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倒梧桐记

风倒梧桐记卷一

风倒梧桐记卷二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始安事略

弘光朝伪东宫伪后及党祸纪略

东林本末 #

风倒梧桐记卷一

  三山何是非卬甫集

  衡阳桂藩,流寇蹂■〈足兰〉其桐封,徙寓端溪,此崇祯末年事。

  福京弗守,两广制台丁魁楚,会同粤西抚台瞿式耜、广东按台王化澄、广西按台郑封、肇庆知府朱治■〈忄间〉,策拥桂藩第二世子由榔为皇帝,仍称隆武二年,以明年为永历元年,改肇庆府署为行宫。

此丙戌年十月初九日事。

晋魁楚首揆,兼摄冢宰事;式耜宗伯,预知机密;化澄宪副,封通参;治■〈忄间〉右副兼兵部侍郎,提督两广。

承魁楚后,内外局惟魁楚主裁。

  端溪,隔羊城省会止四百里,拥立时,嫉凌烟列名多人,无一函商。

及三司各属既立后,不复颁新天子诏,惟鬻爵是课。

时羊城左藩顾元镜,耻不与策戴勋,适隆武阁臣何吾驺、苏观生从闽逃归,亦遂立隆武弟为皇帝,改都司署为行宫,建元绍武。

学臣林佳鼎,晋总宪,行大司马事,提兵西上三水,意侵端溪;式耜亦奉命出东峡,设炮御焉。

十一月十五日,林瞿对仗,一炮歼林,侦者误传瞿败。

端溪新创,朝廷逃徙一空,永历帝随众奔遁,直达梧州,五百里溯流、两日夜并程也。

太后马氏,通史书,不欲世子称帝,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等面呵无固志,且诘责弃逃状。

适式耜手报至,知前讹,诸臣皆伏地引罪,遂奉永历帝再至端溪,别遣清江伯严云从护三宫顿驻桂林。

  十二月十五日,清朝总镇李成栋突入广州,苏观生伏诛,何吾驺、顾元镜等皆投诚,绍武帝削除,端溪丁魁楚罔不知耗。

惟计值百司,给凭给札,无暇峡以外事。

二十五日早辰,谢恩见朝者犹趋跄殿陛,忽有肩舆出城,掠一小艇,驾上西峡,喧传为永历帝。

于是,文武纷逐,各不相顾,帝固知有确信,随奔者亦知事决大坏,不可瞬息留。

惟魁楚则舂容雅度,渐移行李入舟,瞠目而视,反若局外观者。

魁楚则别有作用--丁魁楚者,河内永城县人也。

晋抚失机,遣戍五年。

戊寅年奉旨纳饷三千两,许本军准回原籍。

魁楚援例得归,永城县有在籍总兵刘超者,壬午年冬十月,以私仇杀丁艰侍御魏景琦,按台王汉奉旨往勘,超又一箭毙汉,且据县劫众,乡绅勒魁楚为之上疏讼冤。

魁楚且款且代,阴为之计,别遣子弟兵四面布置。

至癸未年三月初一日五更,伏兵四起,用铁网遏超之身,擒解至京献俘焉。

魁楚叙功复职,当年职方郎王永绩,量加本省屯田巡抚之衔。

至明年甲申,马士英留都用事,竟总制两广。

自乙酉二月到任,酷则未有之酷,贪则未有之贪。

本年闻宏光之变,即潜通靖江王,下广举事。

靖江王果以桂林推官顾奕为相国,临桂知县史其文为兵尚。

八月初七日,立抵端溪,丁魁楚已于初六日拜福建隆武登极诏,随架火炮,碎靖江之船,并擒史、顾二人,解闽省正法焉;邀功靖越伯。

此不可质之鬼神者。

今拥立永历。

十二月十五日省城之变,彼知最早,即密遣亲干赍精金三千两、珍宝称是,嘱其重贿清兵主将,须百计为之先容。

至永历帝十二月二十五日逃奔时,彼日有密报亲干已投入李成栋下为家丁,惟望佳音入耳。

故众虽忙逃,而彼独安闲也。

彼有大硝船四十只,将三年官囊装入舟中。

又在肇庆度年。

丁亥年正月初旬,方移上岑溪县,假意于城中修盖茅屋,实不登岸,静候广城消息。

亲干于二月初方敢以精金珍宝上供成栋,通魁楚孝敬至意。

成栋曰:何不早言?正要请你老爷仍做两广军门,快赍书去。

二月二十六日,魁楚于岑溪县舟中,得成栋手翰,喜从天降,更不必造屋,仍移四十号哨船顺流东下。

时,李成栋驻札梧州,先上五里迎接,握手谈心,相见恨晚。

知魁楚三子入广,已失其二,止存一大令郎,亦必请见,交情世谊,有加无已。

临晚,成栋请魁楚父子接风,隆重出于常套之外,握手订曰:明日吉期,即烦再摄两广篆,拜表即真,亦在明日,举令旗、令牌、符验、旗纛、制台旧敕印,一并手付,魁楚欣慰,笑乐之极。

惟求早退为明日到任之举,欢颜而别。

魁楚就枕,魂随蝶舞矣。

忽三更时候,成栋舟中四面列炬,遣一令旗宣请丁老爷、丁相公密语。

是时,魁楚不知所以,父子急忙过船,见成栋正位不动,知事有变,即下跪曰:某止一子,请饶狗命。

成栋曰:尔欲饶子乎?先令砍下。

左顾而首级至矣;即驱杀魁楚焉。

成栋再上船头,四面火光照耀,如同白日,将魁楚家丁,每营分配一人家;眷船中,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几婢、几仆妇,逐一搜检,归入成栋舟中。

惟一妾于过船时投入水中。

四十船之厚橐,未尝失一纸角,悉归成栋。

魁楚三年贪酷,止嬴得父子骈首,妻妾媳女恣他人臂上欢也。

哀哉!虽然,岂尽贪酷之罪,闻其舟中精银实有八十四万,倘以十万佐永历上桂林,四十大哨船掖护之,犹不失身荣。

首相,妻儿恒在膝下也。

总之,无君之报,魁楚可鉴焉。

  丁亥永历元年正月朔,永历再达梧州,于知府陆世廉,取库银五十两,为雇夫费,北进府江,所召次辅李永芳、晏日曙、冏卿田芳银、台郑封等俱潜入博白县深山,随行者惟总宪王化澄、大司农吴炳、宫詹方以智、文选吴贞毓、省唐针、台程源、中翰吴其靁、洪士彭、大金吾马吉祥而已。

式耜仍留端溪,同朱治■〈忄间〉为守御计。

复逗遛梧江者几日。

二月初,式耜方尾永历帝至桂林,亦改府署为行宫,在途先已拜方以智,吴炳并相;知湖广武冈州及长、衡、永、宝四府清朝兵马未至,尚为野渡横舟矣。

方、吴二相随驾北上,驻武冈;瞿式耜留守桂林,王化澄亦协理阁务,马吉祥并三宫于三月初往湖南,上武冈;衡永道臣严起恒郊迎,面阔身长,品有相状,遂拜相。

百日间,崇祯末年河南江北未剿流寇曹志建、王朝俊等,奚啻数百头目,今皆逼入湖南,来归者悉赐五等爵。

又晋何腾蛟为制台、加宫保,驻衡阳。

李自成残兵高必正等,声言百万,流入长沙等处,腾蛟具奏,堵允锡制之,题曰忠贞营,分为十营,声势稍振。

不意八月二十四日下午,武冈败,刃斫北关,弃釜餐而走;除帝驾、三宫,无不徒步跣足而奔。

呱呱世子,两匝月矣,竟委沙滩。

中宫嫡妹与王皇亲嫡母,乘舆出城,亦迷失无踪。

吴炳不及出而死。

又恐清兵于正路自全州、灌阳入桂林,帝与逃难臣工,从间道踉跄至肇远府,仅觅二小艇,载帝与三宫。

十一月中至象州,意欲进南宁府,为永永不出之计。

又为新兴伯焦琏乱兵所阻,寥寥文武,皆以青衣裹头,胼手胝足,面无生气,几欲散去。

马吉翔左右帝,力挽众,乃分阁臣王化澄、吏左吴贞毓、司礼庞天寿,护三宫上南宁。

永历帝仍溯十八陡逆流北上。

十二月初三日,舟达桂林,得息残喘焉。

式耜与起恒并相,君臣上下,皆键户避兵;人无土著,街无独行;柴米货物,价昂五倍;军丁居货,交易不以善颜;无不度日如年者。

  戊子永历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夜三更,霍允中者,永城伯也;忽抢入大内,劫帝于寝被中,置之城外。

将文武百官捆吊索勒,逼尽所有,一昼夜饱扬。

帝虽裸体,幸无伤。

留守阁臣瞿式耜,抢掠罄尽,只身逃下平乐府,桂林不可驻足矣。

金吾马吉翔,备布袍、竹轿掖帝而行,遇水濡足,过岭扳枝,所不免也。

三月初十日入南宁,随至者内阁严起恒、马吉翔、吏科许兆进、兵科吴其靁、户科尹三聘、礼科洪士彭、大司马萧琦七人耳。

帝意直欲进土州,萧琦上十便、十不便疏止之。

君臣资斧,空乏实甚。

起恒以首揆兼太宰,即于十五日广为开选;邕城通二十四土州,槟榔客、盐布客及土乐户,皆列鸳班。

四月初一日,生世子。

王化澄翊护三宫功,请册为太子。

诏曰万喜,赦天下。

时田州、果化州等土官来朝,行在文武各曲意徇奉,冀得其欢心,思为异日逃入之东道主。

土巡司皆升为邑宰,土邑宰皆升为知府,竟有道衔与土知府。

盖土司旧规,原加一等行事,以道衔与之,彼竟俨然开府矣。

此三百年不破之格也。

  初十日,羊城总镇李成栋反叛清朝,以全广还。

永历帝遣洪天擢、潘曾纬、李绮三人赍奏敦请驾跸端州,满朝惊喜,非可言喻。

然无有信之者,亦姑应之而已。

先是,成栋丁亥年二月收缴两广文武印信,大小不下五千颗,于中取出制台印藏之。

有一爱妾,云间所得青楼也;独携往闽粤,揣知其意,因朝夕怂惥,成栋置不理至今者。

四月初三日晚饭侍酒,复挑之。

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

盖成栋本来家眷,悉驻在松江府城内;爱妾曰:吾敢独享富贵乎?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

遂取刀自刎。

成栋抱尸哭曰:女子乎,是矣。

当即取梨园袍裳、腰金、吉服、晋贤冠,四拜而敛之,出两广制台印,具疏迎永历帝于南宁。

洪、潘、李三人到后,又有沈原宥者,再赍成栋速驾之奏至,知其事果真。

于是,弹冠之兴,草木皆飞。

王化澄杜门半年有余,忽尔入直矣。

朱天麟变姓名,隐太平府,走别窦,邀拜相矣。

晏清自田州出家宰矣。

张凤翼兵科兼翰林修撰矣。

张佐辰与扶纲自贵州来,司文选考功矣。

顾之俊于制中亦来随驾,上天地人三策,水火药三用矣。

张起、王者友等各造一名色,营考选矣。

吴江县书役王正国为吏部司务矣。

董云襄为大行矣。

潘骏观进兵曹、王署户曹矣。

庞天寿掌司礼矣。

吴贞毓吏侍兼副宪先,遣下广答谕李成栋矣。

又下考贡之旨,村师巫童以及缁衣黄冠,凡能搦管出黑字于纸上者,悉投一呈,曰山东、山西某府、某县生员,然必取其极远者,以无可证也。

曳裾就道,弥漫如蚁。

曾经出仕,佥曰迎銮,游手白丁,诡称原任。

六曹两侍,旬日间驻列济济,然相遇于朝堂道左,各不举手为。

有一二科甲在内,故凌气质以自尊;二三势力在内,为豪亢以自高。

此外菜佣、屠夫,出门皂役,倡优、鸨卒等项,虽居然进贤冠也,行行队队,若不欲以面示人。

但见无故穿吉服者有之,无故穿素服者有之,独自锦绣者亦有之。

脚下之靴卑末而天蓝剪绒者不异也;快靴聊当,取其形似耳。

又有天青地白,竟有以油钉皮靴从事,亦取其形似而已。

章服补带,恒未完备,亦未合式;补鹤而带银则服不合其带,带金而补雀则带不合其服,带黑角而四云大红石蓝则带服中又相违其服、相舛其带。

至人不如其带,人不如其服,人不如其站立位次,人不如其称呼礼貌,满朝皆无等威,攘臂脱肩,牛襟马裾,新创朝廷,遂成墟市,严起恒不得不任其咎。

喧嚷两月,闰六月初十日,帝驾同三宫方出南宁,时值急流,两日夜已至浔州府。

旧总兵陈邦传挽留诉功,柳、庆二府尚为永历据,然设官征赋自专也。

诃大司马萧琦不遣兵护卫,以石碎其舟,琦闷绝而死。

晏日曙、李永茂、郑封三人各舣舟苍梧县蛇庙三角嘴,以闲闯入庙,触犯蛇神,暴疾而死。

羊城、端溪、梧江千余里间,注望龙舟,杳不可得,为陈邦传百计投辖。

帝驾又上浔州府,暂驻府署为行宫,给发札付,始而庆国自札,继而部札,后则贵钦札。

钦札者,皇帝用宝,札官与吏、兵两部不相涉者。

巡检、典史、知县、知府至科道、翰林、侍郎、尚书,俱可札授。

武则正副总兵与参将三种。

尚书、正总钦札,亦可易百金,下广路费,需之此也。

七月二十九日,至端溪城下,李成栋百里外迎接,慰劳倍至。

三十日,驾留舟中。

八月初一日辰刻,再入肇庆府行宫。

宫中储银一万两,以佣赏赉,余衣饰器皿,亦约万金。

象魏堂陛,具体可观。

首相严起恒,次王化澄,次朱天麟,事之行止、政凡大小,必承成栋而后奏。

成栋为人,朴讷刚忍,无矜意,无喜容,不脂韦,不多言,文武内外,惠敬而深畏焉。

永历帝筑坛拜之,坛半就,成栋曰:事在人之做不做,安在坛之登不登,葢刎颈爱妾,刻不去怀,必欲得当以瞑九泉之目也。

十二日,面奏永历帝曰:南雄以下事,诸臣工任之;庾关以外事,臣独肩之。

一言竟去,提兵二十万上南雄。

此时江右金声桓据南昌,已通成栋,约期南下矣。

  成栋去后,朝局大变,都察院左都御史袁彭年,向为宜兴心腹。

宜兴议处后,首揭之。

后归清朝,为广东学道,出示云: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致;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及返明朝,又复诋之矣。

