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缙绅旧闻记》五卷,宋张齐贤撰
提要
序
卷一
梁太祖优待文士
少师佯狂杨公凝式
襄阳事 #
陶副车求荐见忌
泰和苏揆父鬼灵
卷二
齐王张令公外传
李少师贤妻 #
虔州记异 #
衡阳县令周妻报应
卷三
向中令徙义 #
张相夫人始否终泰
田太尉候神仙夜降
白万州遇剑客 #
卷四
安中令大度 #
宋太师彦筠奉佛
水中照见王者服冕
洛阳染工见冤鬼
卷五
白中令知人 #
张大监正直 #
焦生见亡妻 #
石中获小龟开渠得蛟卵,掘地得鲤鱼,皆附。
提要
《洛阳缙绅旧闻记》五卷,宋张齐贤撰。
齐贤字师亮,曹州人,徙居洛阳。
太平兴国二年进士,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司空致仕。
卒谥文定。
事迹具《宋史》本传。
是书前题乙巳岁,乃真宗景德二年齐贤以兵部尚书知青州时所作。
皆述梁、唐以还洛城旧事,凡二十一篇,分为五卷。
《书录解题》目次与此本合,独晁氏《读书志》作十卷。
今按自序,明言五卷,而检《永乐大典》所载此书之文,亦无出此本外者,则《读书志》字误明矣。
书中多据传说之词,约载事实以为劝戒。
自称凡与正史差异者,并存而录之,亦别传外传之比。
然如衡阳周令妻报应、洛阳染工见冤鬼、焦生见亡妻诸条,俱不免涉于语怪。
又如李少师贤妻一条,称契丹降王东丹,朝廷密害之,非命而死,契丹已知之,李肃奉命护丧柩送归,忧沮不知其计云云。
案《通鉴》、《五代史》,东丹即辽太祖长子,太宗之兄,奔唐为昭信节度使,赐名赞华。
因太宗助石晋起兵,潞王遣宦者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之于其第。
是东丹之死,实缘潞王以兵败逞忿,旋即灭亡。
晋高祖后为之备礼送归。
时隔两朝。
在晋人本无密害之事,又何所疑嫌而遽形忧沮?此事殆出传闻之讹,殊不可信。
至如纪张全义治洛之功,极为详备,则旧史多采用之。
其他佚事,亦颇有足资博览者,固可与《五代史阙文》诸书同备读史之考证也。
序
余未应举前,十数年中,多与洛城搢绅旧老善,为余说及唐、梁已还五代间事,往往褒贬陈迹,理甚明白,使人终日听之忘倦。
退而记之,旋失其本。
数十年来,无暇着述;今眼昏足重,率多忘失。
迩来营丘,事有条贯,足病累月,终朝宴坐,无所用心。
追思曩昔搢绅所说及余亲所见闻,得二十余事,因编次之,分为五卷。
摭旧老之所说,必稽事实;约前史之类例,动求劝诫。
乡曲小辨,略而不书,与正史差异者,并存而录之,则别传、外传比也。
斯皆搢绅所谈,因命之曰《洛阳搢绅旧闻记》。
庶可传信,览之无惑焉。
宋朝乙巳岁夏六月营丘白序
梁太祖优待文士
梁祖之初兼四镇也,英威刚很,视之若乳虎。
左右小忤其旨,立杀之。
梁之职吏,每日先与家人辞诀而入,归必相贺。
宾客对之,不寒而栗。
进士杜荀鹤,以所业投之,且乞一见。
掌客以事闻于梁祖,梁祖默无所报,荀鹤住大梁数月。
先是,凡有求谒梁祖,如已通姓名而未得见者,虽踰年困踬于逆旅中,寒饿殊甚,主者留之,不令私去,不尔,即公人辈及祸矣。
荀鹤逐日诣客次。
一旦,梁祖在便听,谓左右曰:「杜荀鹤何在?」左右以见在客次为对。
未见间,有驰骑至者,梁祖见之,至巳午间方退,梁祖遽起归宅。
荀鹤谓掌客者曰:「某饥甚,欲告归。
」公人辈为设食,且曰:「乞命。
若大王出,要见秀才,言已归馆舍,即某等求死不暇。
」至未申间,梁祖果出,复坐于便听,令取骰子来。
既至,梁祖掷,意似有所卜。
掷且久,终不愝旨,怒甚,屡顾左右。
左右怖惧,缩颈重足,若蹈汤火。
须臾,梁祖取骰子在手,大呼去声曰:「杜荀鹤!」掷之,六只俱赤,乃连声命「屈秀才」。
荀鹤为主客者引入,令趋,骤至阶陛下。
梁祖言曰:「秀才不合趋阶。
」荀鹤声喏,恐惧流汗。
再拜,叙谢讫,命坐,荀鹤惨悴战栗,神不主体。
梁祖徐曰:「知秀才久矣。
」荀鹤欲降陛拜谢,梁祖曰:「不可。
」于是再拜,复坐。
梁祖顾视陛下,谓左右曰:「似有雨点下。
」令视之,实雨也。
然仰首视之,天无片云。
雨点甚大,沾陛檐有声。
梁祖自起,熟视之,复坐,谓杜曰:「秀才曾见无云雨否?」荀鹤答言:「未曾见。
」梁祖笑曰:「此所谓无云而雨,谓之天泣,不知是何祥也?」又大笑,命左右:「将纸笔来,请杜秀才题一篇《无云雨》诗。
」杜始对梁祖坐,身如在燃炭之上,忧悸殊甚。
复令赋《无云雨》诗,杜不敢辞,即令坐上赋诗,杜立成一绝献之。
梁祖览之,大喜,立召宾席共饮,极欢而散,且曰:「来日特为杜秀才开一筵。
」复拜谢而退。
杜绝句云:「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由是大获见知。
杜既归,惊惧成疾,水泻数十度,气貌羸绝,几不能起。
客司守之,供侍汤药,若事慈父母。
明晨,再有主客者督之,且曰:「大王欲见秀才,请速上马。
」杜不获已,巾栉上马。
比至,凡促召者五七辈,杜困顿无力,忧其趋进迟缓。
梁祖自起,大声曰:「杜秀才,『争表梁王造化功』。
」杜顿忘其病,趋步如飞,连拜叙谢数四。
自是梁祖特帐设宾馆。
赐之衣服钱物,待之甚厚。
福建人徐夤下第,献《过梁郊赋》,梁祖览而器重之,且曰:「古人酬文士,有『一字千金』之语。
军府费用多,且一字奉绢一匹。
」徐赋略曰:「客有失意还乡,经于大梁,遇郊垧之耆老,问今古之侯王。
父老曰:且说当今,休论往昔;昔时之事迹谁见?今日之功名目覩。
」辞多不载。
遂留于宾馆,厚礼待之。
徐病且甚,梁祖使人谓曰:「任是秦皇汉武。
」盖诮徐赋有「直论箫史王乔,长生孰见;任是秦皇汉武,不死何归」,憾其有此深切之句尔。
梁祖既有移龟鼎之志,求宾席直言骨鲠之士。
一日,忽出大梁门外数十里,憩于高柳树下。
树可数围,柯干甚大,可庇五六十人,游客亦与坐。
梁祖独语曰:「好大柳树。
」徐徧视宾客,注目久之。
坐客各各避席,对曰:「好柳树。
」梁祖又曰:「此好柳树,好作车头。
」末坐五六人起对:「好作车头。
」梁祖顾敬翔等,起对曰:「虽好柳树,作车头须是夹榆树。
」梁祖勃然,厉声言曰:「这一队措大,爱顺口弄人。
柳树岂可作车头?车头须是夹榆木,便顺我,也道柳树好作车头。
我见人说秦时指鹿为马,有甚难事!」顾左右曰:「更待甚?」须臾,健儿五七十人悉擒言柳树好作车头者,数以谀佞之罪,当面扑杀之。
梁祖虽起于羣盗,安忍雄猜,甚于古昔。
至于刚猛英断,以权数御物,遂成兴王之业,岂偶然哉!
少师佯狂杨公凝式
杨少师凝式,正史有传。
博总经籍,能文工书,其笔力雄健,自成一家体。
襟量恢廓,居常自负,既不登大用,多佯狂以自秽。
时班行潜目之为「杨风子」。
在洛,多游僧寺道观,遇水右松竹清凉幽胜之地,必逍遥畅适,吟咏忘归。
故寺观墙壁之上,笔迹多满,僧道等护而宝之。
院僧有少师朱留题咏之处,必先粉饰其壁,洁其下,俟其至。
若入院,见其壁上光洁可爱,即箕踞顾视,似若发狂,引笔挥洒,且吟且书,笔与神会,书其壁尽方罢,略无倦怠之色。
游客覩之,无不叹赏。
故冯瀛王次子少尝于寺壁留题曰:「少师真迹满僧居,祇恐钟王也不如。
为报远公须爱惜,此书书后更无书。
」进士安鸿渐题云:「端溪石砚宣城管,王屋松烟紫兔毫。
更得孤卿老书札,人间无此五般高。
」石晋时,张相从恩自南院宣徽使官才检校司徒、权西京留守,到洛城后未久,少师自东京得假往洛阳,夜宿中牟县。
时申未间,飞蝗蔽日,自东京而至。
又明日,至郑州;是晚,飞蝗小至。
次日,至荥阳,飞蝗亦至荥阳。
适有乘传往洛中者,少师附书并一绝,先次赠洛阳居守张公,略曰「押领蝗虫向洛京,合消居守远相迎」云云。
及到洛数日,少师寄诗上张相云:「南院司徒镇洛京,未经三月政声成。
四方羣后皆如此,端坐庸夫见太平。
」张公知其贫,赠遗甚厚。
按:「石晋时」至此八行,别本所无。
杨之居,在府衙西门咫尺,寻常入府,篮舆在前,牵马在后,少师策杖冠褐,数十步后徐行随之,见者笑而不测之,此佯狂之一也。
常近冬,居家未挟纩,少师安然不之问。
一旦,故旧自西回,行李甚伟,杨以书诉贫。
故旧凌晨来候之,仍于通利店内先寄物中,留紬五十匹、绢百匹,书送于杨,请货易,以略备冬服。
少师得紬与绢,紬尽送修行尼寺造袜,施数寺僧尼,绢尽送南禅、大字两院,请饭僧。
宅中骨肉已有寒色,老女使闻施僧,嗟讶有泣者,少师笑而不言。
数月,居守知之,召女工辈,依杨宅之家口数,大小悉造绵衣,无阙者,造成送之。
少师见送衣至,笑谓宅中曰:「我故知留守公送衣来尔。
」此亦不测其心,佯狂之二也。
寻常每出,上马至大门外,前驱者请所访,杨与一老仆语曰:「今日好向东游广爱寺。
」老仆曰:「不如向西游石壁寺。
」少师举鞭曰:「且游广爱寺。
」鞭马欲东,老仆曰:「且向西游石壁寺。
」少师徐曰:「且游石壁寺。
」闻者窃笑之,此皆佯狂之事也。
有谈歌妇人杨苎罗,善合生杂嘲,辨慧有才思,当时罕与比者。
少师以侄女呼之,每令讴唱,言词捷给,声韵清楚,真秦青、韩娥之俦也。
少师以侄女呼之,盖念其聪俊也。
时僧云辨能俗讲,有文章,敏于应对,若祀祝之辞,随其名位高下,对之立成千字,皆如宿构,少师尤重之。
云辨于长寿寺五月讲,少师诣讲院,与云辨对坐,歌者在侧。
忽有大蜘蛛于檐前垂丝而下,正对少师于僧前。
此句有脱字。
云辨笑谓歌者曰:「试嘲此蜘蛛。
如嘲得着,奉绢五匹。
」歌者更不待思虑,应声嘲之,意全不离蜘蛛,而嘲戏之辞,正讽云辨。
少师闻之绝倒,久之大叫曰:「和尚,取绢五匹来!」云辨且笑,遂以绢五匹奉之。
歌者嘲蜘蛛云:「吃得肚鑍撑,寻丝绕寺行。
空中设罗网,祇待杀众生。
」盖讥云辨体肥而肚大故也。
云辨师名圆鉴,后为左街司录,久之迁化。
少师于西京寺观壁上书札甚多,人间所收真迹绝少。
其寺观所书壁,僧道相承保护之。
至兴国九年,大水湮没,墙壁摧坏,十无一存。
可为惜之!可为惜之!
