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曝杂记

檐曝杂记  清 赵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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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

●卷三   #

●卷四   #

●卷五 #

●卷一 #

○军机处军机处,本内阁之分局。

国初承前明旧制,机务出纳悉关内阁,其军事付议政王大臣议奏。

康熙中,谕旨或有令南书房翰林撰拟,是时南书房最为亲切地,如唐翰林学士掌内制也。

雍正年间,用兵西北两路,以内阁在太和门外,亻直者多,虑漏泄事机,始设军需房于隆宗门内,选内阁中书之谨密者入直缮写。

后名“军机处”。

地近宫庭,便于宣召。

为军机大臣者,皆亲臣重臣。

于是承旨出政,皆在于此矣。

直庐初仅板屋数间,今上特命改建瓦屋。

然拟旨犹军机大臣之事。

先是世宗宪皇帝时,皆桐城张文和公廷玉为之。

今上初年,文和以汪文端公由敦长于文学,特荐入以代其劳。

乾隆十二三年间金川用兵,皆文端笔也。

国书则有舒文襄赫德及大司马班公第,蒙古文则有理藩院纳公延泰,皆任属草之役。

迨傅文忠公恒领揆席,满司员欲藉为见才营进地,文忠始稍假之,其始不过短幅片纸,后则无一非司员所拟矣。

文端见满司员如此,而汉文犹必自己出,嫌于揽持,乃亦听司员代拟。

相沿日久,遂为军机司员之专职,虽上亦知司员所为。

其司员亦不必皆由内阁入,凡部院之能事者皆得进焉,而员数且数倍于昔。

此军机前后不同之故事也。

  按出纳诏命,魏以来皆属中书,故六朝时中书令极贵,必以重臣为之。

而中书令官尊,不常亲奏事,多令中书舍人入奏,于是中书舍人亦最为权要地。

唐初犹然,高宗时始分其职于北门学士,玄宗时又移于翰林学士,于是中书门下之权稍轻。

迨唐中叶以后,宦者操国柄,设为枢密使之职,生杀予夺皆由此出,而学士及中书俱承其下流,是以枢密一官极为权要。

昭宗时大诛宦官,宫中无复奄寺,始命蒋玄晖为之,此枢密移于朝臣之始。

地居要津,人所竞羡,故宣徽使孔循欲得其处,辄谮玄晖于朱全忠而杀之。

朱梁改为崇政院,以敬翔为使。

后唐复名枢密,以郭崇韬为使。

明宗时安重诲为使。

晋高祖以枢密使刘处尚不称职,乃废此职,归其印于中书,而枢密院学士亦废。

出帝时桑维翰复之,再为枢密使。

周世宗时王朴为之。

是五代时之枢密院,即六朝之中书,其于唐则国初之中书、中叶之学士、末季之枢密合而为一者也。

至宋、金则枢密使专掌兵事,与宰相分职,当时谓之两府,而他机务不与焉。

元时军国事皆归中书省。

明太祖诛胡惟庸后,废中书省不设,令六部各奏事,由是事权尽归宸断。

然一日万机,登记撰录,不能不设官掌其事,故永乐中遂有内阁之设,批答本章,撰拟谕旨,渐复中书省之旧。

其后天子与阁臣不常见,有所谕,则命内监先写事目,付阁撰文。

于是宫内有所谓秉笔太监者,其权遂在内阁之上,与唐之枢密院无异矣。

本朝则宦寺不得与政。

世祖章皇帝亲政之初,即日至票本房,使大学士在御前票拟。

康熙中虽有南书房拟旨之例,而机事仍属内阁。

雍正以来,本章归内阁,机务及用兵皆军机大臣承旨。

天子无日不与大臣相见,无论宦寺不得参,即承旨诸大臣,亦只供传述缮撰,而不能稍有赞画于其间也(按五代、宋、金枢密院,皆有学士供草制。

今军机司员,亦犹是时之枢密院学士)。

  ○廷寄军机处有廷寄谕旨。

凡机事虑漏泄不便发抄者,则军机大臣面承后撰拟进呈,发出即封入纸函,用办理军机处银印钤之,交兵部加封,发驿驰递。

其迟速,皆由军机司员判明于函外。

曰马上飞递者,不过日行三百里。

有紧急则另判日行里数,或四五百里,或六百里,并有六百里加快者。

即此一事,已为前代所未有。

机事必颁发而后由部行文,则已传播人口,且驿递迟缓,探事者可雇捷足先驿递而到,自有廷寄之例,始密且速矣。

此例自雍正年间始,其格式乃张文和所奏定也。

军机印存大内,需用则请出,用毕即缴进。

自用兵以来,军报旁午,日或数起,难于屡请屡缴。

故每请印出,则钤就封函数百,以便随时取用。

而封函无专员收掌,不免狼籍遗失,宜专派一员登记月日、数目,庶更为慎重。

  ○军机太臣同进见军机大臣同进见,自傅文忠公始。

上初年,惟讷公亲一人承旨。

讷公能强记,而不甚通文义,每传一旨,令汪文端撰拟。

讷公惟恐不得当,辄令再撰,有屡易而仍用初稿者。

一稿甫定,又传一旨,改易亦如之。

文端颇苦之,然不敢较也,时傅文忠在旁窃不平。

迨平金川归,首揆席,则自陈不能多识,恐有遗忘,乞令军机诸大臣同进见。

于是遂为例。

诸臣既感和衷之雅,而文忠实亦稍释独记之劳。

然上眷倚有加,每日晚膳后阅内阁本章毕,有所商确,又独召文忠进见,时谓之晚面云。

  ○军机不与外臣交接往时,军机大臣罕有与督抚外吏相接者。

前辈尝言张文和公在雍正年间最承宠眷,然门无竿牍,馈礼有价值百金者辄却之。

讷公亲当今上初年,亦最蒙眷遇。

然其人虽苛刻,而门庭峻绝,无有能干以私者。

余入军机,已不及见二公。

时傅文忠为首揆,颇和易近情矣,然外吏莫能登其门,督抚皆平交,不恃为奥援也。

余在汪文端第,凡书牍多为作答,见湖抚陈文恭伴函不过僮锦二端。

闽抚潘敏惠,公同年也,馈节亦不过葛纱而已。

至军机司员,更莫有过而问者。

闽督杨某被劾入京,人各送币毳数事,值三十余金。

顾北墅云入直,诧为异事,谓:“生平未尝见此重馈也。

”王氵敕田日杏所识外吏稍多,扈从南巡,途次间有赠遗,归装剩百金,过端午节充然有余,辄沾沾夸于同列。

是时风气如此。

  军机非特不与外吏接也,即在京部院官亦少往还。

余初入时,见前辈马少京兆尝正襟危坐,有部院官立阶前,辄拒之曰:“此机密地,非公等所宜至也。

”同直中有与部院官交语者,更面斥不少假,被斥者不敢置一词云。

  ○军机撰拟之速军机撰述谕旨,向例撰定后于次日进呈。

自西陲用兵,军报至辄递入,所述旨亦随撰随进。

或巡幸在途,马上降旨,傅文忠面奉后,使军机司员歇马撰缮,驰至顿宿之行营进奏,原不为迟也。

然此营至彼营七、八十里,必牛日方到,而两营之间尚有一尖营,以备圣驾中途小憩者,国语谓之乌墩。

司员欲夸捷,遂仓猝缮就,急飞驰至乌墩进奏,名曰赶乌墩。

斯固敏速集事,然限于晷刻,究不能曲尽事理,每烦御笔改定云。

  ○军机直舍余直军机时,直舍即在军机大臣直庐之西,仅屋一间半,又逼近隆宗门之墙,故窄且暗。

后迁于对面北向之屋五间,与满洲司员同直,则余已改官不复入直矣。

扈从木兰时,戎帐中无几案,率伏地起草,或以奏事黄匣作书案,而悬腕书之。

夜无灯檠,惟以铁丝灯笼作座,置灯盘其上,映以作字,偶萦拂,辄蜡泪污满身。

非特戎帐中为然,木兰外有行宫处,直房亦如此,惟多一木榻耳。

余归田后,岁庚子上南巡。

余恭迎于宿迁,见行宫之军机房明窗净几、华衤困绣毯,当笔者倚隐囊欹而坐,颇顾盼自雄,余不觉爽然失也。

  ○圣躬勤政上每晨起必以卯刻,长夏时天已向明,至冬月才五更尽也。

时同直军机者十余人,每夕留一人宿直舍。

又恐诘朝猝有事,非一人所了,则每日轮一人早入相助,谓之早班,率以五鼓入。

平时不知圣躬起居,自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后,上自寝宫出,每过一门必鸣爆竹一声。

余辈在直舍,遥闻爆竹声自远渐近,则知圣驾已至乾清宫,计是时,尚须燃烛寸许始天明也。

余辈十余人,阅五六日轮一早班,已觉劳苦,孰知上日日如此,然此犹寻常无事时耳。

当西陲用兵,有军报至,虽夜半亦必亲览,趣召军机大臣指示机宜,动千百言。

余时撰拟,自起草至作楷进呈或需一二时,上犹披衣待也。

  ○圣学一上圣学高深,才思敏赡,为古今所未有。

御制诗文如神龙行空,瞬息万里。

平伊犁所撰告成太学碑文,属草不过五刻,成数千言。

读者想见神动天随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

寻常碑记之类,亦有命汪文端具草者,文端以属余。

余悉意结构,既成,文端又斟酌尽善。

及尽呈,御笔删改,往往有十数语只用一二语易之,转觉爽劲者,非亲见斧削之迹,不知圣学之真不可及也。

  ○圣学二上每晨起,即进膳。

膳后,阅部院所奏事及各督抚摺子,毕,以次召见诸大臣,或一人独见,或数人同见,日必四五起。

最后见军机大臣,指示机务,讫,有铨选之文武官,则吏、兵二部各以其员引见。

见毕,日加巳,皆燕闲时矣。

或作书,或作画,而诗尤为常课,日必数首,皆用朱笔作草,令内监持出,付军机大臣之有文学者,用摺纸楷书之,谓之诗片。

遇有引用故事,而御笔令注之者,则诸大臣归遍纟番书籍,或数日始得;有终不得者,上亦弗怪也。

余扈从木兰时,读御制《雨猎诗》,有“著制”二字,一时不知所出。

后始悟,《左传》齐陈成子帅师救郑篇“衣制杖戈”注云“制,雨衣也”。

又用兵时,谕旨有朱笔增出“埋根首进”四字,亦不解所谓。

后偶阅《后汉书。

马融传》中始得之,谓决计进兵也。

圣学渊博如此,岂文学诸臣所能仰副万一哉?余直军机时,见诗片乃汪文端、刘文正所书,其后刘文定继之。

由诗片钞入诗本,则内监之职。

迨于文襄供奉,并诗本亦手自缮写矣(御制诗每岁成一本,高寸许)。

  ○圣射上最善射,每夏日引见武官毕,即在宫门外较射,秋出塞亦如之。

射以三番为率,番必三矢,每发辄中圆的,九矢率中六七,此余所常见者。

已巳岁十月,偶在大西门前射,九矢九中。

钱东麓汝诚叹为异事,作《圣射记》进呈。

不知圣艺优娴,每射皆如此,不足为异也。

  ○皇子读书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

余内直时,届早班之期,率以五鼓入,时部院百官未有至者,惟内府苏喇数人(谓闲散白身人在内府供役者)。

往来。

黑暗中残睡未醒,时复倚柱假寐,然已隐隐望见有白纱灯一点入隆宗门,则皇子进书房也。

吾辈穷措大专恃读书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体乃日日如是。

既入书房,作诗文,每日皆有程课,未刻毕,则又有满洲师傅教国书、习国语及骑射等事,薄暮始休。

然则文学安得不深?武事安得不娴熟?宜乎皇子孙不惟诗文书画无一不擅其妙,而上下千古成败理乱已了然于胸中。

以之临政,复何事不办?因忆昔人所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如前朝宫庭间逸惰尤甚,皇子十余岁始请出阁,不过官僚训讲片刻,其余皆妇寺与居,复安望其明道理、烛事机哉?然则我朝谕教之法,岂惟历代所无,即三代以上,亦所不及矣。

  ○皇子善射一日至张三营行宫,上坐较射,皇子、皇孙以次射。

皇次孙绵恩方八岁,亦以小弓箭一发中的,再发再中。

上大喜,谕令再中一矢赏黄马褂。

果又中一矢,辄收弓矢跪于前。

上若为弗解其意者,问:“何欲?”仍跪而不言。

上大笑,趣以黄马褂衣之。

仓卒间不得小褂,则以大者裹之抱而去。

童年娴射,已是异事;而此种机警,在至尊前自然流露,非有人教之,信天畀也。

  ○庆典皇太后寿辰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乾隆十六年届六十慈寿,中外臣僚纷集京师,举行大庆。

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张设灯彩,结撰楼阁。

天街本广阔,两旁遂不见市廛。

锦绣山河,金银宫阙,剪彩为花,铺锦为屋,九华之灯,七宝之座,丹碧相映,不可名状。

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亻辰童妙伎,歌扇舞衫,后部未歇,前部已迎,左顾方惊,右盼复眩,游者如人蓬莱仙岛,在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

其景物之工,亦有巧于点缀而不甚费者。

或以色绢为山岳形,锡箔为波涛纹,甚至一蟠桃大数间屋,此皆粗略不足道。

至如广东所构翡翠亭,广二三丈,全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

楚省之黄鹤楼,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高七八尺者。

浙省出湖镜,则为广榭,中以大圆镜嵌藻井之上,四旁则小镜数万,鳞砌成墙,人一入其中,即一身化千百亿身,如左慈之无处不在,真天下之奇观也。

时街衢惟听妇女乘舆,士民则骑而过,否则步行。

绣毂雕鞍,填溢终日。

余凡两游焉。

此等胜会,千百年不可一遇,而余得亲身见之,岂非厚幸哉!京师长至月已多风雪,寒侵肌骨,而是年自初十日至二十五日,无一阵风,无一丝雨,晴和暄暖,如春三月光景,谓非天心协应,助此庆会乎?二十四日,皇太后銮舆自郊园进城,上亲骑而导,金根所过,纤尘不兴。

文武千官以至大臣命妇、京师士女,簪缨冠帔,跪伏满途。

皇太后见景色钜丽,殊嫌繁费,甫入宫即命撤去。

以是,辛巳岁皇太后七十万寿仪物稍减。

后皇太后八十万寿、皇上八十万寿,闻京师钜典繁盛,均不减辛未,而余已出京不及见矣。

  ○大戏内府戏班,子弟最多,袍笏甲胄及诸装具,皆世所未有,余尝于热河行宫见之。

上秋弥至热河,蒙古诸王皆觐。

中秋前二日为万寿圣节,是以月之六日即演大戏,至十五日止。

所演戏,率用《西游记》、《封神传》等小说中神仙鬼怪之类,取其荒幻不经,无所触忌,且可凭空点缀,排引多人,离奇变诡作大观也。

戏台阔九筵,凡三层。

所扮妖魅,有自上而下者,自下突出者,甚至两厢楼亦作化人居,而跨驼舞马,则庭中亦满焉。

有时神鬼毕集,面具千百,无一相肖者。

神仙将出,先有道童十二三岁者作队出场,继有十五六岁,十七八岁者。

每队各数十人,长短一律,无分寸参差。

举此则其他可知也。

又按六十甲子扮寿星六十人,后增至一百二十人。

又有八仙来庆贺,携带道童不计其数。

至唐玄奘僧雷音寺取经之日,如来上殿,迦叶、罗汉、辟支、声闻,高下分九层,列坐几千人,而台仍绰有余地。

  ○烟火上元夕,西厂舞灯、放烟火最盛。

清晨先于圆明园宫门列烟火数十架,药线徐引燃,成界画栏杆五色。

每架将完,中复烧出宝塔楼阁之类,并有笼鸽及喜鹊数十在盒中乘火飞出者。

未、申之交,驾至西厂。

先有八旗骗马诸戏:或一足立鞍凳而驰者;或两足立马背而驰者;或扳马鞍步行而并马驰者;或两人对面驰来,各在马上腾身互换者;或甲腾出,乙在马上戴甲于首而驰者,曲尽马上之奇。

日既夕,则楼前舞灯者三千人列队焉,口唱《太平歌》,各执彩灯,循环进止,各依其缀兆,一转旋则三千人排成一“太”字,再转成“平”字,以次作“万”、“岁”字,又以次合成“太平万岁”字,所谓“太平万岁字当中”也。

舞罢,则烟火大发,其声如雷霆,火光烛半空,但见千万红鱼奋迅跳跃于云海内,极天下之奇观矣。

  ○木兰杀虎上较猎木兰,如闻有虎,以必得为期。

初出塞,过青石梁,至地名两间房者,其地最多虎。

虎枪人例须进一二虎,其职役也。

乾隆二十二年秋,余扈从木兰。

一日停围,上赐宴蒙古诸王。

方演剧,而蒙古两王相耳语。

上瞥见,趣问之,两王奏云:“适有奴子来报,奴等营中白昼有虎来搏马,是以相语。

”(蒙古王随驾,另驻营在大营数里外。

)上立命止乐,骑而出,侍卫仓猝随,虎枪人闻之,疾驰始及,探得虎窝仅两小虎在。

上命一侍卫取以来,方举手,小虎忽作势,侍卫稍陕输,上立褫其翎顶。

适有小蒙古突出,攫一虎挟入左腋,又攫一虎挟入右腋。

上大喜,即以所褫侍卫翎顶予之。

其时虎父已远,惟虎母恋其子,犹在前山回顾。

虎枪人尽力追之,历重,腾绝涧。

上勒马待,至日将酉始得虎归。

虎枪人被伤者三人,一最重,赏孔雀翎一枝、银二百两,其二人各银百两。

虎已死,用橐驼负而归,列于幔城,自头至尻长八九尺,毛已浅红色,蹄粗至三四围,盖虎中之最大者。

  ○跳驼撩脚杂戏未至木兰之前,途次每到行宫,上辄坐宫门外较射。

射毕,有跳驼、布库诸戏,皆以习武事也。

跳驼者,牵驼高八尺以上者立于庭,捷足者在驼旁,忽跃起越驼背而过,到地仍直立不仆,亦绝技也。

布库,亦谓之撩脚,本徒手相搏,而专赌脚力,胜败以仆地为定。

其人皆白布短衫,窄袖,而领及襟率用布七八层密缝之,使坚韧不可碎。

初则两两作势,各欲俟隙取胜;继则互相扭结,以足相掠,稍一失即拉然仆矣。

既仆,则敛手退,胜者跪饮一卮而去。

  ○蒙古诈马戏上每岁行,非特使旗兵肄武习劳,实以驾驭诸蒙古,使之畏威怀德,弭首帖伏而不敢生心也。

上至热河,近边诸蒙古王公例来迎谒。

秋八月万寿节,行宫演大戏十日,蒙古王公皆入宴,兼赐蟒缎诸物。

行围兵一千三百名,皆蒙古也。

每行围,质明趋事。

其王公侍上左右,听指挥惟谨。

十余围后,必诹日进宴,上亲临之。

是日,设大蒙古包作正殿,旁列四蒙古包以款随驾之王公大臣。

奏乐多弦索,极可听。

又陈布库、诈马诸戏。

布库不如御前人,而诈马乃其长技也。

其法:驱生驹之未羁勺者千百群,令善骑者持长竿,竿头有绳作圈络,突入驹队中,驹方惊,而持竿者已绳系驹首,舍己马跨驹背以络络之,驹弗肯受,辄跳跃作人立,而骣骑者夹以两足终不下,须臾已络首而驹即帖伏矣。

