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案纪略

戴案纪略 #

著者传略 #

  公讳青筠,字耕云,号耕耘、菜耘、青筠主人、耕云主人,斋号绿香居;乡里间称之曰阿正或阿静。

同治七年(戊辰、公元一千八百六十八年),生于鹿港。

幼而好学。

稍长,习医术;而诗文、书法、击技皆称着一时。

曾入台湾文艺社为社友。

民国十六年卒。

遗着诗文、杂记、自传若干种,篇目未详。

  六男懋棠谨志。

 

戴案纪略 #

  戴万星作乱三年,台湾道、镇皆殉难,知府洪毓琛亦积劳病故。

尔时,北至大甲、南至嘉义三县之交,盗贼蜂起;官军分中、南、北三路进剿,始克荡平。

其害较林爽文尤甚。

光绪甲午,全台纂修「通志」,爰取林卓人「东瀛纪事」以为参考;但林于北路攻战之事颇详而迤南之事或有阙。

盖戴、林二逆之乱始于彰化,而曾镇驻鹿港招抚义民,如白沙坑之二十四庄、快官之三十五庄、线西之嘉宝潭庄、武东之牛牯岭庄等处之战事则略;故再采陈陶村之「诗稿」所载「三忠」及丁观察曰健之「治台必告录」所纪斗六等处之殉难义民及积劳病故之官弁凡入昭忠祠者皆附下卷,斯忠臣义士得以流传而不与草木同腐焉。

  咸丰十一年(辛酉)冬,台湾彰化县人戴潮春结曾作乱。

  戴小名万星;祖名神保、父松江,捒东堡四张犁人也。

世为北协署稿书,家巨富。

先有北路协夏汝贤以贪酷闻,侦潮春之富,罗织其罪,肆意勒索;戴遂卸职回家。

其时,盗贼孔多。

春之兄尝结土地公会,后又倡八卦会;初意只为纠众以为争田租之计。

及兄死,春更结天地会。

时适内地发逆未平,台地亦人心惶惶,故入会者渐多;富户至挟巨资方得与会。

其入会之法,皆夜间举行;每人会资五角。

环竹为垣,垣分四门。

中设香案三层,上置花亭,中供五祖神位。

香案前大书戴之长生牌,并有「奉天承运天命大元师」之号;旁另一几,书朱一贵、林爽文等人,尊为先贤。

凡先入会者,谓之旧香。

首包红布,披发跣足,在场供执事;以十人为一行,以导诸新香。

新香叩门欲入,必询其『从何处来』?答:『从东方来』。

问:『将何为』?答:『将寻兄弟』。

旧香导新香跪于案前,斩鸡立誓曰:『会中一点诀,妻子不能说。

若对人泄漏,七孔便流血』。

宣示戒约,然后出城;牵白布为长桥,由桥下穿过。

问:『何不过桥』?曰:『有兵守之』。

问:『何以能出』?曰:『五祖化小路导出』。

诸事毕,然后授以八卦及会中隐语,方出。

故会中人相呼,曰「红英兄弟」。

由是转相招纳。

途遇强劫,若隐语相符,皆免。

计香簿上多至十余万众,声势日大。

时彰令高廷镜饬春自备练勇三百名保路,亡命者藉其势聚党相应。

迨高罢,新令雷以镇接篆,仍以春为右臂。

党羽日众,截途劫掠,春亦不能制,地方遂摇动焉。

  海外散人曰:会盟结党,法之宜禁。

戴之初意,不外倡此会以聚众,阳为保路,阴实拒夏汝贤之勒索。

而祸水一杯,风波顿起;城狐社鼠,藉以杨威。

亡命之徒,肆其劫掠。

有识者宜禁止招摇、散其党羽,或可弭患于未萌。

乃计不出此,反倚其声势,仗之为臂指;卒戕官破城、殃民害事,谁为民牧而职为厉阶?当事者所不能辞其咎也!防微杜渐,故君子所贵也。

  同治元年(壬戌)春正月,雷起大成殿,灾异迭见。

明伦堂时闻鬼哭,牝鸡化雄。

县署之鼓夜鸣,署中人以为有鸣冤者;及视之,寂无所睹:如是者数夕。

浊水溪之水,忽澄清数日。

此即「五行志」之所谓鸡妖、鼓妖者欤!有识者早知地方之将有大变者矣。

  当戴逆之创立天地会也,原藉联庄保路为由;各处效之,各为雄长。

同安寮十二庄大总理曰陈庆安者,薄有名望;阳受官令,阴亦效戴所为。

有陈肉凤、黄清溪、陈老秦等为其羽翼,声势甚张。

适雷以镇接高令之篆,闻陈之行为,遂带兵勇百余人亲到同安寮究办,欲提陈庆安讯问。

陈不见,雷派差弁跟究。

陈肉凤怒谓差弁曰:『请问汝本官头颅若干斤』?雷颇解土语,询值堂者是何言?黄清溪则曰:『雷鸣雨便到,难逃干净身』!雷令心为所慑,慑气而回;而贼势遂愈焰矣。

  台湾兵备道孔昭慈(字云鹤,进士出身;山东人也),先曾任鹿港同知,旋升知府;至是,已摄臬司篆。

狃于承平之嘻恬,无所备。

及闻大突庄陈哑九弄等揭竿而起,遍地萑苻,始驰莅彰化,犹思抚辑。

无如贼锋已肆,打家劫舍、截饷杀兵文书片雪,始檄召淡水同知秋曰觐来彰会办。

因秋前曾任彰化县令,捕盗以威武闻;牒闻贼势浩大,思作擒王散党之计,锐身出战。

金万安总理林明谦举荐林日晟(即戆虎晟)带兵四百、林奠国带兵四百,偕北路协林得成、守备游绍芳出征。

三月初九日到大里杙遇贼,败之;小战皆捷。

十五日,至东大墩,与戴逆部下大股交绥。

林晟素与奠国有切齿之恨,即于秋亦有隙(因秋任彰时,曾捕晟下狱故也);故兵戈甫接,晟遂反戈相向,官兵大败。

  奠国退归雾峰之本居地,官兵退驻民间竹围;贼环攻甚急。

十六日,秋丞视势不佳,率亲丁奋勇杀出。

为首一贼名猫仔鹿,前充县署跟丁,被秋斥革者;故从贼复仇,手舞尖刀来犯。

秋丞挥双铁锏击之,大战二十余合,众寡不敌,兵渐靡;秋始思逃,陷泞淖中。

群贼环攻之,遂遇害。

仆从颜大汉为主报仇,舞双刀如片雪,杀贼九人;中箭而仆。

幼仆小黄以身蔽秋,代受贼刃而死。

北协林得成被执,囚之;守备郭得升、把总郭秉衡皆死焉。

把总庄奇轩身被十余创,卧死尸中;俟贼退,逃村中得活。

猫仔鹿提秋丞头献功,戴见秋首级良久,不忍;责之曰:『汝为人仆而杀其主,大不忠也』!以数金赏之,挥令远去。

时罗冠英带兵四百人欲往救,至半途闻变,始回。

  耕云曰:孔道虽仕台有年,然平日征歌选色,未膺巨艰;其所为形迹,故老类能言之。

观其用人之柄凿,可见其识之昏庸。

况乎全师尽出,曾无后顾,其败也宜。

独惜秋公以精明强干之材,而蹈轻敌妄出之弊;虽曰尽忠,无补国事。

至能使贼人见而不忍,则平日政绩可知。

雄才未展,殁于小丑,惜哉!

  三月十七日巳刻,戴潮春率贼攻彰化城。

城中自秋丞之败,精壮都尽;都司胡松龄、千总吕腾蛟率老弱营兵三百余名守城。

幕友汪宝箴劝孔道退出鹿港,以图后效;孔不厅。

先,孔之任鹿港同知也,宠任一勇首曰施九挺者;意以施之族大丁多,可资倚畀。

及至是,令施回鹿召勇,经旬日无一应者。

贼踞八卦山,俯瞰城内,纤毫毕悉。

十八、十九两天,铳子如雨;城内空虚,草木皆兵。

千总杨夺元请『乘贼众新集、众心未固,缒城出战;苟幸得胜,事尚可为。

否则,守死无益』。

孔亦不之许。

城内奸民王万勾结匪党,谋欲内应;显与兵勇争斗,形迹昭然。

林明谦又保其率众助守,将功赎罪。

然时城中之胥役兵勇入贼会者不少;王万请缒城与贼议和,孔又许之。

万竟与贼密谋,佯约日诈降;而城中之虚实,贼尽知之矣。

林明谦又言『贼既就抚,各督队官可稍休息』;守备稍怠。

十九夕三更,奸民王满与党匪何有章、陈在等开东门引贼入城。

贼皆披发红巾,口称「红英兄弟」。

各兵皆脱号褂、投兵器以降,混杂至极,死者甚众。

陆提兵李得志率十余人巷战,力竭被执。

贼问『银库何在』?李佯为导,竟引入火药库,夺贼火龙掷火药桶中,炮火轰发,声震数里,毙贼百余人,血肉纷飞;后至者犹多焦头烂额,李亦碎尸焉。

  明早,贼安民,令各门前置香案,以红布缠身即免杀。

旋以鼓乐迎戴潮春入城。

官兵被执,皆囚〔金〕万安局内;凡拿见戴潮春皆得释、拏见郑玉麟皆被杀。

南投县丞钮成标亦在城内被拏,见郑玉麟,不屈死。

幕友经历姚兹、随员军功戴严厚,均不屈死。

前任知县高廷镜、马庆钊,潮春亲书「清官放回」四字送之。

鹿港知县雷以镇持斋,身带金刚经逃入菜堂,幸免。

盖潮春举事之时,其寡嫂罗氏尝极谏;及闻城陷,罗泣求「无伤百姓,保护菜堂」,然后自缢死。

故凡逃入菜堂者,皆得免。

北协夏汝贤以贪酷激变,一家受辱而死。

当城围之亟也,孔道见外援不至,寄书问汪李铭,汪答「朝闻道夕」四字;及城陷,孔叹曰:『施九挺误我矣』!仰药死。

营兵林绍芳等战死者九十七人,胥役黄彬等四十三人亦死之。

  鹿港贡生蔡廷元,家资数十万;感孔道之知拔,自募勇士百五十名欲冲围入城救孔,以途梗,迤逦转战;以四庄、山寮等处皆贼巢,苦战不得达。

及闻城陷孔殁,大哭誓师;回鹿破家募勇,以为孔报仇。

时内地发逆未平,政府方注重大局,以台湾海外,不暇顾及;故民心愈涣。

庄民为自保计,虽非甘心从贼,亦与入会。

贼给红旗,贼来树之;贼退官到,又揭白旗:其心亦良苦矣。

上自大甲、通霄、下及斗六以下及至嘉义之属,皆音闻不通;虽有各处守义之士团众,亦仅足自固而已。

鹿港为中路之冲要,舟樯林立,以备海盗;舟中皆置斗烦。

鹿总局长举人蔡德芳、贡生蔡廷元、富户陈庆昌及各郊商纠合施、黄、许三大姓之族长等,誓同报国,练兵守御。

凡有义民庄众到鹿告急,皆得火药、饷项多少周济,将船中斗烦布置要害;故贼未敢轻犯。

  戴逆之入城也,身穿黄马褂,头包黄巾;马前数十贼露刃前驱,群贼随马后簇拥。

踞县署中,众贼称贺,呼伪大元帅;以戴彩龙为二路副元帅、郑玉麟伪大将军、郑猪母伪大都督、陈有福伪国师、黄阿狗副国师、外甥余红鼻伪左丞相、余乌鼻伪右丞相。

陈哑九弄虽别为一股,亦尊戴为主,遥称兵马元帅。

蔡知伪户部尚书、魏德内阁中书,办总局事务。

郑大柴伪保驾将军、卢裕飞虎将军、陈在镇港将军;黄丕建及弟飞龙、叶虎鞭、陈大戆、林大用、逆叔戴老见皆称将军、都督名号,许慕为国舅。

设应天局于书院,设迎宾、招贤等馆于各寺庙。

群贼肆掠不相统属,虽曰安民,人心惶惶。

又漳、泉之人各分种类,百姓挈眷逃乡,漳人通行无碍;泉人出则被掠,仅得身免。

叶虎鞭、陈大戆、林大用皆泉人,心不能平;谓黄丕建曰:『大哥前约连和,二属不相欺凌,方可协衷共济,庶免分类之变。

今乃如是,如前约何!兄粤人,可居中调停之』。

黄无能为力,泉人被掠如故。

二十九日,叶虎鞭带泉人数百人按剑踞东、南二门,泉人方得向白沙坑、鹿港等处逃生;城内泉人遂空。

  海外散人曰:彰邑之失,其故有三。

一则升平日久,人不知兵。

一旦有变,仓皇失措;虽遇乌合,俨如大敌。

二则粮饷克薄,兵备单弱。

营兵半皆为商,平日全无训练;一临战事,抛戈而逃。

且秋丞败后,精兵已尽;所余者老弱三百余人,何济于事。

一则姑息容奸,以肉饲虎。

知王万辈之有异图亟当斩徇,以儆余党而肃军纪。

何乃赦罪,许其效力以赎!又许缒城讲和,俾虚实尽被贼知:所谓:「坠军实以长寇仇」,其不败者几希!孔道之来彰也,犹未审贼势之炽也,尚谓可以坐致慑伏。

贡生陈捷魁以蜡丸告变,转囚其使于狱;又不听汪宝箴之言,株守孤城,拚于一掷。

致百姓流离、城邑倾陷,咎将谁属!

  林豪字卓人,金门举人;着有「东瀛纪事」,于戴案颇有采取。

惟言林天和与林奠国,则事实稍异。

当时虽有数家笔记,传闻异词,姑志之以俟博闻者之就正焉。

  林戆虎晟与林奠国虽曰同姓,实夙深仇,分前后厝。

清朝官纪紊乱,弱肉强食,各处强豪互争雄长;脍肝杀越,行所无事。

秋丞败后,奠国率众死守雾峰;林晟竭死扑攻,相持不下。

  横山有张横者,武勇多力,胆量过人。

尝从林文察军屡着战功,军中人皆称之曰「青马横」;以其临阵猛进,有旁若无人之概。

善用大刀重二十斤,团练自固;贼犯之,辄败。

贼中有许存,自负许痴后身;惯用钉钯,亦贼中之最健者。

闻群党屡见败于横,耻之;将率亲丁与张搦战,互约不用火器。

初犹斗械,继竟舍械斗拳;阅五天,不分胜负。

张有幼女曰云英,谏曰:『贼势方盛,暂守以观后图;何苦效匹夫之勇!贼人无信,万一被所暗算,悔之何及』!张不听。

越日再战,许诈败;俟张追近,暗发手箭伤其左目,张遂失手阵亡。

赖云英死力冲杀,夺回父尸,痛哭回营。

甫三更,见其父告之曰:『予不听汝谏,果罹毒手。

然贼人爽约,以奸诈害我,既乖英雄之道,予心殊不甘。

明日汝出战,代予复仇,当有所得也』。

云英苏而志之。

明日,传令出战;佐兵皆劝阻,云英不听,列阵以待。

许以杀张,志满骄矜,群贼称贺。

闻云英搦战,大笑而出。

贼中伪参谋程有智谏曰:『古云凡妇女、头陀、僧人出战,为兵家三忌;君须防之』!许曰:『候我捉此女回,君当贺我』!遂与女交战。

云英报仇心切,初尚勉强,后遂渐渐不支。

许喜甚,思此美女,当活捉,不可杀也。

窥得一破绽,伸手扭女腰间带。

忽然左目大痛,略失手,被女斫断左臂,大呼倒地;被云英拏归剖心,以祭其父。

是则厉鬼报冤,确有其事,不能尽谓荒唐也(罗冠英慕云英武勇,求婚,未果。

罗殁,云英未知谁属,亦一憾事)!

