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条公案 #
律条公案(明)陈玉秀 辑
七卷,全名是《新刻海若汤先生汇集古今律条公案》“书林萧少衢梓行”。
前面有“六律总括”、“五刑定律”、“拟罪问答”等,分为谋害、强奸、奸情、强盗、窃盗、淫僧等类。
律条公案 #
卷 一
谋害总类 董推官断问谋害举人 苏侯断问打死人命 陈府尹判问恶仆谋主 武主政断为父杀继母 马代巡断问一妇人死五命 吴推府断问船户谋
客 魏恤刑因鸦咒鸣冤
卷 二
强奸总类(有目无文)
卷 三
奸情总类 傅代巡断问谋娶杀命 吴代巡断问娘女争锋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强盗总类 丁太府断舟人劫财杀命 曹推官访出惯贼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吴推府断问僻山抢杀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卷 四
窃盗总类 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许典史断妇人偷鸡
淫僧总类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晏代巡梦黄龙盘柱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曾主事断淫僧拐妇
除精总类 郑知府用神除蛇精 曾县尹判除木虱精
除害类 钟府尹断猛虎伤人
卷 五
婚姻总类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妒杀类 许兵巡断妒杀亲夫
卷 六
谋产总类 吴按院断产还孤弟 韩代巡断嫡谋妾产 谢府尹断弟谋兄产 夏太尹断谋占田产 詹推府断霸占家产
混争总类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卷 七
拐带总类 王减刑断拐带人妾 曹推府断拐带女子
节孝总类 周推府申请旌表节 彭守道旌表黄烈女 王县尹申请旌表孝妇 汤县尹申奖张孝子
附 录
六律总括 附六字《西江月》 编次纳赎则例歌括 纳纸则例 五刑定律 笞刑有五 杖刑有五 徒刑有五 杂犯 流刑有三 死刑有二
拟罪问答 金科一诚赋
执照类 娼妓从良照 寡妇改嫁照 杜绝后打照 告给引照身
保状类 保县官 妻保夫 母脱子军
卷 一 谋害总类
董推官断问谋害举人
处州府云和县进士罗有文,知南丰县事。
有年家龙泉县举人鞠躬,又系瓜葛之亲。
带仆三人贵十八、章三、富十往谒有文,仅获百金。
将银五十两买南丰铜馏金玩器、笼金蓖子,用皮箱盛贮,白铜锁钥,又往南京按院梅先春任,亦系表亲。
货齐同有文起身。
数日到瑞丰,先令章三、富十二人起早往南京探问按院巡历何府,约定芜湖相会。
次日上船,水手葛彩为彼搬过行李上船,见皮箱甚重,想是金银,乃报与家掌艾虎曰:“数皮箱甚重,想是金银,决非他物。
”二人乃起不良之心,议曰:“不可再搭别人,以便中途行事。
”计排已定,乃佯谓躬曰:“我想相公是读书之人,好静,恐搭做客杂人同船搅扰不便,今不搭别人,但乞相公重赏些船钱。
”躬曰:“如此更好,到芜湖时多把钱与你就是。
”二人见说,愈疑银多。
是日开船,数日过了九江。
次晚,水手将船稍在僻处。
候至半夜时分,艾虎执刀向躬头一砍,葛彩执刀向贵十八头一砍,主仆二人死于非命。
丢入江中,搜出锁匙,将皮箱开了,见满箱皆是铜器,有香炉、花瓶、水壶、笔山、精致玩器,又有蓖子,皆是笼金故事的,止得银三十两。
彩曰:“我说都是银子,二人一场富贵在眼下,原来是这些东西。
”虎曰:“有这样好货,愁无卖处?莫若载至芜湖,沿途发卖,即是银子。
”二人商议而行。
章三、富十探得按院消息巡历苏州,迳转芜湖候主,半月不见主来,乃讨船一路上来,并未曾有。
又上九江,直抵瑞丰原店借问,店主曰:“次日换船即去,何待如今?”二人愕然,又下南京。
盘缠皆尽,遍无觅处。
二人典衣为路费,往苏州路问。
及到苏州,遍问主人并无消息,不意梅按院已起马往巡松江。
二人又往松江又问,亦无消息。
囊箧消然,欲见梅按院,奈卫门整肃。
二人商议,莫若做状一纸往告,乃具状曰:告状人章三、富十,系处州府龙泉县民,告为失主事。
恩主举人鞠躬,自南丰仰候台台。
瑞丰别主,往京探驾出巡,约定芜湖回信。
到京依期转候,半月不来。
直上九江、瑞丰等处寻觅不获。
中途失主,情惨可矜。
囊箧消然,典衣作费到苏,爷台发驾到此。
入叩无由,具状恳台作主代查。
庶使奴等有依,他日不疑瓜李。
上告。
梅院见状大惊,乃问曰:“你相公来此,中途如何相别?”章三曰:“小人与相公同别南丰罗爷任上,买有馏金铜器、笼金蓖子以作贺仪,离南丰而抵瑞丰,令小的二人起早先往京中,探问老爷巡历何府,以便进谒,约定芜湖回信。
到京得知老爷苏州,复转候主。
半月未来,小的二人讨船直上九江,沿途寻觅,未有消息。
疑恐来苏,小的盘缠已尽,典衣作费到苏,老爷发驾。
遍觅皆无,今到此数日,老爷衙门整肃,不敢进见,故假状为由,门上才肯放入。
乞老爷念老分上,代为清查。
”梅院曰:“中途别后,或回家去?”富十曰:“来意的确,岂回家去?”梅院曰:“相公在南丰,所得多少?”富十曰:“仅得百金。
”梅院曰:“卖货多少?”章三曰:“买铜器丰蓖用银五十两。
”梅院曰:“你相公最好驰逞,既未回家,非舟中被劫,即江上遭风。
我给批文一张、银二两与你二人做盘缠,沿途缉访。
若被劫定有货卖,逢有卖铜器丰蓖者究问,来历不明者,即结送宫。
起解见我,自有分晓。
”二人领批而去,往各处捕获皆无。
章三二人盘缠将尽,历至南京,见一铺有一香炉。
二人细看是真,问曰:“此香炉肯卖否?”店主曰:“自是卖的。
”章三问:“还有甚玩器否?”店主曰:“有。
”章三曰:“有则借看。
”店主抬出皮箱任拣。
二人看得的确,问曰:“此货何处贩来的?”店主曰:“芜湖来的。
”富十一手扭结,店主不知其故,乃曰:“你这二人无故劫人,有何缘故?”大讲厮打。
偶兵马司朱天伦过门,问曰:“何人唣?”章三扭出,富十取出批文投下。
带转司去,细问来历。
章三一一详述。
朱公曰:“你何姓名?”其人曰:“小人名金良。
”朱公曰:“此货由何处来的?”良日:“此货前是妻舅由芜湖贩来的。
”朱公日:“此货非芜湖所出,安在此处贩来?中间必有缘故。
”良曰:“要知来历,拘得妻舅吴程,方知明白。
”朱公即发牌拿程,将众收监。
次日,拿吴程到司。
朱公问曰:“你前在何处贩此铜货来?”吴程曰:“此货出自江西南丰,适有客人贩至芜湖,小人用价银四十二两,凭牙掇来。
”朱公曰:“客人你认得是何处人否?”程曰:“萍水相逢,那里认得。
”朱公闻言,不敢擅决,只将四人一起解赴。
梅院正巡至太平府,解人解至察院。
梅院正值审录考察,无工勘问,发委推官董廷试问明缴报。
解人起批回讫。
董推府升堂,富十、章三具状曰:告状人富十、章三,系处州府龙泉县民,告为谋害事。
恩主鞠躬往丰谒戚,用价五十两买有铜器丰篦,来京叩院。
中途别主。
岂料凶恶金良、吴程,顿起枭心。
利财谋命坑身,遍觅幸获原赃。
恳天严鞫,清尸正律,生死衔恩。
上告。
吴程诉曰:诉状人吴程,系江陵县民,诉为冤枉事。
守法经商,芜湖生意。
偶因客带铜货,用价掇回,当凭侩段克己见证。
岂料枭恶富十、章三,飘空冒认。
切思货系御来,安敢明卖?恳天作主,劈冤枉害。
上诉。
推府受词,研审一遍收监。
次日,牌拘段克己到,取出各犯听审。
推府曰:“段克己,你做牙行,吴程称是凭你掇来,必知原客何名何姓。
”克己曰:“往过来续,昔进店今亡,安能久记姓名?”推府曰:“此案乃都爷发来,兼且人命重事,知而不报,必与同谋。
吴程,你明白招来,免受重刑。
”程曰:“古道‘有眼牙人无眼客’,当时货凭他卖。
”段曰:“是时你图他货贱,肯与他买。
我不过为你解纷息争,平其价耳。
我岂与之盘奸细乎!”推府曰:“因利而带货,人之情也。
倘不图利,安肯乘波抵险,奔走江湖?你既知他货贱卖必是窃来之物,汝做牙行延揽四方,岂不知此事?二人自相推阻,中间必有说话,从直招来,若是他人速报名姓,若是自己,招明受罪,何待刑拷!”二人不招,俱发各打三十,挟敲三百。
仍前推阻,自思:“二人受此苦刑,竟不肯招,且权收监。
”但见忽有一片葛叶顺风吹来,将门上所挂之红彩一起带下,飘在克己身上。
不知其故。
及退后堂,自思:“衙门并未栽葛,安有葛叶飘来?此事甚异,竟不能解。
”次日又审,刑鞫不招,遂拟成疑狱,具申梅院。
倒文令着实查报,且委查盘仪真等县。
推府起马往芜湖讨船,官船皆答应上司去,临时差皂快捉船应用,偶尔捉艾虎船到,推府登舟问曰:“你何名也?”虎曰:“小人名艾虎。
”“彼何姓名?”虎曰:“水手名葛彩。
”推府自思:“前疑已释,葛叶随彩而下,想谋人者即葛彩也。
”遂不登舟,令手下擒捉二人,转公馆拷问,二人唬得魂飞魄散。
推府曰:“你谋害举人,前牙行段克己报是你,久缉未获。
今既获之,招承成狱,不必多言。
”艾虎曰:“小人撑船,与克己无干,彼谋人何故乱扳我等?”推府怒其不诉,即令各重打四十,寄监芜湖县。
乃往各县查盘,回府即行牌取二犯审问。
芜湖知县即将二犯起解到府,送入理刑厅。
推府即令重打四十迎风,二人毫不招承。
乃取出吴程等一干犯人对审,吴程曰:“你这贼,谋人得货脱银,累我等无辜受此苦楚,苍天有眼。
”葛彩曰:“你何昧心,我并未与会面,何故妄扳?”吴程曰:“铜货丰篦得我价银四十二两,克已可证。
”艾虎二人抵饰不招,取挟敲一百,艾虎招曰:“事皆葛彩所起,当时鞠举人来船,彩为搬过皮箱三只上船,其重异常,意是金银,故萌此心,不搭别人,过湖口以刀杀之,丢入江中。
后开皮箱见是铜货,止得银三十余两。
二人悔之不及,将货在芜湖发得吴程银四十两。
是时只要将货脱身,故尔贱卖,被段克已觉察,挟分其银一十五两。
”克己低首无言。
推府令各自招承,富十、章三叩谢曰:“爷爷青天,恩主之冤,一旦雪矣。
”推府判曰:审得葛彩性若鹰鹯,试轻重而起朵颐之想;艾虎心同狼蝎,闻利言而操害命之谋。
驾言多赏船钱,探囊中虚实;不搭客商唣,妆成就里机关。
梢船僻处,豫避人知。
肆恶更阑,操刀杀主仆于非命;行凶夜半,丢尸泯踪迹于江湖。
不思天理谁欺,自庆奸谋叵测。
欣幸满箱银两而登时富贵,岂知盈铜货非旦夕脱身。
装至芜湖,牙侩知而分骗;贩来京铺,二仆认以获赃。
贼不知名,飘葛叶而详施显应;犯难处获,捉官船而自报真名。
悟符前谶,非是风吹败叶;擒来拷鞫,果是谋害正凶。
招出吴程,和买溜金之货;扳来克己,已骗分十五两之银。
葛艾二凶利人财、谋人命,合枭首以示众;吴段二恶和买货、骗分赃,皆克配于远方。
金良无辜,应皆省发。
立成文案,申于按院。
梅代巡看得情真罪当,依拟将葛彩、艾虎秋季斩讫,吴程、克己即行发配。
予按:此断虽鞠躬之冤魂抑郁不伸,实董公之英哲,用心体认,乃能断出此冤,一则不负上人所委,次则不致奸凶漏网,是可见天理昭然而王法明矣。
苏侯断问打死人命
高淳县史鲁,家世富豪,金银钱谷多积巨万。
放债起利,每月虽作加三苛算,实过加五。
贪民无奈,贪其易借,只得前去揭债。
时有马孔佳,己开店营生,有弟马孔昭欲经商买卖,托保辛金前去史鲁处揭借本银十两,贩卖杂货。
一年之间,已获大利,几三十余两。
限满之日,自备本利算还。
鲁不肯要算加五,心中自忖:“孔昭本是贫人,借我银子去做买卖,不意如此趁钱,一年之间,遂尔发迹。
”重加磊算,孔昭曰:“律有明条,月息三分。
今蒙所借,营生略获几分微利,亦是我命运将通,岂汝银子能为生意乎?今要算利加五,吾亦奉命不敢违矣。
乃再欲磊算,此世之所罕见者,天理人心,安可如此乱行?”鲁大怒曰:“汝当初手无半文,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纵有擎天手段,亦只在空地打坐。
今得我本银经营贩卖,衣食充足,钱财生旺,乃负心脱债,罪恶滔天。
自古钱归算路火盖人头,不思感激于我,反以恶言横语回复于身,无乃恩将仇报耶!”孔昭曰:“我不认还,便为脱负;今一一照例奉还,天理人心一毫无昧,小人安肯服耶!且世借银本为营生获利者有之,折本者亦有之。
如公所言获利者追其重利,伤本者利从何供?抑将取其性命乎?”史鲁听言大怒,乃骂曰:“那个借债的不依我算?你偏放刁一至此也!”喝令家人将孔昭扭打于地,遍身重伤,登时气绝。
有兄孔佳闻知,前往看时,只见死于地下。
放声大哭,乃具状奔告本县苏公台下,其词曰:告状人马孔佳,为磊债杀弟事。
富豪史鲁,家财巨万,势焰弥天。
身弟孔昭与借银十两,照例交还,重行磊算。
弟心不服,触犯虎贼,喝令家人人等乱棍从打,登时气绝。
原中中等见证。
人命关天,冤情惨地。
望乞检验填命,庶免凶残漏网,生死沾恩,望光上告。
县主苏公见其状词,心中怒曰:“我已久闻此地土豪放债屡屡磊算,重科利息,今果有此事矣。
况且打死人命,其恶又何如耶!”遂发牌拘提史鲁。
鲁谓牌公曰:“闻得你老爷恼我磊债算人,不知此事是为财主的常事,何必官府劳心?想他家里亦要放债,亦要讨利,岂肯饶人?况孔昭乃是窃盗我家财物,被我小厮捉获,登时打死,但不曾禀明官府,失此一节事耳。
”遂以酒饭相待。
民快工人亦入县诉状,有曰:诉状人史鲁,为烛冤豁命事。
惯贼马孔昭,窃盗害民,乡犬蠹。
本月月夜半,潜入厨房,偷盗财物。
仆见作获,是行打死。
不期贼兄孔佳飘捏磊债杀命情由,诳台诬陷。
切思人命重情,岂敢轻犯?仆止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
乞天详烛,超活蚁命,吁天哀诉。
苏公亦准史鲁状词。
次日,即拘马孔佳、史鲁一干犯人听审。
孔佳哀哀口叫弟被打死,史鲁切切强辩打死贼徒,真伪混淆。
苏公心知孔佳理真,史鲁情虚,乃呼原中辛金、里邻楮毕等,细细鞫审。
皆曰:“孔昭白日还债是真,未闻其黑夜窃盗。
史鲁见孔昭借他银两经营买卖,颇获其利,强欲磊算苛取。
孔昭不服,不免言语相伤。
史鲁不忿,喝令家人打伤致死。
今蒙老爷勘究,小的岂敢隐瞒。
”史鲁曰:“此二人皆是无耻光棍,私受孔佳贿银二十两,故此证陷小民。
且俗语云‘树大招风,富者多怨’,乞天明察,庶不冤枉良善。
”辛金乃曰:“孔佳贫人,衣食尚且不给,安得银子卖嘱小的?小的与孔昭又非亲戚,与史鲁亦非冤家,只凭天理二字,公道说来,并不敢有一毫私意。
”苏公听得此言大怒,遂将史鲁严加刑罚。
史鲁见情不宽隐,亦直直招认。
苏公判曰:审得史鲁乃万金蟒恶,素为不轨。
贪财无厌,囗霸一方。
凌虐小民,虽握发岂足以数其罪哉!乃今违例磊债,殴死孔昭,凶残亦已甚矣。
反诬孔昭夤夜入室偷盗家财,以贼打死勿论,希图掩饰。
此其肆行何其惨,而为谋何其诡也!岂知人心不昧。
乡有公评,党里干证,众口一词,俱称“白昼磊债所杀事真,黑夜窃盗乃死事假。
”鲁之恶不可言,鲁之罪不可赦,拟以主死大辟,用答地下冤魂。
下手家丁,照律问罪。
干征人等,公直无私,足追古道,实警将来。
取供申报。
陈府尹判问恶仆谋主
陕西西安府有一巨商,姓刘名永太,同恩养家仆进兴往广东潮州府发卖毡绒等货,大获其利。
结帐得银千有余两,遂命进兴收拾行李回家。
沿途轿马,渐至西南驿,在汪华家雇马,行到凉亭,离鞍憩息。
偶遇一队猎夫,网得獐麂兔鹿山鸡野鸟,无物不有。
间有死者,亦有生者。
惟一山鸡未死,眼中似觉流泪。
永太为人心慈,极好施舍,不忍山鸡受此网罗,欲买放生。
令进兴问猎夫山鸡肯卖否,进兴即问猎夫曰:“汝山鸡肯卖否?”猎夫曰:“汝买去何干?”进兴曰:“我东人欲买放生。
”猎夫曰:“若买去吃,价亦不多;如买放生,价要加倍。
”永太就命进兴拿皮箱过来,开锁取银与他。
猎夫争多竞少,汪华近客人皮箱边叫:“客官放生好事,还添他些。
”永太又开皮箱,取银凑他买成。
相别猎夫,行数十里,将山鸡放去。
汪华见皮箱许多银子,陡起枭獍之心,欲设谋害之计,一时无如之奈,乃发声慨叹。
进兴问之曰:“汪华哥,你为何事这等伤心?”汪华曰:“我今日见你东人皮箱内许多银子,我等如此命穷,分毫未有所积。
”进兴曰:“要银何难之有?只是未有合志之人。
若有合志之人,甚不难也。
”汪华曰:“何为不难?”兴不答,只微微而笑。
汪华曰:“汝为何发笑?”进兴曰:“我笑人痴不知我意。
”华曰:“你意欲何为?”兴曰:“我意欲谋一场大富贵。
”华曰:“大富贵如何谋得?”兴曰:“眼前若有同志之人,即时可得。
”华再三数问,兴方才说出真情:“我东人皮箱内有千余银子,你若肯同心协力,将我东人谋死,我与你两人岂不是即时大富贵乎?”华曰:“你说此事正合我意,我只怕你不肯害主,故不敢露其言。
我昨日发声慨叹者,正此故也。
既然二人同心合志,若至店中谋死,恐难脱身。
莫若明日行至山坞僻处,方可下手。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来依此计谋死,遂埋于深林之中。
二人商议同往远处买卖,兴曰:“你且归家,别做买卖。
我回不得,潜往金陵权开当铺。
我铺面牌额上改号‘九嶷’,你若通书问候,可寻当铺招牌,定知下落。
”言讫,遂将银子平分,相揖而别。
华即归家,渐渐将银置买屋宇田产。
族人邻舍议论纷纷,皆云:“此子不过一马夫耳,何为一旦而兴家创业若是之速耶?”俱有所疑。
未期半年,只听得潮州府府堂上一场异事,有一山鸡从空飞向府堂月台前,哭嘎其声。
府尹心中惶惶恐惧,意有甚凶变之事。
山鸡且飞且鸣,府尹问曰:“山鸡,你敢是来报我有甚凶变之事乎?”山鸡挺然不动。
府尹又问曰:“抑是你有甚冤枉之事乎?”山鸡才飞近案前点头。
府尹曰:“既有冤枉,差几名皂隶跟你往冤枉处所。
”山鸡慌忙将头连点几下。
即差饶甫、继善二人同山鸡而去。
已经二宿,山鸡飞引二人到一山坞僻处深林之中,山鸡飞上土堆,将爪在土上爬,连叫几声而死。
饶甫、继善二人即时投明地方,将土堆开看,果见一死汉,还未朽烂。
只见衣带上缚一挽手,饶甫二人遂解下挽手,带回报知府尹。
府尹问曰:“你二人跟山鸡到何去所?”二人答曰:“小的跟山鸡三日,到一深林之中,只见山鸡飞上土堆,将爪爬土,连叫几声而死。
小的即投明地方开看,果见一死汉在内,还未朽烂。
死汉衣带上有挽手一个。
”府尹看见挽手,即差精兵十名,拿城中马夫鞫问。
马夫俱已拿到,府尹问曰:“这挽手你认得是那个的?”众马夫答曰:“小的不认得。
”内有一马夫答曰:“此挽手是西南驿汪华的。
”府尹即差精兵十名,竟到西南驿拿得汪华赴台鞫问。
汪华不认,连打四十,又不肯认。
又将夹棍夹起,汪华受刑不过,只得招出前情:“小的马雇陕西客人刘永太,途中因买山鸡放生,瞧见皮箱银子,小的同他家仆进兴谋死是实。
”府尹曰:“进兴今在何处?”华曰:“进兴与小的分别之时,叫小的回家做买卖,他往金陵开一当铺,改号‘九嶷’。
说小的或通书问候,或自去看他,可寻当铺牌上‘九嶷’二字就是。
”府尹沉思不决,将汪华收人重监。
是夜思之曰:“我有同年者,任江陵县尹。
”次日,写书一封,差精兵四名,星夜赍书往金陵江陵县同年处,查究当铺有号“九嶷”者,可起解回对审。
进兴拿到,兴即诉状曰:诉状人进兴,诉为飞祸诬陷事。
身素守分,毫不妄为。
髫年跟叔贸易营生,至坐铺金陵,仅可糊口。
殊恶生平未识,捏故同谋。
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冤蔽覆盆。
乞台严审,庶泾渭得以两分,良民不遭诬陷。
匍匐哀哀上诉。
府尹细观诉状已毕,分付牢子监中提出汪华对审。
进兴坚执不肯招认,发打四十迎风。
鲜血淋漓,又不肯认。
又将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余下,晕死在地。
及醒又鞫,又不肯认。
又将脑箍箍起,受刑不过,招出前情:“小的与汪华同谋死主人是的。
”陈侯遂落批语曰:刘永太心地仁慈,既捐金以全雉;进兴心怀凶狠,思谋主以无方。
偶汪华艳羡,自庆得获知音。
山坞僻处,以棍石而谋主非命;深林隐地,分银两而别往金陵。
自谓遂谋得志而成家起本,岂知冥主业债而负屈含冤。
雉获解危,尚知诉台雪恨;兴叨养育,而忍弑主辜恩。
禽义何深,人心何惨?爰服上刑,永兹无赦。
汪华一体,秋后同决。
予按:此断陈公善政清刑,感鸟悲而鸣数年之冤枉;烛奸破究,断仆死以殄万世之穷奇,非明于格物者能乎?鸟也无知,尚能报怨;人而有觉,何忍忘恩?此冤一白,陈公之名着而报效之迹愈彰。
人而不仁,不如鸟乎?是以邑人以为神断云。
武主政断为父杀继母
广平县方有文,初娶结发妻室龚氏,生男如锦、如绣。
中年不幸,龚氏死亡,幼子如绣相继而死。
长子如锦,年方十九,读书守制,尚未纳媳。
家下中馈,无人主持。
事不得已,复娶欧阳氏娇女名曰玄娘者为继室。
玄娘性子甚是凶悍妒忌,屡屡抗夫虐子,且时时搬运家财养赡自己兄弟。
有文得知,每以良言反覆晓谕,曰:“汝之兄弟虽可爱息,但自家夫妇子母衣食更切,安可常常以家财资益大舅?且彼亦颇颇过活有余,何须如此过念?”玄娘始终偏私执拗,比前馈送更加殷勤,不顾家中有无,一一顾念兄弟为事,曾无忌惮。
有文见知,不胜忿争,夫妇遂相殴打。
玄娘一时发起凶性,手持利刀,一把将有文登时杀死于地。
如锦痛父被杀,奋不顾身,遂夺玄娘手中利刀,亦将玄娘一刀砍死。
顷刻之间,妻杀夫子杀母,邻里莫不骇异。
次日传闻于玄娘母家,其兄大显即往方家来看,果见有文与玄娘杀倒于地。
族长已令如锦置棺收起父母尸骸。
大显极骂如锦一场,遂写状入县,告曰:告状人欧阳大显,告为杀母大逆事。
王法霜严,罪重不孝;母恩地厚,理无擅诛。
痛妹玄娘,媒嫁方有文为继妻。
剧恶逆男方如锦,欺父凌母,揪打无时。
冤屈莫诉,妹若挥刀自刎。
如锦仑慌夺刀,误伤父命。
益逞凶残,手揪妹髻,一刀砍死。
王明见证。
人伦本变,远近寒心。
切思逼母刎颈,误父非命,罪已不赦。
况亲刃母,坏伦变法,天地倾颓。
恳台法究不孝大逆,庶两死暝目,九泉荷恩。
激切上告。
广平县尹苏公一见大显告词,勃然不悦,曰:“我为广平县尹而百姓有此恶逆,乃天地极大变异,四邻闻之,何以为人父母!”遂即准理,急急发牌拘拿如锦来问。
如锦亦赴县,具词诉曰:诉状人方如锦,诉为死报父仇事。
腹心受刺,安忍束手乎?痛父惨仇,岂知顾生!父娶继毋,狼心虎性,灭法欺天,手持利刀,砍父头死。
锦观大变,一时感激,顷忘身命,夺刀杀仇,不觉是母。
为父报冤,身陷逆名。
乞天垂念,悯愚逭死。
上诉。
苏公亦准诉词,即提原被干证,忙忙鞫问。
大显曰:“如锦血气方刚,心性极恶。
胁制其父,殴打其母。
我妹计无所出,不胜忿怨,乃持刀自刎。
如锦夺刀,先误伤父后明杀母,反捏痛父杀母,奋怒报仇。
继妹果杀夫,有官司可告,自有律法可问,如锦安得擅杀继母?逆天极恶,王法不容。
”如锦辩曰:“小人事奉继母胜如嫡母,邻里皆知,何敢殴母,何曾逼母自刎?前日夺刀杀母,亦非无故,只因父母斗口,母性凶悍,暴恶无比,持刀砍死我父,举家伯叔兄弟大小所共见。
彼时小人见父横死于母之卑鄙,胸膛烦热,忿恨万千,委的不合将继母杀死,乃事激气生,心难正遏,今虽追悔无及。
当日只为父仇,外忘王法,内忘身命。
今日倘有可生之路,乞爷超拨蚁命;如罪不可赦,则死亦无恨矣。
”苏公再三审问干证,王明、方秀等二人皆说:“玄娘先杀丈夫,故如锦夺刀杀母。
平日并无殴母之事,当时亦无逼母之情,只是顷刻发愤发怒,故只痛父,不觉其杀继母耳。
”苏公断曰:夫为妇主,室中何可操戈;母为子天,膝下岂容持刃?今玄娘妒过吕雉,凶甚则天,牝鸡司晨,一鸣家索;河东狮吼,到处人惊。
两口横冲,敌国起于中阃;夫头堕地,凶人出于内庭。
罪莫逃乎天诛,刑宜待于司寇。
如锦乃逞匹夫之微忿,蹈杀母之大愆。
父仇虽不共天,报怨难加母氏。
杀人固当凶忿,权有在于士师,若曰姑急孝恩,是有父天而无母地。
倘云能奋义气,将伸孝子而屈,法司据律依问,凌迟减等,姑从斩决。
苏公当日拟定如锦斩罪,大显叩首称谢:“妹冤得伸。
”如锦悄然,不能再辩。
