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里杂存

  碧里杂存  (明)董谷 撰

  ●碧里杂存上卷

  ○甲辰 #

   按邵子《皇极经世》,断自陶唐甲辰年即位为始。

我国家万载无疆之历,自洪武元年戊申即位至三十一年戊寅,建文元年己卯至四年壬午,永乐元年癸未至二十二 年甲辰,洪熙元年乙巳,宣德元年丙午至十年乙卯,正统元年丙辰至十四年己巳,景泰元年庚午至七年丙子,天顺元年丁丑至八年甲申,成化元年乙酉至二十三年丁 未,弘治元年戊申至十八年乙丑,正德元年丙寅至十六年辛巳,嘉靖元年壬午至二十三年甲辰。

盖自戊申迄兹三历甲辰,一百七十七年。

计自陶唐至此,共六十五甲 辰,整三千九百岁也。

至嘉靖一百四十七年,满四千岁。

  ○梅梢 #

  梅梢者,我圣祖高皇帝鏖战鄱湖时御舟黄帽也。

吴人谓舟子 为梢子,其人梅姓云。

时圣祖御舵楼,指麾将士,适伪汉有举流矢相向者,梅梢偶见之,急撤御座,甫倒于舟中,而流矢及矣。

利害在毫忽间,比之沛公伤胸扪足, 福孰隆耶?登极后,大封已毕,独不及梢。

时梢老病家居,目已失明,时时自数,无敢为之言者。

他日,候郊天驾回,梢令其孙扶之路傍,大呼曰:“皇帝忘梅梢 乎?”上大惊曰:“朕忘之矣。

”即日厚加锡予,以其孙尚公主云。

余闻诸江宁父老如此。

鄱湖之鏖也,伪汉兵力甚盛,我师小却。

友谅推篷四顾,志得气骄。

二女 子捧银盆具悦以进,澡手未毕,我郭英者,发一矢中之,贯睛及颅而死。

子理舁尸遁去,遂大克捷。

乃知帝王有真,信天命也。

英,字子兴,先用其策,两以火攻伪 汉,有大功,封郏国公,谥宣武。

  ○满江红 #

  我圣祖居和阳时,欲图集庆,遂与徐公达间行,买舟以觇江南虚实。

至江口,适 值岁除,呼舟人无肯应者。

有贫叟夫妇二人,舟尤小,欣然纳之曰:“天晚矣,明当早渡。

”且进鸡酒,具黍,情甚真。

厥明,发舟。

老叟举棹,口中打号子,曰: “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

”圣祖元旦得此吉语,喜甚,与中山蹑足相庆。

登极后,访得之,无子,官其侄,并封其舟而朱之。

以故迄今江中渡船,皆谓 之满江红云。

  ○千里草 #

  高皇帝初作孝陵于钟山之阳,因山多鹿,禁人捕猎,而设孝陵卫于山下,特置牧马千户所,盖取义鹿马欲其 蕃息耳。

所既置矣,尚虚典守之职。

他日因微行至陵所,归途遇雨,偶于民家门屋下憩焉。

问其何姓,曰:“董氏也。

”圣意遂注,曰:“千里草,马所宜也。

”即 拜其人为千户,以典斯牧。

至今子孙世掌所印,不得而易。

墙门每坏,官府辄为之修云。

  ○彭友信 #

  彭友信者,攸人也。

岁贡 至京,一日圣祖微行,途中相值。

忽见虹霓,圣祖口占二句,云:“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应声曰:“玉皇昨夜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

”上 异之,相约明日会于竹桥,同早朝。

明日,彭果往候,久不至,遂失朝。

己而宣入,喜曰:“有学有行,君子也。

”以为北平布政使。

  ○贤人心肝 #

   南京国子监生,常课之外,别有进呈文字,谓之进呈册。

余初直以为供御览耳,后拨历尚宝司事,见一室中充栋,皆进呈册也。

询诸同事者,曰:“子不知其用 乎?昔我圣祖初造宝钞,屡不成,将戮工匠。

匠惧,乃妄奏云:‘前代造钞,皆取贤人心肝用于内,然后成耳。

’上将信之,人以语于高皇后马氏,欲于文臣内从 事。

后即启曰:‘以妾观之,今秀才们所作文章,即是贤人心肝,用之足矣,焉用杀?’上悦,即于本监取而用之,钞遂成。

因有进呈册,永以为例。

仁人之言,其 利溥哉!”

  ○古战场 #

  南京国子监,在覆舟山之阳,晋宋以来古战场也。

多鬼物,人不敢行。

圣祖既定都,即其地为太学以镇 之,气象宏大。

既成,下令:“敢有妇女入门者,斩趾。

”盖欲绝阴类耳。

高皇后闻其壮丽,欲观之,上曰:“不可,是不信也。

”遂于鸡鸣山东麓,缘崖开道,俾 后自上望之。

今石磴犹存焉。

立法甚严,敢有诽谤师长者枭首。

相传皆云:头门槛下官一员,日晷□下官一员,皆当时生埋者。

正义堂西三班第一□第一位,至今无 人敢坐云。

昔有孝子,因母病危欲面诀,告归不得,遂自刳其肝而死。

于此六堂之后,别创光哲堂以处四夷子弟。

游太学者,凡八九千人。

会馔食锅二,皆径可八九 尺宽,深犹巨钟焉。

或云后因堕一膳夫于内蒸死,遂废会馔。

砌浴贤池,铜为之底,引后湖水径其中南出,俾诸生澡雪。

又置水磨运机,作面以食诸生。

今河流几 绝,磨盘岿然尚存,徒想当时秦淮水势而已。

东南号房一带,即昔之校尉营。

圣祖置校尉于此,使检察士类,以故士风克一,无敢有颜异之愆者。

立积分之法,监生 每考以朱墨为优劣,满七百圈而后选官出监。

速者十余年,远者二十余年,多有白首老死不得出监者。

朝出历事,暮复归监,与今之事体绝不相似矣。

  ○旧内 #

  南京旧内,在今应天府之左。

高皇帝建大内宫殿,既成,迁居之,旧内虚焉。

他日,召中山王饮,乐甚,即以是第赐之,中山拜谢而出。

上乃夜命工作匾,刻“旧内之门”四字。

厥明,将往悬之,未及行而中山辞表至矣,上悦。

今其前门所揭匾是也。

中山之纯谨而机警如此。

  ○沈万三秀 #

   沈万三秀者,故集庆富家也,赀巨万万,田产遍吴下。

余在白下闻之故老云:今之会同馆,即秀之故基也。

太祖高皇帝尝于月朔召秀,以洪武钱一文与之,曰: “烦汝为我生利,只以一月为期,初二日起至三十日止,每日取一对合。

”秀忻然拜命。

出而筹之,始知其难矣。

盖该钱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零九百一十二文。

今 按洪武钱每一百六十文重一斤,则一万六千文为一石。

以石计之,亦该钱三万三千五百五十四石四十三斤零。

沈虽富,岂能遽办此哉!圣祖缘是利息只以三分为率, 年月虽多,不得过一本一利,着于律令者,此也。

沈万三秀不知其名,盖国初巨富者。

谓之万户三秀者,国初每县分人为五等,曰哥、曰畸、曰郎、曰官、曰秀,哥 最下,秀最上。

洪武初,家给户由一纸,以此为第而每等之中,又各有等。

沈乃秀之三者也。

至今民俗尚有“郎不郎,秀不秀”之谚云。

  ○宝志公 #

   宝志公,萧梁时神僧也。

余尝于鸡鸣山塔中睹其塑像,腊高貌古,筋骨皆露,俨如生人,非今之匠工所能为也。

询于故老,告余曰:“今之孝陵,即志公之瘗所 也。

瘗榜原有八功德水,泉脉甘美。

诚意伯奏改葬之,乃见二大缶对合。

启之,端坐于内,发被体,指绕腰矣。

瘗既迁,而水亦随往。

圣祖异焉,敕建灵谷寺,赐之 庄田甚广,仍迎其像以归,建塔居之。

命太常岁祭,行搢笏之礼焉。

  ○孙蕡 #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

为翰林典籍, 无书不读,诗高古。

坐为蓝玉题画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

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

”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 何也?”并诛监斩者。

又访驸马不遇,题壁云:“踏青驸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

十二阑干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青萝祠 #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

”太史续之云:“臣身顾作衡阳鹰,一度秋风一度归。

”上悦,赐白金缗币文 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

”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燧被诛,乃讳迹焉。

上命使者取其铁券,太史无所慰劳,但云:“吾用铁券何为。

”使者归奏之,震怒,赐诛。

因炼刀于金华,五日未成决。

懿文太子惊闻赴水。

上驰诏赦之,谪戍于蜀终焉。

夫人葬于青萝山,以太史衣冠配之。

山阴王琥题其祠,云:“乞恩曾许下鸾坡,鱼水 云龙竟若何。

一代文章周礼乐,百年盟誓汉山河。

秋风归雁衡阳少,夜月啼鹃剑外多。

回首故园何处所,萧萧遗像守青萝。

  ○建文君 #

   白下故老为余谈建文旧事云:建文君,人皆言其自焚,非也,实逃也。

盖其初诞时,以月晦日生,圣祖闻之不怡,诏免称贺。

髫年时,圣祖夜梦内庭左右楹柱,有 黑白二龙,绕之而斗,左黑者胜。

明日偶见燕邸与皇太孙各抱一柱而嬉,燕邸左焉,圣心固巳疑之。

稍长,因阅御马,出一对句试之,曰:“风吹马尾千条线,”太 孙对曰:“雨湿羊毛一片毡。

”燕邸曰:“日照龙鳞万点金。

”圣心益异之。

盖真气惊人,固非凡矣。

圣祖已知天命,乃封锁一箧,密召太孙,谕之曰:“汝他日遇 有大难,垂死之际,方许开视。

虽有小灾,不可开也。

”壬午岁,靖难师至,乃开箧。

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已。

遂夜削发,纵火焚宫,从大隧中出 而去。

有司以自焚奏。

此其顺天知命,见机保身,不忍以土地杀人,隐德可嘉也。

至正统中,云南布政使司有老僧华颠,杖锡从甬道入至堂,南面而立,曰:“吾即 建文帝也。

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既定矣。

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

汝等可为奏闻。

”因袖出一诗,云:“沦落西南四十秋,归来白发巳蒙头。

乾坤有恨家 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藩臣因奏送至京,旧人皆物故,无能辩其真伪。

有一老宦者曰: “吾能验之,请出左足观焉。

”持其踵悲恸。

盖当时宫中侍浴,足底有黑子,可识也。

朝廷亦善处之,获考终焉。

  ○星犯紫微 #

   天心所眷,默定于冥冥之中。

去留之机,虽圣人不能测识而挽回。

按《圣政记》。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庚申夜,有星大如鸡子,尾末有光,自天厨入紫微垣,后有二 小星随之,至积气中没。

