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交亭正气录

雪交亭正气录 明 高宇泰 撰

  ●自序 #

  (以上原阙)起兵。

夫大臣世戚,义与位副,复何庸言!予正取夫可规避就而不规□□□而不计者,于冥顽域中,孤行一意。

百人愚之,能无一人怜之乎!十人怜之,能无一人愧之乎!得怜且愧者十百于亿万人之中,人心所由而不泯。

故曰「一脉张,不可谓绝;一目存,不可谓乱;一夫立志,不可谓土崩」:此之谓也。

或又曰:『欧阳公之于死事、死节也,斤斤焉别之;且有死而不之予也。

令之死者,宁独无间乎』?虽然,死则有间矣,其为明而死则一也。

曷不观夫背明而生者为何如?而乌得不亟予之哉!抑亦有不忘明而存者,尚得附于铉翁、所南之义;况乎以身殉之也!故所贵于王莽之世者,龚胜、刘崇之死是也。

其赵明、霍鸿、马适求者流,行事不概见,班史标之以男子、紫阳予之为豪杰矣。

文山当日僚将宾佐从死者,六十人;邓光荐所纪者,亦犹是也。

予也,悉其事者详之,否则阙焉以俟补。

然每叙一人,宁止触予故痛哉!呜呼,愧矣!

  乙未春日,隘夫□□□钩輈阁。

  ●雪交亭正气录卷一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甲申纪 #

  檗庵曰:呜呼!由祸变之余,审事几之渐;气数所趋,人事召之:岂其微哉!先贤邱文庄有言:『世道本乎阴阳,其气各以类应』。

因察神庙中年貂璫遍出,鲸戮里闾、豕缚守牧,小民奋袂而兴,驱豺殪虎而宁与之俱毙:上变无虚日,其「易」所称「一阴之姤」乎!当是时,天子春秋正盛,王皇后未有所出;王恭妃诞光宗、郑贵妃诞福王,储贰未定,邪谋横兴嗣续、忧危竑议忽发;而大学士沈鲤去位,中允郭正域几中于危法矣——中允者,太子傅也。

初,无锡顾宪成创东林讲学,一时从之者皆气节之士;屡弹射当世,当世欲得而杀之。

于是,东林之禁日严;而沈相公、郭中允,则皆羽仪乎东林者也。

未几,有男子持梃至太子宫门被获,击伤中官数人;谳者仅以「疯癫」奏。

诸君子发其奸,于是有「大东」、「小东」之目——大东,谓东宫也。

夫元良重本,建储大事至容小人叵测伏戎,奸谋屡见,疑魅疑神,莫可端倪;感应之理,宁有休乎!其明年,东师乃称帝建元;「遯」尾之厉,于此时占之。

迨神宗崩,光宗立一月而逝,而李可灼进药之狱起;继熹宗登极,而李选侍移宫之事起。

诸君子将力挽倾危、觊觎之奸,然其立言也,亦太苛矣!泾以渭浊、玉以铄贞,能免嫉乎?况奋迅感慨,又从而与为难也。

当是时,唇方沸于盈庭,戎巳伏于秘禁;虐阉煽毒、乳媪交哄,一时憸人遂得而逞其恨矣。

崔呈秀列诸君子姓氏百数十人为「天鉴」、「同志」、「点将」等录,嗾魏阉按籍而诛之;而海澄周起元,初以不列己名为耻。

丑、寅之际,大狱烦兴,诸君子枕藉而毙,何异朱温白马之祸哉!时东师正为火然泉达之势,国家藩篱,一决不可复收;经略熊廷弼之旋废旋起,非小人误其成功耶?当忧反乐,有此一狱以之罗网,正人诸君子半死是中。

及烈宗即位,巨憝幸枭。

甫踰年而中原盗起,运自否而之剥,坚冰之象巳成。

即以烈宗十七载之忧勤,茹荼集蓼,莫可拯济,至社稷是殉,为亿万世之大痛;岂不悲哉!

  嗟乎!上下四十年间,阉人、妇寺相迭为奸;阴惨之祸先中于贤士大夫,而元命随之。

故皇甫耻不与党籍,而东汉亡;安民乞免镌碑名,而北宋绝。

考古镜今,治乱之几所由来也。

今甲申殉节诸先生,多即汉所称三君并顾厨者流,终遘其凶,身名罔间矣!虽然,小人败之而有余,君子持之而不足。

范、倪而下诸先生有灵,知必痛心于扶倾救毙之寡效;其忍以气数自安乎哉!

  范景文 #

  倪元璐 #

  李邦华 #

  施邦耀 #

  王家彦 #

  孟兆祥 #

  马世奇 #

  刘顺理 #

  汪伟

  周凤翔 #

  凌义渠 #

  吴麟征 #

  申佳胤 #

  陈良谟 #

  王章

  许直

  陈纯德 #

  吴甘来 #

  成德

  金铉

  李国桢 #

  刘文炳 #

  张庆臻 #

  巩永固 #

  汤文琼 #

  王德化 #

  王之臣 #

  俞志虞、顾铉、徐有声

  朱纯臣、顾肇迹、薛濂、徐锡登、郭培民、宋裕德、邓文明、孙惟藩、杨崇猷、卫时春、吴遵周、王先通、张光祖、方履泰

  李凤用、高时朋、褚宪章、方正化、张国元

  徐允桢 #

  郑之俊 #

  彭琯

  刘养贞 #

  宋天显 #

  王钟彦 #

  刘有澜 #

  施溥

  李若琏 #

  高寀

  申湛然 #

  徐燝

  蔺之垣 #

  李国贤 #

  沈青藜 #

  张世禧 #

  通州童生 #

  周童生 #

  东江米巷画士夫妇

  武愫仆 #

  魏学濂仆 #

  孔四

  费氏宫人 #

  魏氏宫人 #

  吴奎妻张氏 #

  王氏

  余之瑶 #

  尹熙妻 #

  张氏

  王氏

  金毓峒 #

  卫景瑗 #

  朱之冯 #

  徐标

  蔡懋德 #

  朱廷焕 #

  方文耀 #

  彭士弘 #

  周遇吉 #

  张罗彦 #

  张罗俊 #

  殷渊

  张履旋 #

  刘永昌 #

  许琰

  范景文,字质公;北直吴桥人,癸丑进士。

吴桥陷,一子死难,一子拷掠亦死。

公自南京兵部尚书入阁,甫月余,贼至;公忧愤,减食三日。

城破,自缢,为家人所解。

乃赋诗二章,投井死。

弘光朝,赠太傅,諡「文贞」。

  吊方先生墓 #

  夷、齐叩马谏,原不为武王;心忧篡弑者,借口于伐商。

武烈当时变,二子念天常;各自具深心,并行岂相妨!顽民死洛邑,义士死首阳;死名与死节,武俱不忍伤!一时两知己,千载有臣纲。

忆昔方正学,将无同肝肠!气不激不烈,节不烈不扬;悲风□寒木,至今有余怆!

  倪元璐,字鸿宝;上虞人。

壬戌进士,户、礼两部尚书。

甲申三月十八日,有诏召元璐,密语移时出。

次日,贼入城;曰:『事不可为矣!吾君其死社稷矣』!即朱衣束带,北向拜阙、南向拜母。

乃索酒入书舍,于所供关帝前酹之三爵,亦三自引满;曰:『乃今得从公游』!时有中表施略劝曰:『何不效文山忍耻,出外举兵以图恢复耶』?公厉声曰:『血性男子,乃为此言』!曰:『谓太夫人在堂何』?乃泪下及颧,曰:『吾母年八十四犹健,夫复何憾』!遂捉笔题案曰:『宗社至此,死当委我于壑,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出厅事,南向坐而自缢。

顷之,贼骑至,问公何在?则已陈尸于堂;愕然曰:『可惜明朝一好官』!伪兵政王公弼示于门曰:『忠义之门,扰者罪』!复遣伪礼政巩焴致奠而去。

弘光朝,赠太保,諡「文正」。

  初第,同门集重五

  他家箫管我埙篪,竞渡人齐到曲池;各出辟兵符一道,散为续命缕千丝。人如旦日寅方始,节正中天午未移;葵作臣心蒲作酒,百年莫负看花时!

  李邦华,字懋明;吉水人,甲辰进士。

以忤璫,归田。

先帝起之家,历官左都御史;人望归之者四十年。

都城陷,公闭门,书版云:『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

更衣,望阙叩首,口占文山「人生自古皆有死,留取丹青照汗青」之句;乃自缢。

弘光朝,赠太保、吏部尚书,諡「文忠」。

  施邦耀,字四明;余姚人。

己未进士,左副都御史。

都城陷,问其仆曰:『倪尚书何在?侦之』!还报云:『自尽矣』!公语曰:『若等候此,吾往视倪尚书』。

入内,久不出;视之,已缢死矣。

先帝之变,二公知之早,故殉难最先。

绝笔诗有云:『惭无半策匡时难,唯有一死答君恩』之句。

弘光朝,赠尚书,諡「忠介」。

  王家彦,字尊五;莆田人。

壬戌进士,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

贼入城,公时守得胜门,飞炮击贼。

忽见城东烟尘起,欲督兵血战,军士不应;望阙叩首,哭曰:『臣无以报陛下矣』!跳而下,臂□骨俱折。

义男王权麾下将黄勤掖入民舍,公解带自缢!带断,权涕泣曰:『老封君年高,须为后图』!公曰:『城破身死,谊所当然。

但主上存亡未卜,恨不触死御前,以彰辱国之罚!既不能承欢膝下,惟一死报君父矣』!复缢。

俄顷而绝。

贼大索公尸,纵火焚舍。

越三日,权等至故处觅尸,仅焦半臂;旁观无不掩泣。

弘光朝,赠太子少保,諡「忠端」。

  孟兆祥,字肖形;北直交河籍,山西泽州人。

壬戌进士,刑部右侍郎。

初以忤璫削籍,起历今官。

贼入城,自缢于守城之所。

子章明,亦同殉;姑、媳并缢。

弘光朝,赠刑部尚书,諡「忠贞」。

  孟章明,字絅宜;癸未进士,观政,未选。闻其父死,亦自缢。赠河南道御史,諡「节愍」。

  马世奇,字君常,号素修;无锡人。

辛未进士,历官中允。

都城陷次日,知先帝之变,贻书其弟曰:『吾母衰耄之年,闻此异惨,自极不堪!弟宜婉曲解喻。

不孝莫大于辱身;忠、孝非二事也』。

即沐浴更衣。

设香案于庭;取「周易」、「金刚经」及印、牙牌置案上,北面稽首谢恩、南向拜母。

家人环泣曰:『谓太安人何』!公曰:『正恐留此身为太安人玷耳』!麾之出,取纱帨自缢。

二妾朱氏、李氏,亦并缢。

壁间题云:「马世奇同二妾殉节于此」。

弘光朝,赠礼部右侍郎,諡「文忠」;两妾赠孺人。

  刘顺理,字湛六;杞县人。

甲戌状元,左中允。

都城陷,亟命家人速置棺。

城既破,妻万氏、妾李氏愿先死,公大喜,视其投缳,笑而拜之;乃冠带自缢。

冠不得入,大笑,取其冠翅;既就缳,仍正其冠。

须臾,乃殒。

有四仆,公犒而去之;不去,亦同殉:一时死者十二人。

弘光朝,赠侍郎,諡「文正」;万氏、李氏,俱赠淑人。

公居乡极善,里人皆德之。

城既陷,贼有籍河南者数十人至;云:『吾侪正来卫公,不期全家死矣』!罗拜涕泣而去。

  自赞

  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既掇巍科,岂可苟全;三忠祠内,不愧前贤!

  汪伟,字长源;休宁人。

戊辰进士,简讨。

二月,贼犯三辅,保定巡抚徐标死于叛帅;公流涕曰:『国事其去矣』!或劝之乞归;曰:『知危而逃死,如大义何』!三月十七日,贼薄城;次日将晡,呼一老班,属以六岁儿并橐中金曰:『城破,我当死,以血胤累汝;俟南北通,得归乡里,吾夫妇感汝德九原之下矣』!老班泣诺,挈儿去。

十九昧旦,亟呼其夫人起——继室耿氏也,曰:『日者所期,在此刻矣』!乃书其衿曰:「翰林简讨汪伟妻耿氏」;趣云:『其加纫』!夫人唯唯退。

俄报夫人死,公视其侄,哂曰:『汝婶成吾志』!□欲自尽。

侄抱公,泣曰:『弟已得托,婶已死;无妻、子累,曷图自全』!公谬曰:『良是!须亟觅匿所』。

侄奔出,得一小空室归告;则公已自缢死。

投缳时,偶在耿夫人右;曰『虽颠沛,不可失序』。

乃解悬,正左右而毙。

题壁三行,首行书「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城陷,东宫讲官同继室死节」;次行书「身不可辱,志不可降;夫妻同死,节义成双」!末书「新安汪伟绝笔」。

弘光朝,赠少詹,谥「文烈」;耿氏赠恭人。

公尝书邸壁云:『看世不破,为世所弄;看人不破,为人所弄;看身不破,为身所弄』。

公之临难从容,盖深有得于斯言。

  周凤翔,号巢轩;山阴人。

戊辰进士,左蔗子。

李贼檄百官入朝,公勉强入。

有先俯伏呼「万岁」者,公忽大声恸哭,极哀;于是群臣亦多涕泗奔走者,班大乱。

公疾归邸,作书别其父。

有云:『君辱臣死;君死,臣焉可生!况男自归讲职、忝列侍从乎!忠孝不能两全,矢以来生再图奉养耳』!南向四拜,遂自缢。

二妾同死。

弘光朝,赠礼部左侍郎,諡「文节」。

绝命诗有「碧血九天从圣主,白头双老泣忠魂」之句。

  凌义渠,字骏甫,号茗柯;乌程人。

乙丑进士,大理卿。

三月十九日昧旦,闻召对,疾趋长安门;拱立达曙,门竟不启,乃返就邸舍。

俄而城陷,人马声嘶;公端坐,神色洒然,须髯怒张。

无何,闻先帝之变,号泣徒跣,举首触柱,悉火其所评骘书并己所着述。

左右相视变色;盖公平日无他嗜,嗜书;今焚,知公志决死;因潜取绳、械等物匿之。

公瞩视,怒甚。

客有以庭闱为言;改容谢曰:『是固痛心;然身已许国,义无两全也』!会有传先帝信未实者,公急出舍曰:『我见君则随君,遇贼则骂贼死耳』!道知凶闻确,遽归;索冠服,仆以青绣进,却之。

易绯,设香几,正笏向阙拜;捉笔上尊人书曰:『尽忠,即所以尽孝。

男视死如归,含笑入地下矣』!点画不苟。

嘱曰:『我死,可书我柩「死节孤臣凌义渠柩」』!遂自缢。

年五十有二。

弘光朝,赠刑部尚书,諡「忠清」。

  吴麟征,字磊斋;海盐人,壬戌进士。

甲申三月初七日,以都给事拜太常少卿。

十二,受事;十五,奉命守西直门。

十六,贼突至城下,炮声震天,矢如蝟集;次日,督从者载土石塞门。

是夕更深,兵部尚书张缙彦遣二卒手令箭飞至,求出;公诘之,语塞,转从德胜门去。

十八,贼大至。

公急入朝,请见先帝言状;已二鼓,少宰沈惟炳禁出入,排闼直入。

学士魏藻德曰:『朝廷大福,自无他虞。

兵饷旦夕且集,何匆遽若是』!内臣佩刀出者数十人;公度不得见,叩首出。

遇总宪李邦华,道不可为状;泣而别。

十九黎明,贼从德胜门入。

公距户自经,为从者所解;公曰:『若得一见天子,吾无憾矣』!使人掖之走,风尘扑面,不能前;遂入道左三元祠,视屋梁曰:『吾终此矣』!索酒饮,曰:『吾年五十二,须发尽白。

以此衰病之身蒙皇上殊恩,爵列卿贰,愧无尺寸以佐国事!今国亡贼入,何颜自立乎』?众皆哭;公止之曰:『毋乱我方寸』!因睡。

约二鼓,喉间咯咯有声;仆张俭觉,起解之。

公复苏,曰:『苦我、苦我』!遂起,作绝笔书,又作寄兄秋浦、弟雉先及三子书。

次日,其友祝渊至,见公角巾青衫,项多缳痕;涕泣不能仰视。

公笑曰:『毋徒效儿女子为』!引酒共酌,语渊曰:『余壬戌登第,梦一人叉手向背,吟信公「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雨打萍」之句;问之,云是隐士刘宗周。

时尚未识刘公;后刘在仪曹,相对爽然。

今与刘周出,而刘先隐;山河破碎,不死何为!子归矣』!渊别去。

逆臣高翔汉已受伪署,素重公,来劝公降;厉声却之。

复投缳,家人抱持不释;奋身自捽,束帛而逝,白髯戟张——时三月二十日。

越三日含殓,面如生。

弘光朝,赠兵部右侍郎,諡「忠节」。

初,公有撤宁远、守关门之议,有「吴将军可大用」之疏;又陈整饬江南,为京师应援:皆格不行。

  遗嘱

  祖宗二百八十余年,宗社移旦而失,上有龙亢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徘徊不去,无所匡救;法应褫服。

殓时,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垫以布蓆足矣。

棺宜速归,恐系先人之望;祈知交为邪许焉!茫茫泉路,耿耿寸心;所以瞑予目者,又不在此也。

罪臣吴麟征书。

  申佳胤,字井眉,号素园;永年人。

辛未进士,太仆寺丞。

甲申二月,奉使近藩。

贼势渐亟,朝臣多藉事引去;左右劝公曰:『既在外,可以脱』!然公奋袂流涕曰:『京师兵力空虚,脱有不虞,「安卮与共」之谓何』!乃星驰入都;时甲申三月十二日也。

知大事已去,贻书其子涵光曰:『行己曰「义」,顺数曰「命」;义不可背,命不可违。

在朝、在野,无二道也。

天下事,坏于贪生畏死。

死于疾、死于利、死于刑戮、死于房闱斗争,均死也;数者,宁死不惜!遇君父大节,缩首垂涕,百计求生;此真不善用其「死」矣。

吾受国恩,誓以死报』!时公母年七十,迎养燕邸;左右以此为解。

公曰:『业以身许国,势难两全』!十八日,聚宾客,为幼子煜冠;曰:『昔之人,有行之者』。

以平生着述付之,曰:『吾作官无长物,半生精力尽此』。

次日城陷,或请易服匿他处;公笑曰:『吾来此何为者?入而避,何如避而不入乎』!已而闻先帝凶问,仰天呼圣明者三。

两仆固守不去;公绐曰:『吾欲有所往,可随行』。

至王公厂,有井;两仆知其意,急挽之,断袖而入。

两仆呼号救之,公在下呼曰:『急慰太安人:有子作忠臣,莫过戚也』!时年四十有三。

未几,贼从东关溃回,肆焚掠。

子煜掖太安人夺门出,僮仆皆从。

徐起凤者——佣书,从公十年,号泣请留;曰:『俱去,柩谁与守』?贼将焚邸舍,起凤跪曰:『主以忠死;柩在,幸勿焚』!贼怒,鞭之;请愈哀。

贼感动,乃不焚。

及虏至,逐居民外徙;凤惧,遍求其同里,得镌工朱攀桂等二十余人,舁柩至天宁寺,得全。

弘光朝,赠太仆寺卿,諡「节愍」。

  陈良谟,原名天工,字宾日;鄞人。

辛未进士;谒选,得推官。

时止有云南大理缺,众说公且缓期,可避此远地!公毅然曰:『滇非王土耶?「四方惟命」之谓何』!卒就选。

迁四川道御史,巡按四川。

督师杨嗣昌以荆州阻江路绝,欲导贼入荆,三面寨兵以困之;贼冲蜀抚邵捷春一军自夔入蜀,于是捷春得罪。

公拮据御贼,无所失。

于是疏嗣昌失事于朝,诏公再按蜀一年而还。

三月十九日,闻城陷,语左右曰:『吾为国死,义不顾家。

只此先君窀穸、老母侍养、中年无子、嗣继未定,须一言。

因嘱左右书绝命词一章。

公妾时氏新娶,欲遣之归;曰:『相公有志尽忠,讵谓妾妇人不能死耶』!乃先公缢。

公欣然就缳,询其友李芳泰曰:『安得有明巾』?泰即以己巾易之。

从容整冠,扃户而绝。

弘光朝,赠太仆少卿,諡「恭愍」;时氏赠孺人。

初,公按蜀回里,将复命,行有日矣;友人往见,绘己像,冠服俨然。

曰:『公何匆匆事此』?曰:『时事日非矣!既以身付国家,宁必生还耶!聊作此遗后人耳』。

赴京,未半载而遇难。

  王章,字汉臣,号芳洲;武进人。

戊辰进士,陕西道御史。

甲申三月,奉命巡视京营;即请补伍给饷,深以为忧。

三月十三日,阁臣蒋德璟归,送之郊;泣数行下,曰:『贼渐亟矣;饷匮伍虚,如都城何!惟有一死。

所忧者,君国耳』。

返邸中,沐浴更衣;家人询之,不顾,登城。

十九日,贼入,各门炮声并寂;语同事科臣光时亨曰:『事急矣,速死为幸』!时亨曰:『如是死,委同士卒。

莫若入朝,询帝行在不得,则死;死得所也』。

因易青衣小帽,劝公同易,方可达宫门;公曰:『汝之造朝者,恐委同士卒,期烈烈死也。

若易去官服,官不官,卒不卒矣』!行数步,贼骑掩至,呼「下马」!时亨遽离鞍前立。

公曰:『视兵御史,谁敢叱之』!贼槊中公股,堕马;连呼「降否」?时亨跪地乞降。

公大骂,贼碎其膝;坐地肆骂,锋刃交下,受五创不仆;贼弃去。

日暮,家人遍觅,于女墙边得之,张口怒目,以一手据地;以为生也,呼之死矣。

年四十四。

妻万氏,在家大恸,卒。

子之栻,死丙戌之难。

公为孝廉时,授徒陈恭烈庙中;梦神揖之升座,曰:『忠孝,吾与公共之』!后果諡「忠烈」,赠大理卿。

  许直,字若鲁;如皋人。

甲戌进士,考功员外郎。

城陷,讹传先帝出齐化门,诸臣拥驾;直亦微服往从之。

甫出门,见贼充斥道路,即返;曰:『驾必不能出也』!俄传帝崩,欲自尽,家人守之。

或以家有老亲为言;公曰:『吾自读书时,便有今日。

老父自幼以忠孝相勉,前屡书云「闻汝持己以廉,无忝厥职,即此便是大孝」。

有「君死而臣生,谓之厥职无忝」者乎?吾未见不忠而能孝者!家有伯兄,可以承祀;弱子俾为忠臣之裔足矣!稍缓,则亏体辱亲,并尔辈不可保也』!冠服,北向再拜,复南向拜父;作家书并六绝句,因谕仆翼日图间道归。

复呼一仆,随入室;取麻,命作缳。

仆战愕不能措手,斥之去,遂自缢;一手持练尾、一手上握,颜色怡然。

越二日,始殓。

赠太仆卿,諡「忠节」。

  绝句

  掷笔翻然辞世行,老亲幼子隔幽明;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简空留死后名!

  临终歌 #

  吾君死兮,宗社亡兮;吾将何归兮?虽曰百年兮,不可信兮!

  陈纯德,字澹玄;零陵人。庚辰进士,顺天学政。将按遵化,贼亟,不得进;亟退入。京城陷,自缢。赠太仆卿,諡「恭节」。

  吴甘来,字和受;新昌人。戊辰进士,户科都给事中。与汪伟约同死,作绝命诗有「到底谁贻四海忧」之句;遂自缢。赠太常卿,諡「忠节」。

  成德,字玄升,号潜民;霍州人。

辛未进士,兵部武库郎中。

贼临城,以书约马世奇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报国耳!年兄忠孝夙禀,谅有同心!预订斯盟,毋忘息壤』!及城破,先拜母,母缢;次揖妻,妻缢;又揖妹,妹亦缢。

乃持鸩酒,赴东华门梓宫前哭奠,触阶死。

赠大理卿,諡「忠毅」;母张氏,赠淑人。

  金铉,字伯玉;武进人,留守卫籍。

丁卯北直解元、戊辰进士,兵部车驾主事。

负气节;初谏谪黄道周被逮,廷杖。

贼入城,衣冠拜母,人紫禁,投御河死。

母恭人章氏,亦自缢;妾王氏、弟诸生錝,俱投井死。

弘光朝,赠太仆少卿,諡「忠毅」。

  李国桢,字兆瑞,襄城伯;江西丰城人,和州籍。

总督京营;贼至,百计绸缪,科臣戴明说以私憾参之。

三月十六日,匹马赴阙前,欲入殿,汗雨沾衣;内侍以「非时」止之。

公曰:『此时君臣多见一刻,是一刻事』。

诸臣惶惧问故,曰:『城守军皆疲傲不用命,奈何!鞭一人起,则一人复卧;奈何』!上召入,命内侍俱上城。

十九,城破;二十一,见贼,愿触死,苦争三大事:一、祖宗陵寝不可犯;一、先皇帝当葬以礼;一、太子、诸王不可杀!再四哀切,贼从之。

贼先以柳棺殓帝后,因公言,易以梓宫。

四月初二日,为帝后发丧,葬于田贵妃园;百官无一送葬者。

公送葬回,遂自缢。

赠太子太师,进侯;諡「贞武」。

明说则附贼;虏至,又委贽焉。

  檗庵曰:当日南迁之议,未必非也。

唐玄宗之幸蜀、德宗之幸奉天,正以天子尚在,足以呼动天下之人心,而国事不至于一败而不可救。

「国君死社稷」,乃古来诸侯之说;岂天子之义哉!惜乎!烈宗徒守小节,而不较于天下大计也。

虽然,烈皇帝早宣夕对,何异「将伯助予」之呼;而诸臣处心积虑,一于蔽欺,致十七载忧勤之圣主竟与建安、天佑等君同书「亡国」!后之视今,知无不穿龈裂眦于千百世之下也。

乃更输诚受职,攘攘恐后;天子遗骸越在榛莽,无一人过而问者!卫懿公之无道也,其下犹有纳肝之臣;乃以先皇帝而不能得之于臣下,三光晦精、百骸走肉,欲不沦为异类也,得乎?襄城之死最晚,其功甚钜;先后之际,处死更全。

不然,范、倪诸公身列箕尾之间,亦必回首鼎湖,恫心不巳者矣!

  刘文炳,字淇筠;任邱籍,南直海州人;先帝生母刘太后侄也,袭封新乐侯。

贼入,语弟右都督文耀曰:『吾家世受国恩,岂忍见此』!将眷属十六口埋一大井,闭之;令余丁悉入楼,积薪环其室而焚之,自赴火同死。

赠太师、恒国公,諡「忠壮」。

弟赠太保,諡「忠果」。

其叔都督刘继祖,亦同殉。

  张庆臻,字凤华,永城人;嗣封惠安伯。贼入,自缢。赠太师,进侯;諡「忠武」。世职之殉难,新乐、惠安为最着。

  巩永固,字鸿图;大兴籍、山东蒲台人,附马都尉。

先一年,公主卒,柩在堂;生女数人。

城陷,缚女灵前,聚赐物及家赀于侧,举火焚之;然后自尽,大书「世受国恩,身不可辱」八字。

赠少师,諡「贞愍」。

  汤文琼,字□□,□□□人;布衣。

京城陷,自尽;衣带一纸云:『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贼见之,叹息;以此责大学士陈演而杀之。

赠中书舍人,列于正祀。

  王德化,总督京营太监;宛平人。

先帝崩,未葬,同周皇后尸在东华门外,覆以芦蓆;公痛哭争之。

出朝,见兵部尚书张缙彦青衣待罪殿前,叱之曰:『汝辈误国至此!今不速殡先帝,乃复推戴新主耶?犬豕将不食汝』!缙彦垂眉曰:『何与我事,自有主之者』!公连批其颊,以颈触之;遂被害。

谥『忠愍』。

  王之臣,内监;大兴人。先帝崩于煤山,之臣从之。同一系,先帝在树上,之臣跪旁、坠之而死。一云王承恩。

  檗庵曰:国朝阳明之气多蚀自北司,振、直、瑾、贤之祸败我国家,固矣;而神庙时税使遍于天下,其靡烂又可胜道哉!盖求善良于阉寺之中,百不得一;自古为然。

今两人之殉国,斯又学士、大夫所多愧死者而毅然自振,岂必待教而兴者耶!唐室受宦者之祸为烈,后至草薙而禽猕之;迨亚子之称帝也,张承业独为唐死。

欧阳公言五代全节之士三人而已,而不及承业。

呜呼!又岂可以阉寺而忽之哉!

  又曰:都城殉难之臣,盖有三蚀矣。

「国变」等录镌布纷传,见闻殊词;风影华实,且有欲出入一、二人而为之者:则薰莸曷准也!马士英当国,以政府为市肆;显恤大典,上下惟视金钱。

不必全节之臣,间与褒崇;彼烨烨者,厄末諡矣。

寇氛正扬,胡尘旋塞,河北数十郡即沦异域;汰讹裒实,久之弥淆:委巷沈忠,其湮没可胜言耶!予于诸公最显白之外,余有未悉其详者仅列姓氏于左。

夫死者,人之所难。

如诸公授命遂志在一日、二日间者,上也;审几观变、未能自决,势穷而节见者,斯亦无憾矣!彼朝贼而被勒贿死者,乌足语哉!

  俞志虞,字华邻;新昌人。

甲戌进士,御史。

城破之日,自缢。

顾铉,字青城;成都人。

丁丑进士,兵科给事中。

徐有声,字闻复;金坛人。

庚辰特用,户部山西司郎中:以上三公,弘光时并赠太仆少卿,諡「节愍」。

  朱纯臣,字心翼;成国公。

怀远人。

顾肇迹,字超之;镇远侯。

江都人。

薛濂,字中涵;阳武侯。

胶州人。

徐锡登,字如苍;永康侯。

合肥人。

郭培民,字有谷;武定侯。

临淮人。

宋裕德,字克明;西宁侯。

定远人。

邓文明,字见龙;定远侯。

虹县人。

孙惟藩,字元辅;怀宁侯。

大同人。

杨崇猷,字临沂;彰武佰。

六合人。

卫时春,字和宇;宣城伯。

华亭人,登州籍。

吴遵周,字鼎铭;清平伯。

辽阳人。

王先通,字则阳;新建伯。

余姚人。

张光祖,字灿恒;彭城伯。

永城人。

方履泰,字子安;南和伯一元子,应袭。

全椒人。

妻沐国公女,亦死节:以上十四公皆世爵,各赠加爵一级,附祀。

  李凤用、高时朋、褚宪章、方正化、张国元:以上五人俱内臣,附祀。

  徐允桢,字中玄;定国公。凤阳人。

  郑之俊,字汝珍;武安侯。歙人。同其子遇害。

  彭琯,字予白;四川永州人。甲戌进士,工科给事中。

  刘养贞,字念衡;大邑人。

辛未进士,兵部武选司主事。

都城陷,公诘责堂官张缙彦,谓『某日曾劝某处置防、某日曾劝某处设堵。

缙彦不听,以及此祸』。

公卒死之。

  宋天显,字平怀;华亭人。官生,中书舍人。不肯赴朝,自缢。

  王钟彦,字六有;华亭人。丁卯举人,国子博士。

  刘有澜,字倚石;南宫人。庚辰顺天司李。被拘,投缳死。

  施溥,字素庵;扬州人。恩贡,永清卫经历。

  李若琏,字方山;顺天人。

以武科,累职锦衣指挥同知。

先帝初年,推镇抚理刑。

为人内和外刚,不畏权势;一时缙绅被逮、为宦官所中者,俱得保全。

后为患者所忌,遂落职。

久之,起复南镇抚司。

授事未一年,即遭国变;痛哭仆地。

朝服,北向再拜;大书职名于厅事,投缳死。

其兄若琳,乙丑进士;词林党于魏阉。

时从贼,授弘文院。

  高寀,字□□;宛平人。

以太监高蜚、高起潜功,传授锦衣千户西司房掌刑。

家饶,恒以私财佐公用;卫人诵之。

贼破都城,公聚家人,语曰:『吾为人臣,当死忠。

若为妇者,当死节;为子,当死孝』!谕其仆曰:『吾所有者,财耳;任若取之,无贻贼也』!又曰:『吾有二女已嫁,岂可令污于贼』!乃遣人引归,同缢死一堂。

子有襁褓者二,皆系其母之膝死:一门十六人,无遗者。

  申湛然,字□□;燕中诸生。

有声,新乐侯兄弟从之学。

贼攻城急,侯延湛然于家,以祖母瀛国夫人拜而托之。

湛然引之家,使之执爨,庶免物色。

为细人所首,逮湛然,拷掠备至,终不言。

贼以木杌置湛然于上,覆以木杌,压以碾石;湛然故肥硕,腹脑皆裂、髓血俱流,至死不言。

而刘夫人得全;至七月,以寿终。

  徐燝,字□□;顺天人,太医院籍。癸酉,学院袁鲸取充弟子员。为人精悍多智,试辄高等。甲申之变,阖门九口皆缢死。

  蔺之垣,字卫卿;大兴人,顺天府学生。

家贫,藉馆谷以养亲。

甲申之变,具衣巾,赴奎星楼缢死。

壁间书绝命词一首,有「养士三百年」句;惜未得其全也。

  李国贤,字□□;大兴人。

少有才名。

顺天府学生文多奇险,故久困场屋。

有智略,人有疑事就决之,多惬所愿。

贼既入城,虑兵少有变,尝令兵从某门出、至暮从他门入,别屯各所,扬言「大兵数万至」;于是大肆淫掠。

是日,贤所居巷贼兵入,人皆开门迎之;贤独闭门,贼斫而入。

贤继妻有色,贼犯之;妻大骂。

贤以梃奋击贼,遂执至贼所称「刘国公」处;令之跪,不屈。

左右强按之,大骂。

贼怒,杀其妻;缚贤于柱,裂额上皮覆目,剜去两乳及膝上两骨,令其自死。

贤大骂三日夜不绝声,方卒。

盖此时能骂贼死最烈者,惟公一人云。

  沈青藜,逸其名;宛平人、顺天府学生,居崇文门之东南隅。

性至孝;家贫,以星卜养母。

有劝其就馆者;答曰:『人生斯世得养亲者,久不过三、四十年。

使就馆而违吾亲,吾不为也』!星卜所入,必市酒脯奉母,以为常。

先帝之变,乃泣拜其母曰:『儿有妇、有男,可以养母百年;儿不能侍朝夕矣』!遂服衣巾,自缢死。

  檗庵曰:诸生而死节,于义为贵。

学校,彝伦所自出也。

有言:「士未出身,可以圆通者」。

本原之地,先失角喙;为此言者,杀万世之人心而有余矣。

燕人余本为肃敏公子俊曾孙,以世职隶锦衣;身经甲申之变,后避乱吾郡,为余言燕中子衿数人事若此。

  张世禧,松江人;礼部铸印局儒士。子懋赏、懋官,俱顺府学诸生。贼入京师,父子三人并缢死。

  通州童生,逸其姓氏;家贫亲老,力学不倦。

贼既破京师,徇通州;废将魏广乘与贼通,出官粮饷之,州遂陷。

童生方读书,闻之,拜母长叹,出门赴水死;州人俱哭之。

  周□□,顺天童生。闻变,悲愤搥胸,呕血数升死。

  东江米巷画士夫妇,二人闻变,俱缢。

  武愫仆□□;愫癸未进士,受贼职,索吉服,仆恸曰:『奴闻主辱则臣死。

今皇帝大变,相公不哭临,反衣吉见新君乎』!叩头出血。

愫不听;仆曰:『相公惑于名利,不信小人言,后必悔之!李贼贪淫,不久必败;小人不忍见相公之失所也』!遂不食死。

愫受伪徐淮防御使;之任,淮抚路振飞擒解南京,斩之。

  魏学濂仆□□,年老,长随在京。

濂父大中死于魏庵,兄学洢扶榇归,号泣数日而卒。

贼陷都城,濂以癸未新进士在京,计不自决;仆泣曰:『相公只思父兄昔日,即可决矣』!濂曰:『若欲我死耶』?仆曰:『焉敢!但恐隳相公家声耳』!后复屡谏,见不可易,遂自缢。

濂遂受贼户政。

散军粮,有一卒不愿受,曰:『小人,明朝卫士;乌可别领军食耶』!濂投笔而起,入内,愧恨自杀。

  檗庵曰:学濂席先人之誉、禀通越之姿,娴文博艺,海内人望归之,如霜刃之新发硎也。

当机不断,隳厥家声;正人为之短气、小人得以藉口,不亦惜乎!虽然,是何顽于仆而歉于卒也!前此免死之念胜,故婉曲讽谏而不可入;既而愧歉之心出矣,是以瞥然触之而无能以自容。

主于中者异,故拒纳之情变也。

嗟乎!等死耳,转瞬之间,苍素判矣。

兰■〈艹洍〉让芳于野卉、鸾凤逊翮于凡禽,予能无三叹于斯哉!

  又曰:武、魏二仆,未可以野卉、凡禽目之也。

彝伦人所自致,志士仁人岂择地而成哉!惜逸其名,为之怃然!虽然,厮养卒之归赵王武臣,史亦不存其姓氏;李卓吾谓「厮即姓、养卒名,其姓名千载不朽矣」!二仆亦云。

  孔四,绍兴人。

父选四川主簿,没于京,失身为优;与勳卫常守经狎。

经,凤阳人,工书画。

京陷,经与四窖其金而逃。

贼将官抚民获之,诘其藏;四指窖处,得免。

经被杀,抚民留四自随。

次晚,四乘其睡,取刀斫之,误中其股;四知不免,提刀骂曰:『我冀脱经,故指汝窖金处。

若既得其资,复戕其命;我何忍惜他人财,自免死乎!我今为经报仇,恨不得中;愿为厉鬼杀汝』!遂自刎。

首已断,身尚殭立;贼惧,众推之,乃仆。

  檗庵曰:以余所录马素修、刘湛六、陈宾日、汪长源诸人之妻若妾,皆得随周母后之灵鞭雷电而吒风雨,岂不烈哉!其外又有宫女二人、民间之妻数人,皎

然不欺其志;大学士魏藻德、陈演、大司马张缙彦诸人视之,果何如耶?昔人有咏毛惜惜诗曰:『恨无七首学秦女,向使裹头真杲卿』!然则左氏谓无勇者为妇

人;大冠峨峨者至欲并于妇人而并不可得,则如之何!