自矜为反正功臣,今又恐从龙两榜得志,道其本末长短,别出意见,横制当局。

成栋有养子李元允,姓贾,河南人,以其蠢浊,不携行间,留肇庆守家。

彭年特隆其体,以内外权故属之。

挑其怒,以用其怒。

乘其喜,以用其喜。

元允为傀儡,彭年为线索。

傀儡之笑骂无情,线索之机权刺骨。

一时政事人心,遂乖离殊甚。

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正卿潘曾纬、广东学道李绮、兵部尚书曹烨、工部尚书耿献忠、通政使毛毓祥,为成栋之所亲爱,皆自五羊来,为一种;严、王、朱三相公、吏部尚书晏清、吏部侍郎吴贞毓并杂项出身六科吴其雷、洪士彭、雷得复、尹三聘、许兆进、张起等皆自南宁随驾而来,为一种。

又有从各路至者,都察院右副御史刘湘客、礼部尚书吴璟、吏科都结事中丁时魁、兵科都给事中金堡、户科都给事中蒙正发、礼科都给事中李用楫、文选司郎中施召征、光禄寺正卿陆世廉、太仆寺正卿马光仪、制司郎中徐世仪,又为一种。

其广东本地人陈世杰、词林吴以连、司封李贞省、高赉明、台中杨邦翰、冏卿唐元楫、方郎等,亦为一种。

一种望风归入一党;袁彭年一手招、一手驱;有力者先登、无力者仰扳;无朝廷,有成栋。

成栋远,元允近。

元允之亲幸未可卜,彭年之指挥不得不从。

于是,元允之门遂如趋市,登其堂、望其阙,不啻龙门。

每当朝期,东班趋入,西班交谈,元允东班为之一空。

元允为人,暴戾自用,狂率不情,客至不揖,亦不送,喜遣仆卒与客赌博,诸公不惜身家,力陪奉之,谑浪骂座,罔忌人讳,皆袁彭年胁制内外,曲意枉徇玉成之者。

中郎无子,洵不诬矣!十月初十日夜,元允奉成栋密计,杀佟养甲于德庆道上,自此威权愈赫。

是月十五,元允诞辰,在朝文武,公分之外,有私分。

私分之外,有私公分。

私公分之外,又有私私分。

私私分馈送,憧憧月下,呼崧呼寿,无般不出矣。

八月至冬杪,相奔竞于元允左右,便作中兴盛事调;中兴大业,成栋自于岭外为之也。

  谁知成栋十月二十四日到赣州府城下,二十六日五更黎明,闻城上呼董大哥者三。

成栋于梦中惊醒曰:董大成是吾中军,彼呼之,吾军已为彼有矣!亟披蓝布短马衣,跨一骡,不言疾走虔关,至梅关六百里,两昼夜大雨中,奔蹶前趋。

彼领兵三十万,分为十大营,各营一总戎,成栋弃军而走,十总戎亦尾之而行。

至进南安府城门,成栋若梦初觉,顾谓十人曰:尔等何得亦来?诸人曰:大老爷走矣,我不得不来。

成栋怒曰:胡说。

即手刃爱将杨□□。

二十万士卒、器械,尽弃赣州城下,止余百人南下,亦无颜再入端溪面君,因顺流直下珠江,为再举计。

此信达朝中,诸臣工亦不以为异,各为封章为转升,仕籍纷纷,无别想、别技代成栋分忧。

若有过计如何外御、如何内备,其啧为愚人矣。

至通政使疏陈乞职者,日以千计,阁臣票拟,止有「看议具奏」四字。

吏部门前如破窑记彩楼招赘一曲,瞎眼拆脚,俱来冀望。

文选司虽掌铨选之权,无出选之地。

广东一省,非奉成栋旨咨,大小有司,不得擅为除授。

桂林、平乐则留守阁臣瞿式耜为政,庆远、柳州则新兴伯焦琏为政。

焦琏者,陈邦傅出京时京债主也。

浔、南、思、太四府,则原思恩伯今庆国公陈邦传为政。

文选所以副乞陈之望,第给一空札,为后日到部凭据而已。

两衙门迎合彭年意,求元允欢颜,因共击陈邦傅。

邦傅故浙东人,原广西总兵,隆武三年春,挂征蛮将军印。

成栋素贱恶之,以其丁亥年二月先有降表到羊城故也。

至是击之者,科臣金堡最劲。

邦傅上疏云:皇上两三年几次奔逃,流离颠沛之极,并无一位两衙门官兵共尝辛苦。

何今日即次稍安,侍御济锵,议论纷纭若是?如以臣为无饷无兵窃取勋爵,请即遣金堡为臣监军,观臣十年粮草、十万铁骑。

已丑年正月初十日疏入,十一日朱天麟票拟,有「金堡何来、朕亦未悉」之句。

时,严起恒久欲挤朱而无其隙,即以此票拟字样密示吏科丁时魁。

时魁陡然震怒,连夜约结两衙门,于十三日早尽率现在科道十六人进入丹墀,共言强臣箝结言官之口,将来唐末节度可虞、宗周守府再见,因哄叫而出曰:我等不做官矣。

将公服袍带掷弃庭中,小帽白衣冠而出,所恃者李元允也。

元允承彭年之橐钥,权通大内,势逼至尊。

时,永历帝正在穿堂,召太仆马光追论五年前永州被难逃入全州事。

忽闻外变,两手震索,茶遂倾衣,情实可悯。

可恨时魁等隐情,金堡原任临清州知州,李贼来时,不知云何,杜工部有喜达行在诗「辛苦贼中来」之句,谓嘲其痛筋也。

十四日早,特降谕旨,敕李元允各到十六位科道门,谕令仍入办事,前本另发票拟,阁臣朱天麟即日放还田里。

诸臣以为丰裁矫矫,中兴侍御第一美举。

天麟于是不得不挂冠。

天麟举动,原不协舆情,其未出山时,变姓名隐,居太平府山中,知有李成栋归明之事,适王太监保到山买苏木,因盛款之。

王具疏特荐,详述天麟肴馔之盛、礼仪之恭而不讳,彼不知大体,以为荐之恳挚耳。

严,王二相则不容有第三人,直以「该部知道」还之。

又求庆国陈邦傅特疏,严、王二相谅,拟以宗伯召。

时为六月初一日。

阅三日,天麟朝见矣,宗伯篆王化澄兼摄。

初五日,化澄以礼篆送天麟,天麟不受也,往返推辞,自旦至暮,终不允诺。

科道两衙门传揭曰:天麟原以阁臣荐,岂宜授之宗伯。

今当合词以阁臣请。

明日疏上,则仍以「该部知道」还之。

于是,天麟不得不受宗伯矣。

无已,乃营大儿日生为侍御,即令管河道事;次儿月生为中翰,弟天凤为大行,又雇乡兵四十五人挺鎗揭旗,随侍左右,云为将来出将地。

凡会客讲话,非日昃夜分不了。

在苏为朱怪,在广为朱痴,至是一门摈逐,半系自取。

又去秋七月,帝驾留浔州时,帝允邦傅居守浔州,写敕中书张立先得银二十四两,遂以世字易居字,亦并发之,欲追其敕,更正居字,然而未果也。

正月二日,以攻陈邦傅为正课,其余总不暇计。

  至李成栋,旧冬十一月还羊城,整顿兵马,十一月二十七日,又上南雄,于滇阳峡中,忽见所杀之将杨某索命,成栋攀弓射之,身随弦去,堕入水中。

救起神情惨然,从此亦不敢踰梅关,驻军信丰县城中。

二月二十六日,出师南下,三更先发火器手三百,责付曰:如前遇敌兵,尽发火炮,我为后应;不尔竟前走。

至黎明杳无炮声,众皆曰:火器军决然前往,吾当拔营。

披甲上马,言未绝口,清兵杀入,满营溃乱。

盖火器手遇清兵,当欲取火,奈暴雨忽至,火为雨灭,火炮半声不发,三百火器手砍斩不遗一人故也。

成栋营后即系急流大山涧,有见成栋被甲未完,乘一跛马渡涧者;及过涧后,觅之无有也。

风倒梧桐记卷二

  三山何是非卯甫集

  己丑永历三年三月初七日,成栋凶信与湖广何腾蛟凶信一刻并至,惊破魂胆,逃徙昼夜,议论水火,门户冰炭,万千葛藤,悉皆解释,平靖者一月。

两衙门有望气者,以为成栋死,而元允不足恃;彭年之健翮,思有以铩之。

具重朝廷、抑奔竞一疏,申请以事权归永历帝,隐弹及彭年之把持。

彭年怫然震怒,答疏中有倘臣旧年以三千铁骑鼓励西行,今日君臣安在等语。

永历持其章疏,泣诉臣下,举朝失色。

肇庆因而有假山图、五虎号。

假山图者,假者贾也。

绘假山一座,下绘朝官数百。

有以首戴之者,有以手抱之者,有以肩背负之者,有以木杖支之者;有仰望者,有远听者,有指点话言者,有惊怕退避两手掩耳而走者。

又山巅黑气一道,直上冲天。

此皆市井童叟不平于胸中,为此图以诙谐之也。

五虎号者,吏部丁时魁、户部蒙至发,俱彭年同乡,楚产也。

一为虎尾,一为虎脚。

兵部金堡,浙人也。

因在福建为延平知府,疏激隆武赏赏罚不明,连杀同乡尹文炜、施璩二人,人畏之也,为虎牙。

副宪刘湘客,关中一布衣,来自留守阁臣瞿式耜,又为成栋同乡,故为虎皮。

虎头,则袁彭年也。

日将祖制二字说迁谈讲空话,因之获厚利,言非虎党不发,事非虎党不成,星岩道上,遂成虎市。

忽四月初六日,云南张献忠养子孙可望,遣龚鼎、杨可仕等六人献南金二十两、琥珀四块、马四匹,遗书求封秦王。

其书曰:先秦王荡平中土,翦除贪官污吏,十年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

不谓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

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

诏上仅书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孙可望拜书,以方幅黄纸书之,不奉朔,亦不建朔。

如此议下,群臣怂惥,以秦王封者,十有八九。

独兵部金堡,固争以为祖制无有。

李元允、袁彭年因龚鼎、可仕者自陈邦傅来,亦决以为不可,阻挠者两月而未定。

广西南宁府与云南广南府错处,中止隔田州,其间两日可达,邦傅于戊子年十月强娶南太道臣赵台女为媳,亲到南宁,因通可望。

可望所差之人,邦傅引导,可望咐差出门时,有秦王不允,滇兵杀出南宁等语,邦傅首先被难者也。

恐甚知行在,刻印刓印、喙长计短,又为金堡所持,不能必得,乃先假敕假差,封孙可望为秦王。

可望肃然就臣礼,先五拜叩头,舞蹈称臣,受封秦王。

后率其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各呼万岁。

后又秦王升座,受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庆贺。

礼毕,正欲缮表称贺,适龚鼎等赍荆郡王之敕到。

可望毁裂弃地不问亦不改前封也。

谢表亦遂止。

时已十月初矣。

孙可望者,张献忠养子中之一。

自献忠丙戌年炮毙于成都府,可望遂入贵州,据定番城,依息人马,其意欲入滇南取沐府也。

不意沐府之事更奇。

沐府世守云南,为桑土绸缪计,即稍破悭囊,亦情理之所应然。

乃燕台告变,彼高卧也。

金陵失守,彼高卧也。

丙戌七月,福京再陷,于是司、两院启请增兵守滇南境口,恐防客兵流入。

增兵必先措饷。

今求助饷,沐主天波戚容曰:极是要紧事,只为迩年多费,不能助一缗。

奈何!奈何!还宜从长酌处。

然增兵之说不可再迟,各有身家,刻下欲行者也。

滇田甚硗,无容议加。

天波以为各土司用盐颇多,再增本府一票,饷可从出矣。

众皆是之。

乃令盐场计会官给运使之盐票,再置沐府之饷票,准于九月为始。

初行时,土司有遵法纳沐票饷银者。

初九日,楚雄府土司吴必魁抗令焉。

于盐场中不惟弃沐票,并夺商盐。

鸣之县,县差捶之;鸣之府,府差杀之。

声言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遂举众入城,执楚雄府文武官数罪而杀之,又并其城而据之。

天波于是为饷票生事矣。

欲除大憝而克楚城,非藉壮隶之力不能也,计必调土司之强有力者,以靖扫之。

崇祯初年,滇南有浦民升之乱。

民升非自能为乱也,其妻范氏恣甚娇,色甚美,而力甚巨,且多智,而不好静,日驱挟民升振旗鼓,掠勇壮以取乐。

朝廷为之耗饷发帑,几二十万。

两院司道夺职镌级者,不计数。

恇怯偾弁陨命革逐,正不知几十百也。

后民升将败,忽与言别曰:尔不可以我为妻,我亦不与尔为夫,我去矣。

即去鹤庆府执一土司沙定洲曰:惟我与尔,可为夫妻。

沙定洲曰:我有妻也。

范氏曰:请出,我与语之,妯娌称呼。

三言未毕,一揖拱定洲曰:今未可为百年之好乎!于是,定洲一遵范氏之约束,征发调遣,号令严明,遂为滇南土司中富强第一。

兹天波以令符调之,彼欣然倾洞而出。

十一月初旬,困楚雄。

十五日,已解吴必魁,扫靖楚雄府,奏令再设文武各属,为守土抚治计。

天波喜甚,赉金帛重赏之。

定洲又奏曰:臣夫妇欲来面恩。

至是月二十九日,天波升座,两榭设仪仗,鼓乐旗帜极其炫耀,受拜受贺。

定洲止夫妇两人耳,三叩未完,两人俯首,忽趋上殿,急视之,两人各舞,两刀已格杀左右几人,天波急奔入内殿,两人亦竟入内殿,随见随杀,沐府男妇内侍不啻四、五百,顷刻尸横遍地,幸天波踰墙而逃。