上以天象示变,占北方当有警,敕晋、燕、代、辽、宁、赵六王曰:“验之历代天象若此者,边戍不宁,往往必验。

今天象与此正同,不可 不慎也。

其应虽非今岁,然二三岁间,灼有寇边者,宜令军马东西布列,各守其地。

胡人南牧,马势必盛,自非机置深密,昼夜熟算,孰能制之!吾老矣,难于筹 边。

尔等受封朔土,蕃屏朝廷,若不深思,倘有失误,非惟贻朕之忧,亦尔等安危之所系也。

”噫!圣祖之忧勤惕励者,至矣!岂知天命有在,变不虚生,玄象之 应,不在千里之外,而在几席之下乎?使覆瓿翁尚在,必能知之,然亦非人所能为也。

  ○听经楼 #

  我成祖文皇帝既靖难,既思 所以导民于善,乃于都城凡四达之衢,必建一听经楼。

每夜妙选高僧于上讽讲经义,俾臣民咸席地而静听之。

既迁都,百余年后,旧制尽失,尚存其一于北门桥与十 庙相近。

嘉靖初,僧复新之,虽岿然临市,然知者鲜也。

盖我太祖高皇帝天纵之质,博通三教,作养人材,儒风既盛,禅学并兴。

当时若姚广孝、诉哭、隐泐、季 潭、琦楚石诸僧,皆高才博学,与宋景濂、沈士荣诸学士,往复论难,各明其道。

而成祖继之,表章六经,尊信朱子,法严机新,豪杰辈出。

虽异教之徒,亦皆砥砺 振作以自见,无有蠢然游食,以厉民者。

圣母仁孝文皇后,武宁王之女也,精通内典。

在燕邸时,尝梦白衣大士授以经一卷,谓之曰:“汝他日当正位中宫,诵此可 以御难。

”梦中诵之一遍,觉而书之,凡数千言,不遗一字,遂命之曰《观音梦感经》,自制序文,宣入大藏。

余尝得而伏读之,洁净精微,深入三昧,不减圆觉诸 经,信非神圣不能为也。

后圣母端坐而逝,献陵尝有御制记之云。

  ○碧峰 #

  余昔于京师大兴隆寺,观少师影堂,即姚广孝祠室 也。

顶相一轴,人物魁梧雄伟,信豪杰哉。

闻诸其徒之老曰:“广孝,故元臣也,元末削发,为僧于苏之承天寺。

其兄碧峰长老戒行甚高。

洪武中,征天下高僧以辅 诸王,广孝有用世之志,将应诏,碧峰苦劝止之,不从。

既而佐成祖靖难,迁都北京,碧峰思之,往访焉。

既见,厉声呵责,广孝事之甚恭谨。

或有以其语闻于上 者,怒,欲罪之,以广孝在未发。

乃敕广孝公差于外,始御鞫之。

具以实对,无惧容。

上曰:“汝号碧峰,必煮不烂者。

”曰:“然。

”命以甑蒸之,经一日夕无伤 也,乃下之狱。

逾年,而广孝始还。

暇日,从容以请,上曰:“朕固忘之。

”即命宣入,至午门,跏趺于地,不肯入,曰:“业缘尽矣,又奚见为?”双玉箸自鼻中 出,长尺余,遂化去。

即命龛置,礼葬西山。

仍命举朝送殡。

后广孝官至少师,命之蓄发还俗,不从,如其志。

卒,与碧峰合葬西山云。

余又见上海士人谈田,谓余 曰:“碧峰北行时,戒其徒曰:‘明年某月某日,吾有大难。

汝等当于佛前围坐,各持杨枝水洒地,诵大悲,咒三日夜,则可免矣。

慎无忘也。

’其徒如戒,果应蒸 时云。

”盖在国初多有异人,如周颠仙之类,信非妄也。

广孝配享庙庭,闻近年巳斥去之矣。

  ○石刻先祥 #

  先师阳明公,既平 宸濠,乃正德庚辰正月,亲书镵于庐山石壁,其词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宁藩宸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