  费氏宫人,年甫笄,贼入宫,投井;贼知而出之,见其姿,互争。

费曰:『我长公主也,若辈不得乱!必报汝主』。

及见,李贼诘知非主,赐其将罗姓者;携出。

又绐曰:『妾年尚幼,实出天潢,义难苟合。

望将军怜之,择吉成家』!罗许之。

乃暗挟利刃,伺其酒酣,尽力刺其喉;随自刎。

贼悯其贞烈,葬之;始知初欲见李贼者,亦将绐其收己图之也。

  魏氏宫人,贼入宫,前后奔呼曰:『贼入必净宫,我辈必遭其辱!有志节者须自决,免致污辱』!哭呼数四,跃入河内死。

于是,宫人投水死者数十人。

贼入,果净宫,每贼将给宫女三十人。

  吴奎妻张氏,有绝色。

奎为燕中长班,家虽贫,室宇甚洁。

贼至其家,张伏屋后水中。

贼去,往觅其夫,中途遇贼失散;张复归,一贼已据其室矣。

夜,强淫之,贼熟睡。

闻叩户者,知其夫也;潜起迎入,以刃刺贼死,取其财物而逃。

遇井,张泣曰:『烈女不事二夫;昨之偷生受污者,忧君饥寒失所也;今得见君,死甘心矣』!欲赴井。

奎力阻之;张曰:『君纵不罪妾,妾何颜复偷生乎』!遂跃入死。

  王氏,罗田女子,适耿县人;甫三日,贼至,夫被害。其姑老而瞽,王忧姑刃于贼而已被污也,扶姑行十里遇深池,遂负姑同溺焉。

  余之瑶,锦衣□□余□□女。

年十八,适定国勳卫徐廷秦。

贼破都城,阖室将走匿。

姑使婢来引之,使俱去;瑶曰:『且将吾儿行,吾即至矣』!顷之,复一婢来;则曰:『再将吾奁往』!及婢复至,则已盛服缢死,壁上书「余肃敏孙女」五字;家人仓卒瘗之花墀中。

贼退后,方启尸殓之,颜色如生;年二十二。

  尹熙妻□氏,固安人。妻被贼掳,指前一池,绐曰:『吾夫藏金此中,可取之』!贼入水,妻力挽之至深处,贼遂沈溺;妻亦死。

  张氏,北京城外女子。贼至,见其美,将淫之;女佯无难色,指井曰:『我渴,先取水饮我』!贼至井所,女奋力挤之堕井;女得脱。

  王氏,北京民吴信妻;信居齐化门东,货绸。

王氏色丽而性刚,贼缚信拷掠,王知不免,闭户自经;贼斫入解之,强奸焉。

王力不脱,乃嚼断贼舌;贼怒,剖其腹死。

贼含血走,口不能言;诸贼以为有祟,弃之去,信得脱。

贼断舌,不食死。

  金毓峒,字鹤翀;完县人。

甲戌进士,御史;监督师大学士李建泰军。

建泰出都,时贼已亟,恇怯不进;公乃奔赴勤王。

比至京师,已陷;公还师真定,婴城固守。

贼至,急攻数日;力竭,城陷,械赴贼营。

见道旁井,奋刀(一作力)击贼,应手而毙;乃破械,投井死。

妻王氏,亦自缢。

  檗庵曰:先皇帝锐意平贼,咨嗟四顾,当时诸臣究无有出而副其望者。

杨嗣昌之办贼也,欲以荆州予贼,盛兵四面迫而困之。

而献贼辄践夔府入蜀,于是归罪蜀抚邵捷春而杀之;盖初檄捷春守荆州蜀界,而不能御之也。

踰年,贼既净蜀,于辛巳二月忽犯襄城,一夕而破;遂至流毒中原,不可复救。

孙傅庭在秦中,欲蓄全力以歼贼,需之岁余;癸未秋,方统师出潼关。

贼故不亟御我师,徘徊唐、邓之间;觇兵四出,乃以枝骑争潼关,扼我饷道,全军遂没,先锋白广恩遂降贼。

自此入潼关,关中尽为贼有;而傅庭渡河走山西,不知所终。

二者乃国家失事之要领,两督师之肉,宁足食耶?且督师之任,国家司命在焉;每见谕下,诸臣避之如避水火。

至以推毂之名,巧为释罪之计;往往举之缧绁之中,加之三军之上。

无何,辄以不任轻去;究无有为平贼计者。

烈皇朝夕靡遑,无能出诸臣欺蔽之范围。

最后,躬饯李建泰于都门,仓卒之际举一书生驱之赴敌,无异举三百年之金瓯玉版拱手授建泰,使致之贼耳;不亦可为痛哭哉!建泰至真定,即为贼用;金公以监军死难。

故于金公之事,而为之致慨如此。

  卫景瑗,字带黄;韩城人。乙丑进士,大同巡抚。贼至,被执;令之跪,不屈,大骂;贼磔之,至死骂不绝口。赠兵部尚书,諡「忠毅」。

  朱之冯,字勉斋;大兴籍,徐州人。乙丑进士,宣府巡抚。骂贼不屈,被杀。赠右都御史,諡「忠壮」。

  徐标,字鹤洲;济宁人。

乙丑进士,保定巡抚、兵部侍郎。

先是,真定知府邱茂华闻贼至,预遣家属出城;公闻,执之下狱。

斩贼使说降者,碎其伪牌。

适属弁争中军官,不听;闻公登陴,劫出城杀之,叛降贼。

赠兵部尚书,諡「节愍」。

  檗庵曰:徐公之死,则有间矣;以其不死于贼,而死于叛将也。吾观其守城之志,则有取焉尔。

  蔡懋德,字云怡;崑山人。己未进士,山西巡抚。贼至,死之。

  朱廷焕,字中白;单县人。

甲戌进士,大名兵备副使。

三月,贼刘宗敏传牌招降,公击碎之;鼓励士绅,分守各门。

初四,贼环攻之;城破,被执。

逼之降,不屈,骂不绝口;贼怒,缚之桅竿,射杀之,悬其首通衢。

合家或缢、或投井,相继死。

赠右副都御史,諡「节愍」。

  方文耀,字怀□;龙溪人。庚辰进士,河间知府。被执,贼杖之;大骂不屈而死。

  彭士弘,字仁寰;辽东人,南宫知县。

贼既陷畿内诸郡邑,公励士民,饬守具;众咸谓『贼势已重;邑小,恐不能支』!公曰:『吾奉命守兹土,生死以之。

若尽力击贼,纵不胜死,亦瞑目』!众环泣曰:『臣谊也,如生灵何』!公亦泣曰:『人心如此,大事已去;吾尽吾心耳』!士绅卒迎贼入。

公绯衣坐堂上,贼问何故不具饷?公怒目曰:『吾朝廷守土臣,岂为盗贼具饷』!贼怒,斩之,悬首南门。

  周遇吉,字萃庵;降夷种。

锦衣卫指挥,任三关总兵。

夫人刘氏,亦夷女;骁勇多能。

贼势亟,公请益镇兵三千;报可,以副将熊通统之。

甫至河于,叛将陈尚智迎贼过河;通归镇说公,公叱出斩之,传首京师,请援兵——时甲申二月十三日。

次日,贼至宁武,公列兵城外鏖战;夜则收兵入城,登陴炮击,贼死无算。

炮尽,密令壮士伏巷,开门诱;贼入将近万余,亟下城闸,巷兵四起,杀之殆尽。

贼四帅歼焉,恚甚,环攻四昼夜;力不能支,城陷。

城中兵民感公义,俱不屈,尽为贼屠。

公伤重被执,骂不绝口;贼缚之竿首,乱矢射之,共脔其肉。

刘夫人率家丁百余据署,凭墙力射,无一矢不中贼;贼不敢近,用火环烧之,阖署焚死。

及贼入京,莫不啮指告人曰:『好个周总兵,杀我兵数万人!若再得此一人,我辈安得至此』!諡「忠武」,祀旌忠祠。

  张罗彦,字仲美,保定清苑人。

戊辰进士,稍迁吏部文选郎,晋光禄少卿。

保定自崇祯己已虏入犯都城后,屡被侵;公多家居,常任城守事。

十六年守城,有给事奉敕过,夜半呼,城门不开。

给事怒,劾张吏部擅司城钥;诏置不问。

十七年春,李自成破太原、宁武,由居庸关入犯都,遣刘宗亮等掠畿内诸郡而北,期会都下。

保定镇将帅兵出外,新太守尚未至;公语兄罗俊曰:『吾郡为京师扞蔽重地,今任事无人;我里绅不出而图之,奈天子何!若不克济则死,固人臣之分也』。

乃倡郡人登陴,为固守计。

二月,真定将杀都御史徐标叛降贼,人心愈危。

宗亮下河间,欲北向京师;闻保定坚守,引兵至。

距守浃月,阁部李建泰至,率亲兵入城;时建泰有异志,其孔家丁为贼间,公手擒之。

贼攻愈急,建泰在城上阻放炮者,同知邵宗玄愤,争之不能得,因欲堕楼死;公闻,驰救之,建泰乃下。

时闻京师陷,公大恸,尽出金帛犒士,士无叛志。

宗亮以城久不下,自杀其将数人,示必克;建泰乃密遣中军郭中杰、李勇入贼营约为内应,城遂陷——京师破后六日也。

公归家,题壁以自志其处曰:「光禄寺少卿张罗彦义不受辱,缢死井亭」;遂自经。

妾宋氏、钱氏、子庠生晋、幼女一,皆投井死。

  张罗俊,字元美;罗彦兄。

癸未进士,与弟同守城。

城破,公从众中出搏贼;贼仆,公扼其项而啮其面,竟嚼一耳。

贼至益众,公呼曰:『我皇明进士张罗俊也!汝等骂谓「张吏部霸城」者,即吾弟;不干百姓事,杀吾家足矣』!贼攒殪之。

初,贼未至时,闻罗彦揭守曰:『霸城不开者,张吏部也』;及至叱名而骂:故公云然。

子伸,庠生;投井死。

弟罗善,庠生;罗辅,武进士——及眷属死者二十三人。

  殷渊,字伯淞;鸡泽人,廪生。

贼至,渊与同庠生杨祥麟等守义,以死拒贼。

三月,闻先帝变志图恢复,约山中义勇五百人乘夜抵县,三鼓斩关直入;贼令秦植踉跄出走。

呼集国中父老子弟,晓以大义,发丧行哭临礼;士民感泣。

贼复至,叛将郝标等内应开门;渊与家丁王明血战,俱为贼杀,悬首城门。

  张履旋,字□□;阳城人,吏部尚书张慎言之子。□□举人,赠御史。

  刘永昌,字肇熙;南京兵部援剿总兵,□□人。

甲申三月,率兵勤王;至扬州九龙桥文信国祠前,得先帝凶闻,恸哭仆地。

诸军各怀贰心,公夜坐徘徊帐中,望阙遥拜称罪者四;遂投桥下死。

史阁部疏于朝,乃勒石旌其处。

  许琰,字玉重;长洲人,邑庠生。

五月一日,闻北都陷,痛哭呼天;遍请当事起兵,誓以身殉。

夜解带自缢,家人解之;复至吕仙祠自缢,陆道士救免。

投胥江,值潞藩舟,援之出;赠以金,不受。

之其徒丁钺武家宿,又欲赴水;身臂遍书「崇祯皇帝」四字,宛转哀号,路人流涕。

次日,钺武往报其弟劝之归,进以饭;曰:『圣天子如此惨亡,我何忍下咽』!嚼瓯吞之,喉肿呕血,吐舌寸余而绝。

琰生平志行矜卓,年十七,刲股愈母疾者再;忠孝乃天性也。

赠五经博士。

  临绝口授诗 #

  平生磨砺竟成空,国破家亡值眼中;一介书生难杀贼,愿为厉鬼效微忠!

  ●雪交亭正气录卷二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乙酉纪 #

  檗庵曰:「天醉」之说,迩来论者多援之。

然以先皇帝而使之亡国,天则醉矣;然以酣淫贪戾之君若臣,而能上之可参于建武、次亦不失为建炎,亦必使天醉而后可也。

乃论者谓虏乘建瓴之势,即非马、阮之奸,恐亦难支;是殆不然。

汉忠武曰「成败利钝,非所逆睹」;然曰「汉贼不两立,不讨贼亦亡」:是忠武已睹其败且钝矣,而谆谆于「亲君子、远小人」何耶?明知其时之不可为,然必尽吾力以济之;故虽身死之后,尚有公琰、文伟诸才为之周旋其后,是以久而后失也。

若乖张恣纵,反速之祸;而为之逆信其时势之不可为而恕之,岂通论哉!贾生言「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宗社可以不绝」;而班固顾非之。

然以南都再造,何至遂同子婴之时哉!如谓史阁部之才可当宋李伯纪,而黄靖南足并蕲、鄂;余亦不谓必然。

但当时若得一有为之主,使二臣内外其间,振举一切、痛哭誓师,上呼九庙之灵,下鼓万民之气,天下事未可知也。

唐宰相裴枢不轻以太常卿予人,欧阳公信其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予人乎!今以两人之殉节,烈烈如此;使其当国,必不至苞苴公行,小人汇进为误国卖君之贼也,明矣。

论者又谓淮上诸镇骜桀不用命,史公亦何能为,仅据「督师」之空名于上而已。

夫史公无片言得行于朝,复何能得展尺寸乎!诸镇中,高杰、刘泽清实甚。

杰密勾虏,于其杀也,史公有力焉。

而马士英误之,遂为虏南下之由;宁无恨哉!初,北边夷汉丁总兵者,史公旧将也;闻南都立帝,率兵入卫。

各军疑其引虏,至欲格之;史公力保其不然,因遣使齎手书往。

至则具香几,迎以入,跪而启之,因涕泣为使道;使曰:『公诚心入卫,外人未知公心;若单骑与我入见史公,则公心益白矣』!于是如使者言,令副将许定国将其军,而己自驰入;史公大喜,为之奏请,许自为一军以当虏。

高杰请护之归,遂杀之于无为境上,欲并其军。

定国惧,以兵归杰,乃结杰左右营将,日与高会,尽得其欢心;一夕,定国命己腹心与杰营将饮、己则与杰饮,遂斩杰于酒间:盖史公密令之也。

杰妻诉于朝,士英即令其妻将杰军,又得其重帑厚恤杰;定国乃自疑,叛降虏。

初,虏犹豫不敢南下,定国输以虚实,力赞之;遂大举渡河矣。

小人之祸国也,可胜道哉!

  凌駉

  左懋第 #

  刘洪启 #

  史可法 #

  吴尔埙 #

  任民育 #

  张伯鲸 #

  许德博 #

  王士琇 #

  高孝续 #

  饶余

  马纯仁 #

  谢一鲁 #

  高倬

  张捷

  杨维垣 #

  黄端伯 #

  王台辅 #

  吴嘉胤 #

  龚廷祥 #

  韩赞周 #

  黄金玺 #

  彭性述 #

  吴可基 #

  潘履素 #

  陈士达 #

  徐搏

  汤士鳌 #

  欧敬竹 #

  石仲祥 #

  陈用卿 #

  詹承祖 #

  吴应箕 #

  邱祖德 #

  麻三衡 #

  金声

  江天一 #

  王世德 #

  陈子皮 #

  方国焕 #

  洪二魁 #

  项千里 #

  江秋汉、余公赞

  温璜

  马嘉

  垂髫和尚 #

  景贤

  黄蜚

  沈自駉 #

  吕忠宣 #

  葛麟

  文乘

  吴福之 #

  鲁之璵 #

  孙兆奎 #

  侯峒曾 #

  张锡眉 #

  黄淳耀 #

  黄渊耀 #

  夏云蛟 #

  马权奇 #

  徐汧

  项志宁 #

  顾所建 #

  陆明永 #

  夏允彝 #

  徐念祖 #

  李待问 #

  徐石麒 #

  朱大定 #

  朱有镒 #

  顾咸建 #

  陆培

  王道焜 #

  俞元良 #

  祝渊

  周宗彝 #

  张坚

  唐自彩 #

  刘宗周 #

  祁彪佳 #

  王毓耆 #

  梁于埃 #

  王缵

  王绩

  李澜

  黎增

  谢衷白妻张氏 #

  扬州女子 #

  刘乙然妻周氏 #

  钱氏女 #

  汪氏女 #

  陈铭妻戚氏 #

  林鸿妻沈氏 #

  陈氏

  王氏

  陈君秀妻杨氏 #

  孙锷妻俞氏 #

  张烈女 #

  张敬妻颜氏 #

  金铎妻 #

  张氏

  沈有年妻潘氏 #

  凌駉,字龙翰;歙人。

原名云翔;初举于乡,以磨勘黜;后得复,改今名。

癸未,举进士。

李建泰为督师,公以兵部郎监军。

至真定遇贼,建泰降;公不从,为贼所砍;不死,卧道旁;一僧见而识之,负归其舍,渐瘳。

而贼求公尸亟,僧惧;公语僧:同郡多商于济宁为标客;僧潜送公至济宁,乃得归。

弘光朝,巡按河南;侄润生,以官生为军前监纪。

乙酉二月二十八日,抵任。

三月十六闻警,赴归德;十九,誓师。

二十一,虏师至;公力扞孤城。

守城诸将迎降,公冠服坐堂上,大骂。

通使至,与之语;公正色曰:『我头可断,身不可从』!向左右曰:『此一块地,当与我始终矣』!顷之,持虏诏至;公裂之,厉声曰:『我奉命代巡已币月;既不能灭此朝食,又不能坚壁以守,是天下第一罪人也;何取我负罪之人,而官之爵之乎』!少间,豫王下赦罪之令,设誓于上曰:『如杀巡按,即如杀我』!公拒之益力,同润生后堂服毒自裁。

官将吏民先奉豫王令,如巡按不降,城即洗;因密闻于外。

于是排门入,哀号若雷;公亟拔刀自刎,众强夺去。

公叹曰:『与其慷慨而殃及小民,毋宁从容而善全大节』!遂持衔刺,单骑往;润生怒形于色,执辔从之。

豫王喜曰:『今天下尚有烈丈夫耶』!静处一室,命刘兵道、蔡知府守之。

公作遗疏并敕书、密旨各一通,因令标官吴国兴齎奏南京;印□预投井中。

又作遗豫王并家书,题诗衣带。

闻两人睡熟,自经;润生亦题诗衣带而缢。

豫王闻之,乃杀守者二人,送公尸六忠祠——即祀睢阳六人处也。

公赠兵部左侍郎;润生字玄性,赠御史。

  遗豫王书 #

  駉世受国恩,不克有济,天乎、人乎!报之以死,駉谊尽矣。

日昨不及就裁者,盖从封疆人民起见;今事既不可为,正駉从容就义之日也。

愿贵国尚存初志,永敦邻好;大江以南,不心进窥。

否则,扬子江上凌御史,即钱塘江上伍相国也!承贵国隆礼,义不私交;裘帽、革舄,缴入照收。

侄润生相从殉义,以愧天下为人臣而怀贰心者。

绝笔不文,仰惟照宥!

  大明弘光元年三月二十三夜,巡按河南监察御史凌駉具。

  题白箭衣四首 #

  艰难历尽枉徒然,谢世长归碧落天;从古文山能有几,不如仗节学平原!

  事亲无日,事君无才;从容就义,目闭心开。

  叔尽忠,侄尽烈;炯炯双魂,千秋凛栗!

  心愈峻,志愈厉;肥马轻裘,忠贞不易。

  玄性题内衣诗 #

  鞠旅陈师誓大川,时乎不利怅徒然;偃卧沙场声一啸,鞭驭青黄游上天。

  一层黄土一层人,白骨何尝不有生!愚人认作千秋计,壮志多牵儿女情。看得破、识得真,飘然撒手便长行。天涯叔侄真知己,长啸同归入杳冥!

  左懋第,字萝石;莱阳人。

辛未进士,吏科给事。

慷慨多大节,马士英忌之;知公曾纠冯铨,铨时为虏相,乃令公偕陈弘范、马绍愉讲和,计铨必杀公。

公决计不返,条上战守数事而行。

途中不与弘范深言,惟勉以立节而已。

至燕,斩衰而入,言须哭临先帝。

送之四夷馆,公曰:『此中国所以待夷狄者,吾不往』!乃馆鸿胪寺。

公不肯易凶服,且争礼不屈。

弟懋泰先降虏,来谒;公大呵之,不许见。

后和议不成,三人还至沧州,虏忽飞骑追公回,欲降之;坚不屈,复禁之。

及南都陷,使来言曰:『江南已下,新君已擒;若不降何待』!公哭曰:『吾所以不死者,尚图复命耳。

今国家已破,死已晚矣』!以背向上,大骂;乃杀之。

临刑,摄政王密令卒沿路劝之;公词愈厉。

至西市,叱用刑者使速杀;杀时无血,涌白乳满地、白气冲天,日色昏黯。

监杀者惊仆,几绝。

  吊文山、叠山(调用文山「沁园春」)

  忠臣孝子,两全甚难,其实非难。

从夷、齐死后,君臣义薄,纲常扫地,生也徒然。

宋有文山,又有叠山;青史于今万古传。

他两人父兮与母兮,亦称大贤。

嗟哉!人生易尽百年,姓与名不与人轻贱。

想多少嗤愚,稽首游魂,首邱胡服,也掩黄泉。

丹心照简,千秋庙食,松柏耸天风不断;堪叹他,时穷节乃见,流水高山。

  读列仙传有感(仍用前调)

  菌生晦朔,蟪亦春秋,人世堪羞!看乾坤不坏、日月长生、水火不灭,尽有来由。

赤松、浮邱,希夷、钟离,都是精神猛自修。

人间世却不断爱根,日事名谋!

  嗟嗟!驹隙攘攘何求,把神仙种子新参透。

除却那愚痴,不忠不孝、不廉不耻,悠泛之俦。

麟阁将画,天台不远,黄鹤刷羽待人游。

海山中,那药苗空老,把臂浮鸥。

  有僧名祖心,字函可,广州人;与左公弟大来相赓和。今读其和左大来二律,亦一奇僧也。亦以事系狱,未考为何事;而大来始末,亦须详之。

  刘洪启,号褊子;河南人。

避寇,结寨山中;善战,贼不敢近;毅宗已授之弁职。

李贼犯阙,洪启杀伪官守城。

弘光时,加总兵。

虏师至,执入京;连与虏书,略云『既欲臣服中国,当为中国令主。

当令士民无恙,先朝陵寝不当毁伐,先帝子孙所宜宾礼;奈何反之』!语极激烈;杀之。

  史可法,字宪之,号道邻;祥符人,锦衣籍。

戊辰进士。

北都陷,时为南京兵部尚书。

马士英之立福王也,公与高弘图、徐石麒、姜曰广、郭维经、李清等遗书士英,极言福王之立有七不可;士英衔之,以凤督印封贮——此时士英已有排斥正人之意矣。

福王既立,晋武英殿大学士,督师扬州。

乙酉四月初一,闻北信亟,即至泗州策沿河防守,总兵张天禄、李成栋等降虏。

初四,调赴江南以遏左师;即飞抵浦口。

随诏回守扬,即日趋泗;而守泗镇将李世春、王之纲亦降。

乃驰回扬,泣谕士民登陴,为死守计。

十五,兵薄城下,豫王即令世春至濠城说降;公大骂之。

世春又令乡约持豫王旨至,公投乡约于水中死。

次日,又屡接虏书,皆不启,火之。

攻益急,监军高岐凤、总兵李栖凤俱踰城降,公知势不可为;十八,呼副将史得威入,持之恸哭,托以后嗣。

乃书遗疏一、遗书五,嘱曰:『我死,幸收葬高皇帝之侧!如未能,即瘗梅花岭可也』。

又虑城破军乱,致有失误;复书遗疏及书作副册,别付家人史书藏之。

二十,虏军复持书至,防守弥力。

二十五,攻益急,公拜祝天,以炮击之,伤虏军数千。

日午,城西北角忽崩,兵遂入。

公自刎不死,引首命得威刃之;得威不忍,参将张友福同数十人急掖公下城,从小东门出。

追者至,友福死;公问追者为谁?得威答云「豫王」。

公曰:『吾得骂贼而死,足矣』!大呼「史可法在此」!兵众愕然;遂拥至南城楼。

豫王待以上宾之礼,且言『前令人再三致词,俱蒙先生叱回。

今忠节已着;先生为我收拾江南,当重用先生』!公怒曰:『吾天朝首辅,岂肯苟生,作万世罪人!可速杀我,从先帝于地下』!因大骂。

豫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成其名』!公厉声曰:『城亡与亡,我意已决;臣谊当然,岂为名乎!但扬城数百万生灵,万不可杀』!乃慨然就戮。

遂传令屠城。

得威已逸去,骸积如山,公尸莫可辨。

六月初十日,得威回扬。

其书初寄盐商段氏,遭杀戮巳尽;从破篓废纸中简得之,持至南京上太夫人。

丙戌清明后一日,举袍笏卜葬梅花岭。

  上太夫人书 #

  不肖男可法,遗禀母亲大人:男在宦途十八年,诸苦备尝;不能有益于朝廷,徒致旷远于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令以死殉城,不足赎罪;望我母委之大数,勿过伤悲!男在九泉,死无所恨!得副将史得威完男后事,望母亲以亲孙抚之!四月十九日,不肖男可法泣书。

  遗夫人书 #

  可法死矣!前与夫人有定约,当于泉下相候也。四月十九日,可法手书。

  遗叔伯兄弟书 #

  叔父大人、长兄、三贤弟及诸弟诸侄:扬城旦夕不守,劳苦备尝,落此结果;一死以报朝廷,亦复何恨!独恨先帝之仇未复,是为恨事耳。

得副将史得威为我了后事,收入吾宗为诸侄一辈可也;勿负此言!四月十九日,可法书于扬城西门楼。

  付史得威绝笔 #

  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复大仇;受今皇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备孝养!遭时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报国家,固其分也。

独恨不能早从先帝于地下耳!四月十九日,可法绝笔。

  初上弘光帝疏 #

  痛自三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矢未加。

臣备员督师,死不塞责!晋之末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得江左;宋之季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得临安。

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

大变之初,黔黎洒泣、绅士悲歌,犹有朝气;今兵骄饷绌、文恬武熙,顿成暮气矣!屡得北来塘报,皆言虏必南窥。

水则广调利船,陆则分布精锐;黄河以北,悉染腥羶。

而我河土之防,百未讲一;人心不一,威令不行。

复仇之师,不闻及于关、陕;讨贼之约,不闻达于虏庭:一视君父之仇,置诸膜外!近见虏示,公然以「逆」之一字加之于南;辱我使臣,蹂我近境:是和议固断断难成也!一旦寇为虏并,必以全力南侵。

即使寇势尚张,足以相拒;虏必转与寇合,先犯东南。

宗社安危,决于此日。

即卑宫菲食、尝胆卧薪,聚才智之精神而枕戈待旦,合万州之物力而破斧沈舟,尚恐无济于事!以臣窥庙堂之作用、百执事之经营,殊有未尽然者。

夫将之所以克敌者,气也;君之所以驭将者,志也。

庙堂之志不奋,则行间之气不鼓。

夏之少康,不妄逃出自窦之事;汉之光武,不忘芜蒌豆粥之时。

臣愿陛下之为少康、光武,不愿左右贽御之臣轻以唐肃、宋高之说进也!忆前北变初传,人心骇震;臣等恭迎圣驾临莅南都,亿万之人欢声动地。

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涕泗沾襟;次谒孝陵,赞及高皇帝、高皇后,则泪痕满袖。

皇天后土,实式临之!曾几何时,可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变也;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仇也;先帝待臣以礼、驭将以恩,一旦变出非常,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

庶民之家,父兄被执,尚思陷胸断脰,得而甘心;况在朝廷,顾可膜置!以臣仰窥圣德、俯察人情,似有初而鲜终、改德而见怨。

以虏之强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虏之假行仁义若彼,而我之渐失人心若此:臣恐恢复之无期,而偏安未可保也!今宜速发讨贼之诏,严责臣与四镇,使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爵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

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使海内之忠臣义士,闻而感愤也。

国家遭此大变,皇上承此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

臣于登极诏稿,将「加恩」一款特为删除;不意颁发之时,仍复开载。

闻虏庭见此,亦颇笑之!令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赐王,直等寻常:名器滥与,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专待真正战功;庶使行间之猛将劲兵,有所激厉也。

至行兵讨贼,最苦无粮;搜括既不可行,劝输亦觉难强。

似宜将内库一切本折尽行催解,凑济军需。

其余不急之功程、可已之繁费,一切报罢;朝夕之宴衎、左右之献贡,一切谢绝。

即事关典礼、万不容已者,亦宜概从俭约。

盖贼一日不灭、虏一日不归,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锦衣玉食,岂能安享!此时一举一动,皆人心向背所关、虏兵窥伺所在也。

必吾皇上念念刻刻止在二祖列宗之鸿业、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力于选将练兵、报仇雪耻之一事;庶使人心犹可鼓、天意犹可回耳。

臣待罪行间,不宜复预内政;然安内乃攘外之本,故敢痛切密陈。

惟陛下留神省察!

  檗庵曰:史公初争福王之不可立,与同争者皆不久于其位。

独公以危疑任事,身已不安;憸人争进,益无所容。

其刚正朴忠内积,不能自已于言;公岂不知未信为谤哉!彼马士英者挟立主之恩,奔走海内;疏中所云「加恩」一款,正士英之铁山丹穴也。

阮大铖输数万金钱于士英,醲交若醴,破铁案而起家。

当此之时,朽木寒灰,咸冀生色;三山、钟阜之下,辇金而驰毂交击也。

先皇雉经陨身之惨,乃为臣子弹冠昂首之庆;痛何可言!彼河上数百万甲仰吁朝廷金粟,旦不支夕;而朝廷方且饰宫、选嫔,枝费骈兴。

午朝不宣,庚呼不纳;士英将以殉君欲而固其私,彼小人岂不自计祸败哉!志为货劘,神则汨矣。

内无清明志气,何以处国家事!静默经营,一一周万虑而布之,间为弥文虚饰;左支右吾,彼且以为黾勉从事,不敢告劳也。

公之言曰:「晋日图中原,而仅得江左;宋尽力楚、蜀,而仅困临安」。

余则谓晋得一祖逖、宋得一宗泽,而俱不能用;其中原、楚、豫之事,亦无足言。

然二人之在当时,虽恨弗克终事,尚得经营数载,于仓皇集国之际,呼动人心、振惊敌志,绵将绝之气而立既溃之防;其后国家稍能自立,皆因于此。

史公之时,宫府乖张、召讨旦暮,莫必兵不及淬刃、马不及整鞍,而虏鞭已断江流矣;虽有士雅、汝霖之志,安所施其用乎!徒留此不入耳之空言,令后之读之者咨嗟感叹于斯际而已。

弘光帝奔汝霖之志,安所施其用乎!徒留此不入耳之空言,令后之读之者咨嗟感叹于斯际而已。

弘光帝奔黄靖南于当湖,士英不知,奉宫眷而趋浙监国,时依方国安军中;钱唐既降,寻被杀。

时大铖赫然虏官矣,不知其构而杀之与?抑坐视其死而不救也。

大铖从虏入闽,于山径间见马士英马前,然虏官矣,不知其构而杀之与?抑坐视其死而不救也。

大铖从虏入闽,于山径间见马士英马前,大惊,堕马死矣;虏弃其尸壑中而去。

  吴尔埙,字吹伯;崇德人,癸未进士。

降贼逃归,自愤;截去一指,愿投史阁部军前效用,以死自誓。

扬州被围,自淮安单骑赴难;至高邮,死之:人俱称其能自新也。

  任民育,字□□;济宁举人,扬州知府。城陷,衣吉服,持印登堂;兵至,不屈死。

  张伯鲸,字绳海;江都人,丙辰进士。

甲申春,以兵部左侍郎予告,家居。

高杰兵乱,亲友咸劝之南徙;公曰:『淮、扬,南都屏翰;吾大臣也,不可去。

留此,以为民望』!乙酉四月,虏师围扬州,公与史阁部分门抗守;城破,遇害。

  许德博,字元溥;如皋人。

父之卿,为里塾师;博幼随父学。

性耿介,儿时读书见忠孝事,则跃然喜;至奸邪,则怒形于色。

或睹奸邪像,必涂其面。

久困童子试。

北京陷,号哭不食者数日。

次年,扬城破,又数日哭,不肯雉发;父婉谕之,焚香拜先帝及祖祠,剪发为头陀,刺字两臂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刺胸前曰:「不愧本朝」!虽时盛暑,不解带;妻子亦不知也。

有宗姓首其事,为县隶所捕;酷拷之,不屈。

令斩之,言笑如常,惟以父母失养为言。

观者如堵,争识其面;曰:『无庸识我面,但当知我心!使人人尽如我心,夷狄安得入中国乎』!刑者令之跪,大诃之;向西北立,曰:『今日得见先皇,大快矣』!终不跪;推仆,斩之。

  绝命歌 #

  念我高皇兮,祚启灵长;列祖缵绪兮,文德辉煌。

国步多艰兮,寇贼跳梁;龙驭升遐兮,丑类獗猖。

率土皆臣兮,使我痛伤!矢志金石兮,镂骨靡忘!此怀未展兮,罹此祸殃;囹圄空阔兮,枷锁馨香!我节已明兮,视死如常;含笑九泉兮,得见先皇!大明恢复兮,再睹冠裳;我虽幽冥兮,魂魄翱翔!

  临刑诗 #

  一念从军积已深,于今地下得相寻;儿曹不必收遗骨,留触人间起义心!

  王士琇,字□□;扬州府诸生。城破,书大行皇帝黄纸牌位于中堂,同弟士■〈王隽〉、士珍衣青衿对缢死。

  高孝续,字申伯;江都诸生。城破,巾衿衣,缢于先师座右。兄孝志,亦殉难。孝续有题衣带诗云:『首阳志,睢阳气;不贰其心,古今一致』。

  饶余,字吉人;江都县诸生。死扬州之难,□□□□。歙人郑履声有吊高及饶诗颇佳,行当存之以志信。

  马纯仁,字朴公;六合诸生。年十八,未娶。闻欲雉发,六月二十二作诗付其妹曰:『吾三日不归,以此与父母可也』!乃袖大石投浮桥下死。

  自铭

  朝华而冠,夕夷而髡;与丧乃心,宁丧乃身!明马处士朴公纯仁。

  谢一鲁,寿州诸生。薙发令下,饿死。

  高倬,字云章,号枝楼;四川忠州人。

乙丑进士,知德清县,调金华;行取,擢河南道御史。

左迁,历大理寺寺副,转尚宝司少卿,迁太常寺。

崇祯十五年,迁南京太仆寺卿,擢提督操江、佥都御史。

生平刚洁正直。

弘光立,以翊戴功,陞刑部侍郎。

十二月,刑部尚书解学龙革职,以倬代之。

虏兵至,公于五月十五日(一作十六)冠带缢于署中(一作仰药死);时以为南都死难第一。

虏怒其不同百官迎,没其家(寿镛案:此传元有脱文,今据野史补)。

  张捷,号赤涵;丹阳人,癸丑进士。

崇祯时,为吏部侍郎。

吏部尚书缺,先帝召九卿,给笔札令各举可用者;捷荐吕纯如,故逆党中人也。

即为科道褫劾,遂回籍。

弘光立,吏部尚书徐石麒不合于马士英,去位;即以捷代。

南都陷,缢于鸡鸣山寺,时五月十一日。

  杨维垣,字斗枢;文登人,丙辰进士。以「逆案」被黜,终先帝之世不录。弘光时,起为通政使。虏兵渡江,先令人掘一深堑,将家人活瘗之;乃自经。

  檗庵曰:马士英之起「逆案」也,或曰「弘光帝,福世子也;案中人,故先党于郑氏,尝欲立其父福王者也。

故士英以之结其君心」。

余谓弘光何知,一日为天子,止知淫酗而已;即士英亦何知,一日为首辅,止知货宝而已。

而阮大铖、杨维垣之徒,锢溺已久;一旦得舒眉宇,即欲举从前之恨而泄之。

于是以复社为东林苗裔,而降贼之周钟、陈名夏故社中人,因欲拑江南名士之口而尽殪之;此「蝗蝻录」所由起也。

大狱将兴,而虏渡江矣。

嗟乎!宗社亡矣,而东林之名不亡,不大可笑哉!夫所谓东林者,止顾宪成讲学之徒也;后凡与郑氏、魏阉为难者,时概目之为「东林」,亦自人指之云尔。

然其持议也,正其得名也,显矣;故学士自好之流,咸乐得而道之。

崇祯时,江南文人为复社;此张溥等为会文而立,于东林何与焉!乃恶黄道周者以之嫁祸,而云主之者道周;于是下道周狱,以报劾杨嗣昌之夺情入相也。

嗣昌者,故不与东林者也;夫恶道周,止攻其身已耳。

必狺狺然攻道周,而以复社强附之;攻复社,而以东林强附之。

是东林初无党,而攻之者自成一党,意中时时一东林与之敌;至其迹,则似为郑氏、魏阉吠厖。

故被攻者议愈正而名愈起,势自相联;不期而然,驯致诸人不党而自党、不东林而亦东林矣。

嗟乎!称类既繁,指名亦滥;岂无一、二不肖者出乎其间!乃辄欲同玉石而焚之,不亦暴哉!即案人之将翻也,马士英就钱谦益而啗之曰:案人不可谓不抑矣;今需人之日,破格为先。

必自公翻之,当扫黄扉以迟公也』!谦益忻然许之,为之出疏;及虏至,又从而受爵焉。

谦益为物望所归者将数十年,终以表表之身为万世罪人。

詈之者,亦不过曰「自败身名已耳」;于其畴昔所共相期许砥砺之人,又何尤乎!至如杨维垣、张捷两人,能挽声名于末路,则君子亟收之;又乌得而泯之哉!然而亦仅矣。

  黄端伯,字元公;新城人,戊辰进士。

素奉佛,绝荤;自号「海岸道人」。

自宁波司李,考选入京。

崇祯三年,分校南直。

以病请旋,补杭州;忧去。

服阕为僧,入庐山开元寺,事沙门雪峤。

烈宗下省勘问,久之得解;复束发,屡征不出。

弘光时,姜曰广荐之,且迫之出;乃起为礼部仪注司主事。

南京陷,高卧不起;书「礼部主事黄寓此」,揭之门。

班役禀报职名,书「大明忠臣黄端伯』七字付之。

执见施、吴两内院,公背立不屈;内院叱之,公曰:『吾大明主事黄元公,岂肯屈膝于汝虏』!众按其项而蹲之,不可得;时引若仆焉,时仰若睡焉,寂如尸。

乃禁江宁。

豫王召入,公遽上座;众推下,席地座,大骂,引颈受刃。

王释刃,叹曰:『南来,硬汉仅见此人』!时亦不忍杀,仍入狱。

三阅月,说降者坚拒之。

时不薙发者皆杀,独公与仆某不薙发;仆出入狱中,帽书「黄主事家人」五字。

或劝其仆薙发,仆曰:『若薙发,主必不食我饭矣』!九月十三日,令钱谦益入狱中说之;公骂曰:『若甘心降矣,何面目见我!设非堂上,我必殴之』!谦益怒,去。

内院又召至署中,曰:『尔不愿官,亦不尔强;但薙发归山,可乎』?公曰:『吾志决矣,不可易矣』!遂缚至笪桥,杀之。

其仆求杀,当随主人地下;遂同日受刑——惜逸其姓名。

公在狱中,注「楞严」、「维摩」二经。

临刑,合掌瞑目诵诗;告其仆曰:『吾目前有宝光』!

  临刑诗 #

  觌面绝商量,独露金刚王;问我安身处,刀山是道场!

  王台辅,字赞化;南京人。

□□丙寅岁,魏璫正盛;三诣京师,上书言事,击其奸状;不得报。

归,恒悒悒。

乙酉变作,遂诀戚友曰:『吾读书怀古,欲捐躯报国,誓不偷生』!乃自缢于象山之巅。

自谓「无生,则数年之中日日皆死日,亦日日皆不死日也」。

公尝养亡友李杜若孤孀,虽竭产亦不恤也。

  吴嘉胤(一作嘉泷),字方勖;华亭人。

甲子顺天举人(一作天启二年壬戌举人),户部主事。

南京陷,屡欲死;为家人守之,不得间。

六月二十四薙发令下,命二仆携冠带至南门外木末亭方正学祠;束带四拜,自缢于树。

一仆亟救之,一仆曰:『不若成主人节』!遂死。

  龚廷祥,字伯兴,号佩潜;无锡人,癸未进士。

弘光元年,授中书舍人。

长厚有志性,号为「龚痴」。

五月二十二日,遗书与子;内云:『奉迎事,吾岂甘心事二君乎!但吾节不成节、义不成义,无面目见先人于地下』!又引刘湛六、马素修两师守节为言;谆谆母老,更不及私。

遂投武定桥下死。

  檗庵曰:观伯兴之词,其殆迎附而后悔者欤!于其附也可讥,于其死也可录。欧阳公曰:『君子之于人也,乐成其美而不求其备;况死者,人之所难乎!

  韩赞周,字相文;陕西鄠县人,南京司礼监秉笔太监。

每见弘光帝荒淫,涕泣力谏。

与马士英不合,请告;累疏方允,养病于报恩寺僧白成家。

南都陷,坠褛折股死。

  黄金玺,字士彩;江宁人,武举。兄举人黄□□。自缢,大书于壁曰:「大明武举黄金玺,一死以愧为人臣而怀贰心者」。

  彭性述(一作述性),九江人,南操江水标都司。五月十九日,全家投水死。

  吴可基(一作可箕),字豹生;新安人,监生。五月十六(一作十八)日,衣新白布袍,题诗于上;怀三金,书「买棺」二字。缢于鸡鸣山关帝祠。

  题衣诗 #

  蹇遇□君臣,临危犹保身;甘心全节义,耻作北夷人!