襄阳事 #
张从恩相公,晋祖时为宣徽南院使。
时镇州安重荣叛,晋祖将征之,行有日矣。
张相中夜思之,若圣驾北征,安王从进在襄阳,已有跋扈之状,恐朝廷无备。
来日,朝退求见,遂以襄州为请,且曰:「安从进若乘虚来袭京师,即陛下何以为备?」晋祖曰:「卿未知尔。
今已命高行周为招讨,用卿为都监,仍命高勋、焦继勋等数人备指使。
」张闻晋祖言已有备,正与己意合,且上命己护其师旅,不敢辞让。
因陈情数事,皆允之。
先发骑将郭金海部领三千余骑,往唐州驻泊,焦继勋等数人亦同是行。
晋祖纔发京师,襄阳安从进遂叛,谓朝廷无备,欲乘虚掩袭,遂选精骑南下。
焦继勋等知从进已叛,即飞表闻于行在,张相、渤海公亦继发。
从进与郭相遇于花山。
金海,蕃将,善用枪,时罕与敌,拳勇过人,喜战斗,欲立奇功。
两阵相去数里。
从进素管骑兵,金海久在麾下,安亦待之素厚。
从进乃跃马自变量百骑乘高,去晋阵百步,厉声叫郭金海。
金海独鞭马出于阵数十步,免胄侧身,高声自称曰金海。
从进又前行数十步,劳之曰:「金海安否?我素待你厚,略不知恩,今日敢来待共我相杀!」金海应声答曰:「官家好看大王,负大王甚事?大王今日反,金海旧事大王,乞与大王一箭地,大王回去。
若不去,吃取金海枪。
」言讫,援枪鞭马,疾趋其阵。
高勋亦继进。
从进惧,跃马而退,师遂相接,大为金海所破,焦继勋押阵。
奏到,晋祖大喜,赏赐有差。
从进自此丧气,婴城自固,王师为连城重堑以守之。
月余,王师攻城,城上矢下如雨,王师被伤者众。
是日,金海为飞矢集身,扶伤归营。
明日,从进用计污金海,欲使朝廷疑之。
以金缾贮酒,金合盛药,以索悬之城上,呼郭金海。
金海知之,力疾扶创而往。
城上劳金海曰:「大王知你中箭创甚,赐你金缾、金合酒与风药。
」金海,蕃人,目不知书,惟利是贪,取缾与合归营,且不闻于元戎。
元戎等疑之,乃驰驿奏。
晋祖念花山之功,不加罪,城下就除金州团练,并其兵放他部。
金海之任,居常悒悒不乐,至于捐馆,惜哉!焦继勋,我大祖幸洛之岁,降麻授相州节钺而终。
高勋陷北虏,用为幽州节度使。
母在京洛阳福善里,太祖常厚赐慰安之。
高后欲归,不知其终。
陶副车求荐见忌
陶晟,虢州人。
少读书业文,尤长于诗。
五十余,耻无成,遂求隶虢之右职,相次为步使。
虢,陕之属郡,使府藉其才干,召置陕城。
久之,会晋末戎虏犯中夏,侯章、赵晖俱为匡国指挥使在陕,王晏为都头。
戎将令至陕驿,侯章等随虏帅就驿候之,虏命蕃将镇陕。
一旦,有蕃使见侯章衣新褐毛衫,系金度铜束带,虏人使一作「使人」。
再三视侯,与虏胡语,往来甚久。
蕃帅临上马,命译语者谓章曰:「天使要指挥身上毛衫与束带。
」逼之甚急。
侯不获已,与之,假他人衣与带而归。
三人同行,章在涧南,遂召王晏与赵晖来涧南营内,取酒同饮。
既而侯章曰:「安有身为指挥使,着一领毛衫,系一条铜束带,作主不得,就身上夺却。
」愤惋久之。
赵晖亦怒,独王晏无言。
将散,晏谓侯章、赵晖曰:「今世乱,我辈衣与束带闲事,将来未知死所尔。
」侯与赵曰:「如何?」王晏曰:「到恁田地,藉个甚!今夜领二三十人入驿,斫取蕃使头,因便入衙,杀了蕃王所差使长。
得则固守,不得则将家属,掠金帛,入河东投奔刘大王。
」刘大王,即汉高祖也。
侯初怯不应,赵晖然之,晏熟视侯章,久之而去。
是夜,独王晏、赵晖率死士数十人入驿,斩戎使,尽取财物以归。
乃踰垣入衙,杀蕃酋,遂据其城。
王晏领甲骑数百人诣涧南,欲杀侯章。
章惶惧,拜于马前,释之,令上马。
推赵晖为首,侯章、王晏为都监、巡检。
差陶公与赵晖之子延进同赍表,奏汉祖劝进焉。
汉祖大喜,因次第酬之。
后汉祖知晏功,三人皆节使,备在正史。
陶公遂委质事汉祖,及王师南举,命为开道使。
高祖即天位,陶使人来求赵晖、侯章等奏举;朝廷不得已,遂授公虢州刺史,然执政者由是侧目矣。
罢郡,处之环卫,后出为蕃方副车军司马焉,终于荆州副使、知州事。
公能诗,与宫师王相溥善,常有诗往来属和。
翰林承旨淘公谷叔事之,自前延安军司马授华州行军,陶翰林为序,亲书以送之。
《送从叔赴华下序》略曰:「圣上即位之三年,命前延安军司马参戎阃于华下,绥旧俗也。
践华、宁、秦之境,远皇猷者,五十有九年矣。
自昭宗东迁,岁在甲子,至圣朝壬戌岁,五十有九年矣。
庚子山诗云:「秦华二境闲,皇猷远南夏。
」比已亡失数句。
赤骥嘶风而可仰,玉蟾耀彩以如昼。
潜编嘉作,别俟知音。
攀琪树而笑天风,鼎迁《周颂》;控文鳐而飞赤水,幅裂《韩诗》。
」辞多不载。
公晚年,知进士张翼能诗,召置门下,厚待之。
尝曰:「七言诗,我不如翼;五言诗,翼不如我。
」陶公诗有「河经蕃地浊,山到汉家青。
」又在环卫时诗:「拟拋丹禁去,试着白衣看。
」有集,陶翰长为之序。
张翼尝投诗两轴于宫师王相溥,王相以诗谢云:「清河诗客本贤良,惠我新吟六十章。
格调宛同罗给事,功夫深似贾司仓。
登山始觉天高广,到海方知浪渺茫。
好去蟾宫是归路,明年应折桂枝香。
」陶以副车别驾权莅藩阃者久之,所至称洽,不苛不扰,律身省事而已,在政无赫赫之称。
罢任日,民皆攀辕遮留,泣涕塞路,前驱鞭挞之,然后进。
既遭逢汉祖,始用为开道使。
以其读书多学,有木秀之忌,一求荐于三帅,过亦轻矣。
授一刺史,二年而罢,竟以散秩坎轲终身,亦命夫。
时俗谓之「求关节」,履捷径以致身者,得为深诫乎?仲尼曰:「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圣人之旨明,富不可妄求,况贵位乎?子元鼎,有文章,擢进士第。
乌乎!今不幸而殂矣。
泰和苏揆父鬼灵
苏揆,濮州人也。
业进士,太宗皇帝御试第二等及第,由廷尉平知吉州泰和县。
揆父殁十数年矣。
有吉州衙将,押纲上京回,行次黄梅县,宿于逆旅中。
昏晚后,忽有一老人,皁衣,裹短脚幞头,策一驴,引一僮,年可十六七,来逆旅中。
逡巡,于房中出揖吉州衙将,与之坐。
因语及泰和看亲识,吉州将询之曰:「某吉州人,系职州衙,自京回,今往本州,与老父作伴同去,可乎?」且言:「泰和之亲识,何人也?」老父曰:「某姓苏,有男名揆,叨忝登第,在泰和知县,暂去相看伊,彼更无别亲识。
」州将曰:「泰和知县,今本州通判同年也,通判,即向相敏中尔。
某幸得伏事。
某因便愿送老父至泰和,望知县处略言某姓字。
」老人许诺。
是夕,州将命酒,同饮十数盏,老人甚喜。
明日同行,沿路州将买食同餐,老人亦不辞让。
同过渡至江州,老人沽酒请州将同饮,始款狎无间然矣。
至洪州同宿,明日将行,老父谓州将曰:「某比约与公同往泰和,夜来思之,男已忝京寮知县,某行李如是,托你先到泰和,报儿子,制新衣,借仆马来,沿路相接。
」吉之州将然其所托,曰:「即告辞先行。
」至家,未敢诣州公参,先往泰和报知县,转榜子参。
苏揆出,州将拜起颇恭,且曰:「自黄梅与员外尊长同来,比约同至县。
及宿洪州之明日,员外尊父忽令某先来报员外,请制新衣,借仆马来,沿路等接。
」揆闻,未之信,且曰:「先父殁十余岁,莫悞否?」州将曰:「自黄梅同途来,同饮食,备说员外任泰和,特来相看,不虚。
」苏问其年颜身形,无二矣;又问系裹衫衣,无二矣。
揆降陛,望乡大哭者久之,徐谓州将曰:「揆父殁时,年颜系裹衣衫无小异。
」言讫又恸哭。
遂制新衣,画仆马,焚之。
后数年,揆亦理殂。
即老父所乘驴与仆,何物也?与之语言,人也;饮食,人也。
物假为之耶?鬼耶?神耶?时向相任吉州通判,余为转运使,备详其事而书之,岂语怪之嫌乎?