此皆蒙古戏,以供睿赏者也。

岁岁如此,不特上下情相浃,且驯而习之于驱策之中,意至深远也。

又喀尔喀四大部,地最远,每岁则以一部来入觐。

上虽岁岁出塞,而其部须四年一觐。

若间岁一出,则其入觐须八年矣。

此又驭喀尔喀之长计也。

  ○犬毙虎虎食犬,常也,独围场中犬能毙虎。

其犬锐喙高足,身细而长,望之如蛇之四足者。

侍卫逐虎不能及,则嗾犬突而前。

嗾必三犬,虎方奔不暇回噬。

一犬前啮其后足,虎挣而脱;一犬又噬其一足,虎又一挣;两挣之间,一犬从后直啮其颔,而虎倒矣。

然犬恃人为威,非有人嗾之不敢也。

  ○鹰兔鹰窠中往往有兔,即鹰所生也,其走能与鹰之飞同捷。

凡鹰见兔,必逐而搏之,此兔度不能避,则仰而簇四足于腹,俟鹰至劈而开之,则鹰为所裂矣。

  ○木兰物产木兰在热河东北三百余里,本蒙古地,康熙中近边诸蒙古献出,以供圣祖秋。

今每岁行围,大约至巴颜沟即转而南,不复北矣。

巴颜,蒙古语谓富也,其地最多鹿,故云。

山多童,惟兴安岭稍有树。

全惕庄为热河总管,尝奉旨采木于木兰,谓余云:“巴颜沟之北多大木,伐之从羊肠河流出。

热河宫殿材皆取给于此。

”有落叶松,盖气益寒,则松叶亦落矣。

木兰出麻菇最佳。

每秋弥驻营后,土益肥,故所产尤美。

俗呼银盘麻菇,取其形似,非也,盖营盘之讹为银盘耳。

地有鼠,土疏而坟,一鼠在土中穿突,土辄高起如冢。

余初入木兰,见遍地皆冢,疑此中无人居,何得有此?后在戎帐中,日将暮,坐褥前尺许地渐坟起,诧为异事。

袁愚谷谓:“勿怪,此有鼠在其下也。

”明早再入视,则高尺许如冢矣,然后知向所见皆鼠宅也。

野鸡味最鲜。

初在草中,为人马所惊,辄飞起,然飞只在两山间,不能越山而过。

力竭则扑而下,入草中尚能冲十余丈,过此则以首伏丛薄,不见人,即自以为人不见矣。

俯而拾之,尚活。

数十钱即买得,故可煮汤以待鸡之至也。

凡水陆之味,无有过此者。

土人云:“木兰中多榛松子,野鸡食之,故肉尤美”云。

  ○蒙古食酪蒙古之俗,膻肉酪浆,然不能皆食肉也。

余在木兰,中有蒙古兵能汉语者,询之,谓:“食肉惟王公台吉能之,我等穷夷,但逢节杀一羊而已。

杀羊亦必数户迭为主,而分之,以是为一年食肉之候。

寻常度日,但恃牛马乳。

每清晨,男、妇皆取乳,先熬茶熟,去其滓,倾乳而沸之,人各啜二碗,暮亦如之。

”此蒙古人饣粥也。

  ○蒙古尊奉喇嘛蒙古俗最重喇嘛(即僧也),非特近边诸部落也,凡喀尔喀、准噶尔及土鲁番、青海、西番、西藏等处,无不虔奉恐后。

喇嘛之首号胡土克图,犹内地所称大和尚也。

尤以西藏之达赖喇嘛为大宗,谓之活佛,相传即如来后身世世轮回者。

将死,则自言托生处,其弟子如期往,奉以归,谓之瑚毕勒罕。

至十六岁始放参,则又为达赖喇嘛。

其实伪也。

喇嘛死,弟子号谛巴者,访某家生子,辄托言喇嘛后身而迎以归,幼即教以经典。

至放参后,有来谒者,谛巴先为述其家世,令喇嘛见之,一二语道著,辄共惊为前喇嘛转世也,故崇信尤甚。

然西藏路远,西北各部不能往参,则各有胡土克图掌佛教于国中。

大者,其王亦执礼惟谨;小亦各严重于一方。

每胡土克图出行,无不膜拜道旁,以金宝戴于首献之,但得其一摩顶,便以为有福,欢喜无量。

并不必胡土克图也,即凡为喇嘛者,诸番亦无不尊奉之。

所至让穹庐与居,宰羊马,奉酮酪,夜则妻妾子女惟所欲,谓之供养,惟恐不得当。

其俗然也。

虽愚而可悯,然千百年来习尚如是,故国家于西北诸部,亦因其俗而加礼于胡土克图,有时竟得其用。

如乾隆十五年,西藏王朱尔墨特那木扎尔有异志,驻藏大臣傅清及拉布敦诱而手刃之,其番众咸挺而为乱,达赖喇嘛出谕遂止。

三十一年,喀尔喀部青滚杂卜断驿道而叛,邻部将应之,其地有哲卜尊丹巴胡土克图,怵于定边将军之言,独不从乱,遂皆戢。

其明验也。

是以上亦有国师,号章嘉胡土克图,住京师之ヤ檀寺。

每元旦入朝,黄宪车所过,争以手帕铺于道,伺其轮压而过,则以为有福。

其车直入东华门,盖尊宠章嘉,正所以帖服外夷,乃长驾远驭之深意。

余尝见章嘉,颜状殊丑劣,行步需人扶,然蒙古经及中土大藏佛经皆能背诵如瓶泻水。

汪文端尝叩一佛事,辄答以某经某卷,检之果不爽,则其人亦未可浅量矣。

  ○黄教红教喇嘛有黄教、红教之别。

黄教者,专以善道化人,使勉忠孝,息争竞,达赖喇嘛及大胡土克图皆以此重于诸部也。

红教则有术能召风雨,并咒人至死。

平西陲后,尝取准夷之习此术者入内地,令之祈晴雨,亦有小验。

  ○达瓦齐达瓦齐既至,行献俘礼,系白组跪阙下。

上以其未抗拒也,特赦之,封以亲王,赐第,择宗室女配之。

然不耐中国风俗,日惟向大池驱鹅鸭闹其中以为乐而已。

体极肥,面大于盘,腰腹十围,膻气不可近。

其从人亦皆厄鲁特,故膻益甚,十步外即令人掩鼻。

然性淳厚忠谨。

尝扈从行围,上下马,坐茵未至,方小立,达瓦齐辄手捧落叶堆于地,请上坐。

上大笑,赏银币以宠之。

  ○黑水营之围黑水营之围,孤军陷万里外,凡三月得全师以出诚千古未有之奇事也。

将军兆惠既深入叶尔羌,贼众我寡,且马力疲不能冲杀,乃占一村寨,掘濠筑垒自守,即所谓黑水营也。

所掘濠既浅,垒亦甚低,贼可步さ入,遂日夜来攻,而我兵处危地,皆死中求生,故杀贼甚力。

贼惧我兵致死,欲以不战收全功,别筑一垒于濠外,为长围守之,如梁唐所谓夹城者,意我兵食尽,当自毙也。

而营中掘得窖粟数百石,稍赖以济。

贼又决水灌营,我兵泄之于下流,其水转资我汲饮。

已而,随处掘井皆得水。

又所占地林木甚多,薪以供爨常不乏。

贼以鸟枪击我,其铅子著枝叶间,每砍一树辄得数升,反用以击贼。

惟拒守既久,粮日乏,仅瘦驼羸马亦将尽。

各兵每乘间出掠回人充食。

或有夫妇同掠至者。

杀其夫,即令妻煮之,夜则荐枕席。

明日夫肉尽,又杀此妇以食。

被杀者皆默然无声,听烹割而已。

某公性最啬,会除夕,明公瑞、常公钧等皆至其帐聚语,屈指军粮,过十日皆鬼篆矣。

某公慨然谓:“吾出肃州时有送酒肴者,所馀饣丁,今尚贮皮袋中。

”呼奴取出,供一啖。

时绝粮久,皆大喜过望。

既饱而去,则私相渭曰:“某公亦不留此,事可知矣。

”不觉泣下,盖自十月初旬被围,至此已将百日,无复生还望也。

而上已预调兵在途,富将军、舒参赞率以进援,果毅阿公又以驼马至,遂转战而入。

兆将军亦破垒而出,两军相遇,乃振旅归。

是役也,地在万里之遥,围及百日之久,不伤一人,全师而返,国家如天之福,于此可见。

然向非预调索伦兵在途,将缓不及事,于此益见睿算之远到云。

其年遂尽平回地。

  ○俄罗斯西北诸国,惟俄罗斯最大。

我朝平准夷后,西北万里悉入版图。

准夷西北为哈萨克,而哈萨克外皆俄罗斯地也。

中国之正北出居庸关五千里,始至喀尔喀之乌里雅苏台,为边境尽处,亦与接壤。

其地有一种人号乌良海,有我朝之乌良海,亦有俄罗斯之乌良海。

此正北之连界处也。

乾隆二十二三年间,曾遣使米借辽东之黑龙江运粮,则其国境又与我东北之黑龙江相接也。

回部之外为拔达克山,而拔达克山之外又系俄罗斯地,则其西境又包众回部矣。

不宁惟是,康熙年间我朝征大西洋国之能占星者,西洋遣南怀仁、高慎思等由陆路来,亦假道俄罗斯,三年始至,则其国西境又直至西海矣。

兆将军西征时,闻西北有龚国者,其城周五百里,皆铜铸成,岂即俄罗斯耶?抑别一国耶?俄罗斯至今为我朝与国,不奉正朔,两国书问不直达宫廷。

我朝有理藩院,彼亦有萨纳特,有事则两衙门行文相往来。

其字又与蒙古异,内阁尝另设中书二人,专习其书文,以便文移。

其印则圆如三寸盘,而油朱堆纸上厚数分,不与内地印色同也。

纸亦洁白可爱。

其国历代皆女主,号察罕汗。

康熙中,圣祖尝遣侍卫托硕至彼定边界事。

托硕美须眉,为女主所宠,凡三年始得归。

所定十八条,皆从枕席上订盟,至今犹遵守不变。

闻近日亦易男主矣。

  ○茶叶大黄中国随地产茶,无足异也。

而西北游牧诸部,则恃以为命。

其所食膻酪甚肥腻,非此无以清荣卫也。

自前明已设茶马御史,以茶易马,外番多款塞。

我朝尤以是为抚驭之资,喀尔喀及蒙古、回部无不仰给焉。

太西洋距中国十万里,其番舶来,所需中国之物,亦惟茶是急,满船载归,则其用且极于西海以外矣。

俄罗斯则又以中国之大黄为上药,病者非此不治。

旧尝通贡使,许其市易,其入口处曰恰克图。

后有数事渝约,上命绝其互市,禁大黄,勿出口,俄罗斯遂惧而不敢生事。

今又许其贸易焉。

天若生此二物为我朝控驭外夷之具也。

  ○回人绳伎回人有能绳伎者,与内地不同。

内地走索之法,豕两竿于地,以索平系于竿,而人往来其上耳。

回人则立一木高数丈者,其颠斜系长绠属于地。

回人手横一木,取其两头轻重相等,不致欹侧,则步绠而上,直至木之颠,并跷一足,而仅以一足踏于绠,口唱歌,良久始下。

其绝技也。

上每出行,武备院尝以其人奏伎。

后偶有一人坠而下者,上悯之,自此不得设。

  ●卷二○杭应龙先生余十余岁,颇能作时文,如明隆、万间短篇,一日可得四五首。

先府君子容公观其文义,谓他日不患不文,而经书尚未尽读,遂不令复作,专以读经为业。

十四岁始发笔为之,辄有发挥处。

十五岁,先府君见背。

余童骏,专弄笔墨学作诗、古文、词、赋、四六之类,沾沾自喜,而举业遂废。

有杭应龙先生,与先府君交最厚,悯余孤露,谓不治举业,何以救贫,乃延余至家塾,课其幼子念屺,而使长君杏川、次君白峰拉余同课,二君久以举业擅名者也。

余时年十八,犹厌薄不肯为。

至冬,有庄位乾明经移帐于杭,课先生从子廷宣,书舍与余同一厅事,日相怂{臾心},始勉为之。

然驰骋于诗、古文者已数年,一旦束缚为八股,转不如十四、五岁时之中绳墨矣。

明年补诸生,遂不得不致力。

后藉以取科第得官,皆应龙先生玉成之力也。

及余得中书舍人以归,而先生已不及见。

余有诗哭之云“我归但有徐君墓,公在曾怜赵氏孤”。

至今犹抱痛焉。

  ○汪文端公汪文端公诗、古文之学最深,当时馆阁后进群奉为韩、欧,上亦深识其老于文学。

殁后,上以诗哭公,有云:“赞治尝资理,论文每契神。

”公之所以结主知者可想已。

余自乾隆十五年冬客公第,至二十三年公殁,凡八九年。

此八九年中,诗文多余属草,每经公笔削,皆惬心餍理,不能更易一字。

尝一月中代作古文三十篇,篇各彷一家。

公辄为指其派系所自,无一二爽,此非遍历诸家不能也。

金鳌玉ぐ桥新修成,桥柱须镌联句,余拟云:“玉宇琼楼天尺五,方壶员峤水中央。

”自以为写此处光景甚切合。

公改“尺五”作“上下”二字,乃益觉生动。

即此可见一斑矣。

公又好奖借后进。

余尝代拟东岳庙联,云:“云行雨施,不崇朝而遍天下。

理大物博,祖阳气之发东方。

”已进御,奉朱笔圈出。

公方缮书,适金桧门总宪至,谓必出自公手。

公曰:“非也,乃门人赵云崧所集句耳。

”又尝代和《御制司马君实玉印诗》,中一联云“不名符宿望,此德称高贤”,亦非甚佳句。

上命内监持示南书房诸臣,谓毕竟汪由敦所作不同,诸臣皆宜师事。

盖诸臣皆说成名印,此独云“不名”,于“君实”二字较切耳。

诸臣皆谀公,公又以余答。

其说项如此。

及公殁,诸公皆以公故物色余,谓公所捉刀者,必好手也。

及属草持去,其所击赏者未必佳,而著意结构处转或遭窜改,于是益叹此中甘苦,固非浅人所能识。

余初序公集有云:“公死而天下无真知古学之人,天下无真知古学之人,而翼遂无复知己之望。

”由今思之,安得不潸焉出涕也。

  ○傅文忠公爱才傅文忠文学虽不深,然于奏牍案卷,目数行下。

遇有窒碍处辄指出,并示以宜作何改定,果惬事理,反覆思之,无以易也。

余尝以此服公,公谓无他,但办事熟耳。

尹文端以南巡事,隔岁先入觐。

公尝命司属代作诗相嘲,中有句云“名胜前番已绝伦,闻公搜访更争新”,文忠辄易“公”字为“今”字,便觉酝藉,可见其才分之高也。

文忠不谈诗文,而极爱才。

余在直时最贫,一貂帽已三载,毛皆缩如猬。

一日黎明,公在隆宗门外小直房,独呼余至,探怀中五十金授余,嘱易新帽过年。

时已残腊卒岁,资正缺,五十金遂以应用。

明日入直,依然旧帽也。

公一笑不复言。

呜呼!此意尤可感已。

  ○观总宪爱才总宪观公保最爱才,余初不相识也。

扈从木兰,有宫詹温君属余代和御制诗数首,温即公婿也。

公与温皆扈从,公见温诗,询知为余作,即令温致殷勤。

明年再扈从,公先过余邸,以捉刀诿讠垂,自是公应制之作皆以相属。

后余入翰林,公为掌院,派撰文,定京察一等,皆公力也。

前辈留意人材,不遗葑菲如此。

  ○大臣身后邀恩之例汪文端师两子:今少司农承霈、前龙川令承澍,皆余授业弟子也。

师一日忽语余:“桐城张文和公先以得罪归,今既殁,上仍遵世宗遗诏,还其配享钜典,恩莫大焉。

其子学士君自宜泥首阙廷奏谢。

乃寄声问余,应入京否,抑或循故事呈本籍巡抚代奏,毋乃不知事体。

”余始知大臣身后有恤典,其子例当谢恩,而生前官禁近受眷最深者,尤当诣阙谢也。

及师殁,长君郎中承沆本荫官,既扶柩归,奉恩纶葬祭如礼。

岁庚辰服阕,赴京补官,而病殁于扬州,吾师身后遂无复登仕籍者。

承霈以书来告,余忽忆师前语,因令其以御赐祭葬来谢,万一蒙恩旨,或可得一官。

遂作书趣霈来,而澍亦至。

余为白于傅文忠,文忠讶其以何事来,余告之以故,或因此得蒙恩授一内阁中书,文端一脉不坠矣。

文忠喜曰:“此可谓善于觅题。

”明日即代为奏。

方是时,京师诸公卿皆以为文端既殁,其子复何所望而贸贸来也。

虽旧在门下乞余光者,亦目笑之。

次日,上至瀛台。

奏甫入,上即命内监高姓者出问:“汪由敦二子在此,朕欲一见。

”已而又一内监秦姓者出,传旨带领引见。

及驾出,二子迎舆前,免冠叩头谢。

上驻舆垂问,奏对毕,上意似不甚嘉许。

因问二人履历,奏云:“皆监生,试而未中。

”上曰:“汝明年可再试,试而不中可再来。

”谕毕,舆已行。

文忠奏云:“明年乃会试,此二子皆监生,不能入礼闱。

”上命各赏一举人,理藩院尚书富公德来传旨,率二子叩谢。

而文忠以余先有内阁中书之语未得遂也,又奏云:“小者无所能,大者书法似其父。

”上又命以前赏其长子之荫官赐霈,而赐涝举人。

于是文忠来传旨,又率二子迎舆谢。

一刻间凡三叩头,而霈得户部主事,转过于内阁中书矣。

是日满朝大小臣工,无不感圣天子垂念旧臣恩施逾格,有泣下者,兼颂文忠之垂悯故人子弟,而并以余为有画策之能,抑知此事实因师前论张文和语而触发之。

然则吾师前语其有意乎?无意乎?由今思之,竟如樗里子之智,能计及身后者。

吾师真哲人也。

自余为二子创此例,后裘文达、钱文敏、王文庄诸公殁,其子皆彷此得授内阁中书云。

  ○辛巳殿试辛巳殿试,阅卷大臣刘文正公、刘文定公,皆军机大臣也。

是科会试前,有军机行走之御史眭朝栋上一封事,请复回避卷,即唐人所谓别头试也。

上意其子弟有会试者,虑己入分校应回避,故预为此奏,乃特点朝栋为同考官,而命于入闱时,各自书应避之亲族,列单进呈。

则眭别无子弟,而总裁刘文正、于文襄应回避者甚多。

是岁上方南巡,启跸时曾密语刘、于二公留京主会试,疑语泄而眭为二公地也,遂下刑部治罪。

部引结交近侍例,坐以大辟。

于是军机大臣及司员为一时所指摘。

且隔岁庚辰科状元毕秋帆、榜眼诸桐屿,皆军机中书,故蜚语上闻,有历科鼎甲皆为军机所占之说。

及会试榜发,而余又以军机中书得隽,傅文忠为余危之,语余不必更望大魁。

而余以生平所志在此,私心终不能已。

适两刘公又作阅卷大臣,虑其以避嫌摈也,乃变易书法,作欧阳率更体。

两刘公初不知已列之高等。

及将定进呈十卷,文定公虑余卷入一甲,又或启形迹之疑,且得祸,乃遍检诸卷,意必得余置十名外,彼此俱无累矣。

及检,一卷独九圈,当以第一进呈。

九圈者,卷面另粘纸条,阅卷大臣各以圈点别优劣于其上,是岁阅卷者九人,九人皆圈者惟此一卷。

文定公细验疑是余,以语文正。

文正覆阅,大笑曰:“赵云崧字迹虽烧灰亦可认,此必非也。

”盖余初入京时,曾客公第,爱其公子石庵书法,每仿之。

及直军机,余以起草多不楷书,偶楷书即用石庵体,而不知余另有率更体一种也。

文定则谓遍检二百七卷,无赵云崧书,则必变体矣。

文正又覆阅,谓赵云崧文素斤也不羁,亦不能如此谨严,而文定终以为疑,恐又成军机结交之局。

兆将军惠时方奏凯归,亦派入阅卷,自陈不习汉文,上谕以诸臣各有圈点为记,但圈多者即佳。

至是兆公果用数圈法,而惟此卷独九圈,余或八、或五,遂以第一进呈。

先是历科进呈卷皆弥封,俟上亲定甲乙,然后拆。

是科因御史奏改,遂先拆封,传集引见。

上是日阅十卷,几二十刻,见拙卷系江南人,第二胡豫堂高望浙江人,且皆内阁中书;而第三卷王惺园杰则陕西籍。

因召读卷大臣,先问:“本朝陕西曾有状元否?”皆对云:“前朝有康海,本朝则未有。

”上因以王卷与翼互易焉。

惺园由此邀宸眷,翔步直上,而余仅至监司,此固命也,然贱名亦即由此蒙主知。

胪传之日,一甲三人例出班跪。

余独挂数珠,上升座遥见之。

后以问傅文忠,文忠以军机中书例带数珠对,且言昔汪由敦应奉文字皆其所拟,上心识之。

明日谕诸大臣,谓:“赵翼文自佳,然江、浙多状元,无足异。

陕西则本朝尚未有。

今当西师大凯之后,王杰卷已至第三,即与一状元亦不为过。

”次日又屡言之。

于是乡、会试,翼皆蒙钦点房考,每京察必记名,及授镇安府、赴滇从军、调广州、升贵西道,无一非奉特旨,上之恩注深矣。

向使不归田,受恩当更无限。

寻以太恭人年高,乞归侍养,凡五年。

丁艰又三年。

在家之日已久,服阕赴补,途次又以病归,遂绝意仕进。

此固福薄量小,无远到之器,亦以在任数年,经历事端,自知吏才不如人,恐致陨越,则负恩转甚。

是以戢影林下,不敢希荣进也。

  偶阅《闽书》载:绍兴八年廷试,初以黄公度为状元,陈俊卿次之。

高宗召问二人:“乡土何奇,辄生二卿?”黄对曰:“子鱼紫菜,荔枝蛎房。

”俊卿对曰:“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高宗曰:“公度不如卿。

”遂赐俊卿第一。

《瀛奎律髓》记宋高宗自丁未至壬午,所取首甲科者十一人:一丞相、一枢使、三尚书、五从官,惟公度以忤秦桧,即被论归,至桧死召为考功郎中而卒。

是其命本不应显达,故登第之始即遭挫折,此预兆于几先者也。

  ○殿试送卷头殿试前,有才之士例须奔竞,以所拟对策首三十余行先缮写送诸公之门。

卷内有当切题处,固不能预拟,而颂圣数语则不拘何题皆可通用也,谓之送卷头。

延揽者即以是默识之,然亦须视阅卷大臣之为人。

当两刘公主裁数科,则营进者转或被摈。

辛巳科,余固虑及此而不使知矣。

癸未新进士褚筠心及余门人董东亭潮,本一榜中巨擘,诗文楷法抡魁有余。

东亭惟恐不得前列。

余告以两刘公不可干以私,且其衡鉴自精,有才者亦不必干,余往事可验也,东亭窃以为不然。

而吾乡少司空刘圃三先生好汲引,与文定又从兄弟也,特为东亭送卷头。

文定既入阅,则先觅东亭卷,谓同列曰:“此吾乡董潮也。

”文正亦觅筠心卷出示曰:“此吾向日延请在家修书之褚廷璋也。

”两人遂不入十卷,褚卷第十一,董卷第十二。

而十卷进呈者或转逊焉,此又因营求而失之者也。

然两刘公殁,而不受干谒之风又令人思矣。

  ○武闱武闱但以弓马技艺为主,内场文策不论工拙也。

余尝主顺天乙酉科武乡试。

其策有极可笑者,如“一旦”二字多作“亘”字,“丕”字又作“不一”字。