  潘履素,江西诸生;馆于南京汪氏。五月十五日,缢死。

  陈士达,南京人。不肯薙发,投水死。

  徐搏,字□□;金坛人。义不受辱,父子被杀。

  汤士鳌,金坛木匠,五十余。闻欲薙发,哭祭祖父,投水而死。

  欧敬竹,常州人;善作扇骨。兵至,聚家人酣饮达旦,自缢而死。

  石仲祥,常州人;业兑钱。不肯薙发,语家童曰:『如觅我不得,可至忠义祠觅我』!遂两日不归。家人如其言往迹之,溺池而死。

  陈用卿,宜兴人;善为沙壶。起义,为虏所杀。

  詹承祖,字怀玉;金山卫人,参将。

乙酉八月十九日,虏至,与长子世禄守城。

明日,城陷;世禄身被四十矢,不屈死。

执承祖去,诱之降,不从;虏以刃指其腹,公曰:『我祖宗为官二百八十年;今日之死,分也』!大笑受刑。

  吴应箕,字次尾;池州诸生,负时名。

举义,为监军,兵声颇震。

虏以重兵临之;义兵皆乡民,未习战,败奔,箕逃入婺源祁门山中。

追兵至,箕冠带上座饮酒,令二妾先自缢;有黄总兵者执箕并其家口至池州,欲用箕,箕不从。

洪内院令至,欲杀箕;箕谈笑自若,随黄行至四牌坊;将加刑,箕曰:『未可!须择一善地』。

至山旁松阴下,箕曰:『可矣』!卒举刀,箕笑曰:『吾头岂汝可断者乎』!拱手语黄曰:『请公动手』!遂伸颈受刑。

其绝命词有「半世文章百世人」之句。

  邱祖德,字令修;成都人,丁丑进士。

由宁国司理,调济南,署道事。

多折冲才;未十年,至山东巡抚。

弘光时,避乱宁国;知时不可为,不出仕。

虏兵至,同宁国钱举人起兵;兵败,被执不屈。

虏以刃斫其背,终不屈,支解之;全家被害。

钱举人亦死。

初,公为司李时,有豪绅争贫民圹地,公断予贫民;民德公,立长生牌位祝之。

至是,民收公尸,瘗之己坟侧。

  麻三衡,字孟璿;宁国诸生。

同邱祖德起兵于东华阳山,被执;至南京,不屈,杀于通济门外□□□。

当时吴次尾、梅朗山、刘宗伯、黄太冲、侯朝宗及公皆一时正人,谓之「钞书社」;至今或死、或隐,身名俱全。

  遗诗一首 #

  吴越连沙漠,天人不可留;误存千尺发,笑看百年头!若□心犹烈,平原事不酬。西风吹宛句,空负五湖秋!

  金声,字子骏,一字正希;休宁人,戊辰进士。

崇祯己巳,虏军薄都城,以庶吉士请自效;改御史。

后家居。

马士英督抚凤阳时,调黔兵剿寇,枉道新安肆掠;公与司李吴翔凤率乡勇歼之尽。

士英劾奏,候勘;公在道抗疏,先帝嘉之。

复馆职,未及任。

弘光时,迁佥都御史;因士英当国,不就。

南都陷,公起义守城,受隆武佥都御史印。

时黄澍降虏,诈言反正,来谒;引虏从小路出其背,遂破徽州。

公被执,曰:『徽民之守,我令之也;毋戕民,第执我去』!高巾大袖,不薙发者三十人;驱至内院门,席地坐。

观者如堵,或呵之;公曰:『正令彼观大明气象也』!欲见洪内院,洪不肯见;驱出,杀于通济门外清水塘,颜色不变。

取舆不得,掉臂而行;临刑欲缚,公曰:『死则死耳!冠不可去,不烦汝缚』!自以手掀须曰:『但绝我气,勿脱我首』!延颈仰天,一刃而绝。

有蜀僧明慧见之曰:『此金居士尸,汝错矣!今岂有人,汝却要做人,不去参禅悟道;做甚事!千古名虽好,一身苦也是汝受』!若笑若嘲。

又曰:『路见死人,安得不救』!遂募十金为棺,敛之。

逻者报内院,亦不问。

后赠礼部尚书。

  过山溪有感,留题石亭

  祖功宗德沁心肠,忍见羶腥秽土疆;九死靡他悲列庙,一师无济负南阳!山势嵯峨难再见,泉声呜咽若为伤!相从患难惟金石,厉鬼驱奸诉帝乡!

  江天一,字文石;歙庠生,金正希弟子。

正希起兵,为监纪推官;及正希被执,天一曰:『吾师先行,一随至矣』!追之中途,正希令之归,曰:『何与汝事』!一从至南京,不离正希左右。

承畴既不见正希,临刑遣人向正希耳语,欲劝之令降也;天一大呼曰:『金先生,此时千秋一刻矣』!正希曰:『我晓得』!遂同受戮。

赠兵部主事。

  和金先生诗,步原韵

  乾坤颠覆激刚肠,拟馘天骄复故疆;日月胸中怀北阙,旌旗海上望南阳!书生力竭犹甘死,冠佩逢迎了未伤。□矢文山终令节,青虯同驾白云乡。

  赴金陵过芜湖,宿闵无作馆;无作索其遗墨,为书一绝

  连日鸟兽同群,到此忽闻人语;书卷不复相亲,一刻晦明风雨。

  题驿一联 #

  大地山河俱不是,满天星斗照何人!

  王世德,休宁人;家赤贫。金正希被执至南京,必欲从之来,止之不可。见正希被刑,自刎其旁。

  陈子皮,金正希中军。同杀于通济门外。

  方国焕,字孔文;歙人。积学修行,老而不倦。尝赋诗见志;精医学、地理,各有着述。不肯薙发,刺血题诗于壁,自缢。

  题壁诗 #

  鸿毛为重一身轻,忍见河山指日倾!世事不堪回首顾,身家惟有指心明。沾恩槐棘偏难死,伏恨蓬蒿不欲生!俯仰乾坤三不愧,止留清白在乡评。

  洪二魁,歙人;武举。同项千里起兵,为张天禄所获,杀于河西桥。临刑,顾千里曰:『我辈二十年后,又可来杀贼矣』!

  项千里,歙人;文学。与二魁起兵,被执;同杀。有项大忠捐典铺助军;兵败,遁去。

  江秋汉、余公赞,俱新安卫指挥。奉金正希将令,镇守岭南;俱自刎。

  温璜,字于石,号宝忠;乌程人。徽州推官,癸未进士。虏兵至,自刎于署;合家死之。

  马嘉,字六礼;祁门人,壬午举人。虏兵至,不肯薙发,题诗自缢。

  题诗

  来得明、去得明,大明之人还大明。今日衣冠从此裂,存吾顶发见先灵!

  垂髫和尚,太湖东山高峰寺僧也;名大么,一名照彻;俗姓强,扬州人。

以讲师名于世者,十余年。

尝语人曰:『成佛作祖,惟此血性。

若无血性,修行十世,不能得度』。

南京陷,师欲起义而无其资。

一日,见有六大舸湖中,去岸可十里许;师掉小艇觇之,旗刃森列,乃散卒避乱者。

因入其舟见主者,略与之言起义事;主者许之。

与归寺中,倡众起兵,从之者千余人;战,必杀伤无算。

虏怒,重兵攻之,遂溃;师力战,死于临岩山。

同战死者玄珠、玄规、云白,俱吴人为僧。

  檗庵曰:宋德佑初,宜兴一僧名莫谦之,合义士拒元而战死,赠武功大夫。

又文山「督府忠义传」,言万安县有僧起兵,举旗号降魔;又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旋亦战死。

今垂髫之事,先后一揆矣。

偶见人有赠刲股救亲僧一绝云:『寄语色身肝共股,送汝先归极乐天;愿同世上真男子,共结然身断臂缘』!垂髫亦云。

嗟乎!夷狄乱华,人伦道绝;宁止读圣贤书者,宜与之为难哉!

  景贤,太湖中寺僧;不详其里族,曾为参将。

某所一巨盗有膂力,尝至一山,见大石重数百斤;盗试举之。

人有以告景贤者,贤亦至山,举其石;问其人曰:『盗亦如是乎』?其人曰:『盗似稍费力于公』!贤笑曰:『吾力优于盗,盗易擒也』!遂侦其出入。

一日,盗乘大舸至,贤驾小舟往。

盗舟高可丈余,跃而上;不及,堕水中;复自水中跃登盗舟,遂挟盗跳入己舟。

余盗骇其力,熠伏不敢动;遂缚以见某副使。

副使疑其获盗,必得其赀;乃索之。

贤无以应,将得罪;乃逸去,削发为僧。

至是,从垂髫起兵,为先锋;陷阵而殁。

  黄蜚,字文麓;江西南昌卫人,本姓涂。

父黄龙抚之,善战,久于边。

为人谦抑,下贤士。

北京破,航海归南京,马士英令守芜湖防御左兵。

虏过江,引兵入太湖。

过松江,屡败官兵;官兵因诈为蜚将士状,追及蜚;炮在舵后起。

蜚力战,被三矢;知不可支,遂杀其子,自刎投江死。

至于余卒,多聚于天目诸山中;所称为「黄兵」者是也。

  沈自駉,字君牧;吴江诸生,家贫。

父死,遗田三十亩。

駉每岁春夏之交,则贷其粟于人;八月稻熟收之,每石率多二斗为息,计值反歉于贷粟。

时人俱笑之;駉曰:『人无稍有利,其谁与我』!如是行之十余年不变,每岁积粟渐多。

后遇大歉,尽出所积粟,家颇饶。

壬午八月,姚江一友人往访之;駉与言曰:『天下亡无日矣!若济世,非作进士不可。

然得售,不可几幸,须从关节取之。

吾已备其赀千余金,恨厄于督学录科耳。

子能为我图之乎』?其友与直指有旧,代为之请。

以闱期迫,不果得;遂不得入闱。

未几,又遇其友曰:『吾前所积金,已买湖中渔舟五百余艘矣』。

其友笑之,駉曰:『子今不见信,后将有验』!及北京陷,南都立新主,駉往谒史阁部;史公知其才,欲用之。

駉辞去,语人曰:『奸人当国,史公身尚不能自立,其何以济事』!乃依巡抚祁彪佳于吴,密劝彪佳举兵;力言南京不足恃。

时潞藩在杭,朝廷疑忌;彪佳恐见猜受祸,因循不果。

駉乃结湖中豪杰,阴为部署;及虏兵南下,即入湖举兵,与其兄自炳共帅之,因推吴易为主。

既而见易举措失当,辄悔;然既已奉之,不欲背去。

顷之,土国宝引大兵至;时駉同易率数十小舸于分湖,猝遇之。

舟师不及集,易联六大舸为一,建三军司令旗于上,以红紵为之;駉遽令收旗,斩其缆,令船各散。

易先乘一舸遁,駉乃以数十小舟伪遁;虏军见之,力追将及。

义师周天于舵后放炮,官兵追舟独先者,应声而没于湖芦中。

小舟炮弩齐发,駉先令炮矢毋击敌军,止毙其舵师;于是虏舟无捩舵者,虏军不习舟,尽伏舱中不敢动。

駉引诸伏舟出,环而登之,尽捽其首而殪于水中,无一还者;国宝仅以身免。

八月十一,虏复以锐师来攻,駉身临矢石,力竭遂死。

炳,后与吴易同被执。

駉为诸生有声,素方正;与太史张溥善。

溥尝至杭,駉时亦寓西湖上;溥约与游湖。

既入舟,有妓自楼下,駉即辞以事,别去。

舟已离岸,即跳入水中而去;盖以溥服未阕也。

  吕忠宣,字亮工;嘉兴诸生,名士孙爽弟子。

妻奇妒,宣每有所之,必以二人随之,刻期而还;稍后,则宣必受箠。

尝与友一至杭,归稍踰期,宣恐;嘱其友之妻往解曰:『兹行为谒天主教师;彼教首禁二色,夫人可勿虑』!妻诃曰:『有我令在,何烦天主耶』!责之更厉。

吴易起兵,宣欲往从,托以往谒沈君牧;沈素方正,妻许之。

至则不能即归,宣竟不敢归;妻恚曰:『我令不行于彼,乃若是耶』!遂缢而死。

及君牧败,宣被执。

解至浙抚萧起元,孙爽遽入谒起元,言宣为己弟子,百口保之;起元曰:『若何保作贼者』?爽正色曰:『宣起义,非作贼也』!起元怒,箠四十而杀宣。

爽字子度,崇德诸生。

  葛麟,字苍公;丹阳人,壬午举人。

潜身从通城王,至长兴起兵,约二万人。

乙酉八月二十八,与虏战于湖中;麟肥伟,手持支矛,隔水刺数十军于舟中,应手而倒。

虏军指曰:『长而肥者,葛也』!众矢齐发,投水而死。

  文乘,字应符;恩荫父文肃公。

乘同其兄秉,捐资助吴易起兵,为其家匠役所首;土国宝逮秉及姊夫张封,乘叱秉曰:『此吾不忘国恩,何预汝辈事』!慷慨独任,肆骂不已。

国宝释秉及封而杀之。

至死,词气愈厉。

  吴福之,字公介;武进人,钟峦之子。

时钟峦在南雄;福之举兵太湖,与虏抗。

三月,战于小湄,力竭被执,不屈;年二十六。

福之尝上其父笺,言『天下事无非兵理,处今乱世,非将略兵法无以处事、驭人。

杜牧注「孙武子」云:得其一、二者为小吏,尽得其道则可为大吏也。

今见当时统数百兵辄譁矣,大吏见数十乱民即仓皇矣!有地方之责者,凡其地弁将营卒、缙绅耆老、吏胥隶役以及于盗贼、土豪,无不留心着眼以法纠结部勒之,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则猝有事变,可以制置』。

钟峦深异其言。

后虏至,钟峦留广中遣人以书示福之,言『汝读书怀古,当此之时,何以自居!舍生取义,彼丈夫也』。

此至,福之已死矣。

  鲁之璵,字瑟若;流河参将、苏州卫百户。

以世职,累官至福山副总兵。

乙酉六月,虏军至,率五百人入城大战,斩杀不可胜计;围虏于白塔寺,放火欲焚之。

虏兵亟突出,因无马,不敌;死焉。

  孙兆奎,字君昌;丙午举人,吴江人。

同吴易起兵。

乙酉八月二十一,营破,被擒。

至南京,见洪承畴,进云:『孙举人有一言问明,即死无憾』!洪曰:『试言之』。

公曰:『先帝时,有一死节之洪承畴,赐葬祭,建坊祠表其忠烈。

今又有一洪承畴;是一、是二』?承畴曰:『汝莫管他,汝只作汝一人事』!疾驱出,斩之。

  侯峒曾,字豫瞻,号广成;嘉定人。

天启五年乙丑进士,左通政。

南京陷,同里中黄淳耀倡义守城。

家赀不满万金,尽出犒士。

其母出其送死衣服数袭散军,公不忍;母曰:『吾得布衣入木足矣』!虏攻之数日,杀伤甚多;力竭,城陷。

公亟归,拜老母哭曰:『儿不能终养矣』!虏兵入,枭斩之。

子玄演,字几道;玄洁,字云俱;玄洁,字智含:皆名士。

伏尸恸哭;演、洁俱被害。

■〈氵静〉得免,弃妻子为僧;未几,死于杭之灵隐山中。

时有金秀才者,逸某名;嘉定南门人也。

虏将李成栋枭公首于县治,秀才夜窃之而归,藏于书箧。

数日,家人入城殓公尸,方悲失其首;俄闻哭声渐近,则秀才舁书箧奉公首而进。

  张锡眉,字介祉;松江人,徙居嘉定。

庚午举人。

侯公起兵,公守南门,殚力御之。

乃有导虏兵自北门入者,侯公适至公所,公曰:『事去矣,各自裁』!侯公曰:『子一辞老母死耳』!公曰:『吾无返家为也,即此别先生矣』!拽袍带而缢于城西之关帝座右。

  黄淳耀,字蕴生;嘉定人,崇祯十六年癸未进士。

与侯公举义。

城破,奔匿西方庵僧舍中;问侯公何在?仆曰:『死矣』!叹曰:『吾与侯公共事;先生死,吾何独生』!举笔书壁数行而缢。

  书壁

  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远引。

耿耿不没,此心而已。

如奴氛既靖、昭代复兴,论世君子,其知我怀!大明遗臣黄淳耀自裁于城西僧舍。

  夏云蛟,字启霖;嘉定诸生。家贫,好学。城破,痛哭,闭户自经。

  马权奇,字逊甫;嘉定诸生。年七十,纠诸生唐昌等二十余人练乡勇,助侯广成。及侯公殁,逊甫及诸生死者凡十四人;夏云蛟,亦某一也。

  徐汧,字九一,号勿斋;长洲人,戊辰进士。以少詹事,家居。虏兵至,赴水死。

  苏州人陆来,字陶孺;出勿斋门下。

有香草庵诗,为徐先生死处:人在蛟宫渚殿头,寂寥遗径草悠悠;一椽留塔孤僧影,千载空渟碧水流!□树夜鸣丁令鹤,荻花风散屈平秋。

可怜香草题名处,几个羊昙洒泪游?

  项志宁,常熟诸生。因欲薙发,大哭;触石,碎首死。

  顾所建,字东吴;苏州老诸生。乙酉五月,虏尚未至,投泮池死。题诗于臂,有「七十年来似蠹鱼」云云。方巾布袍,挺立不仆;生儒百姓,聚而哭之。

  陆明永,字嵩年;丹阳人,壬午举人。

教谕华亭;未一年,京口陷。

遗书与其子本、采、辑三人,矢志死殉。

未几,薙发令至,曰:『头可断,发不可去』!八月初三,书绝命词于明伦堂;遂遇害。

  遗子书 #

  谕本、采、辑等:气运、时势遂至于此,言之痛心!我本小臣散秩,可以无死;然我之必不能生,人不能知也。

平日以节义自命,亦常以勉人;今乃两截,可乎?一也。

赋性鲠直,触景辄动;今能改变乎?二也。

且我之名命,之于父,不可更易;则生时已定,安可勉强!今能自逃于命数之外乎?三也。

人生如电,父子相聚亦是偶然,终有大决绝处;我自行之坦然。

但无以遗汝辈,是我歉然处耳!言及此,亦是葛藤。

  绝命词 #

  明命其永,嵩祝何年!生忝祖父,死依圣贤。

  夏允彝,字彝仲,号瑗公;松江人,丁丑进士。

初知福州长乐县,以才擢吏部主事。

未几,以忧归。

虏军至,匿居山中。

兄某先投附;虏大索,执其兄问之。

兄素无行,遂导执公;公语执者曰:『须冠服往拜先冢,然后薙发;乞假我须臾』!执者许之。

既至,拜讫,遂投冢前池内死。

其兄闻之,叹曰:『嗟乎!吾弟焉得有我之为兄乎』!遂往缢于先师庙。

其兄素为人不齿,至是人并称之。

踰二年,公子完淳与陈卧子起兵以死。

  绝命词 #

  少受父训,长荷国恩;尽心报国,矢以忠贞。

南都既覆,犹望中兴;中兴望杳,何忍长存!卓哉吾友,虞求(徐石麒)、广成(侯峒曾);勿齎绳如(徐汧),子才蕴生(黄淳耀)。

愿言从之,握手九京。

人孰无死,不泯此心;修身俟命,敬励后人!

  徐念祖,字无念;华亭人,文贞公后也。

虏军至,聚其家十七人,狂泣放饮;谓某妻女曰:『吾祖清白传家。

奈何以身受辱』!合门缢死,纵火焚于堂;遂跃入火内死。

  李待问,字存我;华亭人。癸未进士;中书舍人,善书。为虏所杀。

  徐石麒,字虞求,号宝摩;秀水人,壬戌进士。

弘光时,起家吏部尚书。

考选科道,以忤马士英而归;士英悉反其案,尽用其私人。

次年,治圹海昌;归语所亲曰:『春行暮矣,夏杪竣役为佳。

时事如此,恐不及待』!未几,南京陷,驾一小舸游鸳湖烟雨间,垂五十日。

义兵败,泣曰:『先皇上宾,我忍死须臾,图报国耳;今不能矣!然当就死于城中』。

乃作「就义遗笔」十则。

闰六月二十五,入城;至里门,问从者有携得帨帕者乎?膳夫沈元以一帨进。

次晨,缢于屏间;诸仆救苏,大诃曰:『我待若等不薄,何不成就我事』!索前帨,已火之矣;固索,得几纱八尺,自经死。

公死时,书于机上云:『无力可能扶社稷,有心不得斩楼兰』!仆祖敏、李成,并以袜线缢公肘旁。

及虏军至,署其门曰「忠臣之门,戒」。

七月初九,□□延僧荐之;僧奉其尸,封书库中。

二十一,虏兵去;子乃入敛。

已踰二十五日,颜色如生。

敛时,左袖置木主曰「明忠孝宝摩徐公神位」;右袖置两诗扇,各有款号,一如「遗笔」所云。

  遗笔

  我生不辰,会当阳九,流氛陡发,龙驭上宾;边燧旋扬,銮舆继逊。

去岁,含哀忍死,赴召秉铨;自谓尽忠后王,即是仰报先帝。

岂图归田不久,国难频仍;江左觕安,皇圻再破!愤都会之倾覆,伤士女之伤残!精力销亡,既不能单骑传呼,使异邦之谢过;年齿衰暮,又不能肃清宫府,致宗社之奠安。

惟有决志歼身,见危授命;若得魂骑箕尾,安问魄滞沟涂!下达黄泉见父,无惭于教育;上游碧落觐帝,不媿于裁成!苟无忤于君亲,庶有辞于忠孝。

以吾郡完毁,卜此身存亡。

片语旌心,预书表意;缄留数则,用示后人。

  弘光元年闰六月下澣四日,宝摩老人书。

  朱大定,字继创;湖州朱文恪公子。以荫,官尚宝卿。虏兵至,不肯薙发,被害。

  朱有镒,字□□;长兴布衣。起义,授总兵。两破湖州,不屈而死。

  顾咸建,崑山人,钱塘知县;癸未进士状元鼎臣曾孙也。

虏兵入浙,公悬印绶,逃归。

张存仁怒,以公不交钱谷,飞骑追之,获于吴江之廿八都。

既至,欲官之;公不可。

陈弘范劝之曰:『且姑薙发,不官亦可』。

公曰:『此荏苒之渐也!不官,全君;不髡,全亲。

无再计也』!存仁欲杀之,绅庶代为祈免,缓数日;终不从。

闰六月初一,见杀;杭州数万人跪哭于其前,公神色不变。

时大暑,首悬谯楼,无一蝇近,三日不臭。

弘范乞其首归葬,颜色如生;立祠湖上祀之。

  陆培,字鲲庭;钱塘人。

庚辰进士,行人。

丁父艰,遂请养母。

虏兵至杭,公与翰林吴太冲约同死,作诗并书别妻、兄弟及亲戚,自经楼下。

夫人闻缢,从楼坠下,得不死。

太冲□□□□,后辄附虏,□□□□□□□□□荐用矣。

  绝命词 #

  谁谓朝廷一命荣,行人使节本皇明;「春秋」冠叙诸侯册,「周礼」班从司寇名。雍国尚惭收采石,荆胥无计乞秦兵!荡阴徒有溅衣血,烈帝孤臣恨未平!

  声名江左属华风,何意穹庐极望中!月满秦淮开毯帐,笳喧震泽引雕弓。千官椎髻金□丽,万寿青衣玉垒空。从此通天啖卫律,不教蒙面事胡戎。

  闰六月初五寅时绝笔。

  王道焜,字昭平;仁和人。辛酉举人,原任邵武同知。贝勒欲官之,力逼不从,自缢。

  俞元良,字仲骧;海宁人,癸未进士。起义,被杀。

  祝渊,字开美;海宁人,癸酉举人。

弱冠,有志从刘宗周游。

宗周以忤旨见放,渊伏阙力争,下部处停科,放还。

巳,复以缇骑逮入诏狱。

甲申春,始得释。

北京陷,匍匐南旋。

次年南京陷,以亲丧未葬,隐忍以俟;从此减食,日惟一餐。

闰六月初六,窀穸事毕,拜辞墓下,归而自经。

  周宗彝,字重五;海宁人,己卯举人。

破家起义,被陕镇吴尔常密令婿卓火传同钱圣月,报知嘉兴府官。

八月十五夜,事败死难,一家十八口;卜氐夫人挟其二子明儁、明伊投河先死,余婢妇继焉。

其弟宗琦,单骑斗战,勿克而死桥下。

  张坚,字不磷;仁和人,总兵。谋内应事败,被执不屈,遇害。

  唐自彩,字西望;四川建州人。

乙卯举人,知临安县。

虏至杭,据青山自守;被执。

见张存仁,直立不跪;左右捽之,终不屈。

存仁怒,碎磔之,脔其肉。

侄某,亦被戮。

士民立祠祀之。

  刘宗周,字念台;绍兴人,辛丑进士。

清介持正。

崇祯初,起家顺天府尹。

策一蹇就道,其子徒步从之;至京,官服不备,市之店中。

随以忤旨被黜,即同子觅一小舟归;人不知也。

家居,倡「性命」之学于东南,海内有志之士多从之游;及门者多服布袍,市中布为之昂贵。

后起总宪及吏部侍郎;召对,言词切直,不合;求去。

北京陷,公闻信,即赴杭劝巡抚都御史勤王,不允;跣足麻衣,欲举哀。

或以哀诏未至为言;公曰:『岂有子闻父丧,不■〈辟〉踊之理!诏至,再奉行可也』。

弘光时,诏起;至南京,为左都御史。

马士英欲起魏党阮大铖,先一日诏百官「谏者罪之」。

次日,大铖命下,公即首疏极言不可;旋告归。

虏兵入浙,见祁虎子投于水,公曰:『安得如是便宜』!乃不食,二十日不死;心不死也。

公门人王毓耆遣人持书诣公,见书不能言;使者候门外,久闻内哭声起,则公逝矣。

使者归,则毓耆亦已投水死;盖前书约公同殉节也。

又周卜年、潘子成名宗,俱童子;从公死。

公有「甲申恸哭诗」;又有「十自诗」,自呈、自求、自判、自镜、自勖、自病、自慰、自诧、自勘、自白也。

  哭吴太常磊斋先生

  先生于登第之前,梦一隐者诵文文山「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雨打萍」之句见投;问其姓名,曰「刘宗周也」。

先生不省为何人。

及壬戌既第,予时为仪曹郎,知贡举;见予,讶然。

越二十年余,先生与予后先赴召,相见于京师。

予心识磊斋,君子也;而先生视予,亦日亲。

予既见放,先生致友人书稍道旧梦,以为不祥;曰:『刘某竟隐矣』!予得之,复讶然。

既别之明年甲申,先生由吏垣擢太常卿,而遘三月十九日之变;曰:『吾不可以负刘公』!竟死之。

  何人后死骨先寒,二十年来梦底酸;锦绣河山空一掷,注金身世打通盘。终嫌西市稽文信,不见东山起谢安。吩咐后来知梦者,男儿事业尽无般。

  哭潜忠许布衣先生

  潜忠氏,吴人也。

以布衣,教授里中。

一日,闻先皇帝之变,投缳数数,竟死之;里人沈桐江子着「潜忠传」以表之。

舟过吴江,桐江携以见示,怆然不已。

先生许氏,名琰,字玉重。

  韦布家风姓氐寒,里中雅怪一经酸;由来臣谊普天下,同此人心太古盘。

若个衣冠留左衽,几时车马上长安(时寇已窜陕中)?先生一死真无谓,赢得偷生是我般。

  哭倪司农鸿宝先生

  先生官大司农;知国事不可为,怀一帨于袖中,曰:『时至即行』!及三月十九之变,先生即以已刻死。

自此,遂有继先生而起者。

先生着有「儿易」,余尝受而读之。

  台阁文章星斗寒,风标不比俗儒酸;回澜紫海皆通汉,照乘明珠只走盘。莫向当场看早暮,先从下手较轻安。忠臣第一垂青史,五十工夫儿也般!

  哭施宪副四明先生

  先生过越,尝惠教白马山房。

  淮南一别燠垂寒,再拜班荆话屡酸;国难敢忘嫠妇纬,时危转忆菜根盘。身担风纪纲常重,节自平生学问安。白马岩前池畔草,永存规矩奉输般!

  哭李御史大夫懋明先生

  先生在籍,尝开同仁书院,与诸生讲学。

既起总宪,于国难之前,密疏请皇太子监国南京,二王皆分封淮、泗间;先皇帝曰:『不可;同死社稷而已』!临终,作绝命词。

  肃肃丰裁亚相寒,匡扶九鼎奏盐酸;欲存赵氐孤何处!枉泣公孙泪满盘!燕市赓歌留正气,鹿岩风景自新安。可怜雒、蜀推前辈,至死犹讥沟渎般!

  哭宫谕刘湛六先生

  先生之殉国也,自妻子而外,若婿、若外孙、若仆从,无一免者。以时而言,鸿宝第一;以事而言,先生第一。呜呼!圣矣乎!

  良玉温温金砺寒,一回把袂一回酸!周情孔思联声气,方矩员规中辟盘。十族止怜朋友在,九京谁问此心安!异时伊雒、推人物,诚敬渊源似尔般。

  哭范相公质公先生

  先生,固吾党之翘楚也。至晚年,气节益醇。先皇帝之特简,有神鉴焉;遇变,以夜半从井。

  白日无光止水寒,臣心愈苦骨愈酸!独支本末过方大(过叶「平」),勉竞云雷屯且盘。

协梦有良归一德,招魂无厉逐偏安(先生无子,时议于南都建祠永之;亦以先生固尝官南司马云)!平生固是推慷慨,进步深深不可般。

  哭成职方玄升先生

  先生令滋阳,以忤时相,下诏狱。再讯,再朝杖论戍。先帝晚年,深悔悟;起先生职方。才任数月耳,遇变;持斩衰,设奠梓宫前,立殒。

  饱历风霜血性寒,更无家计可偷安。

六师不借郎官箸,一剑应加司马盘(谓大司马张久传为贼所杀,今已得叙功擢用)。

道路蒙尘哀色惨(先帝时殡东华门),鬼神余恫哭声酸!时人早识杨忠愍,百链如钢彷佛般(壬午冬,东事孔棘,舆论起先生;时相昌言于朝曰:『此杨椒山也』!先生固椒山乡人,又先后同官)。

  哭金职方伯玉先生

  先生弱冠登朝,即以言事谪。谪十余年而起官,差视皇城。遇变,即投玉河死。母太夫人闻之,亦投河死。先生尝数过予问学焉。

  燕市论交指岁寒,青青松柏望中酸!早腾汗血驹千里,骤折羊肠路几盘。湖鼎从龙攀莫逮,瑶池侍彩问加安。臣忠子孝同归死,留舆旁人话两般。

  哭孟司寇肖形先生

  先生,古貌、古心人也。遇变而死。子章明,以进士释褐,从焉。癸未榜四百人,惟章明容谷一人耳。

  铁干冰姿古色寒,如匏呐呐口流酸;白云揽凤遥归汉,彩笔惊鸿渐起盘(磐通)。仕以教忠先教孝,生非求饱复求安;名高卞氏推今古,廊庙疆场未可般。

  自哭

  何来火热与冰寒,梅子黄时腮自酸。一路风光淹信宿,诸公音响递桓盘!功名老大终成赚,魂梦支离破即安。今日不教吾事了,生生提起又千般!

  归途无赖,次第着「十哭诗」以吊诸殉节先生。就中想见诸先生精神结撰处,非徒一死而已者;而皆辱与予交,而予独何以生为!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甲申冬日,还山主人绝笔。

  檗庵曰:先生世皆称为蕺山夫子;毅宗雅重之,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

大直若绌,道在委蛇;先生固不屑哉!门墙咫尺,以不及奉先生杖履为恨。

敬和先生「自哭」韵,以志凭吊之诚焉:『峻轨当年望自寒,忧疑遗疏语犹酸!冲流危石江河砥,击物神鹰霄汉盘。

海宇尽从夫子学,朝廷不使老臣安!人间异梦休重省,惶恐滩头恨一般(因梦中隐士,故下此句)!

  祁彪佳,字虎子;绍兴人,壬戌进士。

巡按南直,有风采。

张捷令山阴,拔公;公按吴,以捷荐「逆案」中人,不与通名。

弘光时,巡抚南直;捷为吏部尚书,遂以党,夺公职。

虏兵至,公外父商周祚年八十矣,与京兆金兰首薙发,渡钱塘迎虏;约公同往,不从。

及二人归,而公服绯服投水死矣,在园中梅花阁下。

后监国赠諡「忠愍」。

  王毓耆,字玄趾;绍兴名诸生。

能文章,尚气节。

南都失陷,致书刘先生,中云『愿先生早自引决,毋为王炎午所祭』!书致发,即投柳桥河下死;且遗命移尸示刘先生。

家人觅其尸,端坐水中。

  惜时致命篇 #

  群奸误国,庙社沦胥。

愤怀世变,恨不手斩贼臣之头;恸惜时艰,且思生食叛人之肉!养兵十载,大帅惟识潜逃;积粟千仓,墨吏半肥私橐。

势如崩土,力不背城。

遂使胡马渡江,难应佛狸之谶;长驱至浙,先图金亮之屏。

六驭痛东昏之惨,谁式怒蛙于北地!诸司鲜南仲之威,误祝小蠢为西音。

吾越夙称水国,则在彼之长技立穷;江东先举义声,将已散之良心可鼓。

奈何甘为臣仆,志在衔舆!冠裳世禄之家,营窟以俟伪朝;郡邑莅事之长,牧圉以修降表。

迫呼犒迎之费,尽属青衿;供奉「大清」之牌,遍传黔首。

文非饰过,则曰「暂诎必伸,当效会稽之辱」;忍耻苟全,又云「长往不返,驾言东海之逃」!腼然人面,真鼋鼍鱼鳌之与俱;实是兽心,曾魑魅魍魉之不若!寝处晨昏,岂堪自对;岁时伏腊,何以为颜!不思祖父代传,荷本朝二百年之覆载,忍与犬豕同群;矧此湖山半壁,系大明数千里之神州,可使腥羶杂处!「出师未捷」之句,非竖儒所敢吟;「天道好还」之言,乃孤臣之深望。

宗祊未斩,虏运必衰。

春陵再造,假赤伏之符;殷武中兴,续白金之气。

尔其目前苟可偷安,吾谓异日必贻后悔!号呼莫闻,痛哭无路;用殉蛟腹,愧彼鼠心!古称五死,惟以捐躯赴义之可乐;寿止百年,保无疾病水火之杀人。

无难奋博浪之椎,未免贻祸里门;即不溅侍中之血,亦期留名身后。

惟兹清波碧水之中,正是明伦授命之地。

鬼如不厉,为访三闾之踪;魂果有灵,当逐伍胥之怒。

其能雪耻自任,愿激发于先皇;倘或同志不孤,敬相招于冥土!聊赓一绝,以诀生平。

  梁于埃,字饮光,号谷庵;江都人。

癸未进士,知万安县。

乙酉,虏兵至,守令望风迎降;公莅事甫数月,婴城抗守。

力屈,被执;止留其妻女,余家人尽被杀。

令之降,不从;虏将金声桓许以藩臬,不可。

禁南昌狱五十余日,怡然作诗不辍。

有同籍友进而慰之;公曰:『国亡家破,无心至此!蜀宫一女子,至今人怜之而不嗤其失节;况自天子以下,受辱何极;矧一小令!凡我所图者,非可图者也。

武候讨贼亦死,不讨贼亦死;究竟讨之为是。

余是已,他何说焉!古今忠名孝节只要自己硬做,责人不得!天下人睹梁子今日,有为之恨者、有为之惜者、有为之怜者、有为之悲者,亦有为之丑而笑者。

夫笑之杀之,又何别乎』!九月十三日,作绝命词,书寄二子;遂自缢。

  寄植、枋二子 #

  「但知生富贵,谁识死功名!到头成个是,方见古人情」。

此我绝命词也。

天生此人,即了此局;但苦汝等一生耳。

读书做人,只了得自己,怨天不得!惹大江西,只有我一人可以千古,抑又何恨!母亲年老,伤心之痛在此。

家下事,只以耕种闭门、守法免刑为主,余不足道;若读书,真可省也。

须问德宗和尚:劝我到江西做此句,当亦是千古慈悲否?忠不能守封疆、孝不能事父母、义不能周济友生、智不能保全性命;平生负缺,遗恨终天!幸平昔宗门得力,到此不难撒手悬崖耳!此皆实实证明,汝等可以免俗人之悲悼也!

  谷庵主人,九月初十日三鼓笔。

  率尔吟 #

  莫道先生出丑,孤城独立坚守;只今财散人离,此身亦非我有!

  从来忠义男儿,不向世人分剖;留得自己主张,便是天长地久!

  王缵,字伯纬;诸生。

  王绩,字亚绵;诸生。

  李澜,字学海;□生。

  黎增,字用修;□生。

  张氏,江都人;谢衷白妻。

女名希韫,年十七。

高杰兵乱,张虑弗免,与女相期死;女常以小刀自随。

后史阁部驻兵于扬,谢居临孔道,衷白适远出,张皇遽,遣其子女避外家;韫,仓卒忘所携小刀。

城既破,张之长子于朝曰:『士死坟墓』!遽出,意欲归守神主也。

韫索刀不得,以翦刀刺喉,流血被体,以腕怯不死;遂赴井。

张见曰:『我无虑矣』!亦入井。

仲子于宸,诸生;哀号越一日,始得尸。

张死,韫尚活;宸匿之败草中,得脱。

宸以守母尸,被害。

韫归姊家,日夕哭母而死。

季子于陛,年十三;被掠,亡归。

值父病,独力养父;踰年亦死。

  扬州女子,逸其名;投水死。

  绝命诗一首 #

  妾长闺门二十春,岂期今逐塞尘奔!杀身无补君王事,死节难酬夫婿恩。江静犹堪沈弱质,月明谁与吊孤魂!深山落日啼猿处,过客闻之亦怆神!

  (附录)宋蕙湘,弘光宫人。被掳北行,题壁诗三绝。

  风动江南羯鼓催,降旗飘台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辱,薄命红颜马上来!

  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夜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盈盈十五破瓜初,已作明妃别故庐;谁散千金齐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

  周氏,刘乙然妻;宁波人,家于扬;生二子。

虏兵至,与女匿复壁中;夫与二子守于外,被拷甚酷。

周自经,不得死;次日,穿壁而出,语夫曰:『妾事君二十五年,不幸遭乱!复壁不足恃,万一被污,死不足赎!不如留清白,自缢君前』!因与二子诀。

女已及笄,哭不已;周挽之曰:『哭无益,须随我』!先一缳系女首,乃自缢,对悬而绝。

移时,虏复至,则搜壁间矣。

  钱氏女,京口人。

父应式,字述古;无子,止一女,携之扬州行医。

城陷,女年十六,告父母曰:『生年百岁,亦有死时。

与其受辱,宁速死』!父尚无嗣,善自全,徐图归里可也』!引带自缢;带断复苏,呼父勒之。

父不忍,乃饵毒药;燥发不得即死,复投水;水浅不死,自经而绝。

  汪氏女,溧水人,原籍徽州。虏兵至,女年十四,拜辞父母曰:『吾决不为所辱,当先死』!遂投石臼湖中。

  戚氏,平湖诸生陈铭妻。

铭贫而嗜读,夫妇甚谐。

闻虏兵至,戚抚父柩长号,且语夫曰:『吾死此矣』!顷之,铭携妇登舸。

兵迫,求死于湖,力走得脱,避何氏埭;何氏,铭母族也。

俄兵至,相与匿田禾中,几脱矣;而所匿妇怀中儿啼,迹得之。

妇知不免,与铭诀曰:『君自为计!水清,妾愿葬此』!解裙带授铭,曰:『聊结同心,期来生相见也』!遂投水;发浮水面,虏引佩刀截之,执铭去。

初,妇梦衣红、乘舆,将有所适!觉,语铭曰:『不祥!吾将诀汝矣』!