齐王张令公外传
齐王讳全义,《五代史》有传。
今之所书,盖史传之外见闻遗事尔。
王,濮州人,尝在巢军中,知其必败,遂飜身归国,唐授王泽州刺史。
初,过三城,谒节度使诸葛爽。
爽有人伦之鉴,覩王之状貌,待之殊厚,赠且多。
临辞,谓王曰:「他时名位在某之上,勉之。
」爽既殁,王渐贵,追思畴昔见知之恩未尝报,乃图其形像于其私第,日焚香供养之,每晨朝于影前捻香讫,方出视事,未尝小怠,至于终身;其感恩不背本也如是。
在泽未久,移授洛州刺史。
时洛城兵乱之余,县邑荒废,悉为榛莽,白骨蔽野,外绝居人。
洛城之中,悉遭焚毁。
初,巢、蔡继乱,乃筑三小州城,保聚居民,以防寇盗。
及罕之等争夺,但遗余堵而已。
初至洛,率麾下百余人,与州中一作「中州」。
所存者仅百户,共保中州一城。
洛阳至令尚存南州、中州之号。
王招怀完葺,五七年间,渐复都城之壮观,正居守之位焉。
王《本传》云「洛城之中,户不满百」,又唐鸿撰王《行状)云「于瓦砾邱墟之内,化出都城」是也。
今正史云:「京城内有南州、北州,盖光启中张全义筑,至明宗天成中,诏许人请财填筑。
」言光启中筑,乃王再葺而己,非始筑也。
其城壕今尚遗迹焉。
余少时,亲闻旧老所说云:「巢、蔡乱罹之后,洛阳苑墙中松柏甚多,至秦王修筑都城及里外桥,多聚侧近御苑废宫之松柏用之。
」圣朝岁,洛阳大水,诸城门悉摧坏,余亲见厚载、长夏等门堆积材木,视之,多柏木。
及洛中毁行修寺木桥,以土实之。
桥即故南州西壕上之桥也,得其木,皆柏木。
即旧老之言,可验矣。
王始至洛,于麾下百人中,选可使者一十八人,命之曰屯将。
每人给旗一口,榜一道,于旧十八县中令招农户,令自耕种,流民渐归。
王于百人中,又选可使者十八人,命之曰屯副。
民之来者绥抚之,除杀人者死,余但加杖而已;无重刑,无租税,流民之归渐众。
王又麾下选书计一十八人,命之曰屯判官。
不一二年,十八屯申每屯户至数千。
王命农隙每选丁夫,教以弓矢枪剑,为起坐进退之法。
行之一二年,每屯增户大者六七千,次者四千,下之三二千,共得丁夫闲弓矢枪剑者二万余人。
有贼盗实时擒捕之;关市人赋,殆于无藉;刑宽事简,远近归之如市。
五年之内,号为富庶,于是奏每县除令、簿主之。
所谓乱后易治乎?王之得简易之道乎?户既多,丁亦众,余时则教习之。
时李罕之在河阳。
罕之,奸贼也,尝破北山之摩云寨,当时号为「李摩云」。
亦尝置寨于洛城中,至今民呼其寨地为「李摩云寨」。
寨之西号寨西市。
是时,罕之镇三城,知王专以教民耕织为务,常宣言于众曰:「田舍翁何足惮!」王闻之,蔑如也。
每飞尺书于王,求军食及缣帛,王曰:「李太傅所要,不得不奉之。
」左右及与宾席咸以为不可与,王曰:「第与之。
」似若畏之者,左右不之晓。
罕之谓王畏己,不设备。
因罕之举兵收怀、泽,王乃密召屯兵,潜师夜发,迟明入三城,罕之顾无归路,遂逃遁,投河东。
朝廷即授王兼镇三城,时以正西京留守之任。
每喜民力耕织者,某家今年蚕麦善,去都城一舍之内,必马足及之,悉召其家老幼,亲慰劳之,赐以酒食茶彩,丈夫遗之布袴,妇人裙衫。
时民间上衣青,妇人皆青绢为之。
取其新麦新茧观之,对之喜动颜色。
民间有窃言者曰:「大王好声妓,等闲不笑,惟见好蚕麦,即笑尔。
」其真朴皆此类。
每观秋稼,见好田、田中无草者,必于田边下马,命宾客观之,召田主慰劳之,赐之衣物。
若见禾中有草,地耕不熟,立召田主,集众决责之。
若苗荒地生,诘之,民诉以牛疲或阙人耕锄,则田边下马,立召其邻仵责之曰:「此少人牛,何不众助之?」邻仵皆伏罪,即赦之。
自是,洛阳之民无远近,民之少牛者,相率助之;少人者亦然。
田夫田妇相劝,以力耕桑为务,是以家家有蓄积,水旱无饥民。
王在洛四十余年,累官至守太尉、中书令,封魏王,徙封齐王。
昭宗迁洛,郊庙行事,差官摄太尉。
时朝中有识者扬言曰:「太尉重官,历朝多阙,所以差摄。
今齐王官守太尉,何差摄之有?」王诚信,每水旱祈祭,必具汤沐,素食,别寝精洁,至祠祭所,俨然若对至尊,容如不足。
晴旱,祈祷未雨,左右必曰:「王可开塔。
」即无畏师塔也,塔在龙门广化寺。
王即依言而开塔,拜讫,王祝曰:「今少雨,恐伤苗稼,和尚慈悲,告佛降雨。
」如是未尝不澍雨。
故当时俚谚云:「王祷雨,买雨具。
」无畏之神耶?齐王之洁诚耶?齐王在巢军,先归唐,投泽州刺史;粱祖后归唐,授同州刺史。
自后与梁祖互为中书令、尚书令。
及梁祖兼四镇也,齐王累表让兼镇,盖潜识梁祖奸雄,避其权位,欲图自全之计尔。
梁祖经营霸业,外则干戈屡动,内则帑庾多虚。
齐王悉心尽力,倾竭财资助之。
及北丧师,梁祖猜忌王,虑为后患,前后欲杀之者数四。
虽夫人储氏面讦梁祖获免,亦由齐王忠直无贰,有勋名于天下,不能倾动之故也。
梁祖遂以子福王纳齐王之女为亲,以故虽尽力于梁祖,而武皇、庄宗常切齿于齐王矣。
及庄宗灭梁,齐王上表待罪,庄京降诏释之,召见大喜,开怀慰纳,若见平生故人,尽鱼水之情焉。
与论当世之务,皆出庄宗功臣意表,恨得齐王之晚。
其识略德望,动人主也如此。
因再上表,叙述屡为朱梁窥图,偶脱虎口,逼为亲,且非素志,乞雪表数句云:「伏念臣曾栖恶木,曾饮盗泉,实有瑕玼,未蒙昭雪鸿辞也。
」复下诏雪之,令刘皇后入齐王居第省之。
刘后坚求拜齐王与夫人储氏,齐王避不敢见,刘后归内奏之,且言少失父母,愿拜齐王并储氏为义父母,庄宗许之。
齐玉累表辞让,不得已而受之。
庄宗令翰林学士礼院,草定皇后与齐王、储氏为义父母相见及往来笺书仪注焉。
此乃从古所无之事也。
桑中令维翰,父拱,为河南府客将。
桑魏公将应举,父乘间告王曰:「某男粗有文性,今被同人相率,欲取解,俟王旨。
」齐王曰:「有男应举,好事。
将卷轴来,可教秀才来。
」桑相之父趋下再拜。
既归,令子侵早投书启,献文字数轴。
王令请桑秀才,父教之趋阶,王曰:「不可。
既应举,便是贡士,可归客司。
」谓魏公父曰:「他道路不同,莫管他。
」终以客礼见之。
王一见甚奇之,礼遇颇厚。
是年,王力言于当时儒臣,且推荐之,由是擢上第。
至晋高祖有天下,桑魏公在位,奏曰:「洛阳齐王生祠未有额,乞赐号『忠肃』。
」可之。
庙敕已下,会朝廷有故,遂中辍之。
上御历,知齐王于唐末有大功,洛民受赐者四十年。
比夫甘棠堕泪,宜昭祀典,诏有可复以「忠肃」额之焉;其德政碑楼,俾再完葺。
是知大勋重德,必有昭感,何没于唐而显于宋,使今明天子复新其祠庙?则王之功,虽千载之后,其不朽矣。
李少师贤妻 #
太子少师季公讳肃,国史有传。
唐末,西京留守齐王贵盛,兼镇河阳。
李公自雍之梁,齐王见之,爱其俊异,以女妻之,即贤懿夫人所生,王之适也。
数岁而亡,又以他姬所生之女妻之。
虽非贤懿所出,以其聪敏多技艺,齐王与贤懿怜惜之,过于其姊。
音乐女工,无不臻妙,知书,美容止,迨神仙中人也。
性贤明,有礼节,自幼至老无惰容。
夫贵,封清河郡夫人,治家甚严。
大富,姬仆且众,与夫别院。
李公院姬妾数十人,夫人亦数十人。
潜令伺夫院中,知姬妾稍违夫指顾,则召而挞之,择美少者代之。
每夫生日,必先畜女童晓音律者,盛饰珠翠绮绣,因捧觞祝寿,并服玩物同献之。
或辞以婢妾众多,即复择其常常者,归己院焉;执事稍久,嫁之。
夫入朝将归,具裙帔,候之于中堂之侧,令小苍头探之,既接见,如宾礼。
夫若困倦,一见便退归。
如相见稍从容,令动乐迎引,归夫人院,备果酒时新物,语及前代事,夫爱而惮之,未尝敢失色于前。
李公尝将命制置安邑、解县两池盐利。
既至,值戍卒窃发为乱,公乘机许以正库钱十余万贯,止罪其元恶者,乱兵由是散去,戮其同恶数十人,人心顿安。
当时用事一人,素与公通家,求洛中一樱桃园不得,一作与。
因而有隙,常欲中伤之。
因是密上言曰:「李某擅兴盗用官库物以买名,欲求不次之赏。
」于是,乃命台官就鞫之,狱甚急,垂饵虎口尔。
夫人闻之,乘步辇直诣朝门,俟执权者出,趋拜于路侧。
须臾,叩马声甚厉,且诉且泣,援引今古宠辱、祸福、成败可验者数事,哀怨凄苦,左右闻者感动之。
时当路者惭悔甚,即回马入朝,非时请对,曲为论雪之,且言:「有妻张氏,即齐王之女,诣臣马前号诉。
」时主闻之骇愕,曰:「如是贤妇人乎?」即命驰驿出之,李公由是免祸。
至晋朝,北戎降王车丹非命而死,北虏已知之。
李公受命,护东丹丧柩,送归北虏。
既归私第,忧沮不知其计,止于外厅,独坐久之。
夫人讶夫如是,命侍人请之。
既入,夫人谓李公曰:「有不称意差使乎?」夫默然泣下,曰:「某已老,男女小。
」又涕泣哽咽,未及再言。
夫人曰:「得无使绝域乎?若然,不当效儿女辈啼泣也。
」李公收涕,曰:「今奉命北使,送东丹丧。
东丹,朝廷密害之,北虏已知之矣。
某不惮远役,去必不还矣。
」夫人曰:「不然。
为君计者,戎虏贪利,某房内珠金等,可得数十万,尽以送行,厚赂其戎王左右,及献虏主,万全必归,非惟速归,兼恐厚得回礼。
」李公如其言,到蕃国,赂其左右,尽其所有为私礼。
戎虏君臣果大喜,命速遣公回,赐名马百余匹,别赐駞百余匹,衣服器皿称是。
复命,不敢留,悉进之。
由是迁官,赐赉甚厚,夫人之力也。
先是,赵思绾在永兴时,使主赴阙,思绾主蓝田副镇,有罪已发。
李公时为环卫将,兼雍耀三白渠使、雍耀庄宅使、节度副使、权军府事,护身脱之,来谢于李公。
公归宅,夫人诘之曰:「赵思绾,庸贱人,公何与免其过?既来谢,又何必见之乎?」曰:「某比不言,今夫人问,须言之。
此思绾者,虽贱类,审观其状貌,真乱臣贼子,恨未有朕迹,不能除去之故也。
」夫人曰:「既不能除去,何妨以小惠啖之,无使衔怨。
」自后,夫人密遣人令思绾之妻来参,厚以衣物赐之,前后与钱物甚多。
及汉朝,公以上将军告老归雍。
未久,思绾过雍,遂闭门据雍城叛,衣冠之族遭涂炭者众,公全家免祸。
终以计劝思绾纳款,遂拔雍城。
周祖素知公名,与之归阙改官,致仕于洛,亦夫人之力也。
且妇人之恡财与妒忌,悉常态也;以不妒忌疎财者,皆难事,况非治世。