盖缘夹带小本字画甚密,不能分晰,故抄誊讹错耳。

又如“国家”字应抬高一字,则凡泛论古今处,如“国家四郊多垒”、“社稷危亡”之类,亦无不抬写。

武生自称“生”,则应于行内稍偏,乃又将“生人”、“生物”、“生机杀机”之“生”字,一概偏在侧边。

如此者不一而足。

然外场已挑入双好字号,则不得不取中。

幸武闱无磨勘之例,可不深求耳。

  ○汪、刘二公文学汪文端师应奉诗文,门生有才者或为代作,可用即用之,不必悉自己出也。

刘文定公亦令诸门生撰稿,却不肯袭用一语。

而其中新料、新意,又必另入炉锤,改制而用之,盖为刻稿地也。

于此见文端之大,亦见文定之精。

  ○刘文正公塞阳桥决口刘文正公临事虽颇刚急,然实有厘剔奸弊,人受其福而不知者。

辛巳岁,河决阳桥,公奉命往塞决口。

时夺流者数百丈,埽工薪木皆数百里内村民车载而来。

县丞某掌收料物,欲藉以营利,留难百端,有五六日不得交纳者,人马守候,刍粮皆告竭。

公一日易眼微行,见薪车千百辆环列河干,私问之,得其故,乃大怒。

至公馆,亟请巡抚奉王命旗牌至,使伍伯缚县丞来,欲先斩然后入奏。

巡抚及司道以下为之长跪,良久始释。

而数千辆料物一日尽收,民皆驱车返矣。

此虽细事,亦可见公察弊利民之一端也。

  ○尹文端公肃清江南漕政尹文端节制两江凡四度,德政固多,而最得民心在严禁漕弊一事。

先是有司收漕粮,以脚费为名,率一斗准作六七升。

公初巡抚江南,奏明每石令业户别纳兑费钱五十二文,而斗斛听民自概。

有遗粒在斛之铁边者,亦谓之“花边”,令民自拂去。

其时有司签书吏入仓收漕,莫肯应也。

其后桂林陈文恭抚吴,胡文伯为藩司,皆守成规,弗丝毫假借。

有某县令戈姓,每石加收一升五合,辄被劾坐绞。

漕务肃清者凡四十余年,皆文端遗惠也,宜吴人思公至今犹不置云。

  ○程文恭公遭遇仕宦进退,莫不有命。

余外舅程文恭公为礼部侍郎时,在班行中无所短长,方疑侍郎一席亦不能久。

会圆明园失火,举朝大臣咸趋救。

公踉跄入,正值上坐小舆出,文恭跪道左请圣安,而先入及后入者,皆未得见也。

上遂心识之。

明日赏救火诸臣币物,特命给一分。

自是邀圣眷,氵存历吏部尚书、拜大学士,为一时贤相。

其端皆自救火之日起。

  ○两中鼎魁王新城记:康熙中,有中进士被革后再中进士者。

乾隆年间有马全者,山西人,已中武探花,由侍卫出为参将,与同官相争詈,被劾革职。

入京,在九门提督卫门充兵。

又应乡、会试中式,庚辰殿试竟得状元。

凡两得鼎魁,亦奇闻也。

后官至提督,征金川战殁。

  ○相宅董仙翁董华星达存,吾邑人,壬申进士,精六壬奇门术,相宅尤奇验。

壬申将会试,须僦宅贡院前,余与之约同寓矣。

时余客座师汪文端公第,公为余赁一宅,余不敢却,乃嘱内弟刘敬舆偕董寓,董所亲择也。

又有吾乡符天藻亦附焉。

二场后,余诣董,私问其寓内当中几人,答曰:“三人俱可隽。

恐符君或失之,盖夜卧须各按本命定方位,而符怀疑,不我从也。

”出榜,果董、刘俱成进士,余与符落第。

又江苏巡抚庄公有恭延之相衙署,董为改葺数处。

既落成,公将出堂视事,董止之,为择一吉日时而出。

届期坐甫定,辕门外忽传鼓报喜,则加官保之信适以是刻至矣。

今藩伯康基田令昭文,以家中有子弟应秋试,预叩董。

董询其先茔何向,教以茔之某方立一灯竿,子弟中某年生者当发解,已而果然。

他奇验多类此,人皆称“董仙翁”。

  ○揣骨史瞎子术家又有揣骨听声之法,多瞽者为之。

《北史》:高欢未遇时,与司马子如等逐赤兔。

遇盲妪,自言善暗相,因遍扪诸人,言皆贵而俱由欢。

齐文宣帝试皇甫玉相术,以帛巾袜其目,使历摸诸贵人,无不验。

齐文襄时,有吴士双盲,妙于听声。

文襄令刘桃枝、赵道德等列试之,言皆中。

《五代史》:李守贞为河中节度使,有术者善听人声,以知吉凶。

守贞出其家人使听之。

术者闻其子妇符氏声,惊曰:“此天下母也。

”守贞益自负,曰:“吾妇犹为天下母,吾取天下复何疑哉。

”遂反。

后守贞败,符氏为周世宗继室,果为皇后。

此揣骨听声之见于史传者也。

近时亦尚有精其术者。

雍正年间,浙东有史瞎子者,遇男子则揣骨,女子则听声,言休咎奇中。

徐文定公元梦抚浙时,其孙舒文襄赫德相国方角,而休宁汪文端公由敦以诸生为之师。

文定令史相师弟二人。

史曰:“皆大位也。

”时舒以世家贵公子,其显达固意中事,文端则寒诸生,念不到此,谓史特因弟以及师,聊作周旋语耳。

是夕,史独伥伥到书塾,谓文端曰:“君勉之!将来官职声名在主人之上。

”文端益惶恐不敢当。

史曰:“非谰语也。

君寒士,谀君何所利?正以我之命某年当有厄,某年当得脱。

计君是时已登显仕,我之厄或由君而解,故郑重相托,君是时幸勿忘今日言,当力为拯之。

”已而,或进史于世宗宪皇帝,奏对后忽奉旨发辽左为民。

至今上御极之十年,诏军流以下皆减等发落。

时文端公果为刑部尚书。

乃检史旧案,则系特旨发往,不载犯罪之由。

同列多难之,文端以其罪不过军流,正与恩诏相符,乃奏释焉。

既入京,仍客于文端第,则益韬晦,不肯言祸福矣。

岁庚午,文端长子承沆方应举,文端夫人望之甚切,请史决之。

史曰:“即当得六品官。

”六品者,惟翰林修撰及部主事。

时文端方直禁近,子弟若登科第,必不至分部,其为状元官修撰无疑也。

母夫人方窃喜。

无何,文端为是科主考官,承沆回避不得试,共以史言为妄矣。

其冬特旨赐文端荫一子,承沆果得主事官,正六品。

其奇中如此。

余以是岁客文端第,故知之甚悉。

其他奇验尚多,不胜缕述也。

  ○兼管部务一部有满、汉两尚书、四侍郎,凡核议之事,宜允当矣。

然往往势力较重者一人主之,则其余皆相随画诺,不复可否。

若更有重臣兼部务,则一切皆惟所命,而重臣者实未尝检阅也,但听司员立谈数语,即画押而已。

故司员中为尚书所倚者,其权反在侍郎上。

为兼管部务之重臣所熟者,其权更在尚书上。

甚至有尚书、侍郎方商榷未定,而司员已持向重臣处画押来,皆相顾不敢发一语。

昔人曾奏请亲王不可兼部务,盖有所见也。

  ○军需各数上用兵凡四、五次。

乾隆十二、三年用兵金川,至十四年三月止,共军需银七百七十五万(实销六百五十八万,移驳一百十七万)。

十九年用兵西陲,至二十五年,共军需银二千三百一十万(实销二千二百四十七万,行查未结六十三万)。

三十一年用兵缅甸,至三十四年,共军需银九百十一万。

三十六年用兵金川起,至四十二年止,共军需银六千三百七十万。

以上系章湖庄在户部军需局结算之数。

五十二年台湾用兵,本省先用九十三万,邻省拨五百四十万,又续拨二百万,又拨各省米一百十万,并本省米三十万石,加以运脚,约共银、米一千万。

  ○京官趋势吊丧傅文忠公扈从热河,而其兄总宪广公成殁于京,文忠乞假归治丧。

广公家受吊之期凡三日,已遍讣矣,其最后一日,则文忠到京日也,前两日遂无一人至者。

文忠到,则各部院大小百官无不毕至,虽与广公绝不相识者,亦以文忠故致赙而泥首焉。

舆马溢门巷,数里不得驱而进,皆步行入。

  ○钟表自鸣钟、时辰表,皆来自西洋。

钟能按时自鸣,表则有针随晷刻指十二时,皆绝技也。

今钦天监中占星及定宪书,多用西洋人,盖其推算比中国旧法较密云。

洪荒以来,在玑,齐七政,几经神圣,始泄天地之秘。

西洋远在十万里外,乃其法更胜,可知天地之大,到处有开创之圣人,固不仅羲、轩、巢、燧已也。

钟表亦须常修理,否则其中金线或有缓急,辄少差。

故朝臣之有钟表者,转误期会,而不误者皆无钟表者也。

傅文忠公家所在有钟表,甚至亻兼从无不各悬一表于身,可互相印证,宜其不爽矣。

一日御门之期,公表尚未及时刻,方从容入直,而上已久坐,乃惶悚无地,叩首阶陛,惊惧不安者累日。

  ○西洋千里镜及乐器天主堂在宣武门内,钦天监正西洋人刘松龄、高慎思等所居也。

堂之为屋圆而穹,如城门洞,而明爽异常。

所供天主如美少年,名邪酥,彼中圣人也。

像绘于壁而突出,似离立不著壁者。

堂之旁有观星台,列架以贮千里镜。

镜以木为筒,长七八尺。

中空之而嵌以玻璃,有一层者、两层者、三层者。

余尝登其台以镜视天,赤日中亦见星斗。

视城外,则玉泉山宝塔近在咫尺间,砖缝亦历历可数。

而玻璃之单层者,所照山河人物皆正,两层者悉倒,三层者则又正矣。

有楼为作乐之所。

一虬髯者坐而鼓琴,则笙、箫、磬、笛、钟、鼓、铙、镯之声无一不备。

其法设木架于楼,架之上悬铅管数十,下垂不及楼板寸许。

楼板两层,板有缝,与各管孔相对。

一人在东南隅,鼓嘴以作气。

气在夹板中尽趋于铅管下之缝,由缝直达于管。

管各有一铜丝系于琴弦。

虬髯者拨弦,则各丝自抽顿其管中之关捩而发响矣。

铅管大小不同,中各有窍,以象诸乐之声,故一人鼓琴而众管齐鸣,百乐无不备,真奇巧也。

又有乐钟,并不烦人挑拨,而按时自鸣,亦备诸乐之声,尤为巧绝。

  ○梨园色艺京师梨园中有色艺者,士大夫往往与相狎。

庚午、辛未间,庆成班有方俊官,颇韶靓,为吾乡庄本淳舍人所昵。

本淳旋得大魁。

后宝和班有李桂官者,亦波峭可喜。

毕秋帆舍人狎之,亦得修撰。

故方、李皆有状元夫人之目,余皆识之。

二人故不俗,亦不徒以色艺称也。

本淳殁后,方为之服期年之丧。

而秋帆未第时颇窘,李且时周其乏。

以是二人皆有声缙绅间。

后李来谒余广州,已半老矣。

余尝作《李郎曲》赠之。

近年闻有蜀人魏三儿者,尤擅名,所至无不为之靡,王公、大人俱物色恐后。

余已出京,不及见。

岁戊申,余至扬州,魏三者忽在江鹤亭家。

酒间呼之登场,年已将四十,不甚都丽。

惟演戏能随事自出新意,不专用旧本,盖其灵慧较胜云。

  ○京师偷拐之技都门繁会之地,偷儿、拐子有非意计所及者。

吾乡董某偶入戏馆,占席以待客,横二千钱于案。

忽衣冠者三人自外来,中一人若与董素相识者,遽向揖。

董答揖,揖甫下,而钱为其人之同伴者撮去挂于肩。

揖毕,问姓氏,其人故惊愕作误认状,深抱不安。

董回坐,而案上之钱已失。

撮钱者尚立于旁,反咎之曰:“戏馆中有钱岂可横于案?如我之挂于肩斯可耳。

”实则挂肩之钱即其钱也。

董熟视,竟不敢言。

又一少年以银易钱于市,方讲价,忽一老者从后击而仆之,且骂曰:“父穷至此,儿有银乃私易钱。

不孝孰甚!”遂夺银去。

旁观者谓是父责子也。

少年闷绝,良久始苏,云:“吾安得有父也?”而银已去不可追矣。

又有藏利刃杂稠人中,剪取腰间杂佩,或至割衣襟一幅去,混号谓之“小李”。

被剪者觉而获之,虽加殴辱弗怨。

或旁人指破,则必报矣。

有女郎坐香车,一书生行其旁,两美相顾,颇有情。

小李者伺书生后,将下手,书生不知也。

方回顾,女郎不便语,但以口颊隐示若有人伺于后者,书生觉而斥之,小李遂去。

未几,车转曲巷,女郎口忽为小刀划破。

  ○狐祟京师多狐祟,每占高楼空屋,然不为害,故皆称为狐仙。

余尝客尹文端第。

其厅事后即大楼,楼下眷属所居,楼之上久为狐宅,人不处也。

尝与公子庆玉同立院中,日尚未暮,忽有泥丸如弹者抛屋而下,凡十数丸。

余拾其一仰投之,建瓴之屋宜即抛下矣,乃若有接于空中者,不复下,亦一奇也。

余僦屋醋张衙同,其屋已数月无人居。

初入之夕,睡既熟,忽梦魇,若有物压于胸腹者,力挣良久始得脱。

时月明如昼,见有物如黑犬者从窗格中出。

明日视窗纸,绝无穿破处。

先母命余夕以二鸡卵、一杯酒设于案,默祝焉。

诘朝,卵、酒俱如故,而其物不复至。

  ○洪经略行状先辈尝言:洪文襄公承畴当明崇祯十五年松山被陷时,京师传闻公已殉难。

崇祯帝辍朝,特赐祭九坛,其子弟在京成服受吊,撰行状送诸公卿矣。

方祭第九坛,而公生降之信至,遂罢祭,而行状已遍传人间。

顺治元年从入关,为内院大学士。

次年,出经略江南诸省,逋寇以次削平,后再出经略楚、粤、滇、黔诸省,西南底定,皆其功也。

归皇朝一年乃卒。

其家再成服受吊,撰行状不复叙前朝事,但自佐命入关起。

有好事者,尝得其前后两行状,订为一本云。

  ○李太虚戏本李太虚,南昌人,吴梅村座师也。

明崇祯中为列卿。

国变不死,降李自成。

本朝定鼎后,乃脱归。

有举人徐巨源者,其年家子也,尝非笑之。

一日视太虚疾,太虚自言病将不起。

巨源曰:“公寿正长,必不死。

”诘之,则曰:“甲申、乙酉不死,则更无死期。

以是知公之寿未艾也。

”太虚怒,然无如何。

巨源又撰一剧,演太虚及龚芝麓降贼,后闻本朝兵入,急逃而南,至杭州,为追兵所蹑,匿于岳坟铁铸秦桧夫人跨下。

值夫人方月事,迨兵过而出,两人头皆血污。

此剧已演于民间,稍稍闻于太虚。

适芝麓以上林苑监谪宦广东,过南昌,亦闻此事。

乃与太虚密召歌伶,夜半演而观之。

至两人出跨下时,血淋漓满头面,不觉相顾大哭,谓:“名节扫地至此,夫复何言!然为孺子辱至此,必杀以泄忿。

”乃使人俟巨源于逆旅,刺杀之。

此事得之于蒋心余编修。

  ○徐健庵先辈尝言:徐健庵乾学在康熙中以文学受知。

方其盛时,权势奔走天下,务以奖拔寒峻、笼络人才,为邀名计,故时誉翕然归之。

其所居绳匠胡同,后生之欲求进者,必僦屋于旁。

俟其五更入朝,辄朗诵诗文使闻之。

如是数日,徐必从而物色。

有所长,辄为延誉。

当时绳匠胡同宅子僦价辄倍他处。

所甄拔初不以贿,惟视其才之高下定等差。

相传乡、会试之年,诸名士先于郊外自拟名次。

及榜出,果不爽,非必亲自主试也。

徐方主持风气,登高而呼,衡文者类无不从而附之。

以是游其门者,无不得科第。

有翰林杨某者,其中表也。

八月初,遇徐于朝。

徐问:“欲主顺天乡试否?”杨谓:“幸甚。

”徐曰:“有名士数人不可失也。

”及夕,则小红封送一名单至,计榜额已满。

诘朝,主试命下矣。

杨不得已,与诸同考官如其数取之。

榜发而京师大哗,捏名帖遍街市。

圣祖闻之,降旨亲审。

杨窘甚,求救于徐。

徐谓:“毋恐,姑晚饭去。

”翼日,有称贺于上前者,谓:“国初以美官授汉儿,汉儿且不肯受。

今汉儿营求科目,足觇人心归附。

可为有道之庆。

”圣祖默然,遂置不问。

盖即徐令人传达此语也。

尝有人日具名纸谒其门,必馈司阍者十金,而不求见,但嘱以名达徐而已。

阍人怪之,密以白徐,徐令留见之,其人故作状,谓:“吾诚意尚未到,不敢求见也。

”强之而后入。

徐问曰:“足下有深雠未报乎?”曰:“无有也。

”“然则何为逡巡不敢言?”固问之,始以情告,欲得来科状元耳。

徐曰:“已有人,可思其次。

”其人谓:“他非所望,宁再迟一科。

”徐许之。

然徐不久罢归,其人竟不第。

  ○高士奇高江村士奇,康熙中直南书房,最蒙圣祖知眷。

时尚未有军机处,凡撰述谕旨,多属南书房诸臣,非特供奉书画、赓和诗句而已,地既亲切,权势日益崇。

相传江村初入都,自肩仆被进彰义门。

后为明相国家司阍者课子。

一日相国急欲作书数函,仓卒无人。

司阍以江村对,即呼入,援笔立就。

相国大喜,遂属掌书记。

后入翰林,直南书房,皆明公力也。

江村才本绝人。

既居势要,家日富,则结近侍探上起居,报一事,酬以金豆一颗。

每入直,金豆满荷囊,日暮率倾囊而出,以是宫廷事皆得闻。

或觇知上方阅某书,即抽某书翻阅。

偶天语垂问,辄能对大意。

以是圣祖益爱赏之。

初因明公进,至是明公转须向江村访消息。

每归第,则九卿肩舆伺其巷皆满,明公亦在焉。

江村直入门,若为弗知也者。

客皆使亻兼从侦探:盥面矣,晚饭矣。

少顷,则传呼延明相国入,必语良久始出。

其余大臣或延一二入晤,不能遍,则令家奴出告曰:“日暮不能见,请俟异日也。

”诸肩舆始散。

明日伺于巷者复然。

以是声势赫奕,忌者亦益多。

江村率以五鼓入朝,至薄暮始出,盖一刻不敢离左右矣。

或有谮之者,谓:“士奇肩仆被入都,今但问其家赀若干,即可得其招权纳贿状。

”圣祖一日问之,江村以实对,谓:“督抚诸臣以臣蒙主眷,故有馈遗,丝毫皆恩遇中来也。

”圣祖笑颔之。

后以忌者众,令致仕归,以全始终。

犹令携书编纂,以荣其行,可谓极文人之遭际矣。

  按《宋史》,卢多逊为相时,太祖每取书史馆,多逊预戒吏先白己,辄通夕阅之。

遇上问书中事,应答无滞。

《魏书》,温子升先为广阳王渊家马坊中教奴子书,尝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之,因访焉,由是名誉稍起。

按此二事,高江村绝相似。

  ○王云锦雍正中,王云锦殿撰元日早朝后归邸舍,与数友作叶子戏。

已数局矣,忽失一叶,局不成,遂罢而饮。

偶一日入朝,上问以元日何事,具以实对。

上嘉其无隐,出袖中一叶与之曰:“俾尔终局。

”则即前所失也。

当时逻察如此。

云锦孙日杏语余云。

  ●卷三○粤西滩峡粤西滩与峡皆极险。

府江之昭平峡,横州之大滩,右江之努滩、鸡翼滩,左江之归德峡、果化峡,余皆身经其地,而昭平峡最险。

余初至桂林,由水路赴镇安任。

先是大雨十七昼夜,是日适晴。

巳刻白桂林发舟,日午已至平乐。

舟子忽栋弋焉。

余以久雨得晴,方日中何遽泊,趣放舟,而不知其下有峡之险也。

舟子不得已,乃发舟。

山上塘兵亟呼不可开,而舟已入峡不能止,遂听其顺流下。

但见满江如沸,有数于百旋涡。

询知下有一石,则上有一涡,余始怃然惧,然已无如何。

幸而出峡,舟子来贺,谓:“半生操舟,未尝冒险至此也。

”余自是不敢用壮矣。

后余凋广州,自桂林起程,百僚饯送,有县令缑山鹏亦在座。

余至广—卜余日,忽闻缑令溺死峡中矣。

横州大滩长三十里,舟行石缝中,稍不戒辄齐粉,亦奇险也。

自黔江下至常德府,有清浪滩,略与横州滩相等。

两处俱有马伏波庙。

而黔中之头滩、二滩、三滩,共三滩,路虽短而险更甚。

  ○镇安民俗镇安府在粤西之极西,与南土富州接壤,其南则处处皆安南界也。

崇山密箐,颇有瘴。

然民最淳,讼狱稀简。

县各有头目,其次有甲目,如内地保长之类,小民视之已如官府。

有事先诉甲目,皆跪而质讯。

申目不能决,始控头目。

头目再不能决,始控于官,则已为健讼者矣。

余初作守,方欲以听断自见,及至则无所事。

前后在任几两年,仅两坐讼堂,郡人已叹为无留狱,则简僻可知也。

此中民风,比江、浙诸省,直有三、四千年之别。

余甚乐之,愿终身不迁,然安得有此福也?

  ○镇安水土镇安故多瘴疠。

钮玉樵《粤述》谓署中有肉球、肉脚,时出现,而瘴毒尤甚,入其境者,遂无复生还之望。

及余至郡,未见有所谓肉球、肉脚者,瘴亦不甚觉。

问之父老,谓“昔时城外满山皆树,故浓烟阴雾,凝聚不散。

今人烟日多,伐薪已至三十里外,是以瘴气尽散”云。

惟水最清削,极垢衣荡漾一二次,则腻尽去,不烦手扌闰也。

是以不论贫富皆食脂以润肠胃。

余尝探其水源,在城西三十里,地名鉴隘塘。

水从山腹中出,有长石横拦之,长三十余丈。

水从石上跌而下作瀑布,极雄壮。

城中望之,不啻数百匹白练也。

汇而成川,绕城南而过。

川皆石底,无土性,故鱼之肉甚坚而无味。

又东流,亦从山腹中出左江。

盖滇、黔、粤西诸水大半在山腹中通流,其见于溪涧者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后余在贵州,探牟珠洞,秉炬入三里许,忽闻江涛汹涌声,以炬照,不知其涯淡,益可见水之行山腹中者,如长江、大河,非臆说也。

