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事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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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游月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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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游月记 #

  闽游月记卷一 #

  华廷献撰

  粤在甲申之年、建辰之月,徂兹以往,尚忍言哉!金陵鼎新,延及闽、粤,于是乙酉、丙戌以来之事,可得而纪也。

  余以申夏除服,遭遇世变,躬耕养母,志在首邱;分固应尔。

会中兴露布,众正盈廷,今殉难家铨部公迫于推毂,起秉藻鉴;邮筒三及,谓「一成一旅,贤者所当尽力,毋自暴弃」!遂策蹇白门,寓神乐观。

忆奔走南北,金陵凡数游,卒卒无暇。

兹得纵观坛壝、顾瞻郊庙,绀瓦飞尘,丹楹委翠,乾坤并峙,而高皇帝配享于昭。

摄衣而上,骨战肌栗,悲来填胸;与一时贤豪长者指画陟降,约略进反,如在循墙遇毡之列也。

几榻如玉,雕镂亦非近代,云是齐、梁间物。

乔木古怪,如虬龙舞鹤,非复人间气象。

出而散步林莽,一望邱墟;昔人所云「楸梧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又增一番图绘矣。

  低而虹蜺扬辉,借灵炀灶,家铨部已指日谢事;而苞苴盛行,某地某行人,先期啧啧。

余固株守,遂得滇缺;随历历阶上,控以亲老,辞赋遂初矣。

无何而物议沸腾,价高倍约者甚至哄堂。

质明长至散班,乡大老要太宰于朝门而语之曰:『此番选事,云何服阕例得优补?况减俸纪录。

如某人之滇缺,亦其一也』!时言路诸公,以选法不伦,至质主爵于道周,而引某人为口实;主爵为之语塞,徐应曰:『有故事可改也』。

至逼除而补闽汀之归化。

  归化,古明溪地也,计程几及二千;自幸谓可将母。

迨问途已经,佥谓不减蜀道:陆则峻岭,水则危滩。

老母素畏轻丹,颇有难色,意欲一往武陵,缱绻就道。

时凭限已逾,斧涩资羞;至三月二十后,始克就道。

寓湖楼,屈指二十年旧游,则招庆回禄后,日凄凉矣;惟西廊一带仅存,怆然黍离之感。

散步湖堤,遇青衣林立者,且前且却;同人笑指曰:『尔辈非闽役来迓者耶』?『是也;从锡而来也,惫矣』!具道阴雨缠绵,溪流湍急状;而北堂归志决矣。

且持邑士绅寮佐启笺,请兼程往。

遂于四月朔,奉母礼三竺;携子谒法相而默祷于忠肃公祠,昔年祈梦地也。

  次早,拜别膝下,嘱昆季随母南还;而与眷属二十四人买两舟渡钱塘,中流分左右,一上一下,谓之两浙江。

过此则严江,远望一村坞,不见城郭;舟子曰:『此桐庐也』。

水清彻底,游鱼可数;妇女争取五色石,舟几覆。

至七里滩,江流渐狭;名虽云「江」,其实是涧。

峰蛮回合,前若无路,两舟不相望;行到水穷,忽然山转,则丛丛烟雨中,钓台在焉。

石壁插天,望祠堂如天上;「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实向往之矣。

  逆流而上,七日抵青湖。

舍舟登陆,过仙霞岭。

岭百四十里,陟降凡两程。

峭壁中开,隘口盈丈;俯高临下,百人守隘,千夫莫能过也。

自意东南半壁,此其干城。

讵谓偾帅骄兵,豕奔糜烂;一旦开关揖敌,虽坦途不是过矣。

绝顶神祠,旁为公馆;烟霞皆生足下,真称奇绝。

石坊有「浙闽分疆」四字;下此,则闽境矣。

时重阴弥月,忽又倾盆;肩舆不蔽风雨,遍体淋漓。

陡石危潭,随瀑布而下,舆人举步千斤;其轻者掉而前、重者落在后,相去四、五里。

望既目迷,招呼声亦渐杳。

千山昏黑,风雨猛烈。

一电光,举数武,约离浦城四十里,度前去者亦不能达,仅与弱妻稚子、一仆两役,止山崖草庵。

颓楼上下,对灶燎衣,余俱不知去向,中焉如割;命两役持野烧追踪,或云盗贼在前、或云豺虎在后,亦无可奈何耳。

质明雨歇,行二十里,始知先驱者止一村落;母女相见,且泣且语曰:『人言宦游乐,此是矣』!

  抵浦城,而同选郑公为虹已到月余,彼此仅一谒。

旋买舟,舟可容五、六人,形如绣鞋,号「流清船」。

甫解维,而长年变色;谓『此番水涨百倍,往昔所云将军滩、老虎■〈氵兵〉,顷刻万状』。

至佛阁脚,则前舟巳覆;急挽就陆觅四、五乘,半循涯、半冒险,石岸断续,几濒于殆。

三日抵建宁,东南部会也。

二日抵延平;过黯淡滩,滩颇长,水势不甚腾跃,不识郑虎巨作何恐怖耳!

  至火中寺,则邑之胥吏、里排集焉。

前任为蜀中赵公昱,我邑旧父母也;时已升部,离任月余。

与直指梅谷吴公同门谊;直指方按延,留以候代。

而予与直指同乡世讲,先得见于维桑,属余家信。

故事:未接印,例难报谒。

适赵父母修尺牍迓于途,且持小刀至,谓直指已得台踪,走承舍领家信甚急,期以质明见。

见则云:旧任贤,就此交盘。

有仆在,无难色。

唏吁谓:揆阃斗于穴,以中朝为孤注,江南累卵。

相对黯结。

久之出,而赵公候于八角楼矣。

府城一半是山楼,临涧上,为冠盖公所;有「峰回壑转」之额,洵不诬也。

至则新旧诸役,相向持清册数帙,一揖而交盘矣。

余领直指意,姑留记室,不虞其后之费手也。

  由顺昌从陆至白莲驿,东为将乐、西为归化。

时清和将尽,或云例忌月杪、或云例忌五月;余总不暇顾,遂于朔日莅任。

孤城斗绝,四面皆山。

忆初至宁城遇王子房,每讽「一片孤城万仞山」之句;今再讽矣。

近邑为铁岭,山形相峙如龟蛇;龟山先生庐舍邱陇,依稀在焉(语在「龟山祠序」中)。

更忆宁为昌黎故都;愚至谫劣,抑何与前哲有缘耶!

  邑有三异:凡治皆南向,此独北向,以山形拱峙之故:一异也。

文庙皆城内,此独去城四里许,以璧水盘旋之故:二异也。

东西两关,水声潺潺不绝,横亘邑中,而不通舟楫,纡曲沮洳者二十里始达河;故自将乐至清流,往往从陆:三异也。

  邑有四难:原赋万余,而加增至倍;编四十里输将,并责里长多借绝丁逃户,以子衿搪塞催科:一难也。

公务倚办里长,里长倚办借支,送旧接新,眷属来往费至二、三百金,交盘、察盘,公开借库、补库名色;借者冒破,补者无期:二难也。

郊外有墟,三、六、九有集,不过布帛、菽粟;而上司供应,多用犀象、珠贝,名为广贷。

离乱以来,阻且修矣,而责者如故:三难也。

里鲜弦诵声,而黉序至五、六百,中不乏自好;然掉臂街衢、连袂公庭者不少。

试则匿名蜚语,讼则卷堂哭庙以为常;予幸获免。

而风习相沿,巧者穿鼻、拙者含沙:四难也。

  而余有数奇者五:

  到任后,例谒诸上台,费不赀;而建牙张公以年家谊属直指,为言岩邑无烦远涉。

会汀守被勘,新任后期,以故明溪半载,未尝一识府门;自谓此事差快人意。

至六月,而黄里司之事起矣。

时建李高子静察盘至邑,携直指手书,翠华有移驻临安之信;长江失守可知。

方群疑满腹,忽衙前轰声如雷,诸生拥一武弁于宪门,弁称都司黄晋,奉抚院委造军器,贮府库。

诸生言:昨在清流激变,宵遁;今晨西关不纳,弯弓相向。

随行一僧四仆,俱狰狞诡异。

时寇氛震困,邻江李赵公于宁化方严盘诘,此为奸细无疑;请同察盘枭示,以寒贼胆。

余索其宪檄,则云并贮府库。

高公诏之入,长揖不跪。

检其箧,有快靴、腰剑;高公谓此时此地,行而无验,亦自取之殃。

遂锢之两厢,申府定夺。

余密询陶清流,答札云:『此弁潜止李生家;李素以通贼,为邑所侧目。

次早来治投刺,群起攻之,其从者露刃;国人遂杀李生,火其家,故踉跄而奔邻境也』。

高公见札行县,羁候中院定夺。

数日而府文至,则贮器是实,弁得释;扬扬谓司李羁禁出县官指,必报仇。

遍控当道;幸张鲵翁见谅,手示慰劳,有「时艰加毖,具见丰棱」之语,谋始息:数奇一。

  俄而,陈主薄之事又起矣。

是日,察盘将启行,忽衙前轰声如昨,则陈簿与张元斗殴,士民攻之也。

陈薄者,名训,江北籍,不知何等人也;素持正官短长,例转幕卫,恋栈久矣。

而张元者,汀李之积蠹也,素横属邑;已酗酒,向簿索娼,角口至裂冠毁带,各饱老拳。

时嚣衿悍卒多袒簿,鼓煽远迩;而张役已负公恶,咸欲得而甘心焉,聚而斗于察盘之门。

予谓簿即无行。

非役之所宜辱;高亦云然。

因羁役候详,众始解。

是役也,非羁候,几不免。

高公目击情事,致书汀李,宜惩此役。

汀李者,今高州守余姚赵君最也;中于单词,以高言为河汉,谓簿倚令以耸察盘,而县详曲庇之。

深文再四,字字针锋。

予始而疑,徐而悟。

盖在任两月,适汀李署宁化篆,既未谋面,仅投空函及承先施而未遑修候也。

檄簿提鞠,簿始自言不宜久恋地方,暮夜赴省矣。

迨汀李擢枢曹、摄道篆,过县亲谳,檄开:差役前往嘉兴候项座主,有杯币书仪并寄家俸金,系簿抢劫,不宜纵;面谕谆谆于公帑取偿,而责簿追补。

予一一代为地道,又挞其父,械其仆所不至死者以劝阻之。

故而簿虑补库,固谓予坐视及挤之下石焉,恨刺骨;至腾谤省城,投揭于曾公祖阁部、何黄如司马。

两公正色曰;『循吏安德尔」!而旧汀李方改馆选,相与斥而逐之。

至是,则汀李之疑释而簿犹未释也:数奇二。

  闰六月,接直指书,谓天下事遂至此,言念家园,北望洒泪;巡汀之期,未可问也。

会邑簿陈王道自京口来任,云六月朔过锡,城市閴然;至舍索家信,一老阍人言家避南塘;再询之,遁矣。

因纡道迹某处,得家信而来也。

启函时,手欲颤,举家相顾失色,始知有五月十三之事;老亲以先期入乡,仰天额手矣。

颇传郑帅鸿逵数乘过岭,中有真主;俄而百官郊迎。

时闽中有大郑、二郑之目,二郑守金山,遇敌而溃,会唐藩以恩诏出中都,闻变渡江,邂逅于京口。

尘埃物色,引与俱东,称监国。

王雅好图书、喜翰墨,有河间献王风;传檄手书,先述世系后,时及艰痛天潢之惨裂;张王室于颠隮,一称张鲵渊先生、一称吴梅谷先生,方诸刘、祖,比于温、陶:纚纚千言,捧之呜咽。

即监国位于省城,越旬而登极议起,诸老以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示中外无利天下心。