叩马面数权贵,惟陈古昔倾陷良善,祸不旋踵报应之验,虽大丈夫负胆气轻生者,亦惮为之,况妇人女子者欤?不独雪夫罪,而能免全家之祸,则昔之举案如宾者,何人哉!不其贤乎?不其贤乎?与夫饰粉黛,弄眉首,蛊惑其金夫,窃鱼轩之贵者,岂同日而道哉!夫人事迹,可为女训、母仪者甚多。
余眼昏足重,心力减耗,聊举其殊尤者,纪之于篇,俾其令名千载之后不磨耳。
余客于李公门下且久,故闻其事甚详。
虔州记异 #
余在江南掌转输之明年,虔州有贼刘法定,房眷兄弟八人,皆有身手,善弓弩。
法定为盗魁,其徒且百数,州郡患之以闻。
太宗皇帝命两路都巡检使并力除之,其徒因散去。
时翟美东路巡检,石义西路巡检,官军为法定党伤杀者亦众。
余求得法定乡人徐满者,少与之狎。
徐满壮健多力,日行数百里,尝为散从官,以过归乡役。
余遣满招之,赦其罪,许酬以厢镇之劳。
不踰月,满至,法定兄弟八人投牒,束身归命,以求自雪。
再遣满赍书委曲安慰之,期以旬日,先令诣虔州出头,如约而至。
时同巡检殿直康怀琪,少年果敢,耻久不能擒法定昆季之一人,转运以片幅招之,悉来首罪,与知州尹玘、通判李宿谋尽杀之,独护戎韩宗佑后凡两见,俱作「景佑」,未知孰是。
按:别本前后俱作「宗佑」。
不之许。
怀琪密与尹玘飞章以闻,且言:「此贼兄弟,胆勇过人,旧党散潜山谷,忽有水旱之灾,啸聚凶辈,必为州郡患。
乞酷法杀之。
」朝廷可其奏。
法定兄弟八人,活钉于市。
数日,怀琪过之,法定等俱厉声大骂曰:「官中招出我,转运使许我以不死。
康怀琪与知州密计中我,使我兄弟同遭非命,地府下必诉尔,终不舍尔罪。
」怀琪怒,命左右以铁锤碎其手足,由是八人顷刻而死,弃尸野外。
余未半岁,自京奏公事回,泝流至虔州,怀琪乘舟三十许里相接。
覩揖之际,连拜数十,但云:「某罪过。
」余自暂离洪州来上京,却归江南,往复仅四五个月,固未知法定之死;闻怀琪称罪恳切,甚讶之,徐谓曰:「且就坐,适再三称罪过者何?」怀琪又起,面若死灰,且战且惧,惟言:「某罪过。
」覩之愈惊疑,未测何故也,遂答以他事。
无何,郡长与州从事皆至,促船夫疾牵至州部。
到驿,诸官悉散去。
余未及解带,怀琪独候谒,未及与接谈,又再三言:「某罪过。
」似有所依凭。
及去,召驿吏及州之走使辈诘之,皆曰:「巡检寻常不如此,得非为刘法定兄弟寃魂所使尔?不然,何恐惧称罪之若是?」因问法定等今何在,遂以怀琪所谋事对,余亦惘然嗟叹者久之。
余在虔州数日,欲往大庾县数处勾当。
当申酉间,郡长与康俱在坐,余告以起发之由,且请诸公不得出门。
俟昏晚上马,尹公等送至城门,独怀琪先辞而退。
余门外俟关锁讫,上马南去,行三十许里,闻奔马者相逼,命左右侦之,则曰:「康巡检。
」逡巡,怀琪至,因诘之:「适先已辞退,今远来何也?」曰:「欲相送至大庾县。
」遂与偕行。
明日,至大庾县驿。
驿厅东西各有一房,余居于左,康处于右。
日晚,命之同食,起行数百步,辞气如平常时,亦无他言。
逼暮,声喏而退。
余亦困倦,遂解衣而就枕,恍惚若梦中,有故人物故已十余年矣,再三告辞,涕泪恋恋然,倏忽而遂不之见。
觉而异之,忽闻人呼余左右者,其声颇急。
余惊起问之,即怀琪之虞候尔,曰:「巡检暴得疾,苦辞欲去。
」余急趋至康所,即抱膝呻吟云:「胫痛欲裂,已令具小舟,须顺流归虔州求医。
」须臾,数人扶翼诣船。
余策杖随之,康回顾凄咽而别,与余梦中告辞者相类。
又数日,余乘舟离大庾,及到虔州,疾问:「巡检安否?」即曰:「殂再宿矣。
」未久,韩供奉景佑至,具言怀琪未死间,头髻如壮夫向后折之状,颐颔上指,而髻在项上,喘息甚麤,须得三两人用力从后推其首,才能举之,口中唯云:「罪过,罪过。
」汤饮至口,如有人挥掣之状,悉覆于地,虽甚饥渴,但虚器而退。
除称罪之外,至死无他言。
不踰年,尹玘亦殂。
通判李宿,本不同其谋,但随而署字,后亦以患心疾,不得亲民掌关市赋于外,迨不为完人矣。
异夫!法定等本以杀人攻剽为事,戕人且众,为罪亦已深矣。
一为首罪而出,复遭非理而死,尚有灵若是,而况杀不辜者乎?异而书之,垂诫于世。
韩景佑知书有识,今累度国家委任,备书此事以示之。
衡阳县令周妻报应
衡阳周令,失其名,见访之。
蜀川人。
丧妻三数岁,再娶妻,亦蜀川人。
后妻携三女,俱长矣,来周令家,周抚之如己女。
后妻凶妒,周旧畜婢数人,内二人姙娠,每后妻加以他事鞭挞之,无虚日。
二婢各为怀姙,常以背或以臀腿受其梃。
周令妻多方用杖触其腹,欲其不全。
二婢竟以鞭捶堕胎而死。
是时,余任衡州通倅,闻尝不平之。
及余罢归,周氏之家久无所闻。
有士人与周令有旧,话及之,且曰:「周之后妻,既杀二婢,其后三女相次适人,因权寄寓衡阳。
不四五年,三女俱因产而死。
每一女死,其妻必饭僧忏悔,为先鞭挞堕胎死者二婢看经,自礼《梁武忏》。
三女俱以产死,未死间必旬日号呼痛楚,宛转而后终。
周令妻泣涕诵佛经,自对佛称罪焚香。
忧恼,因而得疾,女亡后岁余亦死。
乌乎!《书》所谓「天网恢恢,疎而不漏」,佛经报应,何昭昭若是乎?书之,俾妒悍不令之妇,闻之增惧,亦劝诫之道,有益于世教云。
向中令徙义 #
向中令讳拱,国史有传。
今记者,备其遗阙焉。
中令倜傥多权谲,勇果刚断,真英雄士也。
少善射,十中其八九焉。
生于汾州,从父徙居于潞。
年二十许,胆气不羣,重然诺,轻财慕义,好任侠,借交亡命,靡所不为。
尝与潞民之妻有私,后半岁,向谓所私之妇曰:「多日来,不见尔夫,何也?」妇笑曰:「以我与尔私,常磨匕首欲杀我,惧尔未得其便。
会尔久不及我家,与邻人之子谋,许钱数十千,召人杀之。
邻家之子曰:『若我杀之,汝肯嫁我乎?』念夫常欲杀己,恨无逃避之路,遂许之。
会夫醉卧城外,邻家子潜杀而埋之,惧为人觉,且潜遁矣。
」向曰:「邻家子今安在?」妇人曰:「在某所。
」向密寻而杀之,回责所私妇人曰:「尔与人私,而害其夫,不义也。
尔夫死,盖因我,我不可忍。
」遂杀其妇人,掷首级于街市,且自言曰:「向某杀此妇人。
」徐徐掉臂而去。
警巡者义之,且惮其勇力,不敢追捕。
因亡命,会赦方归,父忧之,形于颜色。
父长者,有节行,与故中执宪滕公善。
滕时尚布衣,因请计于膝曰:「用何术免此子破吾家?」滕曰:「敢撩虎须以速祸。
」向父曰:「某之子虽如是,观其性,亦易晓尔。
四年前,有一儒生,五十余,魁岸落魄,箕踞坐于某之门侧。
吾之子自外而归,熟视儒生,生弗之顾。
吾之子寻却出,诟责儒生,生但坐而不动,徐而言曰:『尔何等类,敢慢骂若是?然幸吾被儒服,履儒行,若二十年前未识书时,尔虀粉矣。
』因起摄衣,示吾子双手,曰:『见此乎?』观其筋力粗壮,狼虎人也。
又曰:『放汝,放汝。
』吾子闻之,欣然曰:『真大丈夫也。
我本谓庸儒,敢箕踞傲睨若是,遂容易辱骂,欲拳殴之。
』及闻儒者言,见儒者志,因谢曰:『某之过矣,某之过矣。
』遂延入,命酒馔。
儒生渐见某之子器局辞色,实当时侠少也,尤礼接某之子,某之子亦折节设拜而去。
由是观之,乃易晓尔。
」父归,谓中令曰:「滕秀才,实名士,阖郡重之。
我见汝为作,恐陷罗网,何不往候之?」中令夜乘月叩滕扉,延入,中令曰:「昨父教某,令候谒秀才。
」胜与语,应答皆有理,落落一奇士尔,滕心器之,窃怪其何受污于凶暴之党欤?滕因谓中令曰:「未识吾子,潞之中外一辞,以盗跖待之。
今观君才貌,贵人尔,幸自爱,无与非类同游处。
」微引古人之未遇,为贼为盗,一旦折节,垂千古名,若周处辈。
中令闻之,不觉前席。
语竟,中令曰:「自此愿叔事秀才,从前所为悉改矣。
」既归,拜其父曰:「某虽父母生我,今闻滕秀才教我,是滕秀才活我命矣。
」具以叔事滕公之语告其父,父闻之大喜。
自是,旧日豪侠徒侣,甘言谢绝之,名造请于滕。
不数年,潞之识者皆曰:「此向家千里驹尔!」出入衣冠美儒者,容止闲雅,不接非类,闻有德行道艺者,多就访之。
无何,父殁,服除,辞潞之亲戚,有四方之志焉。
累谒侯伯,皆曰寻常人,辄去之。
事侯益,未半岁,又辞去。
闻汉祖开霸府,欲往依之。
会岁饥,途多盗贼,由石会关欲入河东。
时有常侍中右职郭勋,为石会关镇遏使兼主关市。
郭知书,有识鉴,向谒之,留之月余,且曰:「今盗贼满路,公引一小僮,策两驴,观君鲜衣美仪貌,不类贫约者,此去畏涂,非利往矣。
兼近闻有一火贼,去镇五七里,时尝习弓弩,过客无全者。
更俟旬浃间,有伴侣三二十人,某亦集镇丁壮,送君出关路。
」向志不可留,且曰:「不劳人送。
」镇将郭勋覩其不可留,曰:「善自为谋。
」向遂行。
不三十余里,遇羣盗数十人,于路侧射弓。
向直诣贼所,徧揖之,因自陈姓名:「某从职军将,失主无托,今往河东,欲投事。
一僮两驴、随身衣装、一两贯盘缠外,更无财物。
近知前程去者,皆遭劫剥,幸诸君周旋,劳三五人送过前程。
」内一人长髯大面,壮捷魁伟,笑顾同辈曰:「观此人敢要我等送,何也?」中有一人曰:「彼有弓箭,试请伊射弓,如何?」长髯者谓中令曰:「兄弟方赌射,取弓箭射一两头。
」向谦让久之,羣盗坚请之。
向若不得已,取弓箭射两头,凡箭皆出括可半寸许。
羣盗惊叹,留坐与语,且曰:「仆射于此,且住三两日否?容弟兄辈管领。
」向许之,却回至关。
郭勋讶之,谓是不敢前进,向告之故。
明日迄暮,盗魁果令人来请向。
向随之,离镇可六七里,于墓林之侧,设席具馔,器物皆白金,方燃薪炽炭,刲牛烹煮之。
既半,以酒劝向,向曰:「素不饮酒。
」盗魁亦然之。
食讫,命取送路来。
须臾,一盗赍银一挺,牵一马至,素鞍勒全。
盗魁曰:「仆射无马,聊代步尔。
银到河东,充茶汤之费。
」向皆纳之,得结盟而退。
盗魁指挥小偷十人,送至前程,谓向曰:「此皆驱使者,有不如意,即痛挞之。
」向明日遂行。
既至晋阳,汉祖位望隆重,姓名无由通达。
时周祖尚为随使孔目官,汉祖托之心腹,门户已炎炎矣。
伺周祖晚归,于路隅趋出,手执状自称姓名,遂拜,周祖顾视久之。
及归,召而问之,具以所求之意对,且曰:「某四海无徒,愿在左右。
」周祖曰:「某见在大王门下,岂敢奉留。
」向发言慷慨,诚至坚确,周祖悯之。
每日候周祖归,趋拜如前。
一日,周祖召之入宅,徐曰:「嫌奉劳日日路左相拜,恐大王探知,将谓某招人,彼此不稳便。
既仆射在客,不如来某下处,且相伴。
」向再三致谢。