  彰城之失也,距鹿只二十里,然沿途联庄守望相助;故贼虽垂涎鹿港之富,无可逞也。

惟同安寮与鹿毗连,只一水之隔;两岸皆立壁堡,断桥为守。

黄丕建使黄清溪射箭书于鹿之黄姓,愿任保卫之责;且云『慕鹿诸彦之名,渴思会晤』云云。

鹿绅得书,开市民大会。

有黄小二、黄五味、许猫贺、许任等皆该姓之巨子,耸言当徇其请,否必不利;蔡德芳暨诸郊商阻之不住。

黄姓擅遣人导黄丕建入鹿至泉郊会馆,诸局绅、富商皆躲逃不与会面。

方傍徨间,突闻黄丕建之随匪在米市街掠抢典铺;百姓大哗,争出杀贼。

虽妇孺,莫不擦拳揎袖。

壮者执戈前驱,弱者助运砖石,各处鸣锣聚众。

冲西港在泊帆船百六十余艘,船伙千余人持戈从泉州街冲杀而来。

蔡廷元率练勇四百人本屯龙山寺,亦出截杀;民兵齐出相助,各处隘门尽堵闭。

黄五味知势不佳,急掖黄丕建从菜园之乞食寮口涉溪而逃;比甫过港,铳子随其后而至矣。

丕建至同安寮,惊魂甫定,转大怒;恨徒入宝山,空手回也。

遂传令,号召贼众攻鹿港。

鹿绅商早为之备,令各角头大姓各率子弟兵防守,布置甚严,贼未敢骤犯,遂各相持未决。

  鹿海防分府殷绍光官囊甚裕,平日颇事贪婪;见彰城失守,即思遁去。

局绅挽留,劝以维系人心。

及军事孔亟,又悭吝无一钱犒赏;更严召内勇,为防内署。

一夕,方与妻妾置酒解闷。

门丁入曰:『外有勇首称要事面禀』;殷拒之。

突有许任等十四人露刃排挞入,殷无可逃,战栗求饶;贼倾囊倒箧,尽其所有,并殷臂上所带之金手镯亦脱以去(许任乱其子妇杨氏兰,其子自缢;故人呼曰「大猪任」)。

  鹿水师游击江国珍,本标下原有营兵五百人;乃虚兵实饷,平时见惯,所存百余人而已。

及事发仓猝,亦难招募;虽募,亦未相信。

当黄丕建之入鹿也,贼党四处窥伺。

江游击公服升堂,妻子环侍于后,亲丁勇役再侍于后;案上朱提堆积甚高,案前列火药数桶。

大堂以下,营兵挺侍。

大门左右,各置大烦四尊,实药置子,待令举火。

群贼游弋往来,终不敢犯;涂城竟护保全。

  自彰化破后,逃脱官吏皆驻足鹿港;以鹿商船之多、人心之固故也。

戴逆以鹿皆泉属之人,知黄丕建之失败,令林大用为伪镇北将军,来镇抚鹿港;盖冀有香火情也。

讵大用传檄至鹿,鹿人严拒之。

  台湾知府洪毓琛(字润堂,进士出身;山东人也)闻变,集绅商议战守。

设筹防局于郡城,以举人黄景祈、吴尚震、拔贡生黄应清为局长;修备器械,为战守计。

及闻贼势蔓延,日夜军书旁午。

洪知府焦灼至极,筹借洋商十五万两,以关税抵还;委署知府马枢辉、台防同知秦煦、知县章觐〔文〕、候补同知图塔本、通判王恒修、萧澈、王衢等率佐贰二十余员分守城池,各司巡察稽查奸细,各要隘均以兵守之,设腰站以传递急报,下戒严令。

旋获奸民李刣狗、罗海洋,诛之。

  台、嘉交界之萧垄庄,有黄文滔等竖旗作乱。

南路许夏老、李从等,亦据冈山为叛。

嘉属之北埔亦有吕仔梓、吴仔墙、黄猪(知)羔、严辨等,皆揭旗以应,互为雄长。

大甲王和尚、中港王江龙,聚众应戴。

上下音信遂隔,讹言日起。

  四月,戴逆同林日晟攻阿罩雾。

因戴逆之兄万桂尝与林奠国争田租,夙有仇雠;至是,欲雪旧恨。

而林文察及弟文明皆从征发逆,家中惟林奠国、林文凤在。

知庄若不保,必无噍类;于是协力抗拒。

贼致死狂扑,几破者屡矣;赖文凤少年勇锐,每伺贼之隙,乘夜率壮士袭击之。

阅十余日,贼受创始退。

  逆首潮春捏造谶语,埋于八卦城楼上,使令掘献之;假托前彰邑令杨桂森所作。

其文云:『雷从天地起,扫除乙氏子;夏秋多湮没,万民靡所止』。

愚民无知被惑,转相告语;谓「真天命」矣!其旨趣:雷即前令雷以镇,惩办天地会起手也。

乙氏子,指孔道台也。

夏汝贤、秋丞,皆殁也。

万民靡所止,潮春又名万生,终至家破身亡;至妻子流离,不知所止。

盖虽谶语,似亦有定数焉。

「洪范」「五行志」所谓诗妖,其斯之谓欤!

  四月,贼以鹿港抗命,陈哑九弄集众围攻鹿港;鹿人早已为备,开战数阵,互有胜负。

贼不得不休,环攻不退。

三十五庄陈大戆、二十四庄叶虎鞭,先亦天地会中人;因漳、泉之党派不相能,又见诸贼所行非正,遂相率反汗,皈依白旗。

知鹿港围急,佥议曰:「鹿港,母也;诸庄,子也。

皮之不存,毛将安傅』!于是各率数千人来援。

适是日贼分三路进攻,鹿绅蔡德芳、林清源、蔡妈胡、黄季忠各统丁壮抵御;方大战,各庄丁勇拊贼背横击之,贼遂不支。

是役,三十五庄民壮一人阵亡,合港绅商为之服丧,江游击亲自祭奠哭拜。

越二日再战,二十四庄阵亡一人,祭奠如前。

人心感奋,皆以杀贼相诩;各庄之众遂留鹿助守,鹿人供给其粮饷。

贼犹未甘退也,飞檄号召,大举而来。

侦者见冲西坪至泉州街一带皆穿白褂之兵勇,旗甲整齐、兵戈耀目,漫山遍野不知其数;骇告贼首,遥望良然,中心震慑(其实,冲西并无兵丁。

当事之未亟也,鹿民饲鸡者,一夕鸡之羽翅咸失,若利剪所削者然。

方称奇异,旋见此事,亦不可谓不异也)。

又闻淡水新庄贼党杨贡纠众为乱,被艋舺县丞郭志纬斩杀。

知未可得志,始收兵退去。

  四月,安平协副将王国忠奉总兵林向荣之令,回本居地嘉义防堵。

至柳仔林,逢土匪黄猪羔、黄万基等竖旗为乱,遂相鏖战;众寡不敌,随行仅剩亲兵百余人。

忽水师游击颜常春带五百人驰至,始得冲出。

沿途转战至嘉义,入城固守。

贼遂围攻嘉义城甚急,矢石如雨。

大战浃旬,颜常春以火药燔贼无算,围始解;然犹焚掠各乡庄,淫杀至惨。

绅士陈熙年会百姓至城隍庙,焚香设誓,联络各庄同心杀贼。

自是,人心稍得固结。

  夏五月,台湾挂印总兵林向荣统兵三千人,以都司陈宝三为统带、同知凌长敬为粮台,鼓勇而前。

初九日军次枋埤,闻贼踞南靖厝等处,不能进;遂结五大营与战。

贼首严办、戴彩龙、陈哑九弄、黄猪羔、王新妇等合万余贼来犯,相持于八掌溪交界各有胜负。

二十八日,别股贼来助,分踞白沙墩;截断盐水港粮道,官兵前后受敌。

水师左营守备蔡安邦、都司〔周〕允魁、外委李连生、周得荣均战败,被迫投溪死。

义勇首林有才来救,亦败归。

林镇忧愤交集,夜统死士劫贼寨,斩八十七人,贼小却;遂相持不下者阅数月之久,林向荣退守安溪寮待救。

会绵雨,糇粮、火药皆湿。

途穷援绝,所统屯番二百人遂生异心,通贼内应;林总兵殉节(情由详叙于后)。

洪本府已升道台,虽有调度,然鞭长莫及,中路数百里皆贼之势力范围;虽有忠义乡团,仅足自守而已。

  淡水绅士郑如梁、翁林萃、郑秉经、陈辑熙先闻秋丞之凶耗,公推候选通判张实卿世英(绍兴人)权视淡水厅事。

世英素识绅士盐运使司浙江即用道林占梅有奇气,乃与诸绅联名禀请徐中丞宗干举占梅总办台北军务。

檄到,占梅慷慨受命,出家资募勇、备器械,设保安局于台北城中。

以蔡宇为勇首,纪律严明,人民赖之;台北一带始略有规模。

中港王江龙统贼上犯新竹,蔡宇遣众杀退之。

占梅见淡水部署略定,遂回新竹筹划剿贼之策,晓夜不遑矣。

  时有举人蔡廷魁,鹿港贡生蔡廷元之弟也;出徐宗干门下。

英年有为,甚蒙青眼;面禀中丞,备陈机宜。

徐甚韪之,檄其兄廷元以同知衔,带兵报效。

廷元方以救孔道不及为恨,至是益奋,遂提兵屡与贼战。

惟身体胖大,不良骑马,乘轿临阵;贼则视为朵的,矢石皆集之。

尝被铳子穿左右股而过,曾无忤色,真壮士哉!

  鹿港端防厅水师千总李臣居,武勇过人;以地方密迩于贼,恐有奸民勾通窃发之事,常微服袖双铁鞭夜访,见有不逞即捕之。

有施俩者,绿林之尤也;惯以劫船为生。

短小精悍,日则佯为伛偻,瞒人耳目;夜则矫捷如飞,人鲜能及。

李素闻其名,欲捕之未得。

侦知其巢穴在草厝仔,伪装村人售鸡,到草厝仔停歇;腰有银四元余,故意炫露。

俩闻知,遂出斜径相值,藉端起衅争斗,即欲夺其所有;比交手,知村人无此武艺,骇而思遁。

数步外,李飞流星锤击仆之,遂拿归囚之;宵小皆望风敛迹,乡井稍安(丙戌年,余随父迁宫口,作盈昌杉行。

施俩已七十余,尚健存,嘿嘿似不能言者;孰知其当日之雄桀若斯哉)。

  鹿港户口有十二万余人,外庄避难者麇至,粮米、蔬菜皆仰给外村。

湾仔口有李桃,时有「百万」之称;鹿人多向之采运米粮。

贼知之,设伏于毛剪沟邀截。

一日,米商中有蔡克昌谓同行曰:『予临行心动,此去不无有警?曷迤别路乎』!众咸非之,蔡独从他路行。

曾未数武,贼伏发,铳声大作,喊杀连天;回头遥视,则诸米客已中伏断肩折足,尸骸狼藉。

蔡骇悸之余转自庆幸,独抵湾仔庄。

李桃已先闻警,见蔡慰曰:『君大幸哉,后福未可量也』!许肥殿者,安平镇人;以李臣居缉之急,亦从红旗。

毛剪沟之役,许亦与焉。

米商中有一吴木,与许有姻娅亲;及见面,若不相识。

吴知不免,委其资以遁,心大不甘;遂亦投入贼中。

一日,值许于途,呼之曰:『前日之事,何太不情面』!许傲应之。

吴乘许不备,拔刀斫之;许挺刃与斗,吴不敌,竟为所杀。

后曾镇剿贼,许见势将败,又投诚于官兵。

越十四年,方死;则扰乱之秋,其不道德如此,殊亦不可以理解者。

  大甲土豪王和尚闻彰城已破,率其党庄柳、陈再添、王九螺等竖旗应贼。

大甲城本有洪守备及吴巡检,均先事遁去;贼愈横,勒逼铺户、苛派乡民。

惟贼首互争利权,各不相服。

戴逆遣蒋马泉来守大甲,蒋又以王和尚为耳目。

王、陈诸姓恃势逼胁,全无纪律;白昼通街公然劫掠,百姓苦之。

五月,林占梅差蔡宇、陈缉熙偕张世英乘贼无备,于端午日率兵闯东门而入;贼大骇,逃奔回彰。

王和尚知官兵仅数百人,纠集溃党及其族人前来争城。

潮春以蒋马泉失机,立斩以徇;命扫北元帅何守、伪将军戴如川及副将陈佛、刘安、陈在、陈梓生、陈狗武、林尚、赵戆等大股贼众,以杨大奇为先锋,联扎二十七营,蜂拥进迫;围困城池,并绝水道。