牟珠洞之水终岁在黑暗中,无天日光,水中生鱼遂无目,尤见造化之奇。

  ○镇安多虎镇安多虎患。

其近城者,常有三虎,中一虎已黑色,兼有肉翅。

月明之夕,居人常于栏房上见之,盖千年神物也。

余募能杀虎者,一虎许偿五十千。

居人设阱扌及地弩之类,无不备,终莫能得。

槛羊豕以诱之,弗顾也。

人之为所食者,夜方甘寝,忽腹痛欲出便,其俗屋后皆菜园,甫出门至园,而虎已衔去矣。

相传腹痛即虎伥所为云。

人家禾仓多在门外,以多虎故无窃者。

余尝有句云“俗有鬼神蚕放蛊,夜无盗贼虎巡街”,盖实事也。

余在镇两年,惟购得一虎、五豹。

豹皆土人擒来,虎乃向武州人钩获者。

其法以木作架,悬铁钩,钩肉以饵之。

虎来搏肉,必触机,机动而虎已被钩悬于空中矣。

  闻山西岢岚州在万山中,最多虎,故居民能以一人杀一虎。

其法用枪一枝,高与眉齐,谓之齐眉枪。

遇虎则嬲之,使发怒,辄腾起来扑。

扑将及,则以枪柄拄于地,而人鞠躬一蹲,虎扑来正中枪尖毙矣。

或徒手猝遇虎,则当其扑来,辄以首撞其喉,使不得噬,而两手抱虎腰,同滚于地,虎力尽亦毙。

余在镇安,曾以百千募湖南虎匠,至半年迄无一获,安得岢岚人来绝此恶孽也。

  ○独秀山黑猿镇安府署东北有独秀山,高百丈。

山之半一洞,深不可测。

其中有黑猿,不轻出,出则不利于太守。

余在郡时,以详请前守韦驮保回京事将被劾,上官檄余赴省,而猿忽出,满城人皆谓太守当以此事罢官矣。

有老者熟视久之,谓:“旧时猿出,多俯而下视,故官覆。

今猿向上,当无虑,且得迁。

”未几,余得旨赴滇从军,遂免劾。

然驰驱两年,劳苦特甚,猿盖先示兆云。

又天保县令送一黑猿来,系于楹。

有门子嬲之,相距尚七八尺,忽其右臂引而长,遂捉门子之衣,几为所裂,而猿之左肩则已无臂,乃知左臂已并入右臂矣,即所谓通臂猿也。

此猿竟不为人所狎,终日默坐。

与之食不顾,数日遂饿死。

  ○树海镇安沿边,与安南接壤处,皆崇山密箐,斧斤所不到,老藤古树,有洪荒所生,至今尚葱郁者。

其地冬不落叶,每风来万叶皆,如山之鳞甲,全身皆动,真奇观也,余尝名之曰“树海”,作歌记之。

其下荫翳,殆终古不见天日,故虺蛇之类最毒。

余行归顺州,途中有紫楠木七十余株,皆大五六抱,莫有过而顾之者,但供路人炊饭而已。

孤行者无炊具,以刀斫竹一节,实水米其中,倚树根而炊,炊熟则树根之皮亦燃,久之,火盘旋自外而入,月余则树倒矣。

倒后,火仍不灭,旅炊者益便焉。

使此木在江南,不知若何贵重,而遭此厄,可惜也。

余尝欲构一屋材,拟遣匠克尺寸断之,雇夫运出,终以距水次甚远,一木须费数十千,遂不果。

  ○肉桂肉桂以安南出者为上,安南又以清化镇出者为上。

粤西浔州之桂,皆民间所种,非山中自生者,故不及也。

然清化桂今已不可得。

闻其国有禁,欲入山采桂者,必先纳银五百两,然后给票听入。

既入,惟恐不得偿所费,遇桂虽如指大者,亦砍伐不遗,故无复遗种矣。

安南入贡之年,内地人多向买。

安南人先向浔州买归,炙而曲之,使作交桂状,不知者辄为所愚。

其实浔桂亦自可用,但须年久而大合抱者,视其附皮之肉松若有沙便佳。

然必新砍者乃润而有油,枯则无用也。

  ○面木 酒树《洛阳伽蓝记》有所谓“酒树”、“面木”,初不解所谓,余至广西,乃知“面木”即桄榔树也。

大者五六围,长数丈,直上无枝,至颠则生叶数十,似并榈。

其树中空,满腹皆粉,可得十数斛。

沸汤淬之,味似藕粉。

粤人尝以此馈遗。

又广东椰子树,每一椰子内必有酒半杯,小者一勺许,甘香清洌,味胜于米酿数倍,此即“酒树”也。

  ○三七 鸡血藤南方阳气上浮,而阴气凝于下,故所产多有益于血阴者。

有草名“三七”,三桠、七叶,其根如萝卜,为治血之上药。

刀斧伤,血方喷流,以其屑糁之立止。

孕妇产前、产后皆可服,盖其性能去淤而生新,故产前服之可生血,产后服之又可去淤也。

然皆生大箐中不见天日之处。

近有人采其子,种于天保县之陇峒、暮峒,亦伐木蔽之,不使见天日,以之治血亦有效,非陇、暮二峒不能种也。

南有鸡血藤胶,治妇人血枯证最灵。

余在滇买数斤,然不知其藤何似。

忆在镇安,见大箐中有藤粗如碗,长数百丈,延缘林木间,不知其起止,意即鸡血藤也。

遂兼买其藤,携回镇安,取箐中藤相比,藤断处有汁赤色,与滇藤无异,乃知即此物也。

煎胶治血亦效,惜不久改官去,遂不得多煎。

  ○山羊 石羊山羊之血,治刀斧伤最灵。

是物生山箐中,尝食三七故也。

粤人馈遗,多有赝者。

余在镇安,土官有馈生者,似羊而大如驴,生取其血,较可信。

又一种石羊,身较小,其胆在蹄中。

凡山岩陡绝处,能直奔而上,力乏,则曲蹄于口饣舌之,力辄完,复奔而上,故其胆可止喘。

  ○蛤蚧蛤蚧,蛇身而四足,形如虎,身有瘢,五色俱备,其疥处又似虾蟆,最丑恶。

余初入镇安,路旁见之,疑为四足蛇,甚恶之。

问土人,乃知为蛤蚧也。

郡衙倚山,处处有之。

夜辄闻其鸣,一声曰蛤,一声曰蚧,能叫至十三声方止者乃佳。

其物每一年一声,十三声则年久而有力也,能润肺补气壮阳。

口咬物则至死不释,故捕者辄以小竹片嬲之使咬,即携以来。

虽已入石缝中,亦可乘其咬而掣出也。

遇其雌雄相接时取之,则有用于房中术,然不易遇也。

药肆中所售两两成对者,乃取两身联属之耳。

其力在尾,而头足有毒,故用之者必尾全而去其头足。

  ○阴桫密箐中有一种阴桫,其木横生土中,不见天日,有枝无叶,在泥沙下,自生自长,世莫之知也。

将出为人用,则一枝或透出土;否则人过其上,足步有空声,知其下有此木矣。

其色微黑,质理似松薄而有丝,劈其端,可自根拽至颠不断也。

验其真伪,以此木作小匣,暑日入煮肉其中,隔宿不败。

是以作棺埋入地,尸千年不腐。

又有一种,则深山中大树年久自死,倒入泥沙中,为土气所滋,土木之性已相浃,故作棺亦历久不坏。

余在镇安尝得一具,但未知生于土中之物,抑或倒入泥沙之物。

本以备太恭人送终,太恭人以二十年前已作榇,岁加漆,光致可爱,而此具仅厚三寸许,遂不肯易。

余拟留以自用云。

  ○边郡风俗粤西土民及滇、黔苗、倮风俗,大概皆淳朴,惟男女之事不甚有别。

每春月趁墟唱歌,男女各坐一边,其歌皆男女相悦之词。

其不合者,亦有歌拒之,如“你爱我,我不爱你”之类。

若两相悦,则歌毕辄携手就酒棚,并坐而饮,彼此各赠物以定情,订期相会,甚有酒后即潜入山洞中相昵者。

其视野田草露之事,不过如内地人看戏赌钱之类,非异事也。

当墟场唱歌时,诸妇女杂坐。

凡游客素不相识者,皆可与之嘲弄,甚而相偎抱亦所不禁。

并有夫妻同在墟场,夫见其妻为人所调笑,不嗔而反喜者,渭妻美能使人悦也,否则或归而相诟焉。

凡男女私相结,谓之“拜同年”,又谓之“做后生”,多在未嫁娶以前。

谓嫁娶生子,则须作苦成家,不复可为此蝣戏。

是以其俗成婚虽早,然初婚时夫妻例不同宿。

婚夕,其女即拜一邻妪为干娘,与之同寝。

三日内,为翁姑挑水数担,即归母家。

其后虽亦时至夫家,仍不同寝,恐生子则不能做后生也。

大抵念四五岁以前,皆系做后生之时。

女既出拜男同年,男亦出拜女同年。

至念四五以后,则嬉游之性已退,愿成家室,于是夫妻始同处。

以故恩意多不笃,偶因反目,辄至离异,皆由于年少不即成婚之故也。

余在镇安欲革此俗,下令凡婚者不许异寝。

镇民闻之皆笑,以为此事非太守所当与闻也。

近城之民颇有遵者,远乡仍复如故云。

  ○西南土音相通广东言语虽不可了了,但音异耳。

至粤西边地,与安南相接之镇安、太平等府,如“吃饭”曰“紧考”、“吃酒”曰“紧老”、“吃茶”曰“紧伽”,不特音异,其言语本异也。

然自粤西至滇之西南徼外,大略相通。

余在滇南各土司地,令随行之镇安人以乡语与人问答,相通者竟十之六七。

  ○缅甸之役征缅之役,其详具余所撰《缅事述略》中。

余以镇安守,于乾隆三十三年奉命至军,时果毅公阿里衮方为将军,命余参军事。

未几,今大学士诚谋英勇公云岩阿公桂亦以总督兼将军至。

两将军合营,翼仍在幕府。

明年四月,傅文忠公恒来滇经略,余以故吏又橐笔以从。

时方议冒暑兴师不必避瘴,大兵从腾越州西渡戛鸠江,经猛拱、猛养直抵缅酋所居之阿瓦。

余在滇一年余,知暑瘴不可不避,必俟霜降后瘴始退,军行无疾病,始可展力。

且大兵既渡戛鸠,全在江外,万一不能如志,则归路可虞。

尝力言之,而公意已定,不见纳。

惟偏师应援一节,公初议大兵渡戛鸠,别令提督五福统偏师五千,从普洱进,以分贼势。

时方阅地图,余指谓公曰:“图中戛鸠、普洱相距不过三寸许,其实有四千余里。

两军既进,东西远隔,声息不相闻,进退皆难遥断。

前岁明将军之不返,由不得猛密路消息也。

”公始瞿然,问计安出。

余谓:“大兵既渡戛鸠之西,则偏师宜由江东之蛮暮、老官屯进取猛密,则夹江而下,造船以通往来,庶两军可互应。

”公是之。

乃罢普洱兵,改偏师循东岸以进。

其后大兵西渡,遭瘴气多疾病;而云岩将军所统江东一军独完,遂具舟迎公于猛养,渡而归。

又以此兵败贼于蛮暮,攻贼于老官屯,得以蒇事。

余自愧在军无所赞画,惟此一节,稍可附于刍荛之一得。

忆昔直军机时,公于汉员中最厚余,满员中最厚云岩。

公今征缅之役,因余说而改偏师,因云岩公统偏师而得善归,此中似有机缘也。

  ○南天气之暖南天气炎蒸。

余在盏达军营度岁,布帐不敢南向,则面北以避日炙。

然其地多西南风,则又于帐南合缝处用横木支一罅使透风。

又令仆役伐夷村中大竹数十,环植帐外,稍可御暑。

然其地距腾越不及三百里,遥望腾越,山巅积雪乃经春不化,殊不可解。

又大理府之下关,六月中常有雪团卖于市,喝行者以当饮冰焉。

询其由来,则取诸点苍山最高处也。

相传五台山有千年不化之冰、六月长霏之雪,塞外苦寒,固宜尔,滇南极炎地,乃亦有此。

余尝疑地气有寒暖不同,而天气皆凉,是以滇地虽暑,而山巅雪仍不化也。

未审是否。

  ○人变虎龚观察士模为余言,普尔边外人有能变虎者,新授孟艮土目叭先捧即其人也。余以将军命檄之来永昌,令其变虎,竟不能。

  ○象璞函随经略至猛拱,每晨起,途中多有粪堆如小冢,土人云野象粪也。

其象不受人驱策,故谓之野象,必诱而驯之,始供役。

诱之之法:掘地坑,布席而土覆之若平地,数百人锣鼓铳炮驱象过而陷之。

象体重而坑深陡,不能出也。

则饿之数日,然后问之:“肯给役否?”象点头,则属刂其坑前地,迤<辶里>斜上,使步而出。

一点头,则终身受人役不复变,盖象性最信也。

负重有力,一象能驮千斤炮一位,故缅人出兵,随路有炮也。

象不点头,则不使出,饿数日再问之。

亦有饿死而终不点头者。

  ○碎蛇 缅铃闻孟艮边外有碎蛇,每日必上树,跌而下,至地则散如粉,俄又合成一蛇,蜿蜒而去。

盖其生气郁勃,必一散以泄之也,为接骨治伤之胜药。

然余在滇未得见。

又缅地有淫鸟,其精可助房中术。

有得其淋于石者,以铜裹之如铃,谓之“缅铃”。

余归田后,有人以一铃来售,大如龙眼,四周无缝,不知其真伪。

而握入手,稍得暖气则铃自动,切切如有声,置于几案则止,亦一奇也。

余无所用,乃还之。

  ○安宁州温泉滇南处处有温泉,其热者可以Ь鸡鸭,惜无人为之池架屋,徒流注于野沟荒港而已。

一夕驻师象达,见山麓乱草中烟气腾上,探之则温泉也。

然气息殊恶,盖山下有石炭或硫磺,则泉虽温而不离其母气。

惟下有朱砂者气最正,兼可愈风湿之疾。

滇城西六十里为安宁州,前明杨文襄一清故里也,有温泉极佳,有司已筑室其上。

余自滇回粤,纡道赴之。

门外小石山数座,皆穿穴透漏,土人谓之“七窍通天”。

款扉入,有内外两池,皆正方,惜池底仍沙土,但四周砖,可坐而已。

闻骊山之泉下有石版铺底,此不及也。

然官斯土者已为此泉所累。

每大吏出省,安宁其首驿也,必往浴焉,供张毕具。

又相传有某督者,日须此泉浴,姬妾亦效之,日费三十斛。

知州者另制木桶,使气不泄,常雇六十人,更番作水,递至督署,尚暖可浴也。

在大吏不过一盆水,而有司为之惫矣。

  ○永昌府珍珠泉永昌府城外九龙山,亦名太保山。

下有易罗池,方二丈许。

池底常喷出如碎珠者万颗斜而上,将至波面,辄散为水不可见。

池中有鱼,其首皆俯趋。

盖泉初出时味最甘,故鱼惯趋而下也。

池水流出,又有一大池,可五六十亩,颇有烟波浩淼之致。

傅文忠经略来滇,明中丞特构一亭于湖中,比杭之湖心亭,而架曲木桥以通之,颇可憩。

惜堤上无树,若植桃、柳数百株,当称“小西湖”也。

黔之威宁城外有葡萄泉,亦从池底涌出,其颗大如葡萄,色嫩绿,亦如之,惜无廊槛映其旁,但一破亭而已。

余方欲经始,适去官,遂不果。

  ○响水塘瀑布天下瀑布皆汹涌下注而已。

滇中广南府有地名响水塘者,其瀑乃自下而上,跃出半空。

初在三里外,即闻轰雷声。

渐近里许,则对面语不相闻。

望见白雨溅空,皆喷而上,高十余丈,碎点飞洒,成一片烟雾,阔可十亩。

真天下奇观也。

喷而复落,流为涧。

驿路在涧之右,少焉循路而上,则与瀑顶相并,乃知其上又有大山,大山诸水汇于此,跌而下,正值大石如盘陀者,触而激射,是以溅入空际,非真有逆流之瀑也。

  ○宝石 碧霞洗猛密土司有三宝井,分三处,如铛脚,其城即随而围之,故号“三角城”。

地属缅,缅酋封禁甚严,必土司先以文申请,酋遣人莅视,始得开。

人缒而下,遇石即取以出,石中有有宝者,有无宝者。

岁只开一井,故一井常三岁一开,欲休其地力,使生宝也。

宝石之次为碧霞洗,则猛密山中有之,不必井出。

宝石有红、蓝诸色。

旧时质大而光厚,并有映红、映蓝二种,贮水缸则满缸如其色,近已不可得。

碧霞洗亦有诸色。

今亦多石滓,光淡不能融透,盖搜采者多,不待其精神足也。

闽中漳洲诸山有水晶,则其上先有气,土人因得掘取之。

掘尽,则他处又生。

有紫者、绿者颇珍重,白者不贵也。

闻和阗之玉亦岁岁长成。

每秋八九月,玉山大雾数日,则其水中石即变玉,故有纯净者,有不脱石质者。

乃知此等宝物,生生不穷,非上古所有,至今始得之也。

  ○乩仙扶乩请仙,到处皆有,不得谓无其事也。

大约人死后,必有数十年灵爽,为符咒所召,则降乩而来,非必纯阳辈也。

其中亦灵蠢不同,皆余所亲验者。

余乡孝廉王殿邦善请仙,在京师时,余邀来决事,隔宿先草一疏,至期焚于香案。

殿邦不知何语也,而所判语辄针锋相对,其降坛诗尤切合。

余厅事后门联有“富贵平安”字,外人所不见。

而是日香案供水果,与门联又不相值也。

降坛诗辄云“香烟篆出平安字,水果娇成富贵花”。

则岂非仙从厅后门过而来耶?先至者为回道人,即纯阳也,则呼余为“赵子”;后至者为卢道人,则呼余“探花公”,似亦各视其身分以为相接之高下。

而其所判诗,起句后,循其文义,下文亦可意揣而得,应作某字,余方思及,而乩已书矣。

大约每字总比余早半字工夫。

后余在永昌,果毅阿公之子丰升额(后亦袭公爵)。

亦能请仙。

阿公夜约余及同在幕府诸公,候仙至,则几不能成文理,判一字后,停笔半晌不续。

时夜已深,余急欲退,知其非通品也,则反暗为传递。

余初不扶乩,但余意中想到一字,默出诸喉,则乩已书矣。

余故缓之,辄又停笔。

于是为足成绝句而毕事。

乃知所符召者,不分仙鬼也。

如王殿邦所请,则不必画符,但念咒,一揖即至,盖其家设坛虔奉已久,相熟习云。

  ○镇安仓谷、田照二事余在镇安,别无惠民处,惟去其病民者一二事而已。

常平仓谷,每岁例当春借秋还。

其谷连穗,故不斗量而权以称出。

借时盛以竹筐,每称连筐五十斤,筐重五斤,则民得谷仅四十五斤耳。

及还仓,则五十斤之外加筐五斤,息谷五斤,又折耗五斤,共六十五斤为一称,民已加十五斤。

然相沿日久,亦视为固然,不敢怨。

余赴滇从军之岁,粤西购马万匹济滇军,有司不无所累,遂于收谷时,别制大筐可盛百二十斤者收之,民无可诉也。

及明年,余自滇归,已无购马费,则仍循旧例六十五斤可矣,而墨吏意殊不足,然未敢开仓也。

余府仓亦有社谷当收,即令于称之六十斤处凿一孔,贯锤绳于其中,不可动移,听民自权(筐五斤,系前官放谷时所扣;息谷五斤,价交司库,故六十斤为一称)。

于是民之以两筐来者,剩一筐去,城内外酒肆几不能容。

余适以事赴南宁,而归顺州牧欲以购马岁所收为额,州民陈恂等赴宁来控。

余立遣役缚其监仓奴及书吏,荷校于仓外,而各属之收谷,皆不敢逾检矣。

又天保县令某,先与署府某商谋,谓民间田土无所凭,故易讼,宜按田给照以息争端,实则欲以给照敛钱也。

而时未秋,民无所得钱,先使甲目造册,将于秋收后举行,而不虞余之自滇归也。

夏六月,余忽回郡,廉知之,以此令向日尚非甚墨,因语以此事固所以息争,而胥役等反藉以需索,则民怨且集于官,不如自以己意出示罢之,尚全其颜面也。

然计其所失,已不下万余金。

某方衔次骨,而民间皆知以余故得免此横钱,是以感最深。

每余出行,各村民辄来舁舆至其村,巡历而过,又送一村,其村亦如之,父老妇稚夹道膜拜,日不过行三十里。

至宿处,土锉瓦盆、鸡豚酒醴,各有所献,不烦县令供顿也。

及余调广州,时方赴桂林,途次得旨,即赴新任,不复回郡。

时署中惟一妾,巾车出城,满街人户无不设香案跪送。

又留一族孙鹤冲在郡,交代毕来广时,街民送亦如之。

是岁九月,陈恂等七十余人又送万民衣伞至广,计程四千余里,距余出镇安已六七月矣。

亦可见此邦民情之厚也。

  ○榕巢查俭堂礼为粤西太平守,署园有大榕树一株,其干旁出者四。

俭堂谓可架屋其上也,乃斫木为书室,名曰“榕巢”,并以自号焉。

明窗净几,掩映绿阴中,退食后辄梯而上,品书画,阅文史,颇为退闲胜地。

丁艰去,接任者来,熟视,笑曰:“此中大便甚佳。

”遂穴其板作厕舍。

  ●卷四○广东珠价广东珠价初未尝贵,自某巡抚收买,于是价日增。

而珠之来自外洋者,亦无所不有。

有豪、蚌二种:豪珠有底稍平,状如馒头,而色微赤;蚌珠则有极圆者,光洁白可爱,然圆者亦不易得也。

品珠先论形体,稍有欹侧及皱纹,弗贵也。

珠又多疵。

体或圆矣,而有一二点黄晕,又珠之累也。

圆而无疵矣,又须有精光,乃为上品。

或因有微疵,而稍加磨治,则光闪烁不定矣。

余尝见一颗重三钱,大如龙眼果,惜有黄晕如豆许,然已索价万金,若无疵,虽二万金不得也。

数珠亦用此庄严。

数珠一百八粒,或用碧霞洗,或用珊瑚及青金石、伽亻南香之类,价不过三四千金。

其旁有记念三挂,挂各十颗,以珠为之,每颗重四、五分,欲取其形体光彩一样相同者,须于数百颗中选配始成。

大约重四分者,以四五千金为率;重五分者,以六七千金为率。

此记念也。

记念之末,又有小垂角,须体长而上锐下圆者。

每颗重六七分,则价七八百金;重八分以上,则千金矣。

三垂角又以三千金为率、而数珠之后,又有一丝绦悬于背者,中为背云,下为大垂角。

背云径二寸,非一珠可满也,则中嵌一大珠,重六七分者,价率二千金;旁嵌四珠,重五六分者,价亦如之。

大垂角亦珠也,其形亦上锐下圆,而重须二钱以外始相称,则索价不赀,率五六千金矣。

又有佛头四颗,间于百八珠之间,则以碧霞洗及珊瑚之类为之,大者亦须二千金。

总计数珠一挂,必三万余金始完善。

而珠之形,又有天然奇巧者:或为葫芦形,或如胆瓶状。

此又偶然一遇,欲求成对,虽数年不得。

余在广一年,所见珠颇多,然置之暗中绝无光。

不知古所谓夜明珠者,又何物也。

  ○广东船广州珠江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为生计,猝难禁也。

户本海边捕鱼为业,能入海挺枪杀巨鱼,其人例不陆处。

脂粉为生者,亦以船为家,故冒其名,实非真也。

珠江甚阔,船所聚长七八里,列十数层,皆植木以架船,虽大风浪不动。

中空水街,小船数百往来其间。

客之上船者,皆由小船渡。

女率老妓买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侍客,实罕有佳者。

晨起面多黄色,傅粉后饮卯酒作微红。

七八千船,每日皆有客。

小船之绕行水街者,卖果食香品,竟夜不绝也。

余守广州时,制府尝命余禁之,余谓:“此风由来已久。

每船十余人恃以衣食,一旦绝其生计,令此七八万人何处得食?且缠头皆出富人,亦裒多益寡之一道也。

”事遂已。

闻潮州之绿篷船较有佳者。

女郎未笄,多扮作僮奴侍侧,官吏亦无不为所染也。

有“状元夫人”者尤绝出。

其修撰视学粤东,试潮毕,以夏日回广州,所坐船不知其为绿篷也。

夜就寝,忽篷顶有雨渗及枕边,急呼群奴,奴已各就妓船去,莫有应者。

忽舱后一丽人裸而执烛至,红绡抹胸,肤洁如玉,褰帷来视漏处,修撰不觉心动,遂昵焉。

船日行二三十里,十余日至惠州,又随至广州。

将别矣,而丽人誓欲相从,谓:“久堕风尘中,今得侍贵人,正如蜕骨得仙。

若复沦下贱,有死而已。

清随入署,为夫人作婢以殁世。

”泪如雨不止。

百计遣之不去,赠以五百金始归。

而不知正其巧于索赀也。

及归,而声价益高,非厚币不得见,人皆称“状元夫人”云。

  ○茭塘海盗番禺县茭塘十数村,世以海盗为业。

其船曰“多桨船”,盖海船皆趁风使帆,此独用桨,故不论风之顺逆皆可行,其桨有至三十六枝者。

行劫皆以白昼,遥望他船如黑豆许,则不能追及;或大如鸭,则无有不追及者矣。

至则两头用铁钩拽其船,而群盗持刀仗往劫,亦有盗船仍被盗劫者,此船一二十人方劫得赀货,又遇盗船三四十人者,辄复为所劫。

此类甚多,几莫能致诘也。

其出海口,有水汛兵讥察,则例有私税。

以出海一度为一水,率不过月余。

乾隆三十五年,盗魁陈详胜者率其徒出海,久不归。

汛兵计其期已过,会出哨遇之,遂索补税焉。

盗乞缓期,俟厚获当倍偿。

兵不许,则相争。

兵以鸟枪毙四盗,盗亦以压船石掷伤兵。

于是兵以拒捕告,而制府入奏,责有司速缉。

购得同为盗之黄姓者,许发觉后免其罪,始得陈详胜等,而无左证,入其家,搜得分赃单一张,不书姓名而有暗记,由是讯出二十余人。

又从二十余人讯出他案八九十人,共一百八人。

《律》载江洋大盗不分首从皆斩,则俱鬼中数也。

余念法不可逭,而诸盗未有杀人案,则情稍轻。

因略为条别:有惧而未敢从者;有患病伏于舱者;有被诱作火夫炊饭者;甚至年二十以下则指为盗首之嬖童,初不肯服,寻知为生路也,亦忍耻认之。

案既定,立决者三十八人,骈戮于教场,地为之赭。

其余皆遣戍绝徼,自是海盗稍清。

然不数年盗又炽,巡抚李公湖乃杀至三百余人云。

  闽省海盗率借商船行劫。

盖盗不能制大船,则数十人驾一小船,出海遇商船,夺而据之,逼商人入舱,盖以板而铁钉钉之,使不得出。

及行劫既饱,则驾至僻岸,各携所得而去。

商人在舱下属耳,无人声始敢撞板而出,盗已不知何往矣。

  ○粤东沙田粤东沿海地,往往有涨沙。

居民见水中隐隐有沙距水数寸,则先报升科。

俟其沙出水面,先种草数年,然后筑堤分畎,试种禾秫,又数年始成良田。

然报垦者率以多报少,如报一百亩,其所规度必数百亩。

而粤东又有例,所垦田浮于报额,而为人首告,即以所浮田赏之。

于是先报垦者方种草筑堤,黠者已睨其旁,知其有所浮,辄首而得之。

而报垦家虽有欺匿,实已费数年赀力,一旦为旁观夺去,其何能甘?于是每至收获辄相斗,动至毙命。