彼反徐徐升殿,已有拜贺趋跄,供其调遣。

四城门又有定洲亲信之人,典守盘诘。

盖彼破楚雄后,各兵已俱潜伏在城,亦刻期共起。

天波悭养兵之几百金,竟至妻儿不保,三百年祖业丧亡,亦可哀也。

定洲夫妇坐据沐府,殿宇华美,宫室壮丽,三司两院许仍照旧供职,日辇天波三百年蓄积尽入本洞。

其所藏之富厚,奚啻敌国;他物勿论,箭头石青、箭头朱砂、落红琥珀、马蹄赤金,装以细篾箧,每箧五十斤,藏以高板库,每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库也。

珍珠青红宝石黄龙凉伞,一百四十顶。

定洲夫妇,自十月搬运至丁亥年四月方完。

此信一达于孙可望之耳,拍案而起曰:此吾几上肉也。

沙定洲么么小寇,何得袭我囊中之物!遂宵夜而行,竟入云南府,时为七月初二日。

定洲夫妇已先三日遁归本洞,可望只取沐府空宅,因咨访天波,并骈戮三司两院。

天波来自大理府,可望许之复仇,即用天波为报门官。

十一月,选三千精锐,困围定洲土洞,至戊子年二月,擒获定洲夫妇,并亲戚四人。

沐府之藏,并定洲之所素有,仍尽辇入沐府内宅。

孙可望将所擒六贼,于沐天波坐前,活剥其皮。

天波亦于可望前叩首称谢。

此可望入滇之始未也。

行在六月初,袁彭年生母死,自谓丁艰不守制,喧言于众曰:我家受国恩深重,奕世科名;更受天地之宏大,代产异才。

我今享年过先人,天正不欲置我于无用之地也。

党中人以为国尔忘家,中兴可望,宜晋世爵。

马太后甚恶之,宣查丁艰不守制是何朝祖制?彭年又腼颜月余,挟重资而去,拥妾寓佛山焉。

七、八两月,又为堵允锡浮苍梧而下崧台,始则颂,后则讪,呶呶者又两月。

永历又批发学道李绮生银三千两,付之连络高必正忠贞十营头矣,李元允登门强索而去。

时忠贞已下浔、梧,抢杀允锡,无可奈何,乃纵酒以解之。

八月二十七日辞朝,适得史其文无主家眷委禽焉。

因酒胜气塞,色又承之,遂毕命于浔州府。

因此番下广,实为李元允等所奚落也。

朝中虎局久定,彭年虽去,无敢探穴。

时崇祯朝旧相公何吾驺、黄士俊正月二十八日入直以来,论章不止盈箧,兹皆告归。

此时揆地纷嚣,疏未拜稿,先商票拟,落旨拂情,则与相公仇论。

相公袖中簿,备一底簿示之,委云内改,闻有两底簿云。

又日出拜客,客必候面,颇烦苦。

惟严起恒能耐之,故能久安。

至九、十两月,起恒独相,奉永历帝粉饰太平,赠何腾蛟中湘王、李成栋宁夏王,皆设坛挂白,帝俱抆泪亲上奠。

又有假吴三桂疏、假东京回书,皆曰四方好音日至。

如醉如梦,妄想妄忆而已。

两衙门又以考选考贡事,是非贿赂,日夜忙忙。

长洲伯王皇亲新戏子成班,文武臣工无夕不会,无会不戏,无戏不彻夜。

加级加衔,巧获三代恩纶,荫子貤封,各样异数,如如意珠,所想必求,所求必遂。

武弁无不世袭分茅,蕞尔端溪,鼷腹俱满。

间有一二知己,亦思为绿野锦堂计。

奈梅关破,玉望难生出日,悠优姑待若天下不独生一李成栋,青楼女子必多,若成栋之爱妾者,曾见有见几?而不俟终日者三人,吴璟、方以智、李用楫也。

吴掌宗伯,见咨入贡生皆作牛头马面,挂冠朝门而去。

方参机密,见涣发丝纶不达城外,弃妻子而去。

李则初遣敕封交南,以失印而罢,继差敕封滇南,以议更而罢,又以家眷舟中三次逢盗,日给无资,亦遂拂衣而去。

此皆戊子、己丑年事也。

然宫禁湫隘,供奉清素,不踰千金子也。

侍女寥寥,亦俱幼蠢荆布。

内侍夏国祥,以六十金于广城娶一歌舞青蛾,发方覆额,不一月而失所在,遍索城中不得,越三日于东池水面浮起红带,已殒命于中,想亦有所不得已也。

盖府署与高要县学并峙,中隔一池,于是覆土填其半,日于下午永历帝同内侍骑射其中,帝亦多命中,三宫从侧楼阅视以为乐。

三宫者,太后马、圣后王生母也,中宫王正宫也。

每日三宫同帝供膳,止二十四金,凡有赏赉亦在内。

帝度又宏大,报捷面恩奏毕之后,必左顾曰:赏银十两与他。

内侍吴国泰、夏国祥等甚以值日为苦。

至大司礼庞天寿,亦养御营兵十营,每营大总兵一人、副总兵二人、参将四人、参将之下官头二人、官头之下小卒一人耳。

一营十人,十营亦有百人。

此皆天寿出自己钞以为永历仪卫拥护,亦甚亏之矣。

  庚寅永历四年正月初一日,清兵过梅关。

初三日,克南雄府。

初七日,信至肇庆,君臣上下魂不附体,窜溃如崩。

武官家丁横眼抢杀,先劫囊之重者,如冢宰晏清等;官之显者,吏部丁时魁等。

凡系文官,皆为几上肉。

初九日,永历登舟。

十三日解维,随路劫夺,文职无完肤。

二月初一日,至梧州,皆以舟为家。

李元允久与陈邦傅相轧,不敢西上,停舟肇庆。

五虎失势,报仇者寝皮食肉,独袁彭年以艰先去,将金、丁、蒙、刘四虎奉旨逮问,照北京厂卫故事,全副刑具,轮番更用。

以有马吉翔在此,彼固以北金吾起家,纵送乘落,尽其法也。

招赃俱有十五、六万,云为受刑不过所致。

拷问时金呼二祖列宗,丁与蒙、刘则满口老爷饶命、万代公侯等语,不计叩头而已。

向之附五虎得志者,胆破魂消,倾家掩盖。

永历登极三年,至是始见声色。

至四月间,羊城未下,杜永和时有捷报至梧州,李元允以计杀叛将罗守诚。

局势稍缓,再行考选,略似人形者,无不绣衣铁简,木天铨席,然得之非分,天即有以败之。

如董云骧,以台中谢恩,叩头不起,殒于皇船。

朱士焜,吏科归省,全家歼于贼手。

潘骏观,改铨部矣,见朝无官帽,以便服行礼,人为起「方巾片片潘双鹤」之口号,亦遂夺职。

如此之类,不一而足。

严起恒逍遥河上,至八月十五日,无以为金镜之献,亲书「水殿」二字,置一牌坊,鼓乐迎送皇帝所坐之船,再令群工上表称贺。

情实孤舟婺妇,形似画船箫鼓。

戊子年五月初十日至今二年余矣,从无有谈兵说饷之疏,亦无有正气偘论之臣,伴食戏泄。

严起恒庸臣也,亦佞臣也,亦贪臣也,非奸臣也,罪不容诛,夫复何说。

时广东省臣两广总制杜永和,犹然固守。

杜永和,河南人,李成栋之谨身好友也。

成栋渡涧殒身时,两印永和佩之,得不亡失,传之李栖鹏。

栖鹏陷于梅岭,仍不失,再传之阎可义。

可义病卒于韶州,又传之李五老。

五老者,元允之兄,亦成栋之养子,军士鼓噪而罢,又传之罗守诚。

守诚,原成栋之中军,亦以不协众望而罢。

此皆己丑年夏秋间事。

至九月,永和摄两广篆,专守羊城。

庚寅年正月初七日,闻清兵过岭,杜永和同三司江槱等于十四日出城上船,仍泊海珠寺侧,俟清兵一到,即挂帆虎头门也。

不意俟至月终杳无声耗,永和复率三司入城,各派汛地,为固守计。

至二月初四日,清兵纔至,札营城北,仰攻甚难。

盖羊城东南二面距珠江,北城濠外有二里许污田,人马可站立,惟西门一带为山麓,永和为石重城守之。

珠江以南五大县钱粮,各输贡不少懈。

自二月至十月,清兵凡三大败,永和晋封豫国公。

十月初十日,永历圣诞,永和会集文武官于五层楼拜牌,偶一呼言守西外城主将范承恩——其绰号范草包直呼之,承恩以为辱之于众也,恨甚。

范承恩者,淮安府之早隶,随成栋入广者;目不识丁,故曰草包。

承恩遂潜通平南、靖南二王。

十月二十八日,二王兵竟攻西外城,承恩退入里城,而外城失矣。

连攻三日,至十一月初二日未刻,羊城崩陷,永和率三司官携两广印航海而去,闻入暹罗国也。

初五日,袁彭年首先投诚,捧犒军银八百两,哭诉当年迫于李成栋之逆犯,后则着着仍为清朝,此心可表天日。

二王亦挥出之,又旧辅黄士俊、何吾驺,又杨邦翰、李贞、吴以连等,各各投诚,惟恐或后。

当时打油腔嘲士俊,有「君王若问臣年纪,报道于今方剃头」之句。

盖崇祯末年,士俊曾膺存问也。

年已八十有二,复遭此几代升沈,有生不如死矣。

何吾驺者,更为可怪。

彼三百万家私,大澜小澜之住宅,巍焕壮丽,总付之一炬。

又两广军民杀戮几百万,城郭村野毁灭几万家,致世界两次鼎革,皆由何吾驺与辜朝荐争事权、分尔我所起。

从来两广在籍乡绅,必有揽两院三司之线索者,已未以后,归之香山矣。

辛未以来,潮阳辜朝荐每事欲与香山角,又角之必欲胜,其中局势,毕竟香山大而力厚不胜也,愤甚。

丙戌年八月,清兵取闽,尚无入广之令。

朝荐,潮州人也;潮州至闽省四日程耳,亲往福州府,献下广之策。

盛言三月之功,可直达西粤桂林。

思得首功,便可压倒香山,而不使之出头也。

清兵总镇李成栋遣三百精骑宵夜东行,由老龙而下广,过增城县,俱潜入花山。

十二月十五日上午,止将十人,以青白布掳头,作洋人舟子状,直至广城布政司前双门下紫薇牌坊人丛中,各出头布,现出辫发薙头。

当时止杀一人,满城崩溃。

十人分守六门,将城门谨闭,于城上巡视,候至第三日,三百精骑方到,李成栋大兵月余纔到。

何吾驱投诚,乞修明史,门署「纂修明史」额。

广东人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谣。

此时成栋初到,真是市不易肆,寸草不动。

成栋亦无惊扰地方,但传檄各府州县。

至明年二月,已达浔、太等处,两广定矣,辜朝荐不得别兴风波后朝荐全家被害,身首异处,居室灾毁无遗。

又因丁亥年二月初一日陈子壮、张家玉二人竖义起兵,于是上而苍梧、下而潮阳,各处伏莽淫掠,小民村堡受祸。

张家玉,六月兵败,身沈于江。

陈子壮,潜身于高明县,复拥一妓者,因而被擒,解至省城,李成栋会同三司正法。

成栋曰:若依国法,应剐三千七百刀,今折下十倍三百七十刀罢。

袁彭年跪禀曰:李老爷,国法所在,还应三千七百刀。

成栋曰:我尚恨其不先死来解也(?)何必如是!羊城上下稍靖,而潮阳界闽漳,山海深菁,盗贼日甚,百姓追原乱始,总起于辜朝荐请过清兵所至,恨入骨随。

又朝荐之父,横肆乡曲,凡秤尺斗斛服食器用等项,非奉彼号不得用,其号秤曰「辜爷秤」、尺曰「辜爷尺」之类是也。

又成栋反明后,永历帝见驻肇庆,朝荐竟不敢见朝,虽有门生礼科李用楫三为荐剡,恐一出而其事大露。

潮州士庶已欺其孤弱,己丑四月激于义愤,尽诛灭其家。

呜呼!是亦丁魁楚无君之报也。

至十一月初七日,闻羊城已失,各各抱头鼠窜,移舟西上,不五里,又抢杀遍行。

上至藤县,遂分两股。

从永历帝者,上右江;余则入容县港,王化澄等类是也。

上右江者,至浔州道上,兵各散走,永历呼之而不应。

入容县港者,于北流境地,为土寇尽行劫夺,弃妻失妾、亡子遗仆,比比皆是,茕茕孑身,步行足重,乞食颜羞。

向为鸳班贵客,今为鹄形丧狗,哀苦万状。

人生当此,真不幸也。

永历帝再上南宁府,仍以府署为行宫,所喜严起恒尚不忍舍去,同大金吾马吉翔、大司礼庞天寿三人班荆对泣而已。

  永历五年正、二两月,因略平安,间有旧臣从别道而至者,又有新臣不三思而就职者,文武两班,位列楚楚,然亦薤上露、水中鸥,究无依恃。

忽三月初一日,孙可望发兵三千,直抵邕江,亟取兵科都给事中——当日现任其职者应天吴晋叔也,腰斩之,犹以为向日之金堡耳,不知官是而人非。

再取首揆严起恒,在舟中与之追论不封秦王之故,相对犹然成礼,及别时,则投之江北。

邕江之水,极其泛暴,源从交趾流入,起恒家人急驾往救,直追至横州,得其尸焉。

呜呼!是亦云死之得其当矣。

其余朝臣,尽皆逃散,为生为死,不得闻之。

  丙戌年十月初九日,至今五、六年中之事局,日变月新,千奇万怪。后之作史者,谅亦幸此书之独存也。

  庚寅十一月初五始安事略瞿元锡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始安事略

  瞿元锡撰

  先是丙戌秋九月、延汀之变,传自东粤,彼中士大夫渐鳞集端州之江浒。

时先太师内召未赴,停舟于此,将一年矣;与粤当事丁、吕诸公拥戴桂藩四子永明王即大位于肇庆,以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