及申详两院,皆依拟缴下秋季奏上重避。
刑部主政武承文细察此卷,心中有疑,反覆展玩,忽然想到,乃翻驳案文出活如锦死罪,武主政判曰:看得夫妇大义,信等乾坤;母子天伦,实昭今古。
乃继母犹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遂比于母。
今玄娘虽为如锦之继母,而手刃如锦之亲父,下手之时,母恩绝矣。
在律父祖被人殴而子孙助斗者无罪,纵有所伤,亦从减等。
况木兰、缇萦区区女子,且赴亲难;赵氏、张仅仅孤子,能报父仇;破楚鞭尸,世羡伍奢有子;灭梁亟首,人称国昌有孙。
如锦义气激昂,孝诚奋发,诛悍牝之凶死而无悔,斩恶枭之毒罪有弗知。
以亲冒刑,孝子固宜如是;为父剪恶,烈士信以为然。
在玄娘有可戳之辜,死胡足惜;特如锦无杀人之柄,杖之以刑。
马代巡断问一妇人死五命
王十六河南人也,家贫无倚,学打首饰营生,已经六七载,积有十六余金。
娶妻杨氏,德性幽闲,针指工夫极其精巧,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人见之者无不赏心悦目,无不牵惹情怀,人人啧啧称羡,皆曰:“此天降之娥也。
”住居东平永嘉巷口。
有徽州巨商刘信七者在于巷口对门,大开当铺,凡有所当金银首饰,悉拿与十六辨别真假好歹。
窥见十六妻子貌美,亦有贪慕之意,故假此为事,时常往来,两人似觉情密。
隔壁有一宰猪者名曰奚云,常常见信七往来彼家,以为十六妻子与彼通情,亦起奸淫之心。
于日夜探知十六往前街富家打造首饰,身带短刀一把,潜入杨氏卧房,搂抱杨氏云雨,不意扬氏坚执不允。
推捱半晌,奚云见杨氏坚意不肯,乃陡起狠心,将刀砍下杨氏之头。
将头带出,走过七八人家,丢于孙一门首石灰篓中。
次日,孙一关门,见石灰篓中一妇人头在内,慌忙提入,不意被一后生看见,即哄后生进门,假意小心将酒肉、银子买嘱,切莫说于人知。
那后生不肯受酒肉、银子,孙一恐怕后生说出,遂将后生打死,同妇人头埋于后花园中。
却说前夜奚云奸杨氏不从,砍杨氏之头去了。
随即刘信七亦潜入杨氏房中,亦欲奸淫杨氏,岂知杨氏已被奚云杀死在床。
信七将手在床上一摸,摸得其妇没头,两手鲜血淋漓,慌忙惊走。
归家卧于自己床上,心惊胆战,自不能言。
至更深,十六归家,只见门户大开;喊叫杨氏不应,径往房中床上一摸,摸着杨氏没头死于床上。
十六放声大哭,邻佑通知,俱来观看,众口哓哓,有此大变之事耶?王十六沉思半晌,对众人曰:“我家并无闲人来往,止有开当铺刘信七者常在我家来往,倩我代他认取所当的首饰真假,莫非他窥见我妻子美貌,探知我又不在家,黑夜潜入卧房,欲奸我妻子;妻子不从,遂将刀砍去妻子首级是的。
”当夜就至当铺叫喊刘信七,信七不能应,径到信七床上观看。
但见信七卧于床上,口不能言,两手血迹未干。
邻人以为奸杀是实。
次早王十六具状告于董佥事台下,状曰:告状人王十六,系河南人,告为奸杀大冤事。
身贫无活,打造营生,积攒六七余年。
娶妻扬氏容颜颇俊,恪守闺门,毫无瑕玷。
殊恶刘信七盖省巨商,在于对门开张当铺,凡当首饰,悉请身辨真假。
见妻貌美,恣意强奸。
恨妻不从,将刀砍妻首级。
两手血迹未干,邻佑可征。
切思人命关天,王法重大。
恳乞青天严拘填命,生死感恩。
哀哀上告。
董佥事准其状词,登时差人拘得刘信七到台鞫问。
严刑拷打,信七受刑不过,只得勉强招认死罪。
监禁司狱司,俟来年秋后处决。
却说刘信七之子名刘仪,见父屈问死罪,将千余银子买求分上,岂知董爷秉政清廉,不容赂贿。
刘仪亦无之奈。
复又具状告于王减刑及兵巡道,俱各不准。
次年二月,马鸣亮为河南代巡,法令甚是威严,折狱甚是明白,人民无不悦服,皆号为马青天。
刘仪闻知案临,即具词诉于马青天台下,词曰:诉状人刘仪,系徽州人,诉为苏冤豁命事。
身父刘信七,素守本分,毫不非为,带本东平巷口开张当铺营生。
殊恶邻居王十六于某年某月日夜,不知何人奸杀彼妻,捏告董爷鞫问陷爷,屈招死罪,冤数覆盆。
幸际青天案临,乞准提审,泾渭分发。
庶蚁命得苏,不遭诬陷。
望光匍匐上诉。
马代巡准其状词,即时发牌提原告王十六、犯人刘信七当堂面审。
刘信七解到,枷锁未开,代巡分付皂隶将粗板先打四十迎风。
信七晕倒在地,既苏而问曰:“汝奸杀王十六妻子,从直招来,免受刑法。
”信七曰:“小人平素守分,毫不妄为,岂敢奸杀人妻子?只是小人开一小当铺,凡当金银首饰,悉请认其真假何如,故在他家往来是实。
十六妻子不知被何人杀死,诬陷小人填命,望爷爷超豁蚁命。
”代巡闻其哀诉明白,乃曰:“将信七调开。
”后问王十六:“当时董爷拿你一干犯人鞫问,党里邻佑俱来看否?”十六曰:“惟邻居宰猪名奚云者不在。
”代巡曰:“奚云今在何处?”十六曰:“今在山阳开店。
”代巡即差人到山阳拿奚云赴审。
奚云拿至,吓得胆碎魂飞,面无人色。
代巡问曰:“奚云就是你?”答曰:“是小人。
”代巡见奚云言辞慌张,暗自思曰:“此人言辞慌张,杨氏被杀必此人也。
”乃曰:“王十六妻子被杀,我今访着是你杀死。
好好从直招来,免受刑法。
”奚云强硬不认,代巡怒曰:“汝杀人妻子是实,缘何不认?”分付皂隶将夹棍挟起,棒打八十。
几乎死矣,犹然不认。
代巡后以假言诱之曰:“你若有一妇人头还我,我即放你。
”奚云欲言不言,代巡曰:“你缘何欲言不言?”奚云曰:“姑容小人几日,才有头来。
”代巡唤禁子李期将奚云收监。
彼夜禁子提监,把奚云上夹床,欲索钱物。
奚云曰:“禁子哥,你不要把我上夹床,我有银子与你。
”禁子见说有银,不胜欢喜,乃问曰:“今日代巡老爷如何鞫问?”奚云曰:“代巡老爷分付我”禁子曰:“如何分付?”奚云曰:“老爷说我有一妇人头与他,即时释放。
”禁子曰:“要妇人头不打紧,若是有银子来买,我就有。
”奚云曰:“这等甚好,我店中收拾可有三四十两银子,你可替我密密叫我儿子办银子十余两与你,买一个头来与代巡老爷。
”禁子次日果寄信去叫奚云之子商议,其子不胜欢喜,即归家办银十余两与禁子买头。
禁子见财迷心,正值自己母妗在病将危,禁子遂陡起狠心,将母妗用药毒死,假为殡葬,密密将头割下,卖与奚云。
过四五日,代巡调出奚云理问:“容你过这许多日子,如何还没有头来见我?”奚云曰:“乞老爷着差人押小人出去两日,即有头来。
”代巡状其言,遂着差人二名押奚云出去。
次日,奚云将妇人头现来台下,以求释放。
孰意代巡乃假说之辞,代巡见奚云送此头来,愈加发怒曰:“此头从何处得来?”奚云见代巡发怒,吓得魂不在体。
代巡将奚云重打四十夹起,棒敲八十,奚云只得直说:“此头乃是小人将银子与禁子李期买的。
”即唤李期,严刑拷问。
李期受刑不过,说出真情:“此头乃是小人母妗之头,是小人将药毒死,割来卖与他。
”代巡曰:“世间有此枭獍之徒,立心何忍?”将李期重打五十,拟问死罪。
又将奚云挟起:“你这不良之徒,以此事观之,十六妻子是你奸杀无疑,从直招来,免当刑法。
”奚云强硬,不肯供招。
代巡吩咐快手将十枚布针钉奚云十指,奚云受刑不过,一一诉说前因:“委是小人杀死杨氏是实。
”代巡曰:“你为何杀死他?”奚云曰:“小的见他美貌,奸他不从,怒气将刀砍下头来。
”代巡曰:“头放在何处?”奚云曰:“彼晚小人就带头走出,丢在孙一门首石灰篓中。
”代巡即差人拿孙一赴台问曰:“去年奚云杀杨氏之头丢在你门首石灰篓中,你今埋在何处?”孙一只得直认果是真事,“小人埋在后花园中。
”代巡即差皂隶竟往孙一后花园中,掘取杨氏首级。
将锄掘开,果一妇人头并一后生尸体在内。
皂快即将杨氏之头并后生尸骸一同抬往见代巡老爷。
代巡见又一汉子死尸,即审问孙一。
孙一答曰:“此尸是小人的义子也。
”代巡曰:“你义子叫甚名字?”孙一一时不能答应,代巡怒曰:“此必是你谋死此人,既是你义子,为何不识名字?你从直说来,免受刑法。
”孙一受刑不过,只得直说:“是小人天早开门,只见石灰篓中一死人头,慌忙提入。
不意有一后生看见,是小人哄他进来,将酒肉、银子买嘱他不要说出。
那后生苦不肯受,小人恐他说出陷害小人,是小人将他打死是实。
”代巡即发雷霆之怒,将孙一连打八十,亦拟死罪。
批曰:审得奚云素行横强,荒淫无度。
奸杀王十六之妻,法所不容者也。
抑何杀一妇而累五命,大辟何辞?然刘信七亦操心不轨,宜坐极刑,但未行奸杀,姑流三千里,远戍边陲,以敬后犯。
孙一为掩己之非,打死无辜一命,是以自罹其法网矣,斩首曷辞!李期见财昧心,药毒母妗,割头鬻卖,此与枭獍之恶无弄,处决无疑。
夫五命之死,悉皆奚云之罪魁也,俱俟秋决,以卫淫风。
吴推府断问船户谋客
苏州府吴县船户单贵、水手叶新,即贵之妹夫,专谋商客,至于起家。
适有徽州商人宁龙,带仆季兴,苏州买缎绢千有余金,写雇单贵船只。
搬货上船,主仆二人,次日登舟开船,径往江西而去。
五日,至章湾稍船。
是夜,单贵买酒买肉,四人盘桓而饮。
极情劝得宁龙主仆,尽醉终止。
候至二更人静,单贵、叶新将船抽帮,潜出江心深处,将主仆二人丢入水中。
季兴昏昏沉醉,不醒人事,被水淹死。
宁龙幼识水性,落水时即随势钻下,偶得一木,缘之随水直下,见一只大船悠悠而上,龙乃高声喊叫:“救命!救命!”船上有一人是龙同县人氏名张晋,乃龙之姨表兄也。
知其语类故乡,忙令稍子救起。
二人相见,各叙亲情。
晋即取衣与换,问其何故坠水。
龙将前事一一陈说一遍,晋乃取酒为之压惊。
及天明,二人另讨一船,复转苏州,具状告于府,状曰:告状人宁龙,告为谋财害命事。
身带银千两,一仆随行。
来苏贩缎,往贸江西。
寻牙募船装载、不料驾掌单贵、水手叶新,揽载殊恶,往至章湾稍船。
设酒苦情劝醉,将身至仆推入波心。
仆遭淹殁,身幸张晋援救。
平白谋人,鲸吞财货,情极可怜,告台作主。
追货断填,剪恶除凶,生死衔恩。
上告。
时知府朝京推官吴士凤署掌府印,接得此状,细审一遍,行牌捕捉。
二人尚未回家,公差回禀,即拿单贵家小收监。
又将宁龙同监,差捕快谢能、李俊二人即领挨批,径巡水路挨访。
岂知单贵二人是夜将货另载小船,将空船扬言被劫,将船寄在单湾,二人起货往南京发卖。
既到南京,将缎绢总掇上铺,得银一千三百两。
掉船而回,至章湾取船,偶遇谢、李二公差,乃问曰:“你往何去?”谢、李二人曰:“奉公差遣,往松江而来,要搭船回去。
”贵曰:“既然回去,可同我船而去。
”谢、李二人毫不言动,同船直回苏州城下。
上岸,谢、李取出扭锁,将单贵、叶新二人锁起。
二人唬得魂不着体,不知风从何来,乃曰:“你二人无故将我等锁起,有何罪名?”谢李曰:“去见老爷,就有分晓。
”二人捉入城中,吴公正坐晚堂。
谢、李将二犯带出,曰:“小的领钧旨,拿单贵一起人犯,带来报到,乞金笔销批。
”吴公问曰:“你二人在何处捉获?”谢、李曰:“小的从水路缓缓游去密访,闻往南京。
二人欲雇船去,偶遇单贵二人回转,他问小人何去,小的佯言奉公差由松江而回,在此讨船。
单贵说载我二人回来。
小人路上并不曾说出,恐他奔走。
直回城中,方锁送老爷。
”吴公曰:“你二人且起来。
”又差四人往船上,罄将所有搬入府来。
吴公问曰:“单贵、叶新,你二人谋死宁龙,得银多少?”单贵曰:“小人未有谋人,知甚宁龙?”吴公曰:“方有仁云,凭他代宁龙雇船往江西,中途谋死,何故强争?”单贵曰:“宁龙写船,中途被劫,小人之命险不能保,安顾得他?宁龙之杀,贼杀之也;宁龙之财,贼得之也,与小的何干?”吴公怒曰:“以酒醉丢入波心,还自口硬说汝无干,可将各重打四十。
”叶新曰:“小人纵作有此亏心,今无人告发,无赃无证,缘何追风捕影,不审明白,将人受责,岂肯甘心!”吴公曰:“今日到此,不怕你不甘心。
从直招来,免受刑法,如不直招,取夹棍夹起。
”单贵二人身虽受刑,任敲狼头,形色不变,口中争辩不一。
俄而,众兵搬其船上行李,一一陈于阶下。
于监中取出宁龙来认,中间动用之物,一毫不是。
银子一两未有,缎绢一匹也无。
岂料其银并得龙之物,皆藏于船中夹底之下。
单贵见所陈之物无一是龙的,乃曰:“宁龙,你好负心!是夜你被贼劫,将你二人推入水中,缘何不去告贼而诬告我等?你没天理。
”龙曰:“是夜何尝被贼,你二人将酒劝醉我,将船抽出江中,丢我二人人水,将货寄在人家,故自口强。
”吴公见二人争辩,一时狐疑,乃思:“既谋宁龙,船中岂无一物,岂无银子?千两之货,置于何地?”乃令放夹收监。
吴公退堂,心思一计。
次早升堂,取单贵二人,令单贵站东廊,叶新站西廊。
先呼叶新而问曰:“是夜贼劫你船,有多少人,穿甚衣服,面貌若何?”新曰:“三更时分,四人皆在船中沉睡,忽众贼将船抽出江心,一人七长八大,穿青衣涂面,先上船来。
忽三只小船团团围住,宁龙主仆见贼入船,惊走船尾,跳入水中。
那贼人将小的来打,小的再三哀告,道我是船户,他方才放手,尽掳其货而去。
今宁龙诬告法台,此乃瞒心昧己。
”吴公曰:“你且站西廊。
”又呼单贵问曰:“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甚衣服,面貌若何?”贵曰:“四更时分,贼将船抽出江心,四面小船七八只围住,有一后生身穿红衣,跳过船来,将宁龙二人丢入水中。
又要把小的二人丢去,小的二人道我非客商,乃是船户,方才放手,不然同入水中。
”吴公见二人口词不一,将二人夹起。
二人皆曰:“既谋他财,小的并未回家,其财货藏于何处?”并不招认。
无法可施,又令收监,亲乘轿往船去看。
船内皆空,细观其中,船底有隙,皆有棱角,乃令左右启之。
内有暗拴,不能启,令取刀斧开。
见内物广多,衣服器用皆有,又有两只皮箱,皆是银子。
验明挑回府来,取出宁龙认物。
宁龙曰:“前物不是,不敢冒认,此物皆是,只有此新箱不是。
”吴公令取单贵二人问曰:“这贼可恶,先若不招,此物谁的?”单贵曰:“此物皆人寄的,何尝是他的?”龙曰:“你说是人寄的,皮箱簿帐谅你废去,此箱内左傍有一字号。
”吴公令左右开看,果然有一字号不差。
乃将单贵二人重打四十,又挟起,不认,又加挟起,二人熬刑不过,乃招出前情,其货皆在南京掇去,得银一千三百两,分做两箱,二人各得一箱。
吴公判曰:审得单贵、叶新蛇蝎虎狼,恶贯满盈。
干没利源,驾扁舟而载货;贪财害客,因谋杀以成家。
客人宁龙误载其船,舟行数日,携酒频斟。
杯中设饵,腹内藏刀。
趁酒浓睡,一篙抽船离伴;候更人静,双手推入长江。
自意主仆落波心,定丧江鱼之腹;货财囊私橐,得充饿虎之愿。
不幸暮夜无知,犹幸皇天有眼。
虽然仆遭溺殁,主获救援。
转行赴告,挨批诱捉于船上;真赃未获,巧言争辩于公庭。
夹底中搜出器物银两,簧舌上招出害命谋财。
罪应大辟,以偿季兴之命;赃还旧主,以给宁龙返家。
予观此断,民奸隐伏,黑白变迁,倘不细察,安能悉得真?而吴公一审得理,再察获赃,令奸凶塞辩自招,非有才有能者,其孰能之?为政者可不察欤!
魏恤刑因鸦咒鸣冤
武昌府江夏县民郑日新,与表弟马泰自幼相善。
新常往孝感贩布,后泰与同往,一年甚是获利。
次年正月二十日,各带纹银二百余两,辞家而去。
三日到阳逻,新曰:“我与你同往孝感城中,一时恐难收多货,恐误日久。
莫若二人分行,你往新里,我去城中,何如?”泰曰:“此言正合我意。
”二人入店买酒。
店主李昭乃新平日相熟者,见来而迎接,即唤酒来,虔诚劝曰:“新年酒一年一次,盛饮几壶。
”二人皆醉,力辞方止。
取银还昭,昭亦退让而受。
三人揖别,新往城中而去,临别嘱泰曰:“随数收得布匹,陆续发夫挑入城来。
”泰应诺而别。
行不五里,酒醉脚软,坐亭暂息,不觉醉睡卧亭。
正是醉梦不知天早晚,起来但见日沉西,忙行数里,地名南脊,前无村后无店,心中慌忙。
偶在山岗遇吴玉者,素惯谋财,以牧牛为名。
泰偶遇之,玉曰:“客官,天将晚矣,尚不止宿。
近来此地不比旧时,前面十里孤野山岗恐有小人不等。
”泰心已慌,又被玉三言四语说得,越不敢行,乃问曰:“你家住何地?”玉曰:“前面源口就是。
”泰曰:“敢来庭上借宿一宵,明早就行,即当重谢。
”王佯辞曰:“我家又非酒馆客铺,安肯留人歇宿?况且床铺不便,决然住不得。
”泰曰:“固知府上非客店,但念我出外辛苦,亦是阴骘。
”玉佯转曰:“我见你是忠厚之人,既如此说,收牛与你同回。
”二人回至家中,玉谓妻龚氏曰:“今日有一客人来我家借住,可整酒来吃。
”母与妻皆恶玉行此事,见泰来甚是不悦。
泰不知,以为怒己,乃曰:“小娘休恼,自当厚谢。
”龚氏睨视,以目一丢。
泰竟不知其故。
俄而玉出,妻乃趋入设酒。
玉再三劝饮,泰却情不过,饮至甚醉,却不知杯中有朦药在内。
泰昏昏不知人事,玉送入后小房安歇。
候至夜静,将泰背至左傍源口,又将本身衣服裹一大石,推入荫溏。
泰之财尽得之矣。
所害者非一人,所为非一次也。
新到城三日,货已收二分,并未见泰发货至。
又过十日,新自往新里去看。
到牙人杨清家问,清曰:“今年何来迟耶?”新愕然曰:“我表弟已久来你家收布,我在城中,如何久不发货来?”清曰:“甚表弟?并未有来。
”新曰:“表弟马泰,旧年也在你家,何推不知?”清曰:“他几时来?”新曰:“二十二日到阳逻,与我分行。
”满店人皆曰:“无有。
”心中疑惑,遍问别牙皆无。
是夜,清备酒接风,新闷不悦,众人曰:“想往别处收买,不然人岂会不见?”新只得宿过一晚,次日往李昭店问,亦曰:“自那日别后未转。
”乃心付:“或途中被劫?”新一路探问,皆曰:“新年未见打死人。
”又转新里问众客是几时到,皆说二月到的。
新乃心付:“此必牙家见他银多身孤谋死,亦未见得。
”新谓清曰:“我弟有银二百两,来你家收布,必是你谋死。
”清曰:“我家满店客人,如何干得此事?”新曰:“你店中客俱是二月到的,我表弟想或夜到,故受你害。
”清曰:“既有客到,邻里岂无人见;街心谋人,岂无人知?平白黑心说此大冤。
”二人大讲,因而厮打。
新写信雇一人驰报家中,次日告于县曰:告状人郑日新,系武昌府江夏民,告为虎牙谋害事。
身与表弟马泰同行买卖,各带本银二百两。
前月二十二日阳逻分手来城,泰往新里,店主李昭见证。
投入虎牙,杨清顷立枭心,利财谋命。
情惨昏天,哀爷作主,究尸究财,断填正法。
上告。
知县张时泰准状发牌。
次日,杨清诉曰:诉状人杨清,系本县民,诉为栽祸抵饰事。
身充牙行,奉公守法。
讵恶郑日新,前日飘空来家寻人。
马泰到家,岂无人见;屋坐街心,岂敢谋人?切思非途被劫,即恶自谋,患家清究,诳台抵饰。
恳天严鞫,泾渭两分,良不遭陷。
上诉。
县主准诉,行牌拘审,一干人犯齐赴台前研审。
县主曰:“日新,你告杨清谋人,有何影响?”新曰:“奸计多端,弥缝自密,岂露踪影!乞爷法究自明。
”清曰:“日新此言皆昏天黑地,昧己瞒心。
马泰并未来家,若见他一面,甘心就死。
”新曰:“小人分别在李昭店买酒,各往东西。
”县主问昭曰:“你实见他别去否?”昭曰:“是日到店买酒,饮罢一东一西而去。
小的来得仔细,不敢胡言。
”请曰:“小人店中客人甚多,他进店岂无人见?本店客伴邻里可审。
”县主拘客伴邻里问曰:“你见马泰进店否?”皆曰:“小的皆未见。
”新曰:“邻里皆伊相知,彼纵晚亦不肯说;客伴皆二月到的,二月岂知正月之事?大抵马泰一人先到,彼方起此不良之念,乞爷法断填命。
”县主见邻人客人各皆推阻,勒清招认。
清本无此,岂肯招认?县主喝令重打三十,不认。
又令挟起,受刑不过,乃乱招承。
县主曰:“尸在何处,原银在否?”清曰:“实未谋他,因受刑不过,只得屈招。
”县主大怒,又令挟起。
即刻昏晕,久而终醒,自思不招亦是死的,不若招承,日后或有明处,乃招曰:“尸丢长江,银已用尽。
”县主见招,即钉长板扭锁,判曰:审得杨清牙侩作活,引客营生。
马泰带银来店,遂起觊觎之想。
欺身独自,思为利己之谋。
衣半行凶,害其身于非命;更阑抬出,弃其骨于长江。
自庆财藏囊橐,岂思冤枉无辜。
害命谋财,俱皆招出;极刑大辟,处决秋时。
罪已拟定。
己及半年,朝廷委刑部主事魏道亨来湖广恤刑,历至武昌府。
是夜览案卷,乃见是本年新案,仔细详察,偶尔精神困倦,隐几而卧。
梦见一秃头顶一帽,奔于案前。
既觉,心中思想,竟不能明。
及览张知县审语“冤枉无辜”句,翻然有得,梦见兔顶帽,乃是冤字,想此中必有冤枉。
次日单调杨清一起人犯研审,问李昭则曰:“明白分别。
”杨清、邻居皆曰:“未见。
不知。
”心中自思:“此必中途有变。
”次日,托疾不出,微服带二家人往阳逻。
一路访察,至南脊,见其地甚僻,乃思:“马泰身死,必在上下之间。
”细察,但见源口鸦鹊成群,裁啄荫塘岸畔。
三人进前视之,但见一死人浮水面上,尚未甚烂。
魏公令家人竟至阳逻,讨卒二十名,轿一乘,到此应用。
丞知是魏公,同轿夫自来迎接。
见毕,即令卒下塘取尸。
其深莫测,内一卒名赵忠禀曰:“小人略知水性,愿下取之。
”魏公即令下塘,拖尸上岸。
魏公曰:“你各再寻,看有何物否?”忠一直钻下,见内死尸数人,皆烂不能得起,禀与魏公。
魏公即令卒捉上下十余人家,问曰:“此塘谁的?”众曰:“乃一源灌荫,非一家所有。
”魏公曰:“此尸是何处人?”众皆不识。
将十余人带至中,路上自思:“这一干人如何审得?将谁问起,安得人人而加刑哉?”心生一计,回坐定,带一干人进。
魏公令一班跪下,各报姓名,令丞逐一开其名呈上。
魏公看过一遍,乃曰:“前在府中,夜梦数人来台前告状,被人谋死丢于塘中。
今日亲来看,果见数尸与梦相应,今又有此人名字。
”佯将朱笔乱点姓名,点毕高声喝曰:“无辜者起去,谋死人者跪上听审。
”众人心中无亏,皆走起来。
惟吴玉唬其心惊胆战,起亦不是,不起亦不是。
正欲起来,魏公棋子一敲,骂曰:“你是谋人正犯,安敢起去!”吴玉低首无言。
喝打四十,问曰:“所谋之人何方人氏,一一招来,免受刑法。
”吴玉不认。
令取挟起,乃招曰:“远方孤客,小人牧牛为名,将言语哄他回家安歇,将药酒醉倒,推入塘中,皆不知姓名。
”魏公曰:“此未烂者,几时谋死的?”吴玉曰:“今春正月二十二日夜谋死的。
”魏公自思:“此人死日正与郑日新分别同期,想必此人。
”令将吴玉锁押。
次日,起马回府。
府中官僚人等,不知所以,出郊迎接,皆问其故。
魏公一一道之,众皆叹服。
次日,调出杨清等略审,即令日新往南脊认尸。
新认尸明白回报,取出吴玉研审。
乃问清曰:“当时你未谋人,为何招认?”清曰:“小人再三诉说,缘因本店客人皆说二月到的,邻里皆恐累身,皆推不知,故张爷生疑。
苦刑拷打,昏晕几绝,自思不招亦死,不若暂招,或有见天之日。
今日幸遇青天,访出正犯,一则老爷明察况冤,次则皇天不昧。
”魏公令打开杨清枷锁,又问日新曰:“你当时不察,何故妄告?”新曰:“小人一路遍问,岂知这贼弥缝如此。
小人告清,亦不得已。
”魏公曰:“马泰当时带银多少?”新曰:“二百两。
”又问吴玉曰:“你得泰银多少?”玉曰:“实非小人谋害,前日但畏法乱招。
”魏公喝打四十,玉乃招曰:“谋马泰是实,银只用去三十,余银犹在。
”魏公即差数人往其家追取原赃。
其母以为捉己受刑,乃赴水而死。
龚氏见姑赴水,亦同跳下。
公差见而救起,搜检原银,封锁家财,令邻里掌住,自带龚氏,出官禀曰:“玉母已赴水死,此妇亦已,小人救起,送台发付。
”魏公曰:“这妇人可恶,丈夫为此大恶,怎不谏阻?你与同谋,亦该死罪。
”龚氏曰:“屡谏不从,母谏成仇。
婆婆今死,妾亦愿随,岂料公差救起。
今日夫受极刑,亦愿同死。
”魏公曰:“你既屡谏不从,与你无干,今发官嫁。
日新,本该问你诬告之罪,但要你搬尸回葬,罪从免拟。
”日新叩谢。
魏公判曰:审得吴玉日牧山坞,以险语而诱人借宿;夜陈醉酒,以灌醉而谋人水中。
狼虎狠心,使之妻子不相见;虺蜴毒谋,令人财命尽消亡。
死不甘心,白兔梦中来诉冤;灵难暝目,乌鸦塘畔哭沉冤。
痛此数商,奔走江湖而丧命;惜哉马泰,自投圈囹死无辜。
于累日新,为友而深构怨;祸延牙侩,无罪而误遭刑。
稔恶贯盈,寸斩难以谢罪;强梁上乘,大辟用正典刑。
池内数商,卖玉家货而营棺梓;都中保甲,领尸殡殓而葬山林。
杨清无罪,省发宁家之例;日新诬告,谅拟不应之条。
搬尸回葬,免作他乡之鬼;原银领去,用为路费之资。
龚氏无辜,由伊自嫁;吴玉收监,秋后决裁。
张孝感法既不明,粟当暂止。
予按:此断魏公之英明如此,上不负朝廷推毂之诚,下不致囹圄覆盆之叹。
不然杨清之死几陷于无辜,而马泰之冤终沉于苦海。
此冤一白,京师大震,远近知名,而恤刑之任始不虚矣!理刑者可不察欤!