大甲城中无水,素汲溪水为食;一旦水道梗绝,炊烟不举,人心惶惶。

节妇余林氏青年苦守,至是年六十余矣。

置香案,当天叩首祷雨,甘霖立降;万民欢呼,以为天助,勇气百倍。

十三日,林占梅檄召翁仔社罗冠英、廖世元、千总曾捷步、把总周长桂率师来援。

战方酣,城中蔡宇、陈缉熙开城夹击,张世英亲登埤擂鼓督战,士气振奋;贼大败,生擒贼渠戴瑞必等十二人立斩示众,阵斩贼三百余人,大甲围解。

陈缉熙素与王和尚谂,招之降;王九螺遂自拔来归。

时军费浩大,新竹总理林愿办理安抚局抽厘助饷,迄不足;陈缉熙同该地绅士向富户恳捐以助,犹不足;则林占梅出己资以应。

  海外散人曰:淡水之于大甲,「传」所谓「辅车相依」也,唇亡则齿寒。

大甲如破,则藩屏已失,贼可席卷北上;故林占梅、张世英欲守台北则必争大甲,亦事势所必然者。

所幸翁仔社罗冠英辈为之援,俾危城失而复得、竹堑危而获安:谓非林占梅之力欤?论者以林翩翩佳公子,平日诗酒琴书,极雅人之深致;一旦投笔从戎,竟能出奇制胜、奠安桑梓。

果大其用,必有可观。

至余林氏之祷雨,而雨立降;官祷之不应、民祷之不应,独氏祷之立应,是天之欲全大甲,即所以彰节妇之功也。

苟其不然,则万民涂炭,不知凡几;节妇之功,不亦伟哉!宜其万古而不湮也。

  有秀才陈化机者(本名王鹿养),原籍泉州同安县人;以桑梓关系,故同安寮一带十二庄之众皆举为大总理。

及天地会起,陈亦预焉。

惟甚狡,蛰伏马路故宅,阳奉阴违。

李臣居欲捕之急,乃乘夜泅溪以遁。

抵彰,见戴逆再拜称臣,进「朝仪」一册;戴封为伪知府,然府城未得也。

陈见诸贼将拥兵擅权,子女玉帛已仅空衔,心常怏怏。

尝说戴以严禁劫掠,以买人心。

并献策『开通后山山路以收利源,并可结生番为用,北取后垄、南窥嘉义以图全岛。

鹿港弹丸之地,不征自伏。

倘无远图,徒以百里为雄,恐官兵一集,大事有碍』等语。

戴当进见之时已薄其为人,诸贼将复恶其禁制劫掠之言,遂咸潜润之,力驳其策之非:谓后山之路不可通,生番不可用;鹿港富裕近在肘腋,不可不取。

且加以沮丧军心之罪,将收之。

陈知贼心无成,窥便偕其亲随数人及其叔陈福逃牛牯岭陈越狮处暂避,寻思自新之路焉(陈越狮,即陈捷元。

陈化机,人呼为「春先」。

妻本娼家,亦名枝,人称「枝公子」;未知所自。

陈国盘、陈康棋、陈义、陈礼等皆其后,咸有祖父风;可怪)。

  同五月,伪副元帅戴彩龙率众南犯,西螺廖谈、打猫严辨、埔心陈弄等皆从行。

至柳仔林,黄猪羔、黄万基、埤堵庄罗猪羔引众来会,势益猖;遂进攻嘉义城,四面围困环攻。

城中声息不通、粮饷将竭,绅士陈熙年、殷户许山率民壮助守,日夕苦战不少辍;贼架云梯仰攻,民壮燃炬却之。

许山恐被围日久、樵苏将竭、贫民或怀贰志,遂发仓粟,按口数均给,勉以忠义;兵民感奋,众心遂固。

彩龙围久,度嘉义终不可得,拔队回彰。

  廷旨以提督军门固勇巴图鲁曾玉明提兵平贼。

曾本泉州人,民风土俗备悉;随行兵丁六百人,于五月十三日由鹿港登岸,以前令高廷镜权视彰邑篆。

接见绅士,招抚各庄义民。

发书招戴、林二逆归诚,皆不报(曾公前作彰化北协时,潮春为其稿书,已是旧识;即林晟与林奠国分前、后厝械斗时,曾亦尝为两家和解。

故书招之,冀苏民困也)。

曾帅见贼顽固,知不可以理喻;遂招二十四庄总理拔贡生陈捷魁(字汝梅)、廪生李华文(字如清)、生员陈宗庭(字宪章)、嘉宝潭职员陈耀(即鹿港举人陈宗潢长子)以及和美线一带延海滨之地凡属泉人皆应命,赴鹿大营领「义民」白旗。

嗣饬叶虎鞭、陈大戆随营听差,所部留鹿助守;自是,民心恃以无恐。

又得举人蔡德芳(香邻)、贡生林清源(正本)、蔡妈胡办理总局,抽厘助饷。

洪道台知鹿为平贼中心之点,亦遣候补知县凌定国由海道运饷济接。

惟海上风波难定,故每愆期;洪道台再遣澎湖副将陈国诠、参将陈宝山、千总龚朝俊、从九品陆晋等带兵二百及屯番五百人护解饷银。

途至安溪寮,贼首向朝江率众劫夺;陈国诠等列阵对敌。

惟贼闻是运饷之官,竟漫山遍野而来,遂被所困。

先是,国诠亦以途梗为患,先命陆晋率所带二百人褙银间道而行;讵该兵丁竟杀晋,瓜分饷银而逃。

国诠得讯,焦急非常,挥兵出战;贼众破后营而入,继焚辎重。

屯番四散,国诠自刎而亡,宝山力战死。

  贼中首领,惟林日晟最强;本是族大丁多,且又夙娴武备,虽小埔心之陈弄犹逊之。

及接曾玉明之书劝其「杀戴投诚,自能反罪为功」;犹豫不能决。

密与林协得成商议,得成力劝其降;意略动。

会潮春遣送黄马褂并剑印、令旗等物至,晟乘机带亲兵百余人入彰以见戴。

所带之人皆壮健之死党,每欲图戴,觉汗流浃背,心悸手栗;如是者数次。

正踌躇间,忽江有仁来见。

有仁者,曾从征发逆,甫自漳州来者;说晟以发逆势大,天下已破十三省,清政府兵尽粮竭,断无余力到此,实不足畏。

晟惑之,反意遂决;令死党刺字于面,以示决心。

林得成见晟终无反正之日,自伏剑死(夏汝贤死后,以林得成署北路协。

成先与林晟至契之交,故轻身来说,冀晟感悟自新,则转祸为福;乃因此并及于难。

林晟入见戴潮春曰:『自古帝王;皆南征北伐,方成帝业;岂有安坐一城,能成大事!况鹿港近在肘腋,二十四庄及各地白旗皆作对头,正枕戈之日也。

愿大哥思之』!戴既畏晟之迫、又思其言亦是,遂辞归四张犁;名曰提调,实避之也。

林晟遂独据彰邑,以北协衙署为帅府,自称「千岁」。

以林猫为值殿将军、江有仁为军师、巨盗康江中为大将军,以弟林狗武为都督,以何守、何有章、王仔万皆伪将军,分守城门。

使茄投庄陈佛联络赵戆、陈九毋据大肚山仔脚,蔡通据牛骂头,陈大奇据西堡等处,纪番朝据葫芦墩,廖有誉、廖安然据捒东,皆封伪将军;封洪欉伪元帅,据北势湳:贼势益张矣。

  菜耘曰:戴案始末,距今六十年,当时故老尚有存者,故事迹为实。

盖彰邑人民本有漳、泉之分,势不相能。

所以乱由漳起,泉人必助官灭之;乱由泉起,漳人亦如是也。

观于朱一贵、林爽文之反,皆泉人之致力也;如嘉忠公福由鹿登岸,则林振嵩等出而效力,未几而大难削平,得膺懋赏。

陈周全之反,彰城失于顾指间;都司焦光宗在八卦城被贼执,则漳人林国泰救之匿于家,而岩邑旋亦恢复也(国泰,后官至处州府)。

故曾军门之贻书于林晟,宜乎莫之应也。

惟曾公以兵卒出身、洊升提镇,且曾莅彰化北协之任。

故彰邑风俗,明如观火;倾身接物,遂得尽泉人之力。

否则,所带六百人兵单饷绌,奚能削平巨寇之蔓延哉!倘林晟从林协之言杀戴投降,则叶、陈亦降,群贼定见冰销;乃有江有仁之谏,遂使负嵎莫反,至糜烂三年之久!虽天未厌乱,黎民不幸;抑亦林晟之不幸也。

正所谓「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有识君子,尚其戒诸!

  戴逆之退四张犁也,心甚愤懑。

自知见藐于林晟,暂以彰城让之,究非所甘。

自顾威武,亦知不足以慑服群凶,乃问计于庄天赐(捒东人,先尝在县署充书办)。

庄本弄法舞文,狡诈非常;遂劝戴行耤田之礼以惑愚民。

先勒乡民修治道路,上以黄土铺敷之。

克期传诸贼来会,庄天赐自为丞相,绣衣朱履,骑马佩剑前导。

潮春黄袍黄帽,彩轿亦饰黄色,壮士数十人执戈前护,赤脚婢数十人乔妆宫娥、内监随轿后;轿前悬「风雨免朝、神鬼免参」八字。

行至水沙连,伪丞相引戴祭告天地,于田间执犁,播种五谷;鼓乐喧天,观者如蚁。

时水沙连刘三均、五城吴文凤、廉交厝许丰年、石榴班张窍嘴、张光毅、朴鼎金、宋田市皆率贼来会,声势大振。

戴逆遂引众取斗六门,进攻嘉义以图台南;在嘉之大股贼匪严辨、柳仔林黄猪羔、大仑坑吕仔梓、鳗鱼寮黄丁、青埔庄何万基、何钱鼠、水崛头黄猪、八掌溪黄番仔,皆据地竖红旗以应戴逆:遍地皆贼,不可向迩。

戴见声势既振,封诸贼皆以都督、将军之号。

以赖阿矮为伪先锋,进规台南;驰檄伪大元帅林日晟进兵大甲,上略台北。

陈弄、严辨又各率所部,分徇远近乡村;从则抽饷,违则攻之。

民无所告,日望官兵之来矣。

  逆众之攻斗六也,有万余人;斗六本无城垣,惟官兵结垒自固。

都司汤得升严兵自守;遣镇标右营千总蔡朝荣引兵出战,被贼包围,身被数创,马倒被杀。

贼方猛攻,适副将王国忠引援兵至,阵斩十余贼;贼始退。

  六月初三日,嘉义义勇首林幸成率义民黄知等三十四人,解运油、米等物欲入城济急,途至好修庄,遇贼截劫;成与知等力战不敌,三十四人皆遇害。

义民李章慈同打铁山李利引众救嘉城,至诏安厝与贼战,贼势甚凶;城贼又分众夹攻,章慈阵亡、李利逃回。

先是,五月初七日严辨、陈弄引大股贼围攻总兵林向荣,林不敌;退守安溪寮,纠合败卒,严守待救。

适其弟林向皋新自厦门募精兵五百人来救,贼数接皆败。

店仔口吴墙、柳仔林黄知羔皆大股贼首,聚众以万计。

初入天地会,与贼响应;后渐觉诸贼所行皆不义,惟知劫掠,毫无计划,识其无成,遂相约反正,向官自首;官兵势遂大振。

嘉城自被困至此已三阅月,樵苏早罄;虽有许山给发粮米,亦将不继。

日募线索,赍蜡丸告急。

林总兵以林有才、王飞虎为先锋,守备龚朝俊、把总宁长泰、外委柯必从、勇首李志扬、李得龙带精兵救嘉,把总段得寿亦引屯番三百人来会;遂与严辨、陈弄等大战数日,生擒匪首黄房、王新妇斩之,贼阵动摇。

城中绅士王朝辅、陈熙年亦率兵开城夹击,贼不支而退;嘉城围解。

举人陈尚恭以积劳,病殁。

  六月十三日,提督军门曾玉明率金门左营守备黄炳南(金门人)带水师四百人、台勇千人次破四庄。

因二十四庄民众皆白旗,每向鹿港解运铅弹、火药,红旗恒踞马鸣山、山寮等地截抢,曾军门乃调陈大戆、叶虎鞭同黄炳南引兵扎大营于秀水;同月十七日贼攻番婆庄,都司胡松龄、游击游绍芳为左师,叶虎鞭、陈大戆、黄炳南为中队,三路齐进,协攻四庄。

该庄本王姓为大族,故贼倚为中坚,以侦彰、鹿之消息;及见官兵锐进,始退屯后港仔、莿桐脚等地,离彰城咫尺而已。

官兵攻入庄,纵火焚贼屋为平地,而大仑庄一带方稍平静。

六月十九日,贼副帅戴彩龙、大将军郑玉麟往燕雾派饷。

是夜,宿于大庄武举赖登云家;随行二百余人,咸梦见鬼吏燃炬照视其脸。

及觉,所言皆符。

二贼知不祥,遂欲急退。

而桥仔头庄李炎亦引贼到陈茂才宗文家勒贿,备极横逆;强迫良家闺女出为把盏。

茄苳脚拔贡生陈捷魁,密约唐允文、白培英暨二十四庄之众,当天立誓「效命报国」,遂各密为准备。

俟诸贼退至半途,庄中丁壮尽出,鸣锣截拏,铳声如雷;贼惧溃散,阵伍遂乱,然诸贼首皆有精悍死党相随不散。

唐允文恐与力斗,未免俱伤;遂令庄众围困之,使其不得逸,意令其将自毙。

俄,大雨倾盆,火绳、火药皆淋湿,铳遂无功。

庄民见贼无所恃,竞上前截杀;短兵肉薄,血雨横飞,生擒李炎于阵。

戴彩龙突阵逃出,足为莿竹刺所伤,跛而行;亦为追者所拏。

郑玉麟恃其枭勇,手舞双刀冲杀伤数人。

庄丁大怒,咸攒刺之;格架不及,亦被杀。

余贼死者十有八、九,逃者十只一、二而已。

戴如璧潜伏竿草岸中,亦被搜出。

翌日,陈捷魁等解李炎、戴彩龙、戴如璧等及郑玉麟首级到鹿港曾军门处献功。

李炎已先被该庄之人割去耳鼻,亦有以针刺或小刀挖割者,到鹿已奄奄一息;曾皆令斩以号令,并令每首级各赏银二元。

庄民复将贼尸斩首或溺水者皆取头来鹿领赏,共有二百五十余级。

自是,贼与二十四庄之人誓不两立,恨之彻骨。

以大岸头、浦尾等处与官兵毗连,皆严整壁垒以守;而白沙坑、口庄等处皆官兵孔道,亦严兵以防。

  陈捷魁少年英伟,胆略过人;曾公甚器重之,时邀之计议剿贼之策。

陈慷慨敢言,颇以平贼自负,有王景略扪虱之风;请曾帅『北联和美线、泉州厝等庄,南联二十四庄及社口等之三十五庄以为左右臂,脚跟立定,则可专心进取』。

且详陈当时致乱之由,以『各村与会者初未必皆有叛心,不外事势渐迫所致。

勿论漳、泉区域,若剃发自拔投诚,皆许自新不究(当时贼立天地会,与会之人均留一短发于外层以为别);苟效力立功,另有拔擢之奖』。

曾然之。

不旬日,反侧之徒果纷纷投到,并给领白旗;缘是散贼之势甚多。

时署彰化县凌定国颇刚果,尝与陈论事不合,遂生龃龉;陈作「酷吏论」以嘲之,凌阴衔之,无可如何也。

  戴逆与陈弄、林晟等凡有凶狠之酋,皆取优人衣冠而穿服之;侍者服色亦然。

自表面上视之,固俨然也;有识者则谓其沐猴也。

戴自铸狮钮银印,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乃「受」字误作「授」字;印成,钤而行之,竟无有能识辨之者。