七月辛亥,臣守仁 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还救,大战鄱阳湖。

丁巳,宸濠擒,余党悉定。

当是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

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 靡击而折。

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式昭皇灵,天下已定,嘉靖我邦国。

”凡百二十余字。

越明年辛巳,武宗晏驾,今上皇帝入继大统。

又明年,改元嘉靖。

先师石 刻,实先兆焉。

长发其祥,出于无心,此何异汉之公孙病已,实天保之所在也。

  ○连子弩 #

  高皇帝削平群雄,兵精器利。

有所 谓襄阳炮者,止攻姑苏一用,余不复事。

其制以木为架,圆石为炮,重百余斤,发机用数十人,激而上之,入土七尺。

又有连子弩者,最为利器。

天下既定,即收藏 之,不以示民。

己卯岁,毅皇帝幸南都,得于内库,甚喜。

方诏如式制造,而权臣江彬者,夜已私造数千张矣。

不轨之志,何如哉!遂流传于民间,余尝于江都见 之。

其制,弩面有匣,随弦上下,中藏十矢。

匣上有铁挽子挽匣,使却则弦随之。

内堕一矢于弩面,及机则弦发而矢往。

复挽如前,相继连发,尽十矢在刹那间,全 不用力,又不费工夫。

此之凡弩,有十倍之易也。

或曰诸葛武侯所遗云。

  ○本朝超越前代

  程伊川谓,宋家超越前代者五事。

余谓我朝超越前代者,略言七事,而一统之盛,尤自古之所无也。

是故汉吕临朝,唐武易姓,赵宋虽多贤后,犹有垂帘之失。

国家历九朝,椒房不预政事,内廷甚 正,一也。

夷狄之患,自汉以来,和亲致弊,不知纪极。

国家廓清驱逐之后,遂绝其源,大限甚明,二也。

人君即位,谓之元年,无再元之理。

其弊自汉文帝始,后 代多因之,至一君有十数元者,无谓之甚。

我朝列圣相承,只以一元纪世,老成正大,无夸侈变更之心,三也。

党锢之祸,汉以之亡,牛李洛蜀,何代无之。

国朝百 八十年,多士一心,无复朋党,四也。

古者名不偏讳,临文不讳,惟致谨于君上之前耳。

后世忌避太甚,极为可恶。

名晋肃而不举进士,姓石昂而改呼右昂。

片言只 字,无心获罪者,不可胜举。

我朝惟进御合避,外一切皆略之,士风稍古,五也。

前代杀人无忌,虽平居杯酒之间,动以人命为戏。

如王恺饮客,日杀美人。

徐知诰 鸩第,贻祸伶者。

其它快巳欲,复私仇,虽当盛世,漫无法度。

我圣祖在御,先出五刑酷法,后申《大诰三编》,明着律令,使之趋避。

故虽位极人臣,无敢专擅杀 戮。

太平全盛,人有所恃而无恐,六也。

前代皆有官妓,虽张禹大儒,后堂女乐。

而谢安之风流,杜牧之狂狎,缙绅以为美谈。

至于有宋,士习稍还,而此风不变。

我朝一革遂尽,始无寄猳之丑,七也。

  ○金大节 #

  金大节者,吾邑澉浦镇人也,洪武初为乡老人。

国初,重老人之选,必推年 高有行者为之。

天下官员三年朝觐,则老人亦与焉。

大节之往觐也,侵晓出门,行里许欲登厕,有鬼自厕中出,指大节曰:“此人好一个金肚皮。

”忽不见。

大节甚 忧怖,曰:“此行必腰斩矣。

”既入朝,上问曰:“今天下盗贼平否?”耆民无敢答者,独大节抗声曰:“捕获已尽,惟恐复生。

”上异之,即擢为知府,果腰金 云。

其居与余家邻比,余儿时尚及见。

其孙名基者,基死,遂绝。

  ○贾万户 #

  贾万户者,名铭,字文鼎,元时海宁富家也。

儒 业行藏,悉载伊谱,不能备录。

刘伯温先生未遇主时,漫游海上,尝止于其家,亦有意于铭也。

久之,知其无成,遂不言。

但为之择一牛眠地,于尖山之麓。

兴工之 日,文墨名士若山阴胡隆成、崇德鲍恂等,皆在座,忽大风起,吹金箔一片,止其梁上。

伯温曰:“汝家世世金带,与国同休。

”后高皇帝龙兴,铭之子以汗马功, 一于河南,一于临山卫,各为指挥,子孙世袭,迄今焉。

铭后寿至百有六岁。

昼寝,梦更绯衣策雄骑西往,遇一女子,乘金碧舆,侍从甚都,出舆拜曰:“妾自月宫 来,送彭祖殡。

前之新冢,即彭墓也,公宜就观之。

”言毕而寤。

门外适报,青田刘先生题《寿山福海图》,寄公为寿。

其词曰:“吾闻轩辕之国,乃在大海之中 央。

其不寿者八百岁,寿者乃与天地同久长。

楼台缥缈造云汉,赤日绕户扶桑凉。

玉泉之水清以香,瑶草之味如琼浆。

洪崖有时来,环声琅琅。

凤鸟自歌鸾为舞, 青霓连蜷白云举。

淋漓豹髓浮漂觞,璀错金盘荐鳞脯。

耳闻楚水泣英皇,眼见商郊葬彭祖。

琪花生树宵有光,东风入律春茫茫。

春茫茫乐无极,青隹夜夜月宫来, 广寒嫦娥奇消息。

”铭览毕,曰:“梦与诗符。

吾将已矣。

”越三日而卒。

  ○婼某 #

  婼某者,海宁卫前所军士也。

景泰初,邓 茂七者反于台州,婼某实从征焉。

战败,被伤而逃,自匿于积尸之下。

夜半,见灯水火荧煌,呵道而至,乃一神官也。

据簿点名验尸,至婼某,曰:“此人乃板闸之 数,岂应死此。

”遂去。

天明逃回,固无恙。

恒以告人,后十余年运粮至淮安板闸,堕水死焉。

本所千兵陶简松告余者。

婼,音绰,忘其名。

  ○牛舞 #

   李西涯、程篁墩二公在英庙朝,俱以神童荐。

时程九岁,李七龄耳。

上面试之,先出“鹤鸣”二字,程对以“龙跃”,李对云“牛舞”。

上命中使问曰:“牛如何 会舞?”对曰:“尧舜在上,百兽率舞,牛何独不舞?”上大异之。

出对曰“螃蟹一身鳞甲”,程对曰:“凤凰遍体文章”,李对曰“蜘蛛满腹丝纶”。

上曰:“此 儿宰相器也。

”又出对云“鹏翅高飞压风云于万里”,程对曰“鳌头独占依日月于九霄”,李对云“龙颜端拱位天地之两间”。

皇情大悦,即皆廪于翰林。

后李以天 顺甲申二甲第一,程以成化丙戌一甲第二。

程竟为典试所累,而李功名寿考终焉。

  ○南岳碑 #

  南岳峋嵝山碑,神禹治水告成之 文也。

《昌黎集》中有千搜万索之叹,则其湮没久矣。

且岐阳石鼓,退之尚以义娥之遗为孔子憾,况此虞夏之书乎?嘉靖丁酉,余于白下新泉书院睹焉。

盖甘泉宗伯 刻之贞石,译以楷书,然后可识。

凡七十七言,始以“承帝曰嗟”,终于“鼠舞征奔”,末有隶书。

帝禹刻三字,想秦汉间人所增刻者,亦佳甚。

盖山崩得于碧云峰 下,泯灭数千载,一旦出我大明之世,固为是碑喜而重为尼父憾云。

  ○承发房 #

  余尝于礼部承发房见壁间一诗,不知何人作,亦无题。

详味之,必蜀人有办事者,寄子之诗也。

虽杂之《少陵集》中,亦不能辩。

人品,其可以资格论哉!录其诗,曰:“骨骼今年异,衣裳昔日殊。

读书须努力,写字莫胡涂。

白水翻三峡,青山出两都。

吾衰竟何以,赖尔得相须。

  ○周溥 #

  乌程周溥者,痒生也。

成化初,人有姊被选入宫,尝有诗寄溥,云:“一自承恩入帝畿,难将寸草答春晖。

朝随步辇趋丹扆,夕侍銮舆入紫闱。

银烛烧残空有梦,玉钗敲断竟无归。

年来望汝登云路,同补山龙上衮衣。

”溥后以贡仕至别驾。

  ○朱静庵 #

   自汉以下,女子能诗文者,若唐山夫人、曹大家,立言垂训,词古学正,不可尚已。

蔡文姬、李易安,失节可议。

薛涛,倚门之流,又无足言。

朱淑贞者,伤于悲 怨,亦非良妇。

窦滔之妻,亦笃于情者耳。

此外,不多见矣。

我朝成化、弘治间,海宁朱静庵者,周汝航妻,博学高才,福德兼备,寿考令终,遗文垂后,才识纯 正,词气和平,笔力雄健,真闺门之懿范,女德之文儒也。

所作甚富,不能悉录,聊纪数首以见之。

《游仙词》曰:“洞天春暖碧桃芳,瑶草金芝满路香。

吹彻玉笙 天似水,笑骑黄鹤过扶桑。

”《秋日见蝶》云:“江空木落雁声悲,霜染丹枫百草萎。

蝴蝶不知身是梦,又随秋色上寒枝。

”《长信秋词》云:“长信深沉天路遥, 玉阶凉露湿宫袍。

不辞团扇轻抛掷,双燕俄惊别旧巢。

”《明妃》云:“玉容憔悴向胡天,为惜黄金误少年。

堪笑君王重声色,丹青不画梦中贤。

”《虞姬》云: “力尽重瞳霸气消,楚歌声断些难招。

贞魂化作原头草,不遂东风入汉郊。

”《金陵怀古》云:“石城风起浪声齐,六代兴亡动客思。

吴苑落花啼杜宇,宋台荒草走 狐狸。

残香犹染胭脂井,遗恨空传碧月词。

谁道钟山佳气歇,真龙又见起钟离。

”《题虞美人》云:“楚汉不两立,苦战民力疲。

君王惑反间,腹心生嫌疑。

亚父已 谢病,龙沮仍丧师。

威望日已挫,壮士日叛离。

鸿沟定界分,收兵敛旌旗。

释彼妻与父,恩义何忍欺。

幡然昔盟约,匹夫犹不为。

阴陵述失道,天亡复何辞。

空歌拔 山力,盖世功业衰。

美人起长叹,向剑攒蛾眉。

宁甘刎颈死,肯事忘亲儿。

芳魂逐君去,骓兮竟何之。

烈烈贞妇心,千古名不隳。

”《读霍光传》云:“武帝果明 断,付托真得人。

伟哉霍子孟,功与伊周伦。

曾孙践天位,相业益忠勤。

精诚贯金石,大义惊鬼神。

牝晨失刚断,子祸成杀身。

赤族一何惨,孝宣胡不仁。

元勋覆宗 祀,何以怀人臣。

申韩不足法,王道谁为陈。

乃知元始后,举国皆颂新。

  ○周云宗 #

  周云宗者,成化、弘治间人也。

有神 力,能隔墙掷马。

又获神剑,可以屈伸。

仗之作耗于太湖中,官兵捕之不能得。

一日,束身归罪,曰:“吾今自诣,毋苦斯民为也。

”遂三木下狱。

一夕视之,去 矣,惟枷丑存焉。

后竟不复见。

尝入山遇龙,龙蜿蜒逸入石壁。

云宗执其尾,以剑截断之。

霹雳随下,复急走获免。

余尝读《博物志》,有菑丘诉者,以勇闻于天 下。

过神洲饮马,其仆谏之,不听。

饮之,马果沉。

诉拔剑而入,三日三夜,杀三蛟一龙而出。

雷神随而击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

观诸云宗,可信也。

  ○扰龙 #

   按《左传》,龙见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

谓之智,信乎?”对曰:“人实不智,非龙实智。

昔有戮叔安,裔子曰董父, 实甚好龙,能求其嗜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

乃扰蓄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

夷氏,其后也。

故帝舜氏,世有豢龙。

及有夏孔甲 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

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

有陶唐既衰,其后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

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 龙,以更豕韦之。

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

后飨之。

既而使求之,而迁于晋县。

范氏,其后也。

”夫物有其官,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

蔡墨 之言如此。

则上古之时,人能驯龙可知,故游于宫沼而流于庭。

至战国时,尚有传屠龙之技者。

后世德薄术疏,龙不相接,反疑古人之虚诞。

浅之乎,其见哉!尝 观吾邑有陈山龙湫之碑,宋绍熙元年大旱,知县李直养,走龙湫祠之。

俄有蜿蜒,举体金色,见神座上。

直养迎揖,即循左臂而上巾幞。

因置奁中以归,出四龙子如 粟,阖境惊异。

阅三日,大雨沾洽,乃置蜿蜒并子于石,顷之俱无所见。

诏进龙君为广惠洲灵侯,龙复见于殿,自空而下,其大如柱,光彩夺目,观者震悸,其答如 响也。

我太祖高皇帝初起义,兵祷于神祠,有龙见神座,上,即以帽收之。

后征友谅,龙挟御舟西上,上亲为交记之。

则龙不难致,惟德斯应,盖昭昭矣。

  ○姓氏 #

   伊川先生尝言,姓氏有极蕃衍者,有极少者,此不可晓。

愚谓此物理也,观之草木可见。

五谷、五木之类,天下万世相同。

其余各自土之所宜,乃至琼花只一本, 遂至于绝。

姓氏多寡,推此可见。

余尝注《千家姓》,其间异姓极多。

余于传记偶有所得,即录其人以实之。

然《千家姓》所不载者,亦多矣。

如追喜、斐豹、裂 儒、梓慎、杞梁、犬华、仲上、之登、哀骀佗,皆春秋人,寻穆、涅浩、输僰、破石、亲肥、公玉、带■〈尚阝〉、屠洛,皆汉人,地万、去居、岸挺、角念、僧 疆、可敬、容叱、罗通,皆东晋南北朝人,吐万绪,隋人;宠忠、静寿孙,唐人;衷愉刺羽,五代人;斗盖、哈珊、志能、月彦明,皆元人;使仪、色容、院宾、底 蕴、铙赐、撒祥、汴融、陕茂、浙兴、顺境、革从时,皆本朝进士。

若此,皆不载者也。

而姓名俱复者,羡门子高、斗谷于菟、落姑重异、安国少季、宗正珍孙、阙 门庆忌、公上不害、沮渠蒙逊、昭涉掉尾、公户满意、游水发根、句龙廷实、青阳梦炎、答禄与权,皆四字者也。

  ○邓杞 #

  邓 杞,字贞甫,温州府学司教也。

余忆丙子岁计,偕北上,会同年叶成规,出其所为诗一卷,皆豪迈奇古,止忆其一绝,云:“三人都门尚旧官,新丰客子布袍寒。

当 时只为高堂计,宁得高堂几日欢。

”今三十年矣。

且彼之亲禄养,但不久耳。

而余之高堂竟不获沾,遂成终天之痛。

于乎,尚忍言哉!