卷 二 强奸总类(有目无文)
卷 三
奸情总类 #
傅代巡断问谋娶杀命
翠英姓赵氏,字贞淑,池州铜陵县人也。
父讳亨,早卒。
翠英方三岁,母童氏适富家张杰,翠亦随焉。
杰无子,爱之犹如亲女。
迨年十四,丰姿俊雅,美貌超群。
言德工容,四者咸备,远近恳求纳聘。
时同里有方国珍、李良玉者,二家求聘独切。
方乃盛族世家,清贫不足;李系乡民,家资暴富。
方之子名一卿,李之子名汉宰,皆仪容俊雅,且与翠英同庚。
杰欲许李,则鄙其阀阅之卑微;欲许方,又虑其家道之困窘,迟疑半载莫之能决。
一日,谋于族人之老成卓见者为之画策。
其人半晌乃曰:“嫁女必须择婿,婿若佳品,则兴发不可料也,他何论哉!”杰曰:“若然,又何以知其佳乎?”其人曰:“此易事也,子宜盛为酒食,特召二子,仍请前辈之善藻鉴者,使潜窥之,一则观器量之何如,二则观学问之深浅,择其尤者许焉,不亦美乎!”杰深然其言。
至二月花朝佳节,开筵会客,凡宗族之高人名士,咸聚集于堂中,国珍、良玉亦各携其子而至。
玉之子则人物整齐,举止揖逊,行礼未免矜持;珍之子则眉清目秀,言谈侨雅,绰约自如。
席中有号素轩者,则张之族长也。
一见二子,已知其优劣矣。
乃言曰:“宗侄张杰,有女及笄,方、李二公欲求缔好。
两门之子,人物并佳,但未识姻婚果在谁乎?素轩曰:古人有射屏牵丝之事,皆所以择婿也。
吾则不敢为此。
”因呼二子至前,曰:“老汉别无所言,但有一对,烦二位对之。
其对云:朱结陈,求合百年之好。
”李子生于富室,懒习诗书,闻命睢,久之不就。
方子躬身对曰:“秦联晋雅,久谐二姓之盟。
”众皆称羡。
李良玉见其子莫措,大以为惭,父子竟不终席而告辞矣。
于是满座人等皆相赞襄方子为美,遂即许其亲事,不出月余,已择日过聘。
而张杰以爱婚之故,遂召至其家,延师教之。
一日,偶童氏患恙,一卿人问岳母之疾,而翠英正侍母汤药,不虞卿之至也,回避不及,乃相见于母之榻前。
一卿眄之,姿色绝世,不胜欢忻,遂私封红笺一幅,使婢送与翠英。
翠英拆开视之,乃一空纸也。
翠英成一绝以答之,诗曰:茜色霞笺照面赧,郎君何以太多情?风流不是无佳句,两字相思写不成。
一卿得之,喜不自胜,乃持归以夸示于汉宰。
汉宰恨其夺已之配,以白于父。
其父不责己之子无能,反恨一卿父子入骨,即诬以事,俱不得申明。
方问军辽东,张问军云南,俱各全家赴戌。
相别之际,凄惨消魂,观者皆为堕泪。
遂尔南北两行,又不通其音问。
张杰数年已殂,家业零落,惟童氏母女萧然茅店,卖酒路旁。
虽患难之中,而英之青年粹质,容貌终异常人。
有土豪王显贵者,见而悦之,欲娶以为妾。
童氏以许人为辞。
王知其故,遣媒谓曰:“方郎辽海为军,死生未卜,纵无恙又安能到此而成婚耶?与其痴守孤穷,磋跎岁月,盍不归我富家,任你母子受用,亦不枉虚度一生也。
”翠英坚执不从。
又使媒抠行言,且压以官府。
童氏惧,与翠英曰:“一从卿去,五阅春秋。
地角天涯,鱼沉雁杳。
汝之身事终恐无归。
况汝父又亡,流落他乡,富豪侧目,欲强婚聘,吾孤儿寡妇,将何以推之?”翠英泣曰:“方郎遭祸,本自儿身;若再别配,大为不义。
且人之异于禽兽者,以其有诚信耳;若弃旧而结新,则诚信安在?实犬马之不若也。
惟有死而已,其肯为之乎?”其夜,乃背母缢于房中。
母觉而解救,良久方苏。
王显贵闻知,怒使家仆碎其门壁,逐去他居。
时有老使徐君亦铜陵人,张杰存日与之相善,怜童氏孤苦,假以廊一间,使之居焉。
一日,客有戎服者三四人至于中,徐君问所从来。
其人曰:“小人乃辽东东卫总小旗,差往海南取军,到此假宿耳。
”值童氏偶立阶前,中一少年眉清目秀,衣冠齐楚,不类武卒,奴往相视而有凄惨之色形于面目。
童氏心动,乃问之曰:“尔何人耶?”对曰:“一卿,姓方,池州铜陵人也。
幼时父曾聘闾里张杰之女为婚,未成亲而两家皆为李良玉所害。
张戍云南,方戌辽东,不相闻者数年矣。
适因入,猛见妈妈状貌酷似小子妻母一般,故不胜伤感,非有他也。
”童氏后问:“张家今在何处?其女何名?”对曰:“女名翠英,字贞淑,结亲时年方十四,以今计之,当十九年。
第忘其所遇州郡,难以寻觅耳。
”童氏闻之,颇有喜色,入谓女曰:“若然,是天使之会也。
”明日,又细问之,果一卿也。
童氏乃哭曰:“吾即汝之岳母,汝丈人已死,吾母子流落于此,出万死已得再生,不图今日乃得相见,诚天使之然也。
”即以其事白于使,徐君及一卿之同伴众口哓哓,以为前缘。
徐君乃赐银为礼,与其毕姻。
合卺已毕,各诉衷曲,一卿曰:“姑侯来年,携汝同归辽东,则永远可相保矣。
”既而一卿伴有丁总旗者,忠厚人也,谓一卿曰:“君方燕尔,莫使抛离。
勾军之行,我辈当分诣各府投文。
君善抚室,且此相待,公事完日,相与归辽。
”卿遂置酒,与众饯别起程。
不料土豪王显贵慕英之心未绝,闻一卿重会成亲,又触旧恨,知众人已去,潜以逃军为名,告捕入狱杖杀之,藏尸于窑内。
乃令媒谓童氏曰:“彼已死矣,可绝念矣,吾将择曰备轿来迎汝,若不从,定行毒害。
”媒求诺反命,翠英使母诺之。
媒去,英与母曰:“儿不死必为强暴所辱。
”母亦无如之奈。
是夜,忽监察御史博公到,翠英喜曰:“吾夫之冤可雪矣。
”明曰,即具状以告,状曰:告状人赵翠英,告为急究杀夫事。
人命关天,王法不赦。
父在将身许与方一卿为妻,不料家门遭害,远戍辽东。
母子流落,卖酒路旁。
富家王显贵见奴貌美,屡欲强娶为妾。
后遇奴夫一卿前来勾军,会合成亲。
岂恶缉知,假以逃军告捕问解,将夫打死,身尸不见,随即串媒强逼许嫁。
痛思杀夫埋尸,情何惨酷。
恃强逼嫁,恶极弥天。
幸逢青天案临,救生有路。
恳准严究,夫尸填命,剿除枭恶,生死感激。
上告。
傅公看了状词,遂批准,允仰县官提人解究。
王显贵亦即具状诉于傅公台下,曰:诉状人王显贵,诉为诬害黑究事。
身素守法,世称良民。
恶妇亲母童氏,衣食不敷,与身借银。
殁日怪身逼取,仇恨妾捏强娶杀夫,悬空架害。
痛思人命重大,杀死岂无人见?明系报复旧仇,捏此诉词陷害。
乞天洞烛究诬,剪除陷阱,救拔良善。
上诉。
傅公看了状词,亦准允。
数日,傅公升堂,本县共解原告张翠英、被告王显贵一起赴审。
傅公即严加鞫讯,而求尸未得,难以定罪。
忽羊角风从厅前而起,公祝之曰:“死者有灵导吾以往。
”言讫,风即旋转,前引马首往走窑前,吹开地灰而尸见矣。
公委官检验,伤痕宛然。
即将王显贵枷锁,入狱填命。
傅公断曰:审得王显贵为富不仁,存心多恣。
逞凶跳梁,恶同猛于狼虎;使仇凌懦,毒且过于蝎蛇。
贪翠英之美色,已促之自缢;恨翠英之坚拒,又逐之他居。
屡屡逼害,实欲强娶成姻;时时造计,未遂缔好深愿。
况一卿一到,夫妇成亲,当斯之际,杀害之意已滋于中矣。
百般奸诡,告以逃军,将捕转解,则谋杀夺娶之迹,不亦昭然者乎?乃昏夜打死,欲掩生者之耳目;埋藏尸首,竟灭死者之迹踪。
一卿既死,汝将何归?串媒强娶,遣轿夺迎,致令翠英命介斯须。
幸院到收理状词,尚且鞫讯不屈。
岂知天理昭彰,鬼神莫掩。
忽角风起指引尸所,委官验检,伤痕具在。
此等大恶,实天地之所不容,王法之所不宥者也。
拟以大辟,法所当然。
傅代巡伏幸公命县官葬一卿于效外,翠英哭送,自沉于侧池中,因命以俱葬。
公言于庙下,礼部旌奖,其曰:“贤义妇之墓。
”童氏亦官给衣廪,优养终身。
吴代巡断问娘女争锋
南粤汪泽生一子名赭仔,家资贫穷,挑担营生,抚养妻子。
汪泽为人奸宄,专一鼠窃狗偷,被人捉获,送官遭刑,拟罪监禁一年,几乎饿死。
后得曾知县垂帘清正,明察秋毫,审得汪泽初犯,刺臂省刑释放。
未及半载,仍行窃盗,过恶不悛。
其妻谢氏屡屡劝曰:“为人在天地间,只可勤俭处世,毋作非为。
上与祖宗争光,下与妻子争气,方是个好人。
况且赭仔年幼不谙世务,你日夜思量盗人财物,酷好口腹,如此为人,怎生是好?殊不知贫富皆由命定,偷人财物,何曾见你发迹?又只是这等贫穷。
自今以后,万望我夫改恶悛善,为个好人。
古云‘宁可清饥,不可浊饱。
’”汪泽被妻子抢白一场,自觉无颜,遂与贼伙逃出他方,仍然为盗,被人乱枪杀死,尸骸暴露。
谢氏见夫不回,日夜忧闷,欲令赭仔去寻,年幼不能远觅。
谢氏恐夫为盗之人终有大祸,忧闷成疾,遂自缢死。
赭仔见母死了,无人拘束,放荡纵逸,不顾廉耻,将后庭花交结棍徒,只贪酒肉肥口,后为一富家子弟包在花园戏耍。
赭仔口舌利便,善会逢迎阿谀取奉。
富家子弟见他乖巧,辄为之婚娶玉娥为妻。
生得俊雅,杏脸桃腮,香肌细腻,诚赛月羞花之貌也。
未及期年,身怀有孕,遂生一女,取名桂馨。
生得窈窕。
后二年,又生一女,取名桂姬,亦生得美。
二女八字俱带桃花煞,无人求聘。
家贫,日给难度,将夫骂曰:“你这忘八,终日游手好闲,又好口腹,况你田产半毫也无,家事日见消乏,教我娘女如何过日?你也要思量做甚生意才是,终不然叫我娘女耽饥受寒过得?”赭仔见妻子所说言言中理,不能答应,遂谓妻曰:“你小心在家看顾女儿,我要出外寻些生意,攒些钱回来抚养你娘女。
”妻见夫说,喜不自胜。
次日,夫妇相泣而别。
殊知一去不回,音信杳无。
娘女在家,日食难度,常时与邻居黄狗借贷柴米。
黄狗见他娘女生得美貌,借不推辞。
黄狗曰:“汝丈夫出去多年,丢你娘女在家不顾,真畜生之类也。
若不是我家借些柴米与你,岂不饿死乎?”玉娥曰:“多得你周急,不敢忘恩。
待夫回来,厚利奉还。
”黄狗曰:“我也不要你还我,只爱与你结为兄妹,不知你意肯否?”玉娥知其来意,亦微微而笑曰:“我这贫妇不敢高攀。
”玉娥乃是淫恶之妇,又值家贫,遂与黄狗私相谓曰:“此时人多不便,恐人知觉,你可元宵夜趁灯月交辉,人民混扰,可密秘潜踪来我家,方可如愿。
”黄狗依期赴约,同衾共枕,恣意取乐。
既而两情绸缪,无夜不衔杯对饮,乐极天然。
已经两载,情意渐淡。
黄狗见他长女桂馨娆娇窈窕,又欲奸之。
殊桂馨亦是淫滥之女,背了母亲,遂与黄狗通焉。
于是只与桂馨情厚,冷落玉娥。
玉娥心中甚是妒恨,寻思一计害死黄狗。
欲害死在家,又恐族人邻佑知之。
又越两月,见黄狗果只钟爱女儿,是夜安排药酒,次早假意托他去市买布做衣服。
次早,叫得黄狗来家吃早饭,将药酒劝饮几杯,催促去买。
黄狗去半途一乡村谢成店中吃午饭,药酒发作,疼痛难忍,喊叫倒地而死。
地方保约都来观看,俱认得是黄狗,如何死于此,恐有贻累,即着人去黄狗家报知。
黄狗弟黄文收尸回去。
黄文疑是店主谋死,遂告于县。
地方亦具状首于县。
李爷即差精兵十名去拿店主谢成。
拿到鞫问:“黄狗死于你店,必是你图财谋死是的。
”谢成叩头哀诉曰:“黄狗来店吃午饭,不知登时喊叫数声而死,小人白日青天,敢谋人命?”李爷权将谢成收监,又将仵作验尸。
将尸验过,乃服毒死者。
回禀李爷,李爷曰:“你相验尸首如何?”仵作曰:“是服毒死的。
”李爷又监中提出谢成,拷问:“是你药酒谋死是实,从直招来,免受刑法。
”谢成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偿命,收监俟决。
谢成之父谢荣见子无辜陷于死罪,日夜垂泪不已。
闻吴代巡案临,莅政严肃,官吏凛然,鬼神惊惧,折狱如神。
谢荣即具状奔诉,曰:诉状人谢荣,诉为烛冤豁命事。
贫男素守本分,毫不乱为。
家无产业,客店营生。
冤凑黄狗来店买酒,一刻身亡。
李爷不容分辩,拟男偿命。
切思白昼谋人,难逃邻居耳目。
绣衣到日,望苏蚁命。
冤根奔乞青天,劈冤杜害。
上诉。
吴代巡将状详看一番,遂出牌调谢成面审。
谢成亦将前情哀诉,一时难辨,权将谢成收监。
是夜,吴代巡梦见一黄犬口衔一块肉,半边鹅,近前跳蹈而死,惊醒乃是一梦。
吴代巡半夜不睡,将梦想解,自言曰:“黄犬乃黄狗也,一块肉半边鹅乃玉娥也,莫非黄狗与玉娥有甚冤枉,故托此梦?”次早升堂,即差人去拿黄文。
黄文拿到,吴代巡问曰:“你家有名玉娥者否?”黄文答曰:“小的没有,只有邻居汪赭仔妻子名王娥。
”即差精兵六名,去拿玉娥。
玉娥拿命到,即将重刑拷鞫。
玉娥受刑不过,招出真情:“小妇人与黄狗通奸是实,只因黄狗心肠变了,后与小妇人长女桂馨通情,把小妇人抛却,故此小妇人妒恨,假托他去市买布做衣,将药酒毒死的。
”于是将谢成省还还家,又拿桂馨一同拟罪。
傅代巡断曰:审得玉娥乃淫妒之妇也,桂馨亦淫滥之女也。
而母女妒奸,人伦大变,曾夷虏之不如。
黄狗既奸其母,又奸其女,罪不容于死,死亦宜矣。
桂馨不合背母通奸,绞刑不贷;玉娥不合毒耽谋害,大辟何辞!予按:汪氏一家,奸盗俱全。
父以盗而竟殒身,子以荡而竟忘返,妻因无赡而改节,女因失配而荒淫。
母子争锋,遂起耽毒奇谋。
黄狗恋新,自取无端大祸,死固宜然,是不足恤。
谢成无辜,几陷就死,幸而吴公感梦,顿释其冤。
此天心不昧,故彰善恶之报,而人可不鉴诸?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泰原府寿阳县余国祯,为人淫荡,败俗伤伦,不顾廉耻。
长子春曦,娶妻汪氏。
才归半载,时遇暑天干旱,春曦夜往田间看水未回,汪氏在房洗浴。
国祯知之,冲门而入。
汪氏初谓夫回,及近才晓是翁,一时穿衣躲避不及。
国祯向前抱住,汪氏难以推托,遂而从焉。
自后常相往来,终常碍子,国祯乃设一计。
次年,将银五两,令子出外做些小可生意。
春曦领银而去,三月未回。
翁媳夜夜同寝。
春曦甚是获利,遂不农田,往贩棺木发卖,亦颇获利。
过三载为次子春旭娶妻黄氏。
已归两月,一晚见伯不在家,入姆房同绩。
偶遇翁与汪氏云雨,即欲走避。
国祯遂舍汪氏,而并擒黄氏。
黄氏不从,汪氏助之解衣。
黄氏不得已而从焉。
自后两媳皆有,二子不在,常同饮同睡。
提防甚是缜密,二子皆未知之。
又过数年,为幼子春明娶妻石氏。
其妇仪容俊雅,较之二姆犹胜十倍,性甚刚烈纯白,言不乱发。
才回一月,国祯谓汪氏曰:“前番二婶得你助我,我心甚喜。
今三婶再助我,明日分开之时,多分些财产与你。
”汪氏曰:“今日便是这等说,明日到手,丢我一边来,分之时忘记此言。
”国祯曰:“我心不比别人,心甚均允,三个媳妇平平就是。
”偶然黄氏入来,国祯曰:“才说未了,你二人皆有,干得停当,并无一人知之,恐今新婶觉察,知之不当稳便。
你二人莫若做脚,一起污之,以塞其口,免后面被他识破,出闻外人不雅。
”黄氏曰:“此事容易,何须挂怀。
”次日上午,春明兄弟三人皆出外去,汪氏、黄氏曰:“新婶入来同坐,你一人独坐恐会痴困,同入来讲话,精神更爽。
”石氏因二姆连呼二次,徐徐而入。
坐不多时,见翁自外而入,石氏忙起身回避。
黄氏扯住曰:“坐无妨。
”只见国祯欣欣而近,石氏失色而奔,乃被二姆紧紧扯住。
有国祯近前抱住,解带的解带,剥衣的剥衣,不由自愿。
石氏高声大喊,汪氏以手掩其口,您行云雨。
国祯兴尽而止,石氏满面羞惭,穿衣理发忿忿而出,入己房,自缢而死。
春明兄弟三人及午而回。
春明入房,见妻缢死,大哭惊骇,不知其故。
问于二嫂,皆曰:“不知。
”东邻西舍皆来视之,不明因何致死。
春明令人报于外家,岳父石富、岳母方氏、舅石康、石泰举家上门来看,乃谓春明夫妇有不合处,受气不过,自缢而死,大闹一场。
春明曰:“今日上午我并未在家。
”石富曰:“既非你不和,必与二姆讲口,以致如此。
”黄氏曰:“婶婶才归一月,我等就有何事讲口?”富曰:“汝等皆说无事,我女因何故致死?”次日具状告于县曰:告状人石富,告为身死不明事。
有女碧玉,及笄出嫁余春明为妻。
才归一月,无故缢死。
切思婿出农田,女甘自缢,非翁逼奸,即姆斗口。
告乞爷台,法究何辜,正律断填。
生死两感。
上告。
是时周国祚青年进士,莅任明如秋月,清若寒冰。
见其状,乃审过口词一遍,即准发牌,差毕英、李贯拿来余春明。
具状诉曰:诉状人余春明,诉为返诬事。
身娶石富幼女为妻,入门才方一月。
身往田间,午归见缢。
切思姆婶未久,何事竞争?非怀旧好,即不甘贫。
恳天细审,泾渭自分。
上诉。
县主准诉,亦审口词一遍,次日,拘齐人犯,升堂点过,汪氏、黄氏不到。
县主曰:“此事必要此二妇来方可研审。
”令差带出。
次早齐到,县主曰:“一应人犯皆跪踊道上,不许上来。
”众皆跪定,主曰:“汪氏上来听审。
婶娘之死,你必知端的?”汪氏曰:“是日上午并未有半毫之事,我与二婶同坐,彼一人独坐,不知如何寻此短计。
”县主曰:“你属一家,如何你二人坐,独不叫他同坐?”汪氏曰:“二人亦曾叫他,他自不来。
”县主曰:“此言亦未可信。
”带下去,叫黄氏上来而言曰:“你姆已明白言矣,看你如何说。
”黄氏曰:“新婶自归,四门不出,独坐房中,前日不知如何无故缢死。
”县主曰:“先间你大姆已云三人同坐,你又说他独坐,如何言语不合?”黄氏曰:“后因我二人叫他,方才入来同坐。
”县主曰:“既同坐,如何突然吊死,你怎不知?”黄氏曰:“坐久出去,入房吊死。
”县主曰:“先你大姆云你与他因事厮骂,他才出自缢。
”黄氏曰:“我并未有。
”左推右托,话不明白。
县主乃将帛起,带在一傍,又唤汪氏曰:“你说你二人同坐,新婶一人独坐。
你二婶又说你叫他三人同坐,因事斗口,受气不过,你新婶才出自缢。
我因他未说因何事厮骂,故尔起。
你可直说,不然一同起。
”汪氏七推八阻,指东话西,言语不一。
亦将起,带在一傍。
乃唤春曦、春旭而问曰:“你二人妻子平日有奸夫否?”二人皆曰:“家中并无杂人来往。
”县主曰:“此必是与甚人有奸,挟之同从,故尔缢死。
”春明曰:“老爷神见。
昨日小人见妻吊在房上,解下为之整衣,但见里衣皆裂,阴户流膏。
”县主曰:“事无疑矣。
”又吊黄氏、汪氏问曰:“分明是你二人有甚厚情奸夫,挟令同从,石氏性烈自缢而死。
你明白招承,免受刑法。
”二妇强争强辩,县主令松重杖。
黄氏受刑不过,乃直招出前情。
县主即差精兵四名拿国祯。
国祯自知理亏,赴水而死。
将二妇各打四十,拟定填命。
判曰:审得余国祯豺獗为心,犬羊成性。
父子同牝,效新台之丑行;翁媳并居,仿秦俗之夷风。
理亏赴水,罪不容诛。
汪氏、黄氏既不洁身而自淑,而乃含血以污人,究且辱人而同丑,故尔移祸以及婶。
翁不翁,媳不媳,行同畜类,紊乱纲常;姆不姆、婶不婶,心符鸨鸟,败坏王章。
明正厥辟,以正王朝之纪法;合灭其居,以洗华夏之侏。
本秋将二妇处决,差兵拆其房屋。
以其大坏人伦,故与大叛者同刑,是可以为后世之龟鉴。
周公之审,不先问男而单问妇,口词不一而乃诘其有奸无奸之故,能使春明详料其理,了然明矣。
新民君子,遇重情必究心加察,方得其真,万毋草率可也。
强盗总类 #
丁太府断舟人劫财杀命
施广德字存仁,系温州府生员也。
身任徐州知府,德抵任省亲,宦囊颇厚。
居数月,即回家到扬州讨娶一妾王氏。
姿容美丽,不惟女工件件皆能,抑且琴棋书画,事事皆晓。
夫妇每日舟中饮酒欢谑。
一夕泊舟于苏之寒山岸畔,开包取银,买办酒肉。
舟人窥见其银,遂起恶心。
迨至夜半,将广(德)丢于水中,奴婢杀死,止留王氏一人。
舟人问王氏曰:“汝知吾之不杀汝乎?吾有一子,年长未娶,令撑舟往嘉兴去矣。
留汝为媳,回即匹配,幸勿惊恐。
”王氏正思夫奴皆置之死地,独留吾一人者,意不无淫辱于我也,亦欲投于水中。
一闻为媳之言,料不为辱,乃佯应之曰:“若然,则妾之幸也。
”于是曲意奉侍,即以公公呼之。
舟人亦以媳妇待之。
数日稔熟,不复防闲。
值中秋令节,舟人盛设酒肴,剧饮痛醉。
王氏伺其睡浓,轻身上岸,走一二里,忽迷路,四面皆是芦苇。
兼且鞋弓袜小,不任跋涉之苦。
又恐舟人醒来追寻,遂藏躲于芦苇之中。
俟至东方渐白,又走一二里,望见林中有一所屋宇,急往投之。
门犹未开,但闻钟鼓之声扬于外。
少刻门开,乃一尼姑庵院。
王氏竟入,拜见院主。
院主问曰:“娘子何家宅眷,又何清早到此,莫非背夫而逃乎?”王氏伪对之曰:“妾真州人,阿舅游宦淮南,挈家抵任。
不幸吾夫没,夫以嫁于盐商杨宰为次妻,正室悍妒,笞辱难留,近日同舟回家,到于此处。
因中秋赏月命妾取杯,不意失手坠一玉杯于江,必欲置之死地,今因其酣睡,乃逃生至此。
”院主曰:“既是背夫逃走,吾乃修行之人,倘或你夫得至于此,反累及老身也,安敢久留?”王氏闻言,惟涕泣而已。
院主曰:“欲待不留你,又孤身女子,举目无亲,亦非空门修行之本心。
汝细思之,老身有一言相劝,未知尊意何如?”王氏曰:“若吾师肯以指示迷途,即死无憾。
”尼曰:“此间僻在荒野,人迹罕到。
老身修身已经数十余年,所有同心者皆五十以上。
侍者数人又皆醇厚谨。
娘子虽年芳貌美,奈命蹇时乘,遭遇坎坷,不如削发为尼,在此出家,看经念佛,随缘以度数月,岂不胜于为人宠妾,受今世之苦恼,勿结来生之冤仇乎?”王氏拜谢曰:“妾意亦欲如是。
”遂削发披缁,学诵经文,每日于观音菩萨圣前礼拜百余,密诉心曲,虽隆冬盛暑不替。
常用居内室,不出院外,人罕见其面。
岁余,忽有一人至院随喜,留斋而去。
明日,持一纸画菊花一幅来施,边题二句曰:“众芳摇落时,独秀君知不。
”院主挂于禅房。
王氏见之,识其字迹乃其夫之亲笔也,因问:“此画从何而来?”院主曰:“此系本处施主姓李名秀者所施,其父子每以撑船为业,数年以来家道足,人皆道其劫掠江湖客人,未知是实。
”王氏又问:“亦常往来此中乎?”院主曰:“少到耳。
”王氏即紧记于心。
且说广德当夜被舟人丢于水中,家财妻妾不能相顾,幸得浮水逃出波间,登岸急投民间。
而举体沾湿,并无一钱在身,赖主翁谭相良善,悯其苦楚,易以衣裳,待以酒食,赠以盘缠,遗之曰:“既遭寇劫,理合告官。
你可往吴江县告一被劫状词,差人缉捕,不亦可乎?”广德遂问到于吴江县内,具其状曰:告状人施广德,告为劫掠杀命事。
身父薄宦徐州,随任读书。
今携妻仆回家,不意泊舟寒山岸侧,睡至半夜,贼将本身沉于水中,妻仆杀死,财物席卷。
幸逃上岸,得存蚁命。
有此冤情,具词哀诉。
望乞天台准批差捕缉获正犯,追给原赃,殄息盗风。
哀哀上告。
吴江县主程公准词,随即差人缉捕,杳无音信,所侯数月,衣食无资,乃复抵谭相家中,希求盘费。
相问曰:“你这数月何以为生?”德曰:“惟卖字而已。
”公闻其语,深悯之曰:“子既如斯,付之无奈。
留吾西塾,训诸孙写字不亦可乎?”德遂领命。
公延入内馆与饮,忽见壁间挂一菊花小画,潸然泪下。
公怪而问之,对曰:“此画乃吾舟中所失之物,标题乃德手笔也,何得在此?”公曰:“若认得此画,则盗不远矣。
子姑秘之。
”乃馆德于家中。
明日,令家人问之,家人对以买自尼院者。
公即亲诣院,诘其得于何人。
院主曰:“得于本里李秀所舍。
”适王氏亦在其侧:“请问施主问他何如?”谭公曰:“有缘故。
”不以实告。
王氏乃忽然大恸,谭公曰:“你为何如此悲泣?”王氏乃言曰:“此菊花小画向日舍于本院,妾见之已认得为舟中所失之物,上有吾夫施广德所题。
今吾夫已被贼人沉溺水中,不意今日得见此画,物在而人不在,不觉睹物伤情,以此大恸也。
”谭公一闻其言,知为广德之妇,乃安抚之曰:“汝且宽心在此修行,代汝访贼以了前缘。
”王乃谢拜曰:“若捉得贼人,洗刷前耻,以下报夫君,则公再生之父母也。
结草衔环之报,不敢忘矣。
”公回至家,亦不得与言,惟使一婢复至院中,暗叫王氏蓄发,日后捉得贼人,好向官对证。
王氏然之。
又过数月,适监察御史丁公按临,公指贼人姓名,叫广德前去告理。
其词曰:告状人施广德,告为剿盗救命事。
身抵父任,回带妻王氏并家仆、囊物,冤遭舟人李秀,见财生心。
厶日夜半,将身丢入水中。
妻奴杀死,财帛银两席卷一空。
幸身浮水得脱,当告本县,又无消息。
今访其实,有此菊花小画一幅,系手笔亲题可证。
恳天严究,追赃填命,剿除凶寇。
上告。
丁公准批,吴江县差人提拿舟人李秀父子解送。
丁爷亲审,问李秀曰:“你何装载施广德妻妾财物,到于半夜,将广德丢入水中杀死,妻妾、奴婢并财物银等抢占,是何狠心狠毒一至此也!”李秀曰:“小人撑船是实,并无打劫情由,乞详情。
”丁公曰:“尚有证见在此。
”乃将菊花小画视之,“此非所劫之物乎?”李秀看见,惊得手足无措,默默无言,丁公大怒,遂将李秀先责四十重板,仍用夹棍挟起,究其赃物,问其妻妾奴婢。
秀供曰:“财帛银两止有一半藏于家中,其妻貌美诚欲配男,不复防备。
当年八月中秋夜逃去,莫知所之。
婢仆人等俱系杀死。
”丁公审问明白,遂置之于极典,而追出原赃以给广德。
判曰:审得李秀操心不轨,肆行狠毒。
舟载施广德回家,行至苏州地方,目睹财帛之丰,盖心行劫夺之妾举,利其财物银两取之已为不道矣,又复将德沉溺水中,杀其奴仆,心何惨也!欲留王氏配为男妇,将以为自遂所愿。
而不知德浮水而出,勿葬江鱼之腹。
乃告县缉捕,几及岁余。
偶于观音堂中得一菊花小画,乃亲笔标题,以故得捉贼人。
此亦天理人心所不客掩者也。
李秀盍议大辟,方伸国宪,永息盗风,以警后犯。
德既获追赃,治罪已讫,归谢谭公回家。
谭公曰:“待与足下作媒,娶后而去非晚也。
”德谢曰:“糟糠之妻同贫苦之日久矣,今不幸流落他方,存亡未卜,感公阴德,乃不敢忘。
再娶之言,非所愿也。