余谓宜改例,量以十之一赏告者,而所浮之田仍令原垦者升科,庶免争夺。

方欲请于大吏,会迁官去,遂不及竟其事。

  ○西洋船西洋船之长深广,见余所咏《番舶诗》,而其帆尤异。

桅竿高数十丈,大十余抱,一桅之费数千金。

船三桅,中桅其最大者也。

中国之帆上下同阔,西洋帆则上阔下窄,如折扇展开之状,远而望之几如垂天之云,盖阔处几及百丈云。

中国之帆曳而上只一大ㄌ著力,其旁每幅一小ㄌ不过揽之使受风而已。

西洋帆则每ㄌ皆著力,一帆无虑千百ㄌ,纷如乱麻,番人一一有绪,略不紊。

又能以逆风作顺风,以前两帆开门,使风自前入触于后帆,则风折而前,转为顺风矣,其奇巧非町意测也。

红毛番舶,每一船有数十帆,更能使横风、逆风皆作顺风云。

  ○诸番广东为海外诸番所聚。

有白番、黑番,粤人呼为“白鬼子”、“黑鬼子”。

白者面微红而眉发皆白,虽少年亦皓如霜雪。

黑者眉发既黑,面亦黔,但比眉发稍浅,如淡墨色耳。

白为主,黑为奴,生而贵贱自判。

黑奴性最悫,且有力,能入水取物,其主使之下海,虽蛟蛇弗避也。

古所谓“摩诃”及“黑昆仑”,盖即此种。

某家买一黑奴,配以粤婢,生子矣,或戏之曰:“尔黑鬼,生儿当黑。

今儿白,非尔生也。

”黑奴果疑,以刀斫儿胫死,而胫骨乃纯黑,于是大恸。

始知骨属父,而肌肉则母体也。

又有红夷一种,面白而眉发皆赤,故谓之“红毛夷”,其国乃荷兰云。

香山县之澳门,久为番夷所僦居,我朝设一同知镇之。

诸番家于澳,而以船贩海为业。

女工最精,然不肯出嫁人,惟许作赘婿。

香山人类能番语,有贪其利者,往往入赘焉。

  ○骡马与人性相通骡马不能言,然性灵者能与人心相通。

余在滇从军,得一骡,色纯黑,高五尺,甚瘦,虽加刍豆饲之不肥也。

然力甚坚劲,日行百余里,虽竟月不疲。

性极灵,上下冈坂,宜左宜右,不待揽以辔,真如四体之不言而喻也。

上峻岭时,每数里辄勒住听其稍喘,余或下而藉草坐,则骡侍立于旁,以颈相就,若相劳苦者。

时有骡马三十余,归粤时尽以赠同人,独此骡不忍弃,随至镇安,青刍香秣,稍酬其劳。

调守广州,亦随往。

后余赴黔,上水四千里,不能载往,遂送番禺张令,甫一夕死矣。

岂此骡宿世有所负于余,而使之偿宿逋耶?抑其性贞烈,不肯易主而自毙耶?昔汪幼泉自京丁艰归,以所乘青骡豢于姊婿吴仲贤处,阅二年余忽死。

未几,幼泉讣至,计其日,即骡死之日也。

又李钦斋制府尝有一公子极聪慧,五、六岁即能骑马,爱厩中一马,乞于公,公即与之。

后公子殇,马亦同日死。

则冥冥中人马似有相关者,不可解也。

  ○三界庙粤西之梧、浔、南宁三府,有三界庙最灵。

邝露《赤雅》云:神姓许,平南人,采樵得一衣,轻如叶,带内有字,能召风雨,知未来事。

明弘治中,制府捕至,覆以洪钟,积薪烧之,至夕发之,不见,后人遂为立庙曰“三界”,亦曰“青蛇庙”。

人或飨神,则蛇出饮食,、倘有许愿不偿者,虽数百里蛇必来索,人呼曰“青蛇使者”云。

今庙之在梧州者,气焰尤著。

商贾之演戏设祭以申祈报者,殆无虚日。

祭之时,果有青蛇自龛中、或梁上、或神之袖中出而饮酒食鸡卵,见人不避,食毕蜿蜒而去。

余友冯尉一ピ之官南宁,其随行之妻弟高某偶溺于庙侧,是日即病,不数日遂死。

余初赴镇安时,长儿廷英以病留南宁月余,几不救矣。

内子设祭于庙。

时久旱甚暑,适是日大雨稍凉,儿病遂霍然。

后余自广东赴贵西任,途次三儿廷俊甫周ㄧ,忽患异证,连日昏懵,不乳不哭,医莫能愈也。

过浔州,以羊豕祭三界庙,是日五更即能哭出声,数日大愈。

此余所亲验者,不得谓鬼神之事渺茫也。

  ○黔粤人民黔、粤土司地苗、倮、瑶、僮之类,前朝叛乱无宁岁,非必法令不善,实其势盛也。

黔东为罗施鬼国,率苗人所居。

黔西为罗甸鬼国,率倮人所居。

客民侨其间,不及十之一二,故无以钤制,而易于跳梁。

然客民多黠,在其地贸易,稍以子母钱质其产蚕食之,久之,膏腴地皆为所占。

苗、倮渐移入深山,而凡附城郭、通驿路之处,变为客民世业,今皆成土著,故民势盛而苗、倮势弱,不复敢蠹动云。

惟粤西土民故瑶、僮种,今皆训习畏法,盖粤西土俗本柔懦也。

  ○黔中倮俗凡土官之于土民,其主仆之分最严,盖自祖宗千百年以来,官常为主,民常为仆,故其视土官,休戚相关,直如发乎天性而无可解免者。

粤西田州土官岑宜栋,即岑猛之后,其虐使土民非常法所有。

土民虽读书,不许应试,恐其出仕而脱籍也。

田州与镇安之奉议州一江相对,每奉议州试日,田民闻炮声但遥望太息而已。

生女有姿色,本官辄唤入,不听嫁,不敢字人也。

有事控于本官,本官或判不公,负冤者惟私向老土官墓上痛哭,虽有流官辖土司,不敢上诉也。

贵州之水西倮人更甚,本朝初年已改流矣,而其四十八支子孙为头目如故。

凡有征徭,必使头目签派,辄顷刻集事。

流官号令,不如头目之传呼也。

倮人见头目,答语必跪,进食必跪,甚至捧盥水亦跪。

头目或有事,但杀一鸡,沥血于酒,使各饮之,则生死惟命。

余在贵西,尝讯安氏头目争田事。

左证皆其所属倮人,群奉头目所约,虽加以三木,无改语。

至刑讯头目已吐实,诸倮犹目相视不敢言,转令头目谕之,乃定谳。

  ○土例土民事事有土例。

如出夫应役,某村民自某塘送至某塘,欲其过一步不肯也。

凡交官粮及杂款,旧例所沿,虽非令甲亦输纳惟谨,彼固不知有所谓朝制,但祖父相传,即以为固然也。

有流官不肖者,既征数年,将满任,辄与土民约:某例缴钱若干,吾为汝去之。

谓之“卖例”。

土民欣然敛财馈官,官为之勒碑示后。

后官至,复欲征之,土民不服,故往往滋事。

  ○滇黔民俗滇、黔民情最淳。

征缅时,派满洲、索伦兵各五千,每站过兵,须马七百、夫二千,皆出之民间。

上轸念民艰,按例加倍给雇价,然多为有司移用,民之应差者未必得也。

其夫、马皆民间按田均派。

余自滇归,一日小憩道旁灵官庙。

有生监及村老十余人咸集,见余至,皆跪迎。

余问其何事,皆不敢言,固诘之,则结算兵差费耳。

问以费若干,则粮银一两科至六两余。

余谓:“朝廷给价已加倍,何至烦尔等出财?”皆云:“藩库例不先发,令有司垫办,有司亦令民垫办,俟差事毕始给。

今差虽毕,而给与否未可知。

且有司亦多他用,民等幸不误差,不敢望给直矣。

”其谨厚如此。

至黔中苗人应徭役,一家出夫,则数家助之,故夫役尤多。

第不肯与汉民同办,必分日应差,恐汉民不公,或被虐使云。

  ○苗倮陋俗苗、倮俗,惟男女之事少所禁忌。

兄死则妻其嫂,弟死则妻其妇,比比而然。

水西安氏虽已改流,而其四十八支子孙仍为头目。

头目死,妻欲改嫁,而赀产不得将去,则于诸叔中择而赘焉,叔亦利其产而乐为婚也。

故往往有妻年四十余,而夫仅二十者。

至家中婢女,率皆无夫,听其与人苟合,生子则又为奴仆,是以苗、倮家奴仆皆无父也。

余尝在毕节籍一马户,家有老婢名大娃者,问其夫,则曰:“未嫁。

”及点奴子,有二童,皆其子也,可为一笑。

然其俗大概如此,不为异也。

仲家苗已有读书发科第者,而妇女犹不著裤。

某君已作吏矣,致书其妻,谓到任作夫人须裤而入,其妻以素所未服,宁不赴任。

滇之永昌城中,虽绅家亦听婢女出外野合,每日纳钱数十文于其主而已,俗名“青菜汤”,谓不能肉食,仅可买菜作汤也。

嘉禾沈百门又言湖南苗俗亦相同,惟为女时无所禁,既嫁,则其夫防察甚严,不许有所私云。

  ○仕途丰啬顿异余出守镇安,万山中一官独尊。

鼓吹日数通,出门炮声如雷。

冬月巡边,舆前骑而引者凡十余,队后拥纛驺骑又十余,可谓极秀才之荣矣。

然心窃自恐不能消受。

一日方盥面,适内子对镜晓妆,余瞥自见面目于镜中,谓内子曰:“君睹此面,可称此无仕否?”未数日,而以详请前守回籍事几被劾。

会有旨从军,乃得免。

然滇中两年,跋涉万余里,坐征鞍,寝戎幕,依然旧时出塞况味也。

既回镇安,忽调广州,乃大豪富。

署中食米日费二石,厨屋七间,有三大铁镬,煮水数百斛供浴,犹不给也。

另设水夫六名,专赴龙泉山担烹茶之水,常以足趼告。

演戏召客,月必数开筵,蜡泪成堆,履舄交错,古所谓钟鸣鼎食殆无以过。

然仅一年,迁贵西,署在威宁万山巅。

冬月极寒,下凌经月不止,弥望皆冰雪。

自书吏、差役、门子、轿伞夫,皆仰食于官,否则无人执役矣。

书吏行文书,每日纸几番、封几函,俱列单向官请给,天下无此贫署也。

两年之间,寒暄顿异若此。

统计生平无仕,惟广州一年。

然在广时,刻无宁晷,未尝一日享华腴也。

召梨园宴客,亦多命僚友代作主,而自向讼堂讯囚。

每食仍不过鲑菜三碟、羹一碗而已。

则固性所习,亦命所限也。

  ○湖南祝由科湖南有祝由科,能以符咒治病。

余与陈玉亭同直军机时皆少年,暇辄手搏相戏。

玉亭有力,握余手辄痛不可忍,余受侮屡矣。

一日在郊园直舍,余愤甚欲报之,取破凳一桄,语玉亭:“吾闭目相击,触余桄而伤,非余罪也。

”余意闭目,则玉亭必不敢冒险来犯,而玉亭又意冒险来,余必不敢以桄击也。

忽闻桄端扌骨一声,惊,视,则玉亭已血满面,将毙矣,盖桄著唇间也。

急以汤灌之,始苏,呼车送入城。

是日下直,余急骑马往视玉亭,而马忽跳跃,亦跌余死,半刻方醒。

及明日见玉亭,玉亭故无恙。

后其家人语余奴子,始知余之跌,即玉亭所为。

祝由科能以伤移于人也。

方术妖符,固有不可以常理论者。

然湖南葛益山以此治病,最擅名,人称“葛仙翁”。

余在滇时,将军果毅公患左肩一小瘤,本旧时骑马跌伤臂,其节揪结而成者,至是为庸医所误,皮破不能合。

滇抚明公德特为招致葛仙来治之。

用符水喷患处,刀割去腐肉,愈割而瘤愈大,竟不效而去。

  ○肩舆牵缆扬帆、牵缆,皆行舟事。

然云、贵作吏者,肩舆上山,必用纤夫。

其纤以色布为之,承应上司或有用全帛者。

盖山路高,舁舆而上,须藉此得力也。

余在贵州,山行亦用之。

因忆昔在山东途次见挽小车者,顺风则张小帆于车,可援作一对,因得句云:“笑看南俗轿牵缆,好对北方车挂帆。

”章湖庄云:“甘肃宁夏府有沙山,亦用缆挽轿。

  ○缅甸安南出银银本出内地,如五代时五台山僧继以采银佐北汉之类,宋以前不取于边地也。

今内地诸山有银矿处俱取尽,故采至滇徼。

然滇中惟乐马厂岁出银数万而已,他皆恃外番来。

粤、闽二省用银钱,悉海南诸番载来贸易者。

滇边外则有缅属之大山厂,粤西边外则有安南之宋星厂,银矿皆极旺。

而彼地人不习烹炼法,故听中国人往采,彼特设官收税而已。

大山厂多江西、湖广人,宋星厂多广东人。

大山自与缅甸交兵后,厂丁已散,无复往采者。

明将军曾过其地。

老厂、新厂两处民居遗址,各长数里,皆旧时江、楚人所居。

采银者,岁常有四万人。

人岁获利三四十金,则岁常有一百余万赍回内地。

当缅酋攻厂时,各厂丁曾驰禀滇督,谓只须遣官兵三千,来助声势,则厂丁四万自能御敌。

时滇督恐启封疆衅,遂不果。

宋星厂距余所守镇安郡,仅六日程。

镇安土民最懦钝无用矣,然一肩挑针线鞋布诸物往,辄倍获而归。

其所得银,皆制镯贯于手,以便携带,故镇郡多镯银,而其大伙多由太平府之龙州出口。

时有相杀事,恃人众则择最旺之山踞之,别有纠伙更众者则又来夺占,以是攻剽无宁岁。

安南第主收税,不问相杀事也。

有一黄姓者,广东嘉应州人,在厂滋事,由安南国王牒解广督。

余讯以所得几何,而在外国滋事如此。

渠对云:“利实不赀。

矿旺处,画山仅六尺,只许直进,不许旁及。

先索僦直六百金,始听采,即有人立以六百金僦之。

则其利可知也。

  ○南铁索桥铁索桥,多奔流急湍,不可累石为柱,则以铁索大如臂者,贯于两岸之崖石。

或十余条、或二十条,用木绞使直,而建屋其上,铺板作地平,翼以栏椐。

桥长者或数十丈,望之如飞楼虚阁,往来者不知行于空中也。

滇中以澜沧江桥为最。

昔李定国烧断以拒我师,吴三桂用竹筏过兵,至永昌。

既逐定国,始动帑三千金修之。

道旁今尚有碑记。

而黔中盘江一桥,视澜沧更胜。

鄂文端节制三省时,改驿路于此所创建也。

  ○榕树黄果树闽、粤间榕树最多,其材一无所用,而荫极大,行者皆憩息焉。

余尝作涛咏之,所谓以无用而为有用也。

其根尤奇。

昔在镇安,府署后独秀山有榕一株,根千百条,沿缘山腹,透入石罅,如鼠钻穴、蛇入洞,固已奇矣。

及至广州,厅事后又有一株,根大五十抱,相传有神。

每太守到任,必沥酒祭之。

然皆无须也。

又有一种有须者,其旁出之干忽生须,如流苏下垂,及著土则又成根。

久之,千百根合成一根,故根益大,槎牙嵌空,不可名状。

土人谓无须者为雄,有须者为雌。

余谓当反其名称,如人之有须者必男也。

滇南有黄果树,亦然。

人敬之为神树,其须垂地不敢稍损,故根益多。

余尝过遮放土司,有一株荫大三四亩,其须之著土成根者,亦大盈亩。

千百根或离或合,中多{穴敫},如千门万户。

大处可布一席,小处仅侧身过,亦有不可过者。

余尝屈曲行其中,竟日犹未遍,几不能出,信天下之奇观也。

  ○甘肃少水甘肃地少水,水甚珍。

余尝遣一仆至皋兰,每宿旅店,有一盂水送客盥面,盥毕不可泼去,店家澄而清之,又供用矣。

凡内地诸水不通流者,谓之“死水”,久则色变,且臭秽不可食。

甘省独不然,土井、土窖绝不通河流,但得水即藏入,虽臭秽弗顾也。

久之,水得土气,则清彻可饮矣。

余友章湖庄铨为宁夏守,为余言:甘省处处以得雨为利,惟宁夏不惟不望雨,且惧雨。

缘地多碱气,雨过而日晒,则碱气上升,弥望如雪白,植物皆萎。

故终岁不雨,绝不为意。

然宁夏稻田米最多,则专恃黄河水灌注。

水浊而甚肥,所至禾苗蔬果无不滋发,不必粪田也。

田水稍清则放之,又引浊水。

田高水下,水能逆流而入于田,亦事理之不可解者。

  ○虾蟆衔雹湖庄又云:甘省多雨雹,大者或击毙牛马。每雹时,辄有虾蟆千百飞入空中喧叫,口皆有雹喷下,盖龙气所摄而上也。用鸟枪轰之,始散去。

  ○甘省陋俗甘省多男少女,故男女之事颇阔略。

兄死妻嫂,弟死妻其妇,比比皆是。

同姓惟同祖以下不婚,过此则不论也。

有兄弟数人合娶一妻者,或轮夕而宿;或白昼有事,辄悬一裙于房门,即知回避。

生子则长者与兄,以次及诸弟云。

其有不能娶而望子者,则僦他人妻,立券书期限:或二年,或三年,或以得子为限。

过期则原夫促回,不能一日留也。

客游其地者,亦僦以消旅况。

立券书限,即宿其夫之家。

限内客至,其夫辄避去。

限外,无论夫不许,即其妻素与客最笃者,亦坚拒不纳。

欲续好,则更出僦价乃可。

亦湖庄云。

  ○逆回之乱湖庄又云:逆回苏四十三之乱,攻兰州城甚急。

西门外即黄河滩,多石子,布政使王廷赞预令运城上,贼至掷之,故不得近。

贼又于西门外关帝庙神座下掘地道,已至城内矣,实火药其中,方燃药线,忽大雨如注,线湿不能发,遂止。

于是恨神不佑,尽拔其须而去。

事平后,兰州感神之功,益崇像设,庙宇壮丽,更倍于昔。

  ○洛阳桥少时见优人演蔡忠惠修洛阳桥,有醉隶入海投文之事,以为荒幻。

及阅《明史》,则鄞人蔡锡守泉州时事也。

余至泉州,过此桥,果壮丽。

桥之南有忠惠祠,手书碑记犹在。

旁有夏将军庙,即传奇所谓醉隶夏得海也。

桥名万安而曰洛阳者,其地有洛阳社,此水亦名洛阳江也。

按《闽书》以此事属蔡锡,并记桥圮时有《石谶》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以为锡之证。

而《坚瓠集》、《名山记》皆亦以为忠惠事。

又云:其母先渡此江,遇风,舟将覆,闻空中有声呼“蔡学士在”,风遂止。

同舟数十人问姓名。

公母方有娠,心窃喜,发誓愿,如果符神言,当造桥以济行者。

后公守泉而母夫人尚在,遂奉母命成之。

而附会者又谓吕洞宾遭劫时,避于公炉内得免,乃谢以笔墨。

公造桥时,以之书符檄,故能达海神云。

其说不经。

而《府志》两存之。

究未知其为襄与锡也。

今按忠惠手书碑记一百五十二字,但志其长三百六十余丈、广丈五尺,洞四十有七,用钱一千四百万有奇,而其他不及焉。

使其奉母命,且有海神相之,则安得不志亲惠而著神庥?然则醉吏一事,非忠惠可知也。

至桥之长三四百丈固雄壮,然闽桥如此者甚多。

福州之南台,长不及而广过之,石视万安更新整。

即泉州一府,如通济桥长八十余丈,顺济桥长一百五十余丈,大通长二百余丈,镇安长三百余丈,盘光四百余丈,东洋四百三十余丈、酾水二百四十二道,安平八百十有一丈、酾水三百六十二道,其他以数十丈计者,更指不胜屈也。

盖闽多海汊而又有石山,汊阔而取石易,故规制如此。

余所见天下桥梁,滇、黔之用铁索,闽之用石,皆奇观也。

  ○闽俗好勇闽中漳、泉风俗多好名尚气。

凡科第官阀及旌表节孝之类,必建石坊于通衢。

泉州城外,至有数百坊,高下大小骈列半里许。

市街绰楔,更无论也。

葬坟亦必有穹碑,或距孔道数里,则不立墓而立道旁,欲使人见也。

民多聚族而居。

两姓或以事相争,往往纠众械斗,必毙数命。

当其斗时,虽翁婿、甥舅不相顾也。

事毕,则亲串仍往来如故,谓斗者公事,往来者私情,两不相悖云。

未斗之前,各族先议定数人抵命,抵者之妻子给公产以赡之。

故往往非凶手而甘自认,虽刑讯无异同。

凡械斗案,顶凶率十居八九也,其气习如此。

使良有司能鼓之以忠义,缓急用之,可收有勇知方之效。

惜乎官其地者率以敛贿为事,为民所积轻且深怨。

于是有身家者尚不敢妄为,而悍之徒相率而为盗矣。

  ○井水灌田灌田或用桔槔,或用戽斗,有急流处则用水车,未闻恃井汲也。

山左人间用辘轳汲水,不过灌畦蔬而已。

泉州则禾田亦以井灌。

田各有井,井之上立一石柱,而横贯一小木为关捩。

横木之上,系一长木,根缚石而杪悬竿。

竿未有桶,拄其竿下,汲满,则引而上之,木根之石方压而下,则桶趁势出矣。

其用略如罾鱼之架,而俯仰更捷。

或井深而桶大,石之力不能压使出,则又一人绠于木之根以曳之。

余尝有句云“一田一井浇禾遍,此是泉南占井田”,亦异闻也。

盖泉州在海边,地之下皆水所渗,故汲之不竭云。

然久旱则井亦涸。

  ○断水御海寇海水不可饮。

故凡海舟必有水舱,取淡水入其中。

余在广,因祭南海神庙,适有西洋船泊狮子洋,遂登焉。

其高七八丈,入舱深亦如之。

凡取淡水处皆有程,至某地取水,可至某地,涓滴不敢多用也。

闻国初海澄公黄梧初附时,有朝臣问以御海寇之法,曰:“海寇不能不取水于内河。

凡入内河取水处,皆设炮台,使不得入,即困矣。

”今沿海各港汊皆有炮台,梧所创议也。

余往厦门,涉海汊,见水极清Г可爱,因以一指蘸而尝之,乃碱涩不可耐,良久舌犹不能屈伸云。

  ○河底古木灰岁丙午,江南大旱。

余乡河港皆赤裂百余日,居民多赴烟城濠中掘黑泥,和麸作饼。

相传此城本沈法兴聚粮处,年久化为泥也。

乡人以各河底皆有黑泥,亦掘之。

至五六尺许,辄得泥如石炭者,然不可食,以作薪火,乃终日不熄。

其质非土非石,有大至数围,须用斧劈者;有碎叠成块,缝层层可揭者。

细验之,则大者本巨木,层叠者则木叶所积,年久烂成块也。

江南人惟沿村有树,河港之在野者罕所植,间有之,亦必取作器,小则伐为薪,其孰肯砍而弃诸河?意必洪荒以来,两岸本多树,随山刊木时,始伐而投之,历千万年成此耳。

是岁,数百里内河港俱掘得。

氵鬲湖大数十里,湖底亦有之。

余弟汝霖买数百斤,犹存。

  ●卷五《诗》有四始、五际。

按《诗纬泛历枢》曰:《大明》在亥,水始也。

《四牡》在寅,木始也。

《嘉鱼》在巳,火始也。

《鸿雁》在申,金始也。

卯,《天保》也。

酉,《祈父》也。

午,《采芑》也。

亥,《大明》也。

午、亥之际为革命。

卯、酉之际为改正。

辰者,天门,出入退听(《居易录》)。

  三皇之书:伏羲有《易》,神农有《本草》,黄帝有《素问》。《易》以卜筮存,《本草》、《素问》以方技存。

  《大戴记。夏小正》、《管子。弟子职》、《孔丛子。小尔雅》,古书之存者,皆三子之力也。

  陆务观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

然排《系辞》,毁周、孔,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李诩《戒庵漫笔》)

  “包牺因燧皇之图而制八卦,神农演之为六十四。”此淳于俊对高贵乡公之言也。汉、魏间守经甚严,此语必有所本。(同上)

  孔庙易“文宣王”号为“先师”,易塑像为木主,相传嘉靖中张璁所建白。

然明太祖初年已易木主矣。

《水东日记》云:国初孔庙、城隍皆木主,今虽太学亦以塑像为常,不知何时始也。

闻广州城隍旧设木主,景泰中都御史易塑像云。

一说太祖改塑像为木主,而旧时塑像,各学生员俱不忍毁坏,遂迁于夹室。

后功令稍弛,仍奉以塑像。

迨至嘉靖中始易木主云。

  诗看用事,字看用笔,画看用墨。

  《杜少陵年谱》系黄长睿所著。随年编纂,以古律相参,先后乃有次第,然后少陵之出处老少粲然可观。

  三言诗起于散骑常侍夏侯湛。李东阳有云:“扬风帆,出江树。家遥遥,在何处?”徐东痴云:“辘轳鸣,井深浅。楼高高,去何远?”

  六朝以来绝少题画诗,自杜少陵创为画松、画马、画鹰等大篇,搜奇抉奥,笔补造化。嗣是,苏、黄诸公极妍尽态,物无遁形,以后益务斗胜矣。

  古来构园林者,多垒石为嵌空险峭之势。

自崇祯时有张南垣,创意为假山,以营邱、北苑、大痴、黄鹤画法为之,峰壑湍濑,曲折平远,巧夺化工。

南垣死,其子然号陶庵者继之,今京师瀛台、玉泉、畅春苑皆其所布置也。

杨惠之变画而为塑,此更变为平远山水,尤奇矣。

  宝志公圹本在钟山,而今鸡鸣山有志公肉身遗像者,明太祖将以钟山为陵,并欲取灵谷寺以扩兆域,祷于志公,得签诗曰:“世间万物各有主,一厘一毫莫乱取。

英雄豪杰本天生,也须步步寻规矩。

”后终以钟山为陵,启志公瘗,用两大缸合成,志公端坐其中,指甲已长绕腰三匝。

遂迁之于灵谷寺,而八功德水竟带去,至今尚在灵谷寺也。

后太祖常召太常不至,内诗曰:“遣往灵谷祭志公去矣。

”乃命即鸡鸣山塑像祭之(杨仪《明良记》)。

  唐末黄巢、明末李自成,皆以流贼起事,至陷宫阙,僭伪号,无一不相似。

后巢败奔于太山狼虎谷,为其甥林言斩首;自成败奔于九宫山,为村民锄死,亦无一不同。

二贼死后,又皆有传其未死者。

谓巢依张全义于洛阳,曾写己像,题诗云:“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

”(按,此本元微之《赠智度僧诗》。

)自成死后,亦有传其为僧于武当者,又无一不相似。

乃其败死,又皆以破毁祖墓所致。

王氏《见闻录》:巢犯阙,有一道人诣安康守崔某,请斫其金统水源祖墓。

果得一窟,窟中有黄腰人,举身自扑死。

道人曰:“吾为天下破贼讫。

”巢果败死。

自成祖墓在米脂。

相传中有漆灯,漆灯不灭,李氏必兴。

边大绶为米脂令,亦发其冢。

果有一蛇,遍体生毛,向日光飞出,咋咋而堕。

是日自成即为陈永福射中左目。

后虽陷京城,旋亦败死。

是二贼又无一不相似也。

然皆因发冢而灭。

青乌家风水之说,岂真有征验耶?