  ○天体 #

   浑天之说,古今皆以为日入地下,西没东生。

余尝阅西方之书,有曰地种之上,有百亿须弥山,各有大海环之。

今此中国,乃一须弥间地耳。

一须弥居一海中,分 四洲焉。

其南,谓之赡部洲,阿耨山主之,即昆仑山也,中国乃赡部东南一弹丸耳。

日月五星,皆绕须弥之腹而一周焉,非实有昼夜也。

光之所及则明,山之所障则 暗。

北州之日午,为南洲之三更。

东西亦然。

故四方无定位,十二时无定辰,皆自人所见而名之。

其言如此。

固荒唐宏阔,世所无稽。

然今人谓日入地中,亦岂有所 稽乎?余尝疑于是,及观浚川王先生《雅述》,言北极在天之中,中国在天之南。

日月周行,其光有限。

故光到处则为昼,不到处则为夜。

常常在天,非入地下。

以 南而推,三方皆然矣。

日之正午,杳无定端,各从得明得暗之中以为午位,古有周髀之法,言天如覆盖,日月绕盖缘而行。

惜乎,其法不传矣。

《列子》以天倾西 北,地不满东南,亦非大观之见。

日月星辰恒在天也,人远不及见,如入地耳。

《论衡》曰:“日不入地,譬人把火夜行平地,去人十里,火光藏矣,非灭也。

”此 语甚真。

昆仑山,地中极高之处。

故山南之水,皆入南海,三方皆然。

中国当昆仑之东,故江淮河汉皆入东海。

乃云不满,是知其委而不知其源也。

邵子以天地自相 依附,夫天乘气机,自能运立,非藉乎地。

地在天内,岂能系属乎?天,惟释氏谓风轮,能持水轮,水轮能持大地。

此论胜于邵子,但言风而不及天,为未尽耳。

天 之转动,气机为之也。

虚空即气,气即机。

浚川此论,殊为精到,真有先儒所未及者。

然天无体,太空而巳。

其转动者,性也。

动则自然生风,自然成形,皆不得已 然耳。

谓天乘气机,恐亦未尽。

大抵如浑天之仪,则天形当如纺车;如周髀之法,则天形当如磨子。

二说,未知孰是。

  ○形气 #

   康节先生尝有天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之说。

程子叹之,曰:“平生惟见周茂叔论至此。

”愚谓康节之言,引而未竟,故先儒皆 不得其意,以为天内只有一地,故疑天无穷而地有限,误矣。

今敢加一转语,云“惟气也无涯,故有涯之形,亦相与无涯”,则尽之矣。

盖地外有水,水外有地,地 外又水,水外又地,气蒸成水,水聚成土,土载于水,水浮于气,所谓天一生水是也。

故气无尽,地亦无尽。

有涯云者,自四海之内,一地言之耳。

而四海之外,人 力不能通者,其地可胜言哉!汉儒之言,曰中国谓之赤县神州,中国之外,如赤县神州者九,谓之九州岛,则有裨海环之。

裨海之外,复有大瀛海环之。

《淮南子》 曰:九州岛之外,有八夤。

八夤之外,有八夤。

是皆推测之论,实有其理,但无其名耳。

惟佛氏比之微尘数世界海,斯则善形容无穷之意。

《庄子》曰:“六合之外, 圣人存之而不论。

”存之者,默识也。

不论者,不容言也。

晋纪瞻亦曰:“其理极尽,无复外形。

”得之矣。

四方如此,上下亦然。

惟象山先生反而求之心之无际, 而始尽其理。

此又至妙至约,超越千古之谈也。

  ○黄田碑 #

  《春秋》书吴子使札来聘,胡氏传曰:“何以不称公子,贬也。

辞 国而生乱者,札之为也。

故因其来而贬之,以示法焉。

”愚意如胡氏之说,则圣人之刻核亦甚矣。

虽张汤之笔,何以过之。

且札在春秋,一孤凤耳,圣人独不能为贤 者讳。

吾恐天下无全人,而圣人求备之意,乃更深乎?札之墓,今在江阴黄田山下,仲尼为题其碑,曰“于乎,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十字见存,大阔径尺,但剥落 殊甚。

嘉靖初,丹阳县尹某,模勒新碑,立于陈少阳祠前。

圣笔大书,岂易得哉!去之二千年矣,遗墨烂然。

优崇于墓道,而深贬于《春秋》,吾恐圣人不如是二三 其德也。

  ○马肝 #

  汉景帝时,有黄生者,与辕固争论于帝前,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人臣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 因过而诛之,代践南面,非弑而何?”固曰:“然则高祖伐秦即位,非耶?”于是帝两解之,曰:“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

”盖言学者不谈汤武,亦不为愚 也。

遂罢。

是后,诸儒莫敢明言受命、放弑者。

愚谓马肝有毒,食之能杀人。

汤武伐暴救民,固元元之梁肉也。

然开万世篡夺之源,谓之马肝,帝亦知言哉!邵尧夫 登楼,吟曰:“谁将酷烈千般毒,化作恩光一狐深。

惆怅先民不复见,更凭高阁一沉吟。

”意亦至矣。

  ○几

  今世之椅桌,不 知始于何时。

古人席地而坐,其坐以膝,即今之跪也。

但人授一几,倦则凭之。

几形稍弯,三足而内向。

汉管宁常坐一木榻,积五十年,当膝处皆穿,则汉时固皆以 膝。

晋庚觊醉,帻堕几上,以头就几穿取,则晋尚席地。

齐武陵王晔,尝侍宴醉,伏地貂落肉盘,帝笑曰:“肉污貂。

”对曰:“陛下爱毛羽而疏骨肉。

”帝不悦。

可见,六朝时,尚席地坐也。

柳子厚有《斩曲几文》,则疑唐时尚然。

今世已不知几为何物矣。

古人既跪坐于地,则列食于前,艰于俯取,故为笾豆,便其高耳。

每 种必出少许,置之豆间之地以祭,始为饮食之人。

此皆古制,以施于今,则泥矣。

宜我圣祖于宗庙革去笾豆,而用盘碟也。

  ○刀圭 #

   按晦翁《感兴诗》:“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

”然学者皆不知刀圭之义,但知其为妙药之名耳。

嘉靖十四年八月晦日,忽悟“刀圭”二字甚通快,不知古人亦 尝评及此否?前在京师,买得古错刀三枚,京师人谓之长钱,云是部中失火,煨烬中所得者。

其钱形正似今之剃刀,其上一圈正似圭璧之形中一孔,即贯索之处。

盖 服食家举刀取药,仅满其上之圭,故谓之刀圭。

言其少耳。

刀即钱之别名。

布也、泉也、错也、刀也,皆钱之类也,但无年号、款识,殆汉物乎?

  ○沈赵梦征 #

   赵文献者,广西举子也。

尝司教于常之靖江,与江阴举子沈天麟交。

嘉靖戊子秋,赵梦已中式,居第九,沈中第十二,晨驰报焉。

沈北行舟中,梦已果中榜矣,送 一彩帐至家,大书一“利”字于上。

觉以语赵,二人欢相庆也。

既而已丑会试,赵以初九日失格被斥,沈以十二日失格被斥,盖二场论题出“人臣怀仁义以事君”, 误写作“怀利以事君”也。

且在隔岁之前,而所斥之日,所命之题,鬼神已先知之,兹非定数矣乎!

  ○飞越峰 #

  洪武四年平 蜀,明升御璧出降。

因献马,通体白色,首高八尺,长丈余。

春月游牝于养龙坑得之,乃龙驹也。

不可控驭,诏祀马祖,然后用之。

囊沙四百斤,压而乘于苑中,久 渐驯习。

将行夕月之礼于清凉山,乘之如蹑云,一尘弗惊,赐名飞越峰。

绘形藏焉,学士宋濂为之赞。

余因思嘉靖初年,吾乡海滨地名宋亭,民朱黼家,牝马夜产 驹,家人惊见满厩有光,起视,正见驹目开合如炬,以为怪也,急击毙焉。

厥明视之,遍体毛皆成鳞甲之形。

盖日牧于海上沙场,信龙种也。

物之幸、不幸,有如 此。

  ○板儿 #

  四方风俗,皆本于京师,自古然矣。

然有广眉高髻之谣。

吾乡自国初至弘治已来,皆行好钱,每白金一分,准铜 钱七枚,无以异也。

但拣择太甚,以青色者为上。

正德丁丑,余始游京师。

初至,见交易者皆称钱为板儿,怪而问焉。

则所使者皆低恶之钱,以二折一,但取如数, 而不视善否,人皆以为良便也。

既而南还,则吾乡皆行板儿矣,好钱遂阁不行。

不知何以神速如此。

既数年,板儿复行拣择,忘其加倍之由,而仍责如数。

自是银贵 而钱贱矣。

其机亦始于京师。

三十前,吾乡妇女皆窄衣尖髻,余始至京,见皆曳长衣,飘大袖,髻卑而平顶,甚讶其制之异也。

还乡,又皆然矣。

余素不识蝗。

嘉靖 八年,于京师庆寿寺见一宦者晨至,手持一虫,云不知何名,近日生于宫中甚多。

余观之,殆类吾乡所谓蚱蜢者,但稍大耳。

比南还,而淮南北皆蝗矣,舟为所阻, 至不可行。

甫至家,而吴浙皆蝗矣。

江南有蝗,未之前闻,实昉于此。

气之感召,绝于影响,有如是夫!