且潮春尝为稿书,虽非举业,文理却有粗通;乃并此不识,岂粗心不察欤、抑先机之兆欤?自曾军门给发白旗,各地遂渐见白旗之树;则灭贼之机,基兆于此矣。

  六月二十一日,贼闻彩龙、李、郑之败,咸切齿;遂大举复仇。

二十三日,进攻口庄;壁垒坚固,攻不入庄。

义民黄南率亲丁追杀五人,贼始退。

同时贼分队攻白沙坑三家春,以路多埋伏,又闻前队不利,亦退却。

  七月十九日,伪千岁林日晟率镇北将军林大用、陈九毋、赵戆等攻柑仔井、湳仔庄,义民助战,相持未下。

潮春以泉人村庄多梗命助官,心大恨,调大股贼众助战;义民不支退却,被贼纵火,连破柑仔井、湳仔二庄。

至嘉宝潭,义民首领陈耀引精壮邀击,退之。

先是,鹿港富户庆昌号主人户部主事举人陈宗潢长子陈耀,短小精警,胆量过人;乃不甚读书,好畋猎,武技甚精,鸟铳亦极准。

人以其轻佻也,颇易之,呼之为「加走耀」。

及红旗起事,耀知贼势浩大,必有一番糜烂,遂先为之备。

于查某潭之别墅积屯器械,募集壮勇,开濠沟、结铳柜,分扎李厝庄为犄角之势,再邀湳仔阮姓、柑仔井林姓联盟拒贼。

潮春亦知此为劲敌,别遣林大用由中寮别分一股绊陈,使不得相救;果中贼计,林、阮之众皆溃,二庄遂被攻破。

贼乘破竹之势,席卷而来;北至竹仔脚番社、西至和美线街数庄为烬,如入无人之境。

陈耀见事急,遣亲丁来鹿告急;曾军门命蔡廷元偕叶虎鞭、陈大戆引兵由顶廖庄来救,遇贼鏖战。

陈大戆之妻蔡氏圆尤勇敢,身佩长刀,亲赴阵头督战;背后女兵数人,皆携磁夜壶贮火药,在阵分给战士,矢石如雨弗顾。

官兵见女流如此,士心益奋。

陈耀知鹿已来救,亦自出督战;奈救尚未至,且贼既涎其富,又与中寮平时有械斗挟怨,故林大用(本中寮庄人)攻之尤力。

战二日不利,退守壁堡;驰书与陈九武、赵戆诈言愿降。

因陈之田产在大肚甚多,陈、赵皆其佃户,故得通音信;贼使先献五千金,方许降。

陈伪约三日,准备先献所乘马匹为信,遂竖红旗;贼辍攻。

陈急使人来鹿,催救并索铅弹、火药;又召三家春勇首陈清泉所带之二百人来助。

又令陈快往新港召募柯、姚二姓丁壮二百五十人,半入助守、半潜入李厝庄与鹿港救兵知会,克日出击。

甫三日,部署已定,收下红旗,再竖白旗。

贼大怒,翌早开仗,致死而来,有不得不休之势。

兵甫交,各路鼓声如雷,白旗扬摇而至。

阮、林之众收集余兵,亦出夹杀;陈耀亲舞利剑,斩贼三人。

陈姓亲丁随后,皆奋不顾身。

会鹿港由商船扛到大烦四尊,遥燃击贼;贼不及避,尸骸狼藉,遂渐败退而围解。

使非陈耀之勇敢,此战不捷,则沿海附近之村落必为灰烬,虽鹿港将亦动摇而不能高枕矣。

  菜耘曰:闻之故老云:陈宗潢清才俊逸,书画皆名于时;一妻七妾,诗酒逍遥,乃皆无所出。

陈耀,其螟子也;富贵豪华,不事耕读事,人颇不之重。

讵一旦有警,竟能措置从容,玩贼人于股掌;奠安桑梓,助官救民。

虽家产破耗,而其功诚不可没也;人乌可因器量浅视之哉!又闻当事之起也,甘仔井及查某潭、湳仔适成鼎足之势;而查某潭尤冲要,为贼所必争者。

盖查某潭若失守,则彼二处亦均难保。

是以林、陈、阮三姓联盟,共负担军费;事由陈耀董率,阮、林皆立有约文,付陈掌执。

讵贼至三年始平,军费计约二十余万元;此因彼三姓均意想之外也。

迨事平,林、阮知将摊巨款,竟募偷儿潜盗与陈之约书以去;而此条遂为陈之独当,计亦狡哉!

  林总兵向荣既解嘉义之围,即思与曾玉明会师以攻彰化;奈粮饷不足,且降贼村庄甚多,知难遽达,拟向就近富户劝捐,再结联海口泉人村落为声援。

兵备道洪毓琛早中蜚语,谓林勒捐百姓,忌之;飞檄促令出师。

林向荣不得已,洒泪进兵。

至六斗,伪军师刘仔屘率严辨、陈弄、许丰年等众二万余截途劫杀,大战数日;石榴班贼首张窍嘴、张公毅复率贼四千余人来助,林不支,败退斗六门,就街中都司衙屯扎。

副将王国忠以为不可,请屯街外番社等处以为犄角;林谓分则势愈孤,不从。

秋七月,戴潮春复遣贼来助,遂将斗六四面围困数重;王国忠率部下冲突数次皆不得出,外援断绝。

洪道台派员调涂库义首陈澄清带庄勇数百人来援,杯水车薪,终不济事。

嘉城绅士王朝辅等亦遣兵护运粮饷来救,贼知粮运重要,争出拒战,竟不得达。

店仔口吴墙亦思引众来救,见贼势大,恐孤掌难鸣,亦慑而止。

林镇忧愤无地,赖王国忠晓夜亲督巡视,尚得支持;而弹药又将尽矣,乃掘土壁煮硝、烧木为炭,制为火药以救燃眉之急。

  秋七月,候补通判张世英与东势角罗冠英、翁仔社廖廷凤、廖细元、林传生等同结刎颈之盟,练勇杀贼。

见贼方经略南路,乃商议由翁仔社进兵,既为新竹大甲之声援,且居上流可断捒东一堡之水,顺势以图彰化。

所带之兵皆山内之人,行山路如平地,捷走如飞,非贼可及;且平素与生番鏖战,鸟铳极准,视战场如游戏。

百折不挠之士,林占梅厚币聘致之,使助世英;罗、廖、林诸人又皆协力,所以所向有功,诸贼咸畏之,惟林日晟能与角逐而已。

  八月十五日,林日晟大会贼渠于彰邑之大圣王庙歃血祭旗,大兴贼党二万余人以攻二十四庄;盖欲报戴、郑之仇也。

白沙坑有福德祠,其神甚灵;自红旗起事以来,贼欲来犯,辄先降乩指示庄民,历验不爽。

当十六日贼之大举而来,庄民尚不知。

是早,忽有一白发老人由茄苳脚至三家春等处,鸣锣讨救。

陈捷魁、李华文、陈宗文等急引壮丁驰至,比到白沙坑,竟寂寂无睹,方群讶其诳;甫少歇,拟午饭而回,突接急报,大股贼分三路而来。

林晟率林猫由大岸头大路,攻白沙坑;郑知母欲报其弟玉麟之仇,独攻口庄;王万同江有仁由福人坑山路,攻虎山岩:势甚锐,杀声震天地。

陈捷魁与陈宗文亲出阵头督战,铅子如雨,手中所执令旗凡三易,皆为铅子所碎;而身体屹无一伤,胆气亦愈壮。

自辰至申、酉之交,两边皆无少辍。

忽叶虎鞭引所部之众由口庄竹巷横截杀出,各庄中外来避乱之人不下万余人、中有丁壮数千人,亦奋勇助战。

戆虎晟登观音山遥望白沙坑,见槟榔树森列、杂以竹木,参差茸茂,全不见屋宇。

顾江有仁叹曰:『路径丛杂,守御得法,无异铁国;诚未易着手也』!江有仁亦以为然。

会日夕,方鸣金收兵。

越日再战,不利;议退兵。

独郑知母曰:『今兹再退,何日能拔!且此劲敌不拔,终为肘腋之患』。

林晟从之,连攻四日。

忽贼营中毒蛇甚多,骚扰不安,被伤者多死;始退回彰化。

是役,贼人死四百余人,伤者千余人,大受创伤;始未敢轻视二十四庄之人。

  彰城中有一妇人,忘其姓,人呼之「南嫂」,盖其夫名南;年已五十余岁。

夫妇皆以拾字纸为业;夫死,妇犹依旧业弥笃。

见有字纸在秽,必以铁钳夹出,于清水涤净晒干,然后纳于笼中。

及城陷,贼踞诸官衙或民间华屋,常以字纸拭秽蹧蹋四野。

妇见之心伤,挑二布袋各处收拾;无奈多不胜收。

愤甚,骂曰:『轻圣迹、悖道理,如此之贼,不死何待』!语为逆晟所闻,令提之来;令之拜,不屈。

问何恶言相骂?直认不讳;且与辩驳侃侃。

贼怒,以白刃胁之,亦不惧;贼怒,遂杀之。

头落,而尸犹疾走十余步;贼尽骇驰。

  有陈熊者,苎仔潭庄民也。

立武馆,以拳技、枪法教村之少年。

当贼之大侵,陈耀邀之出战;熊与其弟陈豹并其徒十八人,自当一面。

贼轻之,分数十人与战,败退;后队二百余人继至,迤逦围之。

贼中携有铳器,陈之徒柯从中铳先亡,余始骇欲退。

已陷重围,陈熊当先夺路,手双刀重十余斤、长各二尺五寸,当者辄靡;手斩七贼,身被十七伤。

回视其徒未出,复杀入救之。

群贼争前斫杀,陈熊措手不及,被一刀自腮边而过,颈将半断,犹回斩其贼而逃。

获妙药以疗,竟获全愈。

其弟陈豹没于阵,贼众提其头见潮春献功;其首级竟怒目张牙作切齿状,潮春大惧,命觅其尸合葬。

夜有贼经坟旁过者,常有鬼形倏现;遂相戒不敢犯其坟,且致祭焉。

  海外散人曰:神道设教,科学之士每嗤为妄。

观白沙之役,则诚确然有可信者也。

当贼相持之时,凡有警,必先乩示。

尝有一次明示「贼排长蛇阵而来;明日,当以蜈蚣阵胜之」。

庄民信仰遵行,遂获胜仗。

又、贼遣奸细潜入,匿于废坟荒圹之中,将于夜间纵火内应;神立降乩,令人抬神舆前导,直诣匿处,尽搜擒之。

自是,贼恨神至极,募有能得神像入城者赏五百金。

时有奸人贪利,密盗福德神金身置米篮内,上置他物,再以笠覆之,已将瞒脱;乃行至庄脚斥堠之所,忽大风扬尘,笠先吹去、篮索亦断,篮倾而神像遂见。

斥堠者拏而讯之,确是贼探,遂囚之付曾军门处治。

故后贼平,曾上奏其事,赐立匾额。

凡此灵应,人所共知。

予时舞象,避乱庄中,亲见其事,则未可谓神道全非也。

又可笑者,贼以福德神之灵显也,思奉之而不可得,乃异想天开,凡欲出战亦将南瑶宫之天上圣母装于神舆,抬之阵头,妄冀感佑;则其愚,诚有不可及者矣!

  菜耘曰:闻白沙坑之土地神像,所服袍带异于他处之土地;则此拒贼显灵,有旨褒奖故也。

即贼营之毒蛇纵横,未必不非土地神之灵也。

请以一事证之:光绪二十二年(丙申)春,胜记与林朝栋合资设置南港山之栲寮,于龙眼林设金万和公馆董栲务之事;伊时毒蛇肆横,脑丁多被所伤,作业不安。

不得已,徇栲丁之请演「官音」二■〈木台〉,杀猪、羊各二,金钱纸帛称是,以祭该山之土地神;自是蛇遂潜踪。

此予亲睹而与其事者。

诚如是,则贼营之蛇,即谓白沙坑土地神之灵也,亦无不可。

  秋八月,候补道区天民(广东香山县举人)督办北路军务。

时内地发逆未平,粮饷不足,谕令就地捐饷;淡水举人陈维英、竹堑绅士郑如梁,首倡出捐巨金助饷。

武生陈捷元(乳名陈越狮),英年武勇,曾在内地从征发匪,积功官游击,原籍牛牯岭山人;闻戴逆倡乱,自请回台协剿,部下四百人皆敢战之士。

故凡武西堡一带之民,皆深赖之。

  提督曾玉明见各处义民已多效顺,遂令守备陈毓恩扎仑仔顶、叶虎鞭与陈大戆扎秀水庄,自扎大营于安东,与贼相距咫尺,咸有戒心。

林晟自危,乃率黄丕建进攻秀水;进战三日,曾、陈之师皆被别股贼所绊。

八月十五日,虎鞭因贼攻甚力,恐固守受困,乃引众出战;贼势大,叶已不能敌,肩又中铳,血流遍体。

黄丕建本与叶结生死之盟,见叶危迫,率亲党佯为追逐,阴纵之逸,营遂陷。

贼复乘胜攻安东,官兵抵敌不住,得虎鞭败信,士心不固,将退;毓恩手斩退缩者五人,自挺长矛,奋呼当先。

陈大戆与妻蔡氏圆继之进,兵勇随后声援,退者均再反斗。

俄见二十四庄之义民来救,势同骤雨;贼乃收兵。

  闰八月,快官义省张俊标竖白旗应官兵,贼屡攻之;思山路蚕丛,救兵未能速至,恐致误事,乃商于陈捷魁、李华文等,议从虎山岩山后开通快官之路以灵通消息。

陈、李皆然之,遂将工事委白沙坑总理黄开安及五品衔吴登健设法。

吴乃来庄避乱者,雄武多技;年已六十,能舞十八斤大刀旋转如风,十余人不能近。

灭贼心急,亲率庄丁开路,晓夕督工不懈;尝手杀十一贼。

林晟恨乏次骨,悬五百金购其首级。

  闰八月十四日,罗冠英率义民克寮脚;二十二日,克葫芦墩。

廖细元进拔圆宝庄,乘势同攻圳寮。

二十八日,林晟由彰化带众来争,乘夜肉薄,围包营垒,以火药掷攻;廖细元兵少不能敌,引部下弃圆宝庄,冲围出,身中十余枪。

张世英救之归,至翁仔社而殁。

张世英收其余众,以弟江峰领之。

  九月,台澎兵备道洪毓琛遣守备许黄邦解饷银一万圆欲赴斗六交林镇;黄邦分五队而行,每队二千元。

行至柳仔林,黄知羔已侦知,率贼伏要路截劫。

外委黄金城骁勇有胆略,先行出哨;遇大股贼与战,众寡不敌阵亡,一军皆痛惜之。

千总许炳见事急,独带所部带银二千元从间道杀奔嘉义城求救;许黄邦力屈被执,所带银尽被所劫。

及嘉义出救,已无所及;林镇坐是益困矣。

  台湾挂印总兵林向荣自坐困斗六,日久无援,粮食皆尽,草根树皮杂龙眼核、鞋皮混煮充饥。

一日,集所部议突围,人皆菜色;林曰:『与其坐以待毙,曷如背城借一,犹冀一济』!遂杀所乘马,以充一饱。

屯番把总潘永寿已怀异志,先已潜与贼通;所部屯番见杀马,咸思一脔染指。

讵乃不及预,衔之。

九月十三夜,密纵火焚斗六民居,街闾为烬。

诸军士无可栖宿,不得已共退守土城;副将王国忠请退守海丰仑,向荣信卜者之言,谓退守海丰仑不利。

遣弟林向皋突围求救,自率所部犹死守土城。

向皋沿途转战至海丰仑,兵已无多,不能进,暂驻扎;贼大至,力屈被擒。

戴逆命之降,不屈;怒欲杀之。

赖戴逆之妻哀求,暂免一死;遂囚之。

十七日,王国忠知势危,作死里求生之计,率所部亲随三十二人冲围而出;被贼包围。

然此三十二人皆百战勇士,一以当十;奈众寡不敌,先后阵亡,所存翁洸等十八人伤重难支,始被擒。

皆以骂贼不屈,尽被寸磔于北斗溪埔;贼封其尸以为京观,至今人呼为「十八将军坟」。

是夜,潘永寿与所部皆叛,与贼约插香为号,引贼入土城;士卒枵腹多日不能抵敌,林镇仰药死。

同殉难者,有管理粮台同知凌长敬、游击颜常春、署斗六都司噶玛兰都司刘国标、本任建宁守备石必得、北中营千总沈登龙、右营千总王光春、安平水师千总郑添禄(台湾县人)、台协左营千总赵基英(诏安人)、艋舺陆路把总黄忠泰、台协中营把总李朝华(彰化人)、台镇中营把总李青、台协左营把总林朝来(同安人)、萧垄屯把总段得寿、城守营左营外委叶荣魁、台协中营外委孙朝荣(南澳人)、台协中营外委郑朝龙(闽县人)、台协右营额外许祥光、城守营头司外委黄捷升、外委郭天赐、麻振辉、稿书叶长青等;皆巷战短兵奋斗,力竭而亡。

