭之甚香,连盒受之,拜手相谢。
辞退间,使臣复降床蹑履再揖而出。
归家,爇粒米许,其香闻于邻屋,经四五日不歇。
连盒奉于先母,先母纳箧笥中,衣服皆香。
十余年后,余尚见之。
先母即世,箧中惟盒在,而香已失矣。
尝读《博物志》云:汉武帝时,弱水西国有人乘毛车渡弱水来献香者,帝谓是常香,非国所乏,不礼。
其使留京师久之,帝幸上林苑,西使奏其香,帝取看之,大如燕卵三枚,与枣相似,帝不悦,付外库。
后长安中大疫,宫中皆疫病,帝不举乐。
西使乞见,请烧所贡香一枚以辟疫气,帝不得已听之。
既爇香,宫中病者登日尽差长安中,百里咸闻香气,九月余日,香尤不歇。
帝乃厚礼之,遣送还国。
观于此,则香之驱病辟邪,理或有之,但偶未之试耳。
○风异 #
庚午二月六日,大风,尘沙蔽天,屋瓦皆飞。
明日,倪俊之辈来谓予曰:“日昨大风,城东角大通桥上有人骑驴过桥,被风吹,人驴水中,皆溺死,人莫能救。
”予曰:“此恒风也,风以鼓舞万物,其鼓于天地间,动有时,飞沙扬尘,怒也。
发屋拔木者,怒之甚也。
连人物飘扬之去,亦怒大矣。
有一事为贤辈言之,但恐未之信耳。
”俊之曰:“愿闻。
”曰:“昔时有一胡人,乘骡在道上行,忽为回风所飘,又并一车,升空直上,将千尺余,少顷堕地,车骑皆碎焉。
”众闻予言,将以为诞也,皆掩口失声。
余取书示之,乃隋仁寿二年事也。
《京房易传》曰:众逆同志至德,乃潜厥异风。
后二载,汉王谅在并州潜谋逆乱,车及骡骑之象也。
升空而坠,颠殒之应也。
众始信予言不诞。
○狄梁公碑 #
昌平县北有狄梁公古祠,元大德中,重建学士宋渤记之穹碑,尚存祠旁。
刘老佛者,年八十余,为予言庙中碑,常有光怪。
每岁二月二日,南山北山之人,皆来作会,前此数日夜,碑上即有火光,远而望之,碑字皆见,近视即灭矣。
春秋祭祀亦然。
余以为是说疑或有之。
《夷坚志》载:《汉溧阳长潘乾元卓校官碑》,灵帝光和四年所立。
时岁在辛酉,杜少陵所谓骨立通神者,盖此类也。
石沦于固城湖中。
绍兴十三年,溧水县尉喻中远得之,辇置厅事之侧,盖相距九百六十二年矣。
时时见光采,弓兵宿直,或以亵衣,顿于趺上,必梦大龟,啮而逐之。
乾道戊子,有宫告院吏,出职为尉,视碑字多阙蚀,以为无用,且厌人之求呼。
隶史曹彦与谋将沈之宅后废沼内,一寓客素好古,闻其说固往,止之,邑宰陈容之为徙诸县圃,作屋覆焉。
至辛卯岁金陵守作文一篇,欲识石,阴遣匠来,甫镌二字,遭碎屑激入目,旋易他匠皆然,竟不能施工。
观是说碑亦怪矣。
○朔漠三铭 #
永乐三年,文皇帝北征,抵黑松林而还。
初过禽胡山,勒铭云:“瀚海为覃,天山为锷。
一扫胡尘,永清沙漠。
”次立马峰,复铭云:“惟日月明,惟天地寿。
勒铭元石,与之悠久。
”又次清流泉,铭云:“于铄六师,用歼丑虏,山高水清,永彰我武。
”
○常州二守 #
常州太守莫愚巧于取贿,而纠察群吏使无所得,郡人为之语曰:“太守摸鱼,六房晒网。
”继莫者曰:“叶蓁有廉操,而律下不严,吏曹得以行其诈。
”又为之曰:“外郎作罾,太守曳罾,言劳而无获也。
”
○私印对偶 #
京师姚生为锦衣指挥门达馆客,诗文尾用私印曰“锦衣西席”。吴江甘驿丞蜀人也,内翰江柬之婿,亦有私印,云“翰林东坦”。于时传为的对。