未几,清兵入广城,皇舆西幸,寻驻跸全阳,先太师改膺留守桂林之任。

会有东阿县任子于元烨来督西粤军,与先太师共事一年,公饷私费取资于先太师者实多,被劾遭严谴,先太师救之甚力。

再越岁,起楚督军,先太师助以行粮,馈以夫价。

又越岁,楚地复失,元烨复奔粤,且不奉命径趋行在,危言耸上,请增事权,遂挟当事于衔内,插入广西字面,为横索先太师之地。

比至桂林,志骄胆怯,诸勋无不侧目。

有少女已与宁远伯王永祚有成约,乃更嫁开国公赵印选。

时元烨欲恣意于粤西,借印选以自辅,虽败王氏之盟弗恤也。

由是,王、赵成隙,而卫国公胡一青出守大榕江,从事独劳,心亦怏怏。

当是时,桂林所特重者,滇营三将耳。

三将俱有私怨,不肯协力以守粤疆。

而三次劫掳保全省会之宣国公焦琏,驻师平乐,呼应不灵,故□得从全州长驱直入,莫有阻者。

  先是十月十三日,先太师集众会议,搜括悬赏,方谓即不能战,尚可以守;乃勋督志在饱扬,绝无御敌之谋。

十一月初五日,忽传兴安塘报一纸,知初四日严关诸塘尽已扫去。

先太师当即飞催印选等星赴子营,而印选踌躇不进,其意全注老营,止办移营一着。

至午后遣人侦之,则已尽室而去,并在城胡、王二营与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驎、绥宁伯蒲缨各家老营俱已奔窜,城中竟一空矣。

于元烨微服出走,甫至月城,遂为乱兵所杀。

先太师抚膺顿足曰:朝廷以高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遂作如此散场乎!尔时家人俱已星散,有标下总兵官戚良勋跃二马至,欲先太师之出走也。

先太师叱之曰:尔等武臣要去自去,我今日即去,不过多活几日。

自古至今,谁是不死者,但要死得明白,可见祖宗于地下耳。

若再饶舌,我先以尚方剑斩汝。

良勋去时已晡矣。

先太师危坐署中,屹然不动。

适总督张公同敞自灵川回,过江东,遥询城中光景,知城中已虚无人,止留守尚在,遂泅水过江,直入先太师署中曰:事迫矣,将何策以免此难乎?先太师曰: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予自丁亥三月十一日□薄桂林,已拚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

子非留守,可以无死,盍去诸!张公毅然正色曰:死则俱死耳。

古人耻独为君子师,顾不与门生同殉乎?遂笑与张公饮,神色怡然。

四顾左右,惟一老兵,命坐营总兵官徐高至,谓之曰:吾敕书节印付汝,汝星驰赴行在所,完归皇上,勿为□所得也。

张灯对坐,夜雨淙淙,遥见城外火光烛天,满城中寂无声响。

鸡鸣时,有守城兵入告曰:清兵已围守各门矣。

天渐明,先太师谓张公曰:吾两人死期近矣!辰刻,噪声□靖江王府前,再一刻,始至公署。

先太师与张公俨坐中堂,突有数骑持弓腰刀至,执先太帅与张公去。

先太师曰:吾两人坐待一夕矣,无容执。

遂与偕行。

时大雨如注,从泥淖中蹒跚数时,始到靖江王府后门。

靖江王父子亦以守国不肯出城,拘置别室。

孔有德惯举手作恭曰:那一位是瞿阁部先生?请坐!先太师曰:我留守督师瞿式耜也。

中国人不地坐;城既陷矣,惟求速死耳,夫复何言!有德霁色慰曰: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在城中。

吾至此,即知有两公不怕死而不去。

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

甲申闯贼之变,大清为先帝复仇,葬祭成礼,固人人所当感谢者。

令人事如此,天意可知,阁部无自苦!今而后,我掌军马,阁部掌钱粮,无殊在明可耳。

先太师曰:我为永历皇上供职,岂为□□供职耶?有德曰:吾居王位,于阁部亦非轻。

先太师笑曰:禄山、朱泚,而自以为王,一何王之贱也!有德曰:我先圣之裔也,势会所迫,已至今日,阁部何太执耶?张公厉声曰:尔无辱先圣,尔为毛文龙之门子,而自以为先圣裔耶?有德大怒,叱左右缚之。

逼之跪,不屈,捶折两臂,并伤一目,终不屈。

先太师曰:是宫詹司马张同敝也,与我同难,应与我同死。

尔等乌得辱之!有德冀先太师之屈节也,先市恩于张公,命左右释其缚。

会有臬司彭爌,王三元入为劝解,遂同出,拘于民屋,与张公两所而声问时通也。

有德遣人赉满衣、满帽掷之于地。

拘囚第三日,设宴,先太师挥其饮食,以□□之食呼之。

时绝粒已四日矣,会礼部主事杨硕肤甫从阳翔山中来,少供薪水,先太师受之,并密致衣冠之具,而防闲者不之觉也。

有德时命彭、王多方劝慰,求薙发不从,请为僧亦不从。

先太师曰:为僧者,薙发之别名也。

薙发则降矣,岂有降□之留守乎?日惟方巾偃坐一室,与张公赓和赋诗,以明厥志。

间同张公徘徊城市,登眺山川,有华表鹤归之叹。

一日,途遇监军御史某,见其头戴僧帽、身服青衣,逡巡而走,面叱之曰:何自辱以辱国一至于此!其人汗流浃背,蒲伏中途。

□官见者,益惮先太师之威严不可犯也。

  闰十一月十一日,召幕友刘觐公至,谓之曰:今日事已当井之上爻,并居其所而迁圣贤,自有学问。

我只做不动菩萨、欢喜地菩萨,□其奈我何哉!甲申之夏,国难方殷,予欲从黄叔阳之后藏而松师不之许,答数云:留此身以为暮年烈士。

今正当其时矣。

相对浃晨,惟绻绻圣跸播迁、封疆失守,臣罪当诛之意,绝无一字谈及身家。

觐公洒泪而别。

  十五日,先太师语张公曰:吾两人待死已四十日矣,而偷生未决,知我者指为苏武、不知我者指为李陵,吾两人何以自解?随草一檄托老兵从间道驰谕焦宣国曰:徐高、陈希贤重兵在城未散,城中俱假;若援兵疾入,可反正也。

会有降贼魏元翼者,向曾任桂平督粮道,贪墨无状,先太师与张公,曾罚锾以助饷,彼衔恨切骨,自投□营后,百计陷害,欲得而甘心焉。

且广布逻卒,搜捕羽书,老兵甫至文昌门,檄为其党所获,献之有德,有德震怒。

  十六日午后,先太师具水沐浴,知翌辰之不免于难也。

  十七日丙申,□骑四人请先太师出。

先太师神色不惊,夷然自若。

语之曰:须少,缓待我完绝命词!遂援笔成诗二首,一自题,一赠张公者。

整肃衣冠,向南行五拜三叩头礼,将手录临难诗稿一帙置于几上,从容徐步。

遇张公于门首,笑谓之曰:吾两人多活了四十日,今日得死所矣。

张公亦谓先太师曰:快哉,行也。

厉鬼杀贼,门生讵敢忘之!行至城隅盘石,先太师曰:吾生平爱山水,此地颇佳,可以去矣。

疾呼皇上者三,遂同张公南面遇害。

顷刻雨骤风驰,当空震雷三击,有德亦为骇悚。

故国臣民,遐迩惊悼,掩袂而泣者,不知几千人也。

  时有何中湘部曲沅陵侯马蛟麟者,身入□营,心怀故国。

闻先太师殉难,疾驰往诀,已无及矣。

觅苇席覆之,叹息而去。

次日,杨硕甫入城白孔有德曰:杨艺随阁部瞿老师在粤已六年矣,祗为此根颈骨,欲收之以报知己。

今日事已至此,乞垂宽大之恩,少尽师生之谊。

有德心动,许其殡殓。

硕甫舁棺至死所,见刃血在颈而身首未殊,面俨然生也。

跪而告泣曰:门生在此,老师之目,其遂暝乎!忽见先太师张目如炬,目睛不动,而神采焕然。

硕甫且悲、且惧,摩掌熨目,久而始合。

密备大红蟒衣一袭、金幞头一事,肃而殓之,并为张公具殡,殓葬于浅土。

其地在桂林之门,盖风洞山之麓也。

是日,同遇害者为徐高、旗鼓陈希贤、家人陈祥云。

  先是十月十二日,先太师遣孙男昌文至行在,进万寿表。

二十一日抵梧,次日竟朝面奏西粤情形,兵骄粮匮,无以御□张之□。

滇营三镇,汹汹寻戈,似非中兴景象。

同乡诸老,谓先太师权不重,无以镇服诸勋,公疏请旨特授黄钺龙旗,凡公侯伯大小文武各官俱受节制。

十一月初五日,命撰敕文,次日送用宝矣。

初九日,皇上临轩,昌文对策。

是日,报东省初三已破,举朝震惊。

初十日,忽报桂林初五亦破。

上遂移跸,将往浔州,百官逃窜,士庶流离,而骄兵悍将遂肆劫焉。

昌文往辞阁暨庞司礼,司礼云:桂林已破,令祖自然尽忠,足下不能上省,随行在到浔州可也。

昌文云:桂林虽破,晚生必欲上省寻祖父着落。

若奔投行在,是为功名而忘祖父矣。

既以成孝,何以成忠?遂匆去。

十二日,从甘村进至周村,寄宿曾孝廉家,而舟中所掳资粮书籍并弓箭军匆别器,已于初十夜纵火焚之,无有存者。

十五日,将往竹峒,从贺县入桂,一探消息。

适遇八排猺贼出山,猖獗路梗,不通往返。

又有匝月,复回周村。

周村又被猺贼抢掠,随身行李一空,艰难困顿之苦,真人生所未有也。

辛卯年正月初二日,又从周村起身。

一日行至黄州,途遇阳朔龙头山人,问其省中之事,备述甚详,始知先太师之变,痛哭无地,几不能生。

十二日,到剪刀猺同邑王方谷家,细知先太师殉难始末。

越数日,杨硕甫至,知先太师浅葬于风洞山,心中稍慰。

尔时,欲上桂林,凶锋可畏;欲下梧州,恐途中有识认挟之以媚□者。

兼之资斧又缺,进退两难,匿影荒山,度刻如岁。

恶奴胡科,背主而逃,相随患难两月不离者,勋官钱廷缵一人也。

三月初二日,勋官钱云自兴平来,始知梧州光景。

镇将马蛟麟有书迎昌文至梧桐城,方密之相公亦有手札见招,遂作出山之计。

十六日至梧,十八日见马镇,接待甚殷,情踰兄弟。

有内司房公者,系上元人,左右周旋,靡所不至,不谓流离琐尾时,有下徐生之榻者。

日欲遣昌文南还,辄为先太师标下恶弁王陈策多方阻挠,羁迟时日。

五月初二日,始放舟东下。

十二日至佛山,忽见王陈策同□卒数人,奉孔牌追转同行男妇七人,悉加桎梏。

二十二日,复上梧州。

马镇又阴为护持,遣兵起送。

盛暑盐艘,钩锁琅珰,不能转动,真所云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者。

六月十二日至桂林,昌文虑魏元翼之寻仇,谓此行必无生理。

是日午后,住怀达章京李养性家。

十三日,传令释放,侯旨录用,殊出意外。

潜询之,知魏囚已于初七日为先太师与张公所殛,一口而出,各言神威之审鞫者,但闻空中似有铁链之声。

俄顷间,七窍流血而死。

□益惧先太师之灵爽英英如在,不敢加害于子孙尔。

八月二十一日,幼弟元统归。

二十五日,昌文启先太师之柩与先临桂夫人之柩,合厝明月洞。

洞离城四里,悬崖石室,亦仙子之所居也。

恶弁王陈策为贾梧州,九月二十五日,忽云瞿太师唤我,急取纱帽圆领来。

言未绝声而已死矣。

魏、王二贼百计图谋而卒先殒其命,谁谓天道远而忠臣之后不克世乎!先太师六年事迹备载留守封事中,兵燹之余,一时难购;俟日后灵柩还乡,排缵成书,播诸遐迩。

兹因传述不详,未敢轻于举笔,以掩先太师之丰功伟烈也。

 

弘光朝伪东宫伪后及党祸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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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呼!自古南渡灭亡之速,未有如明之弘光者也。

地大于宋端、亲近于晋元、统正于李升,而其亡也忽焉。

其时,奸人或自称太子,或自称元妃,妖孽之祸,史所载如此类亦间有而不遽亡者,无党祸以趣之亡也。

党祸始于万历间,浙人沈一贯为相,擅权为恣,多置私人于要路,而一时贤者如顾宪成、高攀龙、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属,气节自许,每与政府相持,而顾、高讲学于东林,名流咸乐附之。