”公凄然曰:“足下高谊如此,天必有以相佑,吾安敢苦逼?但容奉饯,然后起程。
”翌日,使人到于院中,请王氏到家。
饮酒中间,公谓广德曰:“老夫今日为足下了今生之缘。
”广亦莫谕其言。
公使王氏出,则广之故妻也。
夫妇相抱大恸,不意复得相会于此也。
乃拜谢谭公,以为再生父母。
谭公复留数月,船送归,屡屡往来问安。
曹推官访出惯贼
龙阳县罗承仔,平生为人轻荡,不遵法度,不循规矩,多结朋伴。
家中房舍宽大,开赌赠收人头钱。
惯作保头,代人典当借贷。
门下常有败俗猖狂之士,浮躁污漏之徒,出入去来,早夜不一。
或劝之曰:“结交须胜己,亚己不须交。
”承仔答之曰:“天之高地之厚方能纳污藏垢,大丈夫在天地间,安可分别清浊究极是非,而不大开度量,容纳众生耶?”或又劝之曰:“交不择人,终须有失。
一毫差错,天大祸基。
火炎昆岗,玉石俱毁,汝奈何不惧?”承仔答之曰:“一尺青天盖尺地上,岂能昏蔽?只要我自家端正,到底无妨。
”由是拒绝人言,一切勿听。
忽然同乡富者卫典家财巨万,金银广积,夜被劫贼五十余人,手执火把刀枪,冲开大门,劫掠财物。
贼散之后,卫典一家大小个个悲泣,远近亲邻俱来看慰。
此时承仔在外经过,见得众人劝慰,卫典叹曰:“盖县之富,声名远闻,自然难免劫掠。
除非贫士,方可无忧无虑,而夜夜安枕耳。
”卫典一闻罗承仔之言,心中不悦,乃谓其二子曰:“亲戚朋友人人悯我被劫,独有承仔出此言,想此劫贼俱是他家赌膊光棍破荡家业,无衣无食,故起心造谋来劫我耳。
若不告官,此恨怎消!”于是写状告于本府,状曰:告状人卫典,系龙阳县人,告为殄窝余安民事。
虎邻罗承仔,素不守法,私开赌场,窝藏贼盗数十余人,突于某日三更时分,明火冲家,杀伤男女数人,仆地财物罄净无违。
情惨黑天,冤同苦海。
告乞天台,殄除虎窝,捕拿劫贼,追究财物,剪恶安民,哀哀上告。
李太府准状,批送理刑曹推官问究。
曹推府发牌拘拿罗承仔。
承仔具词诉曰:诉状人罗承仔,系龙阳县人,诉为烛奸远害事。
某田野贫民,素守本分,毫不非为。
奸凶土豪卫典,某日被贼,诬身窝引。
白日黑天,有何赃证!伏乞仁主打开陷阱,斩断冤根。
恳诉。
曹推府准状词,并拘原告卫典、被告罗承仔等,极力研审,重加刑宪,再三勘问。
罗承仔受刑至极,执理辩曰:“自古为窝家者,皆有贼人扳扯,皆有赃证,皆当捉获。
今首小人,一身未经捉获,一家又无赃证,又无贼人扳扯。
卫典平地起风波,陷害小人,情理显然。
”卫典曰:“罗承仔为人既不事耕,又不为商贾,终日夜开场赌赙,代作保头,聚集多人,皆面生之流,无籍之辈,岂不是窝贼?岂可不剪除?”曹推府批曰:审得罗承仔不务本、不逐末,行检谁不疑乎?作保头、作赌局,窝户所由决矣。
但贼情重事,窝家首谋,太上捉获,其次赃证,又次扳扯。
三者俱无,卫典之告大都诬陷之意耳。
许令保结,改恶从善。
后有犯者,当正典刑。
此时具招解堂。
李太守一见招报,遂即依拟。
罗承仔心中欢悦得免罪愆,谨守法度,不复如前作保开赌。
人皆悦其能改过自新矣。
独有卫典心下不甘:“我本被贼打劫,破荡家计,告官又不得理,反受一场大气,如何是好?”忽闻全大巡按临,欲拦马哭告。
曹推府得知,即将卫典重责二十板,大骂曰:“刁恶无比可恶,我何曾问差了,你还要往上告状。
”即命监起,俟大巡去后发落。
城内城外人民皆知卫典被打被监,官府不究盗贼事情。
由是真贼铁木儿、金堆子闻得心中大喜,乃会集众伙伴,买酒肉赛还神愿。
饮至夜深,各个分别笑曰:“惟愿曹老爷子子孙孙,万代公侯,长来我府做官,使我辈得自在,无惊无恐幸矣。
”不想是夜曹公思想:“卫典被劫告状不服,必有大冤,若不亲行访察,何以得其真情?”乃布衣小帽,潜街市。
及行至城隍庙西边,闻众贼笑语,心中思曰:“愿我子孙富贵诚好,但无惊无恐之言却有可疑,必是贼徒感我监起卫典,不究贼情,故安心乐意,有此言语。
”遂以小锥刺三大“钱”字于粉壁之上。
转过观音阁东,又闻人语:“城隍爷爷真灵,推官爷爷真好。
若不得他,我辈齐有烦恼。
”曹公心中又思曰:“说我真好固是,但齐有烦恼之说,又似可疑,此言与前所闻者俱是贼徒语。
”即以三铜钱插其壁间,随归安歇。
明日望旦,同众官往城隍庙行香礼毕,即乘轿至朝西街,视墙上有三钱字处,命民壮围屋,拿得铁木儿等二十八人。
随转观音阁东,寻壁间有三大钱处,亦令众手下围住,拿得金堆子二十二人。
归府鞫问,先将铁木儿等挟起,骂曰:“卫典与你何仇,黑夜强劫他家财物?”铁木儿等再三不认,曹公曰:“你们愿我长来做官,得以自在,无惊无扰,奈何不守法度,而为劫贼?”木儿闻得此言,各个破胆;从实招出:“不合打劫卫典家财,均分入己是实。
罪所当诛,但乞超拔蚁命”。
后将金堆子等挟起,问曰:“汝何故同木儿等劫掠卫典?”金堆等刁奸,一毫不认。
曹公怒曰:“汝等都说城隍爷真灵,推府爷真好,今日若不招承,各个齐有烦恼。
”堆子等听得此言,人人落魄,遂同声招认:“诚犯重罪,但乞宽宥。
”曹公断曰:审得铁木儿、金堆子等豺虎为心,盗跖为行。
欺天玩法,操戈黑夜之间;明火冲门,劫财白屋之内。
视人命如草芥,斩艾不顾;贪民货若膏脂,掳劫无违。
三四人含冤仆地,五十贼大笑出门。
强劫民财,已犯大辟;杀伤数命,尤当上刑。
首从拟律无分,处决候秋不赦。
卫典所告得实,追赃给与宁家。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岳州府巴陵县有崇政乡民姚升、姚礼,兄弟挑担营生。
姚升自幼与隔溪沈仁相交。
姚礼一日与姚升曰:“我你终日做此生意趁钱,仅可度日,终非久计。
当此壮年,此事尚可做得;倘或老弱,将何终身?我心思想各项买卖我你通知,奈无本钱,将何以处?”姚升曰:“我幼时曾与沈仁相交,只是如今家贫,不能延揽。
他家尽有生放,我若求他借本钱做客,明日包以利钱还他,必然肯的。
”礼曰:“既有此等机会,合速图之。
”升依其言。
次日,往其家特作相看之意。
沈仁闻是升来,即出相见。
升曰:“久欲见兄商议一事,不敢开口。
”仁曰:“既在相知,有事且说不妨。
”升曰:“我想如此营生仅可度日,但今壮时可以攒些用些,恐老来不能做时,将何度日?目下欲往江湖贩卖,倘积得分毫,亦可养老。
奈缺银两作本,故来见兄揭借几两,按月加利奉还,不知肯作成否?”仁曰:“你是自做还有伙伴?”升不隐,直言与弟同往。
仁初欲许借,后闻与弟同往,故意推曰:“兄自来未有事,于今本该奉命,奈目下钱粮条编甚紧,虽有分文,在外未取。
身无余剩,却不敢应承。
”升知其推托之故,不复再言,辞别而回。
姚礼以为兄必借得银来,坐家等候回信。
及见兄回,闷闷不乐,礼问曰:“兄往沈宅借银,肯否?”升曰:“我至其家,仁就欲留酒,量度其意似肯应承。
后问有伙伴否,我乃直说贤弟同行,遂以他事推托不允。
似此谋事不成,反被人笑,是以闷也。
”礼曰:“不允也罢,但可恶沈仁太欺负人,终不然我兄弟没他本钱就成不得事?且往挑担,再作计较。
”过了数日,沈仁有子名时彦,往庄取债回家。
欠户苦劝,时彦饮了数杯,不觉昏醉。
来到严岭亭内,睡于凳上。
恰遇姚升兄弟二人挑担回家,升认得是时彦,谓其弟曰:“伏睡者即沈仁之子也。
”礼闻知,已恨其父子不肯以银借他,思欲害他无由,闻是其子,乃谓兄曰:“你休怪弟太毒,深恨沈仁无理,今乘晚间四下无人,待杀此子以泄前日之忿。
”升曰:“所为务要缜密,休得事露便了。
”礼取出利刀,劈头一砍遂死。
搜其身上,得银十八两,尽剥劫而去,弃尸途中。
其地岭下有一村人家,内有徐荣,原是木匠。
侵早赴城中人家造作,携所蓝尺锯。
行来半岭,忽见一死尸倒在路上,视之遍体是血,知被人所杀,吓得魂不在体,思道:“今早出门遇得采头不好,待转家明日再去。
”遂翻身而回。
黑早混沌未明,不意脚践其血,一路行回,皆是血迹。
及半上午,沈仁知之,急来看时,正是其子。
其父不胜哀泣,乃集邻里验视,其致命处则斧痕也。
又见其地上血迹,一路随血迹寻去,乃是徐荣门首。
邻里皆道:“徐荣杀死无疑。
”沈仁深信,即托邻里攒送官府审问。
沈仁具状告曰:告状人沈仁,系本县民,告为抢财杀命事。
切男时彦,庄取银田,路经严岭。
突遇徐荣持斧杀死。
银被鲸吞,衣遭笋剥。
邻里踏明,血迹可证。
死者含冤,生人饮痛。
屈蔽无伸,叩台捕剿。
上告。
朱县尹准理研审,邻里合口指说是徐荣杀死,徐荣有口难分。
县尹疑之,权收监中,连年未决。
时岑大巡出巡其府,所属官员迎接,入司坐定,先问有司有疑狱否。
朱县尹禀曰:“他无疑狱,惟旧年沈仁告徐荣劫杀其子一事,徐荣争取不招,事有可疑。
今监狱中,年余莫决。
”代巡曰:“不以情之轻重系狱,动经一年,少者半载,百姓何堪?凡当决者即决,该放者发回,斯上不负朝廷委任,而下民亦安生。
天下都似沈仁一事,罪犯安能得出?”有司无言,怀惭而退。
次日,代巡便服带二公人入狱,见徐荣细问之。
徐荣悲泣呜咽,将前情诉了一遍。
代巡思:“被杀之人头上砍一斧痕,且血迹又落尔家,今彼不肯甘服,必有缘故,须再勘问。
”代巡离狱。
次日,又入审问。
一连数遭,徐荣所诉皆合所言。
代巡不得明决,正在沉吟之间,见一小孩童手持一桶饭送来与狱卒,连说几句私语,狱卒点头应之。
代巡即问狱卒:“适那孩童与你道甚么话?”狱卒不敢正对,佯以他事答之。
代巡知其诈,迳来堂上,遣左右散于西廊,呼那孩童,入后堂细问曰:“适问与狱卒说何话?”孩童直告曰:“今午出东门,恰遇二人在酒店坐,见我来以手招我入店。
那人取过银子一钱与我买果子,教我入狱中探访今有个巡按审问抢劫死罪事,看徐荣承认否。
别无他事。
”代巡取银二钱赏之,乃曰:“你可引公差到酒店捉此二人见我。
”二公人跟随孩童迳到东门酒店。
正值姚升兄弟正在俟候孩童回话,不意公差抢进捉住,登时解入公堂来见代巡。
代巡怒曰:“你二人抢劫杀人,奈何累他人偿命?好好招认,免受刑法。
”升曰:“小人兄弟挑担营生,素守清贫,并无此事。
老爷无故捉问,正是‘半天下雨,不知来头。
’”左推右托,不肯招认。
代巡令孩童证其前言,二人惊骇,不能隐讳,姚礼供曰:“杀人是实,缘因沈仁家富,与兄亦颇相知,兄往彼家借银买卖,初有肯意,及言与小人同伙,遂推托不允,因而怀恨。
日后见时彦傍晚亭睡,是行杀死。
”代巡即拘沈仁问该事情,仁方悟,答曰:“所言皆是。
”即释徐荣回家,以姚升、姚礼兄弟二人偿命。
判曰:审得姚升、姚礼与沈仁揭借不允,致怀宿恨。
偶逢伊子亭睡,持斧劈死,图为泄忿。
此操心狠毒,肆恶尤惨者也,合拟大辟,以正典刑。
徐荣误践血迹,拘挛数年,此正狡兔爰爰,雉罹中之意也,释此无辜,合行省发。
沈仁不察,薄示招诬。
予观岑公此断,替天行道,斯上不负君命,下不滞民冤,千古之下,民仰其德。
吴推府断问僻山抢杀
南雄府保昌县民祝寿,贩卖杂货,遍走乡村。
来至一地名松源,从便捷小路回家。
经过山岭,崎岖险峻,三里不闻鸡犬声。
又过山凹,有一人家姓郑,兄弟二人,名福二福三,假以采薪为名,素行打抢,遇有孤客便起歹心。
寿欲问路,望见二人迤逦而来,近前拱而问曰:“此去祝方多少路?”福二答曰:“只有一日之遥。
”福三问曰:“汝从何来?”寿曰:“我在各处卖货,欲回家去。
闻此处有一小径甚便,不意来此失路,望二公指引。
”福二曰:“前面山凹,过岭十里即是大路。
”寿以为真是樵夫,遂任意行去,及到前途,乃是峻岭绝路,只得坐下,等人借问。
忽见福二兄弟盘山而来,一刀挥下,寿未提防,刀中颈项,登时气绝。
搜其腰间,得碎银八两,又得篾一担、内中杂货约值二两。
兄弟取下,将尸埋于山傍,银货均分。
倏尔一年,毫无人知。
适有近地萧立、胡忠二家争山界不明,立往上司告状,即发本府推官吴起风勘明审报。
推府遵命往山踏勘,立得理,断山与之,胡忠受刑伏罪。
推府令摆道回府。
来至山傍,忽一马嘶鸣不去。
推府思曰:“尝闻马嘶遇冤枉不行,莫非此地有甚冤枉乎?”乃喝马曰:“果是冤枉,再鸣数声。
”其马又鸣数声。
推府令二人于各处寻觅。
于山傍有一死尸,被兽掘开,下截露出。
二人回复推府。
推府亲往视之,令左右开看。
见颈上数刀,乃知被人谋死,复命为之掩覆。
回衙不知何人杀死,无计可施。
次早赍香径往城隍庙行香,祝曰:“某菲材末技,身任刑馆之职,每愿百姓举安。
不意横溪山傍谋杀一人,身带重伤,卑职不知贼人名姓,虔诚赍香拜恳,伏乞神明鉴视,重念生灵,预泄冤枉,使我无愧厥职。
谨告。
”祝毕回衙。
至夜独坐书斋,霎时阴风飒飒,烛影不红。
推府遂觉困倦,隐几而卧。
须臾一人散发,鲜血淋漓,泣诉案前曰:杀抡财货,横溪五福。
若获真赃,床头贮诉讫,含冤而去。
推府得此一梦,心下踌躇:“莫非横溪有名五福者?”天明升堂,密差二人彼处觅访,“如有名五福者,拿来见我。
”二人应诺而去。
及至横溪访问,并无名五福者,但有名福二、福三者。
二人不敢擅拿,回复推府,推府思付半晌,即会其意:一名福二,一名福三,共成五福。
乃曰:“既有此名,即此二人。
该房可发牌,火速拿来见我。
”二人复去,拘得兄弟即至。
推府喝曰:“你二人抢劫客人货物,好生直招,免受重刑。
”二人强硬不认。
又令二人直往他家,床头有可搜来我看。
二人即往其家,径入床头,果各得蔑一只,挑入献上。
推府令开看,皆是杂货,始知所杀者是卖杂货之人也。
遂大骂曰:“所劫财物在此,这二贼犹自强硬!”喝令左右,将二人每责四十重板。
二人不认,又令重挟。
二人受刑不过,只得从实招曰:“此人乃祝方人,往各乡卖杂货,偶因迷路,小的佯指,令入僻处杀死是实。
”推府见其招明,乃判曰:审得福二、福三兄弟恣肆害民,假砍柴引人僻地,持刀杀死劫财,利己肥家。
恶贯盈满,皇天岂容漏网;冤魂梦诉,死者岂肯甘心!原赃既获,招认已明。
刑就大辟,秋季处斩。
此冤既伸,黎民悦服。
自后抢劫之风日息,谋害之惨不复见矣。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江西徐侨任广东巡察御史,奉旨赴任。
时值八月天气,来到一地名横溪。
二十里都是山僻小路,并无人烟。
时正半下午,忽有一阵黑气冲前不息。
代巡住轿,令左右细看气从何出。
寻至半里许,见黑气从峰畔松树下新土中而出。
二人回覆,代巡亲自乘轿视之。
即令左右掘开新土二尺许,见死尸一个森然,身上短衣皆是绸缎。
代巡反覆看视,但见心头脑门皆破、乃知被人打抢谋死。
又见衣带上系一木刻小印,即解下细观其字,乃是印缎疋的号记。
代巡藏入袖中,仍令将尸掩覆而去。
行至十里,有一官亭,俱是府县大小官员,迎接礼毕。
随即入城。
察院司坐定,各官复入参见,发回歇息。
代巡思付:“路上谋死尸身离城不远,且死者只在近日,想劫贼尚未离此。
”次日升堂,各府参毕,乃召丘知县分付曰:“此处有经纪可唤几名来见。
”县主即令皂快二名,于各街唤得当行经纪江明等五名来见。
代巡曰:“我要买上好缎绢数十疋,汝作经纪,必知谁有上等的,汝于各铺或行商坐贾处,缎绢绫每样各选一疋进来,如用得的,即领价去;如不用,原货退还。
”江明等领诺而去,即到各铺将诸色缎绢各选一疋并自家本店及行客亦选数疋送入。
代巡逐一开过,印号都不相同。
及后看到一疋与其印字皆合,乃曰:“余者皆不中用,惟这样缎子选二十疋,即令本商自送入来领价。
”江明出,将前货退还各铺回家,令卖缎客叶禄捡过二十疋,一同送入司见代巡。
代巡细看号头,将本印较之,分毫无异,乃问江明曰:“此客共伙几人?”明曰:“共伙四人,正欲发货往他处去卖,闻老爷要买,因此还未起身。
”代巡差官兵四名,即刻将三人拿到,跪作一堂。
代巡缓词言曰:“汝这一伙皆是劫贼,有人在此告首。
日前打枪客人,埋在横溪岭畔松树下是你几人,依直招来。
”叶禄等闻得此言,面上失色,交口争辩曰:“此货是自贩来的,何尝是劫得之物?”代巡即取印令之自对,皆同,哑口无言。
代巡喝曰:“这起强贼,尚自抵赖,胡不自招!”四人眼各相视,推托不认。
代巡令各责四十,长枷枷起,收下狱中跟勘。
四人魂飞魄散,乃招曰:“此偶雇挑夫,小人等不合佯扮挑夫,中途谋死是实。
”代巡曰:“你四人何名?”四人齐报曰:“叶禄、范亨、韩凤、方赤。
”四人招明,代巡亲笔判曰:审得叶禄等,心不仁慈,假挑担而思谋财物;性多猖獗,遇僻地而伤人性命,实兽中之豺狼,蛰中之虺者也。
赃捕已真,合拟大辟。
其从恶范亨等三人,俱配边远充军。
经纪江明无罪。
代巡既处决发配,后又问死商家乡何处,迳差人前往,召其子来,悉以缎疋给之。
其子方知父被抢劫,感恩叩谢,领货搬尸回葬。
由是徐公之明已著,后三任御史而狱无留冤矣。
卷 四
窃盗总类 #
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抚州府崇仁县吴嘉庆,娶妻林氏。
家颇殷富,生子郁文,年十八,庆为之娶雷氏为妻。
夫妻和睦,孝顺公姑。
一日,庆谓郁文曰:“家中虽则优裕,思创业难若登天,败易如燎毛。
今家中所食者众,所入者寡,吾恐所入不足以供所用,乌可守株而不营谋?尔今年当少壮,正好营为。
欲令汝出外经商,倘获微利,亦足赡家,不知汝意何如?”文曰:“老父严命,即当就行,但不知那项生意好做?”庆曰:“四川成都最好卖机布,汝可将本银一百两往福建收买机布,到川发卖。
不消一年,可以回矣。
”文依父命,领银一百,往邵武等处,收得机布七挑,辞别父母妻子往川。
夜住晓行,数月即到成都。
寻得东门城外张华店安下发卖。
未及二日,郁文自思离家远出,心中不快,即令家童沽酒散闷。
强饮几杯,不觉沉醉偃卧。
不意华隔邻刘胜者,蓦见郁文酒醉,于三更时分将布盗去三挑。
直至天明,郁文酒醒起来,方知被盗,即呼店主曰:“吾今投汝店中安下,昨晚酒醉,行此不良,串贼盗去我机布三挑。
古云:‘有眼主人无眼客。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主人。
’汝为典守,亦难辞责。
汝可代我清究,不然往县兴讼,悔无及矣。
”华曰:“吾开歇店,衣食赖客,岂有串贼偷盗之理?”郁文不听,具状告于成都县曰:告状人吴郁文,系江西崇仁县人,告为串贼盗布事。
身贩机布,来川发卖,偶投张华店歇。
讵恶见财利己。
欺身孤客,串贼盗布三挑,坑贫素手回家。
恳乞严刑追,剪盗疏商。
上告。
时县主冯士奇看状已毕,乃曰:“见赃方可断理,今无赃证,如何断得?”不准状词。
郁文再三哀告,只得准状。
次日,张华具状诉曰:诉状人张华,系本县民,诉为诬陷事。
身开歇店,本分营生。
吴郁文贩布来家歇宿,皆因好酒醉睡,被贼盗布。
飘捏串贼告台,实出无辜,恳捕追还,免身遭累。
上诉。
县尹即将张华当堂勘问,华曰:“小人歇客,一家衣食赖此度活,如何串贼偷客?正是自截客路了。
望爷爷详情。
”县尹自思所说亦是。
郁文苦栽。
县尹思不能断,且将二人收监。
次早升堂,取出二犯,问郁文曰:“汝布被盗,毫无影响,如何断得?”又问张华曰:“你门首有何物否?”华曰:“无,只屋傍有先时老爷一个去思木碑记。
”县尹即将二人各责十板,发回家去。
刘胜当夜盗得机布三挑,藏在幽僻之处,将首尾号头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信在上,使人难辨。
改号停当,然后陆续挑入城中,卖在京铺李芳铺内。
胜得银子入手,并无人知,自为得计。
后来县尹将张华二人责罚,回家之后,退堂心思一计。
次早升堂,即令皂隶二人去张华屋傍,扛抬木碑到县,要问木碑取布还客。
是时县前闲杂人等皆入衙聚观。
县尹见看者纷纷,乃高声喝曰:“木碑如此可恶,左右代我重打二十。
”打毕,又将别事来问。
不多时,又喝道:“打。
”如此者三次。
直将木碑抬入阶下。
县尹见众人看者愈多,喝令左右将头门闭上,把内中略个傥者捉下四人。
观者不知其故,县尹怒曰:“吾在判事,不许闲人混杂衙门,汝等不守法度,无故擅入公门,实难饶罪。
今着你四人将众看者各记姓名,内有卖米者罚米,卖肉者罚肉,卖酒者罚酒,卖布者罚布,随各所卖者行罚,限定未时交纳,违则罪归汝等四人。
”四人领命,顷刻之间四人取齐,进衙交纳。
县尹见各样皆有,内有机布二疋,唤四人曰:“这布留在此,余各物领出退还原主,不许克减遗误。
”四人领诺而去。
县尹令皂快唤郁文、张华到县,尹恐其冒认,先令内衙取布二疋与之曰:“此布是你的否?”郁文看了乃曰:“此布不是,不敢妄认。
”县尹见其诚实,即将前布与之认。
文反覆看过乃曰:“此二疋之中有一疋是小人的,不知老爷何处得来?”县尹曰:“此布印记非是你的,缘何冒认?”文曰:“其布首尾印信被贼人换过,中间还有丈尺暗记可验。
老爷不信,可将此布量过,如若不同,甘认冒认之罪。
”县主如其言,分毫不爽。
即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县,问曰:“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曰:“此一疋是李芳铺的,那一疋是谢太铺的。
”县尹曰:“谢太的布可领还他。
”即拘李芳问曰:“此布何处贩来?”芳曰:“此布是刘胜所卖。
”又唤左右拘刘胜勘问。
即刻拿来,县主喝令将刘胜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一一招承曰:“盗客布三担,止卖二担,尚有一担寄在人家。
”县尹差人押令同去取来,给还郁文。
所卖之银,俱追给还之。
又有地方结得刘胜素行窃盗,即拟问徒三年,判曰:审得刘胜素不务本,行检已亏于夙昔,窥无觅有,有布货复窃于今时。
将布发卖,自谓暮夜无知;真赃觅获,是乃天网不漏。
抑且地方具结,诸罪贯盈,乡有若人,合当惩剿。
罪拟依律,准徒三年。
原赃追给失主领回。
县尹判后,即起批发解。
二人叩谢而去。
于是成都盗贼屏迹,而民受其泽多矣。
许典史断妇人偷鸡
严州府寿昌县典史许报国,因李三府查盘本县,迎接转县,入北门街中,闻妇骂詈。
时已天晚,转衙。
次早,往参三府,回又闻骂声,即驻马问曰:“咒失何物?”皂隶禀曰:“因失鸡而骂。
”乃令左右捉上下十余家妇女十三人进衙,许公问曰:“汝等为妇人,缘何不守清规,偷鸡吊狗,甚是可恶。
是谁偷了,自认则只追一鸡赔还;不认,我少刻审出,一一问罪。
”皆无人肯认,许公心生一计,令门子取稻草心十三茎,斩得般齐呈上。
许公佯曰:“我幼时曾学一茅山法,专追偷鸡贼。
”故将手指画数字号于草上,叫各妇人齐齐站立,不许交头接耳,令门子各分草心一茎,乃曰:“此草心有字号在上,各藏袖中一刻。
少顷拿出,如盗了鸡者,草长一寸;如未盗者,草则依旧不长不短。
”中有一妇心亏,恐其草能长,渐渐以手短,约有一寸。
久之,许公令门子逐一收草,以草比之,众皆依旧一般长,只有此妇的草短一寸。
乃问曰:“此妇谁妻?”役曰:“此妇龚氏,夫名富教四。
”许公问曰:“龚氏,昨晚偷鸡今还在否?”龚氏曰:“小妇人并未偷鸡。
”许公曰:“既未偷鸡缘何将草心短?从直招来,免得加。
”龚氏招曰:“昨鸡已食,目余二腿尚在。
”许公问曰:“既有腿,放于何处?”龚氏曰:“放在房中小厨内。
”即批手令皂隶二人往其家,搜出其赃,并捉夫来。
许公曰:“富教四,你妻子偷鸡,怎不止遏,安可扶同?”令将夫妇二人每人重责二十,又令富教四鸣锣呐喊,将此妇迎示六街四门,自后人家妇女毋蹈此辙。
又差二人手执荆条,如不喊叫,将荆条重打。
无辜妇女各令回家。
满城百姓无不悦服。
其后城中盗贼屏迹,县主每有难断之事悉委之,皆得其情。
三府闻知,嘉其才能,申闻上司。
次年遂升处州府水县县丞,屡有神断。
淫僧总类 #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洪熙间闽岭有一寺名曰水云寺。
寺宇轩昂,和尚累百。
禅房幽雅,方丈高明。
士民游观者无不悦心赏目,俱曰:“不啻蓬莱胜景也。
”孰知和尚乃淫恶之徒,假设一求嗣坛会,若有诚心求嗣者,可以感格赤脚秃头仙,亲自送子。
和尚将方丈一边整一间静室,开一张牙床,红罗锦帐,绣褥花,檀香满室。
但妇人求嗣者,俱要沫浴斋戒三日,买香躬诣坛前,设醮一日。
是夜,净身就寝于静室牙床,无不协喜。
殊知和尚将房间柱头剐空,可藏一人。
柱头乃是圆转的,若妇人求嗣寝于内,其夫将房门外锁,岂知和尚已藏于柱头之中,待妇人裸体就寝,和尚将柱头推一转,遂入于屋,无些响动之声。
妇人已谓秃头仙送子来也,遂袒身仰卧,和尚轻轻举步就床,将妇人搂抱,玉茎雄健,一枪直入,缓缓抽撤。
妇人遍体酥麻,战而且久,精溢于席。
云雨已讫,妇人睡去,和尚轻轻潜出。
移时,又一和尚亦在柱头中轮入,亦复仍然。
盖和尚等多时,玉茎未入牝门,阳精已先出户矣。
玉茎软了,不能亟入。
和尚轻轻近妇人之身,慢慢待玉茎刚健,一下插入妇人。
妇人惊醒,已谓还是秃头仙又欲云雨也。