林向荣长子林张成偕勇首陈大舌、陈束初思逃生,及见诸人战死者狼藉,痛切心髓,义与偕亡;遂皆愤呼杀贼,阵亡。

林向荣之妻在署闻讯,仰药殉夫尽节。

王飞虎为伪丞相所救,得不死。

米户林森素为向荣解运粮米,贼恨之切骨;至是被捉,亦尽节。

义首林有才被捉,贼素耳其名,思降之;有才不屈,贼不害,囚之。

幕友黄吉生及从军参谋举人王献瑶皆被执,戴逆爱其才,令襄办总局事。

瑶及吉生佯狂,不理。

浙江补用同知林廷翰因在原籍,与其子林竣办理总局练勇等事,亦因赴救斗六之难,父子殉难。

北路协林得成之子候选同知林上达痛父之亡,募勇报仇;兵败,亦阵亡。

侠士刘安因欲救刘国标不克,亦同罹于难。

败耗一传,全台恐栗。

以王国忠、王飞虎、凌长敬皆表表人物,谋勇素著者;乃一网打尽,精华摧残,战士无色,贼人扬眉矣。

呜呼惜哉!迨事平,范希溥乃据实奏请,奉旨予建专祠。

  海外散人曰:斗六之形势,东面一带雄负高山,北则东螺溪以绕其旁,西南则虎尾溪以缠其面,离诸罗县治四十余里。

风俗强悍,故群贼常出没其间;一旦有警,粮饷难以飞渡、兵勇难以征召。

林镇手握兵符,为全台之元首,实三军之司命;乌可拚孤注于一掷,至使瀛岛震惊!此古者不明地利,不可为将之过也。

然观其洒泪出师,亦知乡村未联络、粮饷未充足;无如当道羽檄频催,军书趣促。

揣林镇之心,直以逆贼未平,则己有将帅之职者,亦一日不可虚生;故不顾成败利钝,遽兴师旅,困守土围,茹草饭皮,枵腹力战。

一家之内,子殉其父、妻殉其夫、将殉其帅、兵殉其将、弟殉其兄,忠义萃于一时。

独王副将身经百战,胸饶韬略;向使林镇言听计从,何至全军挠败!乃所谋不遂,犹不忍负其主帅;虽力竭成擒,尚眼眦欲裂,骂贼受害,直以「头可断、膝不可屈」也。

其烈矣哉!呜呼惜哉(此段议论,皆泛词常谈,可以不必;且所叙事处,亦欠气脉联络)!

  曾军门玉明之提师平贼也,兵单饷薄,全赖绅士、郊商为之臂助。

有勇首林老成,常向街市商民赊取货物、亦尝挪借银钱,约饷到清还。

其始数次,却亦清楚;民渐信用。

讵至后来,遂迭拖欠。

新兴街人蔡克昌,排钱柜棹营生,被林欠百余元,生机坐是不转,想到营寻老成索讨;时兵荒马乱、道德沦亡,有谓之曰:『军营重地,非索逋之所;恐到彼无益有损』!蔡不听,贸然往。

林老成无以应,导之见曾帅;曾极口婉慰,约过五日饷到即可付还。

突有蓝旗来报:前锋与贼开仗;曾恐前军力薄,急引亲兵出阵,挥蔡使退。

蔡亦少年有胆勇,欣然愿从之出。

方立门旗下观战,忽草丛中贼伏发,数十人骤驰出击;曾挥刀亲战,蔡亦挺长刀助战。

游击队蔡廷元闻报来救,伏贼皆殪之。

曾公唤蔡克昌来,奖励备至;饰以五品军功,欲留帐前听用。

蔡以亲老不能留而回,所该债务尽支以回。

感曾公之知遇,逢人辄道所以然;闻者亦感叹。

故曾平贼之劳,事半功倍,率都此类。

收买人心,曾公得其道焉。

附之以为将兵者劝。

  九月,候补知县凌定国署理彰化县,权用木戳。

定国乃原任副将凌竞光之子,洪道台差其运饷到鹿;以彰化县久虚其缺,以凌才干明敏、遇事勇敢,故特委署理。

惟铜章久失,暂以木戳颁行。

定国夙知地方利弊,请于曾玉明:凡有为贼奸细,擒即杀之。

鹿港有奸民施戆东者,枭雄出众,与贼通声气,大为民患。

凌欲捕不得,乃伪诱来见一面,勒施姓族长跟追。

东被迫不过,始出首;然犹怀挟刀铳并其死党数十人来见,思设有变,即劫夺亦可及。

凌因彰城未复,暂设公馆于鹿港福兴街;戆东先使人侦视,见公馆内毫无动静,乃怛然入。

比到厅事,凌出见,问『知罪乎』?东答不逊,凌使快役收之;东挥双刀如雪,门外党又汹汹然欲入援,与把门兵役战。

凌见事急,亲挺斩马大刀劈戆东于阶前,斩其首掷出;余众见首级,方骇散。

又有许朝城、黄九诚,皆悍剽之贼;凌亲带兵勇夜扑其巢,均擒杀之:反侧子始敛迹,鹿港近村地方至是方安静。

  同月,鹿港生员杨清时与总理许行义带义勇四百人欲赴斗六援林镇,至半途闻向荣覆没凶耗,遂停兵不前,屯扎北斗之小埔心。

大股贼渠陈哑九弄率众来战,杨、许之众虽锐,终是寡不敌众;严辨又引贼来助,义勇力不能支,且退且战。

至湖仔内,幸杨清时之族倾群出援,击贼退。

  土库街有五品衔义首陈澄清者,富而侠,识见逾常人。

当戴逆初倡乱时,澄清即令附近乡村多种地瓜,所有要害路径皆筑土墙,密排莿竹、陷坑、蒺藜皆遍;且于家中积粟数千石,火药、军械充足。

及贼势蔓延,恐自孤立,又结联盐水港、埔姜仑等处之义民,互为救应。

于是附近数十庄倚陈为长城,相为犄角。

故土库街安堵如故,且有外来避乱者;生理比常时倍加闹热。

陈之颁约乡人,首先禁赌。

有少年游惰者,必苦言劝导。

联庄规则,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故远近之人咸敬惮之,莫敢违其节制者。

当林镇之困于斗六,澄清辄为运粮。

又时引兵与贼战,尝一日袭贼营三次,杀贼百级;故贼人恨之次骨。

及林镇覆没,陈弄、严辨率黄丕建等以乘胜之众来攻土库庄;众欲与战,澄清授以计,使人迎陈弄入街。

澄清之弟陈必湖来见,哑九弄列队伍,刀戟如林,然后见;必湖面不改色,嘲曰:『吾始以大哥为英雄,故归思为用。

今乃猜忌张皇,使人觖望,是使豪杰裹足也,将谁与图大事哉』!弄改容,乃以礼接待,予以将军衔;授令箭一技,使得提调。

问进取之计,必湖答以『徐当再议』。

伪使人向各村催饷。

贼喜,且以为澄清兄弟既降,可以高枕;遂松兵备。

讵入夜四鼓,突闻喊杀震地,街尾火起,兵壮包击而来;贼知中计,狼狈争逃,队伍遂乱。

混战达旦,各有所伤。

越数日,黄丕建诱新民庄陈廷顺之众七百余人再攻土库,澄清领壮士吴阿传、吴戆狮、吴瑞基、王明、张飞龙(此五人,皆骁勇善战,时号「土库五虎」)并各庄丁壮抄包夹击,贼败逃。

丕建由海丰奔埔姜仑收余党,为复仇计。

澄清再联埔姜仑生员刘丰庆及盐水港蔡朝骏、纪万力等互相为援,藩篱愈固;遂与贼相持三年之久,大小数百战,终至贼灭而后止。

洪道台详其功绩,授陈澄清以斗六都司。

  海外散人曰:陈澄清之行军,机事甚密。

侦骑百出,迨得各处报告类集,始集同事人员佥议,询诸人意见,然后以己意择妥善而行;故鲜大败。

且当出兵,非临阵之际尚未知其所向。

其机警类如此。

故所辖十余庄,贼不能窥伺;虽屡次来犯,迄不得逞其锋。

林卓人称其有古名将之风,洵有所自也。

予尝造其家,池亭水阁,构造简洁;台榭屋宇,鲜丽夺目;竹围堵壁,迤逦盘行。

观现在之遗址、睹先时之战绩,亦足见其「谋定后战」之嘉猷。

其子孙亦读书入泮,蔚然名家。

邻村故老谈昔日之军兴,犹津津称道弗衰。

使此翁置之大用,必更有大可观者。

何地无人才,顾其遭遇之如何耳!仅得一都司,似未竟其用;吾为陈君惜,且为国家惜也!