此东林之党所自始也。

国本论起,两党相攻击如仇雠。

嗣是有妖书之役、挺击之役,迄数年不定。

神宗晚节,郑贵妃宠愈甚,其子曰福王,上于诸子中独怜爱之。

王皇后无子,光宗于兄弟居长,系中外心,而贵妃早贵,顾天下有出郑氏上者,辄觖望,即上亦两难之。

一时,名流俱以伦序有定,请早建太子,章满公交车。

上怒,或黜、或廷杖,相继不绝,而言者弥众,皆以斥逐为名高。

政府如沈一贯与申时行、王锡爵,皆主调护,而言者遂并攻之。

然上意亦素定,卒册光宗为太子;而福王之国河南,所以赉予甚厚,诸子不得与比。

王不善宾客,所好惟倡优妇女,中外皆以为不足忌。

国本既定,两党激而愈甚。

泰昌、天启间,红丸之役、移宫之役,中朝相争如蜩螗沸羹,与挺击号为三案。

及魏忠贤为政,浙党尽归魏氏,东林骈首、牢户,余斥逐殆尽。

烈皇帝立,而魏党皆锢之,终身弗与齿。

  崇祯十四年正月,流贼李自成陷河南府,福王遇害,世子走怀庆。

事闻,上震悼,辍朝三日,泣谓群臣曰:王,皇祖爱子,遭家不造,遘于闵凶,其以特牛一告慰于定陵、特羊一告于皇贵妃之园寝。

河南有司改殡,主其吊襚。

世子在怀庆授馆,馈餐备凶荒之礼焉。

世子寻嗣福王。

王元妃黄氏,继妃李氏,皆早薨。

王与潞王先后避贼至淮上。

  崇祯十七年四月,烈皇帝凶问至南京,诸大臣议立君,意多属潞王,而东林恐以三案旧事有嫌于福邸,亦不利立福王。

总督凤阳马士英遗书诸大臣,言福王神宗之孙,序当立。

士英负纵横才,初为太监王坤所构谪戍。

阮大铖者,名在逆案中,时时欲出不得间,而与士英最善。

崇祯中周延儒之再召也,大铖归诚于延儒,求荐己。

延儒难之,遂以士英为托,曰:瑶草复起,是即大铖复起也(瑶草,士英字也)。

延儒入京见帝,言马士英有边材可用,遂起为凤阳总督。

至是,大钺与士英谋立福王,以福王与东林有隙,福王立,东林必逐,而逆案可翻、己可出也。

兵部尚书史可法、詹事府正詹事姜曰广、兵部右侍郎吕大器,遗书士英,言福王有失德、无人君之度,不可立。

而是时士英兵权在握,与大将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深相结,诸将皆愿立福王,如士英旨;吏科给事中李沾从中主其议,于是,以福王告庙。

五月己丑,群臣劝进,王辞让,遂以福王监国南京。

是日,大清兵入北京。

壬辰,以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姜曰广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俱入阁办事。

以马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仍总督凤阳。

可法请分江北为四镇,以得功、泽清、良佐分统之,所收中原州县即归统辖,天下既定,爵为上公世袭。

复奏设督师于扬州,节制诸将。

马士英率麾下渡江,与群臣合疏劝进。

  壬寅,王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甲辰,以忻诚伯赵之龙总督京营戎政,密谕参将王之纲迎母妃于河南郭家寨。

李自成遣伪制将军董学礼率兵南下,至宿迁,总督漕运路振飞遣兵击败之,擒伪防御使武愫。

寻尊皇考福恭王曰贞纯肃哲圣敬仁毅恭皇帝,妣□氏曰孝诚端惠慈顺贞穆皇太后,皇祖妣贵妃郑氏曰孝宁温穆庄惠慈懿宪天裕圣太皇太后。

皇太后、太皇太后,皆生称也;嘉靖中,已厘正先朝之误,而礼臣不考,遂仍其失云。

遥上母太妃邹氏尊号曰恪贞仁寿皇太后,谥元妃黄氏曰孝哲懿庄温贞仁靖皇后,继妃李氏曰孝义端仁肃明贞洁皇后。

帝既立,可法为首辅,亟召天下名流,以收人心。

而士英挟拥戴功,入政府,内通中宫、外结四镇,出可法于外为督师,士英遂为首辅。

四镇惟黄得功忠勇,奉朝廷命,余皆骄悍不可法度使。

得功进封靖南侯、左良玉宁南侯,封高杰为兴平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

可法至扬州,为高杰所困,可法开诚示杰,杰感动,愿为可法死。

黄、刘与杰交恶,士英亦怒杰之为可法用也,文武离心、内外解体,可法疲于奔命,而国事日裂。

上优柔不断而性宽厚,政事一委任大臣,不从中制。

坐是法纪皆废,而廷臣无不恣肆通贿赂,中官之揽权婪贿尤甚。

自以从福邸来,流离奔窜,取金钱为衣食,上亦怜而不之罪也。

及阮大铖入,而党祸复烈,谗慝宏多。

故上宫中每顿足,谓士英误我!然大权已旁落,无可如何。

而上多声色之好,自六月庚辰诏选淑女,自是访求之使四出,识者早已料其不能终。

已诚意伯刘孔昭奏都察右都御史张慎言,李沾(也升太常寺少卿)奏吕大器定策时怀二心(两人,大铖党也)。

上曰:朕遭时不造,痛深君父,何心大宝,直以宗社攸关,勉承重任。

效忠定策诸臣,朕已鉴知,余不必深求。

已而,慎言及曰广等皆以争大铖之出,相继引去。

士英荐前光禄寺卿阮大铖知兵,予冠带召见。

户科给事中罗万象、御史王孙蕃、陈良弼、大理丞詹兆恒、应天府丞郭维经、怀远侯常延龄等,交章言大铖名在逆案,不宜召。

上寺弗听。

大铖入,对称旨,且伏地哭曰:陛下知父君之仇未报,亦知祖母之仇未报乎?以三案挑激,大怒。

自此始,安远侯柳祚昌复荐之以为兵部右侍郎,巡阅江防,旋进尚书。

左都御史刘宗周疏劾,弗听。

  七月己丑,以左懋第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使燕京。

杰、泽清举故总兵陈洪范副之。

至燕京,懋第不屈死;洪范阴输款,且请南行为间,既至,密奏得功良、佐与敌通。

二人上疏自辨。

上曰:此反间,不足信。

洪范寻给假去。

后洪范奉太后并执潞王以杭州降。

自李自成败走西安,山东诸州县杀其伪官,复为明守,而南中无一官一兵出河北,自济宁以西皆降北,惟济宁设守。

八月,大兵趋济宁,下之。

先是,刘宗周在籍,自称草莽孤臣,请上亲征,又言四镇不宜封,姜曰广拟优旨宣付史馆,而宗周连疏言中外诸臣皆可诛。

四镇皆怒,杰、泽清、良佐各疏劾宗周激变军情,动摇乘舆。

又与得功合疏言姜曰广等谋危社稷,四镇之横日甚,而士英借以逐姜、刘,用大铖。

自是,中朝之权,藩镇皆得以操之矣。

初,大铖以逆案废锢,屏居金陵城南,溷于声伎。

当是时,东南名士,继东林而起,号为复社,多聚于雨花、桃叶之间,臧否人物,议论蜂起,而礼部仪制司主事周镳,实为盟主。

其诽诋大铖,不遗余力。

大铖尝以梨园子弟为间谍,每闻诸名士饮酒高会,必用一、二人阑入伶人别部中,窃听诸名士口语。

顾诸名士酒酣,辄戟手詈大铖为快,大铖闻则嚼腭搥床大恨。

会流贼扰江北,烽火及于瓜步、浦口,诸名士虑大铖且为贼内应,则刊留都防乱公檄以讨之。

无锡顾杲为首,而贵池吴应箕、刘城、宣城沈寿民、唐允甲、宜兴陈贞慧、松江徐孚远、吴县杨延枢、钱禧、归德侯方域数百人附之。

大铖内衔且惧,独身跳匿于牛首之祖堂,而使其腹心收买檄文,愈收而布愈广。

大铖之客语大铖曰:周镳之名,以诟公而重,诸名士党人又以诟公媚镳。

于是大铖怨镳及诸士刺骨,思一日得志,即起大狱杀之,而未有以发也。

及骤贵用事,与中官比昵,逐谏官。

逆案诸人,如袁宏勋、杨维垣等,次第起用。

先以蜚语逮镳及前山东按察使佥事雷演祚系刑部狱,从吏讯而捕囚诸名士。

校尉纷出,踉跄奔窜,善类为之一空。

定从逆六等条例,凡素有声望、不悦己者,辄窜入其中;或真失节者,反以贿免。

群臣日上书相诋諆,上亦厌之。

诏曰:朕遭百六之运,车书间阻,方资群策,旋轸故都。

乃文武之交争,致异同之日甚。

先皇帝神资独断,汇为众流,天不降康,咎岂在上!尔诸臣尚鉴于前车,精白乃心,匡复王室。

若水火不化,戈矛转兴,天下事不堪再坏,且视朕为何如主?皇太后至自河南,遣灵璧侯汤国祚告于南郊。

杨维垣追论三朝党局。

上曰:宵人躁竞,不难矫诬君父以遂其私,姑不追究。

其三朝要典,礼部访求,入史馆以存列圣慈孝之实。

又奏逆案多枉命,吏部分别起用。

九江督袁继咸上疏言:三朝要典,为先帝所焚,不宜存。

而左良玉亦上疏论之。

上曰:此朕家事,列圣父子兄弟数十年无间言。

诸臣妄兴诬构,今物故几尽,与在廷诸臣功罪无关,朕已悉从宽宥,不必疑猜。

袁宏勋奏继咸庇护三案,继咸上疏自辩。

上曰:继咸身任封疆,当一心办贼,不得借端生衅。

先是湖广巡抚御史黄澍,以论士英被收,倚良玉不至。

太监何志孔与良玉交尤密,而吕大器先是劾士英以入朝为名,横据政府,卖官鬻爵,请上罢斥。

上不听。

寻致仕去。

至是逮之,亦不至。

失职之臣,骎骎挟藩镇以抗朝廷矣。

是时,庶官非贿不入,政府与中官、勋卫、藩镇,皆得操用舍之权。

吏部尚书徐石麒不获举其职,去位。

兵部之婪贿尤甚,奸民挟多金入都,即日可为大帅。

前官方在任,而后官升任者累累皆是。

及抵任互争,乃令□者候缺。

而旧者欲固其位,仍输贿,新者亦加贿以求旧者之速去。

武弁横行,都邑人莫之敢指。

大铖党益盛,张孙振、赵之龙、冯可宗皆为爪牙,日以报怨杀人为事。

其大旨务以离间骨肉,危动皇祖母中诸名流以非常之法。

当拥立时,操异论者仅数人,而士英辈欲自张其功,凡有纠劾,必以此诬之。

  元年春正月,开封总督许定国北降,诱杀兴平伯高杰。

  二月,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奏,先帝太子在杭州。

先是有妖僧曰大悲,自北来,自称为先帝,又称齐王,又称潞王。

下镇抚司讯,又称为神宗子,因宫闱有隙,寄养民间,长而为僧。

辞连潞王与故相申时行、礼部尚书钱谦益。

于是潞王常淓奏奸僧污蔑,户部侍郎申绍芳为祖讼冤,钱谦益上疏自白,俱奉旨慰谕;而张孙振、阮大铖欲借以起大狱,为匿名帖,布于通衢。

海内清流,如徐石麒、徐汧、陈子龙、祁彪佳、夏允彝、杨廷枢之属,皆入其内。

士英性疏阔,本不欲杀人,而大悲所言,一无所牵染,狱遂止。

二月晦,弃大悲于市,而明日国中传言曰:太子至矣。

上初阅梦萁奏,甚喜,遣中官踪迹至钱塘江上得之。

三月朔至京,廷臣及士民拥观,人人色喜。

明日,始知为高阳男子王之明也之。

明发垂肩,肌理白,而举止轻率,身伛偻而容有愁。

初至,居兴善寺,已移至锦衣冯可宗邸舍。

上御武英殿,命群臣及左春坊左中允刘正宗、右春坊右中允李景廉、前詹事府詹事方拱干等审视,正宗等皆前东宫讲官也。

拱干上,指称方先生。

及问正宗等,皆不识。

又问讲书何地?讲何书?习何字?皆不符。

兵科给事中戴英进曰:先帝十六年冬,御中左门亲鞫吴昌时,太子侍旁,忆之乎?不对。

群臣环诘之,乃言姓名为王之明,故驸马都尉王昺之侄孙,曾侍卫东宫。

家破南奔,遇梦箕家人穆虎于逆旅,遂共卧起。

穆虎教之,诈称太子。

拱干则于侍卫日识之也。

奏上,下之明中城兵马司狱。

之明在狱中,嬉戏自得,好饮酒,酒酣即长歌,终夜不止。

狱囚与之亲者,问汝果太子耶?伪耶?皆不答。

居数日,上遣中官张朝进,同东宫伴读邱志忠至锦衣卫召之明,再行审视,之明色甚恐。

志忠审视良久,言曰:太子识余乎?之明不答。

锦衣从容劝其无恐。

之明第曰:休矣休矣。

志忠仰天祝曰:以先帝之仁圣,遭祸乱至此,今无血胤,海内伤之。

若果先帝子,愿天诱其衷,遂擗踊大哭。

之明卒不语。

是时,天子闇弱,马、阮浊乱朝政,人情愤激,皆谓太子为真、讹言繁兴,一唱百和,不可止也。

法司以王之明狱上。

上曰:此必奸人授意,图为不轨,非高梦箕一人可办,法司其严行往来踪迹及主使之人。

盖大铖等又欲借以起大狱、陷清流,而梦箕被酷刑,欲其有所连染。

梦箕大言曰:入他人罪,不能出我也。

于是人情益惧,民间指士英辈共谋戕害太子。

黄得功上疏言: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真伪未辨也,多方保全,以谢天下耳目。

若遽加害,即果诈伪,天下必以此为真东宫矣。

乃命养之狱中,俟布告天下愚夫愚妇,然后正法。

袁继咸及湖广巡抚何腾蛟,俱上疏乞保全。

而刘良佐并言太子、童氏之事,谓上为群臣所欺,将使天伦灭绝。

童氏者,河南人,自称上元妃!河南巡抚越其杰、巡抚陈潜夫信之,具仪从送至京。

上大怒,下童氏锦衣卫狱。

童氏色美而甚□,秉笔太监屈尚忠至狱中视之,一见知其姓名,而所言王宫事多不合。

乃刑之,言在福王府为西宫,又为邵陵王宫人。

且曰:吾之与王别也,啮胸为记,分金为质。

别后生一子,今四岁矣。

在狱中时号泣,且念其子不止。

既被刑,称病,上命医调治候鞫,勿令致毙。

于是,医者进视不辍。

一日忽不肯饮药,求狱官为之祈禳。

自言己干支,生三十二年,生日为八月十三日子时,与夫同日同时生,而夫长七年一月。

狱官诡为之书符祈祷,童氏称谢曰:我不忘先生也。

居数日,产一男子,属狱中妇人服侍者曰:勿泄,泄则我必死,累汝矣。

因投之厕中。

复下刑部狱。

五月壬辰,帝奔,京师乱,童氏出狱,不知所终。

  当大悲之既诛也,王之明与童氏先后至,而同时有妖人衣冠为道家装,直入西长安门,门者止之,曰:我天子也。

汝不闻黄牛背上绿头鸭乎?门者执之,乃为癫状。

奏闻杖而释之。

越一日,又一人衣青衣,入西华门,过武英殿,几入西宁宫,乃太后所居也。

阍人叱之,则云:取御床来,吾今日登极;擒送锦衣卫鞫之,自言詹有道,南京人也;平生奉佛,佛拥之入宫御极云云。

奏上,上命杖一百肤肉不伤,亦无声。

枷其项,则已死矣。

初,上之见良佐疏也,曰:朕元妃黄氏,先帝册封,不幸早世。

继妃李氏,又已殉难;朕即位之初,即追封后号,诏示海内。

卿为大臣,岂不知之?童氏诈冒朕妃,朕初为郡王,何东、西二宫之有?且称是邵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