其妇心中默喜:“此宵必然怀孕。
”次日回家,道及于无子之妇,昨夜果有一秃头仙,亲身下降。
将云雨之事大略口说一番。
妇妇皆以为实,其后求嗣者源源而来,寺门轿马不断。
如是者一年怀胎者十有一二。
于是风闻远近,士庶无子者无不深信,纷纷而至。
有等淫荡之妇,求嗣不孕,贪其通宵快乐,藉此为名又复去者有之,并无人觉是谬事也。
求嗣之妇,亦不肯吐出云雨快乐真情于人,而人何以知其谬矣!蔡知府新之任,闻知此事,大不信焉。
乃曰:“人之子息有无,皆由命之所招,岂有斋戒三日可感动仙家送子乎?”于是求嗣者日见纷纷,府尹将信将疑,犹豫不决。
一日,府尹欲往观之,先令火牌向前。
和尚百余,迎接到寺。
府尹上香礼毕,果见寺宇轩昂,禅房幽雅。
佛像金光耀日,香烟馥郁袭衣。
府尹叹曰:“正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府尹分咐左右叫寺中几个和尚,试问他求嗣根源。
和尚跪下,府尹问曰:“汝寺中建求嗣坛会,果是真事,抑是假事?”和尚答曰:“乃是真事。
”府尹曰:“何以知是真事?”和尚曰:“妇无子者,诚心斋戒三日,若感动得赤脚秃头大仙亲身下降,必然协喜。
”府尹曰:“岂有是理!”和尚又曰:“来求嗣者十有二孕,其不孕者或不诚心也。
”府尹莞尔而笑,不问,分咐和尚且散,随叫打轿转府。
是夜不寐,反侧思之,心终不信。
越半月,心思一计,分咐皂快密秘去唤美貌妓女一名。
妓妇赴台府,尹轻言指教妓妇曰:“今水云寺建求嗣坛会,汝可改换服饰,妆做良人之妇,假为求嗣,探取真假何如。
若夜间果有秃头仙来送子,汝可带些胭脂去,待他近身何如,汝可将服脂擦于腋下。
汝莫待天明回,五更时分摧捉就回,赴台回话。
切莫泄漏我机,如有漏泄,将粗板活活打死,决不饶汝之命。
”次日,妓妇改换衣服,往水云寺中假为求嗣。
仍然建醮夜宿寺中。
未及二更,果有一秃头和尚渐渐近床,将妓妇搂抱云雨。
正值云雨之间,妓妇依府尹之言,将胭脂水搽于彼肘腋之下。
五更时就起,不待梳洗,乘轿而回,将夜间云雨之事,回报府尹。
府尹笑曰:“吾想决无是理。
”即时带一哨军马,竟往水云寺中。
分咐军马将寺团团围定,府尹止带雄壮精兵十名、牢子二个、书吏五人、皂隶四对一齐入寺。
百余和尚骇得魂飞魄散,无处可逃。
精兵满寺擒捉,将寺中和尚一齐拿到方丈。
府尹即将逐一点过,分付左右看取,但肘腑腋下有红色者放在一边,无红色者放在一边,于中只有两个有红色。
府尹骂曰:“你这死秃驴,淫污人家妇女,罪恶滔天,天岂容汝!”叫皂隶选过粗板,各重打八十,乃曰:“这伙秃驴好好招出根源,免受刑宪。
”俱不肯招,又将重刑六问三敲。
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委是小和尚将求嗣房间柱头剐空,旋入与妇人云雨是的。
”受刑者生死各半,将未死者捆缚于寺中。
遂命军人放火,将寺宇俱焚化为灰烬。
止带慧真、慧悟二僧腋下有红色者回府审问。
乃批曰:看得水云寺僧慧真、慧悟等,淫欲迷心,贯盈极恶。
佯设建醮求嗣,良妇误遭惑引;驾言秃仙送子,信女夜宿禅房。
屋柱雕空,豫作藏身巧计;房门外锁,斯乃潜迹穿牖。
转轮声响,疑是秃仙来到;通情搂抱,真如罗汉降临。
白练遭污,掬水终身难;暗中被辱,机缄没齿不言。
是以夜令妓女求嗣,以胭脂而抹腋;早穷娼妇,以巅末而详陈。
往寺点名,胭红犹在;拘台细审,实迹可凭。
烧香惑众,罪且不宥;诱众奸良,死莫能逃!粉骨碎尸,方足谢罪。
戮诛其首枭,允协其宜。
水云惑众,其巢皆应拆毁;寺院藏奸,其薮合令火焚。
予按:此淫僧三皈不谙,五戒罔知,假祈嗣以奸妇,遭毁骨以捐身。
佛祖其可以欺,善恶岂其无报?此非蔡青天照胆方镜,烛破奸心,曷以除此大弊乎?今而后求嗣者宜鉴诸。
晏代巡梦黄龙盘柱
宁波府奉化县监生程文焕,娶妻李玉兰,三十无子。
夫妻虔诚素斋三载,常往各寺观行香祈嗣继。
明早往寺,则鸡鸣而起,不用轿马,不带仆僮,夫妇诚心,戏手行往,日侧方回,近地寺院皆久伺察其行藏。
三月二十四日,以鸡鸣后月亮大明,夫妇沐浴早行,往庆云寺行香。
其寺僧有百余,甚是殷富,田连阡陌,栋宇连云。
僧多淫欲,恣肆妄为。
是早火头出开山门,见文焕夫妇迤逦而来,入报长老,起而迎之。
夫妇入寺,拜了佛祖,参了各神,延入方丈,待以斋饭。
往游胜景经阁,夫妇倦坐方丈。
文焕忽然觉精神不爽,隐几而卧,玉兰坐于其侧。
有一僧法名如空,见玉兰花容月貌,色心可人,况且文焕睡卧,遂近而戏之。
玉兰性本贞烈,乃大骂曰:“秃子无知,我何等样人,敢大胆如此!”因而惊醒文焕,如空遁去。
文焕诣问其故,玉兰曰:“适有一秃驴见汝倦睡,近前调戏,被我骂了几句,方走入去。
”文焕心中燥暴,乃曰:“这秃子欺吾忒甚!”高声骂詈:“明日往县,必除此贼,方消此气。
”倏尔众僧皆知,恐他首县,私相议曰:“夫妇入寺天早,并无人见,莫若杀之,以除后祸。
况此妇人出言可恶,囚禁此地,久后不怕他不从。
”商议已定,出而擒之,如空持刀欲杀。
文焕见其人多,寡不敌众。
又有数僧强扯玉兰入于别室欲奸,玉兰死不肯从。
一僧止曰:“从容。
彼一时焉肯就从?且囚之别室,以厚恩待之,后必肯从。
此妇贞烈,一时逼之恐伤生也。
”众依其言而禁之于静室。
文焕被众僧欲杀,自思难免,乃曰:“我一人在寺犹若砧肉,既夺吾妻,想汝不放,但容我自死如何?”如空曰:“不可,必要即杀方除其祸。
”中间有一老僧,见其言可怜之状,乃曰:“今既入室,安能走得?禁于静室,宽容三日,令之自死罢。
”众乃依言,送往一静室,人迹罕到,四面壁立高墙。
众僧与毒药一包,绳索一条,小刀一把,乃曰:“凭你自用。
”锁门而去。
文焕自思一时虽可以缓,然终不能脱此天罗。
内椅橙皆无,只得靠柱磉而坐。
平生好诵《三官经》,闻能解厄,乃口念不辍。
是夜晏思孔任浙江按院,巡历宁波,而往台州。
夜宿白峤驿,梦有二将使入见,谓曰:“吾奉三官法旨,请君往庆云寺”。
晏公曰:“此去其寺路有多少?”将使曰:“五十余里。
”晏公与之同往,到一山门,举目视上有金字匾曰:“建庆云寺。
”入寺遍游,至一静室,毫无所有,只内一黄龙于内盘旋柱磉。
俄而惊醒,乃思:“此梦甚异,中间必有缘故。
”次日升堂,丞参见。
晏公问曰:“此处有庆云寺否?”丞曰:“庆云此去六十里,其寺甚是阔大,其僧甚是殷富。
”晏公曰:“僧人多少?”驿丞曰:“仅有百人。
”晏公曰:“今日吾欲往一游。
”即发牌起马,径到山门。
众僧迎接。
晏公入寺细看,与梦游景致一样,毫无所异。
深入四面游观,皆梦中所历。
过一经堂,入左小巷,达一静心斋。
又入小室,傍有一门锁钥,恍若夜梦见龙之所。
晏公即令取匙开看。
一僧禀曰:“此内自上祖以来,并不敢开。
”晏公曰:“因何不开?”僧曰:“传云内禁妖邪。
”晏公曰:“岂有是理,此内纵有妖邪,我能为汝除之。
若有祸来,我自当之。
”僧必不开,乃命军人斩开而入。
果见一人饿倒柱下,忙令扶起,、以汤灌之才醒。
传令出外,四面紧围,不意军人斩开门时,知者已走去五六十人。
但军人在外见众僧走得慌忙,不知其故,心亦疑之,仅捉获一二十人。
少顷闻内有令出围寺,只获得老僧与童三四十人。
晏公与文焕酒食,久而能言,诉曰:“生系监生程文焕,奉化县人。
三十无嗣,夫妇早入寺中进香。
日午倦睡,生妻坐侧,孰意秃子如空趁生睡而调戏生妻,妻骂惊觉。
生辩论触怒众秃,持刀欲杀。
再三哀求自死,方送入此地,与我毒药一包,绳索一条,小刀一把,绝食二日。
生平日好诵《三官经》,坐于此地,口诵心惟。
今日幸大人搭救,胜若再生父母。
”晏公叹曰:“如是者神其有灵乎!吾昨梦二将使云奉三官法旨,请吾游此寺。
随使而游,见此室有黄龙盘柱。
今早到此,其梦中经历境界分毫不差。
贤契获救,即平日之善报也。
令正今在何处?”文焕曰:“被众僧捉去,今不知在于何地。
”晏公将僧拷问,招云:“此妇是日不从,众藏静室,将厚酒饮之,欲图之后从。
毫无所食,自缢而死,埋于后园树下。
”晏公令人掘出,文焕哭之,哀恸异常。
晏公劝曰:“令正节烈可称,宜申奏旌表。
”其老僧与童各杖八十,还倍其壮。
而设谋者毋分首从,尽行诛戮。
晏公判曰:审得庆云寺淫僧劫空、如空等,恶炽火炕,不顾释迦之法;心沉色界,罔节佛氏之规。
监生程文焕遍寺行香,窥伺行藏已久,携妻李氏叩神求后。
凯觎美丽堪佳,心猿意马,趁夫睡而调戏其妇。
骂言詈语,触恶怒而欲杀其夫。
恳饶刀刃,求愿宽容。
判鸾凤于一时,拆鸳鸯于顷刻。
拘执李氏于禅房,款待佳肴百品;囚挛文焕于幽室,受用死路三条。
节哉李氏,不饮盗泉而心宁自缢;善哉文焕,不甘就死而口念真经。
睡值更阑,感将使请游僧寺;神驰寤寐,梦黄龙盘绕柱傍。
是以往寺遨游,恍若梦中境界;入中巡视,斩开室内关门。
文焕从危获救,终当大用;李氏自缢全节,即赐旌扬。
劫空、如空等逼奸陷命,律应枭首;合寺老幼等党恶匿非,杖罪还家。
寺宇火焚,钱粮官用。
判讫将劫空、如空等六十人斩首示众,其老幼等受杖还家。
晏公又责文焕曰:“契心明圣经,子息前缘,命应有子,不待礼佛自产麟儿;倘命无嗣,纵使缴神何能及哉!汝夫妇早出夜回,亦非士大夫体统。
自后务宜勉旃,毋惑诞妄可也。
”文焕唯唯谢罪。
晏公令领尸殓葬,官给棺衾,竖坊于墓,匾“贞烈淑女之墓”,立庙祀焉。
其后文焕南监职登,官至侍郎。
不娶正妻只娶一妾,生二子。
而黄龙之应始不虚也。
夫士人出入,贵依体统。
文焕夫妇早行,亵体甚矣,以致淫僧之侮,倘非素行动神而入代巡之梦,夫妇二人必遭荼毒之手矣。
而文焕此事,实足为良民妇女不守清规,潜游寺院者之龟鉴也。
而人可不鉴诸?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张思道任河南府府判,政刑清简,举措合宜。
持身鲠直,立性严肃。
柔亦不饵,刚亦不吐,通郡号为铁面判官。
五月初四夜,梦一黄衣和尚产出十余婴儿。
觉来心甚疑之。
次日端阳,与府尊高凌云、同知汤铭盘、推官万邦宁等僚属出城观龙舟,偶有二斋人拾一个木偶黄衣禅师过其前,后有和尚四个随其后,皆已过步。
府判倏然想起夜梦黄衣和尚与此木偶禅师无异,兼察四僧之中有二僧不类男人体态,令手下速唤转来。
府判在高处,望见四僧如倒屈扳蛇,不肯转来。
又差四人去:“如不肯转,即扭来见我。
”众僧见势不能免,莫若转去。
众人唤到,判府曰:“抬此神像若何?”四僧答曰:“抬往各处抄化。
”判府曰:“汝等能诵经否?”僧曰:“此是为僧的本等之事,如何不会?”判府曰,“既会诵经,左右带入衙去。
今日端午,我有旧愿,年年此日要请僧诵经。
”僧曰:“诵经只有二人,容小僧下一歇店,将禅师放下,二人在店祀奉香火,二人进府诵经。
”判府曰:“多多亦办,祖师皆神也,一起抬入祀之就是,何必下店。
”二僧进退趑趄。
判府即令左右送入衙内俟候,且私嘱左右守之,毋令走去,违者重责三十。
皆领诺而去。
府尹笑曰:“迂之甚矣!我你做官要出佛从儒,何故自从邪道?”判府曰:“我有心事,明日领教。
”看罢龙舟,日晡回衙,问曰:“僧人何在?”众皆跪见,叩头已毕。
判府曰:“尔何名也?”一曰:“清虚”,一曰:“悟虚”,一曰:“了尘”,一曰:“了俗”。
判府曰:“清虚、悟虚,你在此川堂诵经;了尘、了俗,你往吾书馆诵经。
”令左右取香烛与之燃起,各各诵经。
判府听清虚、悟虚诵经明朗,而了尘、了俗并无经诵,只有数款神咒,终夜皆诵。
现的声音全是妇人。
是夜,判府又梦前梦,觉思甚奇。
天明出书馆,细看禅师一遍,以手衡之,虽大甚轻。
乃唤了尘、了俗问曰:“你二人出家几年?”二人曰:“出家三年。
”判府曰:“既出家三年,缘何不会诵经?”唤左右各打十板,二人再三求饶乃免。
判府问曰:“你二人非男子,何故为僧?莫非为拐者乎?”了尘诉日:“妾周氏系临武县,夫名岑寿。
家住孤村,被四僧人来家借宿,丈夫苦辞,彼乃放下祖师,强要借住。
丈夫不得已而留之,四人明灯静坐,候至三更,取出戒刀油烛,冲入房中。
丈夫起看,擒而杀之;有子三岁,亦将杀之;婆婆七十六,亦作刀头之鬼。
勒奸小妇,实不肯从,被数贼恃强,不由自愿,将头发剃去,勒同云游,又将家中屋宇放火焚之。
小妇几欲自尽,奈彼左右不离;二则夫仇未报,今日幸观青天,乞台除害报仇,生死感激。
”判府曰:“了俗,你何以从之?”了俗曰:“妾樊氏,系新化县,夫名薛荣。
因远出三年无信,僻住山乡,叔薛贵旧年七月往寻兄未回,家中只叫小妇人弟樊辛在家看顾。
至十一月,婶吴氏怀五月胞胎,因秃贼日间抬祖师来家抄化,婶问彼求谶,秃贼乘机探问,婶以直言。
秃贼闻言,知家中无有男子,是夜黄昏,五人来家借宿。
樊辛出看,被他杀死。
强奸妯娌不从,皆被挟制。
奸后将婶剖腹,取胎藏于祖师腹内。
强剃妇头,挟同云游。
几欲往诉官府,奈众跬步不移。
今遇青天,幸为除凶雪怨。
况此贼肆害非一家一人而已,觅得孤村有妇怀胎者,即假借宿为由,遂杀而取之,甚至有伤数命而取一胎者。
”判府曰:“彼取胎何用?”了俗曰:“可治怪疾,换得金价。
”判府升堂,令左右拿下二僧二斋人,又令左右取开祖师一看,但见其身乃蔑胎纸糊,中是空的,果藏十余婴儿。
判府曰:“这伙秃子天理合诛!”即喝令将各打四十,又谓二斋人曰:“这厮你何故辅他为恶?亦当拟死。
”其二妇送回母家另嫁。
乃具招申上司曰:审得贼僧清虚、悟虚行法罔知,假抄化而云游方外;戒皈废驰,恣十恶而惨害乡村。
杀其夫、戮其姑,逼周氏而披缁削发;毙其弟、剖其婶,勒樊氏而蓬梗飘零。
尽入乡村,搜实寻虚如哨;夜投屋舍,取胎剖腹若倾囊。
孕母何辜而至此,血胎何罪而罹斯?良善心全然牿没,慈悲念浑尔沦亡。
王法峻恢,今秋典刑大辟;女清凛烈,身后砻碓刀山。
斋人如觉、如真同谋济恶,辅助为非,例应减等,绞罪施行。
拐妇周氏、樊氏身遭垢辱,志在伸冤,解回原藉,守嫁悉从。
呈案,府尊服其明,自谓己弗及也。
申闻上司,两院缴下,即以四凶的决示人,将周氏、樊氏行文起解回家。
樊氏夫回,仍同偕老。
周氏父领,另倚终身。
其后知府推荐上司,保举张判府高迁。
由是河南之民声口相传,至今犹颂其德也。
曾主事断淫僧拐妇
江西建昌府曾杰,任南京主事。
之任时,正遇暑天。
过池州地界,有一天福寺,其寺僧人百余,往来官员皆往游之。
曾公因病而往寺暂养疾焉。
和尚迎出山门,延入方丈,虔备酒肴款待,夜送东厢官房歇宿。
鲁公恶近禅房诵经之声喧哗,乃令家人移过西厢,官房上是高楼。
是夜月明如昼,曾公独自登楼观玩。
俄见二僧抬一食箱,盛贮酒食,过楼前而入后园。
曾公摄其足而察之,但见二僧入于茅室,摇动地铃,有人接入酒食。
曾公恐僧复转,还避树荫。
俟僧出去,越入茅室细观,内覆有板片。
轻启视之,见有数美妇于内。
忽手误动地铃,内有曰:“食未完,少刻来收。
”曾公应而覆之,恐有僧来,连步趋出。
不意其门外锁,只得潜伏树荫。
少顷僧人四五启门而入,直抵茅室。
曾公摄其足而出之入楼。
少顷又见三僧入去,更深未出。
曾公亦就寝焉。
思至天明,将何策以除之。
天早自写一角紧急密封公文,差一人魃往池州府投下。
知府张日亨接得公文,即点起一哨人马,径往天福进发。
众僧初以为南京差来迎接主事的,数僧出山门视之,见人如蝼蚁,后是池州太爷。
数僧出门远接,渐渐近来,将寺团团转定。
太府入见主事,礼毕将满寺僧人尽皆擒捉,中有杀开官兵而逃走者三十余人。
主事指示地户取出数妇,问曰:“汝何以至此?”妇诉曰:“众僧皆善医,人家有疾往往请治,无有不验。
由是往来人家;出入不避。
又有灵符,一沾其身,纵是廉贞节烈之妇,终迷而溺于欲焉。
故尔有私奔于此者,或有所笼络于此者,一入此地,众僧日夜轮宿,悔之不及。
今日幸睹青天,皆无面目,惟死而已。
”曾、张二公令众妇各发回家,有夫者回夫家,无夫者令父母领回。
令兵将火焚其寺,一面差人缉捕余党,将众僧审断曰:审得天福寺淫僧圆明、圆寂等,寄迹浮屠,罔遵释教,假诬医而出入人家;游心淫欲,恣肆禅规,仗符法而诱迷妇女。
夤夜拐来,深藏土穴。
沉沦欲海,日夜轮流行乐境;恋迷业地,他年陆续堕酆都。
本部访咨已经实,据众僧招认,该府捕逃。
各妇被诱,愿领者仍归夫室,不愿者官卖示民。
寺院藏奸,尽行煨烬;僧人拐妇,悉发典刑。
予按:此事实曾公之善察,亦僧众之恶盈。
且神明致谴,以致于斯。
不然何一宿而能察出数载之隐恶,次日行文令府尹同拿,此犹见高处。
倘轻视不揣自拿,必激其变,而祸患岂眇小哉!此凶一除,而民受无疆之福,自是曾公名震京师矣。
除精总类 #
郑知府用神除蛇精
岳州之野外古庙背有一山,川泽险峻,黄茅绿草,一望无际。
大木参天而蔽日者,不知其数。
内有妖蛇藏于枯木之内,食人无数。
身大如桶,长十余丈。
舌如利刃,眼似铜铃。
风雨往来,生于其上。
人皆畏而祀之,过者必以牲牢献于其下,始克往来,不然风雨暴流,云雾昼暝,咫尺不辨,随失其人。
如是者有年矣。
洪熙间,郑宗孔新任登州府尹,旧吏等远接,俯伏叩头迎驾。
府尹曰:“劳汝等众人如此远来。
”众人答曰:“小的一则分该远接,二则有一事预报爷爷得知。
小人地方近官道之傍,有一古庙,枯木之中有蛇精藏于其内,食人不胜其数。
知者将牲牢奠于其所,始放往来,始放其命。
不然则风雨暴至,云雾昼暝,咫尺不辨,随失其人。
”府尹笑曰:“岂有是理!”越二日,道经庙下,果不设奠,处然而往。
未及数里,大风振作,飞砂走石,玄云黑雾,自后拥至。
回头见甲兵聚众,追者似千乘万骑,自分必死。
府尹未第时,曾诵《玉枢经》,见事势急迫,且走且诵,不绝于声。
须臾则云开风息,日月复明,所追兵骑不复有矣,仅而获全其命。
得至岳州莅任,各县县尹大小官员参见礼毕,既而与各县县尹坐谈,叙及“古庙枯木之中,巨蛇成精,食人无数,日前本府旧吏军民出关迎接,报道此事,我深不信。
及至其所行未数里,果有狂风猛雨,回头似觉千兵万马追来。
我意必为所害,苟幸得全其命。
请问列位贤宰,此妖猖撅,民不聊生,却将如何殄灭?一则为国治民,一则与民除害,皆我等职分之所当为。
”各县尹答曰:“卑职下僚,德轻行薄,无能以祛之。
今幸老府尊职任宪台,风清海宇,虎北渡河,可以返风可以灭火,不让刘琨之德政,可并元规之十奇,何患乎此妖之不迸迹耶!”话讫,礼揖而别。
次日,府尹升堂,叫城中男妇老幼俱要虔诚斋戒沐浴,“买香跟我叩谒城隆。
”三朝,府尹具疏祷于案前,言曰:神威灵而有感,妖孽潜藏;功显赫以无方,夙构善应。
念惟某莅任岳州,惨黎民遭异常之孽害;职居隍署,秉公正驱境内之妖精。
大显神通,仰瞻溥。
罄丹衷而恳达,企玉驾以奏申。
保兹蠢蠢之民,殄彼之怪。
无害无灾,生者乐而死者安;降福降祥,邦邑宁而人民育。
城隍见府尹带领男妇老幼诚心斋戒叩谒于前,况郑宗孔生平正大,鬼伏神钦,抑是文曲之星,乃奏上玉帝,将蛇精害民事情一一陈奏。
时玉帝即差天兵五雷大神,前去登州古庙枯木之中,殛死蛇精,毋得迟延。
送旨天兵乘马持刀,雷神挥火持斧,一齐拥至其所。
登时天昏地黑,猛雨滂沱,疾风迅烈,电光闪灼。
府中人民骇得无处奔逃。
须臾只听得一声霹雳震地,蛇精被殛死矣。
移时,天开雨歇,众口哓哓:“想是郑爷德感天地,殛死蛇精也。
”众往观之,果见巨蛇断作两截,人骨聚积成堆,报知府尹。
府尹一齐躬诣其所观之,见者无不惊骇。
府尹分付将蛇焚却,焚至一日一夜,才成灰烬。
于是登州人民户户称庆,在在欢欣,皆云:“非郑爷诚心格神,至德动天,曷克臻此?”上司闻知郑侯至德通神明,忠诚格天地,惠泽被生灵,与民除害有功,遂赍奖励以彰其美。
未几一载,见其才德攸宜,改调大邦济南府府尹。
登州父老黎民不忍去速,众奔投苏代巡处具保,留启而言曰:保留,循良以安黔首,以庇地方事。
本府居界一隅,路通三省,财赋下于休歙,兵荒首于东南,幸赖郑宰父母,恺悌宅心,励精图治。
越自下车之始,首殄妖魔;继以弹丝之余,每咨民瘼。
省耕问稼,视民饥犹己饥;断狱详刑,处公事如家事。
和息不标纸价,罪赎悉报循环。
葺社仓备四时凶歉,赈贫乏免老稚流亡。
粮派分限催徵,民咸称便;差役当堂佥点,吏难售欺。
裁滥冗总甲百余,乡间不扰;摘潜伏劫寇十数,烽火无惊。
门扁惩顽,狐鼠之奸俱息;木皂勾犯,衙胥之暴何施。
禁牛而牛判皆蠲,疏盐而盐弊尽除。
常例全革,铺户不科。
操若玉壶,冰迈今从。
政泽如金茎露,绝古循良;抑且乐育英才,作新学校,士沾时雨,人坐春风。
遍地弦歌,满门桃李。
儿童幸依慈母,子弟庆得宗师。
蒙德政之未几,闻调任之在即。
班尘将起,寇辙难留。
抚我之日几何,瞻依之情孔亟。
攀辕念重,卧辙心遑。
矧今饥馑荐臻于频仍,盗贼交驰于邻境。
非仗长城之寄,曷遗帖膝之安。
幸际天台按临郡邑,伏乞轸忧时变,俯徇舆情。
揭善政于九重,另拨调任;留福星于一路,用奠子元。
非惟黎庶更生,且俾士林称庆。
谨启。
苏代巡批曰:郑知府才德兼备,除害有功。
登州府小,宜调大邦,不然有屈大器也。
抑何莅任一载,处联民心,父老攀辕,黎民卧辙,隐然有班耿之风?非善于抚字者,不能如是。
合从民欲,聊为曲全。
曾县尹判除木虱精
广西南宁府隆安县禁中,犯人有系于内,有过半载死者,有过两月死者,有过半月死者,不可纪数。
时张县尹莅任,不解内有精怪,只说牢子受钱害死,将重刑拷鞫,牢子已死二名矣。
复得曾知县为官,清正廉明,断狱如神。
到任未及一月,有告人命者,将重犯收禁中。
不过三日,犯人仍死于内。
是夜,巡监牢子禀告犯人死了,曾县尹曰:“我未出朝门,闻有此事,今果然矣。
”将信将疑。
次日,虔心祷告城隍。
三朝,城隍托得一梦,说内有精怪藏于地窟之内。
次日升堂,分付皂隶将禁中地皮掘开,但闻一阵扑鼻骚气熏人,果见一窖木虱在内,多不可言。
于中有一大者,身如瓦碟,遍体毫光,见者无不惊骇。
曾公分付皂隶将油锅来熬,大者小者一齐熬死。
于是隆安县人民俱称曾县尹真神人也。
上司闻知,俱给奖励牌。
后升官三级,民为之歌曰:曾侯垂廉清政,薄敛省刑。
妖邪迸迹,奸宄寒心。
吏民整肃,相畏相钦。
法台明镜,神鬼骇惊。
含哺而乐,鼓腹而欣。
官升三级,德感匪轻。
囹圄祛孽,冤枉街恩。
扬名海内,善政斯兴。
除害类 #
钟府尹断猛虎伤人
广西地方最多猛虎,出入成群,动辄噬人。
南宁府崇正里老妪谢氏,儿媳双亡,惟存孤孙宝鼎周岁。
谢氏抚养十八年,偶上山采樵,被虎食之。
老妪日夜哀泣。
有邻居富璧专弄刀笔,见老妪悲泣,谓曰:“本府太爷钟维新一清如水,善断无头公案。
汝既被虎伤孙,我为汝做一纸状词,往太爷台下去告,看他如何去断。
”老妪取纸笔,富璧写其状曰:告状妇吴阿谢,告为恶兽吞孤事。
阿身不幸,早失所天。
儿媳继亡,遗孤周岁。
勉劳抚育,始得成人。
于本月初五日入山采薪充爨,岂料喇虎张牙露爪,活噬孤孙。
坑阿生前日食谁供,死后蒸尝谁祭?情惨黑天,苦冤蔽日。
恳天法剿,除害安民。
上告。
锺府尹接得此状,微微笑曰:“人可加刑,虎将何治?”老妪且哭且恳日:“幸遇爷爷青天,大施恻隐,普发慈悲,断虎死罪,以泄此冤。
”府尹欲不准其状,奈此妇哀告再三。
心中思忖:“闻社令掌虎,莫若出票差社令拿虎究罪。
”乃曰:“你且回去,三日后听审。
”令该房行牌,其牌曰:南宁府为恶兽吞孤事,据崇正里吴阿谢状告前事为此票,仰本里社令前去拘拿各正犯,初九日辰时赴审,毋得迟延。
须至票者。
四月初六日,右差社令司准此。
该房呈牌过印佥押,差人将票往崇政里社令坛用火焚之。
初九日早,府尹升堂,但见群虎自南门而入。
街中人畏惧,皆闭门。
虎皆低首行至府前,把门兵忙人禀曰:“前日老爷差社令拿虎,今日果有猛虎十余,已在府前俟候。
”府尹令皆进府堂,俯伏阶下。
府尹令谢氏同审,曰:“你居深山,无故将谢氏孤孙吞噬,致令老妪生无人养,死无人葬。
依法断偿彼命,无罪者自出还山,正犯伏前招认受刑。
”众虎向一白额黄斑虎身上连咬,作咆哮声。
府尹问曰:“莫非白额者乎?”众叩头而出,惟白额虎伏前不敢去。
府尹曰:“正犯是你,合死偿命。
”虎点头蹲踞。
府尹判曰:审得白额喇虎处深山而张牙露爪,据茂林而耀武扬威。
吞噬人民,食伤牲畜。
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而流恶不尽。
今伤谢氏孤孙,老妪谁养;而绝吴门后裔,宗祀谁承?伤一人而累两人之命,食一子而绝数代之嗣。
罪恶贯盈,大辟抵罪。
人命重情,斩首就刑。
府尹判毕,谓虎曰:“可往十字街心就斩示众。
”虎低首而出,俯伏阶(街)心。
又差刽子手处决,皆不敢近前。
府尹曰:“可插剑街心,令之自死。
”刽子依言插剑,其虎自触剑而死。
府尹令分尸张挂山林示众。
是郡人人传颂,皆感格向善。
上司闻知,两院三司交章具奏,超升三级。
自后乡方宁静,虎狼屏迹,皆锺公之德有以感之矣。
予闻刘琨能感虎北渡河,已称绝德。
而锺公能令虎甘就死,犹出其奇。
猛兽向化,人民可知,为政者可不修德以感之欤!