  沈氏,平湖诸生林鸿妻。

虏至,扶姑同匿禾中。

被执,将杀姑;沈以身翼,且求代。

虏卒曰:『无苦,吾娶汝』!沈奋身投水;发浮水面,被牵出。

沈佯从之,意若渐贴者;乘其懈,复投水,终以发故,牵出。

知不可脱,乃骂曰:『羯狗!何不杀我!我以鱼腹为葬,恐汝辈无葬地耳』!卒怒,被数枪死。

  陈氏,崑山人。

城破,夫被杀,将携陈去;陈曰:『须瘗夫,行耳。

否则,死』!虏卒从之。

既瘗,挟之登舟;陈曰:『初得事君,须置酒成礼,俟暮,成婚。

兵士与之饮酒,陈氏欣然命觞,强之醉;从容言及杀人事,因问『君刃何利!杀人如刈草。

请得视之』!兵醉,解与观;陈力刺兵死,即自刎。

  王氏,崑山人。城陷,被执;求死不可得,托疾延医。医至,王乘间请毒药,医以砒与之;遂密置食中,与兵同食,毒发俱死。

  杨氏,松江吕巷村陈君秀妻。

产三日,闻虏军至,与夫诀曰:『若先挈赀行,吾待此。

不至,幸矣;至则,死耳』!俄兵突至,杨负囊奔户外,兵劫其囊;杨恐为所获,亟投河死,一老妇随之。

  俞氏,平湖诸生孙锷妻。虏至,觅夫不得;俄传锷已死,俞痛哭曰:『吾欲往从夫矣』!亟赴水死。

  张烈女,金山卫人。

虏至,女同母、嫂匿山圹中。

虏迹得之,发矢,厉声勒之出。

母、嫂俱出,女独留;发矢不已,更骂且哭,卒不出。

攒刃刺之,绝而复苏,益骂不已;虏大怒,脔之圹中。

  颜氏,松江蒋敬妻。

家贫,贸布为生。

虏至,颜间遁,所蓄赀尽掠去。

虏去,见之禾间;虏逼之行,骂曰:『既掠我财,复欲污我节耶?我先污汝刀耳』!遂触刀死。

  湖州诸生金铎妻,逸其姓。

虏至,投水,被钩出;虏握其手,指马上所掠锦绮示之曰:『随我,即为汝有』!妇乘其不意,嚼断其一指,血流如雨;妇曰:『愿以吾颈偿汝指足矣』!遂被杀。

  张氏,扬州宋□□之妻。

乙酉扬城陷,张虑被辱,先自溺死;将死,出金一囊,结其夫肘,使得是以免。

有女生四月矣,投夫怀,俾沈诸水,遂死;其兄张符聪诔之。

  (附录)南昌王猷定贞妇行

  谁焚大林,扬灰九州;有宋之子夫何尤!吁嗟呼!仰天云流,俯地河流;莫如其由(一解)。

曷日月,冬为夏;揽涕贻,曷昼夜;鬼急人,蜀冈下(二解)。

豉冬冬,官军■〈口虖〉;城市语,各模糊。

魂魄不得少踌躇,呱呱汝雏(三解)!崇墉坠只,蛇豕蜿只;黄泉日月,下照卬只。

义不可辱兮,奈何夫子(四解)!雨淫淫,水深深;弓刀鸣,鸟鹊瘖。

万马飞,一寸心;持夫臂,结黄金。

投儿去,不复生(五解)!

  潘氏,硖石人;归沈有年。

沈,贾人也。

乙酉秋,虏兵至硖,掠潘行。

舟至王店,潘号,愬夫翁姓名居址,一跃赴水。

兵援其发以出,慰劫再三;潘乘间,复赴水,遂遭乱刃刺死。

里人高其义,醵金敛之。

沈氏有女,盖潘之小姑也;同被掠,亦不污死。

  ●雪交亭正气录卷三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丙戌纪 #

  檗庵曰:客为予言:晋元、宋高亦孱主也,而亦建立半壁,保有江东;曾谓我明不振、遂至于此,是有说焉。

晋诸胡乘贾后、诸王之乱,据地立国;刘、石、苻、姚递相猜噬,未能远略。

最后秦坚一举而失慕容,则诸胡之不敢南窥,略可睹矣。

故琅琊得一王茂弘,即能自立。

宋女真兵既满万,并辽之后,沛然莫御;故能追高宗直至明州。

其始渡采石也,韩世忠亦烧润州,航海以避之;厥后世忠乃能整舟师扼其归路,金人几不得北返。

自此大创,不得渡江,遂成南宋。

以今较昔,能有诸臣如韩、王者乎?东方建瓴之势,一如金人,非晋诸胡比;无惑乎其一年之内踰江渡淮,直达钱塘,如摧枯振落而莫之格也!浙东郡邑比屋而起,裂眦奋臂奉鲁王于匿影亡命之余;扼渡西陵,使怒涛奔马之势抑而不逞。

始事之初,气象大正。

时能乘众怒之方张,计不旋踵奋戈而往,一当十百,此光武昆阳之伐也;乃派饷争粮之风互起、谋身窃禄之徒竞进,败形不一,众志遂衰,不亦惜哉!隆武赖我师屏蔽于前,遽称大号,改闽省为福京;志气巳琐,可更望其成乎!监国君臣以同舟为敌国,互相猜构,昕夕图维止在闽事;是亦一辙矣。

亦知山阴片土,何堪郁郁久居者乎!江上之师,绍则郑遵谦、熊汝霖、孙嘉绩,宁则钱肃乐、王之仁、沈宸荃,台则陈函辉,金则张国维、朱大典,义军苍头特起;则方国安帅师自南都至,而方端士歙人,陈潜夫、陈勇良杭人,画地而守:沿江而布不下数万人。

然各相嫌忌,不相统一。

时以国安军为首营;国安昔在楚时,楚皆懦帅,国安尤俯出其下,乌能上将军之席乎!且马士英依于其军,时不能正其误国之诛;则当日之事,可概见矣。

浙东以蛟关为后庇,旧帅王之仁既御师江上,即以其子鸣谦代;发尚未燥,愤其父军视国安为弱,乃纳张国柱以张其军。

国柱者,刘泽清之标将也;有北丁弓箭手五百人,泛海来归。

至翁洲,黄斌卿不纳,击杀其军颇众;乃投鸣谦,鸣谦违众议而收之。

居无何,鸱张鸷击,莫可谁何!鸣谦不复能帖席。

瞬息肆掠富室,由宁郡直至余姚,越城大震;议以伯爵縻之。

有沮之者,乃署为「胜虏将军」。

清渡江,放兵大掠,保定伯毛有伦扈元妃、世子出海,国柱夺之;巳驾楼船四百艘,将攻舟山。

斌卿求援于名振,而名振将阮进击败之;遂挟元妃、世子投降,虏弑元妃、世子而官之。

向使清不窥渡,祸亦起于卧榻矣!此监国之大略也。

  袁继咸 #

  张国维 #

  朱大典 #

  余煌

  陈函辉 #

  陈潜夫 #

  王之仁 #

  沈履祥 #

  李唐禧 #

  张廷绶 #

  张鹏翌 #

  王景亮 #

  杨定国 #

  王之栻 #

  张起芬 #

  徐起睿 #

  应腾蛟 #

  方士衍 #

  何弘仁 #

  阮维新 #

  潘集

  高□□ #

  邹钦克 #

  赵景麟 #

  黄道周 #

  吴士绣 #

  毛玉洁 #

  傅冠

  曹学佺 #

  杨文骢 #

  郑为虹 #

  黄大鹏 #

  殴养初 #

  吴闻礼 #

  周定礽 #

  王士和 #

  王秉干 #

  陈鼎臣 #

  蔡光璧 #

  陈元纶 #

  曾□□ #

  郑埙

  杨文荐 #

  庄以莅 #

  刘曰佺 #

  马兴明 #

  马芝

  黄尚宝 #

  胡梦泰 #

  胡缜

  李信

  詹兆恒 #

  涂伯昌 #

  刘同升 #

  袁继咸,字临侯,号袁山;江西宜春人,乙丑进士。

弘光元年,总督应、安、江、楚,驻九江。

时左良玉称兵犯顺,至九江,公单舸见良玉,抱而哭,勉以忠义;良玉出皇太子密谕,劫诸将盟。

公正色曰:『密谕从何来?先帝旧恩不可忘,今上新恩不可负』!公归,登城洒泣,集诸将固守。

初,良玉至,以己所属诸将谒见公,叩头;于是公亦令其将往良玉,即与之盟。

由是诸将多叛归良玉,张世勳、郝效忠夜斩门出,与左兵合;左兵遂入城杀掠。

公肃冠带,将就死;良玉遣将张应元劝止之,黄澍亦来慰公。

公乃出城,面责良玉。

良玉子梦庚遍焚城中,良玉时已病,见城中火起,叹曰:『余负临侯』!寻呕血死。

公私喜有隙可乘,密以大义责其还师;不听,则赴江流死。

诸将乃受命,议旋师。

越日,闻南京陷,诸将已定计迎降;乃诒公入江省为后图,而拥之入北营。

公夺身投水,诸将拉之,不得死;梦庚挟见主者,礼遇甚优。

公不出一声,归舟自缢;监纪余灏觉而解之。

过金陵,梦庚日夕环守,不得死;望陵痛哭,不饮食者八日。

叹曰:『余不为叠山,敢不为文山哉』!遇乡人,寄书与父诀,遂渡河而北。

入彰义门,望阙下马,伏地痛哭;是为乙酉八月初四日。

已就馆,公冠带如故;李建泰、宁刚来就见,有刘学士通曰:『久仰先生清望』!公曰:『我受明厚恩,使宗社邱墟,仰惭古人、俯惭后世』!刘曰:『我清为民讨贼;今闯犹未灭,正当戮力为先帝报仇』!公曰:『清朝讨贼、葬先帝,是好处;但弘光皇帝安在』?刘曰:『试问弘光立得是否』?公曰:『神宗诸子,光宗居长,福王次之;先帝无子,今上为福王长子,伦序甚明』。

刘曰:『先帝未葬,弘光安得遽立』?公曰:『诸臣急于定策社稷之谋,于义为是』。

刘又言:『弘光所为不道』!公曰:『君父之事,非臣子所当言!既已为君,即吾君也』。

刘语塞。

公又语建泰曰:『我明二百年不封拜;良玉父子受高爵,乃称兵犯阙,无人臣礼!今日若与梦庚同附清,何异昔日与良玉同叛明也』!遂挥手别。

次日,复强之入朝;公曰:『咸是累臣、非降臣,无入朝理』!终不为屈;乃改置别馆,守之以兵。

  公幅巾衲衣,自寒徂夏,闭户独座,着「经观」、「史观」二书。

未成,忽勒令薙发;公曰:『死是我职,但愿束发而死。

若异其生平,虽生何用!不杀,固清朝之仁;效死,实明臣之义』。

主者知其不可屈。

丙戌六月二十六日,忽五、六骑至邸,神色甚恶;公知不免,北向拜辞先帝。

未至地,骑卒拉至三忠祠南杀之。

  燕都寄归手迹 #

  拙作不能多录,录数首有关切者。

虽不识忌讳,不敢匿肝胆于骨肉知己;祈秘之行箧。

遇敝友杨企而、张尔公、王于一诸同臭者,出示之,俾知鄙志;则所谓予人以仁义之大也。

湛恩手勒。

  易服

  秋风三月白盈颠,五十年来始学禅;麤衲碎裁还阔袖,幅巾平裹任垂肩。虽云大地堪容芥,但悟无生不系筌。白社荒疏那得共,虎溪飞瀑半天悬。

  至日感怀四绝句

  葭灰和律动长安,犹记衣冠拜紫銮;此日近臣新宠泽,貂裘骏马不知寒。

  椒盘薏酒隔邻香,儿女欢呼捧寿觞;扶死起看沧海日,天涯何处是高堂!

  暖烟吹不到岩松,百尺虯枝寄雪封;却羡双飞南浦雁,晴川流水碧溶溶!

  朝阳见隐舞飞沙,握发开书忽忆家;人说东南美竹箭,可能依旧出新芽?

  元旦

  耐寒强起着衣裳,海曙迟迟远放光;月首三阳仍夏历,春正万古重周王。忍随北面同呼祝,且戴南冠独拜扬。塞草迎曛烟渐释,长陵松柏郁苍苍。

  卢侍御传不知何许人,所作疏及贱名,非知我者;乡某以闻,贻以告绝

  从容久作无生忍,浩荡稽诛有罪人;温谕两宣非属吏,痴忠九死只为民。山公启事污新简,叔夜无书绝素因。赋续「闲情」君莫惜,黄花老兴不怀春!

  北风词两章 #

  北风其呼,尘起马驱;黄河箭泻,蛟龙失区。金堤屹屹,决岂须臾!苍天、苍天,狡童何知!

  北风其雷,木落叶堆;我冠爰裂,尔发曷菑!谁无父母?毁厥本来!苍天、苍天,今古斯哀!

  公无渡河五章 #

  囊书佩剑,君子远游;淼淼黄流,岂曰无舟!临波却顾,我心则忧!

  河水淙淙,青淄称雄;鱼盐刀布,霸国遗风。夷吾不作,予谁与同!

  河水弥弥,邹、鲁所履;诗书壁藏,章缝泥滓。瞻彼龟,云胡仰止!

  河水活活,太行有■〈山辟〉;燕、赵炎飞,晋、魏舞魃。匪鱣匪鲔,云胡仰沫!

  维北有河,维南有江;濯缨、■〈氵敕〉石,乐子无双。薄言旋止,我心则降!

  乌栖六章 #

  乌栖北林,暮烟缕缕。仰视白日,哀哀我父!教子忠兮,只以自苦!

  乌栖北林,繁霜浏浏。仰视明月,哀哀我母!教子孝兮,反哺曷有!

  乌栖北林,有秩斯伦。日月逾迈,哀哀我昆!大被在床,不可与温。

  题题者羽,习子以飞;匪鸟不如,念尔长违。蜾蠃之祝,恶不可为!

  沈沈者巢,贻尔雏居;有孙在褓,我谋则疏。勖哉大户,尔无敝庐!

  肃肃者群,飞鸣乃乃;微我无友,邈焉山海。我思古人,谁张千载!

  雪日

  雪片吹如掌,云黑山容洁;今日卧勿起,忍饥不可啮!媿无子卿毡,敢堕汉臣节!钻牖瞰扶桑,晨曦未全灭;花发岭南横,罗浮梦空结!

  读谢皋羽「西台恸哭记」感怀

  南方有朱鸟,飞中单于弦。

饲以金精粒,对之不下咽;粒味岂不甘,不如南土泉。

黄冠志弗遂,碧血流溅溅。

有客感意气,恸哭西台巅;击碎铁如意,悲响震严川。

归舟不成寐,彷佛语镫前。

嗟彼积翳罗,我非雀与鸢;梦炎何足刺,知己殊未然!周粟不可茹,箕畴曾未传;生死良非苟,忠孝各有全。

谢子幽明契,聊以秘怀宣;言罢倏不见,月明高在天。

  悲愤诗 #

  大明日月晦,江风吹黑云;贪人忘国恤,横议喧晨蚊。

前星移海上,龙蛇未可分;「春秋」与「纲目」,大义胡弗闻!徐桓书作乱,晋阳比弑君。

乃盗首止盟,蚁附而羊群;飞帆蔽江下,所过名城焚。

鬼神赫斯怒,姑孰死王敦;盘桓审所处,太真与景纯。

我岂偷生者,小贞以济屯;泣血明忠孝,中途为曳轮!云何胡马号,竖子失其存!狡童肆邪说,名教委沈沦;徒有南阳老,东吴不得奔。

衰颜哀二老,一死酬君恩!从容文山节,谁招燕市魂!

  燕台怀古(并序)

  孔子称殷有三仁,或去,或囚,或死;趋不同,同归于仁。

宋亦有三忠,或死于市,或死于饿,或志在必死、卒以全节生;趋不同,同归于忠:文、谢、家三先生是也。

渺渺予怀,将安适归!居易俟命,俾无訧兮;聆尔尚论以自励云。

  文文山先生 #

  丞相从容死燕市,万古纲常独负之;颠鼎手扶浑是胆,落晖戈挽不逢时!梦炎、孟頫骨何在?牧竖樵童名共知。浩气西江流不歇,挑灯呵颖续遗诗!

  谢叠山先生 #

  北风尘起征车促,南火伤心不再嘘!三败犹还吾母在,两旬忍饿汉臣如。归降当日原无表,却聘留今只有书。天使先生沈卜市,建阳桥亦首阳居!

  家铉翁先生 #

  八十铉翁还首邱,节旄脱尽为谁留?吴山凤阙看巢燕,粤海龙舟泛水鸥。纪事编年书甲子,授徒感慨说「春秋」!莫从处士称新号,旧国兴亡泪未收!

  檗庵曰:左良玉屯兵武昌,吴三桂率北兵入关中,李贼败奔襄阳,良玉不知其败,以为贼至;大惧,将奔。

会巡按黄澍入对弘光,廷折马士英之奸,忿忿回楚;澍与良玉善,遂以诛马士英为名,称兵向向,实以文其走也。

李贼被追至九江界,上传为清所杀,人止知清兵渡扬子、入南京,不知清劲兵悉从楚下;纵淮阳不破,旬日之外,其兵自南下者必至石头矣。

初,先帝委良玉办贼,未尝与贼一战。

王永祚以抚治屯襄,留良玉同驻,必不遣其外救;以其兵多足恃也。

及贼至尚一日隔,而良玉已先去,永祚亦弃城走;所谓「万人敌」用以守城者,积城上各楼充栋,竟不一用,反以贻贼。

时在壬午冬,家君方守郧,声援遂绝矣。

  张国维,号玉笥;东阳人,壬戌进士。

巡抚南直,恩威并着;吴人怀之。

迁总河,后为兵部尚书;不能知边将,用多不效,以削地被逮。

吴人念其遗爱,交讼之;先帝怜而赦焉。

贼势亟,令于东南开府,招兵入援。

弘光时,协理戎政;与马士英不合,请告归。

监国时,拜相,仍掌兵部印;破家殉国。

江干失守,缢死。

  朱大典,号未孩;金华人,丙辰进士。

孔有德之变,巡抚山东;以功,陞兵部侍郎,随迁总漕。

公善聚敛,多忮刻;以削籍归。

甲申春正月,许都之乱,有司从公借火器,不许;巡按左光先纠之。

弘光时,为兵部侍郎。

南都陷,逃归。

鲁王监国,破家举义,尽其财不私。

绍兴破,鲁王入海,公据金华自守;力竭不支,眷属十七口焚之,然后自尽。

  余煌,字公逊;山阴人,乙丑状元。监国时,为冢宰。绍兴失守,冠服自缢。

  陈函辉,初名炜,字木叔,自号寒山子;临海人。

甲戌进士,有文名。

知靖江,好客、多姬妾,以是被劾。

弘光时,起用;丁母忧,家贫。

监国时,拜詹事,起兵勤王。

台州破,自缢死。

  寄同志诗 #

  六月,值国难,将死山中;口占,奉寄柯玉岘相公、张太素先生、朱杜若公祖、金鹤池侍御与生平同志诸社友。

诗不能文,聊以为别。

其云亡而相托者,告主上曰:『生平一点孤忠,身后非所望也』!

  廉泉同义魄,万古在禅林;故国千行泪,孤臣一寸心!深山空有恨,异日或相寻。身后遥相托,放怀钟子琴。

  死者真无补,重扶赖立君;先生留正义,后起托遗文。落日空山哭,驱车去路分;此心如见许,挂剑在孤坟!

  辉死矣,季札之剑、孝标之书,皆诸先生事也。

或念辉平生忠悃,得存其遗孤、藏其遗骨、收其遗草,所谓「埋吾血三年而化碧」,吾地下必有以报诸公矣。

事在不言,言之不尽;明明在上,可鉴素心!临死赋诗二章,览之当成一叹!

  生为大明之臣,死作大明之鬼;哭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张良始终为韩,木叔生死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檗寸心独苦!

  君父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落樵夫湖上,应怜故国孤臣!

  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有白虹贯日!

  敬发徐陵五愿,世作高僧法眷;魂游寰海名山,身列兜率内院。

  去年六月廿九(乙酉夏国难,予投缳者三,皆以救复苏;又投家池者一,亦以救免:遂首起义),今年六月初八;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

  斩尽一生情种,独留性地灵光;古衲共参文佛,麻衣泣拜高皇!

  慧业降生名士,此去不留只字;只将孝子忠臣,贻与人间同志!

  手着遗文百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学禁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

  今日为方正学,前身是寒山子;一死遂复无惭,请与同人证此!

  主上出亡,值追奔乱兵,间道相失;遂无僻路,徒步重茧,八日始得抵家园。

欲面入觐谒,城已闭;痛哭入云峰。

山中有池,可从灵均、樵夫之游。

予宿先湛明大师禅房内,漏五下,作六言绝命词十章。

记去岁亦有五言十余首,今不忆前稿矣。

留此于后世,或与文文山、方逊志二歌并传也。

将死才尽,走笔不文;亦聊以一寸心,告天下诸同志耳。

  别文心大师书 #

  幽溪六月如新秋,此时恐未能安静也。

辉首义孤臣,奉主上归从;间关重茧,百苦抵云峰山中。

一事无成,止有以死报国。

年来屡承提命,生死已看得破。

今一齐放下,撒手遂行;不得亲至名山奉别三轨、玄如,统祈叱名致意!如慈履入台,当至山间孤坟一浇茶话也!先师传稿,已賫至绍兴;因国变匆匆,竟不及作。

诸名笔已多,道在是矣,不须孤臣片语。

如刻千仞先生塔铭,以弟子辉此札附之可也。

文波上人行速,不及长书。

见张太素先生及天台诸同社,一一道鄙意。

有「临终诗草」十二章在文波处,幸命书记录成;待事平,为辉刻而藏之深山;敬以为托。

遥忆慈颜,弥深怙恋;晤期当在西归之日。

函辉死矣,夫复何言!

  六月初九日,禅社弟函辉再稽首。

  予近有吊寒山诗,并序。

  檗庵曰:小寒山瘗骨处,傍云峰寺;其遗命也。

自束发读书于此,尝梦作靖江令,后果选此邑;径树门墙,一一符焉。

与老僧湛明交最久,一部「寒喜集」皆从此出,所谓「魂魄犹依此」也。

后寺僧以法,产勒还;会有力持之者,得免。

「寒山集」数种,俱以「寒」名:「寒喜」以禅、「寒香」以情、「寒江」则治靖文也;外有「寒玉」、「寒声」、「寒枝」、「寒云」等名。

  傍海残疆恨莫刊,尺缳堪作白虹看(先生绝命词有「白虹贯日」句);直分霞色千寻赤,自喜诗魂一片寒。

夜夜鹃啼山外寺,一抔梦旧关情地;云连正学古祠边,三百年来终始事。

  陈潜夫,初名朱明,字玄倩;杭州人,丙子举人。

崇祯时,授开封推官。

弘光时,授御史。

乙酉,浙江陷,挈家渡江东,集义兵五百营下庄;授巡江御史。

兵败,置酒与亲友诀,大醉;左手挽其妻、右挽妾至跃龙桥上,先推妻妾堕水死,然后自沈。

赋诗一首。

  绝命诗 #

  万里关山胡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秋风血溅苌弘碧,夜月声哀杜宇魂!白水无边留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一忠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

  王之仁,号九如;湖广巴陵籍,锦衣卫人;定海总兵。

钱肃乐起义宁郡,约公共事,公许诺;有富绅遗书于公,请其沮钱谋并斩倡谋庠生六人,华夏、董志宁与焉。

公至,会肃乐于演武场大盟国人,绅士民庶咸集;公出其书,欲斩富绅。

富绅不得已,许捐万金犒师;于是即以富绅监饷焉。

鲁王封公武宁伯。

兵溃,方国安、方逢年降清,公将眷属四十人及其辎重载以巨舰,沈之海中;携数家丁至南都,绯袍见洪承畴。

时南都薙发已久,忽见公冠带盛服,观者如堵;承畴曰:『若既降,须薙发』!公曰:『吾家人十口沈之海底,吾与同死,谁其知之!今来死于高皇帝定鼎之所,庶魂魄与孝陵同归耳。

可速杀我』!承畴系之通济门水草庵,后移入西华门观音庵。

未几,杀之;谈笑自若,颜色不变。

壁间遗诗二首。

  壁间诗 #

  黄沙白浪起狂颷,力尽钱唐志未消;半世功名归马革,全家骨肉付江潮!题诗四壁

  魂长在,大笑秋空死亦骄!三百年来文字重,只今惟有霍嫖姚。

  通济桥边独步时,国门惊见汉官仪;欲将须发还千古,须掷头颅向九逵。身后止应存剑铗,世间终不乏男儿。瓣香拈起寒霜劲,白日青天共鉴知!

  沈履祥,字其旋;慈谿人,丁丑进士。鲁王命为御史,巡按台州。城陷,匿山谷中,以不薙发被杀。家人求其尸,得之桑园中;时方盛夏,颜色不变。

  绝命词 #

  十年徽缠叹劳生,曾向中牟几问津;凭轼敷甘非市德,归舟载石不知贫。河山破碎怀长恨,家室飘零任去尘!矢报媿无纲鼎策,空捐化碧浩然身;

  李唐禧,字长浚;金山卫指挥官、都督同知。初在闽,事唐王;后至绍兴,鲁王命分镇台州。清兵至,以不薙发,不屈死。

  张廷绶,号云衢;鄞人。迎鲁王于台州,命为副总兵,分守海门。不薙发,与李唐禧同遇害;妻女俱被掳。

  张鹏翌,字羽宸;诸暨人。

初为史阁部将;阁部殁,江东义兵起,率所部渡海勤王。

时客兵云集,多无纪律;独鹏翌所部肃然。

鲁王封为永丰伯,分镇衢洲。

兵溃,骂贼;断舌剖心。

弟继荣,亦血战死。

  王景亮,字仙璧;苏州人,癸未进士。监国时,以御史守衢州。城陷,冠带坐堂上,骂贼死。

  杨定国,字□□;济宁诸生,前贤杨浩之孙。

闻北京陷,痛哭徉狂,系崇祯钱一文于胸前,赴南京;乙酉夏,复从间道走江东。

鲁王命为行人,招义旅。

兵溃,自缢于绍兴之王府庄;兵部任孔当葬之。

  王之栻,字瞻卿;常州人,王忠烈公子。

乙酉,避难至宁;鲁王监国,议以公知鄞县,以服辞。

入闽,隆武授以兵部主事;复返鄞。

清师渡钱塘,时寓金华;朱大典据金华拒守,令署武义县。

甫四十日兵溃,避山中;清获其仆,遂得公;不屈,缚之;大骂而死。

后家人得尸,缚紧尸涨,索陷于肉,不可脱;遂并索殓之。

又遗其一靴,后公见梦于其仆,怒言「吾欲见上帝,奈跣足何」!仆悟,焚靴与之。

  张起芬,字□□;钱塘总兵姚志卓监军。被执,不屈。平生不读书,临死有诗;诗失传。萧起元以矢射其腹,大笑、大骂而绝。

  徐起睿,字圣思;鄞人。

生素豪宕,以大节自矜;喜剑舞。

闻人不平事,必色然起。

已而削发为僧,师事径山雪峤,雪峤名之以「弘节」。

归则闲静寡言,粥粥入道者;容于延庆寺西坐一关。

数月,闻钱先生义兵起,跃然破关而出;往从焉。

每当战,必立矢石之间,同事多笑之。

一日,渡江登彼岸击敌,陷阵而殁;鲁王赠以指挥,世袭七叶

  檗庵曰:此予故人也。

常宿予斋,风雨悲歌,屡至涕泣,意不可一世。

闻非僻事,则必致规。

梁月之悲,能无痛欤!甲午仲秋,偶怀往事,作长歌以纪之;乃变征之声也。

  旄头芒向扶桑熠,壮士床头霜刃泣。

鄮岭风尘一布衣,怒涛长向鸱夷立。

徐子、徐子深足念,眉如石棱目如堑;贮粟无瓷客满前,破屋颓床悬一剑。

时时为我砍地舞,舞罢悲来泪如雨;为问君家何所悲?亥也无椎衡失鼓。

逢人只解谈君父,咨嗟此道今如土!友过难容天性真,大抵生平全用怒;一旦无名忽自割,秋风秋草悲身骨!削发披缁着草鞋,雪峤老人几度喝;喝破径山不是我,归来键户深深坐。

晓风夜雨到关前,不蚀琉璃红一颗;琉璃夜红日画徙,湖儿群饮鄞江水。

鄞江健者有钱公,异军苍头乃突起;击豉阗阗震陵谷,磨刀淬刃响漉漉。

钲声高扬磬声沈,惊破当时旧努目。

长吼一声关铁剨,出言愿注从戎籍;意气相需会有时,大士维摩按不得。

钱公自是旧相识,当日军前借羽翮;长驱跃马到胥江,胥江战气潮同汐。

日日渡军鏖西浒,视敌如豚身如虎;壮怀私幸当匈奴,绝脰揕胸奚足数!徐子、徐子徒自覆,列壁诸军皆竖牧!后师不进我师倾,只斧无援豉声缩。

豉声缩兮壮士骋,喜逢死所神先猛;试问平生一片心,皑霜江上新磷冷。

觅君尸,涛如雪;西陵渡口悲风咽。

日光映入晚潮红,鄮山布衣一捧血。

  应腾蛟,字云化;歙人,副总兵。

起义,浙东兵溃,被执;执者为公旧盟,与之饮酒,力劝之降;不从,诣其营大骂。

左右欲割其舌,主者但以马嚼缄其口;口血横流,仍骂不绝。

遂惨死。

  方士衍,字于蕃;歙人,副总兵。守淳安,被执,大骂而死。

  何弘仁,字仲渊;绍兴人。丁丑进士,官御史。江干失守,死之。

  阮维新,字□□;会稽庠生。富阳临阵死。

  潘集,字仲翔;绍兴诸生。浙东兵溃,自缢死。

  绝命词(佚) #

  高□□,字□□;绍兴人;年二十余。

监国时,庄衡为督学,试入泮;甫十日而兵溃。

青衿遍拜亲友,亲友贺之;则曰:『方将吊我,何言贺也』!或来答拜,则曰:『前来相别,何烦答也』!遂衣巾,投水死;求其尸,不得。

没三日,于原处端拱而立;衣裳如故,颜色不改。

其父某,以武举入文场,中式;又以磨勘,被革。

弘光时,得复。

子死后,亦不食十日死。

  邹钦克,瑞安庠生。讲学松台,夙以名义自许。闻欲薙发,衣冠北向再拜,自沈于江。

  赵景麟,字天生;鄞人,邑庠生。

沈实,不务时誉。

丙戌鄞陷,景麟佩衣巾,投于甬江;渔舟斩水掖之出,肤孔见血。

辄入天童山,寄迹其旧徒徐氏,足不入城市者半年。

每一念至,辄抚几长叹,悒悒卒;华先生有诗哭之。

  黄道周,字幼玄,号石斋;福建镇海卫人,壬戌进士。

先帝时,以翰林外谪。

弘光即位,遣使起于家。

未几,与马士英不合,托祭禹陵去国。

思文帝授以阁部;公愤任时事,以身许国,前请出师长驱入关,欲直捣金陵。

兵至徽之□□,猝遇北军,师溃;公麾士卒死战,矢贯马頄,遂被执。

至金陵,洪承畴——亦闽人也,语之曰:『先生,今之文天祥也;某何敢膺公义鋩!但大明一代之史,非先生勿任。

其亦少忍须臾,某愿以开国之危学士相期』!公大怒,唾其面曰:『汝负先帝厚恩,狼狈至此;李陵、卫律,罪通于天矣。

敢援引不伦,以污我哉!误矣、误矣』!承畴恚甚;系之幽室,命傅通判昼夜伴之。

不食数日,承畴伪传「江东兵大胜,和议已成」;傅进以勺水,乃稍饮食。

致书承畴,语甚激烈。

及被刑,欲牵赴市口;至临淮门,不肯行,曰:『我大臣,岂同鼠辈共死所耶』!望陵再拜,引领受戮;谓家人曰:『我死,不必贼臣收吾骨;不妨暴露,以彰其恶』!时监国元年四月□□日也。

所作诗三百首,多不传。

又作史,载一时失国事;临刑曰:『假我一、二日,我史成矣』!监斩者问何史?曰:『忠与奸之别耳』!又问孰奸?曰:『为明者,忠也;斩我者,奸也』。

今史亦不知所在。

公善画,传通判索书,公画一大树,己骑虎持刀在树下,一夷人跪于前,以刀向之;又一小儿蹲其旁意指傅也。

  过新岭吊金正希

  残棋唾手已难工,又是论人成败中;但说丹心何所用,一时张眼念臧洪!

  诗

  昨宵梦里听天崩,披衲孤行歇未能;索酒逢人拌醉矣,问花叩户染何曾?道心白过骷髅粉,狂行提如傀儡绳。借问平生何所似?上山樵子下山僧。

  慷慨从容并路行,古人着语甚分明;广陵未散江涛韵,苏岭仍闻鸾凤声。道入死灰犹有息,人当化石始无情。怀沙颂橘逢渔父,不与从头诉不平。

  难中杂诗 #

  陋巷惭颜、闵,纡筹负管、萧!风云生造次,毛羽合飘摇。火厝难栖燕,江横怯渡桥;可怜委佩者,晏晏坐花朝!

  搏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席心如可卷,鹤发久当删。怨子不知怨,闲人安得闲!国家犹半壁,不忍蹈文山!

  诸子收吾骨,青天知吾心;为谁分板荡,不忍共浮沈!鹤怨空山曲,鸡鸣终夜阴;南阳江路远,怅作卧龙吟。

  火树难开眼,水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头逐钓纶;更无遗恨处,燥发为君亲。

  灯夕不堪,乃遂绝粒。是夜,雷雨;明日甲子,抵晚雷电大作,绕营不休:

  凡三昼夜。□遂发予入南都

  震虩复连夕,苍穹知此心;山川惊毳帐,星斗失田禽。洧水龙蛇怒,昆阳虎豹禁;谁能呼九子,别扫大江阴!

  至南都示诸友 #

  故国余乔木,孤臣尚有身;冠裳天已定,得失事难陈。姓氏经书外,精魂江汉滨;勿云崖上月,偏照夜行人!

  二十五日,既听质,余滞禁城尚膳监中,诸友分羁两县,遂不可面;襆被不得,怅然寄怀

  我亦无被服,焚巢失旅人;遶床侵燹火,推枕动劳薪!忍死看天意,裁诗示鬼神;谅无弹指处,嚄唶向谁陈!

  后死吟 #

  此事还真宰,非关我所量;精魂乌兔共,变化冶鑪忙。时至自应觉,道消夕不妨;遍题沟壑句,四壁也明光。

  后后死吟 #

  原闵饶余地,荣期未丧家;所争惟落节,不管别抽芽。潮刷银蟾泪,春扃铁树花;亲朋凋已尽,老我更何涯!

  拌得

  世间万事皆拌得,况在神明淘汰中;性静自应情不动,道恬端与法无穷。云根触石消枝叶,霓采因光失去从;不是此生多解脱,原来不藉物为雄!

  精微可在北宸端,不作单双拣择看;炼月得膏犹带火,烹天出滓始消寒。人无两路参须透,道有千层剥尽难;野葛熊鱼齐下箸,千年雷雨鼻头观。

  拌不得 #

  底事当头拌不得,古人神理各周全;正当灶下修蚕织,错忆堂前布几筵。药力不争茶饭路,絺衣只在縕裘边;看多起倒翻名目,犹是饥寒与倦眠。

  剑气芒鞋未纵横,石头猿鸟共聪明;月将半满看魂魄,潮向盈虚论死生。一字凿空千古误,匹夫独往百神惊。游移顾盼无成业,枉与烟波叙不平!

  才火名汤捐未涯,紧拳握齿失嵯岈;道因立命全归默,木自还根少着花。日月定穿胸胁出,雷霆不向梦魂挝;古今弘毅曾夫子,万里肩扶直到家。

  檗庵曰:大涤黄先生,文章气节,名重一时。

而人以气节重之者,尤甚于文章。

然屡不得志于在朝之日,烈皇帝怒其疏救郑鄤,下诏狱,事在不测;得周延儒之救而免,而诸君子因之以信延儒。

人有言黄先生曾过宿鄤家,晨起良久,不见鄤出;使人觇之,则鄤于母前亲进早膳而后出,不悟其母之非真母也,于是遂确信之。

然而不害先生之闻望者,天下固素信先生之非呢于鄤也。

然而先生性自孤僻,我烈皇帝不大用之。

自是深知先生一死报国,声名愈烈矣。

  吴士绣,字君玉;当涂人,婺源训导。

黄石斋兵至,充军前监纪。

被执至南京,七日不食。

正月十五日,大雷雨,呼其子曰:『天何震怒,想为黄先生也』!长叹数声而绝。

及石斋被杀,仍戮士绣尸。

子祺生,随父行,愿与偕死;当事者怜而舍之,呼为「吴孝子」。

  毛玉洁,子若玉;六合人,监纪通判。同黄石斋被执,斩于南京东华门外。作「正气歌」数十章,今存其一。

  正气歌 #

  莫谓天同梦,须知帝有灵;幽心倾汉室,热血吐秦廷。电掣千镫赤,霜涵一剑青;济川谁作楫,箕尾有明星。

  傅冠,号寄庵;进贤人。

壬戌进士,大学士。

南都陷,公被执起义(?);叛臣孙之獬以书招公,公怒拒之。

清拘其子、杀其孙,公益愤,决结艾南英等召募乡勇,将复进贤;力不能支,走入邵武。

隆武时,召入阁;公言此时非票拟办事,力请出任恢剿。

未几,解兵柄,屏居武夷山中。

闽溃,被获;不屈死。

  曹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乙未进士登第。

年少有才名,著书甚富;喜接引后学。

家居,有园林山水,以文章自娱。

善书,自负得二王遗法。

隆武时,举义从王,迁礼部尚书。

闽溃,服金屑,自坠死。

十日后,家人方知而殓之。

  杨文骢,字龙友;贵阳人,戊午举人。隆武时,授兵部左侍郎。兵溃,死之。

  郑为虹,字天玉;扬州人,癸未进士。

初,知浦城;隆武时,擢为御史,巡视仙霞关。

丙戌八月,闽陷,被执。

公切齿喷血,骂不绝声;遂见杀,年二十有五。

有标下中军游击张万明、其子都司张廷銮、都督洪祖烈、书记陈龙皆从死。

丁亥二月,家人求其尸,易棺殓之;时死已六阅月,须眉如戟,面貌如生。

  黄大鹏,字云若;福建建阳人;庚辰进士。兵科给事中,与郑为虹同守仙霞关。兵溃,不屈;骂贼死。

  殴养初,号劬劬;四川广安州人,癸未进士。隆武授兵科给事中。射死行营。

  吴闻礼,字去非;徽人,癸未进士。

乙酉之难,从唐王于福建;召对,壮其丰采,以佥都御史奉命巡抚闽上游。

慷慨任事,练兵储饷,为闽师所倚重。

事溃,闻江省詹兆恒一军独全,间道赴之;中途被执,不屈死。

  周定礽,字云翼;南昌人,庚辰进士。

与同邑绅万文英、进贤胡奇伟同守广信关,同被执;见杀。

文英字仲实,南昌人;甲戌进士,凤阳推官。

奇伟字念蓼,进贤人;丁丑进士,富顺知县。

  王士和,字味艾;金谿人。庚午举人,延平知府。城陷,不屈;自缢。

  王秉干,字□□;临川人,丁卯举人。原任长沙同知,家居。练兵起义,被执;支解。

  陈鼎臣,字符九;永嘉人。贡生,户部主事。不屈,被杀。

  蔡光璧,字东汝;晋江人。贡生,户部员外。不屈,死。

  陈元纶,字道掌;闽人,名重士林者三十年。闻变,不食死;世之名下如陈先生者少矣!