  ○论斛 #

  《齐民要 术》,后魏时书。

其言一石,注云“当今二斗七升”,此不可晓。

然考魏时长安童谣,云“百升飞上天”,是以百升为一斛。

则魏所谓斛,正今所谓石也。

魏所谓 石,今时无此制也。

今官制,五斗为一斛,盖取其轻而易举耳,实当古斛之半也。

今米一石重一百二十斤,正合四钧为石之说。

  ○论里 #

  今以两足平移一十二步,准是五弓,盖一步准二尺五寸也。

六尺为一弓,五六则三丈也。

凡八百六十四步,是为三百六十弓,是为二百一十六丈,是为一里。

  ○论亩 #

   亩法古今不同,《汉书》盐铁议曰:“古以百步为亩,汉高帝以二百四十步为亩。

”今时俗语云,横十五竖十六,一亩田稳稳足。

盖以十五乘十六,正是二百四 十。

若古之百步,以今弓准之,则其一亩当今四分强耳。

故后稷为田一亩三亩广尺深尺,是横过一弓,直长一百弓也。

古之一夫百亩,当今四十一亩耳。

播种之区一 亩三亩,通计百亩三十丈阔六十丈长耳。

传言颜子有田百亩,信乎,其贫哉。

  ○论尺 #

  按《家语》孔子云:“布手知尺,布指 知寸,舒肱知寻。

”盖用手拇指与中指一叉,相距谓之一尺。

两臂引长刚得八尺,谓之一寻。

中指中节上一纹,谓之一寸。

盖中指有二横纹,准上一纹也。

后世营造 尺,始准下纹,但不知始于何时。

宋儒以为本于仁宗中指中节,恐未必然。

若以古准今,每尺当今七寸七分耳。

今以拇指与中指自臂腕一叉,尽处谓之尺脉,此亦可 验。

然程子又言,古尺仅当今五寸五分弱。

则文王十尺,当今五尺五寸。

六尺之孤,当今三尺三寸。

棺七寸,当今三寸八分强而巳。

不知其异于《家语》者,何也? 然文王五尺五寸,可谓短矣,恐还准作七尺七寸者为是。

  ○白沙诗谶 #

  白沙陈公甫先生,当成化、弘治间,以道鸣于广中,为 岭南夫子。

时李士实宪广东,常从先生宴游玉台之下。

他日,先生与世卿闲谈,兼柬若虚二律存于诗集。

盖自先生殁后以至正德己卯之变,约三十年,而士实从逆, 诗词规讽,宛然若合符节,殆至诚前知耶?抑偶合也。

其诗曰:“风光随处可怜生,共把闲愁向酒倾。

今日花非前日看,少年人到老年更。

秦倾武穆凭张俊,蜀取刘 璋病孔明。

万古此冤谁洗得,老夫无计挽沧滨。

”“礼乐犹存鲁两生,至今闻者尚心倾。

乾坤已正高皇统,制作还思霸业更。

事机每向忙来错,山色偏于雨后明。

枕 畔白云闲一片,直从南斗跨东滨。

  ○星异 #

  荧惑者,七政之一,非彗孛比也。

然星家多忌之,若宋景公时守心,姚兴时出东 井,唐德宗时守岁,符秦时、宋理宗朝皆犯南斗,则中国往往有事。

昨甲辰四月,荧惑初见于箕斗之间,说者谓扬州之域有灾,既而大江以南,麦果无收,吴蚕尽 死。

六月一日,正入斗中,迨半月始出斗口,渐稍远矣。

七月初复入斗中,数夕乃下而出,直至九月始远。

凡百五十余日而两犯焉。

于时大早,米价昂贵,民不堪 命,从前所无。

苗皆蠈死,民大失望。

粪多力勤,人事愈尽者,被灾愈甚,颗粒全无。

此又自古所无之变也。

犯斗之效,盖彰彰矣。

  ○人异 #

   谭紫霄《化书》有曰:“至淫之极,男化为女。

至暴之极,人化为虎。

”愚按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为丈夫。

汉献帝七年,越巂有男化为女。

宋文帝元嘉二 年,燕有女化为男。

宋徽宗时,女子生须,男子怀孕。

皆人异也。

弘治初,吾浙萧山县有陈三者,尝为耆民,人呼为陈三老人,一夕化虎,惟一髀不变,入山为害。

人有遇之者,呼三老官,拜而恳之,即舍去。

正德间,苏州吴县有男子孔方者,一日忽闻空中呼其名,遂怀孕而生人。

时高安朱侍御实昌,巡按苏松,以灾异闻。

大 意以为男子生人,古尝有之,然未有出于畿甸之内者,实大变也。

嘉靖初,余姻家陈古涯瀛,知福之漳浦,县境内有卫氏者,妯娌三人皆不孝甚。

一日,雷震一声, 化为牛、羊、犬三物,惟头面不变。

雷神立于空中,观视良久而后隐。

三物见人不能言,惟垂泪。

陈乃图形刻板,详述其事,散于四方。

后陈解职归,年余,县中人 有来谒者,曰三物已死其二,尚存其一云。

  ○陈世章 #

  陈世章者,以《易经》补邑痒弟子员,嗜酒尚气,人皆以狂目之。

然性 直而质敏,余独与之善也。

生子曰干,今亦痒生。

嘉靖乙酉,世章醉死四年矣。

吾友蔡时信者,处其堂兄茂才之塾,时干亦从游。

他日,时信与诸生扶鸾召仙,降者 乃朱晦翁也。

众皆惊愕罗拜,质以《易经》所疑十余条,一一剖析详明,益信无疑也。

已而忽书曰:“时信,汝以色病,我以酒亡。

”众方疑骇,又书曰:“陈干儿 过来。

”众笑,始悟其为世章也。

余因问:“阴世所谓地狱者,有诸?”曰:“有。

”“然则公何以在此?”曰:“我无罪者,不往也。

”又问:“轮回有诸?” 曰:“有。

”“然则公当何如?”曰:“三年后,在光泽徐知县家,范氏为男。

”鸾既返,诸生乃纪其言于壁。

次日,干出其所遗旧书,昨所剖析,皆其存日亲笔题 意也。

后三年,吾邑有徐丰崖先达,以蓬州学正迁光泽令,归而移居,无子。

孕,将育矣。

夜梦有远客至门,徐亟出迎,乃一冠带者,曰:“吾姓陈,闻公新居,故 来耳。

”觉而异焉。

迟明,而子生。

弥月以梦语人,偶陈氏诸彦昔之召仙者闻焉,曰:“噫,征矣。

”为言其详,及所同见者。

崖未信,以问于余,余曰:“不谬, 壁记尚存,可质也。

”丰崖叹曰:“有是哉!”盖召仙时,徐尚为学正,因名其子曰应陈云。

  ○陆俨山 #

  陆俨山祭酒深,嘉靖 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以疾终,经一日夕未殓,复苏。

自言曰:“初见一吏人相请,至一大衙门。

主者出迎,入后堂,坐定。

命取禄寿簿来,检之曰:‘公之功名 富贵美矣.但平生有短行者三事,故折公寿算,今尽于此矣。

尚有三日,且请还复。

’送出门,适见拘系一罪人至,乃俨山弟也。

因言于主者,主者即命放之,曰: ‘汝且去,与老先生同来。

’遂苏。

”时,其弟亦久病,果越三日同时而卒。

  ○人面疮 #

  按医书言,人面疮,云是袁盎、晁错 之冤,诸药不效,以贝母啖之,遂愈。

正德丁丑,临淮贡士彭镛邀余饭,有神乐观陆道士者在座,老矣,当时失问其名。

彭指之曰:“陆公少时尝生人面疮。

”余因 问之,答曰:“年十七时,夜与本房老仆忿争,殴之死焉。

房后地旷而风烈。

吾师急聚薪焚之,天明无知者。

十年后,足外臁发毒成疮。

疮口似唇而有舌无齿,能 言,曰:“我即仆也,我今安在?”且索酒食。

但开口言时,必大痛垂绝,口闭复苏。

饮之以酒,则四周皆红;啖以脂膏,亦能消烁。

食毕,则闭,疼乃稍可。

但流 脓血不止,每日一度或二度。

其发无常,极受苦楚,贝母亦不能疗。

如是者一年,忽七日不言,以为将瘥矣。

有兄在牛首寺为僧,行往访之,在寺几半月,忽复言, 痛绝尤甚。

曰:“我才出数日,汝即避我,使我寻之苦也。

虽然,冤亦解矣。

汝明日下山,遇一樵者,可拜求治之。

”明日,果遇樵者,恳焉。

樵者厉声怒曰:“业 畜,敢言我也。

去,半夜疗汝。

”忽不见。

恍然回观,夜梦金甲神人胸挂‘赤心忠良’四字,谓曰:“药在案上,可煎汤服之。

以左手持药查出,水西门外第二十家 门首有妇人泼水者,即弃于道而返”。

觉,起视案有物如乱发而无端。

遂如戒,果见妇人弃之。

疮遂愈。

自后屡探本妇,竟亦无他,不知此何故也。

”陆时自出其 足,尚有微痕,可验云。

  ○朱府君墓铭 #

  按《五代史》纪吴越国王钱桱,欧阳公得其封落星石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始知其 尝改元,余皆闭而不见。

余家旧藏《武原志》,内载土中所得《朱府君墓铭》,则知尚有宝大二年,在甲申、乙酉岁。

又自称为义忠国。

惜欧公不及见耳。

作者谢 鹗,即其所言,可考见当时吴越尊王效顺之意。

使欧公而见,必当以备列传无疑。

今录其略于此:府君,讳行先,字蕴之,吴郡人也。

猿臂燕颔,完备将才。

始隶职 于建宁高公,所在征讨有功,霅守用为心膂。

自渤海公厌世,高礼乱,行君奋臂一呼,率众归国。

时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亲统全师,抚宁郡县,君遂以功累封协力 勤王佐正匡国功臣,加右仆射静海镇遏使。

君在镇,锄耰荆棘,板筑城垒,亲载耒耜,遍植桑麻,以备祗奉,供承南北。

十五年,内外无间言。

以宝大元年四月得 疾,终于镇。

殿下遣中使三赐汤药,赙赠甚厚,进明州郡侯太傅。

世墓在乌程县,不克归葬。

以其年岁次甲申,厝于开元府海盐县德政乡澉墅村之原。

有子八人:元 晟节度使、正散将,元杲,节度、正散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元升节度、下将,皆有父风。

鹗与府君幸同王事,不敢饰词,铭曰:“挺生 英特,邈尔奇形。

素蕴豹略,能精武经。

戈鋋再举,氛祲廓清。

从兹勇冠,大振厥声。

盛迹既彰,威名遂振。

静守谦敬,动知逆顺。

惟此贤王,尝其忠信。

不有殊 功,那迁剧镇。

开吴志大,佐越功全。

一人注意,百辟惟贤。

方期剖竹,宜分重权。

孰谓梁木,俄随逝川。

生作功臣,没留遗策。

眷彼令嗣,恭承帝泽。

丹旐斯引, 玄宫巳辟。

万载千秋,芳尘永隔。

”观鹗之文既佳,而又能知大义。

所言“恭承南北”者,南指吴越,北指宋也。

谨用识之,使忠义之士,白于后世。

  ●碧里杂存下卷

  ○铎角 #

   我太祖高皇帝,所以化民之道,思之尽矣。

黄昏则制木铎,使人呼之于道路,曰:“孝顺父母,恭敬长上。

和睦乡里,教训子孙。

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不过六 句之间,而其语甚明。

无非欲其孝弟慈爱,为善去恶,而成仁厚之俗。

五更则制画角,使人吹之于丽谯,曰:“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

创业难,守成又难,难 也难。

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

”亦不过九句而已。

而其声甚悲,无非欲其谨始慎终,居安思危,而免颠沛之苦。

虽诗书所载,何以加焉!真圣人之言也。

天下 臣民,使能守而弗失,岂不永享太平?奈何二百年来,遂不复知有此,可不慎哉!

  ○洪武韵 #

  韵书始于江左,沈约乃吴人,其 以四声括字,内多土腔,杂乱之甚,不可分辩。

自唐至宋,以诗赋取士,尤严于韵。

作者虽隹一韵之错,则不复取。

想当时亦非不知沈约之谬,或者正喜其杂乱易 误。

盖将以此窘士,故用之欤?我朝洪武取士,犹用诗赋。

圣祖独恶沈约之谬,故作《正韵》一书,一洗前代之失。

其有功于士习大矣。

至今会试榜文,有除《洪武 正韵》一部外,不许夹带片纸只字,盖亟欲《正韵》之行也。

岂知以后革去诗赋,士子已不知《正韵》为何物。

而世之作诗者,亦复因仍旧弊,又不知《正韵》为何 书。

不务正音,不遵时制,反从侏离艰涩之韵,吾不知其何也。

  ○赵松雪 #

  赵松雪公,宋之宗室而仕元,人皆议之。

有题其画 者,曰:“赵家公子,玉堂仙画。

出苕溪似辋川,多少青山红树里,岂无十亩种瓜田?”又题其画渊明图,云:“典午山河半已墟,蹇裳宵逝望归庐。

翰林学士宋公 子,妙笔多应醉后书。

”有题其画马者,曰:“隅目晶荧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黄姿。

千金千里无人识,笑看胡儿买去骑。

”有题其画竹者,曰:“中原旦暮金舆远, 南国秋深水殿寒。

留得一枝春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

”其讥之也深矣,恐亦伤于太刻。

天命有在,宋祀已墟,族属疏远,又无责任,仰视俯育,为禄而仕,民之道 也。

但当辞尊居卑,时怀黍离之感而已。

必欲以事仇责之,宁免顽民之诛?微子抱祭器而归周,受封于宋;箕子传《洪范》以授圣,受封朝鲜;与夷齐各行其志,仲 尼称仁,不亦可乎!