李侍御长倩伸其说,大郑亦云然。

而拥入者艳翊戴功,谓此时非大号,无以压众心而杜后起。

遂定议颁诏,而郑俱列侯;按升抚、抚升枢,一命以上,咸与宠锡焉。

于是敷求者硕如,蒋八公、朱允冈、黄跨千、曹能始、何黄如诸公,咸在列;而苏观生最信任。

如曾二芸、郭维经、何香山、叶廷桂等,以次至。

改福省为天兴府、庶吉士为庶萃士;以天、兴、延、建为上游,汀、邵、漳、泉为下游,各设抚按。

有为重望领兵之说者,大郑首推黄石斋公,席未暖而行。

公大儒,高冠深衣,临敌不避难,晓以大义;遂被创,至留都死之。

有为乱国重典之说。

时吴郡守炆炜、朱司李健以南安王入境疑敌兵,移眷他驻;坐倡逃。

施建阳■〈火豦〉以奸胥摘发,坐贪酷:俱骈斩市曹。

上颇右文,而五侯七贵朱轮斗风;何公以争朝班乞归,至中途为谁何者击几毙。

旧抚请告谢任,吴公为大司马。

时所在拥藩,纷纷树帜;孙嘉绩、方逢年、郑公子捐赀募士,保鲁藩于会稽,势在肘腋。

劝驾者谒,江东子弟望王师若时雨,迟则解体,且恐祖鞭先着;章满公交车。

日中未决,意欲先严内治,播告遐迩。

于是八郡一州,拭目新政矣。

而前此两月无君,萑蒲蜂起。

又南、赣、汀、韶地界三省,深山幽谷,皆贼渊薮;其穴为帘子洞,累朝莫穷。

有阎王总、猪婆营二种,若干年矣;岁掠村镇,名为采粮。

迩闻京都沦没,巨胆滔天;俄而逼郊圻矣,俄而攻城池矣。

武平、沙县,是处见告。

适王司道芋奉命办贼,语予曰:『初意小丑易与耳;及觇举动,不减西贼;奈何』!八月朔,逼沙县;接壤为紫霞山,萧族素盛。

忽赀郎来控,谓寇已钞山,东无去路,意必向城;急料理城守。

而百年来人不知兵,什无一具。

邑有娘娘庙,以灭贼成神;载邑志:祈祷辄应。

卜云:此番无恙,后益甚。

予集绅士,而矢于神曰:『徒手而搏,不教而战,从古所戒。

此地非贼久留,惟固守以俟其退,可尾而击也』。

添官兵、募乡勇,可三百人。

简积库、搜民间,人得一器;粮糗出之预应,火药取之射鸟。

自哂书生说剑,不啻武事中绵蕞也。

贼约二十日破一镇,萧、陈诸友被掳入营。

询是在庠,与坐饮食,勒令赎身;或四、五十金,少至数金。

携信家属,取偿乃返。

各村担负,耄倪肩摩;城闉号呼不绝。

救之,则顾奴失主;委之,独非赤子乎!邑鲜缙绅,惟两曾孝廉及勋丞赀秩数人;而迂儒负气,佥曰「战乃可守」。

余谓『关头距城数里,至此则势在必救』。

十三日,掠关头村,诸生愤愤请行。

予以兵无纪律,毋乃以性命为儿戏;止宜扬兵城外,勿远离。

于是陈三尹慨然誓师,冀得一当,驱市人而出。

望见贼兵,手招萧生打话。

萧善词令、广交游,在贼营颇见礼;合城趣之行。

萧生请命;予曰:『诸君谓战乃可守,今忽议抚耶?城下之盟,非敢闻命』!佥谓「如合城性命何」!情甚迫,予语萧生:『汝即往,姑款之以需大兵可也』!生往如前,则营皆郑帜;固谓『侬系闬兵,有「便宜借粮」之檄;并非犯禁,何为截路!沙县犒兵千金亦尔,则当假途城外』。

戒勿近壕,谨候命。

萧生归,告其邑父老;邑父老曰:『城守,令公事;郊劳,我辈事也。

盍谋所以为牛酒资者』!令萧生怀璧夜行,竟如约。

次早,我兵绕城而列,陈三尹率兵据高阜为犄角。

贼果迤■〈辶里〉而来,城上刁斗无声;忽苗头突至壕边,我兵擒而杀之。

萧生责其背约;贼转而西,与陈三尹兵相持于岩阿;遂望武平一路而去。

此八月十七日事也;竟以此断送中秋矣。

数奇三。

后武平城破,被逮。

予与上杭罗文止以城守,加试主事衔,照旧管事。

乃陈三尹竟为御贼坠涧,一仆被杀;归衙半月,忧悸而卒。

予经纪其后事,旅魄凄然。

虽蜗名蚁秩乎,其没于王事一也。

余即唇焦颖秃,而天听弥高,谁为起死人而肉白骨者!昌黎所言「遐方小吏,不能自达而转于沟壑,可胜道哉」!抑犹是陈三尹也!一则恋栈而漏网,一则见危而捐躯;两人何霄壤也!

  明溪两峰:左白莲、右九华,素称骚扰。

近杨机部万吉人,以阁部衔大振义旅,劝驾幸赣;兵垣杨又如,劝幸楚;何、苏二相,劝幸粤:踉跄满路,益疲于奔命。

又附郭有滴水岩,怪石仙踪;游轩过者,每借片晷以探奇。

予于重九日,获一追随。

俄报守道于华玉之任上杭矣。

于系旧宁化,常殴府厅,殴庠友;而亦时见殴于上官、庠友、武弁,又以为固然:其天性也。

至则叙同乡亲谊,余谢不敢;又叙庚辰谱谊,益谢不敢。

徐而吐露心腹,谓中途被劫,行李萧然;车马轻裘,可共敝乎?予惟力是视,忻然别去。

至十一月,张兵部应星使滇过邑。

张系恩选,双眸炯炯,习谶纬、工剑术;滇南人也。

以州守军功,擢部。

赍诏沐府,敕令沿途奏报:凡地方情形、人才吏治,得举所知。

倾盖间,恨相见之晚。

唏吁时事,谓『廷议缺兵,招安反侧;令守关自赎,随地打粮。

命田宪副阕统之,名为官贼。

于是素称贼渠者,俨然摇扇,拜客有司抗礼;而道路以目,莫可谁何!自是星轺两地,不辨其是兵、是贼;而风鹤无虚日矣。

颇闻前途兵阻,暂尔淹留』。

长至之夜,宴于后堂。

忽报贼攻清流,炮穿雉堞。

张公谓『不惟阻我去路,势必犯境;我虽过客,而眷属在城,义无退避。

利害祸福,请与君共之!吾有二弁数仆,皆膂力;无忧也』!至是而神言果验。

予与张公集绅士而沥血于神曰:『狡贼再犯,势不俱生。

敢私通往来者,有如此盟』!由是众志成城;平日嚣衿悍卒,颇得其力。

先是设为门禁、囊石濠边者,始照入,已积石如山矣。

庠友百人,就近轮直;昼司盘诘,夜司巡燎。

初七日,贼过清流,屯九华驿;驿去城六十里。

一面申请大兵,一面坚壁清野,议毁沿城房屋;而群情顾惜,谓「临时一炬未迟」!驿吏奔窜,谓贼舍驿他往;张公曰:『必从间而来,此时可以一炬矣』!急垒石四门。

是夜,火光不绝。

至黎明,而贼骑遍西关,掠饮食,环营衍作阵势。

张公登陴,谓『此赤脚城;如马足裹铁,单裙白扇为记,履山坂如平地。

吾识此阵,以符咒破之立解』。

贼相顾此城有人,大声谓:『汝必行客,何苦乃尔』!张弁发数矢,中其二;城上呼声如雷。

四野颓垣尚在,贼蔽身而前,突抵城下,矢炮无所用;则拳石击而退之,贼往打粮。

是夜,与张公同宿城楼,戒士民曰:『每堞二人,一瞭、一炊。

昼则无声而列帜于雉堞之上,则我逸而彼劳;夜则火而悬灯于雉堞之上,则我明而彼暗。

守此十日,必退无疑』。

佥曰:『谨如约』!

  闽游月记卷二 #

  华廷献撰

  嗣后,下午必打粮,黎明必犯城。

或掘地道,则御以矢炮;或从水门,则御以火石。

如是者三昼夜。

至十二日,而士气懈矣;张公厉声曰:『今晚男子困乏,须妇女上城!吾老妾、幼婢,尚堪鞍马;何论绅衿!有下城者,共砍之』!于是复奋。

予谓非信赏,无以必罚;乃悉捐其俸资。

会清流李介石以事赴省,阻于萧生家;捐五十金,示同舟谊。

于是益奋。

庠友揭三龙入乡省邱垄,遇贼不屈,竟被杀。

至十三日清晨,贼取断榱坏栋,打造天车,上如方栅,容四十余人,下如车轮,数人推而前,与城齐高;从西关迤逦而来。

张公谓『此西贼最狠伎俩,惟冲木可御。

以径尺大木,上作「丁」字形,旁作两耳;系索置堞间,使数人守索。

贼近数尺,一呼而上,则栋摧辕折。

但贼车逼城必发矢炮,守者无站立处;须团牌架隔,方可着力』。

嗟乎!至此亦危。

望之,无不失色。

予戒其家属;曰:『我母老、子一,能以身殉,不能以家殉;有某地足依,可图归也。

勿复相问』!遂绝裙登陴。

见贼据高阜,望城如掌。

设伏于东西,候车登为号,则四面环攻,首尾莫顾。

日傍午而车渐迫,张公熟视久之,与俱至神祠拜而祝曰:『人力竭矣』!城中哭声如雷,呵之不止。

矢炮将尽,积石代之。

士民知必死,上城飞石;石少,则妇女拾瓦砾佐之。

城坂狭,则里巷取门扉拓之。

天车虽四周而上无覆盖,瓦石蔽天如飞蝗。

贼向以虚声诱我,弦无矢、炮无药;车距城丈许,果矢炮齐发,守者辟易。

正危急间,而炮发,忽反风击车,瓦石又从空而下;或中肩、或伤额,遂沸然弃车走。

有陈勇士乘势越城,取车而上;则周围木栅生牛皮障其外,血肉淋漓,火不焚、镞不入,而隙光必辨。

此西贼长技也,可畏哉!余始一入内,则家中且莅且慰曰:『人言宦游乐,此又是矣』!会汀李李之秀者,淮扬人,莫详其履历,为于道监纪,缒城而来;云:『道兵救清流,知贼在此,当踵至』。

予谓『贼忽潜匿,必得是耗;诈称乡兵而要于路,恐堕其计』!急修二函,具言狡贼诡迎状。

厚犒两役为难民丐者,两路间行。

其一果遇害;其一遇道兵于九华驿,得为之备。

未几,果望贼众,即整旅迎之。

贼计沮,候道兵近城,竟拔营邀击;事出不意,道急下马,杂稠人中。

奔至城,则门已环堵;李监纪从上缒之而苦肥伟,缒而堕者再,伤其臂、颠其指。

予急令拨石,石坚者;有顷,始拔。

道侧身掖而入,则僵仆于地;而掣余之肘,蹬目发喘曰:『我救汝,汝不我救』!余谓『九华一函,非救而何』?则嫚语曰:『汝即升转,我不能劾耶』?予拂衣起,衣为之裂;复堵城登陴。