自此,移在周祖宅内。
周祖归,与同食,向对之,礼甚恭,周祖大器重之。
刘高祖举兵南向,墨制授周祖枢密副使。
向于周祖,始尽服事之礼焉。
汉祖有天下,周祖为枢密使,周祖补中令为内典客。
周祖之入关,平三叛,岐、蒲、雍也。
中令皆从行,奇计密谋,大有裨益师旅。
周祖留守邺都,带枢密使,步骑且众,戎政鞅掌,百倍常时,多与中令参决焉。
高祖事无大小,尽以付之。
及汉少主密计欲图周祖,周祖既觉,三军推戴,拥兵向阙,至于受禅,中令之力为多。
当世宗时,下秦、凤,战高平,戮马步都校何进、樊爱能已降数百人,皆中令之功也。
由是世宗兵威大振,南北廓地,所向无前矣。
尽淮南、朔南、霸上之境,皆为内地。
历南院宣徽使,仗节钺于方面,西京留守,官至中书令。
归全手足于京师第,令名终始,勋业显赫,近朝侯王,一人而已。
在洛阳,委政事于宾席,种竹艺树,纵妓乐、恣游适以自晦。
不积财帛,去世未十稔,子弟有冻馁者。
好贤重士,待人豁然,无疑忌心。
不枉刑,不扰民,有大功于世,终身未尝自伐,皆古之侯王所难之事。
谏议大夫膝公,讳中正,上党人。
博通经史,谨厚寡言,五常百行,无所亏缺。
长于时务,清俭率下,风规肃然,有古人风。
不苟进取,守命俟时而已。
会向中令遇周祖,既而思曩昔之事,曰:「若非滕公,吾为伏莽辈所污,死矣。
今日立身荣贵,忝滕公之力也。
」使人延请,奏于周祖。
由是向中令屡立方面大勋,滕公为宾佐,悉从行。
向中令以功名终始者,滕公之助也。
向居守洛阳,为府判官。
向中令移镇安陆,滕公授仓部员外郎,后迁大谏议,执宪纲。
久之,寿终于洛阳私第。
余在洛阳布衣时,滕公为府判官,已受滕公知,为江南转运使,蒙滕公举。
目覩中令之美,耳闻滕公之说甚详,故书。
俟他日取中令传校之,传之详者去之,传之略者存之,冀有补于太史氏而已。
张相夫人始否终泰
张相讳从恩,有继室,访其姓氏未获。
河东人,有容色,慧黠多伎艺,十四五时,失身于军校,为侧室。
洎军校替归洛下,与之偕一作「俱」。
来。
至上党,得病,因舁之而进。
至北小纪地名,厥病且甚,汤饮不能下。
自辰至酉,痢百余度,形骸骨立,臭秽狼藉,不可向迩。
军校厌之,遂弃之道周而去。
不食者数日,行路为之伤嗟。
道旁有一土龛,可容数人,盖樵童牧竖避风雨之处所也。
过客悯之,众为舁至于土窟中。
又数日,病一作痢。
渐愈,衣服悉为暴客所禠,但以败叶一作「席」。
乱草蔽形而已。
渐行至店,日求匄余一作「乞」。
食,夜即宿于逆旅檐下。
一日,一作「旦」。
有老妪谓曰:「观尔非求乞者也,我住处非远,可三百许步。
」即携之而往。
姥为洗沐,衣以故旧衣,日进粥饮蔬饭而已。
不数月,平复如故,颜状艳丽,殆神仙中人也。
里民有子未结婚者,争欲娶之,张氏拒之。
忽有士子过小纪,知之,坚求见之。
既见,谓姥曰:「可能娉?某当赠姥彩绢五十匹。
」姥许之。
易以鲜衣、首饰等,以车载之而去。
士子遂偕往襄阳,僦宅居之。
会襄帅安大王从进叛,左右利其财,杀其士子,纳其妻。
从进败,为乱兵所得。
人有知其殊色,遂送至都监张相寨内。
张相,即从恩也。
张相共获妇女十余人,独宠待士子之妻深厚。
数岁,张之正室亡,遂以士子之妻为继室,后封郡夫人。
及为中馈也,善治家,尤严整,动有礼法。
及张加使相,进封大国夫人,寿终于洛阳第中。
吁!妇人女子,何先困而后遇,险阻叹难备尝之矣!前有失身求匄之厄,终享富贵大国之封。
则古之贤人君子,当未遇也。
则困风尘,蒙菜色,有呼天求死而不能。
一旦建功业,会云龙,爵位通显,恩宠稠叠,功业书之史策,令名播之不朽者,何可胜数哉!因书之者,有以知妇人微贱者,岂可轻易之乎?况有文武才干,困布衣及下位者欤?
田太尉候神仙夜降
田太尉重进,始起于戎行,常为太祖皇帝前队,积劳至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太宗朝,移镇永兴军。
重进晚年好道,酷信黄白可成。
有拣停军人张花项,衣道士服,俗以其项多雕篆,故目之为「花项」。
晚出家为道士,今时有人见,尚在关右。
自言有术,黄白金可成,重进甚信重之。
花项又引一道士为同志,重进与之同饮食,前后所要钱帛,悉资之,无少违者。
久之无成,遂绐重进云:「泾州本城有一人,即某二人之师。
太尉暂能召至,至则其药立就。
」重进发牒诣泾州,令暂发遣至永兴军。
泾州以不奉宣命,不敢发。
重进使人教之,为有疾不可医者。
本州上言,重进为经营之,得出军籍。
泾之军既至,重进喜甚。
花项曰:「得此人至,同去采所少药,今年八月必得就。
」时已六月矣,前后费用重进钱物,且惧八月无成,必当及祸,遂密同设计,潜谋遁去。
花项素不饮酒,伪称不饮酒。
一日,昏黑方来归衙,田讶之。
既至,则已醉矣。
明日,怒归退,面诘之曰:「尊师从来对重进言不解吃酒,昨晚大醉。
」辞色俱厉。
花项微笑,徐答曰:「某从来实不饮酒,昨日街市,偶见仙人。
」言讫,向西望空顶礼。
重进曰;「仙人是谁?即今何在?」花项肃容低声而言曰:「即吕洞宾。
」时人皆知吕洞宾为神仙,故花项言见一作「及」。
之。
重进曰:「见却何言?」曰:「既见吕洞宾,须相召于街市饮酒,某言不吃,曰:『但饮,必不大醉。
』某礼拜谢讫,凡二十余盏。
仍问某何处下,某答云:『在太尉处。
』吕曰:『某闻之久矣。
太尉武人,好事如此,此人有寿,今已有微疾矣,时田微染风疴。
某当暂去,与少药疗之。
』」田闻言大喜,曰:「重进粗人,何消神仙下降?」且曰:「何时至?」花项曰:「此月十五日,夜三更必至。
吕言不欲多见人,望太尉于东位射弓处,排当帐设,用新好细席,于静室燃香烛,须鲜果好酒。
太尉自斋沐,换新衣,具靴笏,深夜候之,必来降矣。
」重进曰:「谨受教。
」至期,命陈设东位,帷帐裀榻,一一新洁,焚香燃烛。
斋洁披秉,瞻望星斗拜告,以俟其至。
须臾,报三更矣,不至。
又取香燃之,望空再拜。
时重进足重,兼染风恙,甚难折腰。
是夕热,拜讫,大喘流汗,衣皆沾湿,略无倦怠。
须臾,又报四更,重进虽燃香未辍,意疑讶,引颈瞻望,略无兆朕。
报四更五点,重进疑怪殊甚,问花项等三人,欲责其虚诞。
亲信人来白:「尊师门大开,中并无人,向来囊箧,般运已尽。
」盖花项等诳令开东边便门,揭箧俱潜遁矣。
重进惭恨嗟叹,但鸣指顾左右曰:「无良汉!无良汉!」自是无复求道术矣。
时永兴有匿名人,遗诗二首嘲之,置诗于厅事前。
田命宾席读之,愈惭,乃散差人追捕,皆不获。
诗本失其一首,永兴士人多能诵之。
余授右仆射判永兴军,备知其事,录之以戒贪夫云。
匿名诗曰:「铅作黄金汞作银,爇梁奸幸转灾新。
一朝诳惑田重进,半夜攀迎吕洞宾。
呆汉出门时引领,黠儿得路已潜身。
惟称三个无良汉,笑杀长安万万人。
」
白万州遇剑客 #
万州白太保,名廷诲,即致政中令讳文珂之长子也。
任庄宅使时,权五司兼水北巡检。
五司者,庄宅、皇城、内园、洛苑、宫苑也。
平蜀有功,就除万州刺史。
受代归,殁于荆南。
白性好奇,重道士之术。
从兄廷让,为亲事都将,不履行检,屡游行于鄽市中。
忽有客谓廷让曰:「剑客尝闻之乎?」廷让曰:「闻。
」「曾见之乎?」曰:「未尝见。
」客曰:「见在通利坊逆旅中,呼为处士,即剑客也,可同往见之。
」廷让如其言。
明日,同诣逆旅中,见五六人席地环坐,中有一人,深目丰眉,紫黑色,黄须。
廷让至,黄须独不起。
客曰;「可拜。
」廷让拜,黄须据受,徐曰:「谁氏子至?」客曰:「白令公妷,与某同来,专起居处士。
」黄须笑曰:「尔同来,可坐共饮。
」须臾,将一木盆至,取酒数瓶,满其盆,各置一甆椀在面前,舁一案驴肉置其侧。
中一人鼓刀,切肉作大脔。
用杓酌酒于椀中,每人前设一肉器。
廷让视之,有难色,黄须者一举而尽,数辈亦然,且引手取肉啖之,顾廷让,扬眉摄目,若怒色。
廷让强饮半椀许,咀嚼少肉而已。
酒食罢散去,廷让熟视,皆狗屠角抵辈。
廷让与同来客独住款曲,客语黄须曰:「白公,志士也,处士幸勿形迹。
」黄须于床上取一短剑,引出匣,以手簸弄讫,以指弹剑,铿然有声。
廷让视之,意谓剑客尔。
复起,再三拜之曰:「幸覩处士,他日终愿乞为弟子。
」黄须曰:「此剑凡杀五七十人,皆恡财轻侮人者。
取首级煮食之,味如猪羊头尔。
」廷让闻之,若芒刺满身,恐悚而退。
归,具以事语于弟。
廷诲贵家子,闻异人奇士,素所尚,且曰:「某如何得一见之?」「可谋于客。
」遂告之,客曰:「但备酒馔俟之。
」明日辰巳间,客果与俱来,白兄弟迎接之。
延入,白俱设拜,黄须悉据受之。
饮食讫,谓白曰:「君家有好剑否?」对曰:「有。
」因取数十口置于前,黄须一一阅之,曰:「皆凡铁也。
」廷让曰:「某房中有两口剑,试取观之。
」黄须置一于地,亦曰:「凡铁尔。
」再取一,云:「此可。
」乃命工磨之。
黄须命取火筯至,引剑断之,刃无复缺。
黄须曰:「果稍堪尔。
」以手掷若剑舞状。
久之告去,廷诲奇而留之,命止于厅侧,待之甚厚。
黄须大率少语,但应唯而已。
忽一日,借一骏蹄暂出,数日徒步而来,曰:「马惊逸,不知所之。
」旬日,有人送马至。
又月余,黄须谓廷让曰:「于尔弟处,借银十挺、皮箧一、好马一匹、仆二人,暂至华阳,回日银与马却奉还。
」白兄潜思之,欲不与,闻其多杀恡财者;欲与,虑其不返,犹豫未决。
黄须果怒,告去,不可留。
白昆弟逊谢之曰:「十挺银、一马暂借,小事尔,却是选人力,恐不称处士指顾。
」悉依借与之。
黄须不辞,上马而去。
白之昆仲,亦不之测。
数日,一仆至曰:「处士至土壕,怒行迟,遣回。
」又旬日,一仆至,曰:「到陕州,处士怒,遣回。
」白之昆仲谓剑客,不敢窃议,恐知而及祸。
踰年不至,有贾客乘所借马过门者,白之左右皆识之,闻于白,诘之,曰:「于华州八十千买之。
」契劵分明,卖马姓名易之矣,方知其诈。
三数年后,有人陕州见之,盖素善锻者也。
大凡人平常厚貌深衷,未易轻信,黄须假剑术以惑人,宜乎白之可欺也。
书之者,亦铸鼎备物之象,使人入山林不逢不若尔。
斯亦自古欺诈之尤者。
君子志之,抑铸鼎之类也。
诫之!诫之!