  又黄巢所至杀掠,独厚于同姓,并黄冈、黄梅等县亦得免祸。

张献忠乱蜀时,亦于张恶子、张桓侯庙大有增饰。

牛金星以下第举人作贼,凡进士官必杀,举人出身者不杀。

后其党杀一县令,询知举人出身,乃弃而奔逃。

此亦流贼之相似者。

  张谊《宦游记闻》载有《白粥》一首:“水旱年来稻不收,至今煮粥未曾稠。

人言箸插东西倒,我道匙挑两岸流。

捧出堂前风起浪,将来庭下月沉钩。

早间不用青铜照,眉目分明在里头。

  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熟商量。

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

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

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

(《白粥诗》)

  《豆腐诗》:“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脱尽见精华。

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

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割处玉无瑕。

个中滋味谁知得,只合僧家与道家。

  《池北偶谈》载:海盐徐咸著《西园杂记》,谓“大礼之议,张、桂之论,确不可易。

诸元老大臣徒以朝廷大议出一书生,不胜其愤,遂不论事之是非,相率力排之。

其实非至公至当之论”云。

又引黄毅庵《野记蒙搜》云“有不可解者,大礼之议主张、桂而诋杨廷和也。

”是阮亭之意亦以张、桂为非,盖习于前明绪论,而不敢创为异说尔。

《明史》谓“张、桂之论千古不易,诸臣徒见汉、宋诸儒之成说,而不究事势之不同,争之愈力,失之愈深”。

此真作史者之卓见也。

  《池北偶谈》谓元时以契丹、高丽、女直、竹因歹、竹亦歹、木里阔歹、竹温、渤海八种人为汉人,以中国人为南人。

按,元时亦有不尽然者,初取辽、金,以辽、金人为汉人;继取南宋,则以南宋人为南人。

  邱文庄《世史正纲》云:“王安石行新法,欲去异议者。

彼皆先朝旧人,素有闻望,去之无名,乃为祠禄处之。

此安石增置之法,非祖宗故事也”云云。

然王旦致仕后,已尝为玉清昭应宫使,则不自安石始矣,盖祖宗时本已有之,不过一二老臣以示尊礼崇奉之意。

至安石则增置益滥耳。

陆放翁以宝谟阁学士致仕,亦有十样锦之祠禄,则庶僚亦得邀此恩例。

此又安石后所滥加者也。

  汴梁王金章吊其师刘文奇诗云:“门无司马求书使,室有黔娄正被妻。”

  韩诗“新衣晚入青杨巷,细马春过皂荚桥”,此不过属对字面好看耳。

青杨巷在荆州,梁何妥居白杨巷,萧居青杨巷。

皂荚桥在扬州,晁无咎《扬州诗》云:“皂荚村南三四里,春江不隔一程遥。

”相去数千里,凑合有何味耶?

  云间某相国之孙乞米于人,归途无力自负,觅一市佣负之。

嗔其行迟,曰:“吾相门之子,不能肩负,固也。

汝,佣也,胡亦不能行?”对曰:“吾亦某尚书孙也。

”此语闻之董苍水。

  尚宝卿王延哲,王文恪之子也,性豪侈。

有持宋椠《史记》来售者,索价三百金。

延哲绐其人曰:“姑留此,一月后可来取价。

”乃选善工就宋版本刻就。

其人如期至索价,又绐之曰:“以原书还汝。

”其人不辨真赝持去,既而复来曰:“此亦宋椠,而纸不如吾书,岂误耶?”延哲大笑,告以故。

取新刷数十部,并板亦赠之,其人大喜过望。

今所传震泽王氏《史记》是也。

以文恪之清正,而其子豪富如此。

今苏州布政司署,相传亦文恪旧第四分之一,则其富可想矣。

  京师前门关帝庙签,夙称奇验。

予顺治己亥谒选,往祈,初得签云:“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头作钓翁。

玉兔重生应发迹,万人头上逞英雄。

”是年十月得扬州推官,以明年庚子春之任。

扬郡濒江,故曰“江头”也。

然终未悟“玉兔重生”所指。

予以崇祯甲戌生,实在闰八月。

过闰中秋遂擢拜国子祭酒,于是乃悟。

(《居易录》)

  刘云山,常州医也。

康熙丙午,杭州有巨室子病亟。

忽有人到门曰:“我刘云山也。

”投一匕而霍然。

赠之金不受,曰:“他日寻我于毗陵之司徒庙巷可也。

”后某至庙侧,有老人曰:“云山死三十七年矣。

其生时常信鬼神,曾为斯庙广其祠宇,而自为像于神旁,尚可识其形容也。

”巨室子入拜,其像宛然。

(陈椒峰记其事)

  仪真县地名仙人掌,有柳耆卿墓。

按《避暑录》,柳死旅殡润州,王平甫为守,出钱葬之。

真、润地相接,或即平甫所葬也。

阮亭《真州诗》云:“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

”正指此。

然按《独醒杂志》,耆卿死葬枣阳县之花山。

每岁清明,词人集其下为吊柳会。

然则柳墓不在真州也。

  福建总兵杨富有嬖童生二子,杨子之,名曰天舍、地舍。后杨历官江西提督。又乐陵男子范文仁亦生子,余内兄张宾公亲见之。(《池北偶谈》)

  陈丈人年百余岁。知县周惠隆延之,询其所得,曰:“无他,知事迟,回头早耳。”

  江阴君山以春申君得名。其山临江,为一邑胜境。有联云:“此水自当兵十万,昔人曾有客三千。”

  卢仝之死,今据《戒庵漫笔》,谓甘露之变,座上见收,年老寡发,收者以丁钉其颅而去。

  《水南翰记》:“人家择风水,子孙百世计。谁知后来者,反卖祖宗地。其地若果佳,其家长富贵。其人卖至此,其地必不利。”

  宋壶山《赠地理师》云:“世人尽知穴在山,岂知穴在方寸间。

好山好水世不欠,苟非其人世不见。

我见富贵人家坟,往往葬时本贫贱。

迨其富贵力可求,人事极时天理变。

”又钱仁夫诗云:“寻山本不为亲谋,大半多因富贵求。

肯信人间好风水,山头不在在心头。

  行过前山又后山,寻龙不见又空还。想应相去无多路,只在灵台方寸间(亦堪舆家言)。

  成化己丑会试题,“老者安之……”三句。

有举子破题云:“人各有其等,圣人等其等。

”李西涯为主考,批曰:“若还如此等,着他等一等。

”(汤沐《公馀日录》)

  江阴周岐凤狂放,得罪逃避。钱晔赠以诗云:“一身作客如张俭,四海何人似孔融。”(同上)

  汤沐《公余日录》:部曹马汝砺以失火事罢官,陆龙皋慰以诗云:“非灾敢谓池鱼及,是福终当塞马归。”

  萧何封ガ。

赞ガ有二音,音赞者在南阳,音嵯者在沛。

王《野客丛书》引《唐书。

刘晏传》释文,并引杨巨源、贾岛、姚合诸人诗以证之,当作赞音,其音嵯者,乃误也云云。

(同上)

  一传未终,恍已迷其姓字。片文屡过,犹未识其偏旁。

  《居易录》述吴梅村师谓予在广陵,日了公事,夜接词人,比之刘穆之。则知阮亭曾拜梅村为师也。

  张谊《宦游纪闻》:元世祖欲吞巴、蜀,舣船万舰,阻绝江流,使鱼不得下。

时有张、王二守,并屯要害,百计拒敌,不肯屈服。

每悬鱼竿上,以示有余。

世祖遂潜师而退,钓鱼名山者以此。

按攻合州是元世祖之兄窝阔台,非世祖也。

  西瓜已见《五代史。胡峤传》,而江以南犹未有种也。自洪忠宣使金移种归,始有之。(亦见李诩《漫笔》)

  古辣水用锡罐贮之,上刻“永乐二年熬造”。罐重二斤,水八两,香气酷烈。(同上)

  左萝石有《古辣水诗》,又有古姓者,自号“古辣泉”云。古辣本宾、横间墟名,以墟中之泉酿酒,埋之地中,取出名“古辣泉”。

  人参背阳向阴,一名“土精”。

生上党者佳,人形皆具,能作儿啼。

今则产辽东之北者最贵重。

有私贩入山海关者,至大辟。

至上党参,则无有过而问者矣。

古今地气不同,抑物性有变易耶?

  今人称子弟之不成材者曰“不郎不秀”。

汤沐《公余日录》:“明初,民间称呼有二等,一曰”秀“,谓故家右族颖出之辈;一曰”郎“,则微裔末流群小之辈。

称”秀“则曰”某几秀“,称”郎“则曰”某几郎“。

人自分定,不相跨越。

  李西涯有子兆先,明敏绝人,而好游荡。

公一日题其书室云:“今日花街,明日柳街,有限光阴,秀才秀才。

”其子归,亦题公书室曰:“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

”(杨仪《明良记》)

  张忠定廷登屡典乡、会试,得人最盛,其厅联云“门多将相文中子,身系安危郭令公”。

  小说载:李空同督学江西,一生偶同姓名。

李出对句云:“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应声对曰:“费无忌、长孙无忌,公无忌,我亦无忌。

  兵部尚书夏原吉治水江南,与给事中某同寓僧寺。

某如厕甚急,夏戏之曰:“披衣ヒ履而行,急事,急事。

”即对曰:“弃甲曳兵而走,尚书,尚书。

”(常输也。

见《齐东野语》)

  张谊《宦游纪闻》:安南使入朝,出一对云:“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脑。”程篁墩对曰:“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金山一小沙弥善对。太守某出对云:“史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应声曰:“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红。”

  一个十字四个口字(图字),一个口字四个十字(毕字)。

  今人谓干谒求财者曰“打秋风”。

靖江一县令得客所送扇,题还之曰:“马驮沙上县新开,城郭民稀半草莱。

寄语江南诸子弟,秋风切莫过江来。

”(同上)

  杨一清童时,有某国公与某尚书同席。

各赐以杯酒,一清以两手接之。

尚书出对曰:“手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杨应声曰:“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同上)

  《宫人诗》曰:“金针刺破南窗纸,偷引寒梅一线香。蝼蚁也知春富贵,倒拖花片上宫墙。”

  磨谜:路迢迢而非远,石叠叠而无山,雷遥遥而不雨,雪飘飘而不寒。

  采石李太白墓,过客留题甚多。有一诗云:“采石湾头一堆土,李白文章冠今古。来的去的一首诗,鲁般门前弄刀斧。”

  荷叶鱼儿伞,蛛丝燕子帘。

  陈询出为同知,同僚饯之。

令各用三字分合,以韵相协,以成句终之。

陈循云:“轰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

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

”高毂云:“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

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

”询自云:“矗字三个直,黑出字成黜。

直、直、直,焉往而不三黜。

  一字或去上、或去下,仍各成一字。

如“章”字上去“立”,则下成“早”字,下去“十”则上成“音”字。

 {八允} 克 患 昼 粪 党 罴 {蕊木}薰 箪  笞 巢 奔 苍。

  上下无异:中、申、车。

  四围无异:田、十、回、井。

  中去一字为别字:穷—穹 庥—床 阊—间 闾—问 屁—尼 痴—疾 窳—お 羁—骂 霭—。

  颠倒各成一字:由—甲 干—士。

  移中置上别成一字:田—古 困—杏 —沓 —否 回—吕。

  移中一画在上别成一字:目—百 曲—西 尹—户。

  一字易置为二字者:可—叮 召—叨。

  两字各异音同者:瞎—核 镤—帕 铭—忄冥。

  《水南翰记》:国子祭酒和诗,有以“周弓”作“弓周”者。

监生嘲之曰:“周弓难以作弓周,似此诗才欠致标。

若是此人为酒祭,算来端的负廷朝。

  天然对偶,用《经》书句者:“天维显思”,“民亦劳止”。

“维汝一德”,“于今三年”。

“有能夺庸”,“爰立作相”。

“行此四德”,“弼予一人”。

“文王之德之纯”,“周公之才之美”。

“闲暇而明政刑”,“会通以行典礼”。

“礼乐自天子出”,“笾豆则有司存”。

“欣欣然有喜色”,“荡荡乎无能名”。

“率百官若帝之初”,“于万年受天之”。

“发号施令罔不臧”,“陈善闭邪谓之敬”。

“闻俎豆未学军旅之事”,“听鼓鼙则思将帅之臣”。

“聪明而有作,不作聪明”,“由仁义以安行,非行仁义”。

“五百里采、五百里卫,外包有截之区”,“八千岁春、八千岁秋,上祝无疆之寿”。

“是为冯妇也”,“无若宋人然”。

“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

“断送一生惟有”,“破赊万事无过”。

“迅雷风烈风雷雨”,“绝地天通天地人”。

“无可奈何花落去”(晏元献),“似曾相识燕归来”(王琪)。

“水底月如天上月”,“眼中人是面前人”(杨大年)。

“天若有情天亦老”(老长吉)。

“月如无恨丹长圆”(石曼卿)。

“江州司马青衫湿”(王安石)。

“梨园子弟白发新”(蔡天启)。

“人言卢杞是奸邪”,“我觉魏徵但妩媚”(东坡)。

“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汤思退)。

“为长者而折枝,非不能也”(洪容斋)。

“宰予昼寝,于予与何诛”,“子贡方人,夫我则不暇”(汪圣锡)。

“孟孙问孝于我,我……”,“赐也何敢望回,回……”。

  目字加两点,不作员字看(贺字)。贝字欠两点,不作目字看(资字)。

  木了又一口,不作杏字猜,若作困字猜,又是呆秀才(亟字)。

  莫道南风常向北,北风也有向南时。(同上)

  城外俱是土馒头,城中尽是馒头馅。(《暖姝由笔》)

  五风十雨梅黄节,二水三山李白诗。(李西涯、程篁墩在采石联句)

  祝枝山学佛语作《叉袋谜》:无佛(物)不开口,开口便成(盛)佛,盘多罗诘(结)多,罗破多刹(撒)多,佛(物)多难陀(驮)。

  客少主人多,天高皇帝远。

  张文潜《宛丘集。

仲夏诗》:“云间赵盾益可畏,渊底武侯方熟眠。

”(武侯谓卧龙。

)此谑当更云汤Ь诸葛耳。

相传有送鹅及梅子札云:“汤Ь右军二只,醋浸曹公一瓶。

  福州仁王寺有僧喜唱《望江南》。

或为言于当事,延主一刹。

又不得意,作诗云:“当初只欲转头衔,转了头衔转不堪。

何似仁王高阁上,倚兰闲唱《望江南》。

”此与“匆匆不暇唱渭城”相似。

  《爆孛娄诗》:“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

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

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

晓来妆饰诸儿女,数片梅花插鬓斜。

  俗语作对:烧炭用柴,必横柴而竖炭;煎浆下饭,须热饭而冷浆。(同上)

  纸画梅花有诗云:“羌笛有声吹不落,胆瓶无水亦常开。”(同上)

  俗语:“精”曰“鲫令”。

“团”曰“突栾”。

“孔”曰“窟笼”。

“蓬”曰“勃笼”。

“忍”曰“熬”。

“足”曰“彀”。

“视”曰“看”,曰“望”。

“按”曰“{钦手}”。

“浮”曰“吞”。

(去声。

)“移”曰“捅”。

“流”曰“倘”。

“虹”曰“吼”。

“窍”曰“洞”。

“箸”曰“快”。

“卧”曰“党”。

“概”曰“荡”。

“跑”曰“波”。

“立”曰“站”。

“趋”曰“跑”。

“躲”曰“闪”,曰“伴”。

“藏物”曰“圆”。

“热酒”曰“顿”,曰“荡”。

“泻酒”曰“筛”。

“门关”曰“闪”。

“非常事”曰“咤异”。

“喜事”曰“利市”。

“忧事”钝“。

”阶磴“曰”僵察“。

”自夸“曰”卖弄“。

”首饰“曰”头面“。

”鞋袜“曰”脚手“。

”器“曰”家伙“。

”取物“曰”担“,曰”拿“。

”疟疾“曰”打摆子“。

”相助“曰”帮辅“。

”小食“曰”点心“。

  明太祖尝至国子监,有厨人进茶,上悦,赏以冠带。

一贡生夜吟云:“十载寒窗下,何如一盏茶。

”帝适闻之,应声曰:“他才不如你,你命不如他。

”(同上)

  刘钦谟至一僧寺,僧不答。

刘问:“何礼?”僧曰:“我释教,不答是敬汝。

”刘偶见一戒方,取击僧首。

僧问:“何故?”刘曰:“我圣教,打是敬汝。

”(同上)

  伍文定与知府出行,见墙头露出一少艾。知府出对曰:“墙内桃花,露出一枝难入手。”伍对曰:“园中梅子,不消几个便酸牙。”(同上)

  正德三年会试,王鏊、梁储为主考官。教坊演戏,一人问曰:“今年会试文何如?”一人答曰:“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如何得好文章?”

  金星士有《劝世诗》:“有生有死自家知,人不回头也是痴。傀儡一场虽好看,可怜终有散场时。”

  一字易置为二字者:可、叮,召、叨,古、右。字异音同者:缌、相、钤。

  僭删朱子中庸首节章句朱子注“天命之谓性”三句,不知费几番参究,然后落笔,固已无复可议,而愚窃尚有未安者。

“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

于是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

”第思孟子云“犬之性”、“牛之性”,即同是物类,已不能同性,况能与人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乎?盖物之中,清浊本不同。

有与人性相通者,如蜂蚁君臣,虎狼父子,乌反哺,羔跪乳,鸡司晨,犬守夜,牛负重,马健行,是也。

圣人因得而品节之,如牛穿鼻,马络头,皆驯而服之,非必栖鸟于泉,蓄鱼于木,而后谓之品节也。

有与人性不相通者,如豺虎之暴,蜂虿之毒,行、喙息、蠕动,甚至虺、蛇、枭、獍,亦何莫非率其所赋之自然,而所谓理者果安在乎?况又有五常之德乎?圣人于此,亦惟有如周公之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固无所施其品节之方,物亦不受圣人之品节也,益可见人性、物性不可混而同之也。

子思专就人身上指示性理,故言无弊。

朱子从阴阳五行根源说下,故不得不兼人物而言,既兼人物而言,又于人所得天赋之理处不另为划清,故语多窒碍也。

今僭删数字云:“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亦应改即)。

赋焉,犹命令也。

于是人之生(删一物字,专主人说)。

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二字亦可删。

五常之内自有健顺也)五常之德,所谓性也。

”如此注解,似觉意圆而义密。

至于末节有“万物育焉”之句,则又是人道之极功,而非谓人物初生时同得天理之全也。

愚陋之见,未知然否。

  ○题席帽山人王逢梧溪集是集久无刻本,余从江阴叶保堂明经处借得抄本,颇完善。

一再读之,知其生长于元末明初,与杨维祯、倪瓒、袁凯辈相友善,而始终不仕,盖自托于元之遗老,欲以隐节自完。

故其为诗,大概以扶植名教、激扬风义为主。

如余阙、李黼石、抹宜孙、陈友定、达识帖木儿等捐躯殉难,及他节妇、孝子、义士,无不各有小序以表彰之。

尝劝张士诚降元,授官太尉,诗中即以“张太尉”称之,其后士诚僭伪号,则不复齿及,盖隐援陶渊明甲子纪年之义,亦可见其用意所在矣。

古体诗音节高古,时有汉、魏遗韵。

近体亦老成朴实,不落纤佻,固不屑与ひ家争工斗靡也。

保堂以乡先辈遗墨,不忍听其湮没,将付梓以传,可谓能扶大雅之轮矣。

  ○河套河套,古朔方地,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处,地在黄河南,自宁夏至偏头关,延袤二千余里,饶水草。

明初设东胜二卫,永乐后以地远难守,遂废为瓯脱。

正统十四年有额森(旧名也先)。

寇宁夏,留千余骑于其中,然尚未为所占据也。

天顺间有阿勒楚尔(旧名阿罗出)。

潜来居之。

又有伽嘉色楞窃入套,将为久居计。

王越等往剿,虽屡捷而寇据套自如。

伽嘉色楞又纠元裔们都将居套内,称汗。

成化四年,项忠讨满四,恐其乘冰冻与套寇合,乃急攻,获满四。

可见是时寇久已居套矣。

成化九年,王越袭寇于红盐池,大捷,寇始徙北去,西陲得息肩者数年。

成化十一年,余子俊以延庆地平易,寇屡入套,我反居外,寇反居内,故筑边墙千七百里,以限内外。

弘治元年,小王子渐入套中,出没为寇。

弘治八年,鞑靼北部伊果刺伊木王等入套驻牧。

于是小王子等相倚为边患。

小王子居东方,号土默特,其分诸部在西北者曰济农、曰谙达。

二部据有河套,时入寇。

济农先入,诸达自丰州来会之,相倚为边患。

总督刘天和击败之,然终未逐出。

后济农死,谙达独盛。

嘉靖二十六年,谙达求封贡,诏不许。

时曾铣上言:“寇居河套将百年,出套则寇宁夏、三关,入套则寇甘、固,应请水陆并进,三举则寇不能支,当远徙矣。

”帝方向之。

而帝意忽中变,故严嵩得以陷铣及夏言于大辟。

究而论之,套地水草肥美,自永乐弃废之后,又无汉人居之,故寇得窃据。

其始犹未敢据为巢穴,中国每岁发兵搜套。

其时寇常为客,而我犹为主。

迨后驻牧既久,寇且视为故土,彼反为主,我反为客矣。

今套地实即鄂尔多斯,守藩服惟谨,与四十八家蒙古及喀尔喀诸部落,长为不侵不叛之臣,自无庸驱之他徙。

然则驾驭外藩,固在朝廷之盛德,使之不敢生心也哉。

嘉庆十四年十一月初二日,因演剧有《议河套》一出,因略考套中原委于此。

  ○假印大案嘉庆十四年冬,有蠹吏蔡泳受、王书常、吴玉等私雕假印,凭空捏造事由,向三库及内务府广储司库共十四次,并诈传谕旨,称钦派办工大臣姓名,用伪印文书咨行部院衙门,以致各堂司官被其欺蒙,给发银两。

有商人王国栋亦以工程在广储司库领银,看出假印,事遂败露。

皇上念此案于涉大小官员甚多,惟恐稍有枉滥,默祷于天。

正当节届近年,天气开朗,瑞雪应期,因即照军机大臣所拟,蔡泳受、王书常、吴玉均即处斩,仍先刑夹一次,再行正法。

并传集各部院书吏环视,俾知警惧。

其为从之谢典邦、商曾祺,秋后处决,余犯陶士煜等七人发黑龙江为奴。

其失察之堂司官,分别黜降有差。

  ○海盗来降闽、粤外洋,自盗首蔡牵ㄈ扰滋事,海氛不靖,已十馀年。

牵后为官兵所击溺死,继有朱为首,猖獗又数年。

死,其弟朱渥独不愿为匪,嘉庆十四年冬率党夥三千三百馀人自首出投,海氛已稍熄矣。

而外洋尚有郭婆带(本名郭学显)、张保仔二股,船数最多,剽掠亦日久。

郭婆带亦愿为良民,张保仔邀其相助,不赴,并与保仔奋勇鏖战,杀其夥党百十人,擒获三百余名。

自率其众五千馀人,亦于十四年冬收入平海内港,赴官呈献,并缴大小船七十余只、炮四百余位。

闽浙总督百龄具奏其事。

上喜其悔悟自新,赏给郭婆带官把总,令其随同捕盗。

又同时有盗首东海霸陈胜等四百余人,亦带领船只炮械来投首,地方文武官乘机剿捕,又歼贼六七百人。

余初不知外洋有如许盗贼,今据邸报,投首及擒献、歼毙者不下万人。

真天子如天之福,自此,东南数省当长享清晏之福矣。

  卷六○高名衡王阮亭《居易录》记明崇祯中,高明衡工诗画,尝在京画白练衣,内有花二十五种,寄其夫人张氏,并题五七言绝句(录中载其四首),以为风雅中人。

按,名衡字平仲,以御史巡按豫省,劾熊文灿表荐孔贞会,为其所愚,专以抚流贼,遂致误国。

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来攻汴梁。

名衡偕推官黄澍、祥符县王燮、总兵陈永福等拒守七昼夜,贼退去。

名衡由豫按代李仙风为豫抚。

是年十二月,自成又攻汴。

名衡偕陈永福及巡按任浚等,不解甲者四十昼夜。

十五年二月十三日,贼放火药攻城,为浮土所歼而退。

三月贼再来攻,以必拔为期,筑长围困之。

直至九月十五日,朱家寨、马家口黄河两路大决,汴城全淹,始护周王以出,仍回城拒守。

帝念其劳,得以乞病归。

钱谦益记其守城诗,所谓“心同石炮俱糜碎,身与金钱总弃捐”者也。

则名衡实为封疆劳臣,何以《居易录》绝无一字及之,但云守汴有功而已。

  ○骆养性王阮亭《池北偶谈》:故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崇祯时,熊开元、姜采以言事下锦衣狱。