张公谓『彼劾汝,我不劾耶?况守道乎!且兵机诡秘,临时无验;乌知其是盗、非盗而开门揖进乎』?是日,道兵五百、乡兵续至千余,皆派宿民房,官给酒食。

次日,贼无动静。

至薄暮,文庙火起,有识者知贼必遁,可尾击;请于道,道不可。

贼果退,遂下搜山之令。

于是沐猴而冠、凯歌而出,则青山尽是朱旗绕矣。

徘徊泮宫,煨烬未息;经营规度,托词修造。

诸生请追贼;则曰:『穷寇勿追!且我兵远劳,恃辇而行;汝邑能千乘否』?余偕张公谒于胶门,谓『贼未退,不敢求去;今请挂冠归印。

惟君死生之』!道意其伪也,笑指齐簿可摄;余即取篆置簿前而去。

道愕然,追之不及;竟委署。

簿素系道门鹰犬,委报素封,勒写助饷;缓则纵兵胁而哗之,而邑苦道兵甚于贼矣。

时予料理交盘,遂不复顾。

俗素鄙怯;而势迫,争洗橐以应。

两日,且盈箧矣。

乃间多未便,李监纪为造银销,选骁骑解送上杭,而乃快于心。

然后市牛肉、奏胜乐,招余赴赏功燕。

余不赴,则阳给银牌上赏,而阴与监纪为黄袱露布,顾谓县官委城于贼,赖彼得全,疏揭星驰。

而张部公亦飞章直陈所见 两相左;行直指稽核,闽南为高念东。

余已就医邻境,适王司李三浚以巡汀至,则邑父老遮道而诉,司李以实告;高公特疏谓:『城系令与士民血守,道援在贼车既溃之后、庙毁在道兵已到之时。

此孰功、孰罪?且敛饷贾怨,众实有口;其谁掩之』!吴司马语郭太宰曰:『功罪宜明;而属吏与道不相能,宜变计』!于是拟道薄罪,张部加俸。

余以加衔候考,赴省行而无资,淹留闽境。

数奇四。

  时廷臣请出关者众,会迎曾后于途,甫即安。

而上未有嗣,或劝修摄以俟来春;报可。

余以酉腊至将乐,主太学王韶振园。

园轩敞精洁,江南所仅。

其子含度举明经,家故饶而好礼,彬彬贤主人也;流连五阅月(详含度「琅千集序」中)。

余得以闲身,左右长者;知驾于仲春驻建,请出关者舌几敝。

时东南民望尽属鲁藩,画钱塘为界,烽火相望;说者谓胡越也,而吴越矣。

不知当日鹧鸪声,向谁家啼血也!自两都破竹,至此始阻,相距于七里滩者五阅月;又不知严先生眼中,谁是刘文叔?或更有非熊非罴入其香饵中否?丙戌端午,至顺昌,止庠友黄价人书馆。

馆介两园之间,轩敞不及王园,而幽拆过之;琴剑图书,致足乐也。

游轩往来,微闻家乡有黄兵之事,会总戎侯若孩携家往赣,询及世事,摇手蹙额谓:『此时宜枕戈待旦,戮力一心。

乃虑及累卵之危而修笔舌之怨、亡敷天之愤而操同室之仇,吾其济乎』?时闽、浙瓯脱,自分彼此;宦两地,各不自安。

朱未孩以一旅处两大间,左右顾如;九江关外声援既绝,钱塘兵力不支。

议者以关门单薄,劝驾还省;省中人呼拥,谓「恐绝天下望」!因驻跸剑津;而任吴司马镇守,辞阁不受,留驻浦城。

吴石渠炳来自江右,单骑入关,以方伯提调棘闱。

六月开科,题「大学之道」三句,犹雍雍太平话也。

甫报竣,而陈谦之事起。

陈,晋陵人;旧镇金、衢,奉鲁使至闽。

及关,趄,问途于大郑;答云:『我在,无妨也』。

遂与文使林垐偕入。

迨启表,称「皇叔父而不称「陛下」;下廷议,羁二使于公馆,罪且及谦;郑为之解。

而京口钱开少不知何来,自请召对,言天下事;语未竟,擢为监军御史。

因密言:陈为鲁心腹,系郑石交;虑有间,宜急除!或以告郑;郑谓『刑所素经其门,临时未晚』!不意夜半飞封,忽易其所;急救之,则已授首矣。

伏尸哭极哀;既厚敛,为文祭之,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语。

是时兵饷匮乏,行止犹豫;召对会议,欠伸而已。

李之秀以贪酷,正典刑。

于道为乱兵所劫,折其股、掳其属矣;犹垂涎节钺,逢人谈剑,奋其螳臂,语刺刺不休。

无何而警报狎至,郑仓皇谓:『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海惊,则无家。

非遄救不可』!拜疏即行。

中使奉手敕云:『先生少迟,请与先生同行』!及之河,则已飞帆过剑津矣。

七月望后,钱塘多不可问。

马士英、阮大铖辈亦窜浙东;有旧抚田兵会于鲁藩,号三家兵。

田兵、方兵、郑兵,或离或合;甚至挟妇女坐山头,呼卢浮白。

而元戎大帅持空头扎市直充饷,如三家村老人解人诟谇。

廷议计无所出,命风力台省二员郑公为虹、黄公大鹏往监之;识者知事之不可为矣。

八月,廷计幸赣;二十一日,启行。

钱监军先期清路,抵双峰,犹赫赫颐指郡县;属其客语余,谓『上以笔墨属周五溪,因病目不果;肯策蹇从乎行在,庶萃士可唾手得也』!余谢不敏。

次日,驾至行宫,戎冠金蟒而入。

上好书,虽崎岖军旅,犹邺架而行;以至钗鬟谙织锦之词、裾佩■〈女间〉玉台之咏,岂料有播迁事乎!中使传将召对,次早未发。

至巳刻,一骑排闼云:『敌至剑津,已毁关;且踵至』!顷之,行宫数骑突出,云「驾已在内」;阁部何、郭诸公从而趋。

曾后肩舆蚁舟河干,顾从官曰:『刘宫人有娠,好护持就道』!词旨慷慨。

使遭时隆盛,虽鸡鸣黄鸟,曷以加兹!妃媵狂奔,有一舸而数人者、有一骑而三人者;花钿翠冠零落榛莽,犹作龙头凤尾形。

此八月二十四日事也;嗟乎!乾坤何等时耶。

先是,余与广文吴友千孝廉友善,觞咏流连,寻盟邱壑;鹪枝兔窟犹豫未就,猝不及谋,而地主黄君贤阃遂挈余眷属入乡,往投亲识。

出其东门,有女如林,争小艇如慈筏登彼岸;则关兵溃围,戈戟满路,夹道而驰。

幸脱虎口,崇岗蹭蹬,再蹶再起;日夕路修,牵衣结队,极人生未有之苦。

兼以些须行囊,先寄邑友孝廉吴慎修家;季布一诺,谓可万全。

忽称携眷渡河,尽遭溃兵之手。

是数奇之中又数奇矣。

然而目击蒙尘,生罹改物;悼时命兮不犹,伤覆载兮局蹐,又何妻子之足恋与身家之足惜乎!夜宿陈村,离城二十余里。

次日往探,不过数骑径过河干,向幕索篆令,粘红纸于门而去;云是郑兵前道,意不在城,欲有所蹑也。

迨追踪及赣、报命洪塘,虽所传异词,卒与两京同尽,尚忍言哉!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王者且不能行之于臣下』。

悲夫!顾谁贻之戚而至此。

途之人,有能言八月事者:初旬,具勒驻衢,三家兵漫衍岭界,或不持铁,往来无禁者四、五日;忽又关上无一守兵、亦无一敌兵,如是者三日,始有□马二、三十骑从容过岭,分驰郡邑,遂有毁关、蹑踪之事。

所云履险如夷,信哉!

  余自此伏匿山谷,周旋伧父;重阳有山可登,无帽可落;与吴友千隔山倡和,风送悲凄。

而逻落忽严,鬼朴逼人,一夕三至。

因思上阳介在顺、延,归途便道,地主吴君相约久;遂于十月杪移家。

适君邻母舅,约晤于建阳之陈村,百里而遥;因山为镇,一姓千家,家多藏盖。

淹留半月,至洒泪而别。

因偕往上阳,共商归计。

舍馆既定,沽酒当垆;偷闲半月,而蛩然剥啄,片纸忽投,则旧将张乐金丽也。

张于二十五日遇变赴省,为道委官;时搜山令下,张奉道委,以旧人为奇货,因密至上阳,捕风捉影及我两人。

主家相顾失色,义难逾垣而避,微服就见,惟话归思。

张始劝驾,见余迂戆,云『守道不可不见,见则先容两人』。

答以『请少间,容借重』;即别去,心怦怦焉。

越两日,而张约晤;出一函见示,乃道手笔,内有「上阳两绅,即来相见」等语。

盖别后报道,而批示于揭尾也,险哉!十一月,张遣道役趣行;则剑浦城边一堆白骨,云是马士英、方国安父子。

阮大铖已堕马死而僇尸,所惜者方书田耳。

比匪之修,悔何及乎!时延、顺间以搜索龙杠,破家陨命者十室而九。

迨启杠中,得五人连名「请驾出关」一疏,查在降后;恨其反复,故有此举。

嗟乎!因缘卖国者,何所逃乎!夫一死而已,有履刀锯而骨犹香、伏斧钺而血犹污,岂非处死者异哉!会旧道万永康、邵李传公子铎避迹山村,为仇口所中,檄令到道:四人相对咨嗟。

忽蜚语四起,首及万公,谓祸且叵测。

既而得释,相与谒于公馆,则曰:『来何暮也!当亟荐内院』。

各陈病状,则摇首不答;但云……。

次月,领文出晤赵守秉枢,恳以病揭,婉致当道。

手答有『只候领文。

惹出事来,悔无及矣』!语甚激切。

次早,道役赍文来省,四人一例露封,以示无他;委弁驰送。

时已无可奈何,盍聚首一识三山乎!冒险赴省,宝剎名山,皆成溲渤;开元寺前太平风景,何处去矣!南渡老人追寻往事,则守关而死难于郑兵者,黄侍卿也;倾赀守城、城溃自尽至孥其嗣而籍其家者,曹宗伯也。

此外,或入山、或入海、或溷迹缁流、或埋名屠贩,莫得而详焉。

访吴友千图书,四壁茗碗萧然;听门外轮蹄声,则攘臂以取功名者何减长安道上!如残疾之于华玉,盘散而之岭北道矣;卿衔之毛职方,雷廉道矣;选馆之旧汀李,高州守矣;顾阁部之长公,墨衰而赴岭东道矣。

而余四人者,行同舟、止同寓,死生祸福同;时虽萍水不谋,所遭之势然也。

于是咨申内院,既偃蹇而得辞;验送军门,亦佯狂而获免。

是时,佟军门抚闽;既报谒入,则曰:『我十年前陈贡生也,受顾司成老师深恩,以有今日。

今顾师死难东瓯,仆已迎眷至省。

长公现在此间,诸君盍与商之』!至辕门,则顾长公且入幕;以桑谊,嘱为委曲。

质明而出,则云『补缺易,回籍难。

回籍,非给照不可;给照,非张总督不可』。

迁延数日,而岁云暮矣,橐云竭矣。

会抚军出示:凡在省者,俱于次日齐赴洪塘。

诸大老则折柬相邀,莫揣所谓。

比至,则胡笳四起,毳幙参差,兔网弥天,雉罗遍野;聚立而嗫嚅者,几及百人。

内院、抚军席地而坐,执册指名;首朱允冈、次黄跨千,又次余大城;余系中州流寓在闽,亦被罗织。

拊其背而徘徊,谓『此三人者,非尚书、阁老乎?可随我去』!每人一卒守之。

中有紫衣□服者,为郑非黄;亦与焉。

彷徨有顷,名次及胡旧辅矣;军门持册,手麾谓余:俱赴京听用。

于是诸人薨然而退,不啻鸟出笼、鱼入海也。

而归途四、五辈,有口喃喃,若恋不能割者;我不知其于意云何矣。

时贝勒即顷刻拔寨起,四公竟载与俱行。

先是十月中,敌兵至莆,郑兵退守泉郡;城外皆海道,洛阳桥亘其上。

桥系蔡忠襄公所造,长四、五里;上有瓦房百间,下临绝壑千尺。

假令桥为门户、海为宫府,亦足老师。

乃相距月余,莠言络绎,谓『闽广封侯,虚席以待』;而温陵士庶惧有一旦必遭林木,相与怂惥。

既艳斗〔大〕之肘悬、又卢负嵎之难下,于是杯酒兵权,雪消冰释;过洛阳桥,则鸳鸯已在笼中矣。

「述志令」有云:『一旦释兵解甲,势不能有』;抑何见之不逮老瞒也!