安中令大度 #
安中令讳彦威,山后人,《五代史》有传。
元随都押衙刘,失其名,见访之。
读数经书,略通大义,涉猎史传,俊辨有识。
端谨事中令岁久,自中令贵,常左右之。
中令所至有威惠,刑赏之际未尝私,必委之佐寮,详之然后行。
中令宽宏大度,不妄喜怒。
事无大小,既与宾寮商议,至夜必召刘某审之。
故中令历大藩,位望隆重,无苛扰之称者,盖刘某常内助之尔。
中令历永兴军节度使、西京留守,以寿终,亦近世五福之全者。
中令河东时,尝前后奏请十数事,内有再奏请者,皆寝而不报。
一日,宾客盛会,有语及之者,中令意有不平,似微嫌当时执权者,因言:「所奏事皆可行者,况某为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岂有前后奏章皆不下?必有所拥阏尔。
」宾席逡巡未对间,刘某于中令后属耳偶语。
刘某谓宾客曰:「令公腹微痛。
」且起,宾客谓之诚然,俱退。
中令既入宅,刘某随之;中令入中门,渐至堂前中庭,刘某亦随之。
中令怪而顾之,刘某曰:「某有所白,不欲外人闻。
」至堂前中庭,中令坐。
刘某曰:「某伏事岁久,受恩亦多。
忽见近日作为,某忧惧及祸,不忍遽辞诀。
某今日乞令公与罪名杀之,以答从来受恩。
」言讫,两手捧巾掷之于地,怒目却立,气咽久之,遂蹶然而倒。
中令自扶抱之,令女使数人扶翼坐,久之能言,但曰:「某死罪。
」中令不之测,满宅惊惧。
中令却其婢妾辈,低颜安慰,自问其故。
刘某曰:「中令既贵如是,富如是,朝廷用如是,此外更欲何求?且令公勋名位望,朝廷非不知,前后所奏皆不欲行,却是好事。
」中令曰:「凡奏事前后十余度,皆不行,何谓之好事?」刘某曰:「若令公情性凶险,此地表里山河,朝廷务姑息,即事无大小悉行之;不尔,即祸旋及之。
今天子明圣,辅弼得人,察令公忠贤,所奏事皆纤细,不行者,不疑令公尔。
朝廷既不疑令公,令公又何自疑?旦来对诸厅,某恐令公因此及他日更失言,若执政知之,岂不疑令公乎?某家祇数口,令公百余口,幸令公慎于言枢。
」对讫,取土实其口中,令公自夺其土。
刘某曰:「古人对君不顾而唾,尚求必死之地以谢罪,况某至愚,无礼之极,乞一罪名斩之,以谢无礼于上。
」中令遽曰:「尔忧主人如此,却出恁言,转教我不安。
大都是这老汉死日到,罪过淆乱得你如此,干你甚事?我知罪过,今后不敢。
你便休,你便休。
」唤小大取鐁锣将篦照来,中令自就地取幞头,用公服袖揩拭,令女使与裹之。
刘某摇首不之受,中令遂自将幞头与裹,令女使抿掠之中,令再三安慰逊谢。
刘某涕泣谢罪,数日不食,几至殁殒。
安每日使子弟候问,待之如骨肉焉。
大凡常人之性,得一酒一食,即甘言美语以悦之。
若食人之食,鲜能知幸感激思报,必谄辞饰貌以奉之矣。
观刘某,始即执羁勒之下吏也,感主公之知,受主公之惠,立节慷慨,有以死报。
当其掷巾于地,抗直使气,吐辞理,昭昭然使主公觉悟,引以正道,欲置主公于无过之地。
且主公以一言之失,尚欲以死诤之,况其大者乎?度其志操,虽临以白刃,胁之汤火,亦不能变易矣。
磊磊落落,真大丈夫赤心事上者也。
向使食朝廷之禄,遇真主之知,朝有遗阙,君有小失,则正色直谏,大则犯颜触鳞,方诸古之引裾断鞅者,我无愧矣。
感中令之遇,恋恋然不忍去,老死于门下,惜别本作「异」。
哉!人之贤不肖,不系高下,刘某职虽卑,所为所履甚高。
中令退,召子弟诫之曰:「汝等勿谓此人作没意智汉,是切言救我,前后似此者多矣。
使我百口保富贵,朝廷待我厚,皆此人之力也。
他日我死,汝等看此人如我今日,不得令有少乏。
」中令既殁,诸子弟如其教,衣食财物无虚日,至于终身。
贤乎哉!中令所宜保富贵,历仕累朝,以令名终始。
观其一言之失,纳刘某之谏,傲岸无礼,掷巾于地,任直使气,反和颜怡声,以美言慰悦之,取巾挥拂,亲为裹栉,谢过数四,有以见大度从谏,不远而复者欤?观夫片言之失,纳谏自悔,已若不足,信可以无大过矣;五代以还,侯王之贤者也。
中令长子守忠,温和多礼,善接下,孝友出于天性,抚其弟妷慈爱。
弟守亮,好学。
守忠,广延儒士,厚以衣食奉之,由是宾客学院中,常有数十人食客。
春冬散衣,无不及者。
由是宾客常满其门,日厌酒肉。
守忠在洛下,畜马数十匹,有时欲出,左右以后槽无马对。
守忠惊问之,对曰:「早来被一队措大乱骑去也。
」盖食客不量去就,各乘之而出矣。
守忠敛容曰:「不得无礼!称他诸秀才为一队措大,后度如此,即吃杖。
待秀才回来,有马到即报。
」其宽厚也如此。
广聚书籍,有西斋之数焉。
故守亮笃学,善书札,敏辞赋,开封府首荐,一举状元及第。
释褐为司寇参军,次任凤翔府节度推官。
时余已佐著作、直史馆,余举之,授大常丞,后终于尚书员外郎、直史馆。
内明外晦,孝友诚信,惜哉!太宗皇帝渐知其才器,未大用而殂,亦命矣夫!守忠大祖朝自环卫随驾亲征河东,总徒筑堤拥汾水,劳悴没于逆城之下。
余布衣时,守亮待余厚,知其门多宾客,耻与之混,然未尝足及其第。
守亮登庸之初,余以诗寄贺,记其略曰:「数曾马上揖容辉,欲款仙踪与愿违。
」味此,即知余不及其门矣。
余数年前过其门,已为他人所有。
感今怀昔,怅然者久之。
虑史氏之阙,书之以示来者。
宋太师彦筠奉佛
宋彦筠,正史有传。
起于行伍,善用枪。
初隶滑州,庄宗有天下,迁禁军指挥使。
从康延孝为伐蜀先锋,以战功授渝州刺史。
彦筠多力勇健,走及奔马。
为小校时,欲立奇功,每见阵敌,于兜牟上阔为双髻,故军中目之为「宋忙儿」。
后虽贵为节将,远近皆谓之「宋忙儿」。
周初,李谏议知损有诗名,当时号曰「李罗隐」。
彦筠尝问李曰:「谏议姓李,因何人皆言『李罗隐』?」李性峻多急,好戏,应声答曰:「如太师姓宋,满朝皆唤作「宋忙儿」,又何异乎?」宋闻之喜甚,与之笑而退。
初破西蜀,彦筠占一蜀将之宅,主已亡,妻见存,姬妾且众,财货数万计。
宋知宅中窖藏之物甚多,主妻秘之,使婢妾辈勿泄言。
乃绐主妻云:「某无正室,今纳夫人为之。
」日与同饮食,以齐体之礼礼待之。
及朝廷就除渝牧,与之偕行,私藏之物,皆为彦筠所有。
然侍妾已众,中心厌薄主妻,将自渝归阙,乃醉而杀之,埋于渝之衙后。
自峡乘舟下水,昏晚间,见一小舟,中有数妇人,渐及彦筠船。
逼而视之,渝州所杀蜀中主妻也。
浓妆鲜衣, 戟手慢骂曰:「尔虏我全家,夺我金帛,既纳我为妻,发掘我家地中所有,一毫不遗。
我与尔无负,何冤而杀我?我已上诉,终还我命。
」声甚厉,船上人俱闻,须臾失之。
彦筠骇惧,许斋僧造功德。
自是,每晚见之如初,洎及荆渚之夕,不之见。
宋登陆,首诣僧寺施财,为设斋造功德,为状首罪,许岁岁营造功德,词甚恳切,对佛忏悔,僧为礼念焚之。
迩后,或一月半岁见之,宋必顶礼首罪。
到阙,除汝州防御使。
于州之西,建寺一所,今额为「等慈」,此则专为主妻所造也。
彦筠历邓、晋、陕、河中等州节使、上将军,以太子太师致仕。
然性安忍,所幸婢妾有小过,鞭捶备至,多黥面者,尚存焉。
宅中多讽经礼念,专心奉佛,盖目覩所杀主妻,自此知因果报应之验尔。
久历藩镇,既富且寿,启手足于正寝,岂不以收心改过之效欤?向非早覩冤鬼,常怀忧畏,不尔,即所莅之地,得无酷刑专杀之枉乎?主妻见形,足为商鉴。
或谓之佞佛,非宋之素志也。
史传略之,故备书其事焉。
水中照见王者服冕
洛阳甘露院主事僧,年六十余,长大丰肥,甚有衣粮。
开宝中,有布衣貌古,美须髯,策笻杖,引一仆,须眉皓白,担布囊随之。
命老仆叩院门,僧启扉纳之。
既升堂,院主相揖,共语且久。
布衣命老仆取茯苓汤来,老仆声诺,开布囊,取汤末,并金盂两只、小金汤瓶一只。
从行者索火烧金瓶,借院家托子点汤,俟温而进之,老仆礼甚恭顺。
僧将备食,布衣曰:「某与此仆,不食旬日矣,不须食。
」遂起,遍游诸院,瞻礼功德。
见佛毫相稍小,曰:「某有好者,可奉施换之。
」命老仆开布囊,中取绵复解开,内各用绵裹大小珠数千枚,杂以琥珀、马脑、大真珠,可升许。
僧甚讶之,众僧童行,悉来窥视。
内选一珠,大如佛额毫相,与院主僧,僧感谢数四。
老仆收囊中物,更无他语,策杖揖僧而去,苦留之不可。
院主与众僧相顾叹,重顶礼,咸谓异人神仙耳。
院主遣行者随而伺之,至通利稠人中失之,归白院主,愈感激之。
旬日复来,阖院僧迎接恭谨,过于初百倍。
布衣命去侍者,谓院主曰:「某前者观院主,神形骨法,若不出家为佛弟子,即为一小国王。
」院主唯唯,谦逊久之。
布衣笑曰:「院主欲见大师形相否?」僧曰:「愿见之。
」命取一大盆,置诸中庭日内,满盆添水。
坐久,布衣引院主僧先焚香,向空作礼讫,再三瞻视,不得使人知,恐泄天机。
须臾,使僧引颈照水中影,不复有僧仪相,见顶平天冠,垂旒,衣王者服,秉圭。
僧惊喜,向空作礼。
布衣又命僧焚香视水中,有白烟自水中出,起高丈余,渐成五色。
逼而视之,水色亦尔,食顷时方散。
僧延问,布衣默然退。
升堂,院主曰:一本云:「退堂谓院主曰」。
「恨为僧,不敢礼拜。
」院主僧果谓之神仙尔。
又谓院主曰:「今已出家,不可返衣初服也,尤须精进。
然合大有钱帛,分可至三五万贯。
」僧愈谦惧,曰:「何由至如是钱帛?」布衣笑曰:「可尔。
市中有数般药,但依数自买取来,当为院主修合三五百丸药,每丸可点百两铜作为黄金。
」僧闻之起立,合掌久之;又出下阶,向空礼拜。
退坐,问曰:「药如何知真虚?」曰:「但去商量定后,将来某自辨之。
」僧曰:「托长者买之如何?」布衣怒曰:「我岂是与和尚买药者乎?」僧起,惭惧逊谢之,遂每日于街市寻访。
布衣已出,约旬日复来。
忽有一作「见」。
老人,于市内问院主曰:「每日见来药铺中,买甚药物?」僧云:「买某色药。
」老人曰:「试往水北小清化内路某人铺子内问之,合有此药。
」院主急去访之,铺主暂出,一两日当回。
院主僧且忧旬日之期渐逼,忘寝与食,目不交睫。
两日,急诣小清化,铺已开矣。
僧甚喜,遂问:「有某色某色药否?」铺主徐往架上阅之,答曰:「皆有。
」取药示僧。
僧素不识此药,试问都要若干,其价如何,铺主曰:「若全要此药,非四百千不可。
」僧闻,耸骇。
铺主袖手瞬目,默而不顾。
僧不之测,遂起行数坊,再三念之:索钱虽多,若药成,则三数万两黄金立就,即此药之所须非多尔。
再诣前铺,僧曰:「近下多少来钱可买?」铺主曰:「在京除道政坊张家,亦有此药,张须五百千方卖。
某之药,四百千以下,少一钱亦不卖。
」僧遂诣道政坊张家访之,果有此药,询其价,曰:「非五百千不可。
」于是返诣小清化铺,依价买之。
已定,僧曰:「请铺主自得药,与某同到荒院,暂呈一相识,即便交钱,可乎?」铺主曰:「至日,可院主自来,同将药去即可。
」僧许之。
至期,与铺主将药归院。
斋午间,布衣至,出药示之,布衣曰:「皆是本色真药;一色稍次,然市上如有,可换之。
」铺主曰:「除道政坊张家有。
退此一色,价钱八十千。
」依数命僧往买之,余药悉留。
清化铺主辇三百二十千归,僧用八十千,诣张铺买药。
张铺须得一百千方可,僧依价市之而归。
遂设醮起坛,泥炉斋戒,择日合炼点化药。
布衣斋午与老仆至,申未归。
院主使童行潜随之,或出城门,或游市肆,或游龙门,行步轻健。
童行辈见布衣回顾便退,恐疑觉之。
炉就下火,云三百六十日当成。
教以添减火候,教之洁净焚香,猫犬悉别本「悉」下有「以」字。
羁系之。
微阴,有雷雨,一无「雨」字。
羣僧高声念佛,行者昼夜不息。
别本「不息」下有「未几」二字。
布衣曰:「比俟药成,某暂至王屋天坛,候某回开炉。
」期年,布衣不至。
院僧焚香,启药炉视之,鼎器如故,药皆成煨烬矣,但鸣指惊叹而已。
惧是神仙,相诫勿泄。
后院僧中有辞诣别院者,与洛下余之旧知熟,夜静话及之。
何妖诞设怪取利之如是哉?亦僧贪财之甚者也。
僧俗知是事者,足为深诫!足为深诫!