  曾□□,字□□;峡江人,曾樱之子。射死于汀州行营。

  郑埙,字宜伯;歙人,监纪推官。阵亡开化。

  杨文荐,字又和;京山人。癸未进士,佥都御史。督兵守赣,兵败,投水不死;为清所执,辄死。

  庄以莅,字□□;赣人,监纪知县。城陷,与其弟同死。其弟触石死,尤烈;惜逸其名。

  刘曰佺,字偓山;赣人,壬午举人。

  马兴明,字更生;南昌人,壬午举人。

  马芝,字□□;湖广人,壬午举人。

  黄尚宝,清江人;贡生。

  胡梦泰,字友蠡;铅山人。丁丑进士,兵科给事中。奉使至赣遇难,不屈死。

  候机部杨老师书

  云中兴恢复无日,必不其然。

以高祖创业之功、历宗积累之德,比之汉历,多历年所;此确确可凭者。

又先帝十七年宵旰励精,无时逸豫;贼至,慷慨决绝,同圣后、青宫殉社稷甚惨。

诸臣所不肯为,而先帝为之;此其愤郁在人心者,谁肯休歇!云中兴恢复有日,则又未敢知为何日也!又朝端作用,窥其意思,似未尝将「恢复」二字提出;无有恢复之志,自不容有志恢复之人:南渡之已事可况。

丑妇诵「洛神」而怒,此千古妒津也。

所痛二祖金瓯拱手三让,东园方中宫寝未安,先帝之血痕不没;谁非臣子,亦独何心!此方破涕为欢,彼将餂糠及米;偏安暂安,恐不可得!且谗夫高张、钱神执契,倒行而逆施之;此忠臣抚膺长叹之日,非壮士出手撑天之会。

为老师计,不如将一片肝胆,暂自收按。

此际动即造端,语即成谤;深山密林,尚有弋者之慕,何言朝市!不然,闻声加缯缴、伺影来蜮矢,燖鸾撞璧,何益时事!某初意亦快睹老师之出,而今深见其有不可也。

石斋先生于十月十一日过铅,接教竟夕。

某谓「先生此出,尚阙将牢」;石斋先生则以苦于差官相逼,当在临安迟迟耳。

留书老师,某失不钥,署书笥中;畴失之夜,鼠啮其角。

书中之旨,当老师共出支厦耳;恐啮我者,磨厉以须矣。

修鹅湖书院,自是某心;最初已择于此月二十四日起工矣。

初望老师居信,端座主盟;发明异同指归,使信州诸士得闻笃论,不迷趋向。

不意复归萧水,犹望时赐发蒙,坚兹道心。

惟「祠记」一篇文字,关乎继往开来;取异征词、汇同辨异,非理学名言,不足为四先生重。

想缵述前贤、诱掖后进,老师矢具婆心,当乐为之耳!月初于徐门生处得老师手示,末言义利之分既明,则死生可一;忠孝廉勇,事有本原。

捧读师训,自是舜、跖分界;古圣贤诸大儒皆从此处斩关,夺路先驱。

某虽赋质檮昧,独幸生性与利禄疏浅;不于此处,自信颇知审择。

敢不坚持端轨,扩充前路!所恨二先人尚未入土,扶服归后,两足筋骨受伤;疾发阅月,数武为蹇。

大事未了,君亲两负,运不应心!鹅湖山下,可言性命者甚寡。

远违师范,无所提撕楷式;深惧德业未成,沦胥及溺。

先天地没为爱我,痛素誓或寒,良足悲涕!

  与诸生问答 #

  问:『何以破生死关』?答曰:『人生定有个死的处所,定有个不死的处所』。

  问:『何以分人、禽路』?答曰:『迷行投网,是谓禽;割网而行,是谓人』。

  檗庵曰:铅山一书,乃其事后之券也。

其与机部死同时、同地,古来师弟之间,亦不少概见哉!独以拮据中兴之日,而使天下贤人君子动色,相戒裹足不前,有「燖鸾撞璧」之惧焉;虽欲不亡,得乎?马士英欲借周钟一案杀天下贤士大夫,其略见于「乙酉纪」下;而公几先独炳,言之痛心!万世而下,其即士英之爰书也夫!

  胡缜,字□□;庐州陵江府推官。清兵至,不屈死。

  李信,字吾斯;兴化人,贡士。广东和平知县。

  詹兆恒,字月如;永丰人。辛未进士,御史。起义山中,豪杰响应;兵败,为金声桓所杀。

  涂伯昌,字子期;江西□□人。庚午举人,兵部主事。清师至,冠带自缢。

  感怀诗 #

  癸未元日寓报恩寺,值南北戒兵,时同人公车皆住秣陵,感事书怀有作

  白雪犹残碧水流,禁城元日恣嬉游;郎官客散五花马,公子香销云锦裘。南北音书何处寄?纵横羽檄向谁筹!悬知天堑应无恙,也念关河是帝州。

  一派秦淮水月明,纷纷流寓尽公卿;时看紫陌新鸡犬,还向青衣问姓名。落日犬旗闻出塞,清霄羽檄又征兵。椒盘柏酒频相劝,来报年光早自惊!

  紫衣纱帽锦威蕤,拜祝风光又一时;桃叶渡头春尚早,梅花小墅月频移。惊心王气征帆影,过眼繁华浊酒卮;漫说升平歌帝泽,玉箫持向夜深吹。

  刘同升,字孝则;吉水人。

丁丑状元,授修撰。

杨嗣昌夺情督师,公邀同官赵士春劾之;谪福建按察司知事。

旋复官,时周延儒当国,坚不出。

弘光时,屡召,不赴。

丙午年,起义据吉安;无援,城陷而死。

令上赠庐陵伯。

  檗庵曰:庐陵,文山故里也。

文山起家大魁,今公亦然;岂金粟后身与?昔人曾刊「吉州正气」一书,继续者公矣;灵杰所会,非偶然也。

抑予考太祖起兵时,死绥殉节之臣祀南昌者十有三人、祀康郎山者三十六人;蠡瀦、庐阜之间,山川秀洁与忠灵庙貌相映发者,乃三百年以迄今日,西江之彦先后殉国殆尽。

至虔州之役,国难以后,死封疆者莫此为多;节义渊薮,终始国朝矣。

  ●雪交亭正气录卷四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丁亥祀 #

  檗庵曰:自丁亥迄今,多义兵特起;因而被难者视前三年殉国之臣,殆将半之。

汉、唐以后,亡国之时,未有若此之多者;然皆出于文臣名士,不能穿札跨鞍之人。

而先朝大弁为清驱除,悉为之糜烂焉;斯非制科作人之明效与?说者谓本朝亡国之由,皆因甲科坏之;然使门第荐辟之制行,则其人岂尽克负荷者!且数年死义诸文学,使在承平,非皆科甲之选乎?本朝用人止此一途,势不无贤、不肖纷出;其间使舍制科而别途取士,其坏天下事者,正复不少也。

烈皇帝力图新效,破格用人;庚辰特用史焞等一百六十三人、吴康侯等一百人,仍谒庙释菜、勒石题名,至隆重矣。

厥后争吏部、争改授,患得纷纷;以身报国者,果谁氏哉!

  沈迅

  叶进晟 #

  林垐

  林汝翥 #

  黄毓祺 #

  陈子龙 #

  徐式谷 #

  侯岐曾 #

  夏完淳 #

  钱旃

  沈廷扬 #

  吴易

  杨廷枢 #

  刘曙

  陈万良 #

  陈子壮 #

  张家玉 #

  叶天章 #

  陈世亨 #

  洪有文 #

  杜懋俊 #

  杜兆苮 #

  施玠

  林化熙 #

  林学舞、赵牧 #

  沈迅,字公余,号寅泉;莱阳人,兵科给事。

起义兵,执逆臣孙之獬,数而磔之。

后事败被执,死最烈。

之獬即上书北朝,言臣妻首先放足者,为清招抚江西;归家,阖门被杀,髫龄不留。

  叶进晟,字子器;福清诸生。

与林垐同起义,兵败被获;清令招垐,即免死。

子器令取笔砚,书一诗送之,有「到得死时方是我,纵然头在不成人」之句;清遂杀之。

  林垐,字子野,号耻斋;福清人。

癸未进士,知海盐。

隆武时,授吏部文选主事,迁都御史;遏绝幸进,务清仕源。

已而叹曰:『此润色太平之事,岂今之所急耶』!乃辞去。

出闽界,募兵得数千人;而闽事一禀郑芝龙,不得自行其志。

于是遣散其众,入山;为棺一具,制布袍大绅,书其上曰「大明孤臣之柩」。

监国至闽,复起兵;得义士千人,约平海将军周寉芝进攻福清。

有门生从海盐来谒,将归,为诗遣之;门人涕泣而去。

来日即出兵,亲冒矢石,杀敌数千;日暮,士卒疲劳不继,遂败;公死焉。

  遣门人诗 #

  天地荒荒已如此,君今归去去何方!山川麦秀伤心泪,日月刀头带血光!屠狗市中声忽变,采兰池畔志徒芳!寄言父老休相忆,我死魂犹到此乡!

  出兵

  兰萎当门不怨秋,楚囚泣尽也空休!抛他七尺留千恨,何必三年卧一楼!月肯照人

  云作祟,龙方潜壑蚓遨游。谁能终古留高响,博浪声中五世仇!

  别亲知 #

  绕廊风雨暮归愁,镫暗心明泪不收;易舍妻儿惟恋父,无惭肤发但多头。复仇到底落人后,做鬼应居最下流!门外长江知我恨,年年涛卷未能休。

  林汝翥,字心弘;福州人。

□□进士,知沛县。

妖贼徐鸿儒之乱,城守有功,授御史。

魏监时,公巡城遇火者曹进、傅国兴攫金于涂,杖之;中旨乃逮公。

先数日,逮工部郎中万燝,内侍数十殴燝死;于是公亡之遵化,托抚臣邓渼投狱。

廷杖,得不死。

监国之闽,召拜兵部左侍郎,督师攻福清。

兵溃,被执;清欲降之,不屈;服金屑死。

  黄毓祺,字介社;江阴老名士。

母奉佛极笃,尝欲进香南落伽山;公以风涛,愿代母往。

比浮海,将登岸,见其母在前;就之,则无有。

如是者再;公甚惑之。

比归,问母;母言『自汝出门,每日于楼上环行。

身虽不往,心切向之;岂神往与』!于是,公奉佛亦谨。

子大湛。

子大洪、大浩、大□,国难后俱弃子衿。

公欲倡义起兵,或危之;公慨然曰:『吾不忍世界子女受此惨祸;虽毒及家门,不恤也』!遂同徐公趋聚义于竹堂;已破宜兴,入江阴。

兵败,趋被获,公出亡。

捕大湛,清知县刘景绰问之曰:『汝何为此』?曰:『汝当为此,宁独我』!问『父何在』?曰:『此我之所为,父不知也』!又获大浩,曰:『此我所为,兄何与焉』!乃同锢之狱中。

公间行之淮安,淮人薛继周留之。

千三者,博徒也;素与公交。

迹得之,来谒。

当是时,六安义兵起,假称「史阁部」,从民望也。

三为公言,可往从,以图再举,须得饷数千金为资;公亦以史尚在,许之。

公素与钱谦益厚,谦益虽降清家居,公知其心尚可与言,欲乞以饷,为书往。

三往至,谦益谬为恭敬,延之密室,厚款三;私作书,言三不可信状。

次日,谬为答书,许以期賫至;实乘间易以诈书矣。

三归,公览毕,即火其书;及期,而饷不至。

三频询公,公屡却以他辞;三乃以公背己,遂首之清。

丙戌二月十三日,获公,锢于淮狱;复移广陵狱及金陵狱。

公自酖死,清复戮公尸;而继周父子俱被刑。

徙大湛等家属于燕,僧了元以金赎之归。

公着「狱中诗」十三首、「游仙诗」十二首,不能尽录。

  逢继周薛长者桥梓

  神仙是假隐非真,拄杖翛然斗笠贫;当日吴门为乞子,今朝石宝作孤臣。孔融慷慨能容我,张俭低徊却累人!此地重逢肠已断,凄然无泪可沾巾!

  广陵狱赠大生 #

  悠悠三载梦相寻,天外风吹此盍簪;旧恨交颐秋更苦,新知促膝夜何深!凭君好努将来力,老我能忘过去心。只恐天风又吹送,此生长别只于今!

  金陵狱中示诸兄弟

  时时抢地苦非常,手足拘挛起卧妨;自信囹圄真浩荡,谁言枷锁不馨香!皇天后土真诚监,孝子忠臣岁月长;何必丹鸡并白犬,此中兄弟倍难忘!

  冬至日口占 #

  日行南至转无聊,满眼香从何处消?囚服自知惭管仲,纸钱谁为祭皋陶!愁随弱线偏增长,泪滴寒灰亦动摇!万死孤城空有梦,雁书不到御床遥。

  绝命词 #

  人间忠孝颇平常,墙壁为心铁石肠;拟向虚空擎日月,曾于幻梦历冰霜。岩头百里清音吼,狮子千寻白乳长;示现不妨为厉鬼,云旗风马画飞扬!

  友人为予治木,口占博笑

  七尺昂藏亦幻形,头颅不敢负朝廷!鸢乌莫怪丹心苦,蝼蚁宁嫌碧血腥!何必达摩留只履,底须普化振铜铃!桐棺三寸人间世,寒食荒郊草自青。

  海宁狱中午日口占

  饭筒相劝且胡卢,憔悴居然楚大夫;续命谁添今日线,辟兵空说旧年符!飘颻燕尾真如艾,错落龙鳞颇似蒲;何处张旗仍握剑,可怜一切总归无!

  生日

  狂余堕地是男儿,春色平分月似规;幸值神宗全盛日,况当先子壮游时。乾坤反覆今缧绁,岁月蹉跎合涕洟!见说家乡飘荡尽,古人曾否问恒饥?

  拈李卓老焚余十首(今存三首)

  丞相当年燕市中,空楼形影自茕茕;三年饮血曾无缺,千载心期果不同。带血何妨啼夜月,断头直似斩春风;可怜死后徒增愧,惶恐、伶仃系海东!

  由来名遂与功成,七尺飘然一叶轻;雪耻淋漓怜伍相,立孤辛苦忆程婴!甘心诳楚龙真遁,含笑亡吴狗亦烹!草草自知惭后死,或无儿女系柔情。

  受性原分媚与忠,美新即在反骚中;怀沙憔悴诚为拙,投阁支离未是工。岂必首阳非屈子,敢云柳下是扬雄!人生合为灵修死,千古「离骚」教莫穷!

  小游仙诗 #

  亦拟深埋地下忧,支离南北海中洲;金台昨夜方灰烬,铁柱今朝又横流。封豕岂能胜钺甲,妖娇聊可试吴钩。低徊俯仰三千载,天外寻天一寄愁。

  戎马生郊道阻修,悠然我梦落沧洲;世闻都尉皆羊胃,天外将军是虎头。

落落新诗如有画,招招旧社不惊鸥;凭君莫话登仙事,仙子无人可诉愁(客有遇虎者,无可奈何,逃之虎背;咆哮而驰,势不得下,望见者叹为神仙。

客曰:『汝知神仙腹中苦否』?「仙子无人可诉愁」,真堪与此语同一掀髯也。

虎头将军,诗绝、画绝、痴绝。

凡生平妙画,缄縢甚固;为好事者计取,封识宛然。

诧曰:『吾画登仙去』;即痴绝可知。

天壤间工诗画者不少,求一痴人正不可得。

嗟乎!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岂非黠儿也哉)!

  檗庵曰:介示难中赋「游仙诗」四十二章,有曰「机缘不用金鍼度,药草非关玉杵舂」;大旨如此。

自古真正神仙,惟子房真耳,余则皆顽仙也。

至小说李林甫、卢杞皆具仙骨,仙亦何足贵哉!因为诗两章以吊之,亦以明先生之意云。

  难将轻梦落沧洲,烈火鑪中试一游;大冶链钢煎碧血,小铛煮石共丹头。长违亦伏吴门卒,诡说黄冠燕市囚。同此星星长不死,谁分决烈与真修?

  故作微茫无限情,人间忠孝分明;青莲词气沾丹鼎(先生「自叙」言「太白游仙诗,未免丹鼎气」),黄子诗魂带血兵。

今日蓬莱悲浅水,他年华表痛沦城!不从愁里嘘真火,自是顽仙向劫更。

  陈子龙,字卧子,青浦人。

父所闻,天启壬戌进士。

公天才绝出伦辈,少而知名于时;与檇李夏允彝为生死交。

举丁丑进士,授绍兴府推官。

十六年,寇患已深,朝野之议,有欲出皇太子于南京以防未然。

东阳人许都颇好事,游于檇李,其师何刚谓之曰:『天下多事,将及于江南。

子所居,江南精兵处也;盍结其豪杰以待变,此江左夷吾之业也』!都信之,归而聚众数千。

东阳知县桐城姚孙棐家富,棐以其乡邑不可居,迁其资于官所;都众无粮,因劫孙棐资。

都不得已,攻下三城,浙东震动。

公知都非欲反者,往说降之,誓以不杀;而巡按御史左光先斩都以徇。

公仓卒不能得之光先,深以为恨。

迁南京吏部文选司主事,终养祖母。

毅宗伟其定乱,改兵科给事中。

公闻寇逼京圻,与夏允彝、何刚等练水师,欲从津门入援,而北都已陷。

弘光即位,马士英自以援立不协人望,遂尽疑当世知名之士意在潞王;而公以素望,尤见忌。

清师渡江,允彝缢死;公建议守松江。

三月,监国加总督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亡何,城陷,公旁皇山泽,作为诗歌变征之声。

吴胜兆反正,公为之主;遣周谦之密出至舟山,黄斌卿代胜兆请给敕印。

已而胜兆为标下将高永义所缚。

时竟其狱,获公一奴,为嘉善钱旃、檇李黄涛匿公,索之不得;已而得之嘉定侯歧曾家。

见虏不屈,钳■〈金犬〉置于战舰,泊松江跨塘桥;公起溺,语守者挽索挟我!守者起挟公,公奋力赴水中,两卒出不意,皆同堕水;公以铁索沈故处,两卒尸遂漂失——时丁亥四月十二日也。

北兵戮公首,传示湖海。

  秋日杂感十首 #

  满目山川极望哀,周原禾黍重徘徊;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夜雨荆榛连茂苑,夕阳麋鹿下胥台;振衣独上要离墓,痛哭新亭一举杯!

  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起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更怜无地可埋忧!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识故侯。见说五湖供饮马,沧浪何处着渔舟?

  万木凋伤叹式微,何人独与赋无衣!繁霜皓月阴虫切,画角清笳旅雁稀。阮籍哭时涂路尽,梁鸿归去姓名非!南方尚有招魂地,日暮长歌学「采薇」。

  桑田海水两悠悠,汗漫尝思历九州;星汉清深孤客夜,风云萧瑟大荒秋。穹庐毳帐连天起,野马黄羊遍地游;纵与向平探五岳,短衣蓬鬓不胜愁!

  金阙珠楼瑞霭中,天门端拱万方同;凤城南锁黄河隘,鸟道西回紫塞通。三市铜驼悲夜月,五陵石马恸秋风!玉泉不识朝宗意,依旧东流入汉宫。

  妖星芒角扫黄图,望帝魂归定有无!轩后衣冠成异代,湘妃珠玉竟先驱!虚传龙种还天阙,空见旌头入上都。何日侍臣亲洒泪,手披荒草问金凫?

  南台西苑柳如丝,凤辇龙舟向晚移;春燕俄惊三月火,昏鸦空绕万年枝。橐驼尽系明光殿,苜蓿翻栽太液池。苦忆教坊供奉妓,短箫横笛谱「龟兹」。

  双阙三山六代看,龙蟠虎踞旧长安;江陵文武牙签尽,建业风流玉树残。青盖血飞天日暗,黄旗气掩斗牛寒;翩翩入洛群公在,賸有孤臣泪未阑!

  故宫楼阁照江清,细柳青蒲日日生;霜老莲房残望苑,风飘槐叶下台城。仙人露掌饥乌集,玉女窗扉蔓草平。回首蒋陵松柏路,按鹰调马不胜情!

  经年憔悴客吴关,江草江花莫破颜;岂惜余生终蹈海,独怜无力可移山!八厨旧侣谁奔走,三户遗民自往还。圯上、隆中俱避地,侧身怀古一追攀!

  挽夏瑗公 #

  丹旐飘颻岸柳疏,平芜渺渺正愁予!惊涛不尽鸱夷血,痛哭空留贾傅书!华岳暮云来大鸟,沅江春草媵文鱼;范、张未毕平生语,泪洒南枝恨有余!

  二十年来金石期,谊兼师友更追随;冠裳北阙同游日,风雨西窗起舞时。志在「春秋」真不爽,行成忠孝复何疑!生平旧约惭婴、杵,未敢题君堕泪碑!

  徐式谷,字似之;吏部尚书石麒之养子也。嘉兴府陷,石麒死之;吴胜兆之降,式谷与谋,当事者穷竟得之,亦死于难。

  侯岐曾,字雍瞻;大学生峒曾弟。

吴中名士高陈卧子之义,匿之别业。

事发,与卧子同被执,系之松江;大骂不屈,见杀。

有一仆,亦大骂而死。

初,峒曾起兵,公奉母以居;至是,亦殉于难:人称之为「二难」。

  夏完淳,字存古;夏彝仲子。

彝仲既殉节,踰二年,完淳年十七,与陈卧子起兵吴淞间。

完淳早慧,五岁而知「五经」,九岁辄擅词赋;十三而博古,名闻东南。

及与卧子共事,凡笔札皆出其手。

事觉,被逮,就鞫南京。

有欲生之者,曰:『汝年少,岂知兵』!曰:『年虽少,岂遂不知兵』!曰:『汝口何不惜身』?曰:『我死,又十六年,必同先大夫再来杀贼;身又何惜』!因顾其妇翁钱旃曰:『男儿死即死,何能作求生状』!遂杀于西市。

  别云间 #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拜辞家恭人 #

  孤儿哭无泪,山鬼日为邻;古道麻衣客,空堂白发亲。循陔犹有梦,负米竟谁人!忠孝家门事,何须问此身!

  寄内

  忆昔结褵日,正当擐甲时;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问寝谈忠孝,同袍学唱随;九原应待汝,珍重腹中儿!

  寄荆隐女兄兼甥侯武功

  门阀推江左,孤忠两姓传;十年黄鹄咏,三载「蓼莪」篇!愧负文姬孝,深为宅相怜!大仇俱未报,仗尔后生贤!

  简半村先生 #

  乐令竟如此,王郎又若斯;自羞秦狱鬼,犹是羽林儿!月白劳人唱,霜空毅魄悲!英雄生死路,却是壮游时。

  闻大鸿,仲熊讣

  叩阍应有路,兄弟竟齐游;盱眕同时尽,褒融一日收。黄垆人已变,清泪梦中流!如赴增城约,停骖待楚囚。

  毗陵遇辕文 #

  宋生裘马客,慷慨故人心;有憾留天地,为君问古今。风尘非昔友,潮海变知音;洒尽穷愁泪,关河雨雪深!

  被羁待鞫在皇城故内璫宅

  孤城魂已断,况复见长安!歌舞愁云散,池台落日寒。重来中贵宅,空挂侍臣冠;一片锒铛影,还同剑佩看。

  御用监被鞫,瞻拜孝陵恭纪

  城上钟山色,松杉落翠微;朝光群鸟散,暝色二龙飞。璧月沈银海,金风翦玉衣;孤臣瞻拜近,泉路奉恩晖。

  七夕步蠡水先生韵

  忽然秋满地,愁里度良辰;有酒还同醉,无衣岂独贫!月明河鼓动,露落海闾新。欲就君平卜,升沈数未真!

  虎邱遇子高 #

  竹马交情十七年,飘零湖海竟谁怜!知心独吊要离墓,亡命难寻少伯船。山鬼欲回江上梦,楚囚一去草如烟;姑苏明月愁人醉,翦烛无言更惘然!

  由丹阳入京 #

  万里山河拱旧京,楚囚西去泪如倾!斜风衰柳丹阳郭,细雨孤帆白下城。残梦忽惊三殿报,新愁翻憾一身经。从军未遂当年志,遗恨千秋愧请缨!

  西华门与同难诸公待鞫

  同舟今日半南冠,魂断云山旧筑坛;仁寿镜移江月落,景阳钟动晓风寒。谁将杯底消秦狱,却向囊头识汉官;相对锒铛趋右掖,梦中犹作侍臣看。

  细林野哭 #

  细林山上夜乌啼,细林山下秋草齐;有客扁舟不系缆,乘风直下松江西。

却忆当年细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昔日曾来访白云,落叶满山寻不得。

始知孟公湖海人,荒台古月水粼粼;相逢对哭天下事,酒酣睥睨意气亲。

去岁平陵鼓声死,与君同渡吴江水;今年梦断九峰云,旌旗犹映暮山紫。

潇洒秦庭泪已挥,髣佛聊城矢更飞;黄鹄欲举六翮折,茫茫四海将安归!天地局蹐日月促,气如长虹葬鱼腹;肠断当年国士恩,翦纸招魂为公哭!烈皇乘云御六龙,攀髯控驭先「文忠」;君臣地下会相见,泪洒阊阖生悲风!我欲归来振羽翼,谁知一举入罗弋!家世堪怜赵氐孤,到今竟作田横客!呜呼!抚膺一声江月开,身在罗网且莫哀!公乎、公乎,为我筑室傍夜台,霜寒月苦行当来。

  钱旃,字彦林;□□人。□□□与陈子龙同事,杀于南京。

  沈廷扬,字季明;崇明人。

监国命为总督,率总兵蔡德、赞画沈始元、游击蔡耀、戴启、施荣、翁彪、朱斌、刘金城、林树、守备毕从义、陈邦定等统舟师大举接应吴胜兆,战于鹿苑;忽飓风大作,战舰尽碎。

为清所获,骈斩南京。

  吴易,字日生;吴县人,癸未进士。

起义,攻破吴江;清援兵至,退入太湖,监国封长兴伯。

清骑经湖干者,屡为公伏兵所获;北朝苦之,遂大举入湖;蹙于乌金港,遂被执,杀于武林。

  檗庵曰:日生不羁之士,人有言其虽起义兵,日与其军中少年打马吊、纵饮,不事其事;其被执也,亦无必死之心:多以此少之。

然始于起义、终于殉节,大德靡亏矣。

又有言其有家妓香娘者,公既死,有欲淫之;跪曰:『我既失身为妓,宁守贞乎!但念吴公一念不忘故君,吾又何忍忘吴公乎』!宛转求免,声泪俱下;虏亦义而释之。

迄今尚守,却不嫁人。

观此,则吴公亦必有所以感人者;虽一妓,亦知其忠诚矣。

  杨廷枢,字维斗;长洲人,庚午解元。

魏忠贤之逮周顺昌也,吴人特杀其官校,诸生则廷枢为之魁。

举出海岸黄先生之门,匿于吴江之芦墟,不薙发。

吴胜兆事败,清搜村落之伏隐者;至芦墟,廷枢曰:『必为我也』!即出诣营,大骂。

四月二十四日,被缚;饿五日,不屈;被杀。

其妻费氐、女观慧,俱骂贼而死。

  绝命词 #

  余自幼读书,慕文信国之为人;今日之事,乃吾志也。

四月二十四日,被缚;饿五日,未死;大骂贼,未杀;未知尚有几日未死!遍体受伤,十指俱损;而胸中浩然之气,正与信国燕市时无异。

俯仰快然,可以无憾!觉一生读书,至此甚是得力。

留此遗墨,以俟后人知之。

因舟中,漫赋十二绝(仅传六首)。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千秋应不散,于今重复有斯人!

  浩气凌空死不难,千年血泪未能干;夜来星斗中天灿,一点忠魂到此间。

  社稷倾颓已二年,偷生视息亦何颜!只应浩气还天地,方信平生不苟然!

  骂贼常山有舌锋,日星炯炯贯空中;子规啼血归来后,夜半声传绕寺钟(时余在芦墟泗洲寺)。

  有妻慷慨死同归,有女坚贞志不移;不是一番真患难,谁知闺阁有奇儿!

  近来卖国有须眉,断送山河更可悲!幸有一家双母女,纲常犹自赖维持!

  苏州有明遗士杨廷枢,幼读圣贤之书,长怀忠孝之志。

立身行己,事不愧乎古人;积学高文,名常满乎四海。

为孝廉者一十五载,生世间者五十三年。

作士林乡党之规模,庶几东京郭有道;负纲常不散之重任,愿为南宋文文山。

惜时命之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之多难,遂蒙祸以捐生!其年则丁亥之岁,其月则孟夏之中;方隐遁于山阿,忽罹陷于罗网。

时遭其变,命付于天;虽云突如其来,亦已知之久矣。

有妻费氏,吴江人;归余二十余载;有女观慧,适张氏,年亦二十余春。

骂贼全忠,不愧丈夫之气概;舍生就死,珠胜男子之须眉!一家视死如归,轰轰烈烈;举室成仁无愧,炳炳烺烺!生平所学,至此方为快然;千古为昭,到底终为不没。

但恨报国无能,怀忠未展;终是人臣未竟之事,尚辜累朝所受之恩!魂炯炯而升天,当为厉鬼;气英英而堕地,期待来生!舟中矢志,不能尽言;留此血衣,以俟异日!愿我知己,面付遗孤;如痛父母,即思忠孝!垂后之言,以此为诀。

  四月二十八日,舟中笔。

  刘曙,字公旦,又字稚圭;长洲人,癸未进士。

里中某起义,假公名;公在外,实不知也。

某败,并逮公他所;至南京,赴鞫洪承畴署所。

是日,于署门外始见某,问以「并未见识,何相累也」?某言:『知公忠义,乌可外公!且非公名,无以倡众望』!公曰:『承公知己,宁得不为公任死』!遂入,俱承,一无所诿;遂见杀。

  檗庵曰:刘先生之事,斯亦奇矣!世有始与同事,临难推诿,冀缓须臾死者。

即在两相然诺、生死共矢之人,其闻刘先生之风,能无愧死哉!虽然,如某者身举事而必假其名以倡众,夫亦服之于其素也;则论刘先生者,宁必在「任死俱承」之日也耶!

  陈万良,字鸣皋,仁和人。

起义湖中,监国授都督同知,挂平吴将军印,总制浙西;命户部输之饷:所谓「征西」之军也。

师渡钱塘,仍入湖,踰一年。

初,公与同事鲁美达者厚,后以事相失;达附降,知公出入,遂导清计擒之。

然清亦恶达反覆,临刑之日,先斩达于公前以谢公;复杀之,枭于衢口,露齿如恨状,踰年如故。

  檗庵曰:佛书有言:「狗子亦有佛性」;其虏杀鲁美达之谓耶!

  陈子壮,号秋涛;广东南海人。

己未探花,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清师至广州,公谬降;遂起义。

被执,旧内阁黄士俊、何吾驺已降附,同佟养甲坐广州演武场鞫公;张家玉亦起兵,养甲拱手言:『老年翁!汝不比家玉。

家玉未降,汝降而后叛,罪加等』!公言:『我降者,欲观汝虚实耳』!因目士俊两人:『汝作汝事,我作我事』!遂磔死。

  檗庵曰:国难以后,不愧科名者,则刘湛六、刘孝则;余武贞状元,公则榜眼。

仕于清者,则钱谦益、陈之遴、高尔俪、陈名夏,皆至尚书或入内阁。

而魏藻德以先降闯被夹死,杨延监为清学博数年而归。

今名夏被杀,妻妾给军士,龆龀俱殪。

  张家玉,号芷园;东莞人。癸未进士,庶吉士。贼破北都,同馆皆附贼,公独不降。入广,起兵;被执,死最烈。

  檗庵曰:壬、癸之间,闯贼多用金钩饵吾人;其金皆山西潞紬绒货诸大商为之转运,多用之于要地推陞,间及于癸未会场。

人有言是科馆选皆出其中,城破之日,百官逡巡,不敢朝见;贼相牛金星大言曰:『他官不朝尚可;新翰林亦不朝,何也』?盖向未选时,有来言欲得翰林,但预计用金之数,请代为营;迄得选,久而不索其偿:皆闯贼之为也。

诸馆选,初亦茫然不解耳。

官联之地贝玉横流,无惑乎奸宄之秘谋乘间而入,哀哉!然则张公之事善矣!而吾尚以「庶吉士」之名竟为张公累也!

  叶天章,一名尚高;永嘉诸生。

北师渡钱塘,徉狂通衢;令薙发,亦因徉狂得免。

赋诗讪谤,「马草诗」曰:『可怜昨夜还为被,和泪拖来到马栏』!「胡服」诗曰:『安得蜉蝣易生死,犹存楚楚好衣裳』!上丁释菜,天章入文庙痛哭;伪守朱从义执而笞之,下狱。

天中节前一日,为绝命诗曰:『待斟蒲酒心先饮,未浴兰汤骨已香』;饮鸩卒。

  陈世亨,□□□;瑞安人。

浙东建义,授中书舍人,兼摄邓藩审理。

清师至温,晦迹山中。

闻监国入闽,丁亥十月初四以一旅复安固,援兵莫继;被执,骂贼死。

  洪有文,闽人。丁亥二月,监国至闽,复漳浦,以有文为守。五日而漳浦复陷,有文死之。

  杜懋俊,字英侯;鄞诸生,世居管江。过宜谋起兵,亦与盟。及事泄,据管江拒守。清兵至,矢发如雨,公重伤;忍痛大骂,依墙而毙,数日,尸立不仆。

  杜兆苮,字承芝;鄞诸生懋俊之叔。与谋被执,戮于市。砍十二刀,首始断;直立不屈。

  施玠,字仲英;鄞诸生。父翰,故都督佥事总兵。过宜之谋兴复也,玠破家从事;后同杜懋俊守管江,死于难。

  林化熙,字皞如;福清人。

隆武元年,授国子监博士。

福京陷,避之海口镇。

平海将军之复海口而旋失也,得化熙,执至部院张存仁所;存仁意欲降之,问曰:『吾闻海上周寉芝胁人留发;尔不薙发,受其所胁也』?化熙立而笑曰:『人生发肤,不能自主,而受胁于人耶!若发可胁之而留,汝今日亦能胁之而薙乎』?存仁怒,置之于狱中。

化熙赋诗,有「铁骨凌千古,冰心扶五常」之句。

明日,存仁复欲降之,不可;使戮于市。

过隆武登极之行朝,化熙趋入朝门,坐地上,为骑卒曰:『我大明臣子也,当死于是』!于是口占一绝云:『吾头带吾发,吾发表吾心;一死还天地,名义终古钦』!命在旁者书之;而「钦」字误书为「矜」字,化熙视而改之。

乃就杀。

  林学舞,□□人;平海将军周寉芝参谋也。

赵牧,常熟人。

初,郑芝龙之降也,清师尚未至;纳款,散遣关隘水陆之师以待。

隆武帝命寉芝出师苏、松,芝龙中沮之,滞于沙埕;及清师入闽,芝龙在南都檄寉芝会于其所。

寉芝将以师南还,道遇督抚张肯堂,力止之。

寉芝不得已而至南海,始知芝龙降清;争之,不得;学舞陈「降清八不可」,芝龙不听。

监军朱永佑谓寉芝曰:『虞山赵牧,其人勇士也。

我欲见之芝龙而刺之,以成千古之名』。

不果。

于是,寉芝移师海坛。

其明年正月,复海口——海口,寉芝之故乡也;以赵牧为总兵。

令学舞守之。

夏四月,清攻海口,牧出战,杀四百余人;清益兵攻之,城遂陷,牧及学舞皆死之。

  ●雪交亭正气录卷五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戊子纪 #

  檗庵曰:戊子之纪,皆为余亡友诸人事也。

忆自丙戌仲夏清师渡钱塘,余自里中奉母入山。

迄孟冬之望,有蜡书从海上及余,为侦者所得;夜将半,有十余骑逮余去,严讯数四。

余忍楚不承,锢狱两阅月,终以贿脱。

其明年,吴、楚路通,家君自西楚归;而华、王诸公朝夕过从,促膝论兵。

自夏徂冬,事垂成而忽败,而华、王诸公相继就缧绁矣。

逾月,为戊子人日,并逮家君送省狱;锢余及妻拏于一室,数狠卒守之。

数月而事得解,盖华先生有手书难泯灭,而家君幸无迹可据耳。

寸丝刓器,皆没入虏,止幸存残息;而华、王诸先生,于五月就刑。

瞬息之间,八年于兹。

虽键户屏绝世事,期不负此初盟;而腼然偷息,以视亡友,能无少愧乎!当是时,钱肃乐治兵于闽,从海上兴复数郡,直困福州八阅月,石矢及楼橹,浙师俱往备闽。

里中若能以一旅奋兴,联海上师进逼钱塘,事起仓卒,遥应闽师,未必无济;而贼臣告之,以至于败,殄灭数家,恨也何如!语云:「痛定思痛,愈于痛时」;今含泪为诸公纪事,盖不禁心之欲裂也。

甲午秋日,灯下书此,藏之秘箧。

  华夏

  杨文瓒 #

  杨文瓒 #

  屠献宸 #

  董德钦 #

  王家勤 #

  林嵋

  汤棻

  王祁

  王恩及 #

  朱继祚 #

  郁廷谏 #

  鄢正畿 #

  林逢经 #

  华夏,字吉甫;鄞人,副贡生。

与钱先生起义,授翰林简讨。

清师渡江后次年,公与同志谋兴复,联络威虏伯于舟山,约为内应;自宁及绍山中皆有布置,欲与越城同日而举。

经营一载,鞠躬尽瘁,克期于旬日即发。

时王翊山师初起,公贻翊书未达,为人所得;有首其事于官者,因执公。

越三月,威虏伯如期出师,舟抵城下;而公已缧绁,同谋者或逃、或亡。

时海道标亦有密相订共举者,以事既变,不敢发内应;閴然而归,而亦无敢格之者——时丁亥十二月初四日也。

初,巡按秦世桢至宁波,将于是日往台;公欲乘各官之送,袭其虚。

会事觉,世桢迟迟不发,事遂相左。

公就讯之日,岸然不承;问以谁为主谋?则曰:『有之,太祖皇帝、烈皇帝耳』!卒不及他。

戊子五月初二,死于市;临刑,慷慨自若。

妻陆氏,闻欲徙燕,沐浴更衣,从容自缢。

公在狱,自号「过宜」;或问之,曰:『周公之过,不亦宜乎!然则余过,何不宜之有』!

  对簿录 #

  宁郡慕古、拟古,惟痴心者偶中其实耳。

是以口边忠箭,前修亦愧!故不遮风雨,盗获奢藏,慨任戈矛;凛看荒冢莽戎,时睨宗邦。

渔父频觑鹬蚌近难,冒蒙同患;非云一我僻存血性,蹈仁夫岂无人!或者愚不敌智、伪足掩纯,以致诮疑各半,实望多诬。

承道□巨公信核,两番对簿,存一时事;敢欺心笔,诳彼罪知!