  ○哨遍 #

  旧观东坡在昌化,负一大瓢,歌田野间,盖哨遍也。

“哨遍”二字,不知何谓。

及观坡《与朱唐 叔书》,云:“旧好读渊明《归去来词》,每患其不入音律。

近辄微加增损,为般涉调哨遍,略改其词,不改其意。

”始知“哨遍”是乐府牌名。

后见元人周德清, 作《中原雅韵》,专论音律,但无师传,不能通晓其言。

乐府曲名,共有三百六十五章。

轩辕制律一十七宫调,今止存一十有二,自黄钟大吕等以至般涉调总统三百 余乐章。

所谓“哨遍”,乃般涉调之一曲耳。

则知历代士大夫,皆通音律,如李白应制,作清平调。

柳子厚言筝与瑟,皆十三弦,有七律三十五调。

可见,自唐至元 犹有其传。

至于我朝,绝无之矣,但依其平仄成文而已,漫不知宫商律吕为何用,又何怪声诗之不古若哉!坡翁“哨遍”在《草堂诗余》,可考。

  ○诗帐 #

   东坡先生以才高见忌于时,朝士嫉之,百计中伤,诬其诗涉诽谤,检其《蛰龙》等作,言于上,欲置之死。

又行杭州,凡其在任日所题屏障、卷册、僧房、名山诗 句,悉录成帙以进,谓之诗帐。

所媒孽者,至矣。

幸赖时君不信浸润,遂得从减。

或言祸起诗讽章惇,此恐未然,盖皆舒亶、贾易、朱光庭等为之也。

观其在海外所 遗惇书,乃平生至厚,相知而蒙其教爱者,岂有是哉!然尝因秦太虚下第,和参寥韵寄之,云:“秦郎文字固超然,汉武凭虚意欲仙。

何事秋来不得解,定中试与问 诸天。

”此则真欠检点,无所逃罪,幸亶辈不及知耳。

  ○岳武穆 #

  成化中,杭郡庠生陈璟、陈珂,以功名事扶栾召仙,仙至, 题诗曰:“天风吹我上湖山,回首中原只惨颜。

一纸灵符来野垅,又骑黄鹤到人间。

”二生问前程如何,书曰:“二子皆有成,但令弟更显达耳。

”二生请问大仙姓 名,书曰:“吾,宋岳飞也。

吾有心事为子白之。

”其词曰:“君不见,黄龙塞上秋风高,貔貅满野如猬毛,千乘万骑拱视而壁立,仰看大将真嫖姚。

又不见,朱 仙、偃城战大捷,指挥甲士皆英烈。

匈奴酋长已受降,圻甸腥膻闻之而溃蹶。

丈夫立志岂止此,直欲挽回君父之车,与天下苍生俱雪耻。

嗟呼!权奸蔽天日,班师之 牌一日十二至,构成大狱坏长城,倾山倒海风波起。

缚虎容易纵虎难,妖狐敢决东窗计。

一家同日尽诛夷,河北功劳皆已矣。

世间万事有公道,闻说贼臣皆切齿。

至 今血食在西湖,千古堂堂照青史。

”二生曰:“他日功名有成,即以此歌立石于庙。

”又书曰:“自颂功德,非臣子所宜。

汝若立石,吾以雷霆碎之。

”后璟中会 试,为蜀府长史。

珂中进士,至大理卿。

果如其言。

郡人徐越述其事于余,因作《精忠百咏》诗,贻其耳孙为筳■〈?专〉云。

  ○周孝侯 #

   周处,字子隐,阳羡人。

少孤,勇力无行,乡里患之。

因感父老三害未除之言,乃入山射杀虎,入水杀蛟,遂师事陆机、陆云,励志好学,有文思,州府交辟。

仕 吴,吴亡归晋,累迁至御史中丞,不避权戚,为梁王彤所陷,战死。

今墓在宜兴城中,有庙,谥曰“孝侯”。

历代加封王爵,救灾捍患,代显威灵。

兹今嘉靖乙卯五 月,贼焚无锡,宜兴告警。

忽处墓烟气矗天,若竖黑旗二面,满城人皆见之,连夕皆然。

后又添一面,宛然在望,近视则不见。

时予侄鲲作令,所目击者,乃为文致 祭。

士民欢曰:“孝侯显灵,吾上无患矣。

”后贼过境上,果不为害。

盖没已千二百年,而神之昭著如此。

  ○干宝 #

  干宝者, 孙吴时人,即于宝也。

本姓干,后人讹为于字。

海盐人也。

按武原古志,去其墓,在县西南四十里。

今海宁灵泉乡真如寺,乃其宅基,载在县志。

盖古地属海盐也。

旧图经云:宝父名莹,仕吴为立节都尉。

有宠婢,妻甚妒之。

莹卒监葬,遂生推婢于墓。

后十余年,宝葬母开圹,而婢伏棺如生,载还,经夕始苏,言其父恩爱如 旧,地中亦不恶。

既而嫁之,生子。

宝感之,遂作《搜神记》。

想当时必闻婢谈地中鬼神事故耳。

嘉靖壬戌六月,又闻于汴阳兵师王方崖楹言,汉川尹蒲山者,任四 川顺庆府同知,尝为之谈属邑南克县刘氏事,忘其名矣。

父有一婢名么女,父宠爱之,为母所妒。

父没,母推诸圹中,并葬焉。

三年后,母死开圹,见其婢伏棺上不 死,遂出之。

言与其父相处如常,乃一梦中,无所苦也。

蒲山归,遍言于人,以为大异,殆与前志实相符合。

  ○张方洲 #

  方洲 张先生宁,吾盐之伟人也。

仪表丰整,有俊才。

诗、字、丹青,一时三绝。

文集甚富,行于世。

正统蒙尘,先生尚未仕,作二诗云:“羽书昨夜报居庸,百万雄师下 九重。

天子垂衣临大漠,群臣端笏护兀戎。

禁中已乏回天谏,阃外谁收辟地功。

千古澶洲扶日毂,令人长忆寇莱公。

”“宝马朱轮接上游,时危难解奉天忧。

鼎湖龙 去弓刀远,剑阁云深日月愁。

玉辇已随胡地草,青山犹是汉宫秋。

微臣天末空瞻切,肉食何人与国谋。

”成化间,官礼科都给事中,奉使朝鲜国。

国王遣其臣朴元亨 者,为馆伴。

朴亦捷才,从游太平馆。

先生为《百韵诗》,每写一联,朴亦随手和之。

相逼甚急,殊无逊意。

及先生写至“溪流残白春前雪,柳折新黄夜半风”,朴 遂阁笔,曰:“不敢和矣。

”先生终于汀洲知府,家居无子,名重海内。

捐馆后,有二妾,曰寒香、晚翠,各年十六七。

乃更相剪发,以死自誓,不下楼者六十年, 皆登寿考。

人莫得见其面以卒,为吾邑之双节云。

  ○冷面寒铁公 #

  周新者,南海人。

永乐中为监察御史,不避权要,贵戚敛 手。

性刚直,无笑容,人呼之为冷面寒铁公。

转浙江廉使,多所平反,不能悉录。

有虎为害,公为文祷于城隍,虎自来伏罪,乃格杀之。

其异政多类此。

朝命锦衣千 户东浙拿脏吏,受赇卖法。

适新须知还,遇于涿州,捕之系于涿狱。

被其脱走,诣阙,反诬奏新。

上怒,驰驿缚新至御前,犹口陈其罪不已。

上愈怒,立斩之。

是 夕,太史奏文星坠。

上大悔之,后尝见形于朝,或见一人红衣立日中。

上呵问之,对曰:“臣周新也。

上帝以臣刚直,命为浙江城隍,为陛下除奸吏。

”言讫不见。

参政彭森为作传,其略如此。

  ○狸啮鸡 #

  吴康斋先生与弼,江右崇仁人也。

少年省亲太学,布衣弊履,人莫识其为司成之子。

弃去举业,专意圣学。

中岁家极贫,絺绤御冬,躬耕食力,人不能堪,而怡然终身。

尝有诗曰:“淡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

”又诗曰:“灵台清晓玉无 瑕,独立东风玩物华。

春气夜来深几许,小桃又放两三花。

”家蓄一鸡司晨,为狸所啮,乃作一诗,焚于土谷神祠,曰:“吾家住在碧峦山,养得雄鸡作凤看。

却被 狐狸来啮去,恨无良犬可追还。

甜株树下毛犹湿,苦竹丛头血未干。

本欲将情陈上帝,题诗先告社公坛。

”一夕雷雨,天明狸震死坛前,非诚通神明而有是乎!然愚 观康斋在我朝道学中,笃志力行第一流人品,试观其语录,不问而可以知其人,故白沙先生师事之。

作《枯树裒谈》者,乃极力肆诋。

此与宋之小人巧谤程朱者何 异!恐后学不知,遂信以为实,则受诬于千古矣,故敢为一雪之。

  ○渡海方程 #

  余于癸丑岁,见有《渡海方程》,嘉靖十六 年,福建漳州府诏安县人吴朴者所著也。

其书上卷述海中诸国,道里之数,南自太仓刘家河开洋,至某山若干里,皆以山为标准。

海中山甚多,皆有名,并图其形。

山下可泊舟,或不可泊,皆详备。

每至一国,则云此国与中国某地方相对,可于此置都护府以制之。

直至云南之外,忽鲁谟斯国而止,凡四万余里。

且云至某国,回 视北斗,离地止有几指。

又至某国,视牵牛星,离地则二指半矣。

北亦从刘家河开洋,亦以山纪之。

所对之国,亦设都护府以制之。

直至朵颜三卫,鸭绿江尽处而 止,亦约四万余里云。

下卷言二事,其一言,蛮夷之情,与之交则喜悦,拒之严反怨怒。

请于灵山、成山二处,各开市舶司以通有无,中国之利也。

其二言,自山东 抵北直隶,濒海数千里,皆沮洳膏腴之地,今皆弃于无用。

合于其间,特置一户部衙门,专管屯田之务,募民耕之。

臣颇谙区田之法,又传得外国金稷米种。

见在每 种一亩,可比十亩。

如是数年,得谷不可胜计,则江南漕运可免。

其言如此,虽未知可用与否,亦有志之士也。

据其所言,则至忽鲁谟斯国,当别有一天星斗矣。

永 乐中,太史奏南极老人星现,廷臣称贺。

南极入地三十六度,不可见,岂即其地欤?则所言牵牛止有二指,又何疑哉!南极乃远而不可见,非入地也。

《程氏遗书》 言,天地升降在八万里中,岂亦自星而验之欤?