卷 五
婚姻总类 #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潮州府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人相善,情同管鲍,义重分金。
后士龙、之臣二人同登乡荐,共船过京会试。
士龙到船,心中悒怏。
之臣慰之曰:“大丈夫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士龙曰:“非为此也。
贱内怀有十月之娠,屈指正月临盆。
夫妇之情,故不放心耳。
”之臣曰:“若此事贱内亦然,想天相吉人,谅获平安,不必挂虑。
”士龙曰:“我你二人自幼同学从师,稍长同进黉宫,今又同登龙虎,且二嫂彼此有孕,岂偶然哉?”之臣曰:“兄言甚是,世有同心未必际遇同,一事同未必事事同,我汝真奇事也。
”士龙曰:“兄不弃,明日若二者皆男呼为兄弟,二女呼为姊妹,倘一男一女,结为夫妇,兄意何如?”之臣曰:“斯言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命仆取酒,尽欢而饮。
后益相亲爱。
至京会试,龙获联登,臣落孙山,遂先辞回。
龙送出郊外,嘱曰:“今家书一封,劳兄带回。
家中事乞兄代为兼摄一二。
”臣曰:“家中事自当效力,不必挂念。
惟努力殿试,与前三名争胜耳。
”袂分缱绻,掩泪而别。
臣抵家,见妻魏氏产一男,名朝栋。
臣问是何日,魏氏曰:“正月十五日辰时,邹大人家同日酉时生一女,名环玉。
”臣心喜悦,遂送家书到龙家。
龙妻李氏已先得联登捷报之喜,又得平安家信,信中备道舟中指腹之事。
李氏命婢设酒款臣,自后龙家外事臣悉为主持,毫无私意。
数月,龙授知县而回。
择日请伯廉为媒,二家交聘。
臣以金箱玉如意囗囗为聘,龙以碧玉鸾钗一对答之。
及龙赴任,往来书启通问,每月无间。
臣越数科不中,亦授教职,历任广东惠州同知。
病革,遣书一纸于龙,中间别无所云,惟谆谆嘱之扶持幼子,既而卒于任。
龙偶历广东巡道,得书大恸,亲往吊焉。
臣为官清廉,囊无余剩。
龙赠银百两,代为申明上司,给沿路夫马船只,奔柩归葬。
丧事毕,欲接朝栋来任读书。
朝栋辞曰:“父丧未毕,母寡家贫,为子者安敢远行!”龙闻言嘉其孝,赏给资以赡之,令之勤读。
而家资日见颓败,十四岁补邑痒生。
龙闻之甚喜,亦往贺焉。
自后朝栋惟知读书,坐食山崩,遂至彻贫。
而龙历任参政,以无子致仕而回。
朝栋与伯廉往贺,衣衫槛楼。
偶府县官员来拜,龙自羞耻,己心甚不悦。
朝栋已十六岁,乃托伯廉去说,择日完娶。
参政留难之意,乃曰:“彼父在日虽过小聘,未尝纳采。
彼乃宦家子弟,我女千金小姐,二家亦非小可人家,既要完娶,必要六礼。
”朝栋闻言,乃曰:“彼知我家贫无措,何故如此留难之意?我当发奋,倘然侥幸,他安能靳乎?”竟不复言。
一日,参政谓夫人曰:“女今长成,分当遣嫁。
”夫人曰:“前者王公子来请完亲,彼虽家贫,我只此女,何不令其入赘,岂不两便,何必要他纳彩?”参政曰:“吾见朝栋将来恐只是个寒儒,我居此位,安用寒儒做门婿?谅他无银纳,故尔留难。
且彼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叫刘兄去说,既不纳彩,叫他领银百两另娶,我将女别选名门宦宅,庶不致耽误我女。
”夫人曰:“彼今虽贫,犹好读书,将来必不落后。
但彼不能营运,故至此耳。
彼父虽亡,遗言犹在,岂可因此而改盟!”参政曰:“是非汝所知也,我自有处。
”不意彼女环玉在屏后知之,次日,与婢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见朝栋过于墙外,玉问曰:“墙外何人?”婢曰:“王公子也。
”各各相眄而去。
玉见朝栋丰姿俊雅,但衣衫褴褛,心中私喜。
次日,又与丹桂往花园。
朝栋因见女子星眸月貌,光彩动人,与婢观花,意必是环玉,次日又往园外而过。
玉令丹桂呼之曰:“王公子,王公子。
”朝栋恐被人见,不敢近前。
婢又呼之,生见呼之切,意必有说,竟近墙边。
玉令开小门,备以父言之事告之。
生曰:“此亲原系先君拟定,我今虽贫,岂区区守钱虏耶?银决不受,亲决不违父命而退。
令尊欲负而遣嫁,亦凭令尊。
”玉曰:“家君虽有此意,我决不从。
你可用心读书,终久团圆。
身上怎不穿些好衣服,如何这等褴褛?”生曰:“其奈无何。
”玉曰:“你既无衣穿,晚下可在此来,我有事问你。
恐有人来,今且别去。
”朝栋回去,候至更阑人静,径去门边,见丹桂立候,乃曰:“小姐请公子进去说话。
”栋曰:“恐你老爷知觉,两下不雅。
”丹桂曰:“老爷、夫人已睡,进去无妨。
”栋犹豫,丹桂捉之乃入。
但见备有酒肴,因而留生对坐同饮。
生欲不能制,欲抱行云雨。
玉坚不许,乃曰:“今日之会盖悯君之贫耳,岂因私欲而致此哉!倘今苟从,合卺之际,将何为质耶?”生曰:“此事固不敢强,但令尊欲易盟别嫁,将如之何?”玉曰:“我父纵欲另选东床,我岂肯从?古云‘一丝已定,岂容再易!’”生曰:“你今此言合理,然终恐令尊势不得已。
”玉曰:“我父若以势压,不从惟死而已。
”遂牵生手对天盟誓,既而又饮。
时已三更矣,玉年幼饮酒未节乃醉,倦忘辞生回,和衣而睡。
生欲出,丹桂曰:“小姐未辞,想有话说。
坐片时,候小姐醒来。
”生往视之,真若睡未足之海棠。
生兴不能制,抱而同睡下。
略醒乃曰:“我一时醉倦,有失瞻顾。
”生求合,玉意绸缪,亦不能拒,遂而同寝。
是夜鸾颠凤倒,不觉腥红恣衣。
女乃半推半就,生乃一进一避。
娇啼数声,不知春从何处来。
二人缠至鸡鸣,生女同起。
玉以丝绸三疋、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只授生,临别又令次夜复入。
生自后夜来晓出,两月有余。
一夕,栋因母病未去,丹桂候门,久不见生来,忽闻有脚步声响,桂乃连呼之曰:“公子来矣。
”不意有祝圣八者,惯做鼠贼,撞见冲入。
丹桂见是贼人,慌忙走入。
圣八赶进,丹桂欲喊,圣八拔刃杀死入来。
玉灯下见是贼,至忙开门走出堂上暗处躲之。
圣八入房,尽掳其物而去。
至天微明,乃叫母曰:“房中被贼。
”参政曰:“如何不叫?”玉曰:“我见杀了丹桂,只得开门走,躲藏于暗处,故不敢喊。
”参政往,看见丹桂杀于门后,问玉曰:“丹桂缘何杀于此?”女无言可答。
心甚疑之。
玉乃为之惊病,不能起床。
参政欲去告官,又无赃证,乃令家人梅旺到街各处采访。
栋因母病无银讨药,乃将金手镯一个请银匠饶贵换银。
贵乃应诺未收,朝栋出铺。
梅旺偶在铺门经过,望见银铺桌上有金手镯,乃进问曰:“此谁家物也?”银匠曰:“适才王相公拿来,请我换银的。
”旺曰:“既要换银,我拿去叫老爷对银与他。
”银匠曰:“他说不要说出谁的,你也不要说,毋令他知怪我。
”遂付与之。
旺持回家,谓参政曰:“此物略像我家的,可请夫人、小姐来认。
”夫人出见,乃认曰:“此是小姐的,从何处得来?”旺曰:“在饶银匠铺中得来,他说是王相公把来请他换银的。
”参政曰:“那个王相公?”旺曰:“即朝栋相公。
”参政曰:“原来此子因贫改节,遂至于此。
”写状令旺告于府曰:告状人邹士龙,告为缉盗事。
狼恶王朝栋,系故同知王之臣孽子。
因父相知,往来惯熟。
突于五月十一日夜二更时分,哨党冲家,杀婢丹桂,逐女窜逃,财货什物劫去一空。
次日,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见证。
乞天亲剿,追赃偿命,除害安良,生死感激。
上告。
时戴朝用知潮州府事,清如止水,明若秋蟾,即差人拿朝栋。
次早朝栋具状诉曰:诉状生员王朝栋,诉为烛奸事。
业绍箕裘,颇娴诗礼,叨登乡荐。
历任惠州上佐,官居清节,仅遗四海空囊。
鲰生樗栎,名列黉宫。
岳父邹士龙,曾为指腹之好;长女邹环玉,允谐伉俪之缘。
如意聘仪,鸾钗回答。
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
环玉仗义悯贫,私遗镯钗绸疋。
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
久设阱机,无由投发。
偶因贼劫,飘陷祸坑。
欲绝旧婚,思媾新缘。
贼杀婢命,陷坑婿命。
吁天电奸缉盗,断女毕姻,劈陷安良。
哀诉。
戴知府问曰:“既非汝杀丹桂,此金镯从何处得来?”栋曰:“金镯乃伊小姐与生员者。
”府尹曰:“此事未必然。
”栋曰:“可拘伊小姐对证。
”府尹沉吟半晌,问曰:“你与环玉有通乎?”栋曰:“不敢。
”似欲有言而睨视众人。
府尹微会其意,即退川堂,带之同入,屏绝左右而问曰:“既非有通,安肯与汝多物?”栋曰:“今日非此大冤,生员决不言而丧其德。
今遭此事,不得不以直告。
”遂将前事一一详道一遍。
府尹曰:“只恐此事不的,事若真,明日互对之时,汝将此事一一详说,看他父如何处。
我必拘伊女证,果实必断完娶,如虚必问你偿命。
”朝栋再四叩谢曰:“望大人周全。
”次日,拘审士龙,亲出互证,谓府尹曰:“此子不良,望大人念朝廷分上,执法断填。
”府尹曰:“理在则执法,法在何论情。
朝栋亦宦家子弟,庠序俊英,何分厚薄?”乃呼朝栋而谓曰:“父为清宦子为贼寇,汝心忍玷家谱乎?”朝栋曰:“生员素尊诗礼,旧传居仁由义,安为此大不顺之事耶!”府尹曰:“汝既不为此事,赃从何出?”栋曰:“伊女所付,岂劫得之货与!”士龙曰:“此宛然是他理屈无对,又推在吾女身上。
”府尹曰:“伊女深闺,何能得至?”栋曰:“事出有因。
”府尹曰:“有何因由,汝试言之。
”栋曰:“春三月因事过彼花园,小姐偶同丹桂观花,相视良久而退。
次日又过其地,小姐已先在矣,令丹桂呼生至花园小门,备言其父与母议欲悔亲别嫁,要叫伯廉来说,与银一百退亲,只夫人不肯。
小姐见生衣服褴褛,约生夜来说话。
生依期而去,丹桂候门,延入命酒。
鸡鸣生出,遂付金镯一只,银钗数只,丝绸三疋,临别令生又来。
是以夜去明来,每夜丹桂候门,以至于今。
前十一夜因母有恙,是晚缠身不得未去,不知何贼瞰知,故遭此变。
偶因手迫无银为老母买药,故持金镯一只,托饶银匠代换银两。
被彼仆哄去,故栽此祸陷生。
望祖父母体好生之德,念先君止有生一人,母老有疾,乞台曲全姻事,缉访真贼,以正典刑,衔结有日。
”府尹曰:“既然如此,大人亦箝束不严,安怪此生!”参政曰:“此皆浮谈,小女举止不乱。
安能有此?”府主曰:“既无此事,必要令爱出证,泾渭自分。
”栋曰:“彼令爱若肯面对,如虚甘死。
”士龙心中甚是疑惑:“若说此事皆虚,我与夫人说的话此生何以知之?”意此必是真事。
一则不好说话,二则自觉无聊,心中犹豫不决。
府尹从而激之曰:“老大人身系朝纲,何为不加察焉?”士龙被激,乃曰:“知子者莫若父,家有此事,学生岂不知一二!”府尹曰:“只恐有此事便不甚雅。
既无此事,令爱一出证何妨乎?”士龙一时不能转侧,乃令梅旺讨轿接小姐来。
梅旺即刻回来,对夫人将前事说了一遍。
夫人入室与环玉说前事,小姐愕然自失,数日卧病,毫不知父已告生。
初不肯去,自思:“此生非我出冤不能白。
”旺又催曰:“府中老爷专等小姐听审。
”小姐乃昂然登轿而去。
至二门下轿,入见府尹。
府尹曰:“此生云金镯是你与他的,令尊云是劫得之赃,泾渭在你,公道说来。
”小姐害羞不答。
朝栋曰:“既蒙相赐,直说何妨?你忍令致生于死地耶!”小姐年稚,终不敢答。
府尹连敲棋子,厉声骂曰:“这生可恶,口谈孔孟,行同盗跖,何为将许多虚话欺官罔上?重打四十,问你一个死罪。
”朝栋婴儿之态复萌,乃睡于地下大哭而言曰:“小姐,你既有当初,必有今日。
当夜之誓今何在哉?我今受刑,是你误我。
死固不足惜,家有老母将谁事乎?”小姐亦低首含泪,乃曰:“金镯是我与此生的。
杀丹桂者非此生也。
其贼入房,灯影下略见,其人半老有鬓的模样。
”府尹曰:“此言公道,饶你打罢。
”生乃洋洋而起,跪在小姐边傍。
小姐见生发皆散了,乃跪近为之挽髫。
参政见了,闻言心中怒起,乃曰:“这妮子唬得眼花,见不仔细,一发胡言。
明白说过。
”小姐见父亲怒,遂不敢言。
府伊曰:“令爱既唬得眼花,见不仔细,想老大人见得仔细。
既然老大人乃参政之职,比学生权职更重,莫若你自问此生一个死罪,岂不更便,何待学生千言万语?况丹桂为此生作待月之红娘,彼安忍杀之?”参政曰:“小女尚年幼,终不然有西厢崔莺莺之故事乎?”府尹曰:“你说无西厢之故事,先前真情已见于挽髫时矣,何必苦苦争辩?据你之言,必欲问此生死罪,方遂你愿。
”参政曰:“知罪,知罪。
我不合养出此不肖之女,干出此事,凭老大人公断。
”府尹曰:“依我处,汝当时与彼父有同芳之雅,此生有指腹之盟,兼之男女心欲,莫若令之二人完娶,一则践当时之信,二则遂二子之心,更得两全其美。
”参政曰:“据彼之言,丹桂之死虽非彼杀,实彼之累也。
必要他清出此贼,方能脱得彼罪。
不然终难白吾心矣。
”府尹曰:“贼容易审出,俟七日后定然获之,然后择日毕姻。
”参政忿忿而去,府尹令生女各回。
是夜朝栋回家,燃香告于父曰:“男不幸误罹此祸,受此不美之名,奈无查此贼处,终不了事。
我父有灵,详示报应。
”祝毕就寝,梦见父坐于堂。
朝栋向前揖之,乃掷竹一双,得圣若八字形。
朝栋趋而拾之,父乃出去。
遂而觉焉。
戴公退堂,心中思付:“将何策查出此贼?”是夜,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近前揖谢曰:“小儿不才,多叨培植。
”掷竹而去。
戴公视之,圣若八字形。
觉而思曰:“贼名非姓祝,即名圣或名。
次早升堂,差人唤王相公到此,有事商议。
朝栋闻唤,即小衣入府来见府尹。
府尹曰:“可换衣巾相见。
”府尹退堂,相见礼毕,命坐。
朝栋不敢,府尹曰:“私衙傍坐无妨。
”朝栋乃坐。
府尹曰:“夜来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见我揖谢,掷于地下,得圣若八字形。
”朝栋日:“此乃先父感大人之德,特至谢焉。
门生昨夜已曾焚香祝父,乞报贼名,即梦见先父冠带坐堂。
生入揖之,仍掷于地而去。
生梦与祖父母之梦相符合,想贼名必寓中。
”府尹曰:“我五更细思,此贼非姓祝即名圣或名,若八字形,或派行第八也。
贤契思之,有此名否?”适有一门子在傍,闻言禀曰:“前任刘爷已捕得一名鼠盗,名圣八,后以初犯,刺臂释放。
”府尹曰:“即此人无疑矣。
”即升堂,朱笔标票,差二人速速拿来。
二人至圣八门首,见圣八正出门来,二人近前一手扭住,铁索扣定,送入府来。
府尹曰:“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好大的胆!”圣八曰:“小人素守法度,并无此事。
”府尹曰:“你素守法度,如何前任刘爷捕获刺臂?”圣八曰:“刘爷误捉,审明释放。
”府尹曰:“以你初犯,刺臂释放。
今又不悛,杀婢劫财。
重打四十,依直招来。
”圣八推托不招。
令将挟起,并不肯认。
府尹见腰间有锁匙一个,令左右解下,问曰:“他家中有父母妻子否?”左右答曰:“无父母,有妻子。
”差二人径往他家,私嘱之曰:“如此,如此。
依计而行,如有漏泄,每人重责三十革役。
”二人领锁匙到其家,曰:“你丈夫今日到,言承认劫了邹家财物,拿此锁匙来,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
”其妻以为实然,遂开箱依单取还。
二人挑至府堂,圣八愕然,无词争辩,乃招曰:“小人是夜过邹家花园门首,偶然丹桂呼曰:‘公子来矣!’小人撞入,彼喊叫故尔杀之,掳财是实。
”即差人唤参政到堂,认明色衣四十件,色裙三十件,金首饰一付,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一一收领。
府尹判曰:审得祝圣八素行窃盗,猖獗害民,案卷中重叠鱼鳞;犯刺不悛,恣行偷盗,花园内骤起狼心。
杀侍婢而入劫财物以利己,误朝栋而几陷缧绁以离婚。
原赃俱在,大辟协宜。
邹士龙枉列冠裳,心残忿而不顾仁义;厌贫贪富,思退亲而欲悔前盟,箝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相授受;防闲法驰,俾令戴月披星密约往来。
侍女因而丧命,女婿欲陷权刑。
分宜按法,惜尔官休年老,姑从律减,拟尔薄示不应。
王朝栋非罪而受丛挫,合应免拟;邹环玉永好而缔前盟,仍断成姻。
使效唱随而偕老,俾令山海可同心。
王朝栋择日成婚,夫妇和谐,事亲至孝。
次年科举获膺鹗荐,过京会试,黄榜联登,官授行人,余未暇论。
予观戴公,详施审察,能发奸于意外;邹公暗于知人,不能详料于将来。
朝栋一时遇厄,幸青天而剖断无私;渐尔清贫,际风云而终成大用。
观人者岂可以显晦论英雄哉!此一断也,非有关于为恶者之惩戒,抑深有系于知人者之鉴观,而人可不察欤?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武昌府武昌县黄利与叶荣二人同庄,常常在佃户家共饮,甚是相知。
闲暇时,各吐家事,因而言及二内皆有孕。
叶荣曰:“我汝二人盖称契合久交,吾欲令之代代子孙皆如我汝。
”利曰:“既有此心极好,但恐子孙之心未必同然耳。
”荣曰:“此言极是,莫若今日二人议定,明日二家产出或男或女,缔结姻婚,汝意何如?”利曰:“如此犹妙。
”二人滴酒誓天,各割衣衿,毋逾前议。
及后黄利产一男,取名世禄;叶荣产一女,取名月仙。
利托庄邻邓晋为媒,将金环一只过聘,荣以金钗一对回之。
越五年,利因疾而死,又历十二三年,世禄惟知读书,不能营运,家中遂至一贫如洗。
荣啻悔前盟,将女另聘一生员唐国卿。
时世禄已十八岁,乃与理辩,荣恃财为势,又恃国卿是个秀才,毫不礼他。
世禄得无意而回,族人知之,闻其故皆抱不平,乃令世禄告于县曰:告状人黄世禄,告为歪儒夺婚事。
父存与岳叶荣割衿指腹为婚,庄邻邓晋为媒。
褓醮礼聘,盟誓山海。
金环为贽,金钗回仪。
邻里周知。
岂料无耻生员唐国卿,衣巾大盗,瞰今父故媒亡,欺身贫莫富争,簧口鼓岳易盟夺娶。
不思婚以寸丝为定,人以信义为根。
贪财绝恩,谋取毁法。
恳天作主,追还完娶,人鬼沾恩。
上告。
次日,唐国卿具状诉曰:诉状生员唐国卿,诉为烛奸剪刀事。
媒非受币不亲,难容捏襟混告。
一女百求,纳聘为定,当凭媒证。
春芳聘叶荣女为妻,问名纳采周年。
今黄世禄陡告夺婚,未审何媒行聘?徒以指腹捕影,民皆仿效成风。
且割衿非正律,褓醮实是浮辞。
似此奸瞒,惟天可殛。
祈电霹奸,仲慈哀诉。
县主准状,自思:“世禄贫而年雏,处而来告,此必真情。
”次日,行牌拘审,人犯齐到。
县主曰:“叶荣,汝既当时有指腹之爱,今日安可弃贫贪富?”荣曰:“当时并无指腹之事,今日陡然混告。
既有金环聘定,必有媒证。
”世禄曰:“是时凭媒邓晋,今以老死,故尔负心。
”荣曰:“未定而曰受聘,媒人而告死者,种种虚情,乞爷严刑殄刁,鞫出唆教。
”世禄曰:“欺死瞒生,贪财负义,小的如欺心妄告,天不覆地不载。
”县主见世禄是真心所发,乃心生一计,佯谓国卿曰:“事皆吾知。
当初相爱,许亲或有。
想贤契过聘必然大费,亲断与你,但要你出银五十两,叶荣亦出银三十两,共八十两给与世禄另娶,各发保出。
”国卿争辩不依,县主半言不听,限定三日后办银交纳。
三日后,又发牌催,皆办银对过,又谓国卿曰:“今日银已对过,权收库中。
你可择吉日令月仙来衙,我发鼓手送回贤契家成亲,方付此银,使世禄他日不得再说。
不然你不成亲他又往上去告,恐不甚便。
”二人磕头叩谢而回。
次日,择一吉日,荣送女出官。
国卿亦着衣巾,与世禄同见县主。
县主见女子俱在,高声喝曰:“唐国卿,你做生员不守卧碑,夺占人妻,是何道理?左右剥去衣巾贮库,即做申文申明提学道两院重究。
”国卿愕然,叩头谢罪。
县主令将世禄、月仙同房监起。
延至半月,世禄与月仙日同寝食,两意绸缪,已通情矣。
国卿央三斋师父来说,保全衣巾,满学相知皆保。
县主佯转,唤齐一起人犯复审。
县主问月仙曰:“月仙,汝意欲嫁国卿乎?”女不答而摇头。
又问曰:“汝欲嫁世禄乎?”女亦不答。
县主曰:“此女子到是好人,不以贫而改志,即断仍归世禄。
国卿既列衣冠,安可不遵法度?本欲申上黜退,缘三斋先生与通学生员来保,全尔衣巾。
将前八十两之银付与月仙,以为妆奁之资。
”世禄、月仙叩首而谢。
县主判曰:世不唐虞,民皆狡猾。
逞私智以欺贫,藉威势而行侥。
轻诺寡信,贪财灭义者,比比然也。
叶荣有女月仙,未产相爱,指腹割衿,海山既誓于卮酒;既产践言,钗环互聘,姻盟复缔于冰人。
兴废殊途,瞬息韶光。
世禄以父故而家资皆乏,亦月仙之数奇耳。
炎凉世态,弃贫就富,叶荣以媒死而悔盟。
唐国卿既为黉宫,当遵圣训,胡为欺孤夺配,恃势凌贫,灭天甚矣!庠有若人,士林荆棘,合申黜退,以殄刁风。
第以斋师满学保领,令其自新,姑存学校。
谅追银五十两,给付世禄、月仙以为遮羞之资。
其叶荣追银三十两给还女婿,以为妆奁之费。
月仙、世禄合歌桃夭之咏,叶荣、国卿省拟不应之条。
予观此断,非大有力量者不能也。
始以断亲而赚出其银,既以同监而令其亲爱,方秉公执法。
剥去衣巾,使国卿半口无辞;至直无私,使世禄二口有资,可称善于济弱锄强,是以邑人皆服能仁矣。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淮安府清河县龙光生二女,长曰美玉,适钱佩;幼曰美珍,适胥庆,各适嫁六七年。
美玉生子钱明,美珍生女赛英,二子同年。
仅五岁,因父母生日,二女皆带子往贺。
姊妹平日和睦,姐见妹之女乖巧伶俐,妹见姊之子俊雅聪明,因而和许婚配。
当姊妹割衿各订,托龙样为媒。
越数月各回,龙祥说合,遂过定焉。
及后钱佩家事日迫,胥庆知之,乃将女另聘李贤,纳采行礼。
钱佩托龙祥往言,胥庆且留龙祥饮酒,毫不摄动。
佩日望回音,并未见至,思亲已聘定,只得具状告于县曰:告状人钱佩,系本县民,告为悔盟绝祧事。
先年凭媒龙祥,将银镯金环聘定胥庆长女赛英与男钱明为妻,叙会有年。
迄今男成女长,托媒催促完娶。
讵恶窥家冷落,复受富民李贤重聘,逼立休书。
举家惊惨,痛生一子,娶媳绍宗,遭此仇变,誓不戴天。
恳爷怜贫,剪恶完娶,阴功万代。
上告。
县主赵士登准状,拘提胥庆。
诉曰:诉状人胥庆,诉为法正伦理事。
庆女赛英,凭姨夫钱佩为媒,聘与伊侄钱忠为妻。
不幸钱忠父子继故,逼嫁伊男钱明为室,不允别聘。
切思尊卑亲属,难容结配;兄娶弟妇,伦理变常。
乞天正律明伦,杜乱剪强。
上诉。
县主准诉。
次日,勾拘二犯齐赴。
县主呼胥庆曰:“你一女既许钱明,安可改盟再聘?”庆曰:“小的当时将女许嫁伊侄钱忠,忠死另嫁,理之常也。
”佩曰:“当时过聘媒书可证,何尝许侄钱忠?此抵饰之言,望老爷断女还男完娶,接绍宗枝,阴骘齐天。
”县主曰:“龙祥,你为媒人,孰是孰非,公道说来。
”祥曰:“先年二姊来贺小的父亲生日,各带子女同来,自愿结婚,后以银镯金环凭小人过聘是的。
”县主曰:“既如此,胥庆钱佩嫡亲两姨,依律不宜结婚,合当离异。
胥庆不能慎之于始,受聘而悔盟于终,重责三十。
钱佩违律结婚,谅责十板。
”判曰:审得胥庆之妻与钱佩之妻兄弟也。
礼严姻配,律例森然。
胥庆既受钱佩镯环之聘,不合改图二姓。
但赛英与钱明实是两姨之子妹,安可违禁成婚?各捏虚词,并应拟杖。
聘财入官,男女离异。
予观胥、钱二姓,其始也,以私爱而成婚;其终也,以媾讼而离异,为婚姻者宜度之以礼法,毋成之以仓卒。
慎始虑终,当以此为鉴云。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宁国府太平县吕智生二女,长曰淑姑,聘姚杰;幼曰美姑,聘何标长子何南为妻,六礼已行三年。
美姑适尔上楼,失足跌下,折断左足。
求医方得全痊,但行路略破。
标闻知,遂欲谋长女,具状告于县曰:告状人何标,系本县民,告为负义藐法事。
先年凭媒桂芳议聘奸豪吕智长女淑姑,与幼男为媳,当受过采银十两,金钗二股,邻族周知。
岂期豪恶于本月密受姚杰厚聘,将女重嫁。
切思一醮不再,人道之常。
贪财重聘,律法何在?投天电劈,以正法风。
上告。
章习孔莅任,恶此浇漓之事,遂准状牌勾。
吕智具状诉曰:诉状人吕智,系本县民,诉为捏陷事。
身生二女,长女配姚杰,次配何标幼子,两家媒书存证。
续因次女下楼失跌,致伤左足。
奸亲托媒屡求易配,身不允从。
捏词诳告,投台详鞫分豁,以杜讼端。
上诉。
县尹准诉。
二犯媒妁互对,县主谓桂芳曰:“二家既结朱陈,各竞笔端,人具一理,尔系媒妁,宜秉公道,毋令两家触角。