  我辈言旋,剑津分守,天各一方;而余与渭阳同就上阳过岁,向之搜山者竟安在哉!亥春灯后,急理归计。

至剑津,晤毛原仪谈家乡事,颇悉。

二月初,抵建州;向日危滩,了不经意。

忠宪所云「险须用习」,信哉。

浦城遇娄东吴襄威携家共事,马头倡和,消遣穷途。

忽□马纵横,行旅奔窜;我两家无路可避;闽桥皆屋,会天雨,暂憩于桥。

一带民居,皆被兵火;两家肩舆约六、七十乘,因雨甚暂止破屋。

而悍卒亦解鞍坐地,嚄唶声渐逼甚而排闼、甚而毁垣。

时已薄暮,势甚岌岌。

吴君谓『事已至,此行亦危、止亦危耳!与共止,宁行。

止则我散彼聚,行则彼散我聚也』。

予深服其言,遂冒险偕行。

众兵出不意,叫号莫绝,惟劫雨具、掳干糇泄忿而已。

青湖接家信,且慰且忧。

月杪至西湖,遇郑金吾,为假寓于兴化李公祠。

时已垂橐,会刘臬长——旧理刑怀州相善,为措资斧而归。

  四月抵家,则知仲通兄于酉冬以他事请仙,得于忠肃公大书:『君家廷献厄在旦夕,墓左有近日权厝者,宜速移去;否则,命不得活』!计其岁月,正在天车围城之时。

公鉴我于二千里之外,我何人而得此于公也,愧且惧矣!屈指两年,以五奇而处四难,行囊则所存者数口、家计则所余者数椽。

以视滇南天未硕果孤悬,乌知得滇未必非福、得闽未必非祸;而所求异所应、所应异所求,抑我相不当侯耶,岂固命也!虽然,独一身一家之事乎哉!

  游子曰:曷为乎「月记」也?「月」者,微词也;彰之不得,则微云耳。

「月记」者,简词也;详之不得,则简云耳。

遭逢鼎盛,司起居,则日记者之事也;月以佐日之不逮也,风雨荡之、阴霾锢之,其亦有窃广寒之药以挽鲁阳之戈、泛银汉字槎以盼扶桑之影者乎!是安可无记。

闽事纪略 #

  华廷献 #

  乙酉八月,贼逼沙县。

县属延平府,与归化县接壤为紫霞山,萧族最盛。

邑有娘娘庙,以灭贼成神;载邑志:祈祷辄应。

卜云:此番无恙,后益甚。

贼约二十日破一镇,萧、陈诸生被掠入营。

询是在庠,与坐饮食,勒令赎身;或四、五十金,少至数金。

移信家属,取偿乃返。

各村担负,耄倪肩摩,城闉号呼不绝;救之不能,委之不可。

邑鲜乡绅,惟两曾孝廉及勋丞资秩数人;而迂腐辈皆谓战乃可守。

邑令华廷献曰:关头数里至此,则势在必救。

十三日,掠关头村,诸生愤愤请行。

廷献曰:兵无纪律,毋乃性命为儿戏。

止宜扬兵城外,勿远离。

于是,陈三尹慨然誓师,冀得一当,驱市人而出。

望见贼兵,手招萧生打话。

萧善辞令、广交游,在贼营颇见礼;合城趣之行。

萧生请命,佥谓如合城性命乎!情甚迫。

廷献谓萧生曰:汝即往,姑款之,以需大兵可也。

萧生往,见营皆郑帜。

贼曰:侬系关兵,有便宜借粮之檄;并非犯境,何为截路?沙县犒兵千金亦尔,则当假途城外。

萧生戒勿近濠。

贼谨候命。

萧生还报,邑父老曰:城守令公事,郊劳我辈事也。

令萧生怀金夜往,竟如约。

次早,我兵绕城而列,陈三尹率兵据高阜为犄角。

贼果迤■〈辶里〉而来,城上刁斗无声;忽苗头突至壕边,我兵擒而杀之,令萧生责其背约。

贼转而西,而陈三尹兵相持于岩阿,远望武平一路而去。

此八月十七事也。

武平、上杭二县,俱属汀州。

后武平城破,被逮。

廷献与上杭罗文止以城守加主事衔,照旧管事。

而陈三尹为御贼坠渊,一仆被杀;归衙半月,忧悸而卒。

廷献经纪其后事,旅魄凄然。

虽蜗名蚁秩乎,其没于王事一也。

昌黎所言遐方小吏,不能自达而转于沟壑,可胜道哉!

  重九日,报守道于华玉之任上杭。

于系旧宁化知县,尝殴府厅、殴诸生,而亦时见殴于上官、诸生。

编年云:乙酉正月,汀州贼阎王猪婆盘据帘子洞,劫掠横行;福建巡抚张肯堂亲征之。

宁化知县于华玉,不得于乡绅,愿抚贼自效。

既往,贼横,几不免;遂许以官,与数百人偕来。

肯堂给扎,命华玉率之勤王。

至浙东,各散去;华玉亦削发为僧。

至是,华玉复■〈艹泣〉。

见廷献,则叙同乡亲谊及庚辰谱谊。

盖以中途被劫,行旅萧然,竟有所贷也。

  十一月,兵部张景星使滇,过归化县。

景星系恩选,双眸炯炯,习谶纬、工剑术;滇南人也。

以州守军功,擢部。

赍诏沐府,敕令沿途奏报:凡地方情形、人才吏治,得举所知。

与廷献倾盖如故,欷歔时事;谓廷议缺兵,招安反侧,令守关自赎,随地打粮;命其酋长自统之,名为官贼。

于是,素称贼渠者,俨然摇扇,拜客有司抗礼;而道路以目,莫可谁何!自是星轺雨檄,不辨其是兵、是贼,而风鹤无虚日矣。

颇闻前途兵阻,暂尔淹留。

长至夜,忽报贼攻清流县,炮穿雉堞。

清流与归化同府,张景星曰:势必犯境;吾虽过客,而眷属在城,义无退避。

吾有二弁数仆,皆有膂力,无忧也。

至是,而神言果验。

廷献与景星集士绅,沥血于神曰:狡贼再犯,矢不俱生;敢私通往来者,有如此盟。

由是,众志成城;平日嚣衿悍卒,颇得其力。

先是,设为门,禁囊石濠边者,始照入,已积石如山矣。

诸生百人,就近轮值;昼司盘诘,夜司巡燎。

初七,贼过清流,屯九华驿;驿去归化城六十里。

廷献一面申请大兵,一面坚壁清野;议毁沿城房屋,而群情顾惜,谓临时一炬未迟。

驿吏奔窜,谓贼舍驿他往。

景星曰:必从间而来。

此时可以焚矣。

急垒石四门。

是夜,火光不绝。

至黎明而贼旗遍西关,掠饮食,环营衍作阵势。

景星登陴曰:此赤脚贼;如马足里铁,单裙白扇为记,履山坂如平地。

吾识此阵,以符咒破之立解。

贼相顾曰:此城有人;大声谓景星曰:汝必行客,何苦乃尔!张弁发数矢,中其二;城上呼声如雷。

四野颓垣尚在,贼蔽身而前,突抵城下,矢炮无所用;则拳石击而退之,贼往打粮。

是夜,廷献与景星同宿城楼。

戒士民曰:每堞二人,一燎一炊。

昼则无声而列帜于雉堞之上,则我逸而彼劳。

夜则火而悬灯于雉堞之下,则我是而彼暗。

守此十日,必退无疑。

佥曰:谨如约。

嗣后,下午必打粮,黎明必犯城。

或掘地道,则御以矢炮;或从水门,则御以火石。

如是者,三昼夜。

至十二,而士气懈矣;景星厉声曰:今晚男子困乏,须妇女上城。

吾老妾、幼婢,尚堪鞍马;何论绅衿!有下城者,共砍之。

于是,复奋。

廷献谓非信赏无以必罚,乃悉捐其俸资。

会清流李介石以事赴省,阻于萧生家;捐五十金,示同舟谊。

于是,益奋。

诸生杨三龙入乡省丘垄,遇贼不屈,竟被杀。

十三清晨,贼取断榱坏栋,打造天车,上如方栅,容四十余人。

下如车轮,数人推而前,与城齐高;从西关,迤■〈辶里〉而来。

景星曰:此西贼最狠伎俩,惟冲木可御。

径尺大木上作丁字形,旁作两耳;系置堞间,使数人守木索。

车近城数尺,一呼而上,则栋催折。

但贼车逼城,必发矢炮;守者无站立处,须团牌架隔,方可着力。

是时守者望之,无不失色,亦危矣。

廷献登陴,见贼据岗阜,望城如掌。

设伏于东门,候车登为号,则四面环攻,首尾莫顾。

日旁午,而车渐迫。

景星熟视久之,与廷献至神祠拜祝曰:人力竭矣!城中哭声如雷,呵之不止。

矢炮将尽,众曰:有积石在上。

民知必死,上城飞石;石少,则妇女拾瓦砾佐之。

城坂狭,则取闾巷门扇拓之。

当是时,呼声动天地。

车虽四围而上无覆盖。

瓦石如飞蝗。

贼向以虚声诱我,矢无弦、炮无药;车近城丈许,果炮矢齐发。

正危急间,而炮发,忽反风击车;瓦石又从空而下,或中肩、或伤额,遂沸然弃车走。

有陈勇士乘势越城;取车而上,则周围木栅、生牛皮障其外,血肉淋漓,火不焚、镞不入,而隙光必辨。

此西贼长技也。

可畏哉!会汀〔李〕李之秀者,淮扬人,为于华玉监纪;缒城而来,云于道兵救清流,知贼在此,当踵至。

廷献曰:贼忽潜匿,必得是耗;诈称乡兵而耍于路,恐堕其计。

亟修二亟,具言狡贼诡迎状。

  厚犒两役为难民丐者,两路间行。

其一果遇害;其一遇于兵于九华驿,得为之备。

未几果望贼众,即整旅迎之。

贼计沮,候于兵近城,竟扳营邀击。

事出不意,华玉急下马杂稠人中,奔至城,则门已环堵。

李之秀从城上缒之而苦肥伟,缒而堕者再,伤其臂、颠其趾。

廷献急令拨石。

石坚;有顷,始扳。

华侧身掖而入,则僵仆于地;而掣廷献之肘,瞪目发喘曰:我救汝,汝不救我!廷献谓:九华一书,非救而何?华玉嫚语曰:汝即升转,我不能劾耶?廷献拂衣起,衣为之裂;复堵城登陴。

景星谓廷献曰:彼劾汝,我不劾彼耶?将在外,君命不受;况守道乎!且兵相诡状,临时无验;乌知其是道非盗而开门揖进乎?是日,于兵五百、乡兵续至千余,皆派宿民房;官给酒食。

次日,贼无动静。

至薄暮,文庙火起,有识者知贼必遁,可击尾;华玉不可。

贼果退,遂下搜山之令。

于是,沐猴而冠、凯歌而出,则青山尽是朱旗遶矣。

诸生请追贼,华玉曰:穷寇勿追!且我兵远劳,恃辇而行;汝邑能干乘否?廷献归印于华玉,将去。

已而华玉委署篆,报素封、逼助饷,迟则纵兵而胁哗之,而邑苦于兵甚于贼矣。

华玉阳招廷献赴赏功宴,阴揭廷献委城于贼,赖得彼全;而景星亦飞章直陈所见。

适推官王三俊陪巡按高念东至汀州,百姓遮道而诉;三俊以实告。

念东特疏谓:城系廷献与士民血守。

华玉之援,在贼车已溃之后;文庙之毁,在华玉兵即到之时。

此孰功孰罪?且敛饷贾怨,众实率口,谁其掩之!司马吴春枝语太宰路振飞曰:功罪宜明,而属吏与守道不相能,宜变计。

于是,拟华玉薄罚、张景星加俸,而廷献与上杭罗文止以加衔候考赴省。

廷献行而无资,淹留闽境。

  是年闰六月,邑薄陈王道自京口来,传郑鸿逵守金山,遇敌而溃。

会唐藩以恩诏出中都,闻变渡江,邂逅于京口;尘埃物色,引与俱东。

王雅好图书、喜翰墨,有河间献王风。

传檄手书,先述世系、后及时艰,千言洒洒;一称张鲵渊先生,一称吴梅谷先生。

即监国位于省城,越旬而登极议起云(吴春枝,号梅谷,宜兴人,崇祯丁丑进士;鲵渊,张肯堂也)。

  张肯堂与赵玉成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袭取金陵;隆武大喜,催芝龙造船,芝龙佯诺。不果行。

  时东南民望渐属鲁藩,画钱塘为界,烽火相望;说者谓胡越也,而吴越矣。

自两都破竹,至此始阻,相距于七里滩者十余月。

丙戌五月午日,至延平之顺昌县。

会中州侯若孩携家往赣,询及世事,摇手蹙额谓:此时宜枕戈待旦,戮力一心;乃处累卵之危而修笔舌之怨、忘敷天之忿而操同室之戈,吾其济乎?时浙、闽瓯脱,自分彼此;官两地者,各不自安。

朱大典以一旅处两大间,左右瞻顾;九江关外声援既绝,钱塘兵力不支,时事难言之矣。

  隆武自芝龙去后,闻大兵信急,决计幸赣。

八月二十一日甲午,启行。

监军钱邦芑,先期请清路,犹赫赫颐指属县。

二十二日乙未,驾至行宫,戎冠金蟒而入。

上好书,虽崎岖军旅,犹载书数十军以从;以至钗鬟谙织锦之词、裾佩■〈女间〉玉台之咏。

岂料有播迁事乎!二十四日丁酉,上抵顺昌,昧爽未发。

至巳刻,一骑排闼云:大兵已及剑津,毁关,且踵至。

顷之,行宫数骑突出,云驾已在内。

从行者惟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俊。

已而,何与郭亦散去。

曾后肩舆河干,顾从官曰:刘官人有怀,好护持就道!辞旨慷慨。

妃媵狂奔,有一舸而数人者、有一骑而三人者。

  尝见剑浦城边白骨一堆,云是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父子。

成惜者,方书田耳。

比匪之伤,悔何及乎!时,延、顺间以搜索龙扛,破家陨命者十室而九。

迨启扛中,得五人连名请驾出关一疏,查在降后;恨其反复,故有此举。

嗟乎!因缘卖国者,何所逃乎!夫死一也,有履刀锯而骨犹香、伏斧钺而血犹污者,岂非处死者异哉(书田,逢年字也)!