王之明为王昺侄孙,避难南来,高梦箕家丁穆虎教之冒称东宫,正在严鞫。

果真实非伪,朕于夫妇、伯侄之间,岂无天性?况宫胜相从患难者颇多。

朕于先帝无纤介之嫌,因宗社无主,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加毒害于其血胤。

朕夫妇之情,又岂群臣所能欺?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遗体,不可以异姓顽童淆乱宗社;宫闱风化攸关,岂容妖妇阑入!国有大纲,法有常刑,卿不得妄听妖讹,猥生疑议。

因命法司先将二案审明情事,昭示中外,以释群疑。

然而流言日甚,大兵已取盱泗、过徐州,骎骎乎及于仪扬矣。

左良玉在先帝时骄蹇纵贼,酿成亡国之祸,及上即位,数上书,侵挠朝政。

闻有太子事,上疏言:大臣蔽主,危害皇储。

时,良玉且病,其子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梦庚,性凶狡,遂举兵反,以奉太子密旨诛奸臣马士英为名,陷九江。

良玉病死,复陷东流、安庆,京师戒严,公侯伯分守城门。

征靖南、广昌、东平兵入卫,命史可法至江北调度、阮大铖率兵巡防上江。

大兵至,无御之者。

及大兵已至仪、扬间,而士英辈皆谓无虞,且欲藉北兵以破左。

杨维垣等请追恤三案诸臣刘廷元二十一人,并复原官,仍各赠荫有差。

杀周镳、雷演祚于狱,并前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于市。

时亨有清望,以阻南迁下狱,至是,与从贼周锺、武愫同杀以辱之。

上曰:朕为天子,岂计匹夫夙嫌,曾得罪皇祖妣皇考者,自今俱勿问。

文武诸臣,复举往事污奏章者治罪。

都督黄斌卿等与左兵战于铜陵,败之;得功大破梦庚兵于■〈足反〉子矶。

进封得功靖国公,世袭。

加大铖太子太保,诸将各升荫有差。

  四月丁丑,大兵破扬州,史可法死之。

五月丙戌,赵之龙密遣使赍降书,请大兵渡江。

使者遭大风,舟几覆。

庚寅,京师昼晦,大兵抵南岸。

壬辰,上如太平,幸得功营,阮大铖随之。

马士英奉太后如杭州。

明日日中,奸民数百人破中城兵马司狱,出王之明,称皇太子,奉之入宫。

宫中金帛器玩,掠之几空。

有太学生徐踽,手执表,号召军民,入宫劝进,无应之者。

赵之龙执踽,杀之。

乙未,保国公朱国弼入宫,执之明出,幽之别室。

大兵至,献之,不知所终。

或曰:主兵者遣之明去,之明不肯,遂留军中,效仆隶之役焉。

百姓又相聚杀士英故所部黔兵及其姻党,破人家,劫财物。

之龙捕数十人,斩之,城门昼闭。

帝之出奔也,群臣自尽者十余人,而吏部尚书张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维垣,阮、马党也,晚节自尽,人皆异之。

钱谦益,本东林党魁,文章气节名天下,先帝时为邪党挤之几死;及上即位,起礼部尚书,乃与诸邪党合。

大兵之至也,谦益降,且献阮氏及妃嫔数人于豫王为贽。

阮氏者,诸生阮晋之女,谦益选为帝后,与诸妃嫔皆未入宫。

至是,献之;豫王以阮氏赐孔有德。

谦益授内院学士,未几罢归。

乙未,豫王幸于郊坛,之龙率群臣出迎。

己亥,豫王入南京,降将刘良佐引兵至芜湖劫驾如大兵营,黄得功死之。

丙午,上至南京。

甲寅,北狩。

顺治丁亥五月初六日,上崩。

  马士英之走杭州也,杭州人不纳,逡巡钱塘江上。

而是时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即皇帝位于福州,改元隆武。

山阴王思任以书抵士英曰:阁下文采风流,素所景慕。

当国破众疑之际,拥立新君,阁下辄骄气满腹,政本自由,兵权在握,从不讲战守之事,而但以声色逢君,门户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土气不扬。

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则望风先遁,致令乘舆播越,社稷邱墟。

睹此茫茫,谁执其咎?余为阁下计,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之士,尚可相原。

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兵柄,授之守正大臣,呼天抢地,以召豪杰。

今乃逍遥江上,效贾似道之故辙,人笑褚渊,齿已冷矣,且欲来奔吾越!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

吾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

士英浸寻入浙东,持两端观望。

既屡战败,则与总兵方国安、大学士逢年北降,然犹与隆武通,为大兵所觉,骈斩于黯淡滩。

大铖走浙江金华。

先是,大铖己先士英降矣。

金华人朱大典,以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城守,而大典故督师南中,与大铖共事。

至是,大铖抵城下,自言穷迫来归,大典怜而纳之,为内应。

金华破,屠之;大典自杀,合家五百人皆自焚死。

大兵遂连收金、衢诸郡县,将踰仙霞岭。

抵青浦下壁,会大铖有微疾,军中相与亲爱者谓之曰:公老矣,得无苦跋涉,吾等先踰岭,而公姑留此调摄,徐徐至福州可乎?大铖艴然变色曰:吾虽老,尚能射强弓、驰壮马;且今欲取七闽,非吾不可。

奈何而言若是!复慨然叹曰: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

军中不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公行矣,非敢相阻也。

明日,逾岭,大铖下马步行,趫捷若飞,指乘马者而诟之曰:若等少壮男子,顾不如老秃翁;顾盼矍铄,军中颇壮之。

行至五通岭,则喘急,气息不相属,坐一石上,遂死。

其家人最后至,见之,乃下岭买棺;而是时沿途居民皆奔窜,遍觅无棺,阅一、二日乃■〈血上廾下〉木扉至岭上。

会天大暑,尸虫盈路,仅存腐骨而已。

  呜呼!南渡立国,一年仅终。

党祸之局,东林、复社多以风节自持,然议论高而事功疏,好名沽直,激成大祸,卒至宗社沦覆、神州陆沈。

彼鄙夫小人,又曷足诛哉;自当时至今,归怨孱主之昏庸,丑语诬诋,如野史之所记,或过其实;而余姚黄宗羲、桐城钱秉镫,至谓帝非朱氏子。

此两人,皆身罹党祸者也。

大略谓:童氏为真后,而帝恐事露,故不与相见。

此则怨怼而失于考矣。

观帝言宫媵相从患难者颇多,流离颠沛之余,不能绝衾裯之爱,一则幸旧好之犹存、一则愤伪托之妖妄,皆未可知也。

而王之明一事,至今犹流传以为真。

余得备着其说,以告世矣。

太子性仁弱,生十年,行冠礼执圭,见群臣,进止不失尺寸。

既讲学,出居端敬殿。

上手诏讲官称先生,余官称官名。

诸臣进讲章,上亲为删正。

太子于经籍,多宫中所诵习,书法尤工。

既长,元旦早朝,未尝不在侧。

上有所诛赏,引之共视。

且曰群:臣所上书,其意多为人营私解救,而故用浮词尝我,勿为所欺也。

太子母弟二(?)次为怀隐王、次定王,故宫中呼定王为三皇子。

永王年与钧(?),田贵妃出也。

当贼之陷京师也,上御便坐,命宫人曰:传主儿来。

主儿,谓太子、二王也)。

太子、二王犹常服入、上曰:此何时,可弗改装乎?急命持敝衣至。

上为之解其衣换之,且手系其带,而告曰:汝今日为太子,明日为常人。

乱离之中,匿形迹、藏姓名,遇老者翁之、少者伯叔之,万一得全,来报父母仇,无忘我今日言也。

太子、二王及左右皆哭失声。

班乱,上起。

入后宫,已崩。

上寻传朱谕至文渊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总督内外诸军事,托以辅翼东宫。

会阁臣皆出,中宫置朱谕案上而去,纯臣与太子皆不之知也。

贼入,得朱谕于阁内,即收纯臣杀之。

纯臣无他技能,上徒以其元勋班首,故托以太子;而太子为贼所得,羁于贼将刘宗敏所。

李自成之西窜也,人见太子衣绯、乘马,随自成后。

左懋第之北使也,密书与史可法,言太子在燕京。

可法为王之明事,尝上疏争之;及得懋第书,颇自悔,为书与士英,述懋第语,且言一时有伪后、伪东宫二事,深可怪叹。

士英因将可法书刊而布之。

初,贼之以太子出也,不知何以得脱于贼,徒步至前嘉定伯周奎家(奎烈,皇后父、太子外祖也)。

是时,太子姊长公主养于奎家,相见掩面哭,奎举家拜伏称臣。

已而奎惧祸,言于官曰:太子不知真伪,今在奎家,奎不敢匿也。

因遍召旧臣识之,或谓为真、或言伪;谓为真者,皆死。

太子绞杀于狱中,都人皆言其谋出于大学士谢升。

升,崇祯中位至宰相,予告家居。

弘光时,加升上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而升已北行矣。

至是,以太子事,都人围其第宅而詈之。

升不安,请告去。

寻死,自言见钱凤览为厉而杀之。

钱凤览者,亦言太子为真,被杀者也。

先是,弘光元年二月,传言太子及二王皆遇害,乃谥太子曰献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

谨按顺治实录,载周奎出告太子事,其辞在疑信之间,而二王不知所终。

余考崇祯十一年四月已酉夜,荧惑逆行尾八度,为月所掩;五月丁卯,退至尾初度,渐至心。

心,太子之象。

郗萌曰:犯太子,太子忧;犯庶子,庶子忧。

至崇祯十七年十月,前星下移四、五度。

太子抚军监国,不离其位,下移者,为主器已亡之象。

呜呼!明之亡也,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

 

东林本末 #

  序

  (书共六卷,存陈其年维崧太史家)

  东林者,门户之别名也。

门户者,又朋党之别号。

夫小人欲空人国,必加之以朋党。

于是,东林之名最着而受祸为独深;要亦何负于人国哉!东林争言真伪;其真者必不负国家,伪者反至负东林。

此实何欤?盖起事至五、六十年,相传多失其实。

于是而有伪者,亦势使然也。

今之所为东林者,又一变往时欲锢之林下者、今且下及草野。

夫盛世岂有党锢之事?何论朝野,亦办其真与伪而已矣。

余于是条次其本末,以使观者有所考而感焉。

  ●东林本末(上)

  门户始末(姑自并封,至丁巳京察,未及熹庙也)

  尝观国家之败亡,未有不起于小人倾君子之一事;而小人之倾君子,未有不托于朋党之一言。

汉有顾厨俊及唐有清流白马之祸,宋有新法、伪学所号为党人流及之祸,中于君子,而国运随之以亡。

兴言及此,真不知贾生之流涕尽而继之以血也。

然党锢之祸,其流甚烈,而其源有渐。

宋之党锢,极于元符,而蔡襄四贤不肖之诗,已为之端。

昭代之党祸极于万历丁巳,而嘉隆、诸政府已开其渐。

故自张凤盘(名四维)以前,溯而之上,如张太岳(名居正)、高中元(名拱)、徐存济(名阶)、严介溪(名嵩)、夏桂洲(名言),其权专、其党同伐异显,行于好恶之间,而人莫之敢议。