何标原聘长乎?抑聘次乎?”芳曰:“原聘在次,但次女年纪稍小,似乎不均;长女相当,犹乎得宜。
且姚杰年幼,以次配之,两家均便。
”县主曰:“这厮可恶!言语犹豫,在家岂无阴阳乎?其致两家冰炭,皆汝之咎。
既日不均,当时安可说合,何待跛足之后而持此言?重责三十,以惩不忠。
何标既聘幼女,安可以跛足之故而挟换长女?汝所不欲,谁其欲哉!谅责十板,以戒刁奸。
”判曰:人生夫妇,作合自天,岂人力所能与哉!吕智幼女淑姑伤足于既聘之后,此亦天也,命也!何标合应取归,以回天意。
何乃妄生讼端,以乖风化?吕智得理,免罪免笞,亲仍旧议,毋得纷更。
何标合拟不应取供。
予观何标存心浇薄,立志不仁,已有跛媳之报,胡为不安天命,犹然横暴而混争他人之媳!幸而章公清明,故尔强者不得恣其奸,而弱者不致受其害。
惩治协宜,万民叹服。
妒杀类 #
许兵巡断妒杀亲夫
湖州府乌程县赵仁,监生出身,任仁化县县丞。
以年老无子,告归林下。
有一女名琼娘,招赘张仲为东床以养其老。
而张仲为人多行不义,心性无常,轻视岳父母,忽略赵琼娘。
赵仁欲逐仲,将女改赘,琼娘曰:“古语‘忠臣不事二君,烈女岂事二夫?’仲虽不义,失之当时,既与之醮,终身岂改?望爹娘此念当泯,毋令人皆议可也。
”仁闻女言遂止。
越数年,仲登乡荐,观政刑科,选官广德。
思欲易妻,路过阳关,窥见青楼上女中有杨媚娘者,姿容冠世,美貌堪佳。
且长于词章,妙于歌舞。
遂通媒妁,不惜百金,遂为二室。
自是朝歌暮饮,极尽人间之乐,悉穷天下之欢,弃赵氏于独楼,不同衾枕。
暂离鄂地,又至越州,见唐氏艳质犹奇,顿起易新之念,私行媒妁,共效鸾凤之欢。
唐氏初以仲为转房,及归张门,不意已有二妇。
唐氏一见礼,遂终日啼哭。
仲备行妆,俱带赴任。
一路舟行,三妻同船,惟与杨氏交欢,赵氏、唐氏未同衾枕。
既至广德之任,夺赵氏金冠霞帔归于杨氏穿戴,终日与杨氏酣歌乐饮,令赵氏、唐氏二人递盏传杯。
稍有半言不顺,轻则长跪于阶下,重则鞭挞于庭前。
更阑醉后,令二氏另入幽房,先封其门,后与杨氏就寝。
日高三丈,阳台云雨未收;政事荒淫,琴堂酷政偏多。
不论是非,动辄七挑公价,广德之民无辜而受害者,不知几多;暴恶而夤免者,讵止百千。
后有徐代巡考察本县,知其贪酷,欲行勾革。
仲善于夤缘,多行贿赂,吏部夤绮,升授松江同知。
既到任时,赵氏、唐氏所食者蔬菜黎霍,衣者破损粗衣。
杨氏所服者满身绮,食者美酒佳肴。
杨氏已生二子,凶悍恶性,时时凌辱二氏。
又有婢女菊花、伍一嫂等,皆仲私狎,杨氏常行捶。
到任一年,四人共愤,受彼矜持,欲谋杀之雪怨。
对天盟誓,合力同心。
计议已定,奈无机可乘。
一日,彭士奇与仲有同年之雅,过衙拜谒。
仲即留饮,仲亦酩酊尽寝。
唐氏四人欲谋下手行事,偶袁通判邀饮公堂,回衙又将赵氏等跪打一番,乃入卧房醉睡。
四人候至三更时分,赵氏执一铁,伍一嫂、唐氏执刀,菊花执斧,四人直入床前。
赵氏将一向头上打去,仲即时晕死。
唐氏以刀砍其头,菊花以斧砍其臂,伍一嫂将刀遍身烂杀,仲顷刻死于非命。
后入内堂,欲杀杨氏母子。
忽然风动,外边僚属官员即带上宿兵皂入衙,但见各执利器,即令官兵将幼男夺去,将杨氏放开,杨氏母子幸免。
官兵即将四妇擒捉收监。
次日,郑知府审问一番,具申押送上。
许兵巡审问赵氏,自供曰:状供恶夫纵妾凌妻,积恨谋杀事。
缘氏父居薄宦,严谨清闺。
年已就衰,每有绝宗之苦;老当益壮,偶遇弄瓦之欢。
生氏深闱,本赵门之半子,欲纳良配,托张仲以终。
何意月老无理,固失百年之望;冰弦有间,遂孤谐老之期。
亲迎而来,谅为卓门佳婿;乘鸾而至,休唐室良甥。
不念布衣寒士,处报阀阅之门墙;玉质仙姬,下适孤寒之微贱。
兼葭得侍于玉树,藤曼乃附于金枝。
曰岳曰母,视如陌路;若夫若妇,竟如仇敌。
父欲逐恶而改行,尚作贾山而谋;氏期烈性无更,图仅有下机之举。
是故不惜千金,教诲叨登于云路;何嫌路费,营为得侍于王廷。
观政刑科,选官广德。
一朝得意,万德俱忘。
非为皆义失恩,抑且决谋娶妾。
径过阳关,窥见青楼士女;询谐胜景,欲要月里冰人。
杨家之女颠狂,张氏之郎轻荡。
赂通媒妁,顿合秦晋。
旅边花柳,恣意恋情;室内糟糠,了无挂意。
但恶每有蔡邕之情,何彼不仗宋弘之义。
暂离鄂地,又至越州。
见唐氏之姿容,有易新之恶举。
私通月老,欲效鸾凤;假托泰山,彼云求诺。
谁知已有二房妻,将此则为三妾。
归家作会三人,觌睹红颜;叙礼方言二妾,唐氏嚎啕堕泪。
岂恶不分妻妾,紊入房帏,即备行妆,俱令赴任。
一路行来,未曾与氏同衾;三妻共船,未曾与唐氏同枕。
至州船泊河头上,住轿未下。
一入时,就变颜色,将氏头戴金冠、身穿霞帔略假手于张郎,反归于杨氏。
惟敢怒而不敢言。
恶仍情而多在重,白头之叹,料不克于终身;黄裳之诗,免不歌于闺阃。
禁门深锁,严阃常封。
糖须甜而不能以赛羊羔之美,桃须妙而不足以夺章台之好。
终夜饮酒,杨其客而张其主;二人传递,氏其婢而唐其奴。
稍不顺情,即令跪于槛外;略不如意,恶怒自杖于堂中。
酣醉之时,酒阑之际,先封二氏房门,后恋杨娼帏帐。
日出三竿,尚未抽身理事;案积多文,何曾举手施为。
稍出升堂,杖死无辜数百;暂行比较,刑于免罪千人。
易冠妆而打工匠,对博奕而损命门。
家奴仆役踢死无数,使奴侍婢打死本多。
酷政严刑诈逼良民,一两三而三两五;虐政需索富户,一百四而二百三。
酷罪荒淫,贪求无济。
恨气冲天,怨情辟地。
此时正欲谋害渠命,未遭其难。
将门不时锁禁,无罅隙之可行;恶妾初与交通,无毫未之可举。
况唐氏与氏结因未深,菊花与众婢交情未厚,倘或事机不密,祸先将至,只得容情隐忍,截气待时。
不觉考察年来,谅被贪酷官勾。
将财赂属吏部,谋升松江同知。
到任未及两月,将氏受刑三次。
纵容杨奴将氏朝夕陷欺,凌辱不可言,大肆奸心。
时被百般欺侮,不能尽诉。
氏母带来之物,悉统杨奴;次氏朝廷之赐,俱归狗妇。
且在广德六年,不睹亲颜相故,老母遣舅探望,被恶印发还家;及来要松江一载,不通音信,故老爷差价齐书,被恶钉归原籍。
唐父来衙,责令地方掺去,不容时候留身。
杨兄进驿,即令吏农相请,淹留数月而回。
狗妇所服者,满身绮;二氏所穿者,粗衣破裳。
杨奴自食羊羔,二氏常食蔬菜。
氏乃花烛正妻,荆钗偏插于蓬头;杨乃偏房小妾,珠翠盈妆于翅首。
以卑凌尊,以妾夺嫡,虽天地亦所不容,若神人也能抱恨。
究仇必伸,仇深欲泄。
偶值旧年七夕,庭下有瓜果之除,二人对酌室内,有不平之叹。
唐氏畜谋,欲行阴害。
携手而决,心中怀嫉。
唐氏有叮咛之约,遂令菊花即排香案,深深拜跪于庭中,凛凛命危于中内。
心怀雪恨,何怜月质花容;志在伸冤不惜粉身碎骨。
念举首肯而辄悔意,期今是而昨非。
孰料一心如旧,略无欢氏之情;两意相投,竟觉弃予之甚。
终身仰望者空兮,琴瑟调和者缺兮。
花恋蝶其如蝶冷花稍,月随人可恼人虚月色。
紫箫声断,始知梦绝秦楼;玉镜台高,自觉魂飞温府。
所知者唐氏,忿气愁肠;可就者菊花,怀恨积怨。
予三人切齿附心,彼二人惨天动地。
鬼神不传,冤家聚首。
是彭年伯来酌,私衙退归。
甚欲摆布氏等,杀身已决。
又袁僚长邀饮,公堂来衙。
恣意跪打吾辈,恶日益坚。
幸得皇天有眼,欲除害以救民;大造无私,意剪凶而报怨。
假我三人之手在须臾,了彼一人之命于顷刻。
秉其酒醉,幸彼门开,会同唐氏与菊花、伍一嫂,执腹刀并地斧刃。
三更时分,直至房门前。
彼方酣醉,睡于帐中。
氏紧一于头上,昏迷鸳枕,闪入罗纬。
唐氏斩其头,已至伤痕无数;菊花砍其臂,乃知折却四肢。
氏则遍身碎杀,数年积恨方消;恶即一时绝命,十载壮图已散。
复回内室至杨房,欲将伊碎杀万刀,方酬恶恨,将男杀绝嗣。
正在喧哗,不觉外边风动;要行布摆;谁知僚属来衙。
先将幼男夺去,后将杨氏放开。
略少机关,徒为话柄。
事于利害,性甚不甘。
可怜今则封凶器则贮库,杨氏辈以寄监。
律有明条,自甘凌迟决死;官无玩法,但愿碎骨偿伊。
虽云数栽夫妻,实假手之劳;其助若神,实屈魂借刀之杀。
氏等愿身殆死,免致玷辱于官家;惟冀全尸,无使有亏体面。
谋杀亲夫之罪,氏所甘当;而嫉实致死之由,彼何可免!伏乞先斩渠问,以遏妒忌之风。
纵死九泉之下,才能瞑目;虽加马践之刑,亦自甘心。
轻身若羽,视死如归。
伏望高明推详,体案无虚。
词供是实。
供毕呈上,许公览阅,援笔判曰:审得赵氏、唐氏杀夫元凶,灭伦大恶。
恨夫张仲纵情杨妾,不若宋弘之大义;反目室家,惟效黄允之阴图。
十载糟糠,顿被夭桃专宠;百年配偶,反为粉黛含羞。
佳儿佳妇,空为六礼告成;为婢为奴,不念双环入没。
忍心感白头之咏,掩耳歌绿衣之章。
爱辱殊情,遂起不均之叹。
妒心争宠,收萌首之谋。
恃菊花、一嫂爪牙有人,而生鬼死命,咸归摄制。
秘密之谋何工,惨毒之举遂决。
焚香定盟,已非一日之心;持刀弄斧,并合群凶之力。
初更响晦,众妇奋勇于房帏;一气绝,群刀斩剁于身躯。
冤焰烛天,星斗为之惨黯;血流液地,瓦栎同其弃捐。
白日犹为僚属之上宾,昏夜遂作刀锋之冤鬼。
惜哉,上佐判官死于妇人之手;狠哉,嫡妻媵妾青将锋镝之加。
藉令外役不闻,二子几乎丧命,同僚不救,杨氏险尔沦亡。
值此太平有象之时,宁当有此;即使夷狄无伦之域,恐不若斯!殴骂亲夫;尚不容王朝之律;持刀杀死,安免碎剐之诛!即服凌迟,不足惩其杀夫灭伦之恶,苟从之不戳,则两浙为无伦之国,五刑为无用之条。
今张仲若此,虽路人当为之恸哭,有司能不为之寒心?起衅造端,实自赵氏、唐氏;同谋济恶,是皆一嫂、菊花。
倡首宜应细剐,从恶亦服斩刑。
天地昭彰,鬼神共殛。
王法不逃,永兹不赦。
据情按法,申请施行。
予观张仲闺阃缺刑于之化,房帏少起敬之方,而致杀之由,皆其自取,是望纵情固宠者鉴诸。
卷 六
谋产总类 #
吴按院断产还孤弟
淮安府清河县钱善,家业大富,财产五万有余。
年登八十,无子传家,单生一女名爱姐,欲招门婿养老,族人长幼咸称不便。
于是出适本里袁正,厚赠妆奁。
既而善妻胡氏亡过,继妻艾氏,年三十八岁,颇有能干,姿容尚娇。
但钱善年老娶妻,只是早晚相伴起居,管理家事,何尝有色欲念头?同衾两月,并无好合之情。
艾氏虽云中心情事,却未能休。
一夕同寝,乃谓钱善曰:“老官人有此天大家业,惜乎无子。
今精力衰弱,全无交之心,纵有少年美妇,亦无生育决矣。
仔细思量,也只虚过了一生,虽黄金满屋,百年之后皆为他人所有,亦何益于事哉?”钱善乃叹曰:“我当少壮之时,精力强盛,可以生育。
争奈先妻性僻,多怀妒忌,不容纳妾。
我亦自度生子有命,懒得与她厮闹,争持闲气,故未娶妾。
不觉岁月如流,先妻既丧,吾年又老,悔无及矣!生命孤单,不敢强为。
”艾氏曰:“少年妇女难怪妒忌,若五六十来,合要丈夫娶妾,以图嗣息。
老官人若六十岁讨妾生子,如今亦有二十五岁。
分明是你老人家当初自差自池怠惰也。
”钱善复曰:“先妻淫妒异常,及至死时尚且专房,况五六十时岂肯少休?”艾氏乃语其夫曰:“似我们真个十分洁净人也,与你共寝同衾两月有余,只是兄妹相依,那曾夫妻相合!”此时钱善闻得艾氏之言,因讲少年风情花月之事,两意相投,两情俱动,遂与艾氏交欢云雨。
两老真心相爱,阴阳和畅,精髓凝合。
尽力尽欢之后,艾氏遂有所叶,笑谓其夫曰:“今宵欢爱适称我心,似觉有些异处,益以壮阴包老阳,必成男胎。
老天若不绝钱氏宗派,他日或能生子,也不枉了今夜搂抱之力,播弄之情耳。
”钱善曰:“只此一举若能生子接绍宗枝,吾死在地下亦自瞑目。
”未过几日,钱善遂亡,殡葬已毕。
瞬息过了十月,艾氏幸生一男,抚养五岁。
善女爱姐懊恨后母生男,使己不得承受父业。
女婿袁正尤为好利之徒,虽得丈人甚厚奁财,心无厌足,遂与爱姐议曰:“汝父平生无子,年老八十有五,精力枯绝矣,安能成胎?况且死去十月,汝后母方生出此幼子,算来全是汝父死后受胎,乃是外人奸生之子,难承父业。
汝系亲女,可去与他均分家产;若不肯分,即告后母与人通奸,当官嫁卖,然后汝领幼弟来养。
则一朝权在手,家业可图矣。
”爱姐大信夫言,遂径去见后母分家业。
艾氏欣然曰:“汝系大娘亲女,我儿年纪尚幼,但嫡子分当承宗,无均分之理。
可请尊长来公议,量分几担妆奁田与你,亦是钱家好门面。
”爱姐闻后母之言,心中不悦,乃厉声而言曰:“我是父亲血脉,你子生于我父死十月之后,乃外人奸生杂种,岂有壮年无子,年过八十五岁衰老而临死地,反能生子乎?与你均分亦万分便宜你了,敢卖弄舌头,说甚嫡子承宗乎?”艾氏心下自思生子本是夫脉,被爱姐诬陷,遂奋怒曰:“我生遗腹之子,本是汝父真血脉。
汝今出此无端言语,我偏不分毫厘与你,凭你逆天放泼,看你袁家妇人能挣得钱家产业否?”爱姐大闹一场。
袁正遂作状扶爱姐告于县曰:告状妇钱爱姐,告为乱宗顾奸事。
父年八十有五,继娶艾氏。
两月父死,艾母私通外人,再今十月生一幼子,冒承宗枝。
历今五岁,丑行愈彰。
累运家财,私顾奸夫。
父无亲子,苦积赢余。
身系亲女,理当承业。
淫母乱宗,污秽风俗。
乞台洞察假子,严究奸夫,正法祛淫,勿乱宗派。
父业给身,承祀不绝。
哀哀切告。
县主余大接受爱姐之状,详览一番即准。
艾氏闻得爱姐告准,即具词赴县,诉曰:诉状妇钱阿艾,诉为枭逆吞孤事。
逆女爱姐,谋吞父业,积恨幼弟,百计剿命。
思灭父后,图成伊富。
捏称母奸,诬弟假子。
夫老妻壮,生育岂无?顾奸何人,悬空捏陷?不孝逆天,罪恶难忍。
乞天法惩枭逆,保全孤儿。
正分明伦,阴功远大。
哀情恳诉。
余县尹亦准艾氏诉词,遂呼原被二家对理。
艾氏曰:“小妇人当初嫁与钱善为继妻”,好合两月而丧夫;经历十月而生子,明是故夫亲血脉。
今已五年,钱家通族长幼数百余人,并无异议。
小妇人谨守闺门,毫不敢乱。
天日所鉴照,邻里所见闻;逆女钱爱姐,贪图父产,妒忌幼弟,诬陷母奸,鬼神不容。
若果与人通奸,何不明白指告姓名,而以朦胧诬人!”爱姐曰:“我父早年已不能生子,至于八十有五,老耄将死之日,岂复能有子乎?且十月怀胎,生人所同,我父死去十月,非苟且通奸外人如何?”艾氏曰:“八十而生子,长沙太守之故事昭昭矣,何疑于吾夫?且自古当有怀胎十四月而生子者,又有怀孕十六月而生子者,又有三朝夫妻而生遗腹子延至十九族者,又有半夜夫妻而生遗腹子延至三百家者,岂谓两月夫妻或不能有所生平?岂谓夫死十月即不当有所生乎?”爱姐曰:“今人与古人不同,古人所禀之精固所修之德厚,故有年老而能生子者,故有久孕而后生子者,若吾父未必能及长沙公,汝又未必能及古贤妇;安可扯此胡谈来抵搪奸恶!”此时太尹闻得艾氏与爱姐两下争辩,心下思想:“艾氏奸情虽无明证,而钱善乃将死老翁,似亦不能生子。
”狐疑难决,遂申其事于郡守徐良。
徐良亦不能剖决,遂申其情于巡道郑节。
又不能判断,遂申上按院吴明。
明叹曰:“此些小事情,县令不能决,便见县令无才识;郡守不能决,则与县令之昏庸一般;巡道不能决,则与郡守之衺昧无异。
吾尝闻之,老人之子精神衰弱,不能耐寒,立在日中曾无形影,盍试之,便见真伪何如。
”时当八月中秋,乃拘艾氏所生五岁小儿与同年同月生者十余人,均着单衣。
群儿皆神采蔼然,惟艾氏之子勃然变色。
又使之与群儿并立于日中,各个皆有影,惟艾氏之子独无影。
乃知此子果系钱善年老真脉,而艾氏实无奸情。
遂问爱姐不孝,诬谤继母,的拟绞罪。
而以钱善产业悉付艾氏母子掌管,不许外人欺侮。
乃断曰:艾氏实爱姐之继母,爱姐乃艾氏之前女。
艾氏□中年之景,缘配上老大之夫。
越八十而夫殁,经十月而男生。
夫老妻壮,自有生育之机;父故子生,不无猜疑之口。
但迈老之人血气已衰,精力已弱,故所生之子体中怯寒,日中乏影。
今艾氏之子果然,则钱老之脉的矣。
爱姐惟欲贪父之财产,不思逆天之罪愆,指亲弟为外人,诬继母为有奸。
夫诬母则不孝,虐弟则不慈,灭宗则不仁,谋财则不义,卑幼诬尊长者,当加凡人一等;前女诬后母者,合应身服绞刑。
艾氏抚孤管业,即日省发宁家。
予按:八十以上而生子者,世所罕有。
爱姐执此以讼继母,其计甚谲,其心甚狠,其事甚难断也。
故令尹有疑而申详太守,太守有疑而申详巡道,巡道有疑而申详察院。
苟非独秉大过人之才识者,谁能一决哉?吴公善断出于创见创闻,天下之所深羡者也。
卒之爱姐绞,而艾氏外奸之疑、幼子非嫡之诬悉明白矣,而称神断者,谁能向之?
韩代巡断嫡谋妾产
温州府西门民袁圣,家颇饶裕。
娶妻尤氏貌美,三十无子。
娶妾程氏,生有二子。
既而尤氏亦生一子,自思日后家中产业妾居二分,己止得一分。
心怀妒害,奈无衅可乘。
一日,袁圣自思家有余赀,尚不营连,恐坐食山崩,乃谋置货,出往湖广经营买卖。
袁圣临行嘱其妻妾善抚三子。
尤氏口中亦应诺而已。
时值重阳,尤氏设酒庭中,召程氏及二子同饮。
尤氏先置毒药于壶中,乃酒举杯,嘱托程氏曰:“我虽有子,尚且年幼,汝子长成。
他日年老之时,托汝侍奉,吾子托汝子扶持。
只在此杯之酒,预为身后之图。
”程氏曰:“自是如此,何待言说。
我素量浅,不敢当此。
”于是尤氏苦劝。
程氏却情不过,只得勉强饮了数杯,尽欢而罢。
是夜,药酒发作,程氏母子七孔流血,相继而死。
时程氏年三十,长子十二岁,次子八岁。
当时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尤氏诈言暴疾卒死,闻者莫不伤感。
尤氏诈哭尽哀,以礼殡葬而已。
圣在外,一晚忽得一梦,见程氏携二子泣诉其故。
醒来即欲收拾回家,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即回。
是以且住且疑,闷闷不悦。
将及三年之间,偶值韩代巡访察按临其府。
下马升堂,府属官员参见礼毕,忽然阶前一道污气冲天,俄而不见。
代巡心甚疑之:必有冤枉。
是夜明火坐阅文卷,更阑困倦,隐几而卧。
忽见一女子姿容美丽,披头散发,携二子啼哭跪于阶下。
代巡问曰:“汝妇住居何处,是甚姓名,至此有甚冤?明白道来,吾为汝伸情雪冤。
”妇人言曰:“妾乃程氏母子是也,因夫袁圣还出经商,主母尤氏妒妾子多年长,重阳置酒,毒死母子三人,冤魂不散。
闻老爷按临,特来诉冤,乞老爷代妾伸冤,而母子九泉之下不胜感戴。
”言罢悲泣,化风而去。
代巡醒来,天色微明。
出升公堂,即差周龙拘拿尤氏,当堂审问曰:“妾子即同汝子,乌得怀妒而害三人之命?绝夫之嗣,罪莫大焉!”尤氏悔服不言。
代巡令之招承,凌迟处死。
又令尊长抚其孤子,以俟夫回。
乃判曰:审得尤氏恶同吕后,妒类则天。
始也无嗣,欲倚妾男继后;既焉有子,遂怀妒忌谋家。
宴庆重阳,奸谋有素。
壶藏鸩酒,三命须臾。
怨抑不伸,阶下结成怨气;冤魂不散,梦中诉出冤情。
三足之法昭然,母子之命应填。
钦遵明律,刑服凌迟。
其有孤子家财,仰袁族公正尊长领管,俟父回还延宗祀。
越三载,袁圣经商利获数十倍,满载而归。
族人皆喜,尊长以前事告之,还其孤子返其家财。
见家中五口只存一丁,不胜悲咽,族人亲戚皆劝慰之乃止。
袁圣享年八十有龄,其子克肖又生五子,且昌炽其后焉。
予观此事,袁圣仁慈,故获厚利而享遐龄,而尤氏嫉妒,虽有肖子而不获令终。
可见为妇者当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权,抗拒长子;勿存妒害,欺凌膝妾,否则昭彰之报,其能免乎?世人其鉴诸!
谢府尹断弟谋兄产
耿广者河南人也,系寄籍徽州。
兄弟三人,次弟耿远,三弟耿大。
广娶妻梁氏,勤俭生理,家颇富足。
年过四十,并无子息。
二弟常欲分其家业,乃思兄在难以开言,欲思一计而不可得。
偶值天旱,广有田与本里何美田相连,广之弟大与美争竞水道,两家逞凶厮打,而广以久病闻知往救,亦遭打伤,扶归卧床不起。
耿大乃思一计,谓兄耿远曰:“汝我常谋分兄之家产,恨无其由。
即今被何美毒打重伤卧床不起,不如乘此机会,夜侍汤药,就中取事,只说被何美打伤致死,何如?”耿远乃曰:“不可妄为,仔细思之,不然反自取其祸也。
”于是耿大当夜与之同睡,侍奉汤药;窥兄睡浓;持斧于囟门上一击,广即大叫一声而死。
其妻梁氏隔房闻知,慌忙揭起看时,其夫已死,放声大哭。
次弟耿远亦至,耿大乃曰:“吾兄前日被何美打伤,至半夜身死。
似此冤仇安可不报?”其嫂亦以为然。
次日,乃扶嫂告于本县谢公台下,曰:告状妇耿阿梁,告为打死人命事。
年遭天旱,禾苗枯槁。
土豪何美霸占水道,不容荫注。
阿夫耿广向前理论,恶态横暴,揪发乱打晕地,有人救脱扶归。
药难医治,登时气绝。
情惨黑天,乞亲检验正伤,律断填命。
生死感恩,哀哀上告。
谢公接上状词,即曰:“打伤人命,罪恶非小,但要情真,不可妄告。
”梁氏曰:“夫死在地,安敢妄告?乞望爷爷哀怜冤苦,准提检验,便见明白。
”谢公听言,遂即准了状词。
何美闻知,亦具词诉曰:诉状人何美,诉为诬赖大冤事。
缘身田业的与耿广相连,广弟耿大霸水不容,两相争竞扭打。
在场某某救解。
广病在床,闻斗来看,遭跌扶归。
夜深身死,安得诳害?争有对头,岂打病夫!乞天洞烛,分豁蚁命。
上诉。
谢公亦准其词,行牌拘提原被告一干人犯。
亲行检验,浑身多伤,而囱门一伤尤为致命。
遂拟何美填命。
成招申明案院。
何美心思冤屈不伸,又遣子何清具状告于按院张公台下,其词曰:告状人何清,告为黑天大冤事。
身与耿广弟耿大争水,扭打在场。
广病闻来看,纵有混打,重伤囟门,并无损害。
今蒙本县检验,脑门一伤尤为致命,实系冤诬,难遭阱害。
恳乞爷台准批复勘,审究原证人,立见真伪。
超救小民,感戴同天。
上告。
张公看其状词,遂批本府同知邹再行检验。
邹公承批状词,亦即重行检验。
前伤一一是实,拷打何美招认。
何美受刑不过,只得负屈而招。
邹公见何美口口声声只叫冤枉,心亦不安,乃问干证何祥曰:“何时厮打?何时身死?”何祥曰:“相争水道自是早晨,众劝扶归,夜半乃死。
”又问曰:“囟门上果被打乎?”何祥曰:“对打乃是其弟耿大,广来救护,混打致伤,是或有之。
若囟脑门之伤,实未之见也。
”公曰:“若然则此是何人所打?”心中思付,乃恍然悟曰:“伤重速死乃是定理,今者耿广囟门有重伤,当即时身死,何又能行归而死于夜半乎?此伤决不是何美所打,然而何美与之竞打又何是的,且姑依县案归结申报,以看天理何如耳。
”遂具文书申院批县。
当有县主谢公看视案院批回文书,心中亦自疑,想:“耿广无子,必有人争其家产。
若是加之图赖,则此伤必是争产之人所打,而何美之罪聊可脱矣。
”的且俟之其后。
梁氏以夫无子,见次叔耿远之子耿定温和勤俭,遂加抚恤,为之娶妻,欲其生子继夫宗枝。
耿大不忿,怒曰:“当初我用力行事,正为要分兄之家产,今反为兄所得,我何甘心!”乃屡屡怒嫂,要分兄之家产。
远亦劝嫂平分与大,不然亦当三分之一分之,庶免大之争竞,以露泄前之事也。
其嫂坚执不肯,乃曰:“若分与你两人去了,则我不得自主,将何养赡度日?终身无结果矣。
我决不为此痴事。
”愈加执持,分厘不与。
耿大遂往太府黄公台下告争家产承继。
批送本县,谢公问理。
谢公看了词状,乃是耿大争分耿广家产,乃叹曰:“何美之冤或可伸矣!”梁氏亦来诉状对理。
耿大曰:“兄既身故,财产当分。
”梁氏:“阿守孀居,家业要留赡老。
且今继过次叔耿远之子,家可平分,阿死之后任从他兄弟二人区处。
”耿大曰:“兄原有言:家产待我死后汝两人分去,但可善事嫂嫂终身。
今兄子已继,而吾子不得继之,是负兄之言矣。
”谢公曰:“耿远你如何说?”耿远曰:“愿分一半与弟,远不敢独专矣。
”谢公心自思曰:“耿广囟门重伤本有可疑,今梁氏无子要令远之子过继,耿大告争,远遂让之,当日必是此二人加功害兄,图其产业。
”又见远为人懦弱,大为人狡狷,乃将大挟起问曰:‘昔我密访何美与你厮打,并未打伤耿广,囟门明是你兄弟二人利其财物加功打死,图赖何美。
好好从直招来,是谁正谋,是谁下手?”耿大闻言,心惊胆战,语言蹇涩。
谢公又将耿远挟起,远直认曰:“小人不知,当初耿大只说要害死广兄,以赖何美,小人叫他不可妄为。
只见半夜耿大与兄同睡,忽然兄大叫一声而死。
小人惊起,嫂氏隔床闻兄大叫亦起,看时兄命已绝。
大尚在假睡不知也。
”梁氏哭曰:“此实然也。
阿当时只恨何美,谁知乃吾叔耿大下手图我家财,害我丈夫。
乞爷爷明断。
”耿大亦推捱不去,只得招认:“不合杀兄诬赖何美,谋兄家财是实。
”谢公乃释放何美回家,拟大死罪以填兄命。
判曰:审得耿大虎狼暴恶,蛇蝎毒夫。
不念兄弟乃天性之大伦,惟思财利为人间之大宝。
图分产业蓄志已久,筹计谋害深秘未决。
凑值何美争水厮打,兄护被伤,顿起夺产之心,辄生图赖之意。
见兄挫于他,不能外却其侮;伴兄于中庭,反行暗害其生。
斗后加功,须臾气绝;伤中添力,顷刻身亡。
利其财而害其生,汝何忍也;秉其机而深其阱,人何辜乎!造谋奸险,冤一命复陷一命;设心贪暴,伤一生更害一生。
捶击囟门,叹耿广之屈死于非命;无妄大灾,痛何美之罹罔于陷阱。
宜释斗殴之微冤,专罪行凶之孽弟。
真情莫掩,决斩何疑!