  大兵入闽,守关而死难者,黄兵垣、郑侍御也;倾资守城、城溃自尽至拏其胤而籍其家者,曹宗伯也。

此外,或入山、或入海、或溷迹缁流、或逃名屠贩,莫得而详焉。

听门外轮蹄声,则攘臂取功名者,何减于长安道上哉!如残疾之于华玉,盘散而之岭北道矣;卿衔之毛职方,雷廉道矣;选馆之旧汀李,高州守矣;顾阁部之长子,墨衰而赴岭东道矣。

是时,佟军门抚闽出示云:凡在省者,俱齐赴洪塘。

诸大老则折简相邀,莫揣所谓。

比至,即胡笳声四起,毳幙参差,兔纲弥天,雉罗遍野;聚立而嗫嚅者,几及百人。

内院抚军席地而坐,执册指名;首朱允冈、次黄跨千,又次余公诚。

余系南中流寓在闽,亦被罗织。

拊其背而徘徊。

谓此三人者,非尚书、阁老乎?可随我去。

每人一卒守之。

中有紫衣朝服者,为郑飞黄,亦与焉。

旁皇有顷,名次及吴旧抚矣;军门持册手麾曰:余俱赴京听用。

于是诸人轰然而退,不啻鸟出笼、鱼入海也。

时贝勒兵即刻拔寨起,四公竟载与俱行。

先是,十月中,大清兵至莆,郑兵退守泉郡;城外皆海道,洛阳桥亘其上。

桥系蔡忠惠公所造,长四、五里;上有瓦房百间,下临绝壑千尺。

假令桥为门户、海为官府,亦足老师。

乃相距月余,莠言绎络,谓闽广封侯,虚席以待;而温陵士庶惧一旦恐遭林木,相与怂惥。

既艳斗大之肘悬、又虑负嵎之难下,于是杯酒兵权,雪消冰释;既过洛阳桥,则鸳鸯已在笼中矣。

述志令有云:一旦释兵解甲,势有不能,何见之不逮老瞒也(朱允冈,名继祚;黄跨干,名鸣俊)!

 

粤游见闻 #

  粤游见闻 #

  前行人司行人瞿其美记

  唐王次闽。 #

  高帝之子,封国河南省南阳府。

王讳聿键,因累囚凤阳高墙。

国变,淮抚路振飞护之出。

弘光元年某月,保国公朱国弼劾旧淮抚路振飞贼信日逼,先纵狱囚;天潢洊至,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纳入城。

且云凤阳有天子气,盖为王也。

郑鸿逵镇守京口,有武弁王姓者以三千金赂职方司王丽青,欲得京口;王利其贿,遂调鸿逵镇山东。

郑失职,固快怏;而清兵又屠扬州、犯瓜州,鸿逵闻风先遁,挟王至闽(一云鸿逵曾与清兵相拒于京口,清将张天禄,史公法爱将也,鸿逵阵伤其一目,故清从天宁州渡江,郑遂奉王入闽)。

  总兵方国安围金华府。

  国安,浙人,左良玉标官也。左梦庚投清兵,南奔;与朱大典有隙,国兵至婺,围攻匝月,杀掠甚惨。至闰六月二十五日,方解。

  桂王在梧州。 #

  王,神宗之子也。

万历末年,就国衡州。

崇祯十七年,张献忠破衡州,长世子、次王子俱为贼害;王仅与第三子安仁王及妃王氏驰永州。

第四子永明王,即今上也,为贼所囚;宣国公焦琏时为湖南列较,斩守者,负之西驰。

追至永州,与王会。

是时,楚地残破,粤中稍安。

七月壬辰,惠、桂二王驻广西。

十一月戊子,桂王薨,谥曰端。

弘光元年四月,有旨召安仁、永明二王赴近畿。

六月,巡抚瞿式耜梧州上任,遂同太妃王氏联舟东下。

王抚军值靖江之难,家属得王母覆庇之力。

永明王正位,葬王于梧州之陵,是为兴陵;庙号端皇帝。

  鲁王监国于会稽。

  王,讳以海。

崇祯十一年,清人犯山东;刘泽清镇守兖州,清人赂之黄金十万,泽清遂弃不守。

清人入兖,执鲁王。

王年幼,诡称鲁王牧儿。

见清兵掠王邸,眦忽流泪,清人怪之。

旁有人曰:此是鲁藩八千岁也。

清人刃之,三击不中;骇曰:汝大有福,我不骇汝。

前有一少年女子甚丽,犯之不从,死于墙下,意汝妇耶;汝其埋之。

王因得脱。

十七年夏六月丙子,王渡江入浙。

十二月乙巳,王移居台州。

绍兴起义,陈函辉首先推戴、张国维继之,迎王至绍兴即监国位,以明年为监国元年。

是年,仍称弘光元年。

  唐王即帝位于闽中。

  以丙戌本年为隆武元年。

封郑鸿逵为定虏侯;郑芝龙先封南安伯,至是封平虏侯,并赐子成功国姓,以驸马体统行事,掌宗人府事。

封皇弟某为唐王、叔某为邓王。

拜鸿逵为大将军,择吉授钺。

至期,大风雨;驾既登坛,当授钺时,风吹所悬匾,堕中钺柄折为二,乘马冒雨还宫。

阁臣黄道周与芝龙争班列,都御史何楷佐之。

寻道周以督师出关,楷请急归;离城甫四十里,为贼所伤几死。

或云:鸿逵使之也。

  诏改福州府为福京。

  以布政司为行宫、按察使为芝龙第。

  太仆寺少卿万元吉、春坊庶子杨廷麟守赣州。

  旷昭巡抚江西,清将刘一鹏统数百骑至南昌,牌先至;昭即命士民出迎,而身自扁舟遁去。

独赣州不下,上命万元吉督乡绅杨廷麟等协力固守,措置有方,人情大悦。

改分巡道为行宫,累疏请迎车幸驾赣州:赣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粤东,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杰,知朝廷有恢复大计也。

芝龙力阻之,不报。

  秋八月,靖江王自称监国于桂林。

  王固纂位者,自立后,其嫡嗣同其宗二十余人上疏告讦,天启、崇祯两朝迄无宁岁。

王厚赂朝贵,以故辄直;王每下讦者于狱。

弘光元年二月丙寅,表贺登极;因奏金、永、连三州皆为士贼所据,抚按匿不以闻。

及南都失守,王遂睥睨神器,以杨国威为大将军、推官顾弈为吏科给事中,臬司曹烨等皆俯首听命,推署僚署有差。

檄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自称监国。

  靖江执广西巡抚都御史瞿式耜囚之。

  逆藩作难,兵将东;抚臣瞿式耜启以大义,谓之曰:两京继陷,大统悬于一发,豪杰睥睨逐鹿。

闽诏既颁,何可自兴内难,为渔人利?靖怒,使促耜入桂。

耜即阴檄恩恩参将陈邦傅防梧,又止狼兵勿应靖。

靖再遣桂平道井济促耜入,俱弗应。

未几,靖提兵至梧,耜坐梧城中,靖遣谒者促耜朝,耜曰:王也而朝礼也。

谒者曰:易朝服。

耜曰:王,乌用朝服?以常服朝礼也。

靖知耜不可夺。

一日,迓耜语;耜未及靖舟,搜上一小艇至,宦官门正刘应科罗之,护卫指挥曹升持刀加耜颈,逼巡抚敕印。

耜曰:敕印可刀求耶!桂推官顾弈遮耜颈,拽过数舟,数仆数起。

耜坐,神稍定,曰:我朝廷开府,重臣若欲为帝,曾庐陆之渔户之不若矣?靖假抚军令入署,入(?)敕印;抚军家人疑有变,奉敕印惟谨。

靖实恐西抚与东督应而西抚情形已达数周兵兵之羽驰颷矣(?)。

用小艇挽耜上桂,塞其舱窦,不令见人,但听水石■〈浮虎〉■〈浮虎〉声。

至桂,闭于王邸。

耜日凝坐,不与诸靖人语,诸靖人无敢向耜语者。

王邸人进食,抚军未尝食也。

先是,五月中,抚军知靖藩必有变,先遣标官徐高至桂林察王动静,高幼子得出入宫中。

至是,得进饘粥云。

高后为坐营,挂制胜将军印;永历四年,殉始安王难。

  广西巡抚遣人福京请乞师。

  耜以王之立也非序,不劝进。

靖变,防御有素,故处之泰然;而夫人邵,日夜啼哭。

因遣家人周文赍疏间道至闽,贺上即位,并乞师;曰:岭表居楚、豫上游,岭表失则豫无所惮、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为矣。