一夕,帝御笔谕养性,取二犯绝命。

养性附奏缴御笔,谓:“言官有罪,当明正典刑。

今以昏夜杀二谏官,臣不敢奉命。

”适帝意亦解,遂得不死。

按《东华录》,养性入本朝,顺治二年为天津总督,奏请田赋悉照明代原额,其辽饷五百万、新饷九百万、练饷七百三十万一概删除,得旨允行。

是时天津尚沿明季设有总督,故养性得之,而竟能奏免天下二千余万之加赋,可谓天下阴受其福,而不知我国家万年有道之长,实基于此。

是养性之功,不特救熊、姜一事也。

阮亭乃反遗之,未免舍其大而志其细。

阮亭又谓宋荔裳犹及见之,而不言其现任官位,盖已致仕退闲矣。

  骆养性掌锦衣卫,乃周延儒所荐也。后背延儒与中官结,反刺延儒阴事,皆上闻。帝乃大怒,延儒由是赐死。

  ○王承恩崇祯帝缢煤山时从死者,诸书所记不同。

冯梦龙《甲申纪闻》谓太监王之心。

程源《孤臣纪哭》谓太监王之心、王之俊。

《燕都日记》谓司礼监王之俊。

《绅志略》谓王之心从死,王之俊、王德化俱自尽。

陈济生《再生纪略》谓王之心从死,其司礼监王之俊则被贼追赃时自尽。

王世德《崇祯遗录》谓京城陷,帝以太子、二王托太监王之心、栗宗周、王之俊三人。

帝缢,王之心从死。

宗周、之俊献太子、二王于闯贼。

是皆无王承恩姓名,惟徐梦得《日星不晦录》谓太监王承恩于十九日缢死,然不言从帝同缢。

《国事补遗》及《国变录》则谓帝与王承恩对面同缢。

今《明史》载同缢者系王承恩,盖据我朝顺治十一年上谕,褒恤明季殉难诸臣十六人内,独有太监王承恩。

其时鼎革之际,明末内监多有在宫禁执役者,我世祖章皇帝询得其详,故独褒恤之。

康熙四十二年,圣祖仁皇帝以熊赐履等所进《明史稿》载王之心系属错误,特命改王承恩。

可见稗官小说多有不可尽信者,而本朝修《明史》时考订必求确核,真可传信千古。

  按吴梅村所辑《绥寇纪略补遗》,独载帝与王承恩对缢于寿皇亭,内监皆未知,因御马至山后草,一识之,始寻得云。

梅村成书在顺治壬辰,比世祖褒恤王承恩尚在前。

梅村所辑已得其实,可见其临文不苟矣。

  ○张家玉《明史。

张家玉传》:闯贼陷京城,家玉抵书骂贼,被缚去,长揖不跪。

贼以杀其父母恐之,乃跪。

其实父母尚在粤也。

然诸野史所记,皆无此事。

《燕都日记》谓家玉上书闯贼,请表彰死节诸臣。

贼始而欲腰斩,继而免罪,仍署弘文院。

《日星不晦录》家玉名下注:骂贼,绑出要剐,旋放。

《劫灰录》谓:家玉年少貌美,声巨词辨。

贼曰:“吾杀此曹多矣,未有如此不畏死者。

”乃释之。

家玉恐不得脱,乃转为文誉贼,乘间南走。

惟《绅志略》谓:“家玉上书闯贼,请宾而不臣,贼怒欲剐之,颜色不变,乃释,而愈欲降之,不可,遣人往拘其父母,乃跪云。

是为亲屈膝,事非无因。

然诸书皆为之讳,则以家玉归广东后,起义兴复,百折不回,死犹不肯以颈血污敌手。

其大节固已卓著,此等权宜营脱之处固可略而不论也。

至修《明史》,则不妨瑕瑜互见耳。

  华兰芬《燕邸日抄》亦谓:家玉已极口骂贼矣,绑出要剐,遽尔回心。为烈不卒,君子惜之。《通鉴辑览》:以家玉曾谒闯贼,廷议不予谥。

  ○汤若望 南怀仁余年二十许时,阅时宪书,即有钦天监正汤若望、监副南怀仁姓名,皆西洋人,精于天文,能推算节候。

然不知其年寿也。

后阅蒋良骐《东华录》,则汤若望当我朝定鼎之初,即进所制浑天星球一床,地平日晷、窥远镜各一具。

其官曰“修政立法”。

顺治九年,汤若望又进浑天星球、地平日晷仪器(初曰“修政立法”,或前明所授官,或其自署。

至钦天监正则本朝所授官也。

是年又赐太常寺卿,管钦天监事。

汤若望号通玄教师,又从钦天监正升大常卿衔)。

康熙七年治历,南怀仁议奏:监副吴维ピ所造八年时宪书,十二月应是九年正月,又一年两春分、两秋分种种错误。

遂革维ピ职,授南怀仁为监副。

按国初至余二十许时,已一百二十余年。

而二人在朝中已能制造仪器,必非少年所能,当亦在三四十岁。

则余识其姓名时,盖已一百五六十岁矣。

后阅《明史。

徐光启传》,以崇祯时历法舛讹,请令西洋人罗雅谷、汤若望以其国新法相参较。

书成,即以崇祯元年戊辰为历元。

是崇祯初已有汤若望,则又不止一百五六十岁。

嗣后又不知以何岁卒也。

  《明史。外国传》:西洋人东来者,大都聪明特达之士,意专行教,不求禄利。其所著书,多华人所未道,故一时好异者咸尚之,如徐光启辈是也。

  ○牛金星卢氏县举人牛金星,以磨勘被斥,投降李自成。

自成奇其才辨,与谋议帐中。

后私归取其妻子,为族中送官,坐斩,得减死论。

自成又得之,大喜,伪署弘文馆学士。

说自成以私恩小惠收人心,创为“迎闯王,不纳粮”之谣,传之民间,并为之分等威,申职守,创官爵名号,大加置署。

自成既僭号,拜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

及自成自京师败归陕,金星子为其襄阳府尹。

金星随自成自陕南奔,其同党宋献策等皆道亡,金星乃依其子于襄阳。

此《绥寇纪略》所记也。

以后不知下落,料已失势死矣。

及阅王阮亭《池北偶谈》,则金星又尝为我朝京卿。

盖奸宄之雄,见自成势盛,妄思为佐命功臣;及本朝定鼎,又知天命有归,则背伪主而仕兴朝,尚为得策也。

  ○洛阳伽蓝记佛教之入中国,已见《陔余丛考》。

今按杨之《洛阳伽蓝记》,晋永嘉中,洛阳仅有寺四十二所,今城内外共一千余寺。

其最雄丽者为永宁寺,后魏灵太后胡氏所造浮图,九层,高九十丈,刹又高十丈,西域沙门达摩遍历诸国,谓阎浮提所无也。

按白马寺,汉明帝遣人向西域求得《四十二章经》,以白马驮来,因以为名。

此一寺最古。

后魏显祖好浮屠之学,国俗化之。

故梵刹之盛,实自后魏始。

报德寺,孝文帝所立,为冯太后荐福。

景明寺、永明寺、瑶光寺,皆宣武帝所立。

秦太上君寺,胡太后为其父母追福。

胡统尼寺,太后姑所立。

景乐寺、融觉寺、冲觉寺,皆清河王怿所立。

明悬尼寺,彭城王勰所立。

平等寺,武穆王舍宅所立。

龙华寺,广陵王所立。

宣忠寺,城阳王徽所立。

高阳寺,高阳王雍之宅,雍为尔朱荣所害,故为寺。

追光寺,东平王略之宅。

建中寺,乐平王尔朱世隆所立。

长秋寺,刘腾所立。

景宁寺,司徒杨椿所立。

又河阴之役,诸元歼尽,王侯第宅,多题为寺,故列刹相望。

龙华寺,众羽林所立。

菩提寺,西域人所立。

法云寺,西域乌伤国沙门摩罗所立。

又胡太后曾遣比丘惠生及敦煌人宋云向西域取经,惠生有《行记》,亦载《伽蓝记》内。

按佛教既无益于身心性命,又无益于国计民生,不知何以风行若此?今且更千百倍焉。

此固愚民易为所惑,然其始亦必有奇异动人之处,是以所至皈依。

如《晋书。

载记》内所志诵经解难,临刑枷锁自脱之类,大概或竟有其事。

即如《伽蓝记》所谓:盘陀国王舍位与子,向乌伤国学婆罗门咒。

四年尽得其术,还,复登王位。

就池咒龙,龙变为人,向王悔过,实足骇人观听。

是以人皆信向,到处崇奉。

乌伤国有如来晒衣处。

龙王寺有如来履石之迹。

婆楼城有如来投身喂虎处。

王城南摩休国有如来剥皮为纸、拆骨为笔处。

再西行五日,有如来舍头施人处。

辛头河有如来作摩竭大鱼以肉喂人处,有如来挑眼施人处。

雀离国有如来为尸毗王救鸽处。

那竭城有如来浣衣处。

虽皆出于附会,然能使天下人人附会,必非无因。

盖佛教多在咒语、偈语,如张道陵在鹤鸣山造符咒,传之至今,犹有验者。

并里俗之祝由科、圆梦等技,虽不识字人习之,亦能驱使鬼神。

不可尽以为诞妄也。

世间万事无不有,岂可以方隅之见概之哉。

  ○庚申外史权以衡所著《庚申外史》,元顺帝为宋德帝之子一事。

最为斟酌得宜,谓之真,则无确据;谓之假,则当时朝野咸有传闻。

故开卷即书“文宗崩,遗命以明宗子妥欢帖木儿为嗣”,此顺帝得嗣位之由来也。

下又叙宋德帝入元封瀛国公。

瀛国公,幼君也。

既长,愿为僧于白塔寺中,号合尊大师。

后奉诏居甘州山寺。

有赵王者出游,过其地,怜其老且孤,留一回回女与之。

延七年,女有娠。

四月十六日夜,生一男子。

明宗自北方来,早行,见其寺上有龙文五采,物色得之,乃问瀛国公曰:“子之所居,得毋有重宝乎?”曰:“无有,惟今早生一男。

”明宗大喜,因求为子,并载其母归。

是虽未明言此子即妥欢帖木儿,而明宗先有子懿只班,立未逾月而殇,此外别无他子,则即妥欢无疑也。

顺帝入即位后,又载尚书高保哥奏言:“昔文宗在时,尝述明宗谓陛下素非其子。

”帝闻之大怒,问当时草诏者何人。

虞集、马祖常以文宗御笔呈上,乃舍而不问。

是又明顺帝非明宗亲子,则其为瀛国公遗体不待言矣。

故余应、袁忠彻、程克勤诸人各有记述并诗歌。

而权以衡此史于真赝疑信之间,可谓措词尽善矣。

至其叙至正元年京师大饥,户部遣郎官求粮于扩廓。

有普贤奴谓使者曰:“他将帅出师,皆朝廷供给刍粮。

今察罕父子出兵大河南北,不曾费朝廷一钱,乃来求粮耶!”参政张至道叹曰:“三十二年天子,岂可使无一顿饱饭吃。

”乃运五十车送京。

按至正十一年天下乱,始有颍上红军起。

十三年,颍州沈丘人察罕帖木儿起义兵,克复汴梁。

其养子扩廓直至至正二十一年察罕被田丰刺死,始统其父军,安得以征粮事系于至正元年?且张至道谓“三十二年天子”,则应是至正二十七八年之事,何得倒置耶?

  ○绥寇纪略吴梅村著《绥寇纪略》一书,记明末流贼之祸。

仿苏鹗《杜阳杂编》、何光远《鉴戒录》之例,每卷以三字命题,虽不免小说家纤仄之体,而记载详赡,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年。

其大者朝章国典、兵制军饷、勋戚之封建、藩邸之支派,以及国变后诸臣死事之忠节,无一不广搜博采。

甚至流贼之混号,亦详其氏名,并贼属之伪官,亦注其姓字。

不知当日何以有如许档案作为底本?盖直聚崇祯十七年邸报奏疏部议,一一考核;又参之以传闻,揣之以情事,而后成书。

其自叙谓:北都之殉难者,以弘光中礼臣表忠之疏为鹄,而绪闻佐之。

豫省以御史苏京优恤之疏为鹄,而绪闻佐之。

然不特此也,保定则有陈禧之《甲申上谷纪事》,其他各省,访辑详载,虽滇、黔边裔,亦搜剔不遗。

其心力可谓勤矣。

每卷后又各有论断,文笔雅洁,各成一则古文,又可见其深于古学也。

  《补遗》内,为项水心煜、周介生钟力辨其从贼之冤。

谓“甲申三月十九日京师陷,煜于四月十八日已到南都,弘光即位已在拜舞之列,不知更有何时何地可以从贼。

钟本笃厚友悌人,不死实大负生平。

乃元末红巾有‘媲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语,现载陶九成《辍耕录》。

忽移以诬陷钟,入之爰书,遂至正法。

此何说乎”云云。

余初疑梅村文人气类,未免意存回护。

及观第九卷,李自成伪官如宋企郊、巩育、陆之祁、张然、喻上猷、扬王休、黎志升、史可镜等,内黎、史二人皆当时名士,而皆直书其从贼不讳。

并谓可镜在省垣有声,降张献忠为长、常、辰巡抚,官军械至南都伏法。

则因其从贼者之必书,可以知不从贼而诬为从贼者之辨之,非徇情也。

惟李国祯列于正祀武臣七人之内,书云:襄城伯,赠太子太师,进侯,李贞武公国祯。

自注云:襄城之死稍后矣。

然不屈而死,祀之可也,进侯则过矣云云。

然《明史。

李浚传》谓:国祯被执即降,旋以拷赃自缢死。

则谓其不屈而死者误也。

想梅村先据礼臣表忠之疏书于正祀武臣内;后知其拷赃缢死,故又于《赠刘雪舫诗》内有“宁为英国死,不作襄城生”之句。

可见其一字不假易矣。

  《补遗》内有云:蒋德憬:李建泰、范景文视从前之充位者,相去远矣。

下又云:建泰风骨峭拔,性慷慨,负重名。

又云:建泰以督师出京,疾甚不能军。

保定官绅方誓守城,建泰求入城,见势急,欲用知府邵宗元印,以活一城生灵,宗元不可。

及城陷,建泰遂降于贼。

是亦可见其直笔。

  卷十内,张献忠有爱将,皆养子,共十人。

抚南将军曰刘文秀,安西曰李定国,定北某轶其名,而平东亦不著其姓名,此外又有艾能奇、第化龙、张能、马元利等,共八人。

献忠将尽屠蜀人,平东力谏曰:“王转战二十年,所过屠城无寸土。

今出万死得斯土,庶几可立霸业。

今又屠之,某等何用生为?愿先百姓死。

”献忠乃止。

献忠谋自蜀入秦,平东又为之破马广于汉中。

是平东者,既能为献忠止杀,又能为献忠御侮,实盗贼中之贤者。

梅村何以不著其姓名?按献忠爱将十人内尚有孙可望、白文选。

今恭读《御批通鉴辑览》,乃知平东即孙可望,定北即能奇,而伪都督则白文选也。

梅村不直书,盖可望后为李定国所败,降于我朝,封义王,其子犹袭封慕义公。

想梅村著此书时,可望正官于朝,不便明其出自盗贼,故讳之耳(白文选后随李定国死于缅甸)。

  《明史》孙传庭、杨嗣昌、左良玉及流贼李自成、张献忠等《传》,大概多取之于吴梅村《绥寇纪略》。

盖梅村于顺治九年即辑成此书,而本朝修《明史》则在康熙十七年以后,时天下野史稗乘碑志之类皆送史馆,故《明史》于此数《传》皆以《纪略》为底本。

其间稍有不同者。

卷七内杨嗣昌伏毒死,下又云嗣昌自缢死,卷八内亦称嗣昌缢死,此未免歧误。

《御批通鉴辑览》则云杨嗣昌自杀。

又自崇祯十四年以后,李自成攻汴梁凡三次。

据《纪略》谓是年正月之攻,高名衡以巡按偕陈永福等拒守七昼夜,贼退去。

名衡以守城功擢河南巡抚。

其后两次拒守,皆巡抚任内之事。

而《明史》谓三次皆巡抚高名衡拒守(盖三次皆名衡拒守,故不复分别巡按、巡抚,以省文耳)。

《通鉴辑览》则初次守城系名衡巡按任内之事,后二次守城乃巡抚任内之事,与《绥寇纪略》同。

  《绥寇纪略》卷九,李自成入西安,长安知县吴从义死之。

乃即此卷内隔五页,又云:自成封吴从义为太平伯。

自成败回陕,从西安逃出时,吴从义尚从之至武昌。

岂两人耶?

  甲申三月十八日,《明史》谓太监曹化淳开彰义门延贼入,《纪略》谓太监张永裕开齐化门延贼入。是时贼兵多,各门皆有攻击,不止一处也。

  京师陷,《明史》谓宫女魏氏投河死,从者二百余人,而不及费氏。

《纪略》谓宫女费氏为贼将所得,将成婚,费氏以刀刺杀之,亦不及魏氏(盖本两事,各记所纪。

《通鉴辑览》魏氏、费氏俱载)。

  李自成之死,《纪略》谓:通城九宫山有元帝庙,山民赛会,谋捍卫闾井。

自成以二十骑上山,又止其二十骑,自成以单骑入,拜不能起。

山民疑为劫盗,取锄碎其首。

既而见其腰有金印,且有非常衣,始知即贼首自成也。

《明史》则谓:自成率二十骑掠食,为村民所围,不能脱,自缢死。

或又云: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自成脑中锄死。

此数事亦微有不同,其余皆符合。

而《纪略》凡十二卷,《明史》只以三四十页括之,可见修史者剪裁之苦心也。

惟洪承畴驰驱剿贼,自崇祯二年至十一年无一处不身在行间,而《明史》所列劳绩尚不如《纪略》之详,则正史与野史体例固各有不同耳。

他如以亲兵曰“都虞候”、以勇士为“曳落河”、以番部为“典属国”、以汛地千把总为“候尉吏”、以抚降者为“安集掾”、以阉人为“竖头须”,此则过求典雅而反近于博也。

  闻之故老云:明崇祯十五年松山为我朝兵所败,传闻督师洪承畴已殉难。

崇祯帝恤典极隆,赐祭十六坛。

其子弟在京,已刻行状,散吊客。

方祭第十四,崇祯帝将亲祭(《通鉴辑览》谓赐祭十六坛)。

而承畴生降之信至。

后金声起兵徽州,与门人江天一俱败。

总督洪承畴谕降,天一诵崇祯祭承畴文以愧之。

承畴入本朝,为江南等省经略,又为川、湖、云、贵经略,归殁于京师,其子弟又刻行状,不复叙前朝事,即从本朝入关起。

有轻薄子得其两行状,订为一本,以作笑端云。

按承畴历官,惟在前朝剿流贼最劳;也,本朝国史未必叙其在前朝之事,赖《纪略》一书纤屑备载。

盖其在前朝实有鞠躬尽瘁之忠,不可泯没者,不必复责其半途失节也。

  ○冒赈大案嘉庆十三年,淮、扬大水,皇上不惜数十万帑金,赈济灾民。

有山阳县王伸汉冒开饥户,领赈银入己,上司委试用知县即墨李毓昌查赈。

毓昌新进士,以清白自矢,遍往各乡村,查出浮开饥户无数。

伸汉惧,许分肥,不受。

既竣事,置酒饯别。

是夕毓昌暴卒于公馆。

淮安府知府王毂来验,口尚流血,竟不问,以颈有绳系,遂以自缢报。

家人李祥、顾祥、马连升皆雇募长随,并伸汉拨来听差人包祥,亦长随也。

棺敛毕,皆散去。

未几,毓昌有叔李泰清来省视,见遗衣有血痕,颇疑之,密访亦有所闻,遂赴京以身死不明控,都察院具奏。

上命山东巡抚吉念,提尸柩来济宁检验,口内尚有血痕,通体骨青黑,的系中毒。

捕获五长随鞫讯,乃知伸汉贿嘱诸长随,乘其主酒渴,饮以鸩;又绳系颈,若自缢者。

上大戒怒,以为从来未有之奇。

诸长随皆凌迟处死。

内手灌鸩之李祥,解至毓昌坟上,先刑夹一次,刳心以祭其主。

顾祥、马连升先责四十板。

包祥创谋,亦先刑夹一次。

王伸汉斩决枭示。

先验尸之王毂,以得赃亦斩决。

其余查赈徇隐之同知、教官,皆连坐,分别定罪。

加赠李毓昌官知府,其继子李希佐钦赐举人,一体会试。

赴京控告之李泰清,亦赏给武举人。

又御制五言排律三十韵以旌异之,颁诏天下。

各地方官谅无不警惕矣。

或者虑将来地方官因此遂不敢报灾办赈,不知圣天子视民如伤,惟恐一夫不得其所,岂肯因噎废食。

惟向来办赈之法,本尚疏略。

盖徒察弊于事后,而未能杜弊于事前也。

放赈时,虽有委员监放,既赈后亦有委员覆查,然官吏不肖者多,或徇隐,或分肥,终属有名无实。

救荒之策,究莫如减价平粜。

多设厂座,俾远地不致向隅。

限以升斗,俾奸民不能囤贩。

仓谷不足,则买运以续之。

此最为实惠及民之善政。

其有灾重必应发赈者,饬各地保开报饥户,官为核实,即缮写姓名。

凡一州县之内,各乡必有村镇聚集之所,计不过数十处。

发赈之前,先将饥户姓名,并人口之多寡、赈期之久暂,分贴此数十处聚集之所,使人人皆得见之。

事后抽查,亦易见虚实。

则地方官自无从浮开饥口,即无从虚领赈赀,不防弊而弊自绝。

圣主可无虑官吏之中饱,而有司亦不必避嫌而匿灾不报,或转致滋事也。

  明末职方郎李继祯疏言:“国家发金钱活数十万生灵,而农桑复业,赋税常供,所得不止数十万金钱也。

今已从贼者虽多,犹有限,未从贼而将来必至从贼者无限。

今日平贼之费与他日平贼之费孰多?今日借出之钱与他日借出之钱孰多?不待词之毕而可决矣。

”又宫允李明睿疏言:“先时发出一钱,可当两钱之用。

急时与十钱,不敌一钱之用。

  ○银杏树嘉庆十四年三月初九日,常州府学大银杏树一株,腹中忽发火。

从隙处进出青绿色,有四、五蛇冒火出。

初十日辰刻方熄。

树仍无伤,葱郁如故。

按李戒庵《漫笔》,明嘉靖元年正月二十一日,常州府学银杏树西南一枝,忽火发,窍中焰焰,水不能灌,至二十二日方止,树亦无害。

未知今被火之树,即嘉靖中被火之树耶?或谓此乃文明之兆。

嘉靖元年,府学有华钥中解元,今岁非会试之年,俟日后验之。

  唐末董昌反,以卯年卯月卯日卯时僭号(见《吴越备史》)。

  元末周子旺反,以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僭号(见《庚申外纪》)。

  ○头有肉角梁武帝时,钟离人顾思远年一百十二岁,萧俣见其头有肉角,长寸许(见《俣传》)。

余亦曾见二人,一江兰皋,阳湖人;一徐姓,嘉兴人,头上皆有肉角高寸许,年亦皆九十余,盖寿相也。

然二人皆贫苦,皆无子,则亦非吉征。

  ○八仙俗以钟离权、吕洞宾等为八仙。

后蜀孟昶生日,道士张素卿进八仙图,乃李耳、容成、董仲舒、张道陵、严君平、李八百、范长寿、葛永贵也。

详见黄休复《茅亭客话》。

又《图画见闻志》作李阿、长寿仙(《居易录》)。

  《居易录》载:昌平洲柳林村夜有物似马,食人田禾。

群伺之不可得,乃相约弓矢射之,马被创逸去,众随血迹寻之。

至周皇亲坟,一石马身有血痕,始知食禾者,即此马也。

余远祖廉使公(讳,明景泰甲戌进士,仕至山西按察使)。

谕茔亦有此异。

相传每稻熟时,辄秕而不实,但夜有砻米唱山歌声。

居民迹之,乃坟上石人也,遂仆之。

至今尚卧田中。

余欲重起之,居民惧再为田禾祟,哀恳勿立,乃听之。

  《长水日抄》云:东坡翰墨在崇宁、大观间尽令焚毁。

及宣和间,上自搜访,一纸直万钱。

梁师成以三百千取英州石桥铭。

谭稹以五万钱缀“月林堂”榜书三字。

幽人释子寸纸尺幅皆重购归之。

是坡书翰不待南渡始贵重矣。

  庆远人李文凤《月山丛谈》载:广西镇安府五指山与交趾相邻,产水精,弥望如雪。

其巨者或取作假山,长至丈余云。

余曾作镇安守,其地无所谓五指山,亦绝无水精,况长丈余者耶。

  懒妇,状如豪猪,入海化为鱼,名“奔孚”。取其油作烛,饮酒则明,读书则暗。

  ○晏公庙晏公庙,昔人以为江中棕绳,许旌阳以法印击之,遂称正神云。

按《国宪家猷》,载猪婆龙事,有老渔问其姓,曰:“晏也。

”明太祖曰:“昔救我于覆舟山,云是晏公。

”乃封为神霄玉府晏公、都督大元帅,命有司祀之,而不云棕怪。

  ○大和尚石勒称大王,奉佛图澄号曰“大和尚”。今沙门出世领众者,例称大和尚,自澄始云。

  ○招安梁山泺榜文《居易录》载宋张忠文公叔夜招安梁山泺榜文:有拿获宋江者,赏钱万万贯,拿获卢进义者赏百万贯,拿获关胜、呼延绰、柴进、武松、张清等者赏十万贯,拿获董平、李进者赏五万贯有差。