然其局专于攻击前人,故一相败露而为其鹰犬、为其斥逐者,一转盼而升沈互异。

是以君子不久锢林泉,小人不终据要津也。

自申瑶泉(时行)以后,递而下之,如王荆石(锡爵)、张洪阳(位)、赵瀫阳(贞吉)、沈蛟门(一贯)、朱金门(赓),其术巧、其党同伐异诡,托于宫府之内,而人莫之能测。

又其局专于汲引后人,故衣钵相传而为其所庇护、所排击者,纵易地而用舍如前。

是以君子竟同硕果,而小人终等延蔓也。

远不具论,试就万历间言之。

富凤盘罢位,申、王富国,而许颖阳(名国)预焉。

其朝议册立,天潢序定,谁敢紊之!而申、王献媚,密主三王并封之说。

众口争之,遂诋为党矣。

后册立既定,工部主事某,请造太子仪仗。

会逢圣怒,欲置之法。

时申、王、许逼于公论,具疏救之。

申、王又惧其忤上,遂密揭诿过于许而不认前疏,自谓阴阳其事,神鬼莫知。

不谓上竟出其密揭,以塞廷议。

而黄正宾以之发抄,众正纠之,又诋为党矣。

岁甲午,申、王既败,许亦致政,改赵瀫阳、张洪阳当国,而沈蛟门预焉。

一日,张以其私人干主铨,主铨者不听。

会传旨考察,铨部四司尽罢职,众正薄之。

已而辽阳有倭变,张、沈主战,赵与石星主和。

和议矣,而主战者又私一总戎李如梅。

会麻贵一日败倭十一阵,倭栖釜山,疲困之极;麻贵谓辽抚杨镐曰:今日乘胜一攻,尽歼丑类矣。

时镐因如梅未到,鸣金收军。

盖镐与如梅结盟,惧其不得预功耳。

诘朝,倭已结寨,如梅始到,镐欲攻之。

麻贵不可,谓倭已有备,攻之必败。

镐不听,引兵而进。

倭用弩铳乘风迎战,镐与如梅、麻贵仅以身免。

辽阳精锐,尽丧于此,乃匿不以闻,独赞画兵部主事丁应泰疏其实于朝,参张洪阳、沈蛟门、杨镐等。

于是,洪阳与镐奉旨为民,瀫阳死而蛟门独留,其祸遂烈。

乃考察丁应泰,坐以不谨,陷给事中徐观澜几死,并诬害观澜亲家侍郎张养蒙罢职。

已而枚卜沈龙江(名鲤)、朱金庭。

朱为蛟门之私人,龙江乃圣心特眷者。

于是,申瑶泉贻书蛟门曰:篮面贼来矣,盾备之。

盖龙江居宗伯时,与瑶泉相忤,惧其衔己,欲与蛟门谋陷之;以龙江面青而黑,故谓之蓝面云。

然龙江方正清操,无可齮龁,适徽商程守训等贿内使,以矿税动上,龙江揭阻之甚力。

蛟门既欲联上意,又利税使馈遗,于是阉监四出,海内骚动;间有言者,而蛟门之鹰犬如姚文蔚、陈治则、杨应文、钱梦皋等承风顺旨,力为排挤矣。

其大犯公论者,有二。

一曰楚狱。

盖自楚抚赵可怀先以家居,占人田宅,不容于乡,私奔长安,重赂蛟门;遂使可怀抚楚,嘱其曲护陈奉。

到日,大失民心。

已而因楚藩以假王相讦,楚王与金钱进,且赂蛟门。

诸藩恶其行贿也,踰江夺之,可怀遂坐以劫贡,不俟题请,径加惨刑。

诸藩执会典争之,而百姓恨其庇陈奉,乘机逼杀之。

可怀、蛟门,遂坐诸藩以大辟者七、系高墙者数十;杀戮太多,舆情遂共愤。

一曰妖书。

夫妖书为越人赵士祯所刻,盖归美蛟门有功,东宫诸人不为出力献媚耳。

初,无他异。

蛟门乃以挑激圣怒,大索京都,一欲逼死沈龙江,盖以议税矿不合也。

龙江曰:妖书果自我造,我当死于西市,决不自经。

一欲逼死郭正域。

盖正域发楚送蛟门礼事。

遂令兵围其第宅,下家仆于狱,正域几不保首领。

行至杨村,复以快兵守之不得去。

其夫人脱簪珥,令小女贸薪米以给日用。

后得总漕李三才投解,众正忿其太险毒,具疏参蛟门。

丙午,李三才亦疏论一贯及鲤不和,有累圣政。

蛟门遂密揭逮问李三才、沈鲤、郭正域。

上惊曰:如何为一阁臣,逮一同官、一侍郎、一督臣;一贯果病耶?故批其告病疏云:卿既病,着俟后命。

蛟门始去位矣。

然惧龙江留,必为后患,乃阴贿司礼,使撼龙江,扯之同去。

又恐三才入掌总宪,发彼妖书、楚狱之失,令姻娅邵辅忠参之以去。

在蛟门之忿消矣,而蛟门之党如钱梦皋等向赖蛟门而留,一旦蛟门归,失具所庇,惟恐辛亥之察大不利于群小。

于是,以东林为纲、以淮抚秦□为目,结成一大网,无人不推入其中。

而察前先发以自保者,则有王绍徽、郑继芳、刘国缙、金明时、南中钱策、刘时俊若而人;察后谋翻者,则有秦聚奎、朱一桂、乔应甲、徐兆魁、周永春、姚宗文、张凤彩、彭维城、孙绍吉、陶子顾、马从龙、王三善、南京王万祚、曾陈易、周达、高节若而人。

所赖主铨诸贤拚却一官,力结此局,而小人之忿愈逞、君子之身愈危。

迨考选一下,元凶刘廷元、李征仪、潘汝桢等,或借衅于汤、韩(指宾尹及敬)而浙、宣合,或乘机于荆、熊而楚、秦合,或排击于顾、李而三吴合。

王图、假亓诗教为戎首,倚方中涵为太山,诬以四凶,诋为五鬼,屏力斥去。

大臣如孙丕扬、孙玮、王象干、吴达可、翁正春、张养蒙、孙慎行、吴桂芳、叶台山、崔景荣、徐宗浚、陈荐,次第逐矣。

京堂如朱吾弼、胡忻、叶茂才、朱国桢、朱世桢、郭昌、朱延禧、南师仲、朱光祚、冯上知、欧阳东凤、吴正志、金士衡、吴炯等,次第逐矣。

科臣如曹于忭、李瑾、张国儒、李成名、孙振基、张键、梅之焕、麻喜、段默、熊明遇、张笃敬、韩光佑、次第逐矣。

台臣如孙居相、汤兆京、吴亮、彭端吾、李邦华、周起元、徐良彦、吕图南、陈一元、王时熙、冯孟祯、刘若星、魏云中、张五、典吉人、刘兰、史学迁、荆养乔、史记、钱眷、潘之祥、宋盘、吴良辅、吴允中等,次弟逐矣。

部寺如孙鼎相、邹存谦、刘崇文、张凤、张养才、鲍应鳌、韩万象、贺烺、沈正宗、李朴涂、澄一榛、常庞、时雍、刘宗周等,次第逐矣。

至丁巳、己未两察,私恶所加,不必循例,至有未任而悬坐以不谨如李炳恭者,有任不数月而妄诬以不谨如丁元荐、潘之祥者,禁锢考选六、七年不下,复借名题差,阳为转通、阴实斥逐,势孤而言不敢发、差出而发不敢尽,致有株守日久、贫病而死者。

有弃之而去者,而现任台省,则一人常兼数差,俸近必升,京堂好官,惟我做尽,国事听其日非。

世界如此,宜□□一举而城堡社稷危矣。

要皆起于蛟门、龙江邪正不合,成于蛟门私人畏辛亥京察清议难容,故其党必先发以倾正人而身固其官,卒之主察者执持不阿,小人愈忿。

又见南察抑正伸邪,而北察既竣,一二败群之夫如许宏纲、涂懋衡,阳说阴施,侧身宵小。

于是,佥壬之焰愈张,朝廷之正人不得安其位。

山林之下并不能安其身,而天下之大事去矣。

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岂不痛哉!乃邪正之消长,政府其本,而京察则其候也。

己亥以孙龙为冢宰、温纯为总宪、赵南星为考功,止有项应祥未归于正。

然蓬生麻中,卒之黜陟称平。

迨至乙巳,蛟门力庇私人钱梦皋等,所赖杨时乔、总宪温纯、考功郎刘一琨、掌道吴达可持正不阿,虽吏垣侯庆远事后持之不坚,诸徼旨留用,然而公谕已稍伸矣。

辛亥京察,冢宰则孙丕扬,而署总宪则许宏纲也。

考功郎王宗贤、吏垣曹于忭、汤兆京,虽众正在事,而邪氛已煽。

君子处强弩之末,小人当蜂起之初。

至丁巳、己未,方中涵为政,郑继之、赵焕掌铨事,李志掌院事,赵士谔为考功郎,韩浚掌道事,徐绍吉为吏垣;而居间把持,一手握定者,惟刘廷元、李征仪、亓诗教而已。

其于正人君子,若风扫残云、雨摧坏块,靡有孑遗焉;故己亥尚矣。

乙巳则宋之熙宁、元丰也,邪正互立,而邪不胜正。

辛亥则元佑、绍圣之交,君子日退、小人日进,而正不胜邪矣。

丁巳则宋之元符,廷无君子之踪,而家蒙党锢之祸,徽、钦覆辄,恐不旋踵矣。

  ●东林本末(中)

  门户始末(续)