臣式耜朝以死,则粤中夕以亡;岂惟一省之忧!因陈靖江形势有必败状。

上大喜。

  秋九月,思恩参将陈邦傅讨靖江,克之。

  靖既遣师挟抚军西矣,骤与陈邦傅遇,兵败返桂。

时,耜犹着单纱矣。

靖送衣服饮食,俱不受。

一日,趋耜抚军,令调狼兵。

耜曰:戴罪之臣,曷可莅戎事!瞑目不食,求自毙。

诸靖人畏之,送居刘仙岩;距桂城五里许。

王符调狼,狼不应。

外兵且急,复迓耜入,请还抚军治。

耜曰:戴罪之臣,曷可再还抚军治!送敕印至,耜即免冠南面拜敕印而受之。

诸靖慑然。

复请莅事,不答。

日使往返,薄暮还治,城中人士始帖然。

时,湖南列校焦琏为粤西总镇杨国威旗鼓,知所事非正,归抚军;抚军授之以计。

会邦傅兵应檄至,琏夜缒城下,入邦傅军,复絙邦傅上城。

陴守皆琏兵,随擒国威、顾弈等。

五鼓,攻靖邸;诫将士第求靖江,以安人心,他无所扰。

厥明大定,复诫兵将获鼓惑靖江数人,其外并无侵株。

  冬十一月,总河兵部侍郎路振飞入阁办事。

  上以淮抚路振飞有旧恩,下诏购访,募能访致者赏千金、官五品京官。

至是,某访得,立授都督府经历。

振飞第三子年十七,就见,赐名太平,授锦衣百户、复改兵部职方司主事,寻升广西按察使佥事。

后奉敕招抚,丁父艰南归,与其两兄居洞庭两山之间。

  帝幸太学,行郊礼。

  十有二月,诏亲征。

  初六日,登舟,泊芋原驿。二十二日发,二十九日至建宁府驻跸。

  遣锦衣卫康永宁如安南,不克行。

  遣康永宁航海借兵。至明年五月回,云风逆不得泊岸,望涯而返。

  附

  隆武元年,安南国王贡使至。使人衣冠颇类中国差承,但椎髻跣足;所贡惟金龟、银鹤、银炉、香绢等,无他异物。

  丙戌、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清顺治二年)春正月,以旧辅马士英为办事官。

  郑芝龙、方国安合疏荐旧辅马士英;两人皆士英门下也。时国安营钱塘江上,士英在营中,诏充为办事官,军前办事;候恢复杭城,复官。

  二月,广西总制丁魁楚执逆藩靖江归于福京。

  委总兵官马吉翔解至建宁行在,王病死,从叛推官顾奕、总兵杨国威等伏诛。

  封丁魁楚思恩伯、陈邦傅富州伯。

  以广西巡抚瞿式耜为兵部右侍郎。

  平逆藩功也。晋司马兼副都。式耜辞曰:国家祸变,构难同室,讵臣子称功地。西臣办西,奚以功为!不听。复授是职。

  以晏日曙巡抚广西。

  辅臣曾缨荐也。式耜得代,遂放舟东下,山水、诗自娱。

  遣锦衣卫同知马吉翔招抚闯贼李自成军。

  升吉翔都督同知,管锦衣卫事。

寻领敕招抚流贼李锦。

锦即自成之侄也;自成破京后,清兵追逼,遁至黄州弃众先奔,为乡兵所杀,锦代领其众。

同其妻高氏、弟必正渡洞庭湖,窜踞山寨。

至是,赐锦名赤心、封氏忠义夫人,颁敕往招之。

  督师阁部黄道周救徽州,死之。

  道周与徽州清将有旧,清将之黄(?)因督兵三百人长驱至徽州。

进险,清兵伏四出,尽歼其众;轿乘道周至郡,送至金陵。

时,洪承畴为南都内院,慰劳令降,大骂不屈;不食半月,被杀。

  三月,帝幸延平府。

  建宁行宫,阁臣蒋德璟所营也,即巡方署;以湫隘喧哗,屡形责让。

初一日,移驻城外伽蓝。

初六日,登舟;十一日,抵延平,以府署为行宫。

兵侍东阁陈洪谧在籍,遣内官邓金趋之;不至。

  鲁王遣行人林必达来。

  必达同一武弁通书郑芝龙,意欲私自招徕之而不及表闻。芝龙以上闻,逮下诏狱。会百官廷鞫,上大怒,切责必达。已而释之,改必达福建督学御史。

  清人袭绩溪,督师金声死之。

  续溪居万山中,四面皆峭壁,前止通一路,远三十里。

声营其中,山上立十三营,以十三副将主之。

前路以木札营,防守甚固。

会有降清乡官黄澍来,始说以天命,声艴然叱之;澍即婉顺,而阴间其上下。

于是,各标离心。

清从宁国山中间道袭绩溪,遂无与抗。

执声至金陵,不屈被杀,合门十余口皆自缢。

时,洪承畴监斩。

声既死,尸犹不仆;洪入院,见声俨然衣冠,危坐堂上。

洪惊,入内恍惚,不敢出者数日。

其灵爽若此。

  四月,锦衣卫百户徐某至自云南。

  云南抚按及沐天泽交章称:黔国公沐天波造反,有土司沙定周出奇兵扑灭之,天波孑身遁去。

时,有识者咸疑非实。

会一宗室任彼中道府,力证成之;遂诏天泽袭封、定周搜捕。

升宗室佥都御史,往督师。

已而,锦衣卫百户徐某前以弘光登极颁诏云南,至是归,述所亲见云:一土司反,天波调定周兵往;定周不奉调,叛。

司平,天波密有移师意;定周先发,统本司劲兵突闯府第,天波仅以身免,母妻及弟天泽俱被劫,胁令具疏。

通判素黑曾为天波所纠,以宿恨,故为沙左袒。

嗣又传闻天波遁出,纠合各土司擒缚定周。

然地远莫能得要领,朝廷置而不问。

  五月,清师渡钱塘江,方国安降,兵部尚书张国维死之。

  清人渡江,马士英、方国安合兵奔至天台,询之士人,云山西有径可通楚、粤至滇、闽者。

因众未聚,稍憩以俟;山上有石桥,恐敌人之来袭也,命毁之。

桥中有石版,版有文曰:方、马之兵至此而止。

二人大骇,以为天意也,遂留不去。

遣人至杭投诚,贝勒大悦,命阮大铖遗之以书以异其礼。

两人大喜,即遣将押鲁监国,欲执之以贽。

所遣将至鲁营,即发病不省人事;鲁监国欲执之,逸。

两人至杭,贝勒复诱两人,使尽携眷属及爱将锐卒入城中驻札。

月余,贝勒治宴,其将领四十八人同时就戮。

囚士英、国安,挟之入闽,俱械一室;士英日吟诗消遣。

忽一日,引入洪塘,与总兵数人俱被戮。

时有黑气从西南来,以为诸臣被惨,犹有天变云。

  张国维闻清兵渡江,谓知府王澧曰:子有父母在,可无死;余,国之大臣也,义不得生,暂欲薙发以抒民难。

于是,经理诸事;三日毕,从容自缢,清重之。

  附

  兵侍杨文骢,士英戚也。

乙酉夏,道苏州,取库金二十余万。

子鼎卿,以总兵带孤衔,有兵一千,掠取民资无算;又诡称兵数万要饷,朝廷不能应。

文骢至行在,语颇不逊。

至是,降清。

又闻清兵渡江,文骢与田仰居山岛中,有兵一、二万。

田、杨同遣兵四百载币献贝勒。

贝勒尽杀之。

次月,田仰私送币帛数车,贝勒受之;使田兵别营,以铁骑千余围之,尽放田兵出围,令田兵下马弃器械。

又次日,火炮四冲、乱箭齐发,一营化为肉酱。

贝勒至闽,阮大铖随行;至岭上,口称雷爷相见,遂堕马死。

雷名演祚,太平府人也,以孝廉仕至河间道,因劾周延儒被黜者。

  圣安朝六等定罪,为阮大铖冤死,故显灵云。

  逸史氏曰:金人破两京,死者寥寥,宋遂以亡。

清师渡江,是何死者之多也;岂天之不祚明也耶!死有重于泰山者,张司马辈是也;死有轻于鸿毛者,方国安辈是也。

有死非所贵者,仍氏甘为忠臣,其何光少康之烈耶!更有死不尽其辜者,马士英、阮大铖非耶?士英从君子昏(?)刈忠臣于朝,投贤者于避荒而不之恤也,委典刑于撤局而致之颠连也;奔而抗,抗而降:罪浮于秦桧、贾似道矣。

寸磔之,何以雪海内之忿耶!

  清人屠金华府,督师阁部朱大典死之。

  大典守金华,清贝勒围之,出兵与战,杀其众数万。清人怒,攻之益力。逾月有五日,力竭城破;大典以家眷悉置楼上,实火药筒于下焚之,满门殒焉。

  附

  清兵破钱塘,一云水涸、一云二十八日夜月色甚明;似有天意云□是平(?)。贝勒以诸将不竭力,各责有差,张存仁亦责三勒云。

  监国鲁王还台州。

  鲁王复还台州航海,有疏自谢云:向为诸臣所误;上悯而许之。

杭城失后,钱塘拒守,皆浙中诸将士力,闽无与也。

鸿逵以拥立,居首功,即授铖出师;逗遛观望,历冬逾春不敢越关,乃诏班师。

及钱塘师溃、金华既失,无复抗衡者矣。

  附

  清兵追鲁王,海中忽有龙升天,清兵没水者无算;因此得免。一云钱塘师溃,隆武君臣的酒相庆。呜呼!人之痿痹,一至此哉!

  诛妖人。 #

  贵州抚臣俞思恂疏称弘光旧主流寓该属土司,诏议奉迎仪注及遣副都御史周昌晋向内曰往认(?)。

寻细阅疏中情形并详询赍奏人,事多讹舛;御史钱邦■〈艹已〉等上疏止之。

已而思恂续疏言其诈伪,诏实时处决。

  召方士蔡鼎。 #

  闽诸大臣所荐,命召之;以方外服见,封国师。然所言庸鄙,占策无验。

  六月,皇子琳原生。

  进百官有差。诏封郑芝龙泉国公,寻改平国公;郑鸿逵漳国公,寻改定国公。

  盗杀阁部顾锡畴。

  锡畴流寓温州;有镇将与督学相结,取事例银供饷,诸生鼓嗓。总兵贺君尧执一、二人杀之,锡畴欲参之;君尧乘夜缚而投之江,子蓥遁免。

  附

  顾为佟邦年门生,邦年之子为清嘉湖道,蓥在署中。君尧以赂佟求官,蓥以告,乃置诸法。

  秋七月,杀总兵陈谦。

  御史钱邦■〈艹已〉劾其外媾有状,逮下诏狱。郑芝龙力救,不听;寻杀之。

  雷州守将黄海如杀清知府赵最、推官李宣国。

  高州府义师逐清所置官,复其城。

  诏释都察院佥都御史田辟于狱。

  辟,河南人,甲戌进士。

弘光中,以户部榷税虔州。

二月,募兵入卫,改都察院佥都御史、署院事。

疏纠阁臣曾缨,语连中宫,上含怒未发也。

五月,遣锦衣卫王之臣往阅其师,并发月饷。

之臣迎合上意,疏纠诡兵冒饷,遂下诏狱。

然兵籍俱实,饷又自办,上所给尚未发也;卫臣王承恩婉转辩白,班行亦多申救,上怒不解。

至是,以皇子恩,得释。

清兵至,卒抗节;拥众山谷,崎岖楚、粤间。

至戊子九月,兵死。

  秋八月,黄鸣俊退自衢州。

  督师阁部黄鸣俊久驻衢州,忽退入仙霞关,上怒。其子职方司主事天复从驾,逮下诏狱。又命建宁府羁鸣俊,鸣俊惧,请奋勇自效;寻统兵出关。

  皇子薨,谥庄敬。

  清人入关,御史郑为虹死之。

  先是,郑芝龙力请旋跸福京;且云倾家相助可四百万,入关固守,决难飞渡。

上不听。

芝龙归,又令归。

又赴行在,力向中宫言,又不听。

决策赴虔,诏宣芝龙商留守事宜,芝龙亦不至。

  诏改赣州府为忠义府。

  时,万元吉、杨廷麟协力固守。夏,又命吏部尚书郭维经经理。围困经年,士气不挫,故有是褒。

  清人袭汀州,帝崩。

  二十一日,驾发延平。

二十八日,抵汀州府。

清兵踵至,建宁知府杨三畏、延平道赵秉枢一路迎降。

随征御史王国翰,以警急闻;上怒,欲杀之。

次日,清兵至,扈从俱先遁;上及中官俱陷,国翰同子都督同知凉武死之。

按科臣吴其藟疏云:旧辅臣何吾驺领兵驻关,闻清人至,辄遁。

清人即假何兵旗号以进,汀州城中未之知也。

半夜,卒起犯驾。

帝自刎。

侍郎曾学佺死之。

  安仁王薨。 #

  王英明特达,才略通人,有知人之鉴。

尝曰:居安可寄社稷、临难不夺大节者,惟司马瞿公一人而已。

与人言,必谆谆辨论,曲尽人意。

一日宴罢,夜半疾作,急召瞿式耜入,付以后事;执手流泣曰:孤负先生!顾王弟永明王曰:国家事,一听瞿先生处分。

且自言其前世曰:孤再生伽蓝,而王弟一罗汉也;先生好辅之。

言毕而薨。

式耜恸哭曰:王乃汉光、唐肃之流也。

天不祚明,早夺其年,悲夫!□□□□□□□□□□□□□□□□幸毋伤神!于是,乃奉永明王嗣之,即今上也。

  秋九月,清人破忠义府,督师阁部万元吉、春坊庶子杨廷麟、吏部尚书郭维经及龚棻死之。

  余至吉安,遇山人李伯开,述赣州事甚详,一时死难者甚众。

余时欲急往桂林,未及详记。

偶于舟中,得杨翰林诗集,有与家人书,知其子在某县困苦伶仃。

后因乱失其集,良可惜也!