今叶子戏有万万贯、千万贯、百万贯递降,皆用张叔夜榜文也。

又传中方腊贼党吕师囊,台州仙居人,亦非杜撰。

又《七修类稿》言《录鬼簿》钟继先作,于此传之事尤多。

  文征明方竹杖跋语云:“予今年八十七矣,而背未骀,发未黄。灯下犹能为蝇头细书,作画犹能为径丈势,不自觉其为老也。”

  康熙辛巳,御史张瑗疏:请毁明逆阉魏忠贤西山墓及华表碑碣,得旨速行。

  李福达匿常州杨七郎家,酒间能呼屏风上美人下地歌舞。

郡仓后深潭有蛟为祟,太守请捕之。

作符令童子入水,即持蛟出,乃杀之,付厨作甚美。

又在华亭朱尚书家,一日告别,云往京师,并求两仆同行,既抵京,即令二仆归。

后尚书方饮酒,李忽从空而下,又留住经年乃去。

  盘山拙庵禅师诵《白衣观音咒》云:“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怛(塔)只哆(多),伽(茄)(挫)伐哆,伽伐哆,伽诃(呵)伐哆,伽伐哆,伽伐哆,娑诃。

”(《居易录》)

  阿魏散治骨、传尸劳、寒热、羸弱、喘嗽方,亦载《续夷坚志》。

阿魏三钱;斫青蒿一握,细切;向东桃枝一握,细锉;甘草如病人中指许大,男左女右;童便二升半。

先以童便隔夜浸药,明早煎一大升,空心温服,服时分为三次。

次服调槟榔末三钱。

如人行十里许时,再一服。

丈夫病用妇人煎,妇人病丈夫煎。

合药时忌孝子、孕妇、病人及腥秽之物,勿令鸡犬见。

服药后忌油腻湿面诸冷硬食物。

服一二剂即吐出虫,或泄泻,更不须服余药。

若未吐利,即当尽服之。

或吐或利,出虫皆如人发马尾之状,病即瘥。

又云此方得自神授,随手取效。

陵川进士刘俞字彬叔传,吐利后虚羸、魂魄不安,以茯苓汤补之。

白茯苓、茯神各一钱,人参三钱,远志去心三钱,龙骨二钱,防风二钱,甘草三钱,麦门冬去心四钱,犀角五钱锉为末,生干地黄四钱,大枣七枚,水二大升,煎作八分,分三服温下。

如人行五里许时,更一服,谨避风寒。

若未安,隔日再作一剂。

已上二方,须连服之。

  又云治发背、脑疽、一切恶疮。

初起时,采独科苍耳一根,连叶带子细锉,不见铁器,用砂锅熬,水二大碗,熬及一碗。

如疮在上,饭后徐徐服,吐出,吐定再服,以尽为度。

如疮在下,空心服,疮自破出脓,以膏药傅之。

京兆张伯玉榜示传人,后昆仲皆登第。

  又治一切恶疮服瓜蒌方。

悬蒌一枚,去皮用瓤及子,生姜四两,甘草二两(横纹者佳),细切,用白灰酒——碗,煎及半浓服之。

煎时不见铜铁。

患在上食后服,在下空心服。

亦见《续夷坚志》。

又云:张户部林卿说有加大黄,或木香,或乳香没药者。

病疮先疏利,次用瓜蒌方,日以乳香、べ豆粉温下三五钱,防毒气入腹,外以膏涂傅之,自无不愈。

  用生何首乌五钱,青皮三钱,陈皮三钱,酒一碗,河水一碗,煎至一碗,温服,治疟不论久近即愈。

  魏象枢初无子,或教以空心日服建莲子,遂生子。李奉倩有子十一人,云劝;服此方有验。

  食河豚中毒者,陶九成录方:或龙脑浸水,或至宝丹,或橄榄,皆可解。又槐花炒微黄,与干胭脂各等分捣粉,水调灌即效。

  于总宪传三秘方,云皆有奇验。

治噎食倒食症一方:用真柿霜拌稻米蒸饭食之,八日不饮滴水,效。

又一方:用虎肚烧末存性,好酒调服,效。

治伤寒症,用糯米粽无枣者,和滑石末,砸成锭,爆干,烧炭浸酒。

去炭热饮之,七日内者即汗,七日外者次日汗。

  碧玉露浆方:中秋前后,用无五子青布数段,每段长四五尺。

五更时于百草头上,将细竹一根掠去蛛网,乃用青布系长竹上,取草露水,绞在桶中。

绞至布色淡,则另换青布。

阳光一现,即停绞。

所取露水用瓷罐贮之。

用人乳一杯,蜜一杯,参汤一杯,露水一饭碗,和匀,绵纸封口。

次日五更,烧开水三大碗,将此和匀之露水隔汤熟,缓缓服之。

治虚劳症极效。

  扑打损伤方:以十一月采野菊花,连枝叶阴干。用时每野菊花一两,加童便、无灰酒各一碗同煎服,立效。

  又一方:取未退胎毛鸡,和骨生捣如泥,作饼,入五加皮,傅伤处,接骨如神。

  治失血症方:取未熟青黄色大柿一枚,好酒煎至九沸,去酒取柿食之,奇效。

  麦粉,用陈醋熬膏,贴无名肿毒,神效。

  宋刘昌诗治喘方:麻黄三两,不去根节,汤浴过;诃子三两,去核用肉。

二味为粗末,每服三大匙,水二盏,煎减一半;入腊茶一钱,再煎作八分,热服,无不验。

  治男妇气血亏损、喘嗽、寒热重症:用人参一分,真三七二分,共为末,无灰酒调服三煎。三煎皆如前。日服三次,有奇效。

  治肿毒初起,取鸡子,用银簪插一孔,用透明雄黄三钱,研极末,入之,仍以簪搅极匀,封孔。入饭内蒸熟,日食三枚,神效。

  《居易录》谓:蛤蚧出蜀中,雌雄相抱。

妇人临蓐握掌中,儿即易下。

余守镇安,其地最多,雄声蛤,雌声蚧,能有十二声者为上。

状如蛙而有青绿色,多在石缝中。

以竹片嬲之,辄来啮,啮则至死不放。

其力全在尾,然不能雌雄并获。

药肆所售必以对者,乃以两枚托为成对耳。

非真对也。

志云能润肺补气壮阳。

余为守时,有仆人路升病痨瘵症,每日和肉食之,半月全愈矣。

  有人病溺不下,求于乩仙,判云:“牛膝、车前子,三钱共五钱,同М为粗末,将来白水煎。”空心服之,果愈。

  固齿及血衄方:生地黄、细辛、白芷、皂角各一两,去黑皮,并子入瓶,黄泥封固。

用炭火五六片煅,令炭尽。

入白僵蚕一分,甘草二钱,并为细末,早晚用。

  ○烂眼边单方先洗眼,用桑叶数张,灯心三十寸,红枣七枚,明矾一撮,泡汤洗净。

用猪苦胆一个,白蜜四文。

猪苦胆略割破,白蜜灌下,用棉线结口。

贮在茶杯,隔汤煮之片刻。

用羊毛笔搽烂眼皮边,即愈除根。

  ○神效洗眼方昔扬州有一赵知府,年九十有余,患眼疾,双目不明二十年矣。

后遇陈八相普长方:用桑白皮不拘多少,煅过存性,将水一碗煎至九分,澄清洗眼。

不至一年内,如童儿一般。

长方不可隐藏在家,若不传出,家贫寿夭。

  洗眼日期开明于左正月初八 二月初十 三月初五 四月初八 五月初五 六月初七 七月初八 八月初五 九月初三 十月初十 十一月初十 十二月初八 若闰月,望日洗亦可。

  若有善信君子,抄写此方传出世者,功德无星。浙东句章童广凌刊送。

  ○桑叶洗眼方立冬日采桑叶一百二十片,悬风处令自干。

每用十片,水一碗,于沙罐内煎至八分,去渣,温洗。

洗日斋戒,忌荤酒。

正月初五日,二月初一日,三月初五日,四月初八日,五月初五日,六月初七日,七月初七日,八月初八日,九月三十日(月小则廿九日),十月初十日,十一月初十日,十二月初一日。

  人被火烧,皮肉焦烂,出虫如蛆者,用杏仁为末敷之,即愈。

  有老人九十余,某公尝问何以得寿。答曰:“好吃的不多吃,不好吃的全不吃。”

  求子之法:妇人服四子汤,男子服四物汤。候月经净后入房,左手足用力。精过后,令女人亦侧左身而睡。盖男血女气常各不足,故各补其所亏也。

  治喘方:麻黄三两,不去根节,汤浴过;诃子二两,去核用肉。

共二味为粗末,每服三大匙,水二盏,煎减半,入腊茶一钱,再煎作八分,热服,无不验。

(《居易录》)

  治肿毒初起方:取鸡子,用银簪插一孔,用透明雄黄三钱,研极细末,入之,仍以簪搅匀,封孔。入饭内蒸熟,食之,日三枚,奇效。(同上)

  高邮一学官自言少患血症,用青布非五子染者,于荷稻或草木上,接秋露最洁者,以瓷瓶盛之。

分作十八碗,作三次服,每次六碗,入人参汤五分,冬蜜、人乳各一种煎,服久而益健。

(《居易录》)

  治疫气、伤寒等症:麦门冬三钱,乌梅三枚,枣三枚,芫荽梗三十寸,灯心三十寸,竹叶三十片,煎服。(同上)

  梧州鲭鱼胆治眼疾立效。山羊血治血凝亦神效。(同上)

  治跌打损伤方:以十一月采野菊花,连枝叶阴干。用时每野菊一两,加童便、无灰好酒各一碗同煎,热服。(同上)

  又一方:未退胎毛小鸡一只,和骨生捣如泥,作饼,入五加皮,傅伤处,接骨如神。(同上)

  治失血症:未熟青黄色大柿一枚,好酒煎九沸,去酒取柿食之,神效。(同上)

  麦粉不拘多少,用陈醋熬膏,贴无名肿毒,神效。(同上)

  魏象枢无子,或教以每晨空心服建连子,遂生子。李奉倩亦服此有效。

  空中木通连白葱须三寸,半酒半水煎服,治疝有效。

  用生何首乌五钱,青皮三钱,陈皮二钱,酒一碗,河水一碗,煎至一碗。不论久暂即愈。

  黑豆丹方:用黑豆五升,洗干后,蒸三遍,去皮。

又大好麻子三升,浸一宿取出,亦蒸三遍,令开口,去壳。

用豆五升,麻子仁三升,先捣豆黄为细末,再捣麻子仁极细,添下豆黄匀作丸,如拳大。

入甑内蒸过。

从晨至夜参子时住火,天晓出甑,至午晒干,捣为细末服之。

但以不饥为度,不得食他物。

第一顿七日不饥,二顿四十九日不饥,三顿百日不饥,四顿千日不饥,如更服永不饥矣。

渴则饮新汲水,或大麻子浆。

若要重吃他物,用葵菜子研细末,煎汤,冷服下,亦可。

(《戒庵漫笔》)

  治一切发背、毒疖:用虾蟆肝一个,银朱五分,再用好墨研磨搽,甚效。(《暖姝由笔》)

  韭菜地曲鳝泥,水调,治狗咬疮。(同上)

  治翻胃病:用梨一个,以箸钻一眼,入胡椒一粒,纸裹灰中煨熟。去椒食梨三五个,试之极效。

  治积块:用白头老鸦,以青靛一二碗煮,食其肉。将骨磨末,面糊丸,酒下。

  治喉闭方:用梧桐子一二十粒,研细,加少醋服下,痰自愈。

  治心疼:青靛半盏,长流水半盏,调服。

  治男妇气血两亏:用人参一分,真三七称二分,共为末,无灰酒调服。二煎、三煎皆如前。服三次,有奇效。

  土虺蛇伤人最毒,用水牛耳中垢腻涂咬处,甚效。或急摘桑叶,取白汁滴伤处,亦效。

  治鹤膝风:用碗略锋破虾蟆腹,留缝,不可穿,缚置患处。待动胁移时,虾蟆受毒辄死,再易一枚。不过两三枚即愈。

  治发背:用苍术,去黑皮,加地龙(即蚯蚓)、盐梅(即霜梅)等分,捣成泥,猪胆调,围四周,空头渐愈。(传是《孙真人方》)

  指甲刮极细末,点目中,去翳甚妙。

  治溺死者,急以鸭血灌之,可活。

  治疯狗毒蛇咬伤者,以人粪涂伤处,极效。须新粪乃佳。(《戒庵漫笔》)

  治广疮,用干荷叶浓煎,当茶吃,六、七日即愈。(同上)

  治虎伤,服香油可解其毒。(《戒庵漫笔》)

  治眼病,用石蟹,水磨之有腥气,涂两眦,能已痛。(《居易录》)

  ○续○钦赏三品职衔准重赴鹿鸣宴谢折原任贵州贵西道臣赵翼、原任刑部郎中臣姚鼐为恭恳代为奏谢圣恩事。

奉上谕:“本年庚午科乡试,据广厚奏‘江苏省原任贵州贵西道赵翼,现年八十四岁;安徽省原任刑部郎中姚鼐,现年八十岁,均系乾隆庚午科举人,循例恳请重赴鹿鸣宴’等语。

赵翼、姚鼐早年登第,耄齿康强,宾兴际周甲之期,寿考叶吉庚之岁,允宜加锡恩施,以光盛典。

赵翼着赏给三品顶戴,姚鼐着赏给四品顶戴,俱准重赴鹿鸣筵宴,以示朕加惠耆儒至意。

钦此。

”臣翼、臣鼐窃自思樗栎菲才,草茅陋质。

昔年入仕,曾无补于涓埃;中岁归田,但专营于著述;猥以林居晚景,适逢乡举初程,蒙皇上宠加旧秩以赏衔,准随新班而赴宴。

礼筵有座,听广乐于笙簧;章服增荣,耀衤阑衫于黼绣。

与作人之化,弥知圣寿之无疆;游化日之舒,又及引年之优赐。

恩施非望,感切难名。

惟有咏歌太平,虔祝纯嘏,教儿孙经书奋迹,世笃忠贞;率乡里孝弟力田,各勤耕凿,以期仰报高厚洪慈于万一。

所有感激下忱,伏乞代为陈奏恭谢天恩。

  按历科以来,惟庚午乡试多有重赴鹿鸣者。

姜孺山《松江诗抄》云:康熙庚午,上海人陆秉绍中副榜,有《和黄宫詹会先后同年诗》云:“车骑联镳赴绮筵,鹿鸣歌后谒高年。

却夸蕊榜题名外,添得三朝一地仙。

周甲科名曾有几,乡邦旧事却重新。

东山久系苍生望,六十年前榜上人。

”余中式乾隆庚午科顺天乡试,亦有吏部侍郎黄叔琳来会先后同年(盖即黄宫詹)。

今嘉庆庚午,余又与姚鼐及汉军施奕学、浙闱周春、闽闱林田培共六人,皆重赴鹿鸣。

是庚午科必有重赴之事。

其他如黄宫詹诗所称王文恭重赴癸卯。

此外则近年梁同书、翁方纲皆重赴丁卯,余不多见也。

  又按少司寇阮吾山《茶余客话》记:东莞尹之逵,顺治丁酉举人。

至康熙丁酉科,以巡抚会先后同年,重赴鹿鸣筵宴。

主司严思位赠诗云:“六十年前攀桂客,天留硕果到今时。

已从石室传丹诀,复与琼筵泛玉卮。

金粟山头清白吏,珊瑚渊畔去来辞。

非潜非见穷经术,百岁常为后辈师。

”康熙乙卯乡试,松江进士唐昌期以万历乙卯亦会先后同年,有客赠诗“鹰扬杖履追前哲,鹗荐科名接后贤”。

乾隆己未,赵执信亦与新举人会先后同年,沈归愚赠诗有“后先己未亦同年”之句。

余中庚午科,亦有侍郎黄叔琳昆圃来会先后同年。

次年辛未,昆圃并会会试同年。

其家本住京师,乃邀新进士至家,大合乐,辇下称盛事。

庚辰会试,史文靖贻直相国亦循故事。

壬午,闽中黄莘田亦会先后同年。

又浙江丙子科有吴大炜,顺天甲午科有孟诱,南己酉科有赛,俱重赴鹿鸣。

赛年正百岁,特赐进士。

壬子科,湖北万年茂、福建陈材、邱理德,湖南覃昌明亦俱会先后同年。

庚戌科会试,嵇相国璜重赴琼林。

  ○跋吴氏三老图乡先辈胡忠安公年老致政。

家有兄弟三人,俱康强无恙,乃筑寿恺堂,觞咏其中。

《明史》载之,传为盛事。

今吾乡又有吴氏昆弟三人,长瑞丰年八十四,次载功八十二,次太和八十。

白首相对,雍睦一堂,至老不析产。

儿孙两三代,或儒或贾,皆能守其家。

虽校之忠安公名位声望有大小之不同,而家门聚顺、和气致祥,实足称升平人瑞也。

  ○老境昔文征明八十七岁时,尝自谓灯下犹能作蝇头细书,作画犹能为径丈大幅,足见其老而强壮,神明不衰。

余今年亦八十六矣,既不能书,又不能画。

以诗遣日,亦安得许多诗思。

惟范蜀公景仁言:“端居静坐,不起念虑,虽儿童喧哗,近在咫尺,亦不见闻。

”黄山谷谓景仁深于学佛,故得此养闲之法。

而余则浮躁性生,此心不能一刻不用,又安能窃景仁之绪余也?

  ○妖民吸精髓徽州歙县颜子街有妖民张良璧,能吸童女精髓,年已七十余,须眉皓白,而颜貌只如三四十岁人。

其术诱拐四五岁女童,用药吹入鼻孔,即昏迷无所知,用银管探其阴,恣吸精髓。

女童犹未死,抱送还其家,或数日,或十数日始殒命。

人皆不知其中伤也。

忽一日门扃有罅缝,同被诱之女童瞥见之,归语其父母,事遂败露。

此声既扬,县尉某先拘其妾某氏讯供。

诸被害家亦争控于官,然无赃证。

良璧到案,挺身长跪,抗论不挠,谓:“从古无此事,何得以莫须有之事诬陷人?”严讯三日,并呼其妻质对。

始吐实。

二十年来,被拐者共十七人,其四人尚无恙,余十三人皆被戕。

适有同乡御史吴椿官于朝,合邑士民公札寄知,椿据以入奏。

皇上饬地方有司,讯得实情。

良璧照《采生炙割律》凌迟处死,妾及子皆遣戍,失察之官吏黜革有差。

此嘉庆十六年八九月间事。

  ○书史印曾死孝事毁不灭性,亲丧而以身殉,过矣。

然在死孝者,非必以身殉为期,而伤惨之至,有不期而殒其生者,君子未尝不哀其志而惜其命也。

溧阳史印曾,字绶紫,父汝杰官潞安府同知。

印曾幼随任事父及母谢氏,即能得其欢心。

父解官归,母病,印曾奉汤药。

衣不解带者累月,骨柴立如枯腊。

吁祷不效,母殁,呼抢不欲生,长号擗踊,呕血数升而死。

是真死孝者矣!

  ○书刘慕陔绵州救难民事绵州为蜀省最冲要地,杜甫所谓“绵州州府何磊落,显庆年中越王作”者也。

历代沿革载在《州志》。

嘉庆五年,忽有白莲教匪徒ㄈ扰,偷渡嘉陵江,渐逼潼、绵,肆抢掠。

适毗陵刘慕陔以名进士来牧是州,叹曰:“是不可以徒手障也。

”乃先捐米五百石、钱千缗为士民倡。

士民见公为民保护如此,无不踊跃乐捐。

不数月,得白金六万两。

鸠工庀材,不匝月工成,屹然崇墉。

士民扶老携幼入城,俱得倚毗,无一被戕者。

将军魁公亦领兵万余驻绵之金山驿,相距仅三十里。

恐有匪徒混入难民内,城下有船数十艘,不许拨往济渡。

慕陔目击阽危,不忍以非己部民遂恝视。

请于将军,不得,继以涕泣跪求,愿供具军令状,如有不测,惟州牧是问。

于是万余人咸得生路。

其自旧绵赴新任也,迎者、送者,父老旌幢,儿童旗伞,几于锦天绣地。

在籍李翰林调元曾有句云:“百堞能容千户住,一航先救万人生。

”今竞称刘使君城。

盖自古官民之相爱未有盛于此时者。

佥曰:“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刘使君也。

”予尝读《明史》宋礼、周忱等《传》,谓皆能殚公心以集事,而其才又足以济之。

然事之有迹者易以传,而事之因人者难为继。

如慕孩之筑城、济渡二事,实兼昔人之长。

行当与汉之栾公社、唐之狄梁公生祠并垂不朽矣。

  ○西山煤(煤本屋尘。其产于山而可供爨者,曰石炭,今概以煤称之)

  京师自辽建都以来,千有余年,最为久远。

凡城池宫殿、朝庙苑圃及水陆运道,经累代缔构,已无一不完善通顺。

其居恒日用所资,亦自然辐辏,有若天成。

即如柴薪一项,有西山产煤,足供炊爨。

故老相传“烧不尽的西山煤”,此尤天所以利物济人之具也。

惟是都会之地,日益繁盛,则烟爨亦日益增多。

虽畿甸尚有禾梗足资火食,而京师常有数十万马骡藉以刍秣,不能作炊爨之用。

是以煤价日贵。

余在京时,煤之捶碎而印成方墼者,每块价钱三文,重二斤十二两。

今价尚如旧,而每块不过斤许矣。

此不可不预为筹及也。

闻直隶真定府之获鹿县有煤厂,产煤甚旺,距京不过六百里,似可以获鹿之有余,补西山之不足。

其间或有水道不通之处,量为开浚,如淮右之五丈河,俾船运常通,则永无薪桂之患。

  宜兴山中人有善捕虎者,用黏胶散布于乱草上。虎来必就草打滚,则草尽粘在身,愈滚愈粘。虎性急不耐烦,滚愈急,辄哮吼而死。此亦前人未有之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