洛阳染工见冤鬼
开宝初,洛阳贤相坊染工人姓李,能打装花襭,众谓之「李装花」。
微有家活,性刚戾,不信佛。
若有僧持盂至门者,视僧如木偶人,虽植足迟久之,装花竟不答一言。
与之同类者,谓之曰:「既不报施,何不答一言令去?」李曰:「若为一言,恐后度复来。
」闻昔大笑之。
忽一旦,假借绣画佛数及经数帙,供养饭僧数十人,邻仵怪之。
有富人樊澄潜诘之,李以实对,且曰:「某于晋末饥荒之岁,家贫,祇有一两贯钱,本于乡村杂贩。
有一人姓孙,亦有钱三两贯,与之同于乡村杂贩。
早出晚归,皆与同行。
每至郊野无人之处,姓孙人屡瞻顾,或前或后,若欲行窥伺之状,某觉之。
一旦遇阴晦,咫尺不相辨,某以圆石从后击之,正中其脑,再以石于头面击之,遂死。
弃尸道周,尽得孙之物货而归,终无人知者。
近因夜市,自去买熟食,忽见姓孙人亦在买物。
某惧其告官,欲潜遁,则姓孙人步步相随,无由逃免。
某遂拜告之,自言今某家微有钱物,乞不告官,要少钱物,依数相奉,谓是当时暂死而复活矣。
孙亦无一言,某遂召入酒店内,同坐吃酒。
数巡,孙徐言曰:『当时何故打杀我?多少年岁,寻觅你不得。
』某遂言:『实死罪。
当时觉你待暗算我,遂先下手尔。
』某遂拜告之。
孙曰:『我辛苦寻觅不得,见却并不济事。
我非人,即鬼也。
你打杀我后,被村人弃我尸半里许枯井中。
今来堙塞,微有井形状尔。
骸骨尚存,受生无所,你为我取出葬之,易新衣,无恨矣。
』装花许诺,寻失之。
所以斋僧造小功德,为此冤鬼。
」樊澄素奉佛,知因果,谓李曰:「何不速于初打杀他处,寻觅枯井取尸,与造新衣服,为转经斋僧,挥地重葬之?不尔,终当及祸。
」李闻之惧,如言寻之。
数日,果见有枯井踪迹,掘之,得所弃尸。
造新衣,于山下买地葬之。
数年后,李与亲家姓傅人相争,互擒拽至南州厢。
厢有古狱,狱无门,李自投身狱中。
会主厢吏边其姓,偶适他所,李即于狱中谷树上,以衣带自绞而死,厢吏由是获罪。
吁!李、孙俱微人也,晋末杀之,至我朝开宝初尚见之,既改葬,终于自缢,岂非鬼神报应之验昭昭乎?余在洛中目覩之,故书以示劝诫云。
别本止此,无以下二十字。
时相州节使焦继勋知当府事,滕大谏中正任通理。
白中令知人 #
白中令讳文珂,河东辽州人。
由军职积劳至藩方马步都校遥郡,后为辽州刺史、代州刺史。
在代州日,值汉祖授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代属郡也。
中令长子曰廷诲,时为衙内指挥使,每日以事干郡政。
汉祖闻之,怒其失教,遂奏之,罢郡。
白以属郡路由并州,遂诣府参谒。
汉祖见之,覩其仪貌敦厚,举止闲雅,访以时事,对答有条贯,皆中肯要。
汉祖由是大喜,屡开筵宴,命宾客尽欢而罢。
时汉祖已奏乞除一人北京副留守,未报,汉祖因奏公乞就除副留守,朝廷可之。
除书既下,中令日接汉祖从容。
会晋末,胡寇猾夏,汉祖有扫除天下之志,奇谋密画,中令之力居多,遂成攀鳞之遇焉。
中令,汉祖建义,授河中府节使。
汉祖即大位,改授天平军。
未久,移授陕府,属蒲、岐、雍三州连叛,授河中府招讨之命,兼知府行事。
周大祖时,为枢密使,命总戎律,督三路攻取之政。
中令在北京日,素与周祖亲洽,周太祖屡召中令,咨询戎事。
三叛平,周祖德之。
师旋,与同来。
时西京留守王相守恩为左右所惑,大纳贿赂,众口諠哗。
周祖即日移牒中令,权守宫钥,替王相。
归第密奏之,汉少主遂下制除西京留守、大尹事兼中书令。
周祖即大位数年,公求入觐,恳乞致政。
周祖敦喻颇切,中令辞以年老,坚请不已,遂许之,授太子大师致仕。
许归洛下颐养,赐以肩舆、鸠仗,命宰臣备祖筵于板桥饯之,咸谓公上继二疎之迹,千载之下,一人而巳。
公仗钺之后,宣差昝相居润充都押衙,与公之肘腋牛从福为校练使,常预心腹之寄。
屡以昝相有识略,密言于周祖,后渐用之,骤至显位。
使相尝判开封府焉,赠王爵。
沈中令讳伦,常客于白中令门下。
昝相既显,白中令使人密以沉相名姓荐之,昝相遂称荐于太祖皇帝。
时太祖潜龙,握天下兵柄,留沉相门下,遂成鱼水云龙之契焉。
太祖常告时宰,恳为沉中令乞一出身,时宰以无例拒之。
太祖登极,召见沉相,未除官,先赐绯袍牙笏,数日称赐绯人。
时宰相执,尚欲取旨除散官,何见之晚耶?及中书取进止,上曰:「合与何官?」中书见上颜色,遽曰:「欲除京官。
」上不答。
中书再欲除升朝官,上曰:「除何官?」中书相顾未奏,上曰:「且与除郎中。
」遂除户部郎中。
时宰尚欲置之散地,差监关市于维扬,相次拜给事中。
有事西蜀,差充转运使,饷馈飞挽无阙,以清白律身。
蜀平师旋,无财色所惑者,中令与曹济阳二人而已。
大祖识中令远略深识,寡言沉静,遂大用焉。
二公之贵达,亦由中令之知人乎。
中令既殁,余熟其门。
余布衣,受中令见知,详其事,遂记之。
张大监正直 #
赠大监张公讳灿,本农家,年三十余,未知书。
忽有同里举人相过,即公之姻表尔。
因问曰:「某可学乎?」举人曰:「岂有年长立矣,尚未识一字,安可更从学乎?」张公不悦,愤志欲寻师从学。
张公所居,直南一二里临官路,有店数十户。
一日,有儒士过之,暂憩于店中,张公前揖拜之。
儒士起,答拜,坐与语。
张公颇恭恪,问儒士曰:「某年长,以恨未尝知书。
志欲从师受业,可乎?」儒士曰:「观子志性,苟能勤苦读书,十年必有成。
」张公曰:「昼夜不息,五年可乎?」懦士惊喜曰:「若如此有志,何忧不成!」再三劝勉之。
公拜谢之,乞为弟子,延请归庄,具馔食,留之数宿。
泣告其父母,乞五年假,愿随此儒士出入读书。
父虽田家,素长者,闻子言切,遂许之。
与儒士偕往,五年不知信耗,父母忧之。
一旦归,已儒服矣。
盖昼夜勤苦,能通大小经,皆精圣人阃奥,尤善书札,有体法。
又数年,善词赋诗篇,乡党推伏,四远称之,遂成通儒焉。
晚居绛台,同人日造其门,声价藉甚。
会绛州牧长纪纲中,多私受富人赂遗,挠其狱市者,郡人苦之。
郡主亦知之,未能去。
适有郡长故人衔命过其郡者,客亦闻之,郡长与过客密谋之,且惧朝廷知之。
过客曰:「莫如请一正直人居宾席,即郡事必治,公之左右亦悛改矣。
」郡长屡访之,未得其人。
或有言大监之名者,郡主曰:「闻之久矣。
」即以简牒、衣物、鞍马请之。
大监但以书启致谢,托以读书因患肺疾,惧不任事为辞。
郡主讶之曰:「张秀才贫乏如是,某已简牒、服玩、鞍马请之,礼亦厚矣。
忽尔见拒托疾,必有所谓。
」命亲识私诘之,大监曰:「郡主真良牧,但左右非才,玷污之尔。
某若受其请,欲求尽去左右之不良者,虑不能行,且忧反为此辈所卖,则某之道不行必矣。
」郡主闻之,愈更嗟赏,使谓之曰:「秀才但受礼命,某皆可行之。
」寻奏署绛州防御推官,朝廷可其奏。
向来所为别本作「谓」。
不法者,尽逐之,杜绝请托,狱讼无私,行之期年,翕然称治。
明宗知之,就转防御判官,盖瀛王冯令公谙其操履尔。
至汉祖既即位之初,为上党戎判。
汉祖在北京时,大聚甲兵,禁牛皮不得私货易别本作「不得私卖」。
及民间盗用之。
如有牛死,实时官纳其皮,其有犯者甚众。
及即大位,三司举行请禁天下牛皮,其立法与河东时同,天下苦之。
会上党民犯牛皮者二十余人,狱成,罪俱当死。
大监时为判官,独执曰:「主上钦明,三司不合如此起请,二十来人死尚闲,况天下犯者皆衔冤而死乎?且主上在河东大聚甲兵,须藉牛皮,严禁之可也;今为天下君,何少牛皮,立法至于此乎?」遂封奏之。
时三司使方用事,执政之地除冯瀛王外,皆恶之,曰:「岂有州郡使敢非朝廷诏敕!」力言于汉祖,汉祖亦怒,曰:「昭义一判官是何人,为作敢如是?」其犯牛皮者,依敕俱死。
大监以其非毁诏敕,亦死。
敕未下,独瀛王非时请见。
汉祖出,瀛王曰:「陛下在河东时,断牛皮可也;今既有天下,牛皮不合禁。
陛下赤子枉杀之,亦足为陛下惜。
昭义判官以卑位食陛下禄,居陛下官,不惜躯命,敢执而奏之,可赏不可杀。
臣当辅弼之任,使此敕枉害天下人性命,臣不能早奏,使陛下正之,臣罪当诛。
」稽首再拜。
又曰:「张灿不合加罪,望宽敕赦之。
」汉祖久之曰:「已行之矣。
」冯瀛王曰:「敕未下。
」汉祖遽曰:「与赦之。
」冯曰:「欲勒停,可乎?」上曰:「可。
」由是改其敕,记其略曰:「三司邦计,国法攸依。
张灿体事未明,执理乖当,宜停见职。
犯皮者贷命放之。
」大监听命元本作「厅敕」,疑误。
今从别本,作「听命」。
拜讫,闻敕云「执理乖当」,尚曰:「中书自不能执,若一一教外道判官执,则焉用彼相乎?」未久,朝廷知之,且爱其直敢言事,欲用之为谏官。
无何,授监察御史,初授监察命词云:「前件官澄之不清,挠之不浊。
」捧敕牒官告遍诣时宰,谓之「呈官告」,冯瀛王于官告上改一字,云「澄之必清」,用堂印印之。
聚厅属示之。