  冬十月,永明王即帝位于肇庆。

  闽汀之变,丁魁楚失雄还肇,闽首揆何吾驺亦自闽遁归香山。

大司马瞿式耜在肇庆,忧曰:朝廷事裂矣,曷可一日无君!谓魁楚曰:公制府带甲五岭,宁坐视颠危耶?请急议监国。

时,阁学吕大器自闽来,李永茂以大司马守制亦至。

式耜曰:永明王贤,此殆天意。

十四日,迎王于梧。

王三让,王太妃亦曰:此大事,恐不胜任;愿先王更择可任者。

群臣固请,乃至肇庆府即皇帝位,改元永历。

和风旭日,现五色云,有五色大鸟从南来集殿上;士民欢呼,咸谓中兴可卜。

颁诏楚、滇、黔、蜀,军士讴吟,靡不以为再睹神京也。

初,上至宝鼎寺礼肉身无量佛,佛忽起立;益信安仁王罗汉之说云。

  兵部尚书吕大器、两广总制丁魁楚入阁辨事。吏部右侍郎兼阁学瞿式耜掌铨事,推置僚属有差。李永茂守制,不朝请。

  清人犯南海,举人陈邦彦死之。

  南海县起义举人陈邦彦兵败,被擒。十月初一日,清佟养甲令磔诸市;谈笑就刑,神色不变。

  十一月,苏观生自闽逃来。

  楚师百万,戎旗星属;总督何腾蛟方节制三面,楚豫辽远,不及援虔。

赣州抗守经年,析骸易子,极其惨酷。

闽辅苏观生驻兵南宁,辅车相依,宛若秦、越;一闻汀变,即撤兵回广,虔州遂不守矣。

  苏观生立唐王于广州。

  观生过三水,不赴肇;以监国诸公不与议也。

适唐、淮诸王航海至广,观生遂拥唐王立之,国号绍武。

佥曰:今上监国诏尽颁矣,天下知有新君。

今复蹈靖王覆辙,以速外氛;二百里立两帝,自树内鲠。

三百国纪,人披其叶而我刈其根矣,奚奚不利孺子王耶!观生不听。

  帝自梧州还肇庆。

  赣州败书至,司礼内监王坤趋上移梧避之。

冢宰瞿式耜曰:上之立也,为祖宗雪仇耻、为生民援涂炭,正宜奋大勇以号令远近。

今强敌日迫、东人不靖,苟自畏缩,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听;遂移梧,寻还肇。

  东都杀兵科给事中彭耀。

  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冢宰瞿式耜,请力馘苏而兵东;上遣彭耀泣谕之曰:今上,神宗嫡胤,奕然灵光;大统已定,谁敢复争?且闽、虔既陷,强敌日逼,势已剥肤;公不协心戮力为社稷卫而同室操戈,此袁谭兄弟卒并于曹瞒也。

公受国家厚恩,乃贪一时之利,不顾大计;天下万世,将以公为何如人也!观生大怒,戮耀于市,集兵向肇(耀,粤东人;旧为秦令,有政声)。

  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帅师伐东郊,败绩,死之。李明忠走□。

  东兵将西上,遣佳鼎督兵剿之。

时有白旗贼新就东抚,观生用以拒命。

贼故海寇,狡猾善水战,诈以数十艘降林;林不备,遂以火炮焚林艘,林死。

总兵李明忠登岸,陷泥中几不免。

  郑芝龙以福州降清。

  芝龙欲出降,弟鸿逵、子成功力阻之;不听。

既降,贝勒谓其亲从,俾离左右。

寻发遣赴燕都,惟狎客陈鼎随之去。

芝龙妻,日本人也;以兵死。

成功树「杀父报国」旗,至今出没海上。

时成功年十三岁,或曰二十岁云。

  十二月,清人入广州,杀唐王、苏观生。

  先是,九月二十日漳州府降,清贝勒分命副总兵李成栋率偏师取广东,以佟养甲督之。

潮、惠二府相继下,省会寂不闻也。

至是,十五日,清兵突至,先遣十余骑入城,无一抗拒者;余兵相继环北城上。

阅日,乃下遣(?)。

唐王自裁,苏观生缢死,宗室皆被杀。

时潮州山寨私拥赵王,佟、李遣兵往,赵王即目归削发,居光孝寺。

会陈子壮致启事泄,王实不知也。

广州知府陆元机降清,佟、李勒令元妙观自缢。

  清人犯高州,大学士陈子壮死之,何吾驺降。

  礼部尚书陈子壮,初为佟养甲逼令雉发,寻悔之。

所居地名九江,集众起义,屡攻省城不克;后攻高州。

李成栋追及,擒归,被杀(子壮以词臣起义于端州九江乡,衣甲器械无不精绝,部伍士卒皆蛋户番鬼,其人敢勇,善发西洋铳故,杀敌不下数万计。

寻间出为清兵所得,养甲深恨之,以木丸塞其口,置于重台之上,设祭三坛,遣旧辅何吾驺、学政袁彭年罗拜。

拜讫,碎磔之)。

 

仿指南录 #

  明中书舍人安福范康生讱轩氏着

  丙戌十月初四日,忠诚府陷,余临城被执。

  先是,三月二十四吉郡失守;余与督师万公元吉、都宪陈公赓、兵曹王公其宖并议列栅张家渡,且守且战。

诸军既已奔溃,风鹤皆惊,纷纷扬帆不能止;乃疾趋皂口为守险计,诸军奔溃如故。

陈公收合滇兵先至虔,独余与万公、王公及永丰旧令林公逢春四人停舟皂口。

自二十八日至四月初六日,皆以扁舟上下一十里内,相地形、设守具,而兵将寥寥。

滇帅赵、胡皆从龙泉入虔,粤帅童以振阵没;陈课则称病先上,复为平粤伯丁公魁楚所杀,以其倡逃也。

闽帅周之蕃、吴、玉、吴简章及粤帅王基昌俱孑然一身,不能自集旧旅;惟安远汪起龙有兵三百。

虔中闻变,不亟发援兵。

时冏卿李公陈玉、杨公仁愿、兵垣杨公文荐、兵曹万公六吉、周公远、待诏刘公季矿皆在虔,力请诸督师相国苏公观生及江抚刘公广允;二公相顾迟延,止发赣城新威营兵二百至皂口,万公遣监纪程亮督之,下守绵津滩。

楚帅曹志建发兵二千来诣,仅一宿,噪归。

至初六日巳刻,而北军至;新威营先溃,汪兵继之。

万公计无所出,临河徘徊;余力持以为张、许必守睢阳,此非吾辈死所也。

——乃又挽舟溯流,以初八日抵虔。

虔人仓皇四窜,万兵曹——即督师亲弟也,先挈家去;且命督师二妾皆出署,民情益汹汹。

然督师未之知,亦无敢告者;余乃直白督师。

督师忿甚,即取剑欲手刃护家属出城诸弁,并欲杀二妾以殉,二妾闻之惧而入署;虔人乃大定,颇有士民共商固守者。

至十一日,杨兵垣自请任守城事,指画形势,以为虔必可守;士民益踊跃听命。

时粤中有新锐五千人在南雄,又以饷匮大哗;万公欲促之来援,命余往。

十二日午刻,余持檄兼程;四日即抵南雄,向旧虔督李公永茂及总戎周仕凤为秦庭之哭。

李公义激慷慨,捐囊中五百金犒师;遂以十八日谕岭来援,率师者副将吴之蕃、游击张国祚也。

时陈都宪已在南康,余便道晤之,亦恳其收拾滇兵复援。

——而北军遂以十四日至虔,虔人闭门固守;苏相国率所部退守南康。

北军方张,滇、粤诸兵先后至南康者以数万计,皆未敢即下。

至四月秒,督师相国杨公廷麟自雩都力促新抚阎总及张安各营兵四万余至虔;刘抚军初委城去,亦自宁都募二千人来:俱以五月初一、初三先后溃散,未尝对仗而遽为北军所冲。

抚军被执,所失士马、器械无算。

甚矣!此辈徒事骄悍而实怯弱,能为寇而不能为兵也。

此后,援兵益裹足不前。

苏、陈二公及王兵曹多方鼓舞,至六月望后,吴、张二营乃奋勇前驱,兴北军相遇于李家山九牛之间,数合皆捷。

北军以为援兵必踵至,遂即刻返虔,且撤城下之围,退屯水西;而吴、张又以为必卷士重来,亦退守南康。

时虔中士民死守已两阅月,且守且战;奉诏旌异,改郡名「忠诚府」。

杨兵垣籍民兵五百人专守西门,当北军之冲,尤多奇捷;奉手敕褒嘉,历升太常卿,加行在都宪。

至六月二十四,汪起龙乃率师至虔,滇帅赵印选、胡一青亦率师三千余来会;旧署虔郡南安别驾刘清名初以弃城遁去,亦引兵三百余自赎;苏相国部下各营,亦遣三千余人来;陈、童二营,各收余烬近二千人;杨相国自率阎营罗、魏二将及张安各数千人,大司马郭公维经及侍御姚公奇允亦率所募滇、闽八千人,丁平粤又遣其标兵近四千余人:俱先后列栅城外。

余时痴卧诏州山中,会中翰袁公从谔新募沙兵三千人,铨曹龚公棻、兵曹黎公遂球新募水师四千余人,道经俱韶;乃拉余复诣虔。

至南安,而万公适有手书致苏相国,以转饷弗给,命余领户、兵两曹事。

又粤督解相国以为粤饷牵制颇甚,欲与杨、万二公会题余谏垣以重事权;余力辞之。

念二公久在虔劳苦,不可不一返幕中。

值新抚叶寇万余人在潭口梗道;七月终,北军掩其无备,万人立溃。

余以八月初七间道复入虔,时城外诸营不下四万余人,亦颇锐往思战;万公持重过当,以为必待水师合力乃获万全,诸营未免沮丧。

——而水师久在南安大治战舰;余与王公其宖皆极言水涸,不能行巨舟。

然其帅罗明受故海寇巨魁,性桀骜不驯;龚、黎二公又如慈母之奉骄子,惟所欲而已。

迟至八月二十后始来;北军闻其舟行逶迤,设计截之江上。

二十三夜,余与王兵曹、袁中翰巡城,遥望二十里外营火星稀;时漏下三鼓,急叩督师门,请发滇兵接应。

督师与龚铨曹皆以余辈为过计,谓罗明受之兵力敌万人,不足虑也。

二十四日早,栉沐未竟,即闻水师败北,巨舟八十余皆毁;罗弁遁去,兵士被杀者数百人——北军为所杀者亦数百人。

舟中火攻诸具甚繁,费饷巨万,一旦毁烬;督师与龚、黎诸公抚膺悼恸,亦已晚矣。

自是虔人丧气,北军益张;遂以二十八日冲破广营诸栅、二十九日冲破滇营诸栅;自是东南城外复无一卒。

九月初三日,攻西门,已登月城女墙;督师及杨兵垣、袁中翰力督军士缒城格斗,乃退。

初九日,北军遂据南康。

滇、广诸兵既溃,人无固志,皆借端引去;吴玉、简龙伦、吴之蕃等又倡逃惑众。

督师矫情镇物,且压苦诸军縻饷无庸,乃皆遣之散去,城中仅留汪起龙疲卒三百人,汪国泰、金玉振所收吾吉人四百余,徐日彩新招虔人二百余及郭大司马部下尚留三千余,城外惟涌金门江上有水师后营黄志忠二千余。