  ○秦驻山碑 #

  按《史记》秦始皇二十六年初并天下,自号始皇帝。

二十八年东 行郡县,上峄山,并海以东,登之罘,又作琅琊台。

二十九年登之罘。

三十年之碣石。

三十七年上会稽。

并刻石颂德,凡七处。

史载其词者五,东南惟会稽秦望山者 尚存。

今按《武原志》载,吾邑秦驻山碑,赵宋时已破碎。

所可考者,有云:“前贤灼灼,后圣茂哉。

始皇承天,越受帝命。

业超上古,歼周灭郑,七雄靡余,六国 是并。

功深太古,道迈前王。

埒炎均吴,美冠颛黄。

通灵七代,敬构斯堂。

纵圣凝贤,荷兹休祉。

庵蔼余辉,蜚声万祀。

”凡六十八言。

其词甚古,真先秦文,《史 记》所不载者。

盖遵海而南,先登秦驻,而后登秦望也。

今碑不存而庙在,不知创于何时。

庙前有飘松一方,拆而复生,不由栽种,亦往往显兵戈光怪之异,海上人 皆见之。

  ○王雨舟 #

  王雨舟,名济,湖之乌镇市人也。

其父王翁,家巨富而性吝,无子。

其家临市,河傍有市桥,久废矣。

一 日有老僧至门,以修桥为请。

怒叱数次,其请益坚。

翁曰:“汝于市中募缘,吾当为主。

”僧不肯,必欲翁一力成之,不得已而诺焉。

费之百金,成矣。

仍建亭桥 侧,俾僧居之。

僧戒律清苦,时时与翁往来笑语,甚相得也。

居且十年,时翁侧室有娠,将就馆矣。

一夕,翁梦此僧狼跄进门,径入闺中。

翁梦中大怒,追逐,遂 醒。

而内室啼声闻矣,举家大喜。

天明,得外报云,僧于半夜已坐化于亭中。

翁大惊异,因命其子曰济,盖取义于桥也。

雨舟后官横州别驾,词翰俱佳,亦无子。

性 坦夷,有大度,穷极声色富乐。

终身与余先君交善,此其所自言也。

  ○佛记儿 #

  按史传所载,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拆而生 契。

陆终氏娶鬼方之女,开其左右胁,而生昆吾等六人。

浮屠氏称释迦之生,出母右胁。

黄冠氏称,老聃之生,出母腋下。

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从腋 下小腹上出。

宋时,莆田尉舍之左,有市人妻生男,从腰脾间出,皆疮合,子母无恙。

此皆得于传记。

近见《琅琊漫抄》,乃文衡山先生之父林所录。

称成化辛丑, 宿州奏,一妇人胁下生男。

弘治改元戊申,公按宿,亲召视之,八岁矣,名佛记儿,是黄医官之甥。

母娠时胁肿如臃,比生时母亦昏晕不知。

及苏,视胁肿处巳平, 疮痏甫合,乃知胁下生也。

据此,亦常有之,则自古圣贤之生而异于人,又何疑哉!

  ○前知 #

  前知之道,在至诚。

固其能事, 然观传记,若夏侯婴之佳城,王果之堕棺,沈彬之漆灯,皆符于千数百年之后,载诸简册,世远或未可信。

及观虞邵庵作《朱泽民母墓碣》云:至元甲午吉宜人将就 馆,其姑施夫人疾,亟下圹,梦伟丈夫告曰:“勿夺吾宅,吾且为夫人孙。

”既而治地,得石焉。

太守陆绩之墓,别有刻石在傍,曰:“此石烂人来。

”换视之,果 断矣,遂掩之,而遂卜地。

夫人复梦伟丈夫来,谢曰:“感夫人盛德,今得为夫人孙矣。

”已而泽民生,为江东行省儒学提举。

本朝天顺年间,徐有贞治水张秋,命 东平判官王震浚河。

堤下一圹,有石志,曰:“前卦吉,后卦凶。

五百年后水来冲,幸遇王通判移我在河东。

”遂改葬之。

则前知之术,信有之矣,岂皆至诚之圣人 哉!

  ○习静 #

  正德初,先师阳明习静于阳明洞。

洞在南镇深山中,先生门人朱白浦、蔡我斋等数辈自城往访焉。

道遇先生家 童,问以何往,对曰:“老爹知列位相公且将至,故遣我归取酒肴耳。

”众异之。

既至,问曰:“先生何以知某等之将至也?”先生曰:“诸君在途,某人敲水洗 手,某人刻竹纪诗,皆如目击。

”众益大骇。

盖无事则定,定则明,故能心通。

岂他术哉!信蜀山人董《五经》之事,非诬矣。

然非圣智之资,未易言也。

  ○盛玉华 #

   玉华盛先生端明,南海人也。

提学浙中,通政南畿,余时屡获接之。

宽仁厚重,犯而不较,忍性绝欲,存心济物,真盛德君子也。

尤精于医,自言尝集方书一千 卷。

家不杀牲,虽会客,惟取诸市。

自己饮食惟白粥、柏子汤而巳,茶亦不用也。

尝自云:“诸君不信轮回,盖忘之耳,其不信固宜。

惟余自生时,即能记忆,故惟 自知之,自信之耳。

余前世乃广东一军卒也,不欲言其名,父早丧,惟能认母与妻耳,专与百户牧马。

今母妻之容,与系马之树,宛在目中。

”其自言如此。

又自述 今生之异:盖其今世之父选,一苦寒边方教官,年五十余无子,因学中无乡贤祠,言于县尹而图之。

既得地矣,期以明日启土,夜梦一朝服者曰:“此吾宅也,公能 存之,当使公生贵子。

”及明破土,得一碑,曰:“端明殿学士某之墓。

”遂不动,为之封而树之。

逾年而得先生,因以为名云。

  ○郭景纯 #

   阳明先生,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梦晋忠臣郭景纯璞以诗来谒。

且极言王导之奸,谓世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导实阴主之云云。

觉而悉记其诗,不遗一字。

起录 于壁,曰:“我谙阳明道,故知未来事。

时人不我识,遂传耽一技。

一思王导徒,神器良久觊。

诸谢岂不力,伯仁见里底。

所以敦者佣,罔识天经与地义。

不然百口 未附托,何忍置之死。

我于斯时知有分,日中斩柴市。

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

九天一人抚膺笑,晋室诸公亦可耻。

举目山河徒叹非,携手登亭空洒泪。

王导真奸 雄,千载人未议。

偶感君子淡中及,重与写真记。

固知仓猝不成文,自今当与频谑戏。

尚其为我一表扬,万世万世万万世。

”噫!后之千二百年,而英灵犹见梦于阳 明。

阳明能尽忆之,是皆精明之极,理无间耳。

阳明亦有长诗,多不录。

  ○田石谣 #

  阳明先生既平田州之乱,先是田州有一巨 石,谓之田石,侧卧江浒,旧有童谣云:“田石倾,田州兵。

田石平,田州宁。

”岑猛闻而恶之,乃夜遣人平之,明复如故。

如是再三,终欹侧也。

自先生定乱之 后,此石平矣。

先生自往观之,命洗剔苔秽,见有古刻“新建伯”三大字于其上,亦异矣。

先生遂续加九字,并刻之,云:“嘉靖岁戊子春,新建伯,王守仁。

”因 奏改为田宁府云。

  ○虔台梦 #

  阳明先生在赣州都府,军令甚严,宿卫之士无敢偶语离次者。

一夕,于中夜,卫士忽见府门洞 开,有一道流自外至,长髯蕉扇,俨如洞宾。

一童子执纱灯,前导以入,门复闭。

久之,开门,送出,长楫别。

去甚速,不知所之。

见者惊愕,门如故。

天明,遂相 传言,自守巡以下,皆知之已。

而守巡入楫,先生遂自言:“梦纯阳真人来访,吾问:‘如何谓之仙?’彼曰:‘非儒之至者,不足以称真仙。

’吾又问:‘如何谓 之儒?’曰:‘非仙之至者,不足以言真儒。

’良久别去。

”守巡乃敢言夜来卫士所见,始知纯阳之果至也。

  ○斩蛟 #

  嘉靖八 年春,金华举人范信,字成之,谓余言:“宁王初反时,飞报到金华,知府某不胜忧惧,延士大夫至府议之,范时亦在座。

有赵推官者,常州人也,言于知府曰: ‘公不须忧虑,阳明先生决擒之矣。

”袖中旧书一小编,乃许真君《斩蛟记》也。

卷末有一行,云:‘蛟有遗腹子贻于世,落于江右,后被阳明子斩之。

’既而,不 数日,果闻捷音。

”范语如此。

余后检《白玉蟾修真十书》,始知真人斩蛟之事甚详,其略云:真人既制蛟于牙城南井,仍铸铁柱镇之。

其柱出井数尺,下施八索钩 锁地脉,祝之曰:“铁柱若亚,其妖再兴,吾当复出。

铁柱若正,其妖永除。

”由是水顿息,都邑无虞。

复虑后世奸雄窃发,复虑后世奸雄窃发,故因铁柱再记云: “地胜人心善,应不出奸仇。

纵有兴谋者,终须不到头。

”又曰:“吾没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间,此妖复出,为民害。

豫章之境,五陵之内,当有地仙八百人,出而诛 之。

”真人生于吴赤乌二年正月二十八日,至晋宁康三年八月朔,年一百三十六岁,拔宅上升云。

余考传记,旌阳存日至今正德己卯,大约适当一千二百四十年之 数。

且所记铁柱,实应宸濠之谶,亦异矣哉!铁柱井,今在洪都南城铁柱观中,而真人亦有庙在省城,其有功于南昌甚大。

又见江西士人言,宁王初生时,见有白龙 自井中出,入于江,非定数而何哉!

  ○瑞莲 #

  钱君景孚,名达,风度高严,远迈流俗,吾邑隐君子也。

喜植莲,弘治己酉发一 干,双花,结二实,入咸异之。

衢方豪诗云:“钱家盆池如玉井,亭亭一干双花并。

却疑姊妹在昭阳,太液波间斗双影。

夜舒不闻有菂薏,两房垂垂意可省。

缘知公 家有联璧媚水含英作光景。

”天水胡缵宗诗云:“太华峰头有奇卉,分得小池香一丛。

扶疏对面笑初日,婆娑双袖歌回风。

戏鱼田田掷其下,飞鹭振振鸣当中。

两岐 连理元易得,有人竞爽难为同。

”后钱君赠刑部郎中,长子珍封礼科给事中;次子琦正德戊辰进士,尝以孤城抗贼,极谏犯颜,一麾出守,非其好也,乞东海而老 焉。

珍子薇,琦子芹、萱,皆举进士,甲第蝉联,一时独盛。

而后来之秀,尚森森也。

天之报施善人,表之以应莲为兆耳。

传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善必先 知之,信哉!