  是年冬十月,贼严辨引向朝江诸贼攻盐水港、陈弄同王仔屘等力攻涂库,不克。

群议先取盐水港,既可分官兵之势,且可乘势以窥郡城;盖盐水港距郡城仅五十里,市街繁昌、居民稠密,故贼深涎之也。

然该地富户甚多,先已未雨绸缪:市街外周筑土墉,环以深濠;分四门出入,各设守备。

入夜,则吊桥提起,瞭望台更番轮值。

粮草充足、军械整齐,故屡与贼战,少所失利。

是役因见贼攻甚力,义首陈志寅、李志镛引庄兵开西北二门出战。

战二日,麻豆义首李成龙、李朝魁及查某营举人刘达元各率精兵驰至,遂相夹攻。

向朝江逞勇舞双刀伤数人,李成龙大怒,举浑铁耙重二十斤当头击下,朝江招架不住,脑碎立死;贼始骇退。

  十一月初十日,林日晟倾群攻大甲。

先遣谍贻南埔庄姓重金,嘱勿出救,于是一带十八庄之人皆叛应之;官兵犹未知也。

十一日开仗,罗冠英先出战,林占梅遣千总曾捷步来救,大战于大安庄;吴算、黄腰阵亡,义兵退守入城。

越日,贼诈退,埋伏水尾溪;另一股由顶店以窥北门,守备郑荣出城追之。

伏发,郑荣奋勇冲杀,斩贼四十三人;义勇首林生牛、柯宗茂皆阵亡,蔡俊伤腹流肠,犹斩三贼始仆。

十八日,曾、郑带兵出东门,义首黄定安、陈此出西门,罗冠英出中路,大战于水汴头。

林晟藤牌军继至,横冲直撞,势如骤雨;东西二军皆溃。

罗冠英被困,左冲右突不能出;方危急,幸柯九、柯兴死力冲杀,方透重围收兵,死伤甚多。

又侦知南埔等庄背叛,人心惶惶,遂坚守待救。

贼四面环攻之,城中水道又绝,计无所施;不得已,姑请节妇林氏再出祈雨。

在官民之意,亦未必遂敢有应;盖至此已三次矣。

讵林拜于香案下,俯伏未起,黑云陡合。

适巨贼何守以火箭从南门射入,烧毁近城民居,诸贼乘之攀登;外以掘子军穿城,墉垣崩数丈,势已危。

适雨至,郑荣欢呼,引兵冒雨堵御;曾捷步继之,百姓皆持楯矛相助。

贼方退出,林占梅遣曾捷步之弟捷升解运铅弹、火药并精兵三百名来救,大战城下;郑荣急开城,援之入。

贼见救至,又闻朝命水师提督吴鸿源统兵三千人抵郡,又闻鹿港亦有兵由帆船抵冲西港登岸,军威大振,始慑;解围而退。

  十二月,吴提督抵郡见道府、绅士,以镇、道皆殉节,乃择吉招魂致祭;吴帅亲拜泣奠,感动军民。

旋得盐水港军报,遂集各官计议进取之策。

同时有吴猪哥者,龙岩产也;飘流来鹿,时炫异术,自夸习奇门、遁甲,且能役驱神鬼、撒豆成兵。

有荐之于曾玉明,曾笑置之。

林渊源谏曰:『吴诚有术,公乃轻之不用;万一为贼所得,又生巨患,悔之何及』!曾公晓之曰:『从来战阵,皆凭天命;从无见邪术成功者。

果术士有用,则谋臣勇将无足贵矣』!卒屏之。

吴乃夜奔彰城,得引见林晟,夸其所能;晟令遣鬼兵杀敌帅。

值曾玉明与蔡德芳议事,将散归寝,灯下有影幢幢;初疑近侍,不甚介意。

比谛视,觉其不伦,知有异;遂握剑伪寐而觇其变。

果三鼓甫尽,见有物非人非兽,揭帐登床;曾以剑刺之,中其腹。

怪大啼,血流床席;急起逐之,方逾户欲遁,急斩之帐外。

兵闻声咸至;灼之,则一黄狗遍体符箓,头戴纸制鬼脸,状极狰狞,已受剑而倒。

众皆栗然,谓术士果亦可畏;曾独晏然笑曰:『技只此耳,何能为哉』!及夜,亲随兵丁已有戒心,灯火辉煌;曾公命撤去之,使不改常度。

经二夕不异,众亦谓无他矣。

一夕,曾接吴鸿源军报有夹攻之约,聚标下计议,三鼓方散。

甫归帐,觉心跳不宁;乃呼亲兵二人同行搜检,则于草堆内搜出一人,身带短铳一柄、利刃二枝。

讯之,乃术士令作刺客也。

问:『何愚!供其差使』?刺客称『有掩身符可恃,所以贸然来耳』。

曾大笑曰:『予固言其技止此,诚哉』!群欲杀之,曾悯其愚,割断脚后跟筋并去一耳,然后放之去;意盖谓已成残废,放去亦不能有为也(此段似近滑稽,第就所闻,姑笔记之)。

  同治二年(癸亥)正月,署水师提督朴勇巴图鲁吴鸿源出师平贼,进扎盐水港。

以店仔口降将吴志高(即吴墙)为乡导,同知张启煃、盐大使秦培恩、守备徐荣生、苏吉良进屯鹿仔草。

盖戴逆之倡乱,以店仔口为郡、嘉交通孔道,使巨贼卢大鼻领大股贼党镇守之。

吴志高生有机警,曾应童子试不售。

该庄附近固村愚无知,以吴有识,群听其指挥;且吴族大丁多,家资又裕,故一带五十三庄推之为大总理。

戴逆封以大将军名号,吴亦受之;迨林向荣出师,吴以计杀卢大鼻反正,且为林运粮。

初,解嘉义之围,吴与有力;及林镇败没斗六,吴严饬联庄、深沟高垒,贼未奈之何。

其不能进窥台南者,亦恐吴中梗故也。

吴帅知之,故令为乡导。

十五日,镇中游击洪金升、镇标左营游击叶得茂、守备徐荣生带兵四百名由鹿仔草进兵至埔心之南靖厝,贼兵由后袭之;二重沟吕仔梓引贼抄包,路径杂沓,军心慌乱,遂败散。

游击叶得茂、千总黄茂生力战,阵亡。

  海外散人曰:店仔口吴志高,予尝造其家。

其人身材五短;颇温文,无粗浮气。

平时以教读为生,晓畅事机,一呼百诺。

郡、嘉之缙绅,无不遍交。

园林颇盛。

询当日之战绩,犹津津乐道之也。

盖所居店仔口之后山,即嘉义城文庙之尖峰;开屏列帐,直趣抵庄。

北面又有北隙诸小山,西南有上、下茄苳诸土埠,罗列环拱。

清晨遥望,了然眉宇,宜乎人杰之出;殆亦由于地灵之所钟欤!余与盘桓多天,故心见其性情之真也(此段评语,颇有所袒。

以余所闻,似未必然。

故王允不许中郎续史,职是故也)。

  菜耘曰:戴逆之役,从征诸将如吴鸿源,后实授台湾镇;苏吉良,至甲申中、法之战亦来澎湖防堵,实授澎湖镇;郑荣则至戊子施九段之事起方去职,其来任鹿港水师游击者多年:与该地绅商交情甚洽,是皆余之所认识者也。

郑荣字子开,善书,草法尤擅长;循循然儒雅,非武夫骄厉之气。

其去官也,亦以恤民情而嫉李嘉棠之愎,故为蜚语所中而去之也。

当地百姓时犹念之,其德泽亦足都者。

  正月十八日,林逆戆虎晟复纠众再围大甲,候补同知王桢率义首林盛出兵与晟战于磁磘庄。

林晟穿黄马褂、张黄盖督战,方相持,贼忽大至,势如骤雨;官兵不敌,王桢几为所获,赖蔡俊竭死力救之出,喊杀震天地。

贼纵火烧民居,又断绝水路,将大甲四面合围。

城内奸民王发与贼约梯屋以应;事泄,为王此所获,送官诛之。

时城内大困,伪镇北大将军何首与大甲有切密关系,本有缓急相救之盟;缚箭书射入城内,令安心勿溃。

越二日,林晟登铁砧山,相传延平王昔尝屯军此山,军兵乏水,渴甚;延平乃拔剑插山上,甘泉涌出成巨井,剑遂留井中。

每月朗风清,剑气冲霄;即午节、中秋诸佳日井水澄清,剑亦可见云云。

于是林晟乃造井拜祝,云:『若己有大福,剑当涌出。

否则,一炮相遗』等语。

祭毕,遂与官兵战于水尾社庄。

方兴高采烈,忽一炮飞来,折其当门两齿,魂不附体;余贼亦渐败退,何首亦乘势而退。

林晟丧气,乘夜纡途从鳌头山后逃回四块厝老巢;大甲城遂得安堵如故。

  二月,绅士陈捷元、义首蔡宇克复鳌头、梧栖街等处。

先是,二处之土匪应贼,官兵势力未逮,该地遂为贼所踞。

顾以对岸向迩,可得交易货物,故不焚毁;然蟠踞如故也。

迨林晟败后,鳌头绅士蔡怀斌(字时超)密遣人请官收复,己统乡子弟兵应之;贼渠陈在败走,鳌头克复:时六(?)月朔日也。

初四日,蔡怀斌为前导,引官兵乘胜攻梧栖;郊户杨琏(字玉器)引官兵入街,陈在与纪、林等犹拥兵巷战不退。

绅士杨清珠(字诲我)率乡兵夹击之,义民蔡新光鸣锣杀贼;贼方不支退走,梧栖亦克复。

  大甲张世英及罗冠英、廖廷凤等攻马公厝,克之;遂进攻新广庄、埧仔等处,皆克之。

时戴潮春已往嘉义四张犁老巢,使陈梓生守之;官兵连攻数次,贼党死守望楼(俗谓铳柜楼),死伤甚多。

罗冠英绝其水道,贼党涸渴慌乱。

二十七夕,先由地道穿入,埋火药爆之,贼尸飞空乱舞;兵乘之,遂克四张犁,所得器械、粮米甚多。

旋出兵,收复附近乡村。

林晟自败后,蛰伏家居;及闻老巢有失,统死党陈狗毋、廖安然之众死力来争。

然张世英与罗冠英屯翁仔社,已据四张犁之上游;且闻各处豪杰效顺,日有捷闻。

贼势遂渐衰,将成困兽矣。

  二月十二日,水师提督吴鸿源接到诸路军报。

盖诸军次第攻破上树头庄、马稠后庄,各杀贼数百级。

戴逆自率悍贼围攻嘉义已阅数月,其间互有胜败;然贼存必得之心,故猛扑不休,外救依然不至。

吴帅遂使洪金升分扎白沙墩,通判杨兴邦、同知张启煃进扎水堀头街,自以吴志高为乡导引兵下茄苳,先定鼎足之势。

自将游击周逢时、守备苏吉良等统镇标诸军攻破后寮仔庄,生获伪元帅、将军等十八人。

贼渠王禄拔据守马稠后庄,与官兵力战。

洪金升与杨兴邦各分兵蹑其左右,王三面受敌,始慌乱,请救于陈弄;弄令书记陈吉生覆书,嘱拔坚守,约三更救兵决到。

陈吉生本从林镇随营人员,林覆没,陈被执,陈弄惜其才,与认宗谊,劝之降,使掌文报书类之职。

至是,吉生改其词,谓「彰化三更已失,大众四处逃散」等语;又阴令人诈报彰化已失之讯。

王禄拔接书大惊,弃军而走。

陈弄闻拔败,又闻彰化失守,亦狼狈退归;所遗辎重器械无数,皆为官兵所有。

官兵既得马稠后庄之要隘,军威大振;集合诸军,自店仔口长驱抵嘉义。

城中而九月被困至此,兵穷粮尽;虽绅富倾赀助饷,总不能济。

许山最好义,自以龙眼核杵粉和米麦混食,倾囊济军,民皆感泣。

守将汤得升昼夜督战,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勉励军士皆以至情至理之言,闻者无不感奋忘死,故得抗守不失。

贼于城外筑土堡,高与城齐;日夜嬲战,架云梯以登。

官兵初运巨石碎之,登者尽死;后贼由土堡缘攀登城,官兵以利矛俟近刺之令坠。

贼来林晟处召藤牌兵薄城址,城上以糖煮油泼之,烧者皆烂。

数月之间,穷竭心力。

比闻吴帅救至,如大旱得雨,军声欢呼,开城夹击;阵获逆叔戴老见,嘉义解围。

从前义首林义、总理林维铭、林大约、林荣贵等均以解围阵亡,乡勇死者四十四人;吴提督皆亲祭奠拜,奏旨请奖,予建祠宇,春秋二祭。

  海外散人曰:前次林镇解围,已备尝辛苦;比闻林帅覆没,斗六沦陷,人心徨骇,风声鹤唳。

况戴逆锐志而来,声势十倍;粮道既尽、外援又绝,而能坚守五阅月余者,则参府汤得升与士卒同甘苦、绅士许山等又复向义相勉劝,竟能转败图功,皆缘君上无穷之仁恩沦肌浃髓,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非然者,则内地发逆方张之际、兵单饷竭之秋,纵有颇、牧,未必为功。

倘嘉垣有失,则贼得长驱直进,郡城亦难保守;则不独台地未易收回,黎民不知若何涂炭矣!语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信哉,斯言也。

执政者一隅亦知三反焉。

  陈吉生之依陈弄也,本非诚意;初思逃走,后见陈弄颇见信,遂思乘机图贼立功。

及陈弄困嘉义日久未拔,檄召贼众,吉生司文檄,一依陈弄所命,照数檄召;而于科派粮食,则暗中减少。

群贼见粮食不充,逐渐散归。

吉生又作箭书射入城中,细告减粮散众之故,嘱城中务必坚守;及王禄拔讨救,又故改军报,且云彰垣已失,贼心离涣。

陈弄败归小埔心,查知吉生所为,召而诘之;吉生面不改色,大言曰:『吾世受国恩,肯从汝作贼耶!所以暂栖止者,盖欲寻机会为林镇报仇也。

事之不成,天也!纵死,亦为忠义之鬼。

汝等草木腐鼠,何足以知哉』!陈弄大怒,以铜铁烧烙之;弄妻亦以女鞋击其头。

吉生始终自承,不供一人,竟以殉节;哀哉!时六(?)月二十日事也。

  同月,朝命以曾玉明署台湾挂印总兵。

时曾扎秀水,与贼对垒数月。

贼首黄阿起踞后港仔庄,所处贼巢岸高如墙,竹围密箐编排如城;且遍埋竹签,掘陷坑。

围内再筑高墙,四方各架筑铳楼,晓夜瞭望。

莿竹之坚硬如铁,刀斫不断、火烧不透,比城尤坚固;是以不能猝攻。

官兵以草把卷立竹签,肉薄过之;贼于铳楼发射,旋以大钉补钉之。

玉明造孔明车,上蒙湿水绵绩于车上,壮士伏其下,迫攻之;贼用铜铳子以油炒之,且制如两头尖,射透绵绩及孔明车兵士死三十余人。

玉明又造土堡高四丈余,以安大烦击之,奈准头不能中的;贼又挖土坑以避之。

是以蕞尔之地,致攻三年之久。

当道有谓曾之拥兵不进,盖未知其中事实耳。

惟叶虎鞭、黄炳荣克乌瓦厝以攻湳尾庄。

  按陈吉生之事实,或有传是海帆者;殊未知孰是?抑同时有王、陈两人共谋者?惜无确知可考。姑两存之,以志忠义之士姓名可以长存也。

  同年四月孟夏,鹿港海防分府兴廉(字宜泉,满洲人),以曾玉明累攻不克,详请闽浙总督耆龄,请添兵。

督委游击萧瑞芳、守备陈启祥解运大炮十余尊,由冲西抵鹿;再命记名副将北路协曾元福(泉州晋江人)带兵千人由鹿港登岸。

旋进兵白沙坑,驻扎观音山前敌,距城只四里许;贼扎大岸头及湳尾以拒。

元福分二路进兵,一令五品蓝翎梁征辰率把总林逢照、林清辉与贼酣战,一由虎山岩后圹底以攻待人坑,一由乌瓦厝以攻大岸头;又约曾玉明进攻后港仔及湳尾,以分其势。

时军中主兵者两曾姓,故人以玉明为「大曾」、元福为「小曾」以相分别。

二十四庄绅士陈捷魁、李华文、陈宗文等各引庄兵助战,计十余阵不能取胜。

大曾令陈大戆、叶虎鞭进扎水返桥,令萧瑞芳、游绍芳、胡松龄攻湳尾;贼坚守,瑞芳以大烦轰之。

奈竹围甚密,虽弹丸所中,祗折其半;而竹尾蒙葺,仍倒垂覆敌,转以护铳楼之墙壁,佥为障护难倒。

故猛攻数阵,亦不可拔。

  四月二十八日,彰化举人陈肇兴(字伯康)、邱位南(字石庄)、沙连举人林凤池(字文翰)、生员陈上治(字熙朝)、永春生员廖秉均、南投堡义首陈云龙、吴联辉、牛牯岭义首陈捷三(字月三)、北投堡举人简成化、义首林锡爵、沙仔仑廪生陈贞元等皆会同联盟,约六庄同日树白旗以应官兵。