会在汀州之变,余以为根本大计较急,相国、司马宜引兵迎扈。

相国誓与虔存亡,不欲行;司马奉手敕至再,将以九月望行。

督师偶有遗言,士民亦不知大体,妄效扳辕,司马乃行行且止;督师又谓司马诸兵不足用,稍稍先遣去,城中益空虚。

余与翰垣万公发祥及兵曹王公其宖等复联属乡勇,约各社长会于明伦堂,万公捐金三百金致犒,郭司马捐四百金,定回环巡城规制;士民乃又稍振。

而旧抚参戎谢之良拥众万余在雩都,观望不前;粤西调来狼兵三千人方踰岭,不即至。

万兵曹闻南康既陷,亦退守韶州。

虔城士民登埤既久,未免暮气难鼓,然犹勉强支吾;北军未察虚实,不即轻进。

至十月初三日后,城内一人缒城出;北军营适有百余骑截路,执而诘之,乃知城守之疏倦可乘,遂逼以前导,由小南门十三号潜踰以入。

既入,乃遍告各营,悉众来赴。

城内仓卒无备,然督师及杨相国、郭司马、杨兵垣、姚侍御、黎王二兵曹、署郡吴司李、林邑侯及余鼓励乡勇接战,互月胜负。

总戎刘天驷率家丁十余人力战,杀北军数人。

至初四日黎明,而北军大众悉至;郭司马属余促水师发炮,连遣四十人门皆裂,城遂陷。

余自建春门城上归寓,整衣冠以待,自期必死。

适西邻火起,余乃引家僮二人登屋以俟;偶有东南风,火不即至。

北军纷纷在市上杀人,即余所踞屋下亦惨号四闻。

一人登楼搜括,与余对面仅去尺许;往返至再,竟未尝见。

有张管队者,从对门小屋上望见余;余即大呼云:『汝勿胡做!我某官、某姓、某名,汝欲杀,即持首级去』!其人自入城来,但见乞怜求活者;瞩余张目正色,不觉气夺,汗流如雨,登屋复坠。

余反手掖之;且笑语云:『汝辈当兵,何不济乃尔』!其人益心慑。

余乃引至一室,命坐而与语;问其所欲,彼不过欲得钱耳。

余笑曰:『余死且不避,何以钱为』!命家僮解所袖二十余金与之。

其人亦不复问,第强余至营中,且以所乘马假余骑。

一路遇北兵,见予冠服依然,皆曰:『汝万军门耶』?予亦谬任之;盖恐其追求督师,不如以予塞责耳。

至营中,晤总统副将高进库,予力请就死。

高,陕西人,甚质直;反大相敬礼,不啻不忍加诛也——仍命张管队引余宿帐中。

时城内纵火;三日后乃息,合郡煨烬。

——初三夜三鼓,余方巡城,见天火如雨坠城中;不意其符验甚速如此。

城中士民与北军格斗而死者无算,亦有自焚其居者;诸池井积尸几满,皆义士、烈女。

督师二妾,率群婢投井中。

虔士向皆荷戈临阵,至是多自杀。

有庄秀才者,监纪庄以莅之弟也;撞石而死。

——其妾泣诉,云己亲见之。

袁秀才字汝健者,合门被杀;其女在营向余痛哭。

卢乡官合家投池中。

兵曹黎公遂球,想亦同死矣。

传闻太常彭公期生自缢于章贡台;此公固自持必死者也。

  初五日,总统令人引见。

至帐中,则兵垣杨又如及胡总戎先在坐。

又如所持与余同,大要求其明白一死耳;总统与诸将皆为动容。

是日,定议将余与又如解送京师。

晚,又引见李总统处,刘季騧总戎暨黄振寰副戎皆在。

季騧临别依依,若不敢相近;余语之云:『但置生死度外可耳』。

——季騧初四早跃马过余寓,即相约死难;真英杰也。

是日,闻杨相国已投水;北军得其冠服为据云。

  初六日,又如径至余帐中坐。

语移时,复与同过马龙池副戎。

马故刘昌平部下,闻余与又如毅然请死,殊为感叹;其供奉又殊有礼。

余因与又如劝其以礼葬死事诸公;时在虔文臣杨、郭、万三公外,有翰林兼兵垣万公发祥、太常卿兼守北道彭公期生、铨曹龚公棻、侍御姚公奇允、兵曹于公斯昌、王公其宖、黎公遂球、任公昂霄、曾公嗣宗、钱公谦亨、户曹林公珽、中翰袁公从谔、刘公孟鍧、刘公应泗、郡司李署府事吴公国球、贰府王公明伋、临江司李胡公缜、署县事林公逢春、监纪通判郭宁登、乡绅卢象观、孝廉刘曰佺、南昌孝廉万兴明、楚中孝廉马芝、清江明经杨廷鸿、黄尚实、吉郡明经胡国伟、王所、管声元、戴绂、文学段之辉、朱长应、赖尚佑、南昌文学刘斯镐等数十人;惟余与又如及于兵曹被执,朱文学得脱归。

此外,大都不死兵,即死水火耳。

刘公孟鍧危病,卧建春门郭宅——即余寓,余登屋投火,乃与分手;黎公遂球病,卧西门乡绅卢子占家;龚公棻以坠马病,卧军院前金监纪家;王公其宖东楼督战,被铅弹伤头颅:此则余所知也。

  初七日,儿子梦麟晬盘之日;晨起,三揖祝天而已。

因忆去岁初生,四弟喜赋一诗;今依韵偶占云:『之子晬盘日,阿翁就槛辰;贡江空寂寞,西岭正嶙峋。

保世惟忠孝,委身报圣仁。

行行岁晚至,苦节附松筠』!是夜,有一被执者持刀杀北兵,为所觉而死;亦奇矣哉!

  初八日,又如过余帐中,因共往马副戎所,留饭;其子颇有意气。

是夜,梦至南楼,杨机部老师尚在守城;又梦诵经「鉴周孟威丁彦速吉左冲」数语。

时诸帅已草定塘报,押解余等。

余因作数字寄家人,托永新胡秀才附往。

胡字义者,与安福小童朱魁保皆在高部内,甚敬爱余;各持银钱见赠,且依依不忍别。

帐中大小诸卒初见余,皆眈眈相视。

余率胸怀与语,彼或拔利刃、挽强弓示武,以冀虚喝;余曰:『我忧汝刃不利耳;利则大是爽快事』!诸卒相谓:『此不怕死忠臣也』!反倍加敬礼;至有擎酒食来饷、持幞被银钱见遗者。

大要如醉汉过虎,了无怖畏;虎亦无如之何——然亦见三代直道犹在人心云。

  初九日午刻,同黄副戎、刘别驾先登舟;杨又如及范、胡二总戎后至。

押解者共数十人,一舟杂沓,苦不必言。

夜闻刘别驾谈及义娼祈祈在营中,见其旧交被俘,遂自刎而死;亦侠烈也。

  初十日,胡总戎述其儿时三异事:初生,竟是肉毯,举家怪异;剥去数十层,乃见儿啼。

及十余岁,以放风筝堕井中。

见黄须老人井底对奕,卫者甚众;惊讶彼坠来,捧之出井。

又尝读书山中,引众出游,越数武而山石坠下,压死十余人。

可见生死前定,固不得自由也。

夜泊昆仑滩。

  十一日,过万安县;空城而已。

泊上溪,夜梦拔剑驱祟。

此月作此梦者三,不知何祥。

是日,同又如慨叹虔事,因及三老:万公志急身先,清苦绝伦;而自用颇专,与人或忮。

杨公节义文章,羽仪当世;而见事稍迟,听言不广。

郭公虚公平恕,集思广益;而遴才太滥,驭将太宽。

以此三老立朝,必有可观;扶危定倾,实亦未易。

此余与王赤友朝夕抚膺者也。

  十二日早,同又如诸公坐小洲上栉沐,较舟中如同天堂;舟中视帐中,又如地狱矣。茫茫黑暗,竟不知何时见天日也。夜泊蜀口洲。

  十三日早,留蜀口。

偶见蒙江王复初亦在北军舟中,向余依依,犹有乡里之谊。

家僮如豸自此问道抵舍,临歧恸哭;余笑遣之。

午余,秦僧正志至舟中;同行僧澄一,扬州人。

因谈及旧万安令梁公于浚死难事,且记其绝命词云:『但知生富贵,谁识死功名!到头成个是,方见古人情』。

又自记云:『半生学佛得力,到此撒手悬崖』。

盖乙酉九月被执不屈,遂死南昌狱中也。

卓哉饮光,遂能如是耶!余于广陵交饮光及郑超宗、宗开先,皆余房师王铁山姻友也;三公并以癸未登第。

饮光殉节;超宗以调停高镇兵入城,为同郡乱民寸磔,仅存遗骨数寸。

开先初仕中翰,及江南既降,擢为常州太守,又为本郡绅士所劾罢官。

三官各作春梦,究竟何如,可发人深省。

晚泊泰和;遥揖萧尔器兄弟忠魂,不禁黯然。

  十四日,泰和西岸移舟东岸,守者命余辈易一大舟行;不数武,嫌其迟滞不前,复挈余等还故舟。

行止不能自如,一听之所为而已。

夜泊龙门山下;念我茂远,真过去仙也。

茂远尊人萧次公先生,古谊笃挚;命一僧相闻,数语而别。

复遣之驰候郡中,竟不得再晤。

是夜,风雨大作,舟次苦甚。

  十五日,晨起,风雨不得行。食后,守者强舟子行,泊花石滩

  十六日,过吉安;遣人视旧宅,已为兵毁,亲友无一人在市上者。同又如望拜文山祠。夜泊白沙驿。

  十七日五鼓,发白沙;过元潭、龙洲,皆不能一眺,付之梦想而已。夜泊仁和市。

  十八日,风雨大作,势不能行;守者强之行,波涛汹涌,听之耳。过新涂县,下午五里,泊舟。五鼓,乘月抵漳树镇。

  十九日,过丰城县,泊高■〈氵义〉。闻姜燕及年伯尚在里,居然不能通一字也。又如明「易」理,在舟每日筮一卦;是日以后,反多吉卜。

  二十日,泊河泊所。北风厉甚,守者复强舟子行。余辈一身似叶,刀兵、水火作平等观;但笑彼悍竖耳。

  二十一日五鼓,复冒险行。

晚至省城,宿广润门外姚君甫家。

是夜,三总戎及刘别驾皆流涕,恳余与又如稍以和平自全,且勿累及同事。

又如与余云:『生死自有定数,亦各有定数;岂能想来!若我两人视死如归,岂能乞怜求活耶』!五鼓,作字与家人决;并此录及玉簪一枝,付邑人欧叔重持归。

簪故先君所遗,故以之贻麟儿耳。

  二十二日微明,即引诣金督府衙前,值吴按君以武闱较士未得会审,乃复放归寓处。

守者贯以铁索,诸公殊以为苦;余举「风吹枷锁」之句,与又如大笑。

市人皆以为不识生死,聚观者如堵;闻知是余与又如,咸唏嘘感叹。

新孝廉一人、诸生十数人,向余流连不忍去。

又有张椽者,告余以刘平田在章门;午余约晤,相对凄然。

因极力为余求生,且捐行赀,购杉材以备与又如及同事五人不测;又预措一舟,为余返榇计:此真今人所难也。

  二十三日,会审于乐安王府旧第。

刘别驾先陈削发求降,三总戎亦哀词投诚。

余与又如誓死不屈膝,惟直陈国破家亡,自分当死。

而当事宽喻甚至,竟不见杀——余与又如因叹得死之难。

前者,兵曹于公斯昌、总戎刘公天驷、副戎汪公起龙皆以十九日见杀;余辈舟行阻风,故不前耳。

二十二日夜,余梦北斗旋转;岂真生死上关星文耶!

  二十六日,附平田舟以归。是夜,梦关将军骑一巨鱼,自池中飞升;余遥望泣拜,以恢复大事默祷:亦异梦也。

  自跋

  忠诚府丙戌十月四日之事,余辈捍御无方,宜咎人而不咎天也。

被执在槛,随笔实录,自附信史。

同事诸公,或存、或亡,幽明可质,当以余为古之遗直。

命名曰「仿指南录」,庶几对文山而无愧云。

  是岁十月即望,安福范康生讱轩父识。

  十一月初七日,返螺川。

次早,即入西昌平山中;距家五百里,不敢相闻。

越数日,家僮乃至;四弟寄柬云:自余被释归家,里中过有责望;仿悠之口,铄金泐石,且有效王梅边生祭丞相者。

余甚感且愧之,因再取是编自讼。

嗟乎!余不入粤而入虔,辞谏垣而甘受械系;此非必欲死者哉!幸而不死,以黄冠归故里;古之人有言矣。

是编具在,千载而下自有定论。

若夫「不知我」之诟,余亦何忍置喙!烈媛见齿,为卖笑者反唇;岂复与之争别贞淫乎!

  十一月二十六日,讱轩氏又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