冯曰:「此官已有清白,岂合言『澄之不清』乎?」由是清白之名,遍于朝野。
后转殿中侍御史,特留宪于西京。
辞中执宪刘公温叟,刘不为之礼。
大监至西京,知刘中丞母在外,不迎侍,遂弹奏之。
时宰范鲁公讳质,素重刘,召至中书,以弹奏示之。
刘掩面惨容曰:「若朝廷行之,某诚名教之罪人尔,为之柰何?」复泣而告曰:「某之慈母,其母,实继母尔。
性爱宽静居第,且不便此中水土,坚意自便。
前拜告,皆弗听,非不迎侍也。
张公所弹,是某之罪。
」范曰:「有人与素相厚者,请早为书以告之。
若奏章再来,则无及矣。
」刘惶恐,亲为书以谢,且告之,命所素亲厚者驰往,由是所弹事中寝焉。
大监曰:「安有教化之地,泄人弹辞,使来相告。
然吾老矣。
」遂有山林长往之心焉。
病久之,奏乞长假。
众亦惮其直,不敢起用。
岁余,终于玉泉之别墅。
既殁,无财可营葬事;其正直清苦也如是。
次子素,少俊秀勤敏,善词赋,年十四五,有成人器。
太祖皇帝亲征泽、潞,素方年二十余,诣行在,进《有征无战颂》。
召词臣对御读之,曰:「若举人中不易得。
」大祖皇帝曰:「逆党下兵,屡为王师所破,岂可言『有征无战』乎?」戎事方繁,遂赐束帛而退。
由是声价飞走于远迩矣。
家贫,累举罢归。
李相中令讳昉,掌文柄,擢之上第。
太宗朝,任使且久。
今上方知其有才力,欲擢用之,忽构疾以卒,时自荆湖运输旋也。
上赐钱二百千给其家,赐一子出身,优礼也。
大监执奏牛皮,天下之民受其赐者多,其子孙必有荣显者。
今数子甚肖,余周知其事迹,遂纪之。
焦生见亡妻 #
焦生,不知何许人,客于洛阳久之。
生通《诗》、《易》、《何论》,尝以讲说为事于洛城西宫南里。
有同人庄居,积囷食且多,村民之豪者也。
有同里民姓刘,家亦丰实。
姓刘者忽暴亡,有二女一男,长者才十余岁。
刘之妻以租税且重,全无所依。
夫既葬,村人不知礼教,欲纳一人为夫,俚语谓之「接脚」。
村之豪儒,以焦生块然,命媒氏于刘之妻言之。
刘妻知焦生于州县熟,许之。
未半岁,纳之为夫。
焦久贫悴,一旦得刘之活业,几为富家翁,自以为平生之大遇也。
凡十余年,家道益盛,牛羊之蹄角倍多。
入城市,昏晚醉归,妻率儿女辈于庄门,及令丁壮一二里候之,未尝反目。
一旦,焦之妻亦暴亡,焦生痛悼,追念不已。
妻既葬,昼夜号呼,涕泣无暂辍,为之饭僧看经,造功德备至。
豪儒暨洛中之友人,以理劝喻,稍止。
后数月,焦生复早诣城市,昏晚方归。
半醉,策驴去其居十许里,大恸而归,家人扶接而入。
凡数度,村民亦不之讶。
一日,自城中醉归,行及柿园店,柿园,即天后时御苑中柿园,若多种梨者,目之为梨园。
数十年前,尚有存者。
以鞭乱殴其家客。
家客怒,先驰归。
焦生独乘驴,不由故道,东南望荒地而去也,见者不之测。
焦之居在西南,家人不知,村民为其昏晚,恐为狼虫所伤,五七人共持白梃后随之。
渐近,生即回,以言告相随之者:「日前某与数人为约,慎勿相逐。
」众遂回。
焦生乘驴,直诣洛河崖岸最深险处,急鞭驴使前,驴见岸深,不之进。
焦生下,以手用力推之,驴双脚踢焦生,焦生倒,死卧在地,驴亦归。
时已十月,别本作「十一月」。
崖下水深处,河道弯曲,有筏数十只,上有人宿止。
筏上人见乘驴欲投崖,谓是风狂。
焦生起,筏上人连声大叫云:「莫向前!向前岸下是潭水,渰杀你。
」焦生闻之,自弃沿身衣服于地,望西北下急走,潜伏不见。
筏人上岸,覩其衣服,曰:「果是风狂人,几合渰杀。
若向前有疎失,况遗衣服在地,来日人寻踪至此,累人。
」咫尺村中人有耆长,遂夜深叩门告之。
村耆曰:「适昏晚,见焦生去,必狂醉。
」乃夜诣焦生家告之。
来早,寻之不见,于百余步外草中,有微血踪,盖跣足为棘刺所伤故也。
焦之家诬筏主数人害之,送官鞫之,无状。
又数日,人有于三山后涧侧草中,见一人坐,被发无衣装,视之,焦生也。
与语不答,双目闪闪微有光,见者惧,驰诣焦庄告之。
家人依其言往,果尚在涧侧丛草中。
见家人至,欲奔走,丁壮者追及,执缚而归。
满身及手足多棘刺,血污狼藉,不饮食,不知亲疎,但云:「放我去归本家。
」遂召善符禁者。
时有道士丁自然,能使汤火符禁,袪捉鬼魅精怪多验。
依法设坛,敕水讫,炽火沸汤,书符禁之,遂释缚,呼焦生及死妻姓氏,厉声持剑呼诘之曰:「尔为鬼,焦乃生人,人鬼异路。
尔鬼物,敢辄干人!」又责焦曰:「彼鬼尔,何辄随之?」久之,焦生流汗,战栗伏地,若知过之状,然终无言语。
于是与拔棘刺,且汤沐,衣之新衣,扶之令卧睡。
数日,亦不食不饥,始微能言语呻吟,觉肌骨间疼痛。
道士去,又数旬日,问其故,焦曰:「某到柿园店,见亡妻先行,某不知其鬼也,中心喜。
妻以手指相随者庄客,似欲令去,不觉用鞭朴撃之。
庄客去,妻行渐急,恐失之,遂鞭驴而往东南。
见道路宽阔,妻先行,某乘驴逐之。
妻回顾曰:『尔向后觑,引他许多人来,我怕,我怕,可速教他回。
』某遂却回,逆其相逐者,绐之云:『我与数人在前路相约。
』相逐者信,俱回,妻喜笑。
前行数里,妻指前面一所庄云:『此家也。
』将及数百步,有二红衣女子,一大一小,迎笑曰:『耶来,耶来。
』有大门,不同向者所居,妻先入,女子亦先入。
某驴不肯前行,鞭之不动。
某怒,自下以手推之,驴双脚起踢,某倒,遂昏然不知觉。
久之,妻与红衣小女子前引,某上山入涧,尤觉身健,日随之。
及尊师至,妻与女子号泣辞去,遂不复见。
」家人始惊,相谓曰:「二女子,皆刘先亡之女也,皆妻之出,妻之强魂若是乎?」《传》曰:「人生始化曰魄,精之强者曰魂。
」则豕立而啼,伯有至,谋杜结草,皆是鬼尔。
余以为,人未生也无形,既生曰有,既死复归于无,故谓死曰归,盖却归无尔。
焦生本庸人,无正直气,久为羁游客,一旦据刘之物业,擅刘之财谷,惑于死妻,眷眷然不忍割其情,朝昏号泣,已魂魄散矣。
妖之来,乘其气焰别本作「衰」。
以取之,或为邪物依凭之尔。
焦生数年而卒。
家人共观焦妻所指之庄,焦生推驴之所,前则断岸,下临不测之潭,四顾閴寂,皆荒芜不可耕凿之地。
且人平昔之情如是,岂可为鬼之后,与平昔之情顿殊乎?返昏惑其夫,俾投于深险之岸,溺于不测之潭乎?妻之鬼耶?物之依凭耶?白太傅歌所谓「生亦惑,死亦惑」者也。
焦生虽常人,死妻虽常事,书之者,欲使世之君子,无惑溺其情于妇人女子。
况生死异之大者,岂可重惑者欤?则道士符,何其神验乎?
石中获小龟开渠得蛟卵,掘地得鲤鱼,皆附。
洛河出美石,其中时有滑净光莹类玉者,人多取白石舂末,用法合炼为药玉,即皆洛河之所出也。
建隆初,暮春月,五六人乘间于洛滨选拣白石为玩物,中有儒家子李元者,得一石,长四寸余,阔厚称之,重于常石,光洁温润,众谓之玉。
李将归,置于佛前。
经岁,李素与玉工人姓崔者熟,谓工曰:「某得一白石,真玉也。
可解治之乎?」崔因往视之,沉吟久之,曰:「谓之为石,即重而且润,谓之为玉,又外状不类。
河试治之。
」遂以解玉砂截五之一焉。
视之,果石之美者也。
其截处,中心空虚,有物在其内,微动,崔与李惊讶之。
须臾,有一物如钱许大,徐徐而出,即小白龟也。
六甲皆具,体瘦而健,骧首引壳,犹犹而行。
且石既混成,又周无隙罅,则是龟也,从何而入?李取漆合贮之,日于佛前燃香供养之。
人知,求观者甚众,李命数人同送于洛滨,去水三数步放之。
龟甲不动,食顷,引首左顾,向水而去。
及入水不没,履水逆行,约数丈,渐没入水,遂不复见。
龙耶?龟耶?众不之测。
太宗朝,浙中进一小白龟,至以银盒盛之。
时赵韩王普在中书,余初入密地,韩王取龟视之,中书、密院共覩之。
龟长祇可寸余,洁白,亦体瘦,颈微长,如寻常龟,眼目光明,不藏六甲,不畏人。
余闻灵龟千载,巢于莲叶之上,盖寿多愈小。
入于石者,盖石初结化时在其间,石坚而潜其内。
因玉工而出之,盖所谓神物其龙之化乎?开宝初,太祖皇帝将西幸于洛,命修大内,督工役甚急,兼开凿济河。
从嘉猷坊东出,穿掘民田,通于巩,入黄河,欲大通舟楫之利,辇运军食于洛下。
去洛城二十余里,凿地深二丈余,旁微有润,筑之。
中有物,跳跃拨刺,役夫观者甚众。
其役徒中有恶少者,讫引手探而取出,乃一头鲤鱼,重六七斤。
穴之下,以意度之,更数丈,方达泉脉。
鲤鱼在地中,不知几何年,尚如是跳跃拨刺耶?役夫等烹而食之,尤甘美,亦无他异。
晋司空食积草内鱼,其味异常,谓之为龙。
当时亦食之,竟无他怪,此其类乎?是年,掘地得卵,其大如冬瓜状。
弃之水,众谓之龙卵。
《汉书》射蛟江水中注:「蛟状如蜥蜴,卵生,项下有白。
」则所得之卵,蛟卵也。
黄门将作使赵,失其名。
总作徒督功。
余居洛下,皆当时亲所闻见之事也,故书。
丁亥腊月十月七日灯下校,后四日立春,有诏戊子改元绍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