  旦夕不能坐□明心,而力薄知短,不能奋飞。

适有为姚江王职方介绍云:『练有精兵千,当移复绍师复宁,急须公札往请耳』!予神思颇疑,殊觉不鼓;而同事友勇往甚,促札往。

札已行矣,又嫌机事未尽,恐呼吸未可灵也,促易札;札无从追,因用端名续发。

未几,直指驻宁;宁郡旧绅原任太仆谢家富耦国,掩耳「大明」二字,藉手首讦,希图邀媚。

值职方事露,其寨中藏悉被获。

而同盟名多与所首符,以二之日戊辰,余首就逮,荷铁入狱笼;家尚未知也。

踰庚午,忽澥兵薄城,顷之退去;而监国大学士谢亦械。

癸酉,赴直指讯。

先讯谢,谢频叩地称述清功德,及表己向推诚、靡敢失此生节至意;颂直指万年德音、介福启后,备致乞怜态。

且曰:『治民若有异心,未敢出两次首也』!命之退。

乃避左右,出谢揭二:其一载有屠献宸、董德钦、董志宁、王家勤、杨文琦、文瓒、文球七人,一则李文缵及余夏及慈水诸冯氏也。

复出职方营所获同盟帛书二,指余名曰:『尔名耶』?曰:『然』。

指屠、董诸名曰:『何等人耶』?曰:『秀才耳;极善读书』。

曰:『谁为首』?曰:『首余。

余年长,且两书皆出余手笔』。

曰:『何为其通贼也』?曰:『非敢通贼;通有心大明者耳』。

曰:『尔辈与王翊称「义盟弟」,竟同饮血酒乎』?曰:『未也』。

『难道我北人,亦可与尔称盟弟乎』?曰:『有心大明,虽天下人,皆同盟也』。

曰:『尔通贼,宜死。

信言之,吾当生汝』!曰:『求生,细人之行;不欺,儒者本心。

若云忘大明,即是有欺。

只今尚恢复不来;兵马莫集、粮草莫办,徒怀耿耿耳』!曰:『吾闻屠为谋主,房子大可藏奸』?曰:『屠固世家,薄宦裔耳。

明时会文其家,今废久矣』。

曰:『谢三宾与尔同谋乎』?曰:『谢三宾,最为宁郡人不齿!申申之变,犹居乡也;弘光皇帝蒙尘,彼竟降附!迨钱刑部起义,王武宁执词问谢罪,彼自愿督饷自赎。

监国幸越,不次入束阁;惟闻暮夜金即用千金,买美姬行乐耳。

坐陷钱塘,急切奔降;而大刊揭帖告当事,明归心大清赤忱:是一反覆小人,行同狗彘也!此好事,岂有他分!惜与他同狱,未免抱愧耳』!直指点首者久之。

又问余「李文缵」;曰:『明朝英俊,向同古文社;今五、六年废笔砚,亦疏矣』。

又问「冯尧、冯家桢」;曰:『慈人耳,地隔;且喔咿嚅唲子也』。

复出揭,问『杨文瓒何如人』?曰:『是一名孝廉;然极文弱,乡居不求闻达者』。

直指色忽厉,曰:『难道尔一人谋叛耶?我欲生尔,尔尚抵塞,我严刑尔矣』!曰:『为大明,则七尺已拌;虽鼎烹,曷惧!苟侥幸无死而支吾粉饰,何以对大明!何以信友!前年薙发,虽因小人有母;然监国在闽、永历在广,明正可兴,何敢轻死』!直指倏和颜,手指帛书中「奴罪贯盈」语,曰:『此谓顺治不德乎』?曰:『然』。

「天亦悔祸」;曰:『些云天意属明乎』?曰:「义旗四起」!曰:『天下起义者多与』?曰:『是也』。

至「布置已定,发不待时」;曰:『尔如何布置?有说则生、无说则死』!曰:『心、腹、肾、肠、肝、胆,皆布置也;亦何言!既已为大明,则闻为恢复计,无不色喜。

苟有可通,不能不大言以壮任事之气;又何藉区区实布置为』!直指又点首者久之。

余又曰:『诚能布置,岂无一番举动!奈生长澥滨,非其地;众心惧祸,无其人。

独存介石,以号召澥内之有志兴复者耳』。

直指若又点首然者;曰:『屠献宸何人?亲耶』?余不应。

又问曰:『屠宸,即献宸乎』?余又不应。

又曰:『屠与董诸人何在』?曰:『初二日,即出就逮。

经今六日,奈何向狱中人间;未获耶』?曰:『同谋岂止五人』!曰:『安得尽人而望以忠义也』!直指又若点首然者;复肃容云:『尚可质言,以免尔死』!曰:『蒙霁颜曲询,岂不惜死!但成仁取义,止慰寸衷;亦何惮而不甘心正法,以表素志』!直指又点首者久之,乃命余下。

呼询李,李犹强项不承谋也。

呼询冯氏,冯惴惴哀告,乞命耳。

于是发谢及冯、李赴会议所,听道勘释;而监锢余司狱中,李自愿伴余于狱。

适倪廷评玄楷因蓄发被仇家首,亦受刑被狱;相与共入牢笼,彼此和歌「昙花」传奇中「木公不肯屈」、「魔鬼缠绵道」诸折,欢笑彻旦。

余私拟公孙杵臼、侯生、田光辈意,玉成同盟肥遯人,他日报成事也。

未几,而杨氏兄弟被获矣。

闻长兄文琦慷慨无卮词,余泪淫淫下。

即闻道解屠、董赴台见直指,余不禁顿足穿履底。

以腊尽十有九日府奉道所遵院文,取余同杨氏兄弟与李及冯及王、董面鞫定罪。

时王、董尚未出,家属被缚耳;然王被拘丁抢毁无余矣。

除夕,屠、董自台归,闻其力卸专嫁罪,非复平时激昂态;徒养有为也。

旦晨,赋「狱中」八韵寄嘅。

越七日,府又遵道所转院批,再取余及屠、董与杨文琦等严对簿,必欲实屠、董不同谋并帛书中「布置已定」八字;且曰:『尔不求生,已矣;良心已昧,别人岂可诬得』!曰:『前对按君,一字无欺』。

曰:『屠、董与尔并不相识,而书中何插入他名耶』?曰:『亦为诸友平生谈忠说孝,指矢天日故尔』!曰:『得毋借屠、董名士名,煽惑王贼乎』?曰:『论职方王翊,余亦素昧平生也。

因杨友文琦面善翊,而余喜其有恢复志,或藉以早见日月,遂不禁走笔之迅也』。

何为而有屠献宸、又有屠宸也?时余悯屠、董因念错求生,致家焚雪惨;今直详所以,则屠、董死矣,宁便赎身。

又重违平日面面心诺,有如社稷山河,毋敢负!自许许人,终始肩罪。

一若直指鞫讯时,必不言;特举笔属余耳,并不言同人知有是札也。

韦府未之察也,叱余奸甚,巧借他人名首尾叛贼,而事成,功独擅;事露,他归罪:谓「真大盗耳」!余曰:『假识祸随其后,曷不竟脱己名!且苟有旦暮心,宁不能他一及天下!岂与人共有利害,而罪无旁让之理!穿窬者,如是乎』?韦府闭目摇首;已复曰:『清朝有天下二十余年,刑简赋宽;急行科举,有何亏负多士!竟不记两年内我谆谆示谕耶』!曰:『自祖父来,受明朝太平德泽,登仕食恩;身亦膺先皇帝宁郡饩几十余年,且叨弘光先帝南都恩贡。

人生君父有几?就如一密交好友,或隔绝他邦、或他乡遇难,亦时时在眼,可归则归之;否,养其子孙,克绍箕裘。

岂以君父而膜外置之!诵诗读书,传舍君父,诚未敢也!惜今尚恢复不来,只虚声耳』!韦府乃正色、直腰、昂首大言曰:『按院命我严鞫「布置已定,发不待时」八字;须一一招明,免受刑夹』!曰:『按院已知此八字为空言矣;弄笔虚张,总不离文人习气也』。

问:『太祖高皇帝圣谕「毋作非为」,尔密行布置、思量内应,「非为」不若是乎』?曰:『今日之事,天日在上、鬼神在旁、公论在天下、是非在万世,余身不能挽一石弓、家不能足旦夕储,只用胸中一团赤血,上答高皇帝。

若布置须必集兵,兵以饷聚,饷从何来?近者家不藏甲、户无寸铁,兵器何来?余,定海人也;居郡城久。

城中无故而聚十人,必骇人观听;则何处为结寨屯兵地?况僻处澥滨,未可用武。

按院曾然余言矣』。

于是作勃然状曰:『我严刑之下,何求不得!尔不招供,俟夹耶』!曰:『人非木石,谁不知夹后言,不若先夹言。

今日夹亦死,不夹亦死;死已不避,何吓严刑』!曰:『清朝历数已归,无贤智、愚不肖知之。

陈卧子、陈万良及起义诸人,立即覆败;江头数百万人马,一朝溃散。

今两京、十三省悉遵正朔,而复痴想有「大明」!吾岂不爱纱帽!天兵到处,疾风卷箨,败势如崩,不得不知机就职。

假使天不祚周,虽尼父汲汲,无益矣』!曰:『晋失一甲子,一彭泽能存之。

孔子知道之不行,而遑遑焉伸君臣大义,无敢废伦也。

一手不援溺,一木不支厦;闽、广、鲁、晋昭如日星,则闻办得恢复事,岂禁神往!果自能布置,从丙戌夏月,今年已踰半,何容隐忍抱膝耶』!曰:『无乡绅与谋耶』?曰:『悲夫,何言之苦耶!大明无乡绅久矣;即有,亦膏腴洁衣、多买田产为子孙计耳。

否则,拥姬妾傲物,取快一时。

如与大明结没世不可解之仇矣,安得乡绅!只苦这几个秀才为着「明伦堂」三字,丹心耿耿,刻不能昧!一戴纱帽,狠心狗行,无复人理』!韦府厉声呼夹余;夹余晕地,余高声应曰:『有同谋!有布置』!曰:『说来』!曰:『崇祯先帝造谋,弘光皇帝统兵;其余大学士范景文、四川御史陈良谟、南京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杭州府钱塘县知县顾咸建、太常寺少卿陈潜夫一班忠义,皆余布置也』。

韦府不许余大声,呼再夹。

余绝而复苏,昂首应云:『余不能再见老母矣!老母、老母,何苦育余!太祖高皇帝,何苦立读书一科,多方培植;迄今二百余年,独令读书人受苦也!余被读书误矣!文人不可受刑,尽人晓得;读书应识「是」字,文人应解。

何苦、何苦!不过死余已耳』!乃命松夹。

时幸方寸不乱,故无呓语;然亦记十之五矣。

盖问答颇烦琐,即口出亦不能尽忆;约略所闻,皆邪词、遁词也。

余自分明则义、清则顽,心安意肯,酣鬯如有神助而;于是知「正心诚意一并「易」所言「穷理尽心以至于命」之学,果不独擅!

  戊子一月十五纪。

  与家大人书并诗

  恭惟先生以天地、祖宗、社稷凭依之身,而陡蒙大难。

夏处狱中,藉是卜兴灭,寐不渝惴。

喜闻不屈而归,夏庆心惬矣。

悠悠之口,动幸先生得白。

夫此事此心,亦何可白?总令彼无敢奈何,而后得以告无罪。

日月之食,可见、不可更;只重知人钦仰耳。

夏自就逮以来,愿溅颈血以报答大明、以奉先生,而不能不思完手足以还父母。

两次受拷,几无全体;又出慷慨承死之后,诚知有故,岂敢称冤!目下知卣一破械,不胜加额;但直指一案,决无尽脱。

屠、董两公思留身有为,破家诱卸府招,大为超解巧织;夏以冒名,逼胁直指斩一人以活诸人,则舍夏其谁!夏见之甚卓,所由安坐俟死也。

小婿肝胆真洁,稍习练达;蒙名赐字,成造小子:奖励后进,为异日麟阁名地,想小婿愈痛自刻责矣。

昨传台谕,嘱存狱中诸札及生平着述;前年逃难时,悉毁笥稿。

因坐失钱塘,不获行胸臆;嫁怒笔砚,自觉愤激过正,梦中殊多闷闷!丙戌六月来颇吟咏见衷,同旧岁狱中所赋,汇帙存次婿处;然总不存理也。

府狱通赠,大抵信手抒怀;非痛加芟削,必重后诮。

即对簿断语,挺触乡贤大怒;夏重保全诸绅,不敢不用偏辞,何暇中分黑白!惟先生知夏耳。

夏最究心「易」学与「史」、「礼」、「诗」、「乐」等书,及今咸属缺编;独「操缦集」于南京成均钞出,微有鄙参,无一图不用手摹者。

当简呈裁正,并赐一序,或获附传世也。

夏羽翼已铩,索枯伊迩;抉目悬门,魂能为厉。

呕血望祈,舌腕难写;敬上赠章,想无齿冷!

  一声啼鹃万山赤,错杂披丹众弹射;珍重秬鬯不易祊,绝地通天紊三尺!饿夫扣谏羞祼将,镐、丰伦着流言叔;率育蚩氓皆帝系,城野呻吟岂战哭!抱孙哀父泣中身,忍纵豺狼残骨肉!牛豕横谋难异同,渴渴浊奔砥柱独。

恐污伪署弃平原,倒印司农忆旧禄;斯罪生成原莫赎,愤对羌囚上下直!拘纵视扮鬼伎俩,刚直何劳能白黑!临平湖塞大人开,贯索星辉元老色;重新楹桷问曾孙,稼穑圭田视仁粟。

嗣徽潢滴庇阿衡,功祈师保跪投梏;劲挺梧桐稳凤凰,泛爱荇藻泛凫鸭。

洗空野马多土藏,出腹经纶陪奠祫;佳兵堂上潜两丸,焚扫背芒望衷甲!名山草木动长年,梳刷冤端纤手狎;领袖健鹘呼角鹰,洒血飞毛啄怪。

考时逢可执若吞,樊笼掠翅浑忘折!

  旦晨八韵 #

  单心存甲子,赤血涨孱躯;通昔悲迁就,违时别否吁!帝咨元日重,月正面南殊;竹简详巢鹆,椒盘负哺乌!果谁肝胆薄,同患是非愚。

毁辱诉愤惨,捐殉绝寡孤;笃伦敢问党,论品惧嗟觚!死法倡吾拙,前编错怙迂!

  对簿受夹胫辱 #

  只因频念祖,摧压执多端;吊唁拙词答,坚贞无色寒。

如忧舌噀血,故毒足盘跚;目眩花旋黑,身挛髓并剜。

未瘳心疾困,索遂肉糜欢。

世事苏门啸,人伦蜀道难;梦中能执殳,醒曷溷追栏。

惆怅闺传语,将毋文士残!

  檗庵曰:乌乎!倚伏之机,岂易测哉!华先生被首入狱矣,而首之者素见憾于口海道,且憾其不从己首也;海师既退之日,即诬以招致之罪而锢之狱,与华先生对系焉,相去仅三日耳。

人俱为华先生快,而不知非其心也;以背明者而与我忠明者同其狱词,岂心所欲哉!而彼亦大声呼于人曰:『我固首者;否则,阖城糜烂矣,而反以诬我耶』!厥后直指反之,而兵道寻以墨败,彼又下石以泄怨;■〈施,言代方〉■〈施,言代方〉然,师直为壮矣!嗟乎!彼固起家会魁,列御史台三十年,老甲科也。

华先生于狱中着乐府二十阕,名「泗水鼎」!述一时起义及蒙难事;今其书秘不传。

后附录俚词一长律。

  丁亥之役往矣,然予无日而非丁亥也者,宁止为吉甫痛哉!吉甫曰:『予之过,不亦宜乎』;因自号「过宜」。

然则过,非止吉甫宜也。

吉甫为予序「零丁词」一阕,读其文,皎皎如也;其即与予「戴笠乘车」之誓与!

  英气标名帜,奇情蕴学帷;蜺霞搴皓志,风雨集玄辞。

渔古分温照,违今鄙热炊;王辉眯已久,金粟监非违。

侍雪皆高誉,承风多峻规;辟雍观秘业,陵寝揽皇仪。

际此鹰翰厉,维倾鳌足亏;伤心十世厄,泪洒两都夷!谶兆钱唐涸,屯从句甬移;寡言俱纳组,无啄不迎旗。

剑气鸣寒箧,缨襟列贵楣;莫兴惭鼠技,偕作得鸠司。

露布轰雷笔,星罗掣电麾;蛟关回虎节,雁宕讶龙旗!欲杀宁防虺,捐生岂顾螭!饱军经百蝟,睦累费粉剂。

桀弁嗔攘粟,肌营苦画脂。

总因蛮触竞,遂使胆薪堕!长子师谁济,书生数亦奇;奔涛失怒马,凌堑逞凶虒。

痛哭嗟何往,徉狂恨不支!娲皇天莫补,夸父日还追。

燧火更修算,星虹协锐思;沧溟联旧纛,岩岫犄新师。

劫操文然炬,锄嬴孺子椎;震邻皇旅集,守隘敌锋驰。

倚外雷霆骤,踣中腹背■〈奇攵〉;飞缄遥克日,衷甲近需期。

秦赦俄先泄,莒谋岂暗窥!楼船惊白昼,囹圄惨阴颸。

袁粲功奚就,周彪事岂差!慨慷抒对簿,俞诺勇承词。

身傍皋陶侧,过援姬旦宜;填膺惶恐意,对纸笑啼颐!大谊明枷锁,人伦获锯劘。

义声沾路袂,芳闻更闺褵;罔愧良人目,弥令节媛怡。

青缳悬坟赤,彤简映巾綦;并化春鹃血,偕啼南树枝。

愁予同信誓,与子共艰危;生死虽长绝,曩今敢或歧!播逋哀面寄,刚烈企昭垂;学岂扬雄误,名应张悌推。

停云迷侧绪,落月缅■〈遉,去八〉姿;白水征符后,黄泉吐气时。

  杨文瓒,字瑶仲;鄞诸生。隆武授惠安学教谕。闽溃,归家;与华先生同谋兴复。事泄,被逮。恐累其父,自乡入城就狱;与华先生同死。妻沈氏,自缢。

  戊子春日奉答父亲「狱中可读书」谕

  圜底愁云惨不舒,遥怜春色到荒庐!平生报国惭无补,一日思亲痛有余!断颈直须闻道后,了身还忆拜师初;此时正可亲贤圣,严训勤拳敢背与!

  题壁诗 #

  生为大明臣,死作大明鬼;铁石或可磨,贞心良独韪!天生七尺躯,罔敢自卑菲;松柏岁寒青,讵曰同凡卉!

  屠献宸,字天生;鄞诸生。

监国授兵部主事,与华先生同谋起兵。

时海道中军陈天宠、仲谟皆北人,统北丁百余人;公苦心招之,皆应命。

已克期举事,而华先生先被执,随逮公;与华先生同日斩。

妻朱氏,自缢。

而二人事,俱不泄;及公庭鞫被刑,二公左右之力居多。

  董德钦,字若思;鄞诸生。清师渡钱塘,纳衣巾于文庙。后与华过宜同谋,被执;同日斩于市,妻子徙燕。

  檗庵曰:屠、董二人之逮,稍后于过宜。

过宜首已俱承,而二人尚未鞫;韦府招之,行贿宽其狱词,二人破家与之,故为过宜「对簿录」中所讥。

然二人见过宜既已独承,似无妨于推卸;而过宜自居激烈,欲概望之同人,量亦未广矣。

但贿既纳而狱词仍无所出,则何如烈烈轰轰为无憾哉!嗟乎!死生之际,亦难言也。

  王家勤,字卣一;鄞贡生。

高才博学,与华夏齐名,时称「王华」;其子,即华婿也。

监国授公评事。

后与夏密谋起兵;及夏逮,遁入管江,招集拒守。

被执,斩于杭州。

卣一有「九愍诗」。

  愍年

  马长如许齿堪增,踏遍春王琼草塍;执殳惟附古三户,浮箭欲欺今五陵。护灯续画俾宣发,试药为医验折肱;悲咽逵外高秋志,翛然半芦卫飞矰。

  檗庵曰:甬江人士为海内所知者,吉甫、卣一,皆名士也。

辛、壬之际,予得附坛坫之末,共主南湖社盟。

国难以来,二人殉节;余皆试用于羶朝,攘攘如也。

自附于铉翁、所南之义者,止予及掖青徐子、象来毛子耳。

志趋不齐,荣枯迥异;今昔之感,宜如何哉!古语有言:「神龙使人见首而不见尾」;然则见尾如吉甫、卣一者,斯亦庶几也。

  林嵋,字小眉;兴化人,□□进士。

监国自浙东失守,定西侯张名振驻师岑江,遣裨将张名斌统所部军迎驾,由江门入海。

及福建败,隆武帝走死,郑芝龙迎清师入境;永胜伯郑彩不与同怀,乃与定波将军周瑞自闽来迎监国于舟山。

于是,平海将军周寉芝起兵海坛山;明年正月,复海口。

监国禡牙出师,提督杨耿、总兵郑联皆以兵来会(时即封耿同安伯、联定远伯、瑞闽安伯、寉芝平夷伯、进荡胡伯)。

时郧西王变姓名,隐武夷山;至是,聚兵以应,复建宁,郧西王裨将王祁复邵武。

八月,监国亲征;会郑彩、周瑞、阮进、周寉芝师攻福州,克连江。

冬,长乐伪帅逃,永福、闽清皆下;罗源伪知县朱丕承、宁德伪知县钱楷以城降,福宁州伪帅涂登华、章云飞全师来归;新建王克古田、沙县、尤溪等县,朱成功克同安等县,曹大皋克建阳,杨耿及大学士朱继祚克兴化。

当是时,钱肃乐为兵部尚书,先后复三府、一州、二十七县。

清调江西、两浙之兵来救,于是所复郡县复陷。

戊子三月,陷兴化;嵋自缢,时为吏科给事中。

  汤棻,字方侯;嘉善人。监国复兴化,命棻为兴泉道,守之。及陷兴化,绯衣坐堂上,被害。

  王祁,江西人;为郧西王裨将。

初,营于建阳山中;郧西王既复建宁,祁攻邵武。

清城守甚严,祁取几桌数百,置火绳、药线其上;遇黑夜,顺流放之,环城而过。

城内以为来攻,炮石交下;迟明,方知其伪。

已而,复然。

一日,祁以兵搏城下,守者习之,不疑;遂复邵武。

至是,守建宁。

闰三月,城被陷,祁犹巷战;自焚死。

  王恩及,长乐人;以县令归里。监国征为御史。时再陷长乐,服毒自尽;妻李氏,同死。

  朱继祚,莆田人;大学士。

戊子春,同安伯杨耿攻兴化,伪守道彭遇颽——故弘光时之御史也——来纳款,令其守将出战,登陴立「大明」之帜;守将以为城破,不敢复入,于是遂复兴化。

逾三月,清师复陷兴化及莆田,公死之。

  郁廷谏,杭州人。莆田既复,以廷谏为知县;至是陷,死之。

  鄢正畿,字德都;永福人,兵科给事中。再陷永福,赋绝命篇,投溪水死。

  林逢经,字守一;□□人,御史。以文名于闽中,有「通监甲子图」行于世。永福之陷,赴水死。

  ●雪交亭正气录卷六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己丑纪 #

  檗庵曰:年来死难之臣,或以一旅屯山中,至是而败者;或变名远引,为人踪迹者;或久系临刑者。

予掩卷而叹曰:『孔子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使之者谁?天使之也。

可、不可者,圣人论理之词也』!盖曰天使人由之,不使人知之也。

虽然,岂徒为庸愚之人言乎!惟观之聪明才智者而后知天之所使者,神也。

夫当大事既去之后,朝解师而夕就刃矣。

以九鼎甫迁、众愤环起之日,尚不克有成;而欲以只身奋臂,病狂者所不为也。

且彼以时尚可为而为之乎?不至如是之昧也。

知其不可而为之,而且目不睹孙吴之书、手不习弓矢之器,徒取杀身覆家之事;计不旋踵,瞢瞢然如入陷阱而不自觉,何也?故曰「天使之」也。

天若不能使人如此,则将规趋避、计利害;于是,一世而为寡廉鲜耻之人,弃君父如飘尘、等伦常于粪壤,人心不至歇绝不止;而天又将何以为天耶!是则孔子所谓「不可」也。

或曰:『人各有以自尽,曷以归之于天』!不知古来忠臣孝子之自尽者,何一非为天而尽也;是皆天默使之也。

然则不忠不孝之徒,所谓自绝于天者也。

  刘中藻 #

  威虏侯二女 #

  姜曰广 #

  邹魁明 #

  刘中藻,字荐叔;福安人。

庚辰进士,授行人;隆武授兵科给事中。

浙、闽既陷,鲁王入闽;公起兵其邑,累进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能激昂富人,使出其财,故一时聚兵最盛;攻破福宁,军声大振。

与郑彩有隙,监国使大学士沈宸荃和解之,不得。

清督抚陈锦率援师至,公掳福安城守之;与力战,清卒尸日积城下。

清帅大怒,围之数重;城中食绝,士卒守俾者皆饿不能执戈。

公一抚巡,则蹶然起;已复困殆,终无叛志。

自戊子十月被围,至明年四月凡七阅月,城陷;公为文自祭,以虎药自毒死。

陈锦入,拜而葬之。

部将董世尚等,同死者数百人。

  威虏侯二女,长十五岁、次十二岁;长为卢若腾妇也。

戊子从闽海至舟山,定西侯张名振驻师南田,以舟迎之,设宴;长女曰:『我卢家聘女,见父而来;今父未见,安有中途赴宴之理』!辞之。

定西奇其言。

父尝与之金,密缝搭膊,系于腰间;婢辈询之,曰:『处此乱世,我辈何能自保!万一有难,须赴海水;腰有所系,庶不浮尸辱亲也』。

己丑九月二十四,威虏果被害(事见别纪),长女先往赴海;次女曰:『与姊同就死,何弃我乎』!遂同溺焉。

  姜曰广,字燕及;江西新建人,己未进士。

弘光初立,公为内阁大学士。

马士英恶之,以其同史阁部诸公争「弘光不可立」也;遂归。

戊子岁冬,清将金声桓反正于江省,公与同谋;事败,公遂死之——时在己丑正月也。

  邹魁明,字彦先;南康建昌人,丁卯举人。崇祯时,为职方主事。以起义被杀——岁在己丑,为江省金虎符之事败也。

  绝命诗十首 #

  被执一朝兕虎拥如云,七尺欣然付与君;未死几年成欠事,这回勾却旧移文!

  辞墓瞻依先垄只斯时,不孝微躯未可知;叩首不须频下泪,九原相对正如饴。

  忤帅填膺热血讵能平,九死由来一羽轻;逢怒也知怜百口,苦无媚骨丐余生!

  悲弟伯仲联翩拟并飞,云霄万里雁行稀;可怜尺组成囚伍,志节将无继采薇!

  悲儿两儿同系逐东西,忠孝人间好事齐;拷掠声声呼父母,崎岖肠断鹧鸪啼!

  悲侄仅余弱息十三余,隽颖方期读父书;渡口见儿携马后,惊心宗祧竟何如!

  夜缚捆痕棒血满身残,辛苦兜鍪惊夜阑;自古逃刑非我辈,飞霜暑露五更寒!

  将刑

  十年待罪媿枫宸,两字捐糜尽此身;寄语皇明金紫客,莫因怖死薄君臣!

  系狱浩然东市复何求,又向西台作楚囚;一片心肠惟办死,只缘无补恨难酬!

  遗嘱读书莫作俗情看,一卷羲文处处安;怪石矶头风正恶,天南地北水云宽。

  ●雪交亭正气录卷七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寅纪

  檗庵曰:生平读史册,见忠孝仁人事,辄敬之、慕之,以不得亲其人为恨。

十年以来,每岁十年以来,每岁叠遘,殆无虚日;乃又掩面顿足,以当吾世亲见之为不幸!则何如畴昔之日,遇其人于数百世之上乎!或曰:『士未食人禄,遁迹深山,亦足明志』;若是,则王元趾诸人可无死也。

且夫天假异姓,如风扫箨,徒苦天下父子,为终于无益;若是,则黄介子诸人可无死也。

夫大臣世戚,义与位副;复何庸言!事尚可为,谁不肯赴!予正取夫可规趋避而不规、可计利害而不计者,于冥顽域中孤行一意:百人愚之,能无一人怜之乎!十人怜之,能无一人愧之乎!得怜且愧者一、二于亿万人心聋性聩之中,人心由之不泯,风雷犹相掣击、日月犹为昭融。

故曰「一脉张,不可谓绝;一目明,不可为盲;一夫立志,不可谓土崩」:此之谓也。

但愿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其奉元趾、介子为书中古人,师之、友之,勿如予之媿之也,斯可矣!

  瞿式耜 #

  张同敞 #

  冯京第 #

  张元

  张梦锡 #

  沈之泰 #

  汤□□ #

  瞿式耜,字稼轩;常熟人,丙辰进士。

初为广西巡抚;清既破南都,靖江王欲建号起兵,隆武诏至,公以思文帝乃高皇帝子的传,欲靖江王受诏。

力争之不可得,绝裾而出;思文帝遂杀靖江王。

及闽败,今上封为临桂伯,以阁部留守。

桂林陷,公及张同敞被擒;先于公前杀同敞,谓公曰:『同敞宜死。

公有地方责,守城,分也;降,即贷,汝』!公曰:『同为人臣,何得别我于张公』!坚不肯屈,遂被害。

  杂诗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闻警,诸将弃城而去;「城亡与亡」,余自誓一死。

别山张司马自江东来城,誓与余同死,被刑不屈。

累月幽囚,漫赋数章,以明厥志;别山从而和之

  藉草为茵枕由眠,更长寂寂夜如年;苏卿绦节惟思汉,信国丹心上告天!九死如饴遑恤苦,三生有石只随缘;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

  已拌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羞将颜面寻吾主,賸取忠魂落异乡。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如霜;愿作须臾阶下鬼,何妨慷慨殿中狂!频加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时见定南

于靖江殿)!

  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上爵满门皆紫绶,荒村无处不青磷!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尔妻拿国已贫。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遗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反失一隅疆!骂名此日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第 145 页:版面影像】

  拘囚土室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

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似我太无情!高歌每羡骑箕句,洒泪偏来滴雨声!四大久拌同泡影,英魂到底护皇明(彭、王二君时来相慰)。

  岩疆数载尽臣心,坐看神洲已陵沈;天命岂因人事改,孙谋争及祖功深!二陵风雨时来绕,历代衣冠何处寻?衰病余生刀俎寄,还欣短发尚萧森。

  年余六十复奚求,多难频经浑不愁;劫运千年弹指到,纲常万古一身留。欲坚道力凭魔力,何幸俘囚学楚囚!了却人间生死业,黄冠莫拟故乡游!

  自艾

  书生原不任封疆,堪笑当年漫主张!共道北门留锁钥,宁知西土失金汤!一筹未展防边计,四载空贻丧国殃!七尺不随城共殉,羞颜何以见中湘(何公腾蛟

长沙殉难,赠中湘王)!

  问天

  朝廷儿戏视疆臣,长子师中竟不抡;帅府权尊留守贱,营头腹饱督师贫。似从呼吁高天听,犹幸沦胥快谮人!失地寸诛何足赎,孤臣惟有叫苍旻!

  忆圣跸 #

  变舆播越五经冬,风雨飘摇半避锋;万乘纵无千骑拥,三江应有百灵从。十年未许更周历,辟国宁教尽汉封!待死孤臣难赴阙,瞻天遥祝护苍龙!

  阅北历有感 #

  正朔残年多一月,新书改岁闰三春;羁囚度刻如经劫,天子蒙尘已数旬!但愿履端开泰运,岂将历数问畴人!惟余有梦占畴昔,看到清明辨假真。

  自叹,示别山 #

  七尺那堪斗室蟠,禅关止静好同观;心维汉鼎千秋痛,目极尧封万古酸!胡语嘈嘈魂里听,腥风烈烈梦中寒。扶舆非大身非小,留得纲常万古看!

  闰十一月初一夜放言

  周德虽衰命岂移,天南胡马竟长嘶!纵云将相无周、召,何遽乾坤倒夏、夷!举世滔滔狂不醒,孤臣矫矫行偏危;无逃大义昭千古,敢望文山节并垂!

  辫发胡装日夜攒,殊形见惯也相安;苦争干净边荒土,尽改中华文物观。日月晦蒙天不霁,山河破碎地偏寒!俘囚血热魂常在,炯炯双眸死后看!

  盈耳无非贼与蛮,俘囚视息亦何颜!投诚博宠翻蒙贱,守正婴罗未许顽!谁谓人心真尽死,敢云故物不应还!终霄饮恨呼宗祖,寒雨疏疏泪共潸!

  亡妻以闰十一月初九为生忌,杨硕甫礼忏山中;诗以慰之梦里音容几度看,似怜遭难慰余安;荒村谁伴三更雨,野榇空围万叠峦!香火久湮尘土积,竹梅时听佩声珊;生辰累子犹存忆,特借冥资结净坛。

  囚中为位,以饭一瓯、菜一碟、酒半杯哭之

  幽魂何处不飞来,囚室分明是夜台;为寿生前当此日,相从地下重余哀!粢盛土缶仍局粟,楮化黄埃种劫灰。亡国俘臣生亦死,非时偕汝故丘回!

  张同敞,字别山;江陵人。

恩荫,中书舍人;旧辅张居正之曾孙也。

今上命为翰林学士。

瞿公守桂林,清攻之急;公时奉使至桂林。

未至,闻之驰往,誓与俱殉;目与瞿公饮酒赋诗。

临难,从容不屈而死。

  冯京第,字跻仲;慈谿诸生。

博学闳览,居平好谈经济。

国难后,入闽,上「中兴十二论」。

隆武帝召见,大奇之。

授职方主事;改御史,视师浙东。

至衢,而清兵渡钱塘;公乃之舟山,与肃虏伯谋为兴复策;多不合,意怏怏。

从张名振至崇明,应吴胜兆;为飓风所漂,仅以身免。

乃从安昌王乞师日本,舟中且拜、且哭旬有余日,卒致其血书;日本人为之色动,然其师竟不出。

丁亥十二月初四,又从攻宁波,不克。

于是去舟山,至吴兴聚众数千;亡何,又败。

又渡钱塘入四明山中,依王翊;翊以兵付之。

京第依山为城,立老寨于杜嶴;练兵数月,颇有可观。

而督抚萧起元下令教团练迳攻破杜嶴,团练从虏而掎之;积兵甲数屋,尽为所得。

翊走天台,京第匿民舍以免。

明年,翊兵复盛;京第亦收拾残卒,自为部。

京第自负经济,然欲以承平体待其士卒,不为人所附;故往往致败。

监国在舟山,授副都御史,升兵部右侍郎。

清先系其家属,母尹氏徙燕,妻叶氏自缢;子颂,年十五,斩于市;妾二,没入官营为妓。

建义受祸之惨,未有若京第者也!官兵破四明山寨,购京第甚急;其将王升降附,欲致京第为功,谓□□之曰:『冯侍郎,人莫知其处;独升知之耳』。

引骑往,得之灌顶山中,京第已病甚。

固山金砺以攻山寨,驻宁波;京第见之,不肯跪。

田雄在侧,掠之仆地。

明日,遇害——时十二月十四日也。

未几,升亦杀。

  与吴霞舟书 #

  延平拜延台教,不知天翻地覆,一至于此!从海上传行在诸同朝行止,不能一一具详。

然得承老先生道候安吉,天留一个臣以佐中兴,正如瞻乌皆散、有凤孤翔,一不为少;吾道因之未丧,斯文于焉不坠!不孝生平宗依之私倍万恒喜者,此也。

闻主上眷知,晋秩大宗伯;此位清华甚,为得人贺。

不孝尝为浙、福前事,言今日之事军中,非朝中也。

但当务立军,不当务立朝廷官府;但当备三军、六军,不当备百官也。

天子以三尺在马上,何暇垂旒裳、鸣黻佩也耶!故今日五礼,当先讲军礼,而后及其他可耳。

然礼莫先于名分、莫大于君臣,其次莫严于华夏。

老先生出其腹笥、叩其囊智,能以礼佐戎,即是以礼佐国,于中兴乎何有!如萧梁中兴,毕竟以元帝为称首;彼萧察者至于借北狄以倾中国,岂非梁武之罪人耶!汉室光武中兴,刘盆子以百万众降,曰「待以不死」;天子以国为家,国统所在,即家系也。

宋室中兴为高宗,而传之孝宗;虽家天下乎,有官天下之义焉,此宋祚之所以灵长也。

凡此皆礼论之绪言,率意及之,以供尘尾发挥,可乎?君子爱人以礼,祝□进事吾君、退交吾友!老先生以其精者润色中兴,以其绪余陶铸弟之顽朴可也。

仰藉台庇,得再同朝携手;皇路甚善,顾不孝已是温太真以下一流人,不复可入第一流,长与门墙辞矣!

  小雪日集微咏楼(国难前诗)

  大风木下空林早,小雪杯寒温酒频;把醆猖狂今日事,枕戈戮力异时身!西来江水犹流血,北去风尘漫污人;楼上不堪同极目,短歌长啸各沾巾!

  宗忠简公墓 #

  李纲初罢岳飞少,坏汝长城天谓何!不梦家山归白骨,空招魂魄过黄河!鹧鸪春恨年年早,松柏风阴夜夜多;死去九原犹裂恨,小朝廷已议求和!

  檗庵曰:日本乞师,其谋始于周寉芝。

芝少时,往来日本,以善射名,父事撒斯玛——撒斯玛者,日本一岛之主也。

黄斌卿之至舟山,寉芝以都督领水师;乙酉冬,告哀撒斯玛,愿假一旅以助恢复。

撒斯玛许之,许助兵三万,军需、战舰一切不资中国;俟芝自往受约。

于是芝益市锦绣、珠玉、奇物,与斌卿合谋,将以丙戌四月十一日东行;而兵部尚书余煌寓书斌卿,以叛将吴三桂之用清为戒;斌卿遂阻芝,芝怒而入闽。

其明年,监国封芝为平夷伯;于是,芝复理前约。

日本待芝不至,其意寝衰;所遣使又多商贾,不能得其要领,故日本之师不出。

及定西侯名振应吴胜兆之谋,冯跻仲同往;至崇明,遇海啸,丧其军殆尽。

于是,跻仲同安昌王至日本乞师。

先是,欧罗巴国欲行其教于日本,其教务排释氏——中国之所谓西学也;日本佞佛,乃杀欧罗巴之行教者。

欧罗巴精火器,所发能摧数十里;举国仇日本,为大舶置火器,向其城击之。

日本谢罪,大舶始退。

退一日,而跻仲至长旗岛;日本新遭外国之侮,闻外国人至,一切不听登陆。

跻仲遥望而哭,昼夜不绝。

会日本之巡方者过长旗,收血书,达其国主;跻仲还舟山,而使斌卿之弟孝卿从商舶待命。

孝卿出入妓馆,不为所礼;遂不出师。

日本初用「洪武」钱——后铸其国年号,而不敢销毁,藏之库;乃助孝卿为军需,舟山始行「洪武」钱。

  张元,河南人;冯京第标将。同被执,杀之。

  张梦锡,字云生;鄞邑诸生。同钱先生起义;清既渡江,梦锡复聚众山中。清兵猝至,同事者惊散;梦锡独提刀大骂,奋击而死。

  沈之泰,字鲁瞻;余姚人。

弘光元年,恩贡。

祖应文,南京吏部尚书;父景初,癸丑进士,吏部郎中。

监国在舟山,之泰密与之通。

一日,自监国行朝归,携有敕书,分给定海总兵张杰;雅欲脱之,曰:『汝速自明,汝必被擒至海者』。

之泰曰:『非也。

归心大明,是我一生学问所在;宁忍临事而自晦哉』!杰终不欲致之死,叱曰:『騃物!汝旧家之子,岂能阅历波涛!汝还自明,幸事归我,我不难宽汝』!之泰慷慨自承,终无乞宽语。

杰竟坐之死,瘐死省狱;而杰标下官坐是死者亦众。

  汤□□,字□□;□□人,副将常进功门子。

与沈之泰同谋,张杰酷拷之;大呼曰:『汝十年前,不作大明人乎?不吃大明饭乎?汝祖母及汝母,岂伴鞑子寝,生汝父及汝乎』?词气奋励,时为之短气;竟死。

  ●雪交亭正气录卷八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辛卯纪 #

  檗庵曰:清至辛卯岁,凡三渡矣。

渡扬子而金陵陷,渡钱塘而绍兴及福州陷;至是,渡大海而翁洲陷矣。

人曰翁洲海外一小洲耳,奚足比于南京、浙、闽哉!然则以诸臣之悉力苦守、死而后已,无一降者,又岂南京、浙、闽所得比乎!若移翁之守于甲申北京以待天下援师之集,则先烈皇帝可无雉经之惨,海内不至陆沈矣。

夫翁洲,不足并海内一小县;且监国已先期避去,使诸臣视为无足比数,弃而去之已耳。

中原倾荡之余,宁得以弃城之罪责之淼渺斗绝之地哉!然诸臣以为承君命而守之,则守此寸壤与守两都也,无以异;委弃君命以城予贼者为叛逆,则失守寸壤之罪与失两都也,又何以异耶!予故哀其志、健其决以为诸臣之所为者,更难也。

嗟夫!海上之人,使舡如马。

金鸡、蛟门,望洋之阙也;以数舸扼其间,清亦未必遽得志耳。

天降淫雾,使不见清船之出;荡胡知而邀击于大洋,又使火桶反激而焚其身!「书」曰:「天之丧殷若穑夫」;余岂视清为周武王哉,然而天之于民,实有如农之去草也。

家大人有「野哭诗」五章,敬录于此。

  其一

  国统凭晁岛,皇天不憖遗!东溟浮叱拨,朔气失支祁。王驭将何就,夷援未可期!逋臣寸肠断,向若泪频垂!