集集义首陈再裕招屯番力战,家眷在城内,贼目陈永明、陈辉、黄丁目杀入其家,再裕之妾吴信娘、子陈番、陈天成、陈祥、婢菊花及庄丁计二十八人,俱被杀。

再裕闻讯,痛切心髓,急欲报仇;孤军深入,被困不脱。

贼掳之到斗六献功,不屈,仰药死。

许厝寮义首陈耀及生员廖秉均,本在沙连办局;贼致之,廖、陈战败,皆被执。

戴逆欲使之跪拜,皆不屈,大骂;遇害。

武东堡背约,贼渠萧金泉率众攻许厝寮。

义首陈耀山拒之,连战数日;救不至,贼乘风纵火,耀山兵溃被执,贼刮面爬背而寸磔之,死状最惨(陈耀、陈耀山是一是二?俟再考之)。

陈贞元兵败;在沙仔仑之家宅楼阁连云,亦被贼所毁。

时民军迭败,贼锋愈炽,所到人心惶骇;沙连陈上治把守不住,孤身逃脱,家产一无所有。

林克柳惊悸而死。

北投堡水道被贼堵断,五谷无收;林锡爵以忠义抚循乡兵,仅足自守,然家资已罄于军火矣。

陈云龙(后至斗六都司)、陈捷三(后至鹿港水师游击)引兵恶战经旬,贼始稍戢其锋,而武东山顶及沙仔仑、沙连、南北投等处方能支持,引领日望官军之来矣。

陈肇兴、邱石庄因避乱逃居南北投堡,该庄人颇尊崇之;军事提调,大都二人指挥。

贼恨之次骨,数命刺客杀之,每不能遂意。

一日,邱议事夕归,傍路有大树,忽见树杪火光闪闪;邱疑之,以询从者,佥云不见。

命搜之,发见二怪汉,各有利刃短铳;讯所欲为,不答。

缚而遍示村中人,竟无识者;知为刺客,遂活埋于溪洲之荒坪。

  吴鸿源既解嘉义之围,遣苏吉良、徐荣生进攻刘厝庄、小定厝、上涂沟、下涂沟等处。

贼渠吕仔梓、罗彭胡拒战,官兵小却;蓝翎都司陈康泰陷阵战殁。

忽曾元福救兵到,苏、徐之兵回头力战。

吕仔梓之妻素亲临阵鏖战,勇悍过男子;见阵势小挫,欲率亲兵略阵。

忽一炮飞来,碎其头而死;贼大震。

官兵乘势奋进,连战二昼夜,阵捉伪元帅叶新妇、伪大将军何钱鼠。

严辨见势急,逃匿新港;吕仔梓投降,导引官兵攻破大仑庄。

时吴帅诸部将惟苏吉良、徐荣生功绩最多,前后三百余战,生获贼酋二十余名。

乃清庄通道,嘉义一带之路途始通行无阻。

  吴帅惩林镇之败,欲先清道,搜剿余匪,然后出师;乃洪道轻信蜚语,迫令出军。

吴往返辩论不已,洪道愈忌,竟责以「拥兵滞逗」之罪;谓二重溪吕仔梓一竹围之地,何以连攻两月之久尚不能下?吴帅接到公(?),即日班师而回。

时曾元福扎白沙坑,军士多染时疫;忽接到督宪檄文令代统吴鸿源之众,乃纡海道至麦寮港登岸,接篆军事。

  洪道自戴逆乱起,以知府坐升兵备道,即以平贼为己任;每日集群僚、绅士讨论剿贼之计,至深宵乃罢。

时内地发逆未平,财政困难,巡抚徐宗干许洪就地筹饷;计捐有十余万元,不足需用。

乃尽出其玩器、首饰珍品,售以赡军;再不足,权用钞票:牵萝补屋,日坐愁城。

每论时政痛切,辄泣下沾襟。

坐是抱疾不起,六月卒于任;弥留之际,手书示群僚,皆剿贼事宜。

台郡进士施琼芳、福州赞善赵新,佥联名疏请「洪毓琛毁家纾难,保障全台;请于郡治建专祠,在官事迹宣示史馆」。

巡抚徐宗干亦奏请从优议恤。

后旨赠太常寺正卿,荫一子入监读书;并饬地方官将灵柩妥为照料,运回原籍安葬。

  时贼渠杨目丁引贼党各处蹂躏乡村,凶无人理。

陈捷三合义民数千扎沙仔仑,与贼大战。

六月十六日,战于浊水溪,炮弹冲天。

陈贞元引庄兵出助,未胜;幸水沙连陈上治引兵由南面包抄夹击,贼始不支。

捷三乘胜冲锋,遇杨目丁于阵,举刀劈之,生擒以归;斩首摘心,以祭其兄。

陈再裕斩贼首四十余级。

余贼败归,犹蟠踞南投,攻打诸义庄;陈捷三与陈云龙率义兵数千人进剿,南投绅士吴联辉内应;南投收复,杀贼八十五人。

捷三等遂进攻北投,林锡爵亦自北投助攻,吴联辉又引兵来会,军声大震;贼连日出战皆败,遂退屯施厝坪。

其地与牛牯岭相去仅数里之远,陈捷三人地熟识,夜遣人放火攻之;贼骇溃,遂克施厝坪,与陈云龙分兵徇收附近乡村。

七月二十二日,陈云龙攻克集集,斩贼百余级。

时埔里社诸贼闻六堡之民树白旗,大骇;麇聚集集,图大举。

陈云龙知之,与陈捷三率义民五千余人进攻之,咸死战不退;忽水沙连举人林凤池引兵来助,贼大败,退扎水社。

  八月,群贼再围集集街,以图与斗六通消息。

林、陈诸将各出兵与战,贼拚死而来,势颇锐;陈捷三之兄陈捷元(后任水师游击)引六堡之众来助。

牛牯岭本高山,以高临下,势如骤雨。

且捷元兄弟素得士心,器械精良、粮米充足,故守则无缺、战则有功;自军兴以来,大小数十战,少有败衄。

是役杀贼三百六十余人,溪水尽赤。

  九月,伪镇北大将军林大用诣曾玉明军营投降。

因大用本居中寮,族大丁多,平昔与嘉宝潭陈耀有隙,常相攻杀;奈陈耀雄于财,恒为所侮。

故红旗事起,转投贼,冀伸夙愤;诸贼甚重之,倚为北门筦钥。

及是,陈耀已故,贼势又渐衰;知不能久持,始向曾军反正。

群贼侦知,骇且愤,相率围攻之;大用逃匿于柑仔井。

贼蹑至,大用与亲随二百人竭力拒战;曾军旋救至捒,贼方退。

城中巨贼陈梓生、陈鮄、王万等知中寮归官,距城不满三里,知难久守;爰将酷敛财物潜运归四块厝,林晟亦潜守老巢,思所以抗拒官兵之计,只留江有仁、林猫等守彰城。

江有仁于贼中亦狡黠异常,盖亦识朝不保暮;惟族微众寡,难逞其欲,故欲乘此机一伸其贪壑,然后别筹生路耳。

  罗冠英、廖廷凤攻东大墩,守贼廖安然竭力死守;连日恶战,不克。

张世英乃分兵进攻棋盘厝,适风大作,官兵纵火焚之;贼不支,败走。

十九日,官兵乘胜攻破东大墩,通阿罩雾,廖安然犹作困兽之斗;忽后甲心中炮,遂死于阵中。

附近之庄如石岗仔、枋寮、土牛,以次恢复。

职员林文凤(字仪卿)、副将林文明率亲丁分头迎杀,新庄仔至鸟铳头、番仔寮等处之贼皆肃清。

  冬十月,现任泉州陆路提督乌纳思齐巴图鲁林文察(字密卿)以家属在阿罩雾,桑梓之邦情形熟识,故闽浙总督左宗棠令带兵抵台助剿;武状元王世清为先锋,余部下属员皆东及猫罗堡之人为多,由帆船入麦寮港纡途回本居阿罩雾。

新任兵备道丁曰健(字述安,安徽举人)带兵三千人抵竹堑,旋进驻牛骂头。

先是,巡抚徐宗干檄催林占梅总办团练,占梅上书略陈台湾情形,且云『贼倚竹围为靠、于途为梗,所有大军皆由鹿港登岸;北路当有大员统驭,而后联络乡兵南下,则为功较易』。

故徐中丞会左总督题奏,以丁曰健由北路顺捣,以主事周〔懋〕琦(字子玉,拔贡生)为参谋、副将关镇国为先锋,带兵三千人,会同林占梅克日进兵,由大甲抵牛骂头;令张世英、陈捷元、罗冠英由捒东攻林戆虎晟老巢,令王桢、郑荣辅之,攻其后路。

令绅士蔡怀斌(字时超,后以军功保知府)同举人蔡鸿猷(字际卿)率山脚人林尚及其兄林山引乡兵攻福州厝,拔之;贼酋蔡通、杨大旗皆降。

下令戒军士:凡乡民襟间有挂白布条者即为良民,胁从者不究;军声大振,民间欢声载道。

十月十六日,林占梅率生员〔翁〕林萃(新竹人)、陈尚惠、义勇首蔡宇、林忠艺、林南山、郑义等共引兵三千人进扎山脚。

大军所到,旌旗鲜明、戈戟耀日;大旗上书「保顺安良」四字,凡未投顺,秋毫无犯。

地方父老见之,咸举手欢呼曰:『今日方得再见天日』!至有泣下者。

亦足见皇恩沦浃之深也。

所有胁从,皆革面洗心,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独赵戆据大肚、何首据水师寮、陈鮄据茄投,各集死党数百人坚守铳柜,凭险负嵎;虽迭次猛攻,不能速下。

二十七日,林占梅偕蔡怀斌、蔡鸿猷进兵梧栖港,别令王桢、郑荣协攻海埔厝。

怀斌夙娴兵事,地方又熟;分乡兵为三路,进攻水师寮及何厝庄。

诸贼初惧难免,故拚孤注之掷;及闻降者不死,皆大喜,薙发投降,何首亦军前乞哀投降。

赵憨、陈鮄均不降;茄投庄总理陈乌秋劝之不从,自率庄中子弟赴二蔡军前泥首乞命,林占梅许其自新,各处之贼闻风归顺。

林忠艺、林尚奋勇进攻,赵憨拚死拒战;忽蔡宇、郑荣、王桢引兵从后路冲入,贼狼狈奔逃,斩首百余级,夺伪印、文檄、令旗、粮米、器械甚多,呈缴丁道台营中献功。

是时官兵屡胜,规复地方甚多;贼势愈衰,遂成困兽之形矣。

  同十二月初三日,提督曾玉明亲督诸军剿贼;辰刻,遂攻复彰化城。

时戴潮春久驻斗六,林日晟自回四块厝老巢,惟筹抗拒之策;彰城内惟江有仁、郑猪武、卢江等把守,闻官兵节节前进,咸徨急无计。

林占梅前部林尚、林忠艺迫攻大肚,赵憨、陈鮄战败,赴彰求救;群贼畏惧,莫敢出战。

初四晡,提督林文察由阿罩雾进兵,经、乌日庄进扎市仔尾,势如破竹。

罗冠英由捒东进兵,收复各处村乡。

降将林大用知贼势已去,请令曾玉明差人入彰城颁给白布条,并约降贼定初三早入城。

初二夜,赵憨、陈鮄、陈九毋、陈在、卢江开东门逃奔四块厝;越早,林大用为前锋,引兵由北门而入。

城中百姓齐薙发投诚,城上高插白旗。

曾玉明禁兵不许妄杀平民,违者以军法从事。

从贼村庄闻之,皆剃发来降。

午刻,丁曰健、林占梅亦渡大肚溪入城。

大军所到,秋毫无犯;胁从之人重见天日,欢声震地。

蔡廷元获到伪粮官蔡猪,丁曰健令刽子寸磔之。

郑猪毋、江有仁饱怀金珠,匿于东门情妇黄氏腰家;亦搜出斩之。

是日,大享将士,拜表报捷。

蔡廷元,同安马巷同知;其弟廷魁补山东莒县尹,蔡德芳赏戴花翎。

  海外散人曰:考厦门举人林豪着有「东瀛纪事」,所载克复彰城乃林占梅先入。

然其时予已舞象之年,亲随先伯父入城者;故亲见曾军之捷足之详也。

惟林占梅竹垣首富,棋琴书画皆精绝,平日诗酒风雅;以丁艰在籍。

一旦闻警,自备糇粮养军,延揽英雄,空怀若谷;台北一带倚为长城。

且复大甲、破茄投、克彰化,军兴以来,无役不从;若使之握大军、居重任,讵得以书生目之者哉!

  林豪曰:观戡定戴逆之乱,以城狐社鼠之技,而棘门灞上之师抗拒至三年之久,其战绩殊无足称。

第以无知愚氓遍地皆起,王师微弱;所赖当地义士随在奋起,则草莽效忠亦有足多者。

总由皇恩沾渥之深,故能饮水思源,知恩报本。

所谓「濡体泥足之中,定有人焉」;未可概以海外目也。

  菜耘记:尝闻之先辈,言戴逆虽略有识字,然懦柔不断;贼中惟林晟最强,然凶狠成习,骄傲不能容物。

故三年之久,南不能越白沙坑、西不能逾嘉宝潭。

叶虎鞭、林大用、陈大戆诸巨子先后反正,犹不知悟,卒以败亡。

虽曰漳、泉之分,要亦庸材无能;乃斯时一呼百应,草木皆兵,曷不可怪!

  戴逆潮春自踞斗六,威福自恣;设有伪官监、宫娥,日事淫佚。

迨官兵收复彰城,丁道檄吴鸿源、曾元福、关镇国、陈捷元等会攻斗六,连战数日不克;林文察继至,登高瞭望,告众曰:『附近各村接济不断,乌能破贼』!乃令四品军功洪廷贵赍檄招抚彰、嘉交界诸乡村,许其自新不究。