  张江陵败后,诸不得志于江陵者,悉被显擢。

一时气节之士,锐然以荡灭余党为事,张蒲州(名四维)实左袒之。

而茂苑申公(名时行)素为江陵所信爱,其党非众所指名者,申辄默为地以免。

蒲州亦不久罢去,以故众议纷纷,将移师向申、吴。

诸君子中,邹元标称首,其所建白,多禁切主上者。

上既不堪,申因挤出之。

又令人构赵用贤等使自相攻。

于是,吴中行遂仇用贤,而江东之李植亦内不相善,新进附和居台省,辄以年例外迁,士气亦益衰矣。

初,东仓王公(名锡爵)以营救吴、赵为江陵所忌,故诸君子共推毂,致大拜计,且藉以抗申也。

一旦反面与申合诸人,申所欲斥,申不自发,辄授意王,使讼言排之。

诸君子皆谔出意外,猝无以抗也。

会丁亥内计,主计者希申旨,疏申所怒十九人,欲悉中之,铨曹无异议,独河南道御史王国意不可。

乃起其党马允登补河南道事;马故在国之前,遂掌道事。

一日诸御史并会堂上,允登书十九人姓名示同列曰:诸人亦可谓公论难容矣。

王国熟视叱之曰:诸人皆骨鲠无罪之臣,罪独失申相公意耳。

青天白日,何出魅语?直前欲拳之。

允登遂走,王国逐之,环其室庑一匝。

于是,允登与国悉外补,而十九人得不废。

迨申相国谢事、王东仓为政,诸人皆或进或退,终莫能遂其志愿。

会王相国称病,文选郎中顾宪成乘间悉进诸人官,奏辄得可。

时,赵用贤为东仓计逐,且死吴中,行亦久废不用,而沈思孝、江东之,李植、王士性辈则各奋起彬彬列乡寺矣。

思孝素善太宰孙丕扬,王国属思孝言于太宰,令推己巡抚,太宰未许也。

国疑思孝不为言,怨之,构思孝于太宰。

太宰颇疑思孝,一日思孝等五人会于某勋臣家,思孝掌工部事,入内会计葺理费,以是后至。

坐定,王国骤问曰:吾语兄弟同心,而公独屡进官何也?思孝曰:吾向亦疑之。

今日某内臣言,我在大理鞫某事,称上旨,上进阅恶人簿,除我名矣(恶人簿者,盖申、王二相国去位时,疏不相善姓名密白之上者也)。

王国怒曰:汝背我等,附新建得迁,乃以是欺我。

众唯唯,遂罢会。

于是,国与李植遂攻思孝,独江东之、王士性与思孝善如故也。

乙未秋,外计、考功郎蒋时馨者,邹元标、沈思孝等所卵翼者也;至是,亦攻思孝,与国等合白太宰,并欲除丁此吕、沈叙等,以为贪顽,比古之四凶。

此吕与叙本■〈足斤〉■〈足也〉士,此吕为尤,与思孝善;思孝扬言于朝,欲救之。

故事计:典将行,主计者发单于台谏,人一纸,令各列所见闻应察治者会议之。

此吕单坐赃数万,然无主名,盖时馨与其党私造者也。

时馨恐不胜思孝等,乃持此吕单白太宰奏之。

此吕由是坐谪戍。

然自公卿以下,皆重其宿名,争出祖道。

御史赵文炳因劾时馨赃罪,时馨亦遂罢职。

时,侍郎吕坤、张养蒙皆西人,有气势,为后进所向附,善太宰而仇疾思孝等。

养蒙呼文炳恐吓之,文炳即具自首,前劾时馨疏,乃江东之属草,令臣书奏者也;臣负陛下!上不问,而思孝等则益孤。

时会东之、植皆擢巡抚以出,王国与士性亦并推巡抚。

王国首推顾不得,士性得之,心不安,疏称病,以官让国。

有旨调士性南京而切责国,调外任,思孝独与其里人乐元声累数十疏攻吕坤等,及与诸台谏舌战良久苦之。

上积怒台谏多妄言,实不任事。

次相张新建(名位)颇倚思孝,乃耸上敕部院尽疏台谏名上。

上亲察之,逐数十人。

思孝虽颇以为得意,然亦不安其位矣,遂与丕扬并谢去。

思孝从遂废,新建不久亦得罪去。

自后好名喜事之徒,皆依倚西北,谓之正人君子。

沈归德为次相,温纯为总宪,身为标的,招集贤良以引同类,而首相沈四明(名一贯)承王东仓、赵兰溪之后,布列私人在要地,共相与扼之。

会楚人郭正域掌礼部,谓楚王非宗室裔,其疏宗方上奏讦,正域为之谋主,欲遂革正之,然王已立三十年,事远证不具,四明及诸卿台谏皆受王赂遗,莫肯从正域议者。

无何妖书事起,四明乘上怒,欲陷归德(沈鲤)及正域,取其往来游客考系之。

正域狼狈走归,几及于祸,独部郎于玉立左右之,亦被斥。

玉立者名家子,少善事,自前辈赵用贤即器之,为忘年交。

尝鞫宁夏事,因谫释罪抚魏学曾,奏得可;学曾,西人也,以故玉立虽江南人,特为西北所钦信。

时,顾宪成罢归久,于锡山创东林书院,招集士绅,讲学其中。

其学经生之所知,绝无足听者,徒相与赃否人物、訾议国政,冀当国者闻而药之。

玉立既参议其中,则往往致西北之同志者,令多方奏论之,以故附四明用者辄罢去。

四明度不能留,内外计典已辄为部院所持,不能自主。

及山阴(朱赓)益懦且老,不为众所服。

于是,谋复召东仓,以中旨下之,而于东阿(慎行)、李晋江(廷机)、叶福清(向高)亦同日拜焉。

晋江独在京师,得先入。

福清方到,故事必疏辞。

顾宪成为文二篇,号曰梦语、寐语,讥切之。

江西参政姜士昌以庆贺入,遂疏劾锡爵再居相位,褊愎忌刻、摧抑人才,不宜复用。

语连廷机,大抵推顾宪成旨也。

东阿以拜官入,卒不与政。

福清亦无根抵,于旧相持东林者十有八九,益相与咀嚼东仓、山阴、晋江,令不得在位,并其党斥逐殆尽,而福清遂独秉政。

海内皇皇,以起废一事望之福清,度不能得请,请亦不力也。

东林暨西北人士所属望为冢宰总宪者,曰准抚李三才。

三才与国有睚眦之隙,国恨之深,对骂不绝口。

国之弟图翰林掌院事,与福清善,国亦不信其言,西人士之心始内离矣。

先是,浙人以赵、沈、朱三相故,为西北所摈,困阨日久,而西北人方并合劲楚延揽东林,浙人虽恨之,不能报也。

会南给事中段默怨翰林顾天俊,为忿词数千言奏诋之。

天俊与内官李腾芳相期许,两人皆郭正域所亲也。

腾芳疏言:臣与天俊同志,天俊被诋,臣义不得独留,遽弃官去。

段遂并攻李,恐不胜,辄走东林求助,东林许之。

于是,正域怒曰:东林私我所憎、攻我所亲,岂与我为难耶?遂切齿东林。

西、楚之雄俊来者,始不附矣。

浙人乃令其党说王国曰:当今与公争权者,李三才耳。

吾等为公尽力攻三才,公当为后劲。

国此时方巡抚畿辅,日夜削牍,走京师,毁三才。

其弟图讽之曰:攻淮抚者,攻吾兄弟者也。

国叱不听。

于是,攻与救者日夜相构,宛若两敌国者,互指为奸邪、为盗贼,弃官以数十而三才卒用是困矣。

时,孙丕扬复起为太宰,衔思孝不已。

顾宪成贻书劝之,欲令洒濯思孝,复引同心,则依附者自解;且宜拥卫三才,勿随他人计。

而丕扬信国语,怒不省。

而好事者遂录其书,传天下,东林由是与浙为怨府。

浙人欺丕扬老聋,绐令发单访东林得失。

王图连夜叩扉激丕扬曰:若然,先生五十年立朝名节,一旦尽矣。

丕扬悟,止不发。

自是楚、浙并侧目于图。

时朝中犹斥浙人为四明之党,以故每事不敢先发,往往推楚人为军锋,而乃芟刈之。

顾、李已罢词林久,次者前后为台谏所谪无完人。

宣城汤宾尹入馆纔四、五年,见前辈寥落,颇自负,益折节下人,以故顾、李争附之,欲倚以屈王图。

辛亥内计,王图掌院事,遂斥宾尹翰林,而丕扬主察明,督诸曹察治楚、浙党,被斥者甚众,余人不服哄然,而宾尹等七人称冤章日上,独宪成门生丁元荐抗言,谓七人宜察救者非是。

于是,台谏同声击元荐,元荐与辨,往复数番,卒以病告罢,丕扬、图亦相继去矣。

是时,西北、东林日益衰谢,楚,浙之党蔓引他省,玉立身被数十疏,犹日出奇,使其门生故人伺衅攻之,不肯遂已。

后宪成死,福清亦罢相,方德清从哲(用事,台谏右东林者尽出,他傍附者皆以法谪。

向之罪申、王、四明者,皆不复计及,而东林独为天下大忌讳矣。

外史氏曰:禄位无常,一兴一衰固也。

贤愚是非,亦随以迁谪,谓之何哉!往者,江陵以前嗣相位者,必反前人之政,进其所忌,退其所昵。

申、王以后,转相拥护,久而不败。

议者比之传钵沙门,信夫!前相用廷杖钳天下之口,被杖者卒成名士,乘间蹈瑕,遂起为难。

申,王去,廷杖凡得罪者谓之钦降官员,终身不叙,遂皆老死不振。

覆军戒前,抑善自为谋哉!然朱山阴以前,台谏虽诋訾内阁,内阁终亦有所持不为役,使福清之扫昆宣、德清之荡东林,曾有一毫己意行乎其间也哉!吁!可哀也已!

  ●东林本末(下)

  江陵夺情 #

  论曰:予追溯东林所自始,而本之于争夺情,以其为气节之倡也。

夫江陵之锋,触之立碎,诸君子岂甘以其身为刘安成之续哉!扶国纪而明人伦,虽身死何惜!则吉水即为后日之讲学,当其发愤抗疏之际,虽圣人所谓朝闻夕死者,有以加乎!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殳朴,后有用不用,要之为忠臣义士也。

江陵败而后之秉国者,如周、如娄,又一异矣:无江陵之横而有其擅,非江陵之才而多其妒。

起而角之者,非黜则锢。

于是林岩之间,贤哲相望。

其诸君子进不得用,退而有明道聚徒之乐,此谁使之而又党之?噫!甚矣!天启间,耆老仅存者尚秉用。

未几,党祸兴,而实发难于吉水,则夫以此始、亦以此终者,其是之谓欤!或谓予:吉水晚节稍异,甫至京嘱福清以复江陵谥为首务,且悔其论劾,为少年客气。

予曰:是何言哉!是何言哉!后以问方侍御,侍御曰:先生为总宪,莅任,诸御史皆在坐。

先生曰:江陵之不守制,罪也。

予往时,不得不论。

由今思之,则江陵未尝无功,谥亦不可不复,诸君以为何如?时诸御史皆服先生无成心,其始终皆为国也。

呜呼!由侍御之言观之,此所以为东林哉!

  三王并封 #

  论曰:予尝读王忠肃奏议,未尝不叹服其才,则亦岂未尝学问者;而东宫继嫡之议、三王并封之拟,此何以称焉。

重于失君,遂于天下之大计有所不暇顾者,则将焉用此相哉!幸当诸部以死争之,而王亦旋自悔劾,故其事得寝;不然,太仓之肉,岂足食乎?争三王与争考功,俱一时事;争此未尽者,于考功尽焉。

呜呼!其甚矣!予尝叹国家养士数百年,未尝不收其用,然有二尽。

嘉靖时,尽于议礼;万历时,尽于国本。

非国本尽之,而为留中永锢者尽之也。

永嘉实才相,视当时建议,老死窜戍,卒无一语;推是心也,其以破人国家有余矣。

区区者何足以盖之!况所谓太仓者,才又不及乎!然议礼意见相左,其时无党名;争国本,则有菀枯于其间而邪正分,邪者遂目诸君子为东朝之党。

夫东朝何人也,而曰党,则是言者,人道尽矣。

虽然,东朝果可究党也,此非不佳事,而何以东林之外寥寥焉。

尝读君子封事与史玉池恭惟条议及顾泾阳所与王太仓书,未尝不作而叹曰:党哉!党哉!顾国家安得尽若人而为之党也!

  癸已考察 #

  论曰:予闻吏部自江陵擅权后,诸司仰政府鼻息,即冢宰无能自行其志者。

迨乎湖陆五台负其权智,始一振拔,而孙清简、陈恭介继之。

于是,阁不得挠部权,而统之体以肃,盖称国家三太宰云。

若赵高邑之为考功,则尤异矣。

高邑主计,大约先邪佞而次贪鄙,严要津而宽散秩,清夜篝灯,精心衡量,有虫巢于耳而不制。

遇一权势姓名,则奋腕抑之,而所斥都给事中则其姻家、所斥吏部主事即冢宰甥也。

嗟夫!国家二百余年,有此铨司哉!而使有贤辅臣焉,所当委巳任之昌言论荐,俾蒙不次之擢,奈何以丧其所私,反肆之螫,而一时大寮列署以论救罢斥者至十数君子焉,政府可谓肆志愉快矣。

于国家何,于万世何!然则太仓也,新建也,兰溪也,岂非高皇帝之罪人哉?自是之后,高邑白者林居,而诸子以高邑废者,虽死不悔。

于是而曰党也,真所谓君子亦有党矣,抑予尤有感焉,癸巳而后,其为察也可知矣,贤者率数十年而不胜。

辛亥则门户分焉,至举国聚讼不决,三案兴而东林大败。

要之,不三案何以知东林!今亦幸有三案为泾渭矣。

而邪者尤呶呶焉,此亦何与?夫人而邪也,吾无责焉耳。

而依附门户者,实亦有人,见小利害即不能不掉臂去,岂独不能与政府抗,实呈身焉。

岂独不能弃官以争,且卖友矣。

呜呼!此乌睹所谓东林哉,闻高邑诸君子之风,其亦可反而愧死矣。

  会推阁员 #

  论曰:予于万历癸巳,盖不胜世道消长之感焉。

诸君子之被祸也,争并封;未尽者,大计尽之;大计未尽者,会推又尽之。

自顾泾阳削归,而转空林,实东林之门户始成。

夫东林,故杨龟山讲学地,泾阳顾公请之当道,创书院其上而因以名之者。

时梁溪、毘陵、荆溪、金沙、云阳诸公,相与以道德切劘,而江汉,北直遥相倡和。

于是人品理学,遂擅千百年未有之盛。

然是时之朝廷何如哉?夫使贤人不得志而相与明道于下,此东林之不愿有此也。

即后此之为贤人君子者,亦何尝标榜曰:吾东林哉!朝廷之上见一出身吐气、乡党之间有一砥行好修,率举而纳之曰:此东林也。

浸滛二、三十年,壮者衰,老者死;迨辽难作,而势不可复支,至不得已求人于此中,而又以门户挠其成而利其败。

呜呼!此谁非癸巳以后之为哉!吾故观于此,而不胜感慨系之耳。

虽然,国家实非不幸而有此也。

予尝以为留东汉之天下者,气节也。

凶如董卓而不能取,奸如曹操而不敢取。

天启乙、丙之间,一阉作孽,不过刀锯余息,乃能使天下衣冠之徒回面污行,事至不忍言,而累累相接骈首就诛,卒以其死力捍之,使圣贤读书之种不绝,而为留未竟之绪,以待今日圣明再驭者,此谁为之?则东林之流风余韵,犹能系人宗社如此也,谁谓党人不可为哉!予尝客梁溪、历阳羡,徘徊毘陵、华阳之间,过东林废趾,访求诸君子遗事:而益叹夫东林之名,世之所讳言也,则亦实考其所以为东林者而可矣。

  辛亥京察上下 #

  论曰:是役也,举国分为二党。

曰西北、曰东朝,其实东林也。

曰昆、曰宣,其实南也。

夫君子以小人为小人,亦以君子为小人,于何辨之?前此之夺情、之并封、之京察,不已较着乎?邪者曰:彼一时偶为之耳,何得概生平!今试观天启乙、丙间事何如哉?何向之攻东林者,尽甘心从逆而不辞也?夫依附东林者岂曰无人,亦宁至媚阉作逆以为狗彘所不为之事?此而亦将曰:吾一时偶为之耳,奈何遂以概我哉!夫朋党之说,无代无之,要未有如吾朝之截然者也。

唐之二党,皆为小人所附和;宋之三党,皆君子而使小人借之为兵端。

独汉之诸君子,事起于与宦竖角,而钩党之祸独剧。

夫近时所角者,皆朝臣也;角之不胜,至借宦竖以扑之;其祸亦略与汉同。

夫士人与宦竖角而诬以朋党可言也,士人与士人角而以朋党相倾犹可言也;倚宦竖以作孽而倾士人,此固向者节甫辈之所羞称,而不意圣朝士大夫为之。

然则不有东林,其可谓世有士人也哉;又何党之足云!

  又曰:孙富平之为太宰也,以不直沈纯甫、李道甫与东林尤,及再出而何以为东林驱除也?岂非以佐铨者有王、袁、白而长台省者之为汤、曹乎?然闻汤尹宾之黜也,汤兆京持之力,而萧云举以衙门体救宾尹,至于屈膝,富平断断不可,曰:老夫为今日去一严嵩。

快哉!此真太宰矣。

然是时攻淮抚者无完肤矣,因以反无锡;即令号为贤者,举及淮抚,辄曰:此东林之累也。

而于金坛之于中甫,亦然。

盖谓淮抚贪而遥执朝权者,实中甫为之;即福清入相,于亦有力焉。

无锡且为两人用而不觉是言也,尝疑之。

乃赵高邑则谓使淮抚为经略、为中枢,东事必不至败;而顾泾阳则谓淮抚有功于国家,必无暮夜受金事。

桐城马侍御至死时犹曰:谓修吾贪,吾不暝目。

夫然,贤者尽妄语乎!后予以问通州范玺卿曰:淮抚固不贪,然豪侠人也。

不善自匿饰,又挥金如土,以故来谗慝之口耳。

且不攻淮抚,又安得东林之谳而诋之。

又以中甫质吾乡郑太宰,太宰曰:果若人言,于何自以发主事终乎!呜呼!两先生,盖持中之论矣。

及予阅三朝封事,逆党以李三才为盗臣,其言皆横骂者,此不足辨。

而吾乡一御史,首攻淮抚。

御史固时所称抹杀忠臣孝子者也,其攻淮抚以贪;而御史又非不贪者,则其所谓贪又可知矣。

  三案

  论曰:予观逆党之翻三案也,必以东林为口实。

盖以并封者,三案之源;而东林者,以并封而着。

不倾东林,何以护持三案乎!然前之争并封与后之争三案者,人虽殊也,功则同也,而受祸更酷。

东林为东林,至后而愈难哉!夫东林之能,既见于天下如此矣,其攻东林者,又作孽如彼矣。

此即三尺童子,能起而明其趋舍者,而世之人犹好指摘贤人君子之细,以巧诛而乐道之,吾然后知大道之不明,而乱臣贼子之不绝迹于天下也。

或曰:东林往矣,向之忠言至计与夫蒙难受祸之事,世多不察,而末世漫拟,富贵之习反入人骨髓,彼岂不知诸君子之贤,反之身而有所不便,故即逐声相吠不恤耳。

要之,责人以受祸诚难,但不知悖而从逆也;此稍读书知道理者皆能之。

彼向之持三案以攻人者,乃作如此举动。

由是相提而论,宁过而訾东林,忍乎哉?然则世之核东林者,无他道也,但以今上所钦定之逆案与夫逆党所作之点将录合而观之,而天下之大变在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