  其二

  谟烈隆昭代,殷、周可并论?伤心十世厄,几度六师奔!战鷁孤舆望,游鲸伴远屯;扶桑沾王气,潮汐荡愁魂!

  其三

  水击资飞将,天教蜃气冥;虏氛乘电驶,岛众诚风腥。山郭虚难巩,戈船望已零;苍苍乖助

  顺,群策岂能灵!

  其四

  波臣婴山堞,孔亟奋捐躯;久狎阳侯处,今从回禄徂。遗骸施瓦砾,殉国尽妻拏;浩渺竟何

  泊,翻天噫气呼!

  其五

  五年涛浪里,万死立君臣;独恨兜鍪辈,交屠蛮触频!长缨宁忘蓟,短檄不通闽;离德终何

  济,同仇倘再振!

  张肯堂 #

  苏兆人 #

  吴士俊 #

  林志粲 #

  吴钟峦 #

  朱万年 #

  朱永佑 #

  李向中 #

  刘世勳 #

  林瑛

  林世英 #

  董志宁 #

  李开国 #

  郑遵俭、董玄、顾宗尧、江用楫、顾玢、王玺

  刘朝、王朝相 #

  阮进

  张弘谟 #

  张名扬 #

  顾名楫 #

  朱养时 #

  戴仲明 #

  鲁王元妃陈氏 #

  张名振母范氏 #

  林瑛妻陈氏 #

  王翊

  王翃

  蒋士铨 #

  明朱、石必正 #

  傅鼎铨 #

  艾南英 #

  曾亨应 #

  陈之凤 #

  揭重熙 #

  吴廷猷 #

  僧德宗 #

  张肯堂,字载宁;松江人。

乙丑进士,知余干县;丁内艰。

起家,知浚县;授御史,迁福建巡抚。

乙酉南都陷,公拥立唐王,建号「隆武」,授吏、户、兵三部尚书,总制恢剿。

丙戌四月,奉诏督师。

将发,郑芝龙尼之;遂辍成命,留守泉州。

六月,复下督师命;而前所有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已为芝龙取去。

公复设处召募,得六千人、巨舰百艘,屯鹭门;旁有东石,即芝龙所居。

时北信已亟,芝龙降虏,徙燕;公统水师北发,依平海将军周寉芝于海口。

海口破,明年五月,公师次舟山,与黄肃虏共图兴复;黄阳虽尊礼,实不用公言。

踰二年己丑,监国至健跳,定西侯张名振、荡胡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扈行;公语斌卿曰:『将军速往迎,且犒师;一有尊王之名、一得将士欢心,势合声雄,可以大举。

不然,事未可知,后悔无及』!不听。

朝先遂袭斌卿而杀之,监国乃入舟山;拜公东阁大学士。

当是时,内地山师各起声援,颇振。

辛卯八月,大兵悉至,监国升舟,留公居守;与吏部尚书吴钟峦、吏部侍郎朱永佑、安洋将军刘世勳分陴守御。

兵至城下,攻之百计,十日不下;炮石击死伤虏数千级。

叛臣邱元吉、金允彦缒城出降,乃以九月初二城陷;公还寓,视其子妇沈氏、妾周氏、方氏、璧姐、女孙茂漪次第投缳,乃冠服题诗于襟,北向再拜而缢。

一妾姜氏,赴井死;仆二人张俟、彭欢及俊妻皆从死。

初,公总兵汝应元,实公家人;北兵渡江,与吴淞总兵吴志葵举义;松江陷,护公一孙张茂滋航海赴闽。

既至,即弃妻子,削发普陀为僧;及公死,应元从普陀至,收公遗骨,葬之郊外。

时茂滋就俘,应元乞护之;周旋艰险,复归之家;经纪其余产、毕娶事,而应元始行;迄今为僧如故,名无凡。

  绝命诗 #

  虚名廿载着人间,晚节空谈学圃间;漫赋「归来」惭靖节,聊存「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忧瘁,臣道无亏在克艰;传与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

删!

  和黄介祉绝命诗

  生死蜉蝣一瞬过,于今踵顶正堪摩;三年碧酿千秋血,方寸丹排万丈魔。比宿定知亲日月,骑鲸尤觉慎风波;六旬往矣聊乘化,无事空嗟老去何!

  赠无凡 #

  无凡上人者,余家老崑仑也;虎吻鲸宫,身为矛盾者屡矣。

比至翁洲,一夕风雨,不知所往。

数越日,有僧至自普陀云:『顷一男子自莲花洋来,腰间佩剑,犹带血腥;礼佛无数,亟求剃染。

不可止,退而结茆茶山,将终身焉』。

余怃然曰:『是必吾家崑仑也』!迹之,果然。

嗟乎!奋身,翊主义也;祝发,全身智也;割缘,忍爱勇也。

以视汨没火坑,不犹黄鹄之于壤虫哉!余也,痛深家国,俗累渐轻;惟愤胡髡,誓全只鬓!然而,去道远矣。

末章自解,并以志媿!

  一剑追随万里游,当年磨勒事堪俦!于今一钵飘然去,坐拥寒云看海流。

  伉直由来感不平,慧镫一炬破无明;锡环闲倚虚堂夜,风雨还愁学剑鸣!

  铁甲苔抛野纳新,将军身作比丘身;髑髅尽是英雄血,掉臂悬崖得几人!

  烦恼皆因发数茎,荡然直觉六根轻;谁知泽畔行吟者,偏爱鬅鬙两鬓新!

  檗庵曰:方茂滋之俘也,时将吏张其事以为功;置之死狱,且速杀矣。

无凡周旋其间,缪为嚅唲状,冀得一怜之也,时而慷慨感涕;间亦有好名者中之。

居半载,卒得其要领,遂脱归。

迨至松,托之霞城许先生。

时张氏戚属有二人利其余产,于茂滋之归也,病焉;密投揭于当事,言「茂滋自俘逃归;罪人子,无纵法」。

无凡知之,以计得其揭;置酒大会,出茂滋遍拜亲友,泣言『主臣幸为主人存此藐孤,慎相念也』!二人及众皆唯唯。

无凡嗔目语二人曰:『虎狼哉,汝两人!欲翦此愉快而乃面相煦煦哉』?二人犹似诧所言者;无凡出揭怀中,示众曰:『谁为此不仁,而有此也』?二人相顾愕眙。

无凡并扼其颈,拔剑拟之曰:『予已弃妻子入空门,止一身耳。

何惜此身,不殪此双枭獍为吾主人续血食一线也』!众俱为祈免。

已而曰:『吾不忌汝!自后有啮郎君者,皆汝所主;止于汝任罪。

吾剑自利,谨识之』!乃舍之。

拜茂滋曰:『郎君幸自爱,毋忘先大夫!我事毕矣,请从此辞。

此身不远,有患难当自至』!掉头而出,遂去不顾;迄今往来湖海间。

为人颀大,有勇望。

至其周虑端详,深中事会;徒勇乎哉!予幸得交于君,知其志已安于比丘矣。

许先生,则今世之家铉翁也。

  苏兆人,字寅侯;苏州人,张鲵渊门下士。

授中书舍人。

城陷,语鲵渊曰:『黄泉之路,请以兆人为导』!乃书绝命词于衣,即缢于鲵渊所居之雪交亭。

鲵渊举酒拜酹之,然后自缢(雪交亭,鲵渊读书处也。

庭前有梅一、李一,故称之为「雪交」)。

  绝命诗 #

  保发严夷夏,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许,义重此身轻!

  吴士俊,字□□;闽人,张鲵渊随征守备。鲵渊既缢,即殉之。

  林志粲,字□□;□□人,为张鲵渊中军。

鲵渊既合家死,语其孙茂滋曰:『应速避,以衍宗祀。

勉行善!承先启后,即贤子孙也』。

掖茂滋出门,即及其弟林桂同时就难。

  吴钟峦,字峦稺;武进人。

从学于礼部尚书孙慎行,知名数十年。

晚登甲戌进士,初令长兴。

时中官崔磷管浙直盐政兼核郡邑粮饷,一时守令迎谒恐后。

太守约公往候,公称病不往。

太守媿之,飞语直指纠公,降绍兴照磨;公遂弃官,归。

乙酉,以桂林推官,迁礼部。

行至南雄,闻南京陷、清兵南下,遂入闽,事思文帝。

后监国至闽,起通政司、礼部左侍郎;寻进尚书。

公老而多病,在舟山,踪迹多在普陀;一平头自随,萧然老纳也。

闻清兵将渡海,曰:『此危急存亡之秋,吾当归死于王所』!遂赴舟山。

不一月而城陷,是晨过拜张公肯堂,索酒饮曰:『吾与公别,前途待公』!归而具冠带自缢——时年七十有六。

其仆徐□,焚其身;负骸骨以归,易棺改敛。

其子恐万一有误,以指血滴之,骨为起立。

公尝语人曰:『李应升,吾受业之门人也;请诛逆阉不得而死,吾为诗哭之。

吴福之,吾子也;建义而死,吾为诗哭之。

钱肃乐,吾分房之门人也;建义从亡而死,吾为诗哭之。

嗟乎!吾无愧于三子也矣』。

公尝集古革命之际抗节者,上自夷、齐及我国初建文诸臣,为「岁寒松柏集」。

  岁寒松柏集(摘录)

  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伪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心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

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终非其臣也。

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

  商亡,而首阳「采薇」之歌不亡,则商亦不亡;汉亡,而武侯「出师」之表不亡,则汉亦不亡;宋亡,而文山「正气」、「零丁」诸篇什不亡,则宋亦不亡。

  无题

  誓作明朝鬼,不为他姓臣!况当夷猾夏,尽是兽为人。三代存直道,九原多德邻;读书千古事,取义与成仁!

  其二

  举世腥羶日,纲常不复论;素心全未染,正骨独能存。气里乾坤小,忠留社稷尊。百年空养士,若个更知恩?

  赠宋子犹 #

  闻见何来去,风波一老成;徒生虚甲子,有愧降庚申!落落交如故,霏霏语更新;天涯少知己,寥廓许为邻!

  元夕,同邹晋公饮;时晋公举义入闽

  万里江山月一轮,三年飘泊未归人;难裁乡思逢镫火,欲寄愁心逐野磷。尊酒悲歌桃李夜,金戈销落绮罗春;故交仗剑英雄气;迟暮嗟予愧致身!

  写忧

  逆虏天亡今已知,中原底定卜犹疑;立君河北应颁诏,募义江南可济师!汹汹每多乖错事,悠悠未欲治平时;低垂白首思如结,坐起经行只叹咨!

  端午,白华庵雨窗次韵

  吁嗟海国未堂堂,角黍蒲根亦自香;佛以大慈容五毒,天于当午匿三光。吴乡彩虎今还巧,湘水馋龙首太狂;欲读「离骚」思痛饮,空搔白首问茫茫!

  时传北来恢复信

  世局沧桑变亦奇,忽于意外惬心期;兵机只在争先着,天道何常不可知!主鬯一尊归帝子,筹边百计在胡儿;中兴作手非容易,喜惧频劳野老思。

  其二

  毗陵隅北有柴扉,寂寞荒庭草自肥;从此儿童寻旧业,可将诗酒弄斜晖。衣冠不改容颜好,梦想还疑城郭非!却笑令威何化鹤,去家千载始来归!

  檗庵曰:吴公晚而登第,淡于仕进;初降绍兴时,即弃官归。

大学士周延儒,公同里人也;劝之出,公答曰:『公为山巨源,某何独不为嵇叔夜!公为富彦国,某何独不为邵尧夫』!意泊如也。

及在舟山,见权在武臣,卿相不能有所可否;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致命,是天下第一等事。

不死以图恢复,成功尚听诸天;非立命之学也。

当此之时,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

徼幸以就功名,祸福全听诸人;非保身之道也』。

故尝退居普陀,事急而就死所;盖其天素定也。

  朱万年,字拜虎;闽人。与吴钟峦同死,时为兵部主事。

  朱永佑,字爰启,号闻玄;上海人,甲戌进士。

乙酉,松江陷,弃家航海至闽,隆武以为吏部,转太常卿兼户、兵二科;监周平海军,同取海口。

海口陷,舟山鲁王擢为吏部侍郎。

为人英爽,笃于友谊。

舟山陷,被执。

见清帅,呵之跪,公衣冠端正;勒令薙发,曰:『吾发可薙,不至今日矣!速杀我,无多言』!卒砍其胁,骂不绝口,遂死。

有时姓者在清卒中,向受恩于公;出金赎尸,与其仆负出郊外,血流不止。

其仆曰:『相公今日姓名芳洁,奈何以血自污』!血遂止;火葬之。

  李向中,字立斋;湖广钟祥人。

庚辰进士,长兴知县;入为兵部职方主事,进尚宝卿。

避地福安,监国入闽,召巡抚福宁;城破,从亡至舟山,迁兵部尚书。

父死,营葬山中。

舟山破,匿不出。

清索得之,白衣冠而见;令之薙发,仰天长叹曰:『国亡与亡,吾死晚矣』!清帅置之营中。

傲悍不屈,衰絰翔武其营。

大帅刘志远曰:『吾目中,难着此人』!遂杀之。

田雄闻其母、子被掳,赎之归,听其回籍;亦以服公义也。

  刘世勳,字□□;南京上元人,丁丑武进士。

为人奇伟,精于战阵;复好近儒雅,并能诗,有儒将风。

隆武时,命以副将安抚浙东,因与黄斌卿同守舟山。

鲁王迁为都督,挂安洋将军印。

舟山之陷,公守御甚力。

八月二十六,开门诈降,内伏火炮;清骑卒争入,炮发,击死千余人,复闭门坚守。

力尽城破,自刎城上。

  林瑛,字玉芝;福建□□人,诸生。鲁王授户部主事,为人敦朴。舟山破,自缢寓中。

  林世英,闽人;诸生。自闽入浙,上书;遇难,自缢。

  董志宁,字幼安;鄞人,廪贡生。

南京陷,将及浙,幼安遍谒里绅,劝以起义;因奉钱先生起兵。

事既败,潜与华吉甫同谋。

事泄,吉甫先执;幼安逃之舟山,鲁王授以兵科,间至山中诸寨。

舟山陷,死之。

其仆名文周;当幼安之亡命,当事将执其妻子,周毅然自往,刑拷至死,誓不旁言致及。

其主母及二子,遂得免累。

周久于狱,亦得释;华吉甫作「泗水鼎首」褎之。

  檗庵曰:幼安既死,余挈其次子士骧于家,饭粝茹虀,与儿辈读书;于今三年,已逾汪童之岁矣。

曾以一律励之;附记于此:同难嗟予忆旧盟,荒原故友若呼名!国仇未报儿思父,交谊无

  惭死复生!泪底粝蔬难浑杂,书中「忠孝」两分明。挑镫共子谈畴昔,试听鸡声非恶声!

  李开国,字格诚;余姚临山卫世职,让弟应袭;为诸生。

戊子,同山寨各营举义;后随鲁王驻舟山,授兵部职方主事。

城破,及其母同缢;有绝命诗,失传。

  郑遵俭,绍兴人;通政司参议;义兴伯尊谦族弟。

董玄,字天孙;会稽人,礼部主事故宗伯■〈王已〉之嫡孙。

有绝命诗。

顾宗尧,长洲人;工部主事。

江用楫,苏州人;户部主事。

顾玢,长洲人;兵部主事。

王玺,□□人;兵部主事。

舟山破,自郑遵俭以下六人,同缢于学宫。

  刘朝,北京人;内官监太监。

王朝相,北京人;锦衣指挥。

与朝奉鲁王宫眷投井,舁巨石填之;二人自刎井上。

当宫眷未入井之时,阖门放火。

时官兵将灭火而入,有校尉七人登屋,注矢向之;官兵遂不敢动。

朝相盖井毕,七人挟弓矢投火中。

  阮进,字大横,福建人,善水战。

初,为闽之舵工。

尝为寇于松抚,张名振拔之,使筦水营。

鲁王属以水师,封荡胡伯。

清之图舟山也,松江张天禄出崇明,金华马进宝出海门,陈锦、金砺、刘之远、田雄出定海;行朝闻之,定西侯张名振、英义将军阮骏扈监国舟出舟山。

八月十六日,乘大兵试舟海口,以三十舟冲突,获战舰十余、楼船一只;擒清骑十一人,馘而纵之。

二十一日,大雾,清舟悉渡;抵螺头门,海师才觉。

先是,阮进诣议和,清欲诱之,进数舡脱归;值金砺之舟于横水洋,力战,矢炮并发。

□□将败,进举火球抵之;风转篷脚,反激回己舟自焚,须发尽燎,投水自救;遂被所获,并一妻、幼子。

清待以宾客礼,欲其更衣,不从;其子匍匐向公,公于坐中接而掷之空中。

踰日,被杀。

其妻陶夫人有巨力,善捩舵;以在别舟得脱,遂领其舟师。

侄俊,亦善战;至今犹在,海上数其一军为最。

  张弘谟,嘉定人。

初在定镇张杰标下,守穿山;同人呼为「张糊涂」。

尝附舟至其所守处,鄞有一士人与同舟,言论既接,因言及己尝喜作诗吟之,多颂太祖高皇帝功德;士人异之。

及舟至士人家,天已晚,留之宿;定盟而去。

未几,从杭州取其眷属至,复至士人家,云有所往,不告以处。

后询之,则扬帆至舟山归黄肃虏矣;肃虏以为铁骑总兵。

辛卯,清兵攻舟山,弘谟守西门;兵众见之,呼「张糊涂来返故营」!不应;守益力。

城破,被获;不屈而死。

  张名扬,定西侯名振弟,□□□为左都督。名振扈上,以名扬居守。城陷,自焚死。

  顾名楫,顺天人,张名振之客也;为定西参谋。舟山破,死之。

  朱养时,江阴人;为人慷慨。

时清台道耿应衡遣奸细入舟山托于日者,谓灾星见于上之禄命。

定西侯信之,使禳;上择日行香。

养时为职方郎中,上疏争之;侯不以为然。

养时怒目曰:『使清朝闻之,谓行朝无一人矣』!舟山陷,自缢。

  戴仲明,宁波人;为工部所正。抱高皇帝主,投火死。

  陈氏,鲁王元妃,鄞人;张氏,贵嫔;杜氏,义阳王妃:同赴宫井死。

  范氏,定西侯张名振母;素以忠义教侯。

侯护驾登舟南狩,范知城必破,命长子名甲、次子名扬预积薪于屋四围;城既陷,及名振妻马氏、名扬妻□氏并内侄二人,阖门自焚死。

  陈氏,林瑛之妻。

瑛同母、妻、婿、女五人航海入浙,婿随郑彩去至健跳所,而母又死,贫甚;妻及女为人纫箴以食。

已而,女又死。

清兵入舟山,瑛与陈氏分梁缢;陈氏腕弱不得死,瑛使童生嗷嗷助之。

陈氏挥之曰:『吾守妇道二十余年,垂绝而死于男子之手乎』!卒自刃而绝。

  王翊,字完勳;余姚人。

少而自负,视先辈至同舍无一人当其意者;好为大言。

浙东建义,翊自募一旅,不肯属人;派粮不及其军,军且散。

同事楚人舒益生,故新安王客;王自新安至,益生遂以军属之。

然王亦无分地可赋,军遂散。

司饷者案尺籍,翊所破(?)召募之金无抵,将罪之;而浙东兵溃,乃渡海依黄斌卿。

斌卿倨甚,冯京第以隆武御史与之抗礼,斌卿不悦;翊不肯下。

为斌卿欲害者数矣,翊知斌卿不足籍,乃聚众四明山。

四明山连三府八县,翊往来乘隙□孤守□□其城外之田赋一归之;翊已而为督抚萧启元所败。

明年,击破团练,其兵益盛。

监国议加右佥都御史,定西侯张名振欲其恩出自己,曰:『需之以俟』。

翊至,诏授福建道监察御史。

清欲征舟山,翊从中梗之;于是先图山寨。

金砺由奉化入、田雄由余姚入,会师大兰山;设帐房三十里,游骑四出,其锋甚锐。

翊入海,谋于王朝先,舟师袭攻杭州;而名振击杀朝先。

翊知海上将败,复还山中;乃山中所留诸将,降杀且尽。

七月二十四日,大星坠地,野雉鸣;翊将家丁数十人谋至天台,夜宿奉化小晦亭,为叛民所获,送至宁波府。

守曰:『何苦为盗』?答曰:『改面事仇者,盗有所在矣』!翊徒跣而立;海道王尔禄使翊韈,翊坐伸足,命左右结之。

尔禄曰:『闻尔能为诗』;授笔使书之。

翊文书一诗毕,乃引其笔以挝尔禄,遂出。

是时清将图舟山,部院陈锦且至,系翊以待;翊每日从容束帻,修饰仪范,饮酒赋诗。

八月十三日,陈锦、田雄、金砺、刘之远召见;门者喝跪,翊曰:『吾平生未尝屈膝于人,况在犬羊』!乃坐地上。

于是之远注矢射翊中肩,不动;雄中颊、砺中胁,皆不动。

左右绝其吭,始仆。

  七月二十五奉川诗

  五载功未成,一朝名已立;平生忠爱心,无媿对天日!慷慨入黄泉,神魂随帝侧;可怜母与妻,相向空庭泣!千古纲常事,真传为我得;势穷事不偶,身死殉社稷。

多少未了事,谁来代我职!呜呼大丈夫,须继天立极。

  二十八宁波诗(庭鞫时作)

  向作天中柱,今为堂下虏;相逢白眼看,一剑空随我!寄语堂上人,再思而后可;谁无君父心,时事胡其左?谈笑且从容,今日得死所;平生忠愤血,飞溅

于群虏!

  八月初一定海诗

  天何生我迟,何复死我速!生迟不遇时,风尘惨满目:人民化犬羊,绅士变禽犊。

死速志未酬,英灵照四渎:愿生天外天,襁褓免胡服;戎马待髫年;与君仍逐鹿!功成两世名,事定中华福。

忠孝总关情,时人望予哭!

  初九定海诗 #

  鼎革从来有,忠臣何代无!未闻夷猾夏,能帝我皇图!当日文丞相,躬垂万世模。

一身存正气,百折不糊涂。

三载生非幸,千秋名岂沽!历年已数百,此志何相符!守礼乐纲纪,舍肝脑身躯;留身复留事,全发莫全肤!冤矣幼弟死,痛哉老母孤!嗟乎妻、弟妇,宁忍去从胡!鬼神为我恸,河山草尽枯;寄言诸君子,幸勿常嘻吁!

  初十祭右良文 #

  呜呼!右良生于名族,而长享世禄。

髫年入泮,更喜武功。

聪明颖悟,诗书文艺;慷慨激昂,忠孝节义:实古之善士、今之伟人也。

愤国步之多艰,痛父仇之未复!与不佞翊一见而投交,共三年之驰逐;风霜尔露、晦明寒暑,惟我右良朝夕止宿。

呜呼!右良始以义成,既以义合,卒以义死;舍生取义,惟右良得之。

其不为右良愧者鲜矣!况右良乃浙西之豪彦,苟忍弃不佞翊而飘然早去,非惟可以得生,而且可以自雄;不第可以自雄,尤可复计恢剿事也。

惟右良不忍弃不佞翊而去,遂至陷于非命!呜呼痛哉!右良之身膺刑狱,实不佞翊有以致之也。

此不佞翊重负右良,而右良仍无负于不佞翊矣!兹负不佞翊者,皆得生;独不负不佞翊者,偏得死。

死生之报,抑何颠倒!鸣呼痛哉!不佞翊负天下之重望、负君父之知遇、负祖宗之世泽、负老母之鞠育,其所负多而死也固宜;右良始终合义、生死不负,故悲悼也更切。

吾弟完初,先右良死十七日,其被祸益惨;不佞翊无从奠哭。

昨乞得一金,仅易牲醴、冥资,临风拜祭;惟右良与完初共鉴此心,而徐以待我!第右良复先不佞翊去六日,宁不憾不佞翊不早与之偕行乎!然右良、完初死后,不佞翊尚得以一牲告虔于冥冥中;待翊身死之日,谁复为悲号痛哭也!呜呼惜哉!血泪交流;灵其有知,速来享之!

  八月十一祭弟完初文

  吾弟生于辛酉之五月初一日,而吾父死七十日矣。

余甫五岁,病骨伶仃;吾母之忧辛劳瘁、祖父母之爱养珍惜,极人情所未至。

及余壮,颇不事家业。

吾弟勤于学,复能知农;其不甚为穷所困者,惟以吾弟赖焉。

江干后,邵氏事败,购予急;予方在海,累吾弟刑狱者再。

军兴,吾弟缮衣甲、器具以佐军中之不逮,实获其助。

今七月十九日,为逆民所弑;时余初解兵,故不克即为报复。

但闻信惨伤,志意愦乱!二十四日,亦为乡人所执,与吾弟相继殉难;于国臣道则无愧,于家子道则未善也。

伤哉!吾母,生不能事矣;祖母浮厝,死不能葬矣;吾弟之冤,不能雪矣。

惟所恃者,则继起之豪杰君子耳!余欲为吾弟传以纪之,而复为桎梏所苦;神枯心裂,何复措词!姑序其略,以待后之贤达同志云尔。

  王翃,字完初;翊之弟。与之同住山中,为逆民所弑。

  蒋士铨,字右良;嘉善人,诸生。同王翊在山中结义师;被获,于八月初五日死。

  绝命诗 #

  铁马金戈挽落晖,只因九鼎被人窥;西山负恨薇谁采?东海衔恩鳌尚随。有汉肯归田氏剑,无仇不报浪中椎;我生只欠今朝死,化作啼鹃带血归!

  明朱,余姚人;石必正,扬州人:皆王侍郎翊门子。侍郎被执,二人不肯去,谨侍左右;□叱之跪,则向侍郎跪,不稍屈。遂并杀侍郎旁。

  附家大人吊完勳诗

  玄隲何梦梦,徘徊俾心痗!龛乱复何时,壮士几人在?王子怀国仇,颷怒振群馁。

天步方百巇,云雷淹穷澥,棘矜效前驱,迅举摩敌垒。

鏖战徂三秋,盘空卓峻砦;胜负百相偿,骄虏斗初怠。

奸民作虏伥,英人堕众绐;锒铛对孽酋,昂藏气犹磊!寓死矢驱胡,白刃安能改!笑咏转从容,如饴颈血洒;此血晕成虹,飞天生光采。

贻彼堂上虏,齐斧应有待;淫毒乱天经,未死神先痿!

  又悲山中义旅诗

  其一

  跂予貔虎众,一旦化虫沙;暮气谋难辑,惊师势易瑕。连山都划垒,濒海尽浮家;鼊岛虚藩卫,愁心绕翠华!

  其二

  叠嶂盘云迥,应难束马过;当关稀控弩,截道怯摐戈。国恨穿龈少,军谋崩角多;敷天瞻盛举,销陨可如何!

  其三

  连营称列郡,张翕日缤纷;坐怯乘墉寇,终歼伏莽群。盘桓先自老,遵养倏成焚;将略无黄石,舆情负望云!

  檗庵曰:己、庚之际,山师大起,浙东郡邑城二十里外官府不得为政;而海上王平西之名亦震□。

当是时,山海一心,祸患共救。

清攻山寨,则海师趋要害以牵制之;清谋行朝,则山中义旅掎于腹背:清亦无如之何!而乃自相猜并,视同路人;致清得肆志歼夷,藩篱尽撤,不亦惜哉!嗟乎!时无英雄,不能起而一之耳。

宋宗泽之守中州也,能使盗贼尽为我用;况皆同志者乎!先是,行朝分使使山寨授官:萧山石仲芳、会稽王化龙、陈天枢、台州俞国望、金汤、奉化吴明奎、鄞徐明珂皆将军,四明山冯京第右佥都御史;而翊则河南道监察御史。

时有奏言:『臣观诸营长,文则自称都御史、侍郎,武则自称将军、都督,未有三品下者』。

上嘉其慕义,亦遂因而命之;惟王翊不自张大。

使者颁书授以御史;御史在承平固为显官,然其号令不可行之侍郎、都御史;诸营或不及翊一部,故诸营长于王翊若小侯之有大国。

自今以后,若诸营长事翊如故时,则无贵王命;使翊之令不行于诸营将,山中自此多故。

方今草昧,事多假借,慎重名器,不宜独自王翊一人,大学士刘沂春、礼部尚书吴钟峦皆以为然;定西侯张名振持之,不肯下。

初,诸营长迎表皆因名振以达,惟翊不关名振;名振怨之。

后沂春亦与名振不合返闽,而以张肯堂为大学士。

  江南不宁,清朝患之。

其抚臣马国柱欲自以为功,尝以语其客;其客与所善会稽人严我公谋之,我公曰:「此我取通侯之一时也!清之用兵于江南为最后,使我得见于抚军,吾得山海要领,能以口舌下之』!乃伪为告身银印,曰「吾监国之都御史也」。

因客以见国柱,因国柱见顺治主;我公大言撼之曰:『陛下以江南为一方之事与?崖山未覆,「大元」不书「正统」;臣尚未见陛下之有天下也。

曩者臣在海上,诸营长,故臣之属吏;臣苟得奉明诏开以丹书之信,江南之患可刻日而定也』!顺治大悦,以我公为招抚都御史,诏「山海之帅解甲降,复其位,视严我公然」。

我公故未尝为山海之帅所识,第使人走诸营告曰:『我公之所以为此者,其心盖有为也。

公等第令出而归我,我分置通都大邑,摇手而江南举矣;不若公等所为,劳而无功』!于是诸帅多惑其说,湖州柏襄甫、会稽顾虎臣等皆降。

我公将渡海,发使入四明山;王翊之将黄中道曰:『严贼甘言间我,业已动摇山寨;复可使之达行在哉』!乃烹之。

然我公尚遣使至海,荡胡伯阮进谬为应之,要之以不便者数事;我公由是不得志而去。

我公后为主事,榷浒墅关。

  傅鼎铨,字维源,号复庵;抚州金谿人,庚辰进士。

由词林起义兵,思文皇帝改授监军翰科。

今上陞兵部尚书,督理恢剿官义兵。

辛卯四月八日,于福建建宁师败,被执死之。

  四月八日张村被执

  浴佛传名日,孤臣竭节时;棘林堕德凤,猰狗获灵旗。断首玉宁碎,剖心山岂移!争留巾履在,聊示汉官仪!

  被执,过岑阳关

  岑阳关外是吾乡,賸有孤云带夕阳;慷慨身谁怜马革,吁嗟命自托羊肠!悲看烟竹幽生泣,愤触溪流响欲狂;败将不堪过故垒,「行路难」歌哀且长!

  忆剑

  陵社腥沦已八春,孤提一剑答君亲;丈夫有血终成碧,痛洒青编照古人!

  岑满将絷我过高州,索书;作此并「忆剑」,一诗示之

  兴亡底事发哀吟,气黯南天瘴雾深!可识文山堪百世,难为弘范说丹心!

  广信登舟 #

  洒血登舟温太真,如今舟系一孤身;因风遥向崖山祝,愿赴澄波伴宋臣!

  望一杯亭吊赵公汝愚

  千载名轻酒一觞,孤肝惨淡吊斜阳;如公共有三闾怨,媿杀他年赵子昂!

  杜鹃

  几年带血叫苍天,日暮春残随草烟;不信归家能化鹤,化为亡国苦啼鹃!

  誓舌

  顾影萧然衣栉凉,孤臣力竭告先皇;只存三寸常山舌,扪向章江骂犬羊!

  吊家惕庵(讳云龙,□□进士;隆武丙戌,殉难于闽)

  海澨人嗟保障功,蒙尘万马惨嘶风!吾兄断舌奴寒胆,死后今无愧鲁公!

  拒招降 #

  满抚夏一鹗檄臬司庄应会就狱中索手书,招我揭万年督师、张凤山伯镇,且持赦款为言;余曰『岂有己不降,而劝人降者乎』!即引文山写「零丁洋诗」绝张弘范故事以绝之。

  禁林攀槛学龙逄,历落艰贞百六穷;封齿释颜夸盛事,椎秦、死赵誓孤忠!零丁不作招降字,雪窖初无系帛鸿;昏黑门头甘鼎镬,歌声变羽激西风(公为史

官时,曾以建言得罪;故首句云然)!

  艾南英,字千子;东乡人,甲午举人。

  曾亨应,号凤山;江西临川人,甲戌进士。崇祯季年,为吏部郎。

  陈之凤,字孝威;江西临川人,陈际泰之子。

  揭重熙,字万年,号潜铭;临川人。

丁丑进士,思文帝授以经理直省部院。

兵溃,避于闽崇宁之外村。

久之,其仆入城为门者所诘,遂知公处;被逮,杀于建宁西市。

  吴廷猷,字邃庵;南昌人,兵部侍郎。拥兵赣州之宁都;师溃,死之。

  德宗,扬州僧。

凡淮海旧臣有志兴复者,无不与之交。

监国在舟山时,间至吾郡,盖亦为行朝而至也。

癸已春,一士人往访之,与谈恢复事;德宗初不与深言,渐见士人情款甚笃,遂稍稍泄,其人去。

未几,遂捕德宗;乃知为清巡按微服往诱之也。

拷掠甚酷,德宗至死不承,决不及同事一人。

于是巡抚无所据而发祸,遂解;而德宗毙于杖下。

亡何而扬□义之狱兴,旧臣一时死者数十人。

  ●雪交亭正气录卷九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壬辰纪(阙) #

  ●雪交亭正气录卷十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癸巳纪(万曰吉一类未考其详,容续补之)

  万曰吉 #

  杨卓然 #

  朱升

  余鵾翔 #

  癸巳三月十九月,吴伟业(梅村)主盟,设讌订十郡诗文大社于虎邱山寺。

有僧投诗一首,诸公览诗,低徊久之;不终席而散。

其诗云:『十郡名贤请自思,相逢若个是男儿?鼎湖难挽龙髯日,鸳水争持牛耳时!滴尽冬青徒有泪,歌残凝碧竟无诗!思陵麦饭谁浇处?赢得哄堂酒满卮』!

  ●雪交亭正气录卷十一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特纪

  檗庵曰:死事诸公而外,又有任事之臣矢志报国,首与清为难。

然或积劳而死,或以持正为弁将伤害以及弁将互相戕杀者,齎志而殁;九泉未瞑,不更悲乎!予甚惜乎熊、钱诸公之不克竟其事也!

  熊汝霖 #

  郑遵谦 #

  孙嘉绩 #

  钱肃乐 #

  翟■〈羽军〉 #

  马思理 #

  顾锡畴 #

  李长倩 #

  黄斌卿 #

  王朝先 #

  杨国柱 #

  石窿

  熊汝霖,字雨殷;余姚人。

丁丑进士,授同安知县;迁户科给事。

抗直敢言,谓『今日以情面贿赂,断送封疆;二祖列宗,饮泣地下』。

降福建按察司主事。

弘光立,复补原官。

是时四镇以迎立功,逼处淮、扬,朝臣莫敢议其进退。

左都御史刘宗周言「刘泽清、高杰之弃淮北,可斩也」!泽清遣刺客刺宗周,刺者不忍而去。

汝霖独论之曰:『一镇之饷多至六十万,势必不供。

即仿古藩镇法,亦当大河以北开屯设府,永此带砺;曾奥窔之内,遽以藩镇视之乎』!巳而争阮大铖之用。

其议论皆不合,遂归。

清南下浙,汝霖入,首欲发罗木营兵以拒之;不得。

刘宗周将死,念诸人悠悠无可与计事者,独以建义属之汝霖;汝霖聚兵,又不得。

孙嘉绩既起兵余姚,汝霖始出。

领兵渡海宁,血战三昼夜,败归;监国加兵部左侍郎、右佥都御史。

汝霖虽不知兵,然趋死不顾利害;三吴豪杰欲为应者,皆因汝霖而来。

监国元年,加东阁大学士。

钱塘江失守,收残卒百余人,由小亹入海,从亡至闽。

闽之诸镇郑彩以商舶为事,惟闽安伯周瑞勇敢可任;汝霖批答,多右瑞而左彩;彩积恨之。

巳而,彩与义兴伯郑遵谦交恶。

监国次闽安镇,从亡诸臣之室俱保琅琦,彩裨将李茂守琅琦,汝霖奴子与茂口角;戊子正月望,汝霖自监国所洗沐,熊、郑两家以簪瑱相问遗;茂奔告彩,彩疑熊、郑之合而图己也,授意其下杀之。

  郑遵谦,字履公;余姚临山卫人。

父之尹,按察佥事。

遵谦少喜任侠,不为绳墨之士所理。

南京陷,诸臣皆弃弘光而逃,马士英至浙、阉人屈尚志至越;刘宗周曰:『凡逃官,皆可斩也』!于是守道于颖系尚志,遵谦出而殴杀之,曰:『此刘先生之命也』!通叛张愫以城降清,即以愫守绍兴,又别选彭万里为会稽知县;遵谦建义,皆斩之。

召故所知少年得数千人,以应孙嘉绩;时乙酉六月十二日也。

先是,知府王朝升梦有持刺谒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子龙曰:『此会稽守殷通也。

君梦见之,越乱兆矣』!自遵谦斩愫而梦验。

浙东失守,遵谦渡海依郑彩;彩以同姓弟畜之,使领陆兵于牛网。

海中洋舶皆统于彩,遵谦强取二舶,资万计;由此交恶。

遵谦为人疏诞,不能虑患;熊雨殷见杀,复不秘其辞色。

彩于是诈扑其部将吴辉,辉扶伤就遵谦,欲得书投郑鸿逵;谦入辉舡送之,被擒。

辉难于见遵谦,伏舱底不出;遵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辉出,遵谦乞只鸡、盂酒哭奠雨殷;既毕,蹈海死。

金四姐者,遵谦之妾,故娼也;尝笞杀其侍婢王氏。

诸不理遵谦者,必欲致四姐于狱;遵谦以千金脱之。

遵谦死,四姐束草象彩,每馈食,斩草人以侑;彩闻之,沈四姐海中。

  起义檄(佚) #

  孙嘉绩,字硕肤;余姚人。

五世祖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燧,死宁王之难;祖如游,大学士。

公举崇祯丁丑进士,授南京主事;改北兵部。

十一年,北兵薄都城,扎营不动,举国莫测其谋;公曰:『此易知耳。

待后虏入,即南下耳;当急击勿失』!兵部尚书杨嗣昌曰:『奴巳倾巢而入,安得复有后虏』!越三日,虏果挟西虏五、六万从青山口入,即南下;于是嗣昌以公为知兵,越次迁职方郎中。

时总督卢象升、阉人高起潜分办东西二路,象升主战,起潜阴与虏和。

亡何,象升死于阵,起潜自叙战功、求世廕,公奏寝之。

毅宗日御观德殿阅军器,起潜能辨其良楛,悦之;起潜乘间谗公下狱。

十三年,上怒侍读学士黄道周,廷杖之;舁入狱中,一切装賫药物,格不得入。

公撤卧具,身起护之;道周少闲,即从之学「易」。

会诸生涂仲吉上书理道周,上益怒,取道周自刑部入黄门狱,杂治之;诸与道周通者,概目为党人。

诸党人多讦奏自脱,公独承狱中往来状。

周延儒再相,事得解。

弘光时,起补九江道;未至,而清渡江矣。

及陷浙,征户口册籍,余姚知县王曰俞弃城走,教谕王玄如迎降;清即以玄如为知县。

玄如发民为驰道,抶役者;役者反殴玄如。

公遂入县朝鸣钟鼓,斩玄如以徇;遂起兵。

然公实不知兵,以其权授之总兵王之仁、方国安;浙东之事,不能有所发舒。

监国加佥都御史;久之,加文渊阁大学士。

钱塘失守,渡海至舟山,遂卒于道隆观。

初,公丁丑计偕,知县梁佳植梦公擢第一,巳而不验;及公葬舟山,适当张信坊下——张信者,洪武时擢进士第一者也。

呜呼!岂非天哉!