  ○御夷 #

  汉贾谊以洛阳年少,当文帝朝,上《治安策》,史氏讥其欲施三表五饵,以系单于,其术固巳疏矣。

自 余观之,可谓通达国体,未可以疏目之也。

夷狄之性,谓之天骄,贵吾修内治以防之,若与之角,死伤必多,仁人之所愍也。

故太王事之以皮币、犬马、珠玉。

春秋 时,鲁公会戎,魏绛和戎,公子遂盟戎,皆不得己而与之交。

后世若汉唐之和亲,宋之岁币,视古则又甚焉,何尝出于谊策之外乎?我朝西僧、朵颜,皆縻以爵赏, 厚往薄来,岁费不可胜计,皆表饵之遗意。

迩者叛人徐海等,诱倭夷为边患,焚屠惨酷,大臣力不能制,卒以柔道胜之。

如擒猩猩之法,耗费无限,乃知暗合谊言。

盖势所必至,非有武侯、武穆、阳明之才。

谊,其未可轻也。

今日之计,御北虏,饬边防,御东夷,开市舶,庶几其长算乎。

  ○天宁塔 #

   海盐治,在宋时去海稍远,后岸善崩,渐薄城下,而势未已。

天宁寺西斋长老础石琦翁者,博学高才,有道行,名动朝野。

夜梦龙王献珠,请师建塔,遂募缘建 成,谓之镇海塔。

自是而海岸不复沦矣。

迄今二百余年,岿然尚存,高二百四十尺,制度比他塔殊秀爽。

正德间,僧会琇翁修之,余尝为之作记。

闻琦师初建时,每 一砖顶于首,跽而诵《大悲咒》一卷,其愿力如此。

初成时,其势稍偏。

忽一夕,满城人皆闻空中语云:“天宁塔偏,急往救之。

”旦乃正矣。

事在宋潜溪所撰志 中。

乃今嘉靖乙卯二月,寺僧一小暗室中忽有塔影在壁。

余往观之,乃倒影也。

五层在壁,二层并塔顶在地。

层层栏杆、枋桷、詹尾分明如画,阴雨亦在,晴则尤 明。

余尝睹野史中往往言塔影倒悬,今乃亲见之。

  ○器车 #

  按《礼运》言:“天不爱道,地不爱宝,故天降甘露,地产醴泉, 山出器车,河出马图。

”注云:“器谓银瓮丹甑,车谓山车垂钩,谓不待揉治而自圆曲者。

”晋时,恒山大树自拔,根下有璧七十,玉七十二,皆光色精奇,异常 玉。

又张掖柳谷之石,有八卦璜玦之象,亦此类也。

正德甲戌,吾乡硖石友人沈拓,于紫硖山土中,得异石无数,有如斧钺者、圭璧者、方者、圆者。

而长者厚仅二 三分,周围口尤廉薄。

各有圆窍,窍皆倒棂。

黄白黑绿,各不同,光洁工巧,人为有所不如。

见者皆以为霹雳砧而藏之。

嘉靖丁巳,黄湾马氏开山作圹,亦于土中得 如前者一十六枚,其形极相似,白者光可鉴。

皆余所亲见者,谅非人之所为,且人亦安事于此,岂即器车之类乎?

  ○投江 #

  先 师阳明窜龙场时,日夜南奔。

抵杭,计逆瑾必欲置之死也,惧祸及亲,乃不敢归,惟遣家僮还报,而独居胜果寺。

一日题诗于壁,置双履于江滨,而潜去矣。

其诗 曰:“学道无闻岁月虚,天乎生我欲何如。

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痛有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

百年臣子悲无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自是远近 喧传,阳明已投江矣。

闻于逆瑾,怯心由是稍纾。

遂得达龙场,而家亦无虞。

然在万里之外,风闻汹汹,有云海日翁巳斥死矣,有云王氏已抄没矣,非先师之见机行 权,乐天安土,何以保其性命,而成他日之功哉!而无识之士,犹以伪死议之,岂知微服过宋,在宣尼有不免乎?余观唐史,安禄山表权皋入幕府,皋度禄山必反, 以其猜虐不可谏,欲行又虑祸及亲,因献俘京师,在途诈死。

既,含敛而遁去。

皋母以为实死,恸哭感行路,禄山信之,而归其母。

皋潜奉母昼夜南奔,既渡江而禄 山反,天下闻其名。

与此事正相类,真卓行哉。

  ○铁柱老僧 #

  阳明先生壮年受室,时以妇翁宦江西,因往焉。

一日,独游铁柱 观。

至一静室中,见一老僧,坐与语,相得,僧乃出书一编,授先生而别,且曰:“三十年后再相见。

”后平宸濠入洪都,复往游焉。

老僧尚在,以诗遗先生,曰: “三十年前曾见君,再来消息我先闻。

君于生死轻毫末,谁把纲常任半分。

穷海也知钦令德,老天应未丧斯文。

东归若到武夷去,千载香灯锁白云。

”先生亦有和 章,今失记。

昔所授编,亦竟不知何书也。

  ○张永 #

  武宗毅皇帝既闻宸濠之变,奋然有射蛟之志,自称大都督威武大将军,乃 南巡,欲与之决战。

未至,而阳明已擒之矣。

自常山路归杭,将献俘京师,而驾已至镇江。

时巨张永先带京军若干来杭,先生遂移疾,卧于胜果寺僧房,以宸濠付 三司官,取具收管。

永至,问知先生所在,径造僧房,而先生药香满堂,拥被称不能起。

永坐于床,曰:“王都堂,我知汝非病也,我有好言与汝。

”先生备述用 兵,劳瘁致疾之故,永曰:“君之功不须说,但圣上此来欲与濠战。

君先擒之,今当押赴南京候旨,未可献俘奏捷。

”先生曰:“谨如教。

”又问曰:“宸濠宫中金 银,今安在?”先生曰:“金银则无,但拾得簿籍有帐,皆送与二十四监矣。

”永与语久之,意甚相得,扯先生起,出袖中片纸,乃御书密旨也。

云:“拿宸濠之 功,我第一,你第二。

”先生乃起,具服谢恩,遂同入城。

次日,同赴教场操军。

永亲射九矢,俱不中。

请先生射,先生以不能辞,强之再三,而后就位,九矢皆 中。

京军齐声欢呼,曰:“名不虚传。

”永遂心服,曰:“我国家得先生如此文武全才,社稷之福也。

”自后江斌、张忠等屡于上前肆谤,皆赖永救解得免,然先生 亦终不得一面天子。

幸脱危机,永之力焉,不可以不纪也。

  ○铜柱梦 #

  阳明先生既受广西田州之命,自言曰:“吾少时尝梦至 马伏波庙,题之云:‘铜柱折,交址灭,拜表归来白如雪。

’又梦题诗曰:‘拜表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

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铭文永不磨。

’不意今有此 行。

”乃嘉靖四年秋也。

逾年功成,而疾亟矣,屡表乞致不许,遂促归,至南雄府青龙铺水西驿而卒。

事闻,上怒,爵荫遂尼至今。

梦之验也如此。

  ○聂司务 #

   湖州凌汉章,成化间针术神灵,擅名吴浙。

尝谓予先子从吾翁曰:“昔曾于一市中见一丐者,形躯长大而凶恶,面颊天生一手掌痕,有十余丐者从之。

既去,问于 主人,主人曰:‘此丐姓聂,父聂某,原为司务之官。

因早朝从行,吏失携笏板,怒甚,掌打其面,遂仆地死。

后家居,其妻有娠,忽一白日见前吏入门,径入其 室,已而妻生一子,掌痕宛然在面,父己心知之矣。

始能言,即有报仇之语。

比长,日以杀父为事父。

谨防之,几被其弑者,屡矣。

夫妻相议,逃避异乡,不知所 往。

其子遂纵酒色为非,将家业费尽,而为丐云。

’”凌时感其事,作诗记之,曰:“平生不信有阴魂,丐面而今见掌痕。

寄与世间君子道,莫教结怨种冤根。

  ○铁树开花 #

   王雨舟,名济,乌镇人。

家富,好客,能诗,为广西横州判,尝为余言:“今世所谓六十花甲子者,以铁树开花得名。

此树必遇甲子年方开花,吾尝于书中曾睹此 说,后官横州,乃亲见此树在一指挥人家圃中。

其人言,在我明洪武十七年、正统九年、弘治十七年三开花矣,今当于嘉靖四十三年再花。

信书中不诬矣。

”雨舟又 自刻一编,记所见闻,亦载此,惜不问其所睹者何书也。

  ○日月影 #

  凡日月东生西没,并南北二陆行,皆有一定之度。

独丁卯 岁,予于荆溪所见不然。

余与馆宾查懋言等验之数月,甚审,可骇。

月自望以前,每夜长落于未方;自望以后,每夜渐出于东北,直从寅丑之间升天,望南斜行,至 未方则下没矣。

七月、八月、九月皆然。

每至半夜,月光入槛一丈二尺有余。

日与月同宫,皆出寅入未。

日将没时,其光入南牖,照北壁。

九月望日,太阳入槛七尺 五寸。

去冬至尚有两月,此何理也?不但日月而己,凡南斗箕心等宿,自一更以后皆从午未间落,甚速,不复西行,几乎四方易位,殊不可晓。

初疑地势有异。

及余 仲冬抵家,望夜观月尚在天南,无一毫异,但人自不察耳。

始悟太史公月出北辰间之说可信。

次年春,海贼大至,杀死宗将军,围阮中丞于桐乡,浙西荼毒,岂《阴 符经》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之说,信有之耶?在南方如此,而北方不闻奏报,何欤?次年遂复反正。

予时北斗有记,天河有诗,不止此也。

  ○木稼 #

   嘉靖十五年,余游荆山,时冬至后,连日大暖,忽夜中大雷电雨雹,天明下雪,连五日夜,厚与肩齐,人皆行于雪巷。

晴后三日,余乃渡淮。

是日无风,日光在薄 雾中,而寒气入骨,比雪寒三倍。

忽见人之须眉毛发,皆皤然成翁,无间老少,相顾大笑。

而马之尾鬣,柳之枝条,皆成银丝。

平生之所未见,问于逆旅主人,曰: “此所谓飞霜也。

”余意岂《春秋》所谓雨木冰者欤?沂阳子曰:“此木稼也。

”然余考之,木稼,又谓之树介。

木为少阳,少阳将有害,阴气胁之先寒,得雨而 冰,曰树介。

是日无雨,不知是否?燕惠王信谮,弃邹衍,邹衍仰天而哭,六月飞霜,则谓之飞霜,亦有所本。

又考《齐民要术》,大寒,冰雪封条,谓之谏树。

盖 恐其阳气之泄故封之,谓之谏,殊有理而意新。

稼介二字无义,岂谏字之讹欤?黄太史题橄榄轩曰“味谏”,亦与暗合。

  ○雷书 #

   按宋儒皆以雷从地发,固为正论。

然此直据理,而不知变者耳。

夫变亦理也,宁有理外之变哉?按史,宋祥符中,岳州玉真观天火所焚,留一柱有“谢仙火”三 字,人皆叵测,召仙而问之,曰:“此雷部掌火神名也。

”又宋德清县觉海寺,雷书“酉侯李钧火攸利火谢钧思通”凡十二字,皆倒书。

又华亭天王寺雷书“高洞杨 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亦皆倒书。

此犹见于传记者也。

余游荆溪善权寺,正殿乃唐大中年造,庭下古桧乃萧梁时植,殿中三柱一书“谢钧记”三字,一书 “诗米汉”三字,皆楷书;一书“诗米汉谢钧之记”七字,皆草书。

每字各方径尺许,亦皆倒书也。

周文襄公忱,命以刀削之,随削随深,惧而止,今洼处犹存。

谓 雷为二气搏击,而无鬼神,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