伪总制许丰年、石榴班张窍嘴、黄猪羔皆薙发投诚,闻风归附者百二十余庄。

林文察令其弟副将林文明引兵断水沙连诸路,他里雾、溪州各庄尽来请领白旗。

二十一日,潮春见众已散,乃挈家眷及死士数十人夜逃七十二庄总理张三显家。

曾元福前任陆路北协,潮春充其稿书,本是旧识;乃令苦苓脚廪生邱萃英往张家说之。

张惧罪,力劝潮春自首,许保护其妻子;春妻许氏惧诛,亦共劝之。

戴自度,亦知不免;乃允诺。

是日,三显以轿舁潮春到北沟;曾、吴诸帅共议拟照朱一贵之例,解送京师。

及到北斗,丁道坐堂审问,春立不跪;且云『起事惟本藩自己,与百姓无干』。

问以『汝世充稿书,亦受皇恩;何丧心乃尔』?春出言不逊。

陈捷元自后以靴踢其腿,使跪;丁道令推出斩首。

捷元以其兄全家三十余口皆死于乱,割啖其肉报仇(陈化机藉捷元之力,得以涤罪不究)。

是夜,张三显迫淫其妻女;春妻许氏自经死,子亦死。

凡戴世积及起事以来所有聚敛奇货、珠宝、玩器,皆为张所掠夺。

丁道拜本报捷,详叙伪东王戴潮春已诛,各官赏赉有差。

越日,西螺解到廖谈火之妻蔡氏迈娘到北斗。

先是,廖欲降,蔡曰:『势败而背人,是不义也;宁死红旗下,目始愿瞑』。

及斩,目睁睁如生。

有知其故者,割红旗覆其面,目乃瞑。

  林豪曰:戴逆之称伪东王,事实有之。

诸贼中惟林戆虎晟称千岁,余则概称将军、元帅而已,无所谓王号也。

盖诸贼皆蠢然如牛,其心中岂不欲为至大无耦,无如不谙文理、不知所谓。

乃阅文报,竟有称逆弄为西王、逆晟为燕王诸名色,则皆他人所赠,既非其实;兼之主笔者捏造夸张,以诩其功。

古今通例,大都如此。

  同治三年(甲子)春,提督林文察偕其弟副将林文明、游击王世清进兵四块厝。

贼首林日晟自大甲败后,归四块厝老巢逞其淫威;以彰城付江有仁等。

忽所生四子作数日间齐暴亡,疼恸至极,垂头丧志;遂延僧侣作功果七昼夜,焚化楮帛无数。

迨彰城既陷,诸贼逃归,始大恐;商议拒守之计。

林帅以文明蹑其后,以王世清为左翼、林文凤为右翼,自以精兵直捣中坚,连攻三日不克;五品军功林赤中铳阵亡。

晟弟林狗毋率陈鮄、陈梓生、刘安等拒守外寨,以王万、林猫等心腹死士拒守内寨。

林帅与逆晟虽系同宗,本分前后厝,积有世仇,先曾械斗数年未决。

嗣林帅以平发匪,积功至泉州陆路提督;此次奉旨回乡剿贼,公义私仇急于星火,以故将士用命,无不以一当十,竭力扑战。

  林文凤少年英勇,尤为矫捷,自幼即与林狗毋不相能;及攻要害,挑狗毋出战,约不用他人帮助。

狗毋不甘屈伏,遂与力斗五十余合;被文凤一刀劈其右臂,倒地而死。

贼势大沮,多有乘黑夜来降者。

逆晟恐有变,令王万把守内门,不许人擅进出。

陈梓生等连日拒战,亲冒炮火;见事势渐急,皆生悔心,潜以钉塞钉大炮火门。

林晟知不免,尽陈珠宝财帛于中庭,令诸贼恣取,取酒痛饮;俄报外寨已破、内寨亦危,逆晟令人纵火自焚,火药桶爆发声如巨雷。

晟妾萧氏,本良家女,为晟所强污者;见火发逃出,逆晟犹追出力挽以入,意图同死。

晟妻及王万等逆党二十四人皆血肉纷飞,林晟亦为火药烧其面半焦,独萧氏无恙。

林帅乘势攻入,救灭余火,搜剿伏匪;斩逆晟尸为六段,分各地示众。

旋有茄苳庄生员洪锺英生擒伪丞相庄天赐至,又员林张大彬同义民捉黄丕建至;叶虎鞭与丕健生死之交,诣林帅哀求,代丕建请命。

林帅不许,皆令斩首。

凯旋回阿罩雾,拜表报捷,详称伪燕王林日晟、伪丞相庄天赐、伪都督黄丕建授首等款,开筵庆功。

  春三月,张三显反。

先是,三显世居七十二庄,以雄武霸一方。

及献戴潮春,自以谓莫大功劳;及赏薄,大失所望,怏怏觖望。

红旗余孽陈梓生、陈湳等逃死无所,遂劝三显反,树青旗为号;大肚陈狗毋、赵憨、北势湳洪欉及红旗残党陈在、叶中、叶清、王寿等,皆引众来应。

三月二十七日,青旗贼数千人据八卦山,俯攻彰城,联扎市仔尾。

时诸军初退,城内空虚;事变仓猝,知县凌定国闻变,先命五品衔吴登建奔二十四庄讨救,再派四城总理率民壮登城固守,自引亲兵数十人分巡各地;又请在城绅士助守,严密稽查。

贼来攻城,严守待救,不敢出战。

吴登建同陈捷魁引二十四庄义勇千三百余人先至,与贼战于八卦山脚;鹿港练勇继至。

同知蔡廷元引自募四百人冲锋而来,势如风雨;林大用由茄苳脚一路杀来。

林文察方攻小埔心未下,闻报,急抽兵先杀散屯市仔尾之贼。

诸路夹攻,斩百余级。

贼乃乌合之众,见败,遂四散奔逃。

诸军进城,与凌令会见,遂分路搜剿余匪。

张三显为其族人捕解来献丁道,诛之。

其海丰仑一带粤庄未平者,凌定国同游击陈启祥、把总凌定邦、义首叶虎鞭、杨金简、生员杨清时各引兵分路进剿,海丰仑贼首邱阿福、江秋即死拒竹围,官兵攻破之,各捕斩示众,其余胁从各庄皆罚捐军饷赎罪。

大体始平,旋师彰城报捷。

上谕:丁曰健加二品顶戴,林占梅加按察使司;虎鞭改名叶保国,授都司现职;林大用随林文察内渡,平漳州发匪。

其余赏赉有差。

  夏四月,林文察率曾元福、王世清、张世英诸军进攻小埔心,逆首陈哑狗弄死拒老巢,布置严密,急不能下;官兵以大炮击塌其土堡,栋瓦横飞。

贼不能守,开地窟伏匿;官兵引水灌之,贼不能支。

陈弄有妻妾数人,皆猛悍胜男子;与官兵战,无役不从;在阵头指挥,劲不可抗,虽陈弄亦畏之。

及事急,引死党冲杀而来。

罗冠英引勇士廖廷凤、林豹等当头截杀,弄妻作粤语诱罗冠英,恳暂退兵,愿自缚出降;罗不及防,被贼妻以短铳潜击,碎首而死。

亲近急救,复被击毙二十余人,官兵大乱。

蓝翎把总王荣升奋力抵敌,受贯通伤,阵亡。

幸林文察援兵大集杀退,贼始守旧寨。

冠英之弟罗坑统其兄旧部报仇,日夕猛攻;张世英痛冠英之亡,亦与贼不两立。

越夕,破其外寨;贼知不能支,于内寨纵火,乘乱由地道逃出别墅。

所谓别墅者,鹿港富户陈庆昌之租馆也;堡垒坚固、粮米充足,为陈弄所据已三年余。

陈弄冀图妻子脱罪,令人间道持书于庆昌、陈宗浚,自云羁占租馆、糜费银米甚多,愿供献功;且求保护妻子等语。

庆昌恐有后患,不报。

陈弄再驰书与马兴庄陈益源,词同前。

益源许之;遂请于林文察,以轿抬陈弄来献,立斩以徇。

弄妻自焚,妾逃亡。

林帅、丁道会衔上表报捷,称伪西王陈哑九弄伏诛;并为罗冠英请恤,奉旨准建专祠。

  冬十一月,丁曰健攻北势湳。

逆首洪欉亦贼中之枭雄,素与潮春、林晟契密,声势烜赫;拆彰县衙杉木,盖伪太子楼,轮奂巍峨,雕镂精致。

及二贼败,余党王春、吴金龙、李万禄辈皆逃归之;盖所处地势险恶,足以拒守故也。

丁道令知县王祯、游击郑荣、副将林文明引兵环攻之,南投贡生张春华亦率义勇来助;奈铳楼重重,路径屈曲,不能急攻。

淡水义首六品军功李光辉,林春奋勇进攻,中伏阵亡。

郑荣以林锡爵为乡导,掘地道数丈,回近其宅,兵士伏行而进;奈不能相见,莫明要害之处。

遥测地势,经数日夜之功,安火药炸之;墙屋倾圮,死尸相属,贼始惧。

洪欉之兄密与郑荣通款,谋内应;事为洪欉所知,遂杀其兄。

未几,洪欉暴死,以兵困于外,乃潜埋尸于猪栏下。

丁道耻日久无功,督所部亲冒矢石;贼窥伺发射,丁道亲兵林篇等二十九名阵亡、施凌等十八人受伤,乡勇死者五十二人、伤者无可考。

丁道大愤,调诸军集攻,日夜不辍。

王春大惧,诱洪欉之弟洪番妾刘氏缚洪番投降;丁道斩之,并掘洪欉之尸枭首示众,上表报伪南王洪欉伏诛。

  同治四年三月,贼渠严辨竖旗于二重沟,煽诱红、青旗之余匪作乱,伪将军王新妇之母,刻「一品夫人」印佩于胸前,招新妇旧部以应严辨,旗书「为子报仇」。

伪保驾将军郑大柴以攻龟壳庄中铳死,其妻谢秀娘亦称「为夫报仇」,引众来应。

严辨本贼中最悍恶者,前困嘉义,北路诸贼数万人齐集,所需粮米军资皆办一人苛派支给之,一纸所到,无敢违迟;故戴逆倚为长城。

及张三显败亡,自思无路自新,乃决意作乱。

吕仔梓亦引众来合,又得诸路贼兵互应,势遂复震;令谢秀娘为前敌,出兵以窥嘉义。

王新妇之母尤悍泼,挺十八斤长刀作旋风舞,壮士二十人不能近。

闻官兵中有陈大戆之妻蔡氏员善战,有「女飞将」之名;特驰函约蔡氏员决战。

员以书呈曾玉明,曾不许而止。

同时有女将甚多,皆骁勇胜男子。

盖天地之戾气冲激所生,黎民之涂炭亦应运使然也。

  林豪曰:观红旗之乱,势力最盛者,惟林晟;凶悍最著者,推陈弄与严辨。

惟陈、严二逆之所以著名者,则二逆之妻尤悍。

余友萧子寿从军,前敌无役不从;数亲与两妇交绥,觉其悍厉实胜健男,有百折不挠之概。

二妇每遇败阵,必亲统死士殿后。

陈弄尝被官兵所困,赖其妇冲围救出;是以贼妇相率效尤,自诩得意。

若辈惜用非其材,倘能移作逆之性作忠,使之执干戈以卫社稷,未始非蛾眉之生色。

乃愚昧无知,终至身亡名裂,为世所嗤;则枭雄适足以自殒耳。

观此,可为暴戾者戒。

  罗冠英亦当代猛将,溯起义以来,民军立功推罗为首。

大甲之役,非罗据翁仔社之上流,未能操其胜算。

乃功名未立,身撄毒手,良不可惜!陈弄之妻铳不虚发,陈弄且为其妇牵马恬不知羞;衣冠道丧、廉耻尽废,宜乎不得令终也。

  夏四月,严辨与吕仔梓等竖旗于二重沟。

台澎兵备道丁曰健遣知县白鸾卿、参将徐荣生、都司叶保国引兵四千分三路讨贼,贼亦分三路抵敌。

吕仔梓首出挑战,徐荣生由左、叶保国由右、白令居中,猛勇冲击;贼佯败,先令贼党假官兵旗号伏于要害,乘机截出。

官兵不辨真伪,大骇,阵伍遂乱。

严妻侯氏名「大脚甚」,引悍贼尽力追杀,官兵死四百余人;幸吴志高引义勇来救,又值狂风扬尘,贼始退。

丁道闻败,再檄林文明催兵助战。

越三日,官兵大集,四面环攻;严辨死拒铳楼,官兵以大炮炸倒铳楼,肉薄而进,遂斩严辨。

生擒「大脚甚」,置囚车欲归献俘,沿途见者以砖石投之,头面破损。

至嘉义,寸磔之;一息相属犹未绝,刽子以猪毛插入乳房撵之,始大叫而绝。

吕仔梓当事急;潜偕妻子奔布袋嘴蔡沙处;及贼败,蔡沙惧株连,诱与共逸漳州而拏沈于海。

独谢秀娘杀奔血路逃出,不知去向。

王新妇之母偕谢秀娘为前敌,恃勇猛进,杀人甚多。

适林文明前部林乌狗冲到,截任厮杀,乌狗不敌,将欲逃;忽闻严辨已死,军气大振。

新妇之母觅秀娘不得,方思逃走,被义兵许朝禄一枪刺倒,斩其首级。

白鸾卿催军截杀,扫荡余匪。

清村三日,剿抚兼施,于是一体荡平。

诸将凯歌,会衔报捷,升赏有差。

  海外散人曰:天生逆贼,必生逆妇以济其恶;天生义士,必生义妇以济其美:故谓之应运而生。

如陈、严之妇,铳不虚发;新妇之母、大柴之妻,杀人如草菅,临敌身先,不避炮火:此逆妇济恶也。

余节妇三次求雨皆应,拾字纸妇(南嫂)从容就义,激烈堪嘉:此义妇济美也。

独戴潮春世为北协稿书,颇识大义。

其先尝捐千金创建文庙,即戴天定、戴松江皆以行谊称;潮春之嫂柏舟苦节,当逆谋将发,氏跪求泣谏,及知燎原已成,犹求勿杀百姓、勿犯菜堂而后自缢尽节:则一门之中,犹有足称如此。

乃潮春丧心病狂,妄觎非分,卒致斩宗绝祀,身首不保,遗臭万年,贻世所嗤;宁不悲哉!书曰「惠迪而吉,从逆则凶」,其斯之谓欤!

  大难平定,有评「戴案」人物者曰:万生,庸材也;席累世之余赀,席丰履厚,不思饮水思源、尽忠报国。

乃因其兄与林姓争田,结党呼群,树立羽党;万生踵乃兄之恶习已错头道,又因夏协之迫勒,更倒履逆施,一溃难收,杀官戕卒,沐猴而冠,稽三年之天诛、墟万家之井里,其罪曷可胜诛哉!曾玉明到鹿港,师不满千、粮不隔宿,所赖以支持者,则凭忠义激励人心,使强贼无所逞其凶、良民藉保其身家,其功又何让哉!叶虎鞭、陈大戆、林大用、吴志高诸人若不网罗投诚,既不足资臂助,且无以折贼势;而当道者且咎其玩寇遗殃,稽迟至三年之久:是亦未审当时之情境耳。

语云「坐而言者,起而行焉」;斯言也,诚非易易也。

  张三显,天地间之最愚者也。

当戴之盛,则藉其威以肆横;及其败,又利其货财而图之:其阴险之心已不可问。

且又迫淫其妻女,不特无以质鬼神,且亦不可对朋友。

网漏吞舟,幸逃法外,已属万幸;乃怨薄赏,竟生异心,效破车之覆辙、妄死炭之复燃,一举而蹶,身首异处,则较戴尤为卑劣矣!呜呼!璧存外府,徒惹唾骂。

潮春有知,必俟之夜台以评是非;未知张又将何词以对哉(菜耘附评)!

  叶虎鞭官至都司,陈大戆有子洛书亦游泮水,林龟尚、陈狗武以横恶之人皆得考终,刘安一再从贼、自称「三朝元老」,陈梓生反复偷生,皆不足齿数之伧。

事后二十余年,犹时举往事以傲人津津而谈,若甚得意者;恬不知羞,可叹可鄙,甲午之夏,余从事于汴,犹识陈九武粗鄙无文,言语扑拙;乃当时竟能作斯举动,诚亦出人意外者(耘附)!

  戴逆之乱,距今适六十周年,故老尚多存者。

偶有道及,犹娓娓不倦;余本就所闻,笔记大略。

今春台南日报刊有吴德功「戴案纪略」,与所闻小有异同;间有脱节者,藉为补续之。

惟官阶、姓名,则吴记较详;次则各地战绩,吴之阙亦较多。

用以扯合,颇可弥缝。

惜吴记每节必附自己议论,自称「海外散人」;重迭复杂,矛盾甚多。

姑就其所原文参考所闻见类串之,似较一气;若云「攘美竞能」,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盖本土人记本土事,为日无多,尚虚诞若此;可见宇宙间之记述,未必尽可能信者也!以其尚须串合,故不惮烦而为草集之,以待儿曹辈稽古之一助云尔。

  癸亥(民国十二年)孟夏初浣,青筠主人拭笔于绿香居。

  尝闻先大人言:严辨反后,又有曾圭角者反,仅旬日而败。

风闻戴逆荡平,朝命召曾玉明回平发匪,曾惮行,故密令圭角树旗;迨后捕获匪首,又以从贼冒充等语:颇纷纭未确。

及余十四岁时,亲见一僧甚伟梧,额角生一肉疣,年约五旬余,名刺「僧奎国」;有或以曾圭角讯之者,则笑而不答。

是耶?非耶?岂当日逃亡幸免耶?抑假托名色藉为募化之快捷方式耶?无从考其真伪,殊为憾事。

  甲子(民国十三年)麦夏,读连雅堂所辑「台湾通史」,所记「戴案」亦与此类同,所阙略亦多。

如同安寮陈庆安等聚十二庄立天地会与及蔡廷元勇救孔昭慈等节,皆略焉;盖亦有未周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