  钱肃乐,字希声;鄞人。

丁丑进士,授太仓知州;迁刑部员外郎。

清陷浙,余姚孙嘉绩起义,会稽郑遵谦应之;鄞诸生华夏、董志宁谋起事,遍谒里绅,无应者。

公时丁外艰,避乱山中;夏等使人邀之,即入城招定海总兵王之仁同盟。

里中有绅某寓书之仁,谓「宁郡潝潝泚泚,起自六狂生,需公以兵威胁之」;之仁至,竟出其书,众大譁。

某以捐饷丐免,遂定盟;监国进佥都御史。

初起兵时,议以常饷畀之仁,以新派义饷畀公;而之仁之子鸣谦代其父镇定海,侵义饷。

饷匮,公兵解。

时隆武诏至,江上人议拒之;公以为「弹丸之地,不可再生内敌;且今日之役,俱为二祖所式凭,何得遂分彼此」!自此,与诸人异议。

兵既解,进副都御史,掌院事。

未几,江上各师皆溃;入闽,闽旋溃。

监国至闽,复从驾;诸将以次复建宁、邵武、兴化及诸州邑,进兵部尚书。

丁亥秋,进攻福州,福州外邑皆降,军声大振;相持八十余日。

城巳垂陷,而清总督张存仁率兵至,遂解围去;而所复郡邑,悉复为清有。

熊汝霖既为郑彩所害,代汝霖为大学士。

先是,刘中藻起兵福安,巳攻福宁州将破,而清帅涂登华诣彩降;彩使其私人守之,中藻不可,于是与彩交恶。

时彩横甚,视诸大臣生死皆出其手;公恶之,欲以中藻之力制彩。

密书与中藻约共图之,反为所得;遂忧愤,呕血卒。

妻董氏、次子,俱先亡;后长子亦死,无后。

  自甲申以后,所着诗甚多,皆忧愤之词;不能尽录,录其「仿文山六歌」。

  其一

  我忆当年丧玉斗,帝车失度东西走;渔阳动地羯鼓催,京洛蒙尘花石薮。

古来亡国痛以悲,岂有明明若我后!先帝不得正其终,诸臣何以辞厥咎!而方于于拜伪庭,白马金鞍腰紫绶。

呜呼一歌兮天绝纽,狂风散野万木吼!

  其二

  我痛心兮不忍言,京城冯冯高似天;王师奚啻称十万,仓廪犹堪支一年。

胡为格斗只两日,干戈突胁至尊前!豺虎张口食人肉,宫殿流血染为川。

呜呼再歌兮心如煎,大地荡荡生寒烟!

  其三

  我朝忠厚立国只,三百年来圣天子;吾王忧乱乃有今,群工养贼至于此!贼徒转号黑帝来,妖言煽动苍天死!百姓愚鲁信为然,开门迎贼纷不巳。

呜呼三歌兮愤恨起,目决眦兮口嚼齿!

  其四

  我思百姓虽愚鲁,胡为见贼歌且舞!牧守纵横恣吞噬,犹如羔羊虎字乳。

堂上一怒群卒趋,千家万家泣如雨;小民汤火无如何,忍呼盗贼为吾父!呜呼四歌兮歌声苦,愿下天耳与天语!

  其五

  岂惟牧守竞饕餮,更有大者不敢说;明珠璀璨罗光辉,黄金布地等一吷!以兹死党满要津,国家大事尽卷舌;草野之臣知有今,犹恃天子称明哲!呜呼五歌

兮声转咽,风卷寒云来淅淅!

  其六

  由来坚忍生志节,心似冰寒面似铁;朝歌暮舞成底事,骨脆不堪雨风折?一朝地惨天无光,蜂声豺语游宫阙!鬼斧白日鑱虚空,片片堕地化为血!呜呼六歌

兮歌正阕,伫望我后重来扫妖孽!

  檗庵曰:予昔滥竽郎署,得以监军奉钱先生,颇识军中纤细。

巳而先生解师,予亦奉命回署。

旋以使事归,而先生即扈跸入闽。

自是,音仪永隔;闻其以一旅恢复数郡,终以孤军不能成功,复受骄弁之厄。

畴昔同志,相继伤陷;幽愤呕血,齎志以殁。

今寄一抔于寒波荒浦之上,忠怀荩膈,无有能道之者。

予也心念旧恩,能不悁悁以悲者乎!仿曹植「谒帝承明庐」,作以寄怨焉。

  其一

  昊天敷疾威,谊士悲素襟;丁辰既巳睽,歧迕恒相寻。风尘摧蕙质,逌怀终自任。忠信出波涛,哀哉忧患深!

  其二

  忧患联沈跃,机牙不一愕;以君鸾鷟心,睨彼鸱鶹目。伊昔委佩俦,同心贻国恶;捉节摧羲轮,敧情扤崇岳。小臣伏苫次,天崩哀众诺!

  其三

  众诺弛天谊,吁何维系之!损命非刀殳,惟在肝膈隳。强节不可抑,时势胡其违!嗟彼同裳侣,宁为攘袂期!纷骇不自谋,咄唶以流悲!

  其四

  流悲皇路邈,烟雾倾似残;束迫东海隅,蹐思渺难骞。夫何咫尺壤,虎兕夹两辕!蛮触徒自耻,丹石岂所谖;挥涕称主臣,微才岂足言!

  其五

  君才岂不伟,郁纡不自呰;既恻稽山霾,复清闽江水。

铩羽又厉征,涸鬐更腾举;孤旅岂山堑,数奇非身否!排山力巳施,成败无闲视;知音苟不存,巳矣何所指?

  其六

  所指惟白水,洁志供明禋;履涂日颠越,空山虎豹嗔。

四顾曩昔侣,嗟哉罹罟罠!莽薄悲萎蕙,麋阱见■〈口虒〉麐。

倡义登祸机,忧伤能久振;日匿不可挽,志士归长窀。

  其七

  长窀惟敛恨,妇孺皆羁殡;亲戚既巳离,知交宁复问!天道乖报施,人情奚协顺!抔土寄遐原,霜露畴酹献?梦寐萦素谌,临风寄哀怨!

  翟■〈羽军〉,字去文;江宁诸生。

家贫,嗜古;平生矜气节,矫矫自好。

乙酉清陷南都,薙发令下,■〈羽军〉弃家长往,往来休、歙间;复入闽,以悲愤卒。

时唐王初即位,赠■〈羽军〉官待诏,赠二十金葬之;上亲题其墓表曰:「生严君臣之分,死峻华夷之防」。

  有悲愤诗十八首,今存六首。

  偶然相许赋同情,蹑屩抛家六月行;最是牵情儿女语,掉头挥去泪纵横(王昕公,初不相识,以同死国难定交)!

  为绝风尘计巳迟,扁舟飘泊定何之?秣陵多少衣冠族,生翦头毛怕别离!

  荒遯聊携药满囊,葛巾布袜累行藏;都门回首身如叶,道路应添白发长!

  千里云山裹客愁,犬羊相聚几时休?新安见说多奇士,风节应寒公与侯。

  薄醉无嗟行路难,中朝钱、赵负衣冠;胡儿可是轻南牧?一夜腥吹白日残!

  忆昔荒台对浊醪,金元遗恨激蓬蒿;到来意气销流水,负国真成是我曹!

  马思理,字环初;长乐人,壬戌进士。

崇祯时,户科给事中;坐黄道周党,下狱。

隆武时起用,升礼部侍郎,加尚书。

监国入闽,召拜大学士;卒于沙埕舟中。

  顾锡畴,字九畴;崑山人,乙未进士。

弘光时,起礼部尚书,奉使祀海。

南都陷,起义于台州,练乡勇;监国至绍兴,以宫眷驻台,重托之也。

时诸生与兵角,公杖兵以安诸生;兵乱,遂遇害。

而予友人为予言:九畴于乙酉冬入闽,事隆武皇帝;晋宫保,赐剑,自请剿抚留京。

归而宿温州城外江心寺,暮夜有盗入卧内,阴贼之,父子俱被害;或曰盗妄意其橐中。

或曰诚意伯刘孔昭与之有隙,遣刺之也。

予友曾事隆武,其言应不谬;然则前说非也。

而又有言:台有东湖樵夫亭,为靖难时忠臣死所;公慕其处居之,遂死是焉。

备识之,以俟考。

  李长倩,字维曼;兴化人,甲戌进士。初为归安令;隆武时,进户部侍郎,以劳瘁卒。

  黄斌卿,字明辅,号虎痴;兴化卫人。

初为舟山参将;弘光时,命守镇江。

南都陷,归事隆武,封肃虏伯;给饷银万两,发九舶仍守舟山以窥浙、直。

及浙东陷,斌卿保坞自豪,不欲奉监国入城分其兵赋;于是隆武崩四年,犹称隆武五年。

先是,张名振从崇明败归,残破之余,斌卿每事侮之;虽结婚姻,而意相猜忌名振将阮进。

于清初渡钱塘时,张国柱欲图舟山,斌卿力不能敌,告急于名振;名振救之。

进以四舸冲国柱,大破之;国柱遁,挟监国元妃、世子以降清。

至是,进扈监国至健跳所,军中乏食;进念保舟山之力,以百艘泊舟山告急。

总制尚书张肯堂谓斌卿曰:『上飘泊海中,公宜奔问;进之请,不当违也』!不听。

于是,名振、阮进皆因王朝先以谋斌卿。

朝先自出海,斌卿强使出其部下;三年之间,未尝任之以事。

朝先郁郁,请徇边海;至鹿颈四、五月而致万人,边海皆赋其军;斌卿又使其私人以夺朝先之赋,朝先恨之。

有黄大振者,故闽盗也;劫商船得金数万,分馈斌卿不餍,大振惧诛,亡抵朝先。

朝先之帑寄舟山,大振伪使人以渔舟报朝先曰:『威虏以某日尽杀平西之子矣』!朝先遂与名振、进合兵攻舟山,斌卿与二女皆赴水死;而清帅闻之,相庆也。

  王朝先,字绍宇;四川土司人也。

自言为童子时,巳结无赖者;会有大姓挟其同伍童子,朝先夜缘其屋,发瓦抽椽,放野蜂数百螫之。

天启间,调土司兵从征,朝先因至寨上立战功。

弘光即位,以参将隶黄蜚部。

蜚死,航海至浙东。

时钱塘江上各营兵赋巳定,朝先自以老将,不肯出方国安、王之仁下;挂平西将军印,率水师从海道西征。

因修舡,驻宁郡江边,数月不发。

清兵渡钱塘,同王之仁出海。

黄斌卿遣将迎之,实将不利于朝先;朝先觉,退走。

追及,获之及四舟,朝先子遂投海死;朝先易卒服见斌卿,斌卿为叱执者,下阶礼之;遂隐忍居其下。

踰三年,无所事事;朝先欲借楼舡数百截扬子江以遏清运道,斌卿不许。

后至鹿颈,自为一军,与张名振、阮进兵袭破斌卿;进收其水师,朝先得陆兵二千余人,军资、甲杖一不以赋,名振嫌隙遂成;监国进封为平西伯。

是时名振治兵于南田,朝先居守。

朝先不虞名振之图己也,士卒散遣;名振率兵袭其营,时尚晓,朝先出不意,仓皇走张肯堂家,匿于楼上。

肯堂不暇栉盥,入监国宫,将为解纷;顷之,名振兵至肯堂家,朝先下斗狭巷间,杀数人;胁被刺,死。

朝先雄武,为清所忌,其部将涂登华、张济明、吕廷诏等逃降□□,告之虚实,而清遂决意舟山矣。

  杨国柱,字叔坚,号扶寰;陕西泾阳人。

万历癸丑进士,官副使。

贼陷关中,遂黄冠远举,往来太白诸山,非世外人不得遇,至今莫知其隐处。

行迹所至,题诗满壁。

  山中闻王葵生先生不食死

  突使贼兵犯雍州,纷纷忍作匪人俦;一时顾盼无颜色,千载分明判浊流。已料黄台瓜抱蔓,谁怜青□粒全休!首阳先后俱同饿,应有芳名向日流!

  石窿,字映崑;陕西三原人。贼陷关中,至京上「恢复三策」,不报;痛哭出都门。北京陷,郁郁抱恨而死——乃三秦一节士也。

  杂诗

  其一

  从来赵括易言兵,寇盗于今尽据城;几点烽烟销汉垒,万家风雨泣长平!将军格斗徒持戟,文士空谈欲噉名;密迩晋阳忧不细,谁能先立亚夫营?

  其二

  手排云气谒青旻,阊阖门前虎豹蹲;直节何时酬古道,危言先巳见疑人!春风习习摇花面,好雨酾酾垫角巾;数欲请缨还自笑,书生无梦到麒麟!

  其三

  西京文字托幽深,仙掌■〈乖上土下〉旒横玉簪;词赋几人凌八代,画师原是重千金。

滹沱河畔浓阴合,万寿山前晓月沈!彩笔欲投良可惜,从容抱膝续高吟。

  ●雪交亭正气录卷十二

  明鄞高宇泰檗庵撰

  附纪

  檗庵曰:呜呼!小人之辙迹,岂有穷哉!方洪承畴之没于陈也,先皇帝以其死事,望空而祭之矣;抑岂料其倾覆中国、夷灭陵寝哉!斯又出于宋刘炎诸人之外也。

若夫始虽降附、继则奋然而兴,志图反正,不惜肝脑涂地以从之;若家之犬,不食承畴之肉矣。

壮夫之日月,晦而复明;义士之乾坤,冥而复辟:「易」所称「不远之复」也。

  吴胜兆 #

  金声桓 #

  李魁

  李成栋 #

  王光恩 #

  余焜翔 #

  万曰吉 #

  蒋德璟 #

  吴胜兆,字□□;□□人。

为清守松江,有思汉之心。

吴中豪杰欲因以为功,于是相聚其幕中,为之计画;而以招抚之名,内结太湖义旅戴之俊、周天□、陆同等,外求援于海上。

兵部尚书陈子龙蜡书至黄斌卿,斌卿犹豫不敢应,张名振以其兵就约。

时斌卿进爵为威虏侯,其「肃虏伯印」犹在;名振请得之,齎使者以拜胜兆,期四月十二日渡海。

胜兆之聚谋者既众,人人以事成在旦夕,遂肆言无隐;而所招义旅又不就束约,欲凌清卒出其上,清卒恨之。

其未经招抚者,亦不忌清而昵就之;清捕之于胜兆,胜兆无以自解,竟斧质以徇,义旅乃惑胜兆中变。

名振渡海至崇明沙,飓风海啸,楼舡自相激撞,飘没者十八、九,军资、器械俱尽;名振与翰林张煌言、御史冯京第单舸脱走,而右都御史沈廷扬被获。

胜兆因海上之失约,区擘无序;义旅遂劫胜兆,斩清官之在松者。

而胜兆之部曲既与义旅异志,又不见海上兵,视湖中所招其力易制,于是胜兆中军詹某以胜兆之命召义旅入,次第斩之;胜兆未知。

已而缚胜兆(一日为标将高永义所缚),□□巴山、陈锦杂治其狱,诛戴武功、吴鸿、钦浩、张谢、石乔垲、侯美汉等三十三人,所连染者复数百人。

时杨涟之子之易为松江同知,胜兆杀之;杨呼曰:『父忠于明、我忠于清,夫复何憾』!之易,即烈宗授以门廕以恤涟节者也。

  金声桓者(辽东东宁卫人;世袭前军都督佥事镇守徐州,漕运总兵),故楚帅左良玉之部将也。

良玉病死,子梦庚降附,使声桓统其军;大学士黄道周出江西,乃阳为送款,而使别将张天禄袭之。

道周被执,由是得镇江西。

丁亥,监国复闽数郡时,朝廷调各省之兵复陷其地,声桓之力居多。

督、抚以声桓降将,故轻之;从之取贿,不得。

声桓私居常改胡服,于是督、抚上变,言声桓谋反。

声桓使人窜之中途,得其书;乃置酒召督、抚,以书示之;督、抚失色,遂斩之;奉永历正朔,受爵豫国公,江西郡县皆定。

当是时,南都震动,以为声桓旦夕且下,清官豫拟附之。

而清之守赣者不从,声桓欲攻之;守赣者曰:『吾不动以待汝;汝得南都,则吾以赣下』。

乃为声桓之谋者,以宁庶人之败急于顺流故,使新建得制其后;声桓遂急攻赣,守愈坚。

各省之援兵大集,声桓困乏数月,食尽;部曲斩声桓以降。

今上赠声桓鄂王;其同事王得仁号静寰,赠康国公。

  檗庵曰:成败之故,岂能逆睹哉!向使声桓不牵众人之说,无反顾之虑,急于顺流以取南京,守赣者亦即以兵下,声桓亦未见其功之能就也;盖天之授清,迄今犹然矣。

然未有若此之□□令人悒悒而悲其拙也!

  李魁,□□□□人;吴胜兆标将。事败,为同官所杀;尸立四日夜不仆,颜色如生。

  李成栋,陕西人。

为清取广;其反正也,以戊子四月。

其明年三月,败死。

初,成栋以丁亥二月收缴两广官印,文武小大可五十余颗;于中取「制台」印藏之。

一爱妾知其意,因朝夕怂惥;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妾曰:『我敢独富贵乎?先死君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

成栋抚尸,大哭曰:『是矣』!明日,即衣冠将制台印具疏,遣洪天擢、潘曾玮、李绮三人齎奏今上。

初,上在桂林,以永成伯霍中允之乱,奔南宁。

中允素凶狡,戊子二月二十三夜二鼓,忽入宫劫上寝中,置之城外,苛逼诸臣财务,历一昼夜,尽驱城内官兵、眷属,才扬去;上幸无伤,锦衣马吉翔备布袍、竹轿而行。

未几,成栋奏至,请驾跸端州。

八月,上至端州,成栋迎于百里外;上慰劳备至,事无巨细,必白成栋而后行。

居十日,成栋即上南雄,欲下赣州;面奏上曰:『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关以外事,臣独肩之』。

一言竟去。

李元胤者,成栋养子,本姓贾,河南人;留端州守家。

元胤为人率意自如,自矜为反正功臣;十月,奉成栋密计,杀佟养甲于德庆道上,益骄纵不可制。

而天擢为吏部侍郎、曾玮为大理卿、绮为学道,三人皆成栋亲爱者也;后上赠成栋宁夏王。

成栋既死之二月,张献忠养子孙可望自云南遣人献南金及马,请封。

  王光恩,字守宇;陕西人。

初为流寇,号「花关索」;庚辰岁,入蜀大扰。

其明年,家君自长沙迁郧宪,光恩巳听招——是时郧城屡被贼,兵少不能支;自家君至,多招降贼,以恩义结之,即与共守。

于是其弟光泰因其兄来言:『愿悉众来降』——光泰,所谓「摇天动」者是也。

又有「上天王」苗时化,亦自贼至;并骁勇善战,相与守郧。

壬午秋,□据荆、襄,声援皆绝,朝廷皆以郧地久没于贼。

后先帝知尚坚守,乃迁知府徐起元为郧抚、家君为陕抚;岁余,始有传至郧者。

时陕尽为贼巢,陕镇孙守法以一旅营山中;闻家君新命大喜,即至郧,邀共入陕——时南都巳立新君一年矣,而郧尚未知也。

甫至陕界,一日而吴三桂引北兵自西安至,贼败卒走向郧;北兵急追之。

家君尚以为三桂击贼,使使以书往;三桂引见使者,指其项曰:『吾巳胡服矣』!于是始知北都之变。

家君遽散兵,只身返郧,退而耕于野。

起元既为巡抚,以光恩为中军。

至是,降。

然光恩心不忘明,屡为家君言,未尝不至于拊膺也;北军有失利事,辄驰以告。

其明年三月,吴、楚路通,家君将东归;光恩置酒欷歔,泣数行下,起而曰:『高恩主!闻公有老亲在,故光恩听公去耳。

郧阳旧部曲,我公数年心血所在;公独无意乎』?当是时,郧城困疲巳极,时化又同郧各帅共入燕,事无可为;家君默然。

巳而徐以言讽之,示以「持久观变」之意。

而光恩性素粗戾,既降,尝与督、抚抗;督、抚不能容之,且微窥其意之不固也,遂谮之于朝。

家君至武昌,闻有传往逮光恩者;家君曰:『噫!郧城自此有事矣』。

遂以计擒光恩至郧城,杀之。

光泰时镇襄阳,遂起兵;据郧城,杀守道刘开文及郧县知县某等。

未几,终以势孤,为清所破;光泰遂率残卒入山。

  檗庵曰:光恩既降,继以逮死,而得列于反正之后者,不没其志也。

光恩之降,非其志;乃心明室,皎然不欺。

事虽未举,其为清尽力驱除而后思反正者,抑又不同矣。

昔宗汝霖之于中州,盖能用贼豪杰,使皆应命;光恩兄弟,可不谓之豪杰与?惜未究其用耳。

家君至今言光恩,尚为之欷歔不禁也。

  余鵾翔,字诞北;辰州人。

  画马歌(此亦托马以自况,故应有后来一着)

  山人画马以意拟,开毫宛转伸素纸;手腕强突胆副之,须臾豪气如泉起。

上弥天房下八荒,兹白乘黄一尺咫;毛骨斑驳项尾异,瘦小精悍疾如驶。

我皇厩马十二闲,圉人牧竖未敢齿;日尽官刍粟一钟,渴饮御河千顷水。

有时立仗天子旁,锦衣文绣浑身披;仰鸣俯喷长跪谢,当年伯乐曾知己。

一自盐车上太行,尾残肘溃遭鞭箠;至今洒汁白汗交,旋恐逡巡过马市!蒙恩圣主感生全,尝怀报称无所以;一朝疆场羽书驰,传来关塞多封豕。

都尉亡胡骠骑老,黄河汲断焉支垒;天子有诏开天闲,专命将军乘騄騄。

养成骏骨经多年,得试纵横当自喜;日惨草木天地腥,沙场飞碛高垄坻。

奔腾汗血黑山红,一声嘶落胡儿矢;单于授首功归彼,感君恩重为君死!

  万曰吉,字允康;黄州人。

  庚寅初夏 #

  风破长江日暮时,芦中屡变客星丝;连年豺虎彭衙道,百口饥寒荐福碑。大泽裘披霜雪老,深山雾隐羽毛迟;尽将余沥酬童仆,碧海苍梧独有思!

  赋得「春城草木深」

  春霭依然城郭浮,风烟何以旧神州!鼎湖细雨悲龙去,茂苑繁花看鹿游。三户仅存荒蔓合,六朝如梦大江流;伯鸾宫阙长经眼,不及文山一小楼。

  入闽

  策蹇徘徊未忍行,离离禾黍故宫情!三山雨雪残双阙,五岭荆榛蔽两京。估客暮云排鸟道,累臣落日听猿声;共知险隘难方轨,孰遣天骄易汉旌?

  仙霞岭 #

  雄关千仞入云端,铁马危如剑阁看;自撤六车焚羽翼,长教百粤葬衣冠!功标铜柱苍梧远,贡道冰绡碧海寒;早识诸君无胜算,只应封尔一泥丸!

  追哭艾千子,时二似斯■〈马佘〉、斯骐扶榇归里

  肤发臣无恙,朝廷事巳非!斯文将坠地,先死亦知机。遗业惊殊棫,孤魂恋旧畿;酸风吹剑水,丹旐暮云飞!

  蒋德璟,字八公;晋江人。

  蒋公之死,未详其实;故录其诗以俟考。

  四言诗 #

  逆浪推舡,石尤风急;篙折橹伤,进不盈尺。

密棘栈栈,鬼无画惮;搏人啖食,不顾良善。

梦御天庭,玄鹤无云;披恩湛饮,忘何世民!射荒垂死,痛犹呼子;肠断绝弦,弃矢于野。

邂逅天人,绀发方瞳;传药一粒,驽肉为轻。

风摇酒战,心疑手乱;坐起念仇,迷离按剑。

厉风吹襟,独立呻吟;吁天求理,游云凝阴。

河竭↑水老,舟胶不行;众夫邪许,浅立经营。

短刀不平,出室悲鸣;方寸起岳,风雨向秦!天尚授秦,副车粼粼;奋车狙击,百行无成。

阴山惨巉,苍黑流云;寒日无阳,悲风吹冰。

张弧惠好,相视鬼笑;其尾垂垂,踯躅不掉。

谷我前后,不可赖聊;忧不自□,□念狂骚。

骈枝蘖叶,如与母绝;披条寻根,气血脉脉。

子规悲摧,据垣夜啼;□□鸟散,无枝可依!青磷低昂,如星戏天;鬼啸风悲,枯草开烟。

雕猎荒莽,兔□投网;就死未殊,须臾之缓。

忧撑眼眦,嗑嗑如搘;坐起颠倒,冰枕不支。

潦水汤汤,舡游树巅;群鸟失栖,呜呜向天。

雏鹰乳虎,难豢易怒;养成羽毛,噬脐贻误!颓然积酲,山没足根!系石鸟羽,坐取不升。

坚筑河堤,不可以椎;不惩蚁穴,颠倒流鱼。

池□畏影,困鳞赭兮;奄忽水凝,负冰圉圉。

探珠于山,采玉于海;岸谷变易,畛域未改。

山鬼市集,吹阴陷日;垂吻□人,纵横疾视。

爪牙相制,势等形埒;虎豹共穴,相视未咥!仰不顾母,俯不顾子;瘿颈灭顶,驰走索死。

鸟集枯木,云集寒谷;嗷嗷哀鸣,于何止宿?落花依砌,湿絮沾泥;浪荡橐叶,从风而靡。

热则炙手,寒则依冰;据于蒺藜,繄独何以!行无辙迹,心有廓轮;明明如日,清质独文。

□□□□□□□□;□□□□□□□□□□□□巘忘峻;一朝失足,千古□□。

□□□□没成海;为拟□年,揽车增慨!易捐城府,难撤防维;蓬莱仙山,弱□□□□节俭,求敌于掌;擭□寸机,箭中一点。

水得鸟乐,波澜细阔;影形□□□□敢濡沫。

智用者死,其病不药;乌□吐墨,适以自贼。

觉触在时,情邮□□;柳雨丝丝,风花片片。

  ●附录 #

  全序

  明故兵部员外郎檗庵高公墓石表

  高武部宇泰传 #

  何跋

  傅跋

  张跋

  张序

  校例

  全序

  前武部高公檗庵「雪交亭集」十二卷,桑海间着述也。

自甲申以后,分年为纪,至于癸巳而止;又有「特纪」、「附纪」。

凡忠臣、义士、烈妇皆有小传,并录其人诗文之有关大节者;而一时哀挽之作有关其人者,亦预焉。

雪交亭者,前阁部张公鲵渊之寓亭,在翁洲;其左为梅、其右为梨,每岁花开,连枝接叶如雪。

阁部正命,亭亦圮;而浙东亡国大夫睠念不置,故姚江黄都御史梨洲以名其亭于姚之黄竹浦、武部以名其亭于鄞之万竹屿中。

武部生平着述极多,其诗、古文词为「肘柳集」,其三度狱中得琴法于华公嘿农为「琴谱」,而所考证乡里故事为「敬止录」;「敬止录」部帙尤巨。

今闻氏所作「鄞志」辨黄公林、辨大禹庙,皆本于武部;顾藏于家,无副本,尽蚀于蠹。

「琴谱」亦不传,独「肘柳集」尚无恙;而「雪交亭集」手稿在陆先生春明家,虽高氏亦不知有是集也。

雍正戊申,予求故国遗事,从陆氏得之,为之狂喜。

其后奔走京、洛者十年,乾隆戊午,乃招武部之孙石华观之;石华肃拜手泽,摩挲百遍,潸然涕下。

因请钞所有「肘柳集」见遗,以易钞此集;予曰:『诺』。

然石华年巳八十,两手不仁;家贫甚,不能蓄写官。

虽有此约,未及践也;而石华亦卒。

其子以大故,无暇及此,又不肯出其书;将来「肘柳集」之得传与否,尚未可定。

则是集也,武部之婆心碧血所成,其可不广钞以传之哉!武部之大节,读是集者,如将遇之。

顾所纪止于癸巳,其后如滇中死事诸公、海上从亡诸公尚多,武部卒于康熙初年,当必有「续集」;而今不可得见矣。

呜呼!故国乔木,日以陵夷,而遗文与之俱剥落;征文征献,将于何所?此予之所以累唏长叹而不能自已也。

  同里后学全祖望撰。

  明故兵部员外郎檗庵高公墓石表全祖望

  高公讳宇泰,初字元发,改字虞尊。

别字隐学,晚年自署宫山,巳而又署檗庵,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陕西巡抚兼制川北副都御史斗枢之子、光禄寺署丞■〈惠羽〉之孙、广东肇庆知府萃之曾孙,而宋儒万竹先生元之之后。

都御史以孤军守郧阳,三御闯贼;语在姚江黄公所作「志铭」。

  公为都御史长子,负才名,性地尤忠醇。

乙酉六月之役,都御史尚在军;而公辅钱忠介公起兵于鄞,监国手谕奖之,以为不媿江东乔木,版授兵部郎,绾武选。

寻以奉使过里门,而江上陷。

其时都御史入陕,陕巳内附;还郧,郧亦内附,旁皇无之。

念光禄公尚在家,间道来归。

而海上诸公方思挥鲁阳之戈,以挽落日句余;遗老呼吸响应,公父子即豫之。

丙戌之冬,蜡书自海上至;谋者得之,公首被捕。

戊子之夏,华、王事泄,再随都御史囚系。

辛卯,几复株累,仅而得脱。

壬寅之逮,尤为震撼;虽幸得保,而家巳破。

都御史诸弟斗权,字辰四(后改允权);斗魁,字旦中:皆遗民之苦节者,时人并公称为「四高」。

  公虽累遭困折,其于故国之感不少衰。

尝自序曰:『在昔辛、壬之岁,里中诸名士大会于南湖,华、王其执牛耳者;而予亦以卧子先生所许,滥竽其间。

国难以来,华、王得追随范、倪诸老游于虞渊;而余腼颜视息,虽键户屏绝人事以期不负此初盟,然以视亡友,则可耻也!志趣不齐,菀枯随之;向之同社半巳出山,攘攘如也。

咸惇面目,守之亦希;不可悼哉』!于是为梓乡耆会,其豫选者甚严;王水功、林荔堂、徐霜皋之徒,仅九人焉。

尝曰:『谢皋羽,非易及矣;然而月泉之集,何其会之滥也,得无有妄豫其中者乎!惜不起而问之』!壬寅之在囚也,终日鼓琴。

有仁和令者,亦解人也;以虑囚入,闻琴声而异之。

及见其壁上所题诗,皆危言;叹曰:『先生休矣』!顾左右曰:『为我具酒饁来』!既至,拉公饮风波亭上;公固辞,令曰:『无伤也』!是日,遂剧饮至漏下,相与赋诗而别。

是后,隔一日必至;及公事解,遣人谢之,竟不往谒。

  所着有「雪交亭集」——雪交亭者,张公肯堂翁洲所寓,树一梅、一梨,东西相接;公爱之,取以名其集。

盖自甲申十九人以后,分年为死节诸公立传,而附诗文于末。

  有「敬止录」,则甬上旧闻也;考证最博,如黄公林之讹黄姑林、大禹庙之讹谢女庙。

其后闻性道所改正者,皆本之。

公有「肘柳集」,乃所作诗文诸种。

公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宜人某氏,葬于某乡某原。

子某、孙某。

其「雪交集」手稿,予从陆披云先生书库得之;而「肘柳集」,亦尚存于家。

独「敬止录」,残断不复传。

  公之太夫人黄氏,先侍郎外女孙也;故高氏于余家为重表。

而先赠公兄弟以遗民,尤相睦。

公之卒也,墓上之文未备;至是,余始为之铭。

其词曰:「墓树垂垂枝指南,朱鸟集之声喃喃;有书早巳出枯函,有铭聊以昭幽潜」。

  高武部宇泰传(见「续甬上耆旧诗」)全祖望

  高宇泰,字元发,一字隐学,学者称为「檗庵先生」;都御史斗枢长子也。少负志节,雅与华先生过宜、王先生石雁善。

  乙酉,南都叙都御史守郧功,荫一子;先生未及授官,而南都陷。

钱忠介公起兵,先生请命于其大父,尽输家所有以助军;乃以前荫并叙赞义功,超授尚书武部员外郎,参东江军事。

丙戌,奉使还里门,而东江又陷。

先生思泛海从故王,以大父年迈不克,乃日从事于田岛之音尘;四方之士趋岛上,必以先生为内主。

丙戌冬,蜡书不戒,捕入狱;同事者以贿出之。

丁亥,都御史自郧归;时华、王诸公方谋再举兵,先生与焉。

共议奉都御史以主军,期有日矣;降臣夫己氏发之,于是父子并入狱。

是役也,岌岌不可得免;而宾客又为行贿于大将,以免。

于是先生之家尽落,顾其志愈坚、其节愈厉,不以多难少隳也。

先生既往来海槎山寨间,庚寅、辛卯之交濒死者又数矣;虽赖宾客游侠之力,然亦徼天幸,卒得生。

而都御史二弟所谓辰四、旦中二先生者,其年皆少于先生;其好义、敦尚名节,互相师友,亦互相奔走救援,以自完一门遗民之盛,为东南所未有。

更十年为壬寅,岛上降卒入浙东,渐以中土义士姓名告,所连逮数十家;而先生为之魁。

巳而诗祸又起,先生复豫焉:于是长系二年。

甫出,甲辰又逮入狱,并锢都御史于私室;而先生子奕宣,亦从入狱受系。

时辰四为都御史亲橐饘,而旦中所以救先生者甚力,然不得脱。

苍水正命,始渐缓。

次年,宾客卒以贿出之。

方事之殷,先生在狱中弹琴、赋诗、说经,不改其素。

有仁和令者,以虑囚至,见而异之;雨中使人载酒,相与共坐风波亭上,留春次韵。

时以为令亦贤者。

及得出,初无喜色;浙东之人,相与语曰:『是所谓大孟浪者也』!嗣是山海始定,小腆烽烟尽息;先生虽终为梗化之顽而力无所施,乃颓然自放,与方外者游。

  先生素不饮酒,出狱后始学之;遂称「酒人」。

然其风格嵯峨,不肯轻有交接;遗民中有晚节稍委蛇者,辄绝之。

故其心知之契,王常博水功、徐户部我庸、林评事荔堂、周监军自一、毛户部象来而外,无几也。

尝曰:『谢皋羽之为人,尚矣。

然吾观其主月泉吟社之席,同社至二千余人;兹二千余人者,能保无失行之士在其中?是则可以已而不已者也!夫以王炎午之末路,尚有惭德;况彼二千余人者耶』!闻者为之悚然。

董给事幼安从亡,先生匿其子士骧于家;抚之如子,勉以大义。

  晚年,辑「雪交亭正气录」十六卷;盖甲、乙以来诸忠小传也。

又与林评事辑「甬上正气录」八卷、别辑「敬止录」四十卷,则甬上文献掌故所萃也。

又有「礼贯」一书,狱中所作也。

其诗曰「野哭集」、「怀游集」、「蓼圃集」、「知生阁集」、「屏山集」,最后合之曰「肘柳集」。

尝自言得年六十当死;及六十,竟无恙。

次年戊午,无疾而逝。

  自东江建国,继以翁洲、又继以林门,吾乡志士如云;然千磨百折、涉历万死,未有如先生之困者;而先生则曰「吾心无日不在牢狱中也」。

盖其倔强,至死不变;其可谓之大丈夫矣。

先生古文最雄,大略皆辨亡之笔、思旧之音;惜未见其全集也!

  何跋

  是书首尾剥落不全,庋置书箧久矣。

辛亥夏五,课徒之暇,谋改录之。

偶阅全吉士「鲒埼亭集」,知是书曾经谢山先生手订;爰即将先生所撰原序并「墓志」录之,弁诸简首。

原不分卷次,分年为纪;惟壬辰无纪。

其中鼠蚀蠹伤,浸漶模糊,几不可辨。

仑学识譾陋,何敢擅加参订!惟仍依其原本录之,而阙其蠹蚀者;字画拙劣,深恐以鲁鱼亥豕见罪。

爰跋数语,庶览斯集者可无伏猎弄獐之诮也巳!

  咸丰辛亥岁皋月望后八日,甬上后学何树仑谨跋,并书。

  傅跋

  右「雪交亭集」十二卷,明高宇泰撰。

宇泰字元发,晚号檗庵;鄞县人。

父斗枢,官副都御史、陕西巡抚。

宇泰仕监国鲁王,官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所着尚有「敬止录」、「肘柳集」;事蹟,详全氏祖望所撰「墓表」(见「鲒埼亭集」)。

其书荟萃明末忠臣、义士、烈女,各立小传,详略不等;按年分纪,以殉节先后为序。

始于甲申,讫于癸巳;又以流离尽瘁、賫志以殁者为「特纪」,初曾迎降、后仍效死者为「附纪」。

并载诸人遗着、绝笔,而当时同志哀挽之作亦间及焉。

独癸巳纪,只署万曰吉、杨卓然、朱升、余鵾翔名氏,注云:『万曰吉一类未考其详,容续补之』;而于「附纪」末又列余、万二人及蒋德璟行略诗什,未免分隶不伦。

似宜稍加厘订,移入癸巳纪中,俾与上文连属,补所未备。

  此本乃鄞县黄氏家藏,今春从骏声太守假读,亟命侍史录副,用广流传。

惜以钞帙仅存,从未墨版;二百年来辗转袭写,遂致断烂不全。

开卷「自序」,即首尾不具;又缺「壬辰纪」一卷,且多空行残篇。

加以缮写草率,每纪虽自为一帙,顾漏标卷数洎撰人姓名。

此外,错简亦复不少。

幸所采诗文,往往见诸各家本集,据以校雠,或刊误、或拾遗;惟无别本可证者,仍付阙如。

他若篇目之混淆、字句之颠倒,罔勿反覆紬绎,分别是正;即未能通体完善,第较之原本则大相迳庭巳。

  集末有咸丰辛未甬上何树仑跋,各卷亦间附识语。

据何跋,旧本原载墓表,当是此本偶遗;宜录「鄞县志」「人物传」一并增入,庶后之读者藉得考见其行谊云。

  光绪丁酉天中节,大兴傅以礼节子氏识于三山寓邸。

  张跋

  据谢山「檗庵高公墓石表」,公讳宇泰,初字元发,改字虞尊,别字隐学,晚年自署宫山,巳又署檗庵;此书自序「隘夫」,又其别字也。

「雪交亭集」十二卷,传记之属,宜归「史部」;「续耆旧传」作「雪交亭正气录」十六卷,称名甚是(光绪「鄞志」「艺文」归「史部」)而卷数不合。

全序称分年为纪,然壬辰无纪;癸巳仅记万曰吉等四人姓名,注云「未考其详,容续补之」:则似未完之书(「癸巳纪」录席邱僧讥吴梅村诗,亦似不伦)。

此书末有何树仑跋语,时在咸丰辛亥;余见之先舅氏刘艺兰先生所,因劝妹夫汤鸿九农部出赀借钞,分装四册,时为光绪壬午。

今先舅氏藏书巳归天上,农部殁亦十年矣;孤甥岘亭六月曝书,检以相示。

余方搜访吾乡桑海掌故,谋为校刻;而海上二次革命,烽火惊闻。

老眼摩挲,忧乱弥甚!

  癸丑季夏,蹇叟张美翊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