○徐尚书 #
江阴徐尚书晞始为郡小吏,有富室某并其乡某甲田产,诬以人命。
甲不胜拷掠,自引服。
公心怜之,密导甲家人诉诸宪司,而下文于郡。
公核实,为言其宛于官而释之,甲泣谢而去。
岁久公跨驴诣常熟中途,遇甲邀公至家,公不可,甲挽驴不使行,设鸡黍以待。
公适举杯,而甲逸,问其故,妻泣曰:吾夫感公活命之仁,而家贫无以报,今夕邂逅,愿以鄙陋之姿侍寝,吾夫已假宿邻家矣。
公大惊曰:“是何言也?鬼神昭列,使徐晞为是事邪!速觅尔夫,来则留,否则虽夜必去矣。
”妇依违未应,公色愈厉,起解驴欲行,妇乃呼甲还。
公谕慰再三,乃就枕。
达曙告去,夫妇为之感泣。
○谈公绰 #
无锡老人谈公绰者,尝受宪司命,按灾田于淞江,夜宿华亭富人家。
富人欲浼作虚数,厚款之,宿之密室。
夜分,一少艾女出其榻后,绰惊叩之。
女曰:“妾此乡某氏女,父贷主人粟十石,经二岁,积利至三十石而无偿,因以妾代。
今夕奉主人命求荐枕席。
”绰闻之遽起,求出而门扃不可启,呼主人又弗应,乃谕女曰:“汝良家子也,吾安肯污汝?”张灯坐以待旦。
既而主人入,意绰已纳之矣。
诘其女,女以实告,主人大惭服。
绰因谓曰:“所负某当代偿,幸以女还其家。
”主人谢曰:“公长者也,敢不听命。
”遂焚券而还之。
○正统 #
正统戊辰,宝坻县民周本家马生角,长二寸,本怪而纵之野外。
《京房易传》曰:臣易上政不顺,厥妖马生角,兹谓贤士不足。
又曰:天子亲征伐,马生角。
是时王振擅权,后有北征之谋,其应明矣。
明年己巳八月八日,日晡时,金星见于月内,月淡而星甚明。
《天官书》云:太白入月,军出将败。
又曰:若失行于日月之东方,而夕见于太阳之后,主中国兵败。
是月十五日有土木之败,而其占亦验。
○破靴令 #
乡进士贾时彦善谑,会饮张汉臣家。
酒半,汉臣捧觞请令。
时彦曰:“予有隐语,乞诸君射之,不中浮以大白。
”乃云:“天不知地知,尔不知吾知。
”举座不能解,罚遍请言之。
时彦举一足加几上示人,乃靴底一腐孔也。
满堂绝倒。
○牛骡斗虎 #
禁苑西海子旁有小城,周二百步,宣德中尝斗牛虎于此。
其牛磋锐两角,纵之自西门入。
虎自东门入。
既两值,牛据立俯首至地以伺之,虎怒甚,始三扑之,不得,复三攫,而力遂惫。
牛直迎抵其腹,虎遂腹决而毙。
又余经御马监,树下有骡,高五六尺,询之圉人云:“斗虎骡也。
”时骡常占虎前,以■〈尸外几內〉向虎,俟虎扑至,举蹄蹄之,三扑三蹄,而虎亦败。
马氏日抄 附錄: 馬愈馬氏日抄一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二) 馬愈字抑之亦第進士書法清勁畫登逸品(四庫全書·
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清河書畫舫卷十二上) 馬愈馬愈字抑之嘉定人天順甲申進士官止刑部主事能詩善書縱佚不覊人號為馬清癡(嘉定志)(四庫全書·
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六藝之一錄卷三百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