夏太尹断谋占田产
寿光县陈益,家世豪富。
年方四十,遂谢弃尘世。
其妻田氏守节孀居,抚育孤子逊之,保持家业。
命仆秋冬收讨租谷,以完国税,以给家用。
乡佃户奸顽者甚多,屡屡不完。
乃若西溪一派田产二百余亩,道路甚远,其租最难征收,每每取租之时,不免受气。
适有刁棍丘光操心险僻,为谋狡甚。
亦有租田数亩在西溪,与陈逊之之田相连。
遂起吞谋之意,乃设计以诳寡妇田氏曰:“西溪一路,以田则瘠,以人则刁。
乐岁佃人尤且拖帐,一有些小旱,则悉皆放刁作奸,租谷不还。
年年拖负,亦不能奈得他何。
吾有租田三十余亩在彼地方,连年负租,虚纳钱粮,吃多少苦楚。
取讨则逃躲,呈官则嘱托。
千方百计,总不奈他何。
此吾父子所以常常费力,况汝家主不存,母寡子幼,如何取讨得租稞?不如以田租我,年年代收籽粒,完纳钱粮,岂不甚便!”田氏被他巧语所惑,遂以西溪一庄二百余亩租与丘光。
租谷果然收得完足。
三年之后,丘光往嘱各佃人曰:“前者陈寡妇以田租我收租准息,今以全全绝卖与我。
一众佃人各要立荷当与我,然后给表约许诸人佃。
将来租谷俱要送至我庄,明白交还,不得短少升合。
”各户佃人不知其谋,遂信其言。
此时丘光外收佃人租,内纳陈寡妇之谷,众佃人惟拱手听令,盖惟以丘光为田主而不以陈逊之为田主也。
不觉因循过了二十余年,陈寡妇已故,丘光乃作诗叹曰:二十年前光景何,今朝到此尽消磨。
只将一阵云烟起,便得西溪安乐窝。
由是伪造契券,用茶染纸成淡黄颜色,相似远年旧纸,以为争占之本。
遂不纳陈逊之租谷。
逊之着人取讨,光曰:“我家有若数田与别人佃,岂有人力佃汝之田耶?”逊之闻得,乃亲往丘光家中取租曰:“西溪一庄二百四十余亩,乃汝租佃。
先年一一交代租谷,今岁何为一颗一粒不曾见还?”光曰:“往时租你家田,当还租谷,故不敢少。
今汝令堂已将前田二百四十余亩一概卖与我,特田价未足,故三年收租准备息钱。
今价已足,田是我家产业,岂复纳汝之租乎?”逊之曰:“我家只把田租与你代收稞谷,何曾卖与你?”遂自往西溪去各佃户家取讨租谷。
各佃人皆云:“我们已耕丘主田二十余年矣,何复有陈田主来取租谷?”并无一人肯还。
逊之怒曰:“丘光只是租我田种,代收籽粒,我何曾卖田与他?”众佃人又曰:“我们年年还丘家租谷,升合不欠,并未见陈家人迹来征租税。
”逊之曰:“此贼霸占我田,必须告官方取得田土。
”于是写状告县,其状曰:告状人陈逊之,告为虎豪霸占事。
逊孤母寡,佃多顽欠。
虎豪丘光计租逊田二百四十余亩,代收租谷。
彼得秤头,逊获籽粒,不费取讨,佃无敢欠,经二十载全无变异。
讵豪又造深谋,稔交各佃,冒称伊业,不纳岁租。
千金之产,一旦霸占,王法何存?冤惨无地,告恳天台。
惩恶追租,断田还主。
庶儆刁风,孤弱有赖。
生死感恩,望光上告。
丘光闻得县主准了逊之状词,思曰:“逊之雏弱无力,皆由积歇宫束教唆他告状。
”遂将金银买贿干证,安排衙门书吏门皂。
乃诉一状曰:诉状人丘光,诉为索骗诬害事。
光先年用价银三百六十七两,买到陈逊之田二百二十亩。
契书明白,中见可证。
历今二十余年,两经大册,不肯过产,岁贴粮差银一十二两五钱,厘毫无欠。
积歇宫束唆索捕价,奸谋未遂,复唆耸告,捏称霸占。
时价明买,何谓霸产?契书存照,何为刁占?乞天剪唆冤诬,民不遭告。
恳诉。
夏太尹亦准其诉词,遂呼两家对理。
陈逊之曰:“丘光做我家甲首,代我家收租,我手接他租银已今十有九年,今一旦冒称买到小人田土,平白占产,情理何堪?”丘光曰:“小人有契书执照,系逊母亲手花押,亲手受价,中见人等现存可证。
卖产二十余年,今日何得听人教唆,强来争业?”夏公一看契书纸张颜色俱黄,即知丘光所造假契,又意干证俱是丘光买贿来的,全不动问,惟呼陈逊之曰:“汝记收他十九年租谷,亦有日记薄书否?”逊之曰:“有。
”夏公曰:“既有,可拿来看。
”逊即以前后所记租簿呈上。
夏公一见簿上逐年登证租银数目明白,知逊无伪,真被丘光霸占田产,大骂光曰:“陈逊之之母未尝卖田与你,你只是代他作甲头收租谷而已。
”丘光曰:“远年卖田,旧契可证。
逊母虽亡,中人可审。
”夏公喝曰:“选过毛板,将丘光重打四十。
”骂曰:“你谋占逊之田产二百二十余亩,岂不能以数十金买干证来对理?此属不消问矣。
你说旧契可据,此契只是近日伪造,不是二十年前写的。
陈逊之簿书到是二十年前装的。
”即叫一吏取出二十年前的案卷纸色相对,其外蒙尘埃受风烟则黄,其中间尚白,恰与陈逊之簿书颜色相似。
若丘光假契,纸色表里如一,乃知是用茶染的,故知其为伪造者也。
遂取夹棍挟起丘光,光不肯认,喝令重挟,敲上一百,若不招认,再加严刑。
必欲重挟中人蔡端,端见丘伪造契书真情已被夏公察出,纵为他受刑,亦无益矣。
曾不待挟,遂招出“原日并未曾作中,特因丘光许谢银十两买我为证,望乞老爷超活。
”夏公以其未敢欺瞒,遂释放之。
而拟丘光霸占田产,杖八十,徒二年。
追业还逊之照管。
断曰:审得丘光财利贱夫,枭獍恶棍。
既无智以笼人,复乘机以罔利。
代收寡妇亩租,欲剥良民膏肉。
催督早完,内受工值;征收加重,外克羡余。
民间号为甲头,官中呼曰揽户。
饕食百家,强威日肆;狼贪一里,恶气风生。
因寡妇之既卒,欺孤儿之无知。
利心尚未餍足,狡计复尔横生。
伪作契书,强霸产业。
久假不归,何得为仁?取非其有,实悖于义。
二百余亩膏腴,安可白占;一千余斛籽粒,岂容强吞?严加罪罚,痛警贪残。
杖以八十,徒以二年,国法自有定例;银罚一百,稻罚千挑,公论曾无闲言。
田产悉归旧主,逊之照管无疑。
予按:丘光之计甚狡,始为代收租谷,既而诈称买业。
散历日于各佃,则佃人皆认彼为主矣。
已经二十余年,假做契书,买贿中见,其笼络圈套最难折断。
惟夏公明察过人,辨假契之纸色,知霸占之真情,遂能破刁伪之胆,服奸雄之心。
加以明罚,问以重罪,业还良善,警及贪污,足称良吏。
世之断假批假约者,其以夏公详辨纸色为大法焉!
詹推府断霸占家产
汪仁、汪义乃同胞兄弟,系直隶铜陵人也。
家业不甚饶足,俱未拆烟。
汪仁为人刁奸,经商于外;汪义为人诚实,在家事农。
撑持二十余年,家业颇富。
汪义所生一子名曰汪澄,年方一十三岁。
汪义克苦持家,劳伤心力,一疾身亡。
汪仁顿起不良之心,逼勒弟妇改嫁,逐出侄儿汪澄外居,家业意图霸占,不肯与分。
汪澄年幼,畏势不敢与之颉颃,只得具状告于詹推府台下曰:告状人汪澄,系铜陵人,告为霸占家产事。
缘父与伯同爨,伯外为商,父耕供家。
不意伯欺父死身幼,即行分异。
本银并产尽被吞占,族长可证。
原既共爨,苦乐宜均。
何欺父不识字,买田皆用伯名?今又逼母改嫁,逐身外居。
号天情惨,粘单上告。
詹推府即准其状。
汪仁见侄儿告准,亦只得具词诉曰:诉状人汪仁,系铜陵人,诉为捏冤争产事。
祖业消然,与弟各爨。
克苦外求,自置田亩,岂侄汪澄捏称占产逼嫁,耸台霸业。
切思伊父未经拆烟,身未买产,伊母日前改嫁,为子虚花。
若有逼占事情,罪甘斩首。
上诉。
詹推府亦准其词,即拘原被二告及族长一干人犯,细审一遍。
乃判曰:审得汪仁与弟同爨,侄辈尚幼。
弟死遽尔拆烟,恤寡怜孤者,当不如是也。
夫侄幼分家,不无影占田地之心;弟妇出嫁,不无瓜分财礼之事,不然侄也敢以卑而犯尊乎?今以犹子比儿,伯之田产合判与三分之一,仰族长公处回报。
混争总类 #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金华府金华县崇德乡民潘贵一娶妻郑月桂,生一子才养八月,因岳父郑泰十生日,夫妇往贺。
来至清溪渡,与众人一同过渡。
月桂坐于船中,子饥,月桂取乳与子食。
其左乳下生一黑痣,被同船中有一光棍名洪昂者瞧见,遂起不良之心。
及下船靠岸,潘贵一携月桂往东路,洪昂扯月桂往西路。
贵一曰:“你这等无耻,缘何无故扯人妇女?”昂曰:“你这光棍可恶,我的妻子,如何争是你的?”二人因而厮打。
昂将贵一打至呕血。
二人混争,扭入府来。
府尹丘世爵出升堂问曰:“汝二人何故厮打?”潘贵一曰:“小人与妻同往贺岳父生日,来至清溪渡口,与此光棍及众人等一同过渡上岸时,彼即紊争小人妻是他的,故此二人厮打,被他打至呕血。
”洪昂曰:“小人与妻往贺岳父生日,同船上岸,被彼混争我妻。
乞老爷斧断,以剪刁风。
”府主一时错愕,乃调月桂上堂问曰:“你果是谁妻?”月桂曰:“小妇人原嫁潘贵一。
”洪昂曰:“我妻不廉,想当时与他有通,今日约他同来做此圈套。
乞老爷详情。
”府主曰:“既是你的妻子,何处有记认否?”昂曰:“小人妻子左乳有一黑痣可证。
”府主令妇解衣,看见果然,即将贵一重责二十,将其妇断与洪昂,赶出。
适有知县苏万民,新任金华县,敬来参见府主。
到府前,只见三人出府,其妇与贵一抱头大哭,不忍分别,昂强扯妇去。
苏公问曰:“你三人何故啼哭?”贵一将前事细说一番。
苏公曰:“带在一傍,不可令他去了。
”县尹入府参见府主,礼毕禀曰:“知县才在府前,见贵一争妇一事,闻府主已断。
夫妇不舍,在外哭不肯别。
恐民情奸宄,难以测度,其中必有冤枉。
”府尹曰:“贤宰既能察识,即发到县问明缴报。
”县尹谢领而出。
县尹转县,命一干人犯俱在二门外俟候,升堂坐定,先调月桂问曰:“你自说来,那个是你丈夫?”月桂曰:“潘贵一是真。
”县尹曰:“洪昂与你相识否?”月桂曰:“并未相见。
昨日偶逢船上;子饥取乳与食,被他见乳下有痣,那光棍即起此心。
上岸小妇人与夫往东路回母家,彼扯往西路,因而厮打混争。
二人扭往太爷台前,太爷问有记认否,洪昂遂指病为凭,太爷不察,乃信其为实,遂断与昂。
乞爷严鞫,断还丈夫,死生相感。
”县尹曰:“潘贵一既是你丈夫,他与你有多少年纪?”月桂日:“妾年二十二岁,丈夫二十四岁,归亲三载,产此子才得八月。
”县尹曰:“有公婆否?”月桂曰:“公丧婆存,今年四十五岁。
”县尹曰:“你父母何名?多少年纪?有兄弟否?”月桂曰:“父名郑泰十,今六月十三日五十岁。
母张氏四十五岁。
生子妹三人,二兄居长,妾居幼。
”县尹曰:“带在西廊俟候,带贵一进来听审。
”县尹曰:“妇人既是你妻子,何名?多少年纪?”贵一曰:“妻名月桂,年二十二岁。
”所言皆合,分毫不差。
县尹令在东廊俟候,唤洪昂听审。
县尹曰:“此妇你说是你的妻子,他说是他的妻子,何以辨之?”昂曰:“小人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
”县尹曰:“那黑痣在乳下,取乳出养儿,人皆所见,何足为凭!你可报她何名,多少年纪,父母何名,多少年纪。
”洪昂一时无对,久之乃曰:“妻名秋桂,今年二十四岁。
岳父姓郑,明日六十岁。
”县尹曰:“成亲几年?几时生子?”洪昂曰:“成亲一年,生子两月。
”县尹骂曰:“这厮大胆,无故争占人妻,犹自强硬。
取过粗板,重打四十,发配北塞外边充军,发驿递解,不得干及粮里。
”乃判曰:审得棍恶洪昂,蜂虿毒心,鲸鲵大胆。
睥睨王法,流恶人民。
其为害也久矣,其受殃也多矣。
潘贵一携妻贺岳,误杂同船而过渡;郑月桂因儿思哺,取乳止啼而露痣。
棍徒瞧见,视若文凭。
贪心顿起,遂起谋端。
岐路竞争,及致殴人吐血;良妇思占,何忍臂夺攘,展晁错之智囊,告台求;弄苏张之舌剑,紫夺朱真。
洪昂无妇而得妇,欢生笑脸;潘贵有妻如无妻,碎断肝肠。
故知妇属潘贵,可决争在洪昂。
既云旧偕伉俪,应知月桂行藏。
问以丈人姓氏,指西话东,百不知其一二;更质以夫妇坐年,追风捕影,十不偶其二三。
盖昂非月桂旧人,故自经庭出去;贵乃郑氏亲夫,是以券节相符。
争占已明于鉴照,充军用配乎要荒。
驿中递解,免扰良民。
妇归潘贵,永世和谐。
是日午堂呈府,府尹大喜,依拟起批递解。
加其才能,自后府中有难决之事,亲委之剖决,无不得情。
是邑皆号之为苏龙图。
闻于上司,各皆举保。
任满钦取山东按院,出脱无辜冤枉者不知凡几矣!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同安县城中有龚昆者,娶妻季氏。
家最丰饶,更多悭吝。
适一日岳父李长者生日,昆遣礼命仆长财往贺。
昆临行嘱曰:“别物可逊他受些,此鹅决不可令他受了。
”长财应讷而去。
及到李长者家,长者见婿具礼来贺亦喜,乃问曰:“官人何不自来饮酒?”长财曰:“偶因俗冗,未得来贺。
”长者令厨子受礼,厨子见其礼仪皆甚菲薄,厨子择其稍略厚者受一二品,乃受去其鹅。
长财意甚趑趄,其主极严,虑恐回家见责。
饮酒几杯,闷闷挑其篚筐而回。
回到近城一里外,见下田中有一群白鹅,长财四顾无人,乃下田择其大者乃捉一只,放在鱼池内尽将其毛洗湿,放入笼中。
谁知看鹅仆名招禄,回家去时,在山傍边撞见长财笼中无鹅,及复来田,但见长财捉鹅上,放入笼而去。
招禄且叫且赶,长财并不理他,只管行去。
行了一望路程,偶遇招禄主人在县回来,招禄叫曰:“官人,前面挑盒的盗了我家的鹅,可拿住。
”其主闻知,一手揪住。
长财放下乃曰:“你这人好无礼,无故扯人何故?”其人曰:“你偷我鹅,还说扯你何干!”二人争竞,偶有过路众人,乃为之息争,曰:“既是他盗你鹅,众人有处。
可捉转放入群中,即合伙就是你的,如不合伙自相追逐,定是他的。
”长财曰:“这伙老官言之有理,可转去试之。
”长财放出其鹅入于群中,众鹅见其毛羽皆湿,不似前时,皆相追相逐,并不合伙。
众人皆言公道,乃曰:“此鹅果是长财的,你主仆二人何欺心如此?可捉还他。
”其主被众人抢白,觉得无趣,乃将招禄大骂。
禄曰:“我分明见他无鹅,及到田时,见他捉鹅上,如何不合伙?”心中不忿,必要明白,二人扭入县中。
项公坐堂,二人扭入。
县尹问是何事,二人各言其故。
县尹细看其鹅,想曰:“说是禄之鹅,何不合伙;说是财的,岂敢平白赖人?”心思一计,令二人各回,明早进来领鹅。
次日,二人进县领鹅。
县尹曰:“此鹅乃招禄的。
”财曰:“昨日凭中人皆说是小人的,今日如何断与他?”县尹曰:“你住城中,养鹅必是谷粟,撤屎必黄;他住城外,所食皆草,撒屎必青。
今屎皆青,你何故混争?”财曰:“既是他的,昨日如何不合伙?”县尹曰:“你这奴才,犹自强硬。
你将水洗湿其毛,众鹅见其毛湿不似前时,安有不追逐者乎?”鹅给还禄,将财重责二十,赶出。
邑人闻知,一县传颂,皆称项公为神明云。
卷 七
拐带总类 #
王减刑断拐带人妾
广东有一客人姓游名子华,本贯浙人,自祖父以来往广东发卖机布,则本巨万,即于本处讨娶一妾王氏。
子华索性酗酒凶暴,妾少有一毫不中其意,遂即毒打,屡苦不胜。
一日又遭毒打,王氏苦楚不胜,俟夜静华睡之时,走出投井而死。
次日,子华不知其妾投井身死,乃出招贴,遍处粘之,其贴曰:某月某日夜走出一妇,姓王氏,年方二十一岁,面色粉白,身穿青衫,下穿蓝裙,小脚红鞋。
不知去向,倘有收得者,愿出谢银十两,报信者谢银五两,决不食言。
贴过数月,并无消息。
子华讨取货银已毕,即收拾回浙矣。
适有本府一人名林福者开一酒肉店,攒得数块银两,娶一妻方氏名春莲。
岂知此妇情性淫滥,尝与人偷奸。
福之父母审知其故;详以语福。
福怀怒气,逐日打骂,凌辱不堪。
春莲乃伪怨其己之父母曰:“当初生我丑陋,何不将我淹死?今嫁此等狠心丈夫,贪花好色,嫌我貌丑,昼夜恼恨。
轻则辱骂,重则鞭苔,料我不久终是死的。
”父母乃劝其女曰:“既已嫁他,只可低头受忍,过得日子也罢,不可与之争闹。
”其父母虽以好言抚慰,其女实恨林福为薄幸之徒矣。
忽一日,春莲早起开门,忽有棍徒许达汲水经过其门,看见春莲一人悄无人在,乃挑之曰:“春莲,你今日起来这般早,你丈夫尚未起来,可到我家吃一杯早汤。
”春莲曰:“你家有人乎?”许达曰:“并无一人,只我单身独处。
”春莲性本淫滥,闻说家中无人,又思丈夫每日吵闹,遂跟许达同入门去。
许达不胜欢喜,便开厨门,取果品与春莲吃了,又将银簪二根送与春莲。
遂掩上房门,即抱春莲上床交媾,两情绸缪,云雨事讫。
众家俱起,不得回去,许达遂匿于家中,将门锁上,达出街上做生意去了。
直至黑晚回家,与春莲取乐。
及林福起来,见妻子早起开门不见进来,亦意以此妇屡遭打骂,必逃走矣。
乃遍处寻访无踪,亦写寻人招贴,贴于各处。
乃报岳父、岳母方礼知之。
礼大怒曰:“我女素来失爱,常在我面前说你屡屡打骂,痛恨失所。
每欲自尽,我夫妇每每劝慰,故未即死。
今日必遭你打死,你把尸首埋绝,故诈言他逃走来哄我耳。
必告之于官,为女伸冤,方消此恨。
”即具状词,告于本县汤公台下。
其词曰:告状人方礼,系本县民,告为杀命匿尸事。
身女方春莲,凭媒嫁与林福为妻。
岂料福性贪淫,嫌女貌陋,更恨奁薄,诬捏污秽,日加打骂,凌辱不堪。
今因某月某日仍触恶性,登时打死。
惧罪难逭,将尸埋灭,捏称逃走。
痛思人烟辏密,满路岂无人见?女步艰涉,数日岂无信音?明系杀匿。
恳天鞫究,追死验伤,正法填命。
哀哀上告。
汤公准其状词,即发牌拘拿林福。
林福急急具诉词赴县诉曰:诉状人林福,系本县民,诉为纵淫诬害事。
身娶土恶方礼女春莲为妻。
在家贪淫,恣恶不改。
恨福贫难,屡求别嫁。
即今某月某日早起烧爨,开门逃走,概地遍知。
今捏杀命匿尸,大冤大屈,情由诬害。
切思娶妻图后,嫁且不忍,即有误犯,安敢杀死?又诬沉匿尸骸,家如悬磬,何地可藏?恳乞天台,电烛诬罔,命岳同身缉捕拘获,免受坑陷。
望光上诉。
本县亦准其词,不在话下。
且说许达闻得方礼、林福两家告状,对春莲曰:“留你在此数日,不想你父母告状,问夫家取人。
在此不便,尚或寻出,如何是了?不若与你同走他乡,又作道理。
”春莲闻言应曰:“事不可迟,即宜速行。
”遂收拾行李,黑夜逃走。
直至云南省城住脚,盘费已尽。
许达曰:“今日到此,举目无亲,食用欠缺,此事将如之何?”春莲本是淫女,乃曰:“你不须以衣食为虑,我若舍身尽你足用。
”许达亦不得已,乃从之。
春莲乃妆饰为娼,趁钱度日,改名唤做素娥。
一时风流子弟闻得新来一妓甚美,都来嫖耍,衣食果然充足。
当春莲逃走之后,有耆民呈称本坊井中有一死人尸首在内。
县尹即令仵作捞尸检验,乃广东客人游子华之妾也。
方礼认为己女,乃抱尸大哭曰:“此系吾女之尸,果被恶婿林福打死,丢匿此井中,今幸得见。
”遂禀过县尹,哀求拷问。
县尹提林福审曰:“汝将妻子打匿于井中,此事是实。
”林福辩曰:“此尸虽系女人,然衣服相貌俱与我妻不同。
我妻年长,此妇年少;我妻身长,此妇身短,安得影射以害小人也?万望爷爷详情。
”方礼向前哀告曰:“此皆林福抵饰之言,望爷爷验伤,便知打死情由。
”县尹一时严加刑罚,林福苦楚不过,只得屈服。
申院未行成狱。
及至岁冬,朝廷差遣刑部郎中王公各省恤刑,奉勒来到此府。
审问林福情由,即知其被诬,乃叹曰:“我奉太皇太后懿旨苏减冤枉,今观林福这段事情,甚有可疑,安得不为之伸理?”遂语大巡魏公曰:“方春莲既系淫妇,必不肯死。
虽遭打骂,亦只潜逃,其被人拐去亦无疑矣。
”魏大巡曰:“县尹招解甚明,似难改焉。
”王郎中乃令手下遍收各处招贴,并诸捕亡字迹。
一一查勘,内有一贴,原系广东客人游子华寻妇贴子,与死尸衣服状貌相同,一毫无异。
乃拘游子华来证,子华已去弗能拘矣。
日夜思想:“林福之冤我明知之,若不为他伸理,何以为恤刑,何以对天地神明?且辜负太后好生之意也。
”夜深之时,乃焚香告司土之神曰:“林福冤枉我明知之,特不能究出春莲逃走事情,以此胸中尚狐疑不决。
伏望神祗大彰报应,徐徐发露。
一则显我神赫赫之威灵,一则活林福无辜之冤枉,上不负太后差遣之深意,下不负吾为林福审实求生之诚念。
”告祝已毕。
次日,发遣人役竟往云南公干。
承行吏名汤,竟到云南省城投下公文,宿于公馆,候领回文。
不觉迟延数日,闻得新妓素娥风情出色,姿丽过人,亦往素娥家中嫖耍。
仔细看之,却像林福之妻春莲模样,遂以言挑问之曰:“汝系何处女子,为娼于此?”其妇曰:“我亦良家子女,被夫打骂,受苦不过。
一日清早逃出,跟人至此,衣食欠乏,不得为此以度日也。
”汤曰:“听你声音好与我同乡,看你相貌好似林福妻子,是乎?不是乎?”其妇惊得满面红赤,不敢隐瞒,只得说出前事如此如此,“乃是邻佑许达带我来也,望大人回府切勿露出此事。
小妇加倍奉承,房钱亦不敢受。
”汤佯应之曰:“你们只管在此接客,我明日还要来耍。
我回家决不露出你的机关。
”乃相别而去。
回至公馆中叹曰:“世间有此冤枉事乎?林福与我切近邻舍,今遭重狱。
”恨不得即到家中,称说此事。
次日领了回文,作速起程回家,即以春莲被许达拐在云南省城为娼告知林福。
林福即具状告于王减刑台下。
王公遂即差人同林福随汤径往云南省城拘拿春莲、许达二人还家。
王公鞫问明白,将春莲当官嫁卖,财礼悉付林福收领。
拟许达徒罪,方礼返坐诬告,林福无辜放回。
仍给官银四两,赏赐汤。
王公曰:“我叩神明徐徐报知,今果然矣。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益信乎!”乃判曰:审得方氏水性漂流,风情淫荡。
常赴桑间之约,屡径仆上之行。
其夫闻知有污行检,屡亦打骂,似亦理所宜然矣,夫何顿生逃走之心?不念同食之意,清早开门遇见许达,遂匿他家,纵情淫佚。
而许达乃奔走仆夫,负贩俗子,投甘言而引尤物,贵丽色而为生涯。
将谓觉得爱卿,不愿封侯之贵;予知拐骗逃妇,安免徒流之役?方礼不咎闺门之有玷,反咎女婿之弗良。
诬以打死,诳以匿尸。
妾指他人之毙妾认为亲女之伤骸,告杀命而女犹生,告匿尸而女尚在,虚情可诳,实罪难逃。
林福领财礼而另娶,汤受旌赏而奉公。
取供存案。
当此之时,林福脱罪。
王公明见,远近百姓闻之莫不甘心悦服。
曹推府断拐带女子
建中乡土轻瘠,风俗淫靡,男女性情从来滥恶。
女多私交不以为耻,男多苟合不以为污。
居其地者惟欲置衣足食,穿戴齐整华美,不论行检,卑贱秽恶弗堪,有谣言曰:酒日醉、肉日饱,便是风流称智巧,一声齐唱俏郎君,多少娥争闹吵。
此言男子辈之淫乱也。
又有理语曰:多抹粉,巧调脂。
高戴髻,好穿衣。
娇打扮,善支持,几多人道好娥眉。
相看尽是知心友,昼夜何愁东与西。
此言女子辈之淫纵也。
间有贤邑宰观风考俗,欲革去其淫污,以成清白,奈习俗之染既深,难以一朝一夕而挽回。
能革淫恶之遗迹,未必能革淫恶之心;能遏其淫乱于一时,未必能遏其淫乱于永久。
识者徒郁郁而兴嗟,终莫能尽扫其淫风而归于正也。
有一富翁杨半泉,生男三人。
长曰美甫,次曰善甫,幼曰义甫,俱浮浪不稽,素越理法之外。
尝窥东邻戚属于庆塘娇媳晋仙英颜色十分艳丽,知其心中懊恨夫婿幼小,情欲难遂,日夜忧闷。
星前月下,眼去眉来,意在外交,全无忌惮,美甫兄弟三人遂各挑之。
既系累世姻婕,又为比邻密迩,仙英虽无不纳,然钟情则在善甫。
庆塘夫妇亦知其情,但以子幼无知,媳妇稍长,欲动情胜,难以防闲。
又念善甫懿戚,瞰近居邻,若加捉获,彼此体面大有所伤,彼此耻辱大有所不免,只得含忍模糊,观之如弗见,听之如弗闻,以候其子之长大也。
然善甫虽恋仙英,仙英心下殊有所不欲,盖以善甫虽富厚,钱财虽充盈,仪容虽修饰,但胸中无学术,心上少经纶,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俱未之谙,难作风流佳婿。
纵善甫巧于媚爱,过于奉承,仙英亦难唯诺而已。
私通四载余,一毫真情未吐。
忽于中秋佳节,风清月朗,市人邀集浙西子弟绊戏,庆赏良宵,娇喉雅韵,上彻云宵。
仙英高玩西楼,更深夜静,闻得子弟声音嘹亮,凭阑侧耳,万分动心,恨不插翘飞入其怀抱也。
次夜善甫复会仙英,仙英问曰:“昨宵风月清胜无边,何远我而不共登高楼,亲近蟾光,问娥乐事?”善甫曰:“本欲来相伴,偶有浙人绊戏,父兄亲戚大家邀往玩耍,不可私自前来,恐过人齿牙,故负罪于妆前耳。
”仙英回问曰:“夜深时歌喉响彻霄汉者,果为谁乎?”善甫曰:“非他人,乃作正生者唐子良也。
其子弟年方二十二岁,神采丰姿,种种奇拔,相之者皆云其有贵显日子,非终身作戏人物也。
及问其世家,果系一巨宦子弟,读书既然成,只为性好耍乐,故共众子弟出游耳。
”仙英闻子良为人之详悉,更加万分动心。
明日乃语其姑曰:“公公大人指日年登六十,花甲一周,非等闲可比,各处亲戚俱来称觞祝颂,少不得设酒宴宾,少不得子弟绊戏。
目今闻得有浙戏在此,善于搬演,善于歌唱,盍用之,一则与大人庆寿旦,二则歌诸宾尽饮情,切不可错过此光景。
”其姑喜而叹曰:“古人有言‘子孝不如媳妇孝’,此言良不虚也。
”遂劝庆塘曰:“人生行乐耳,况值老官人华诞,荣登海屋,添筹斗星,吐耀凡诸。
亲友一一皆采,庆寿必置酒张筵,款待佳客。
难得有好浙戏在此,必须叫到家中做上几台,固以乐寿,亦以乐宾,何为不可?”庆塘初不肯允,及闻妻室之言再至再三,乃叫子弟连做二十余夜。
仙英熟视正生唐子良,着实可爱。
遂私奔外厅,默携子良入卧房交合,极尽人间之乐。
做戏将毕,先约子良托故而逃归。
彼时设酒日久,庆塘夫妇日夜照顾,甚劳顿,初不提防,过二日后始知媳妇被人拐去。
乃怨恨曰:“拐我媳妇者决非别人,只是杨善甫这贼子耳。
受他许多年欺奸污辱,含忍无奈,今又拐去,不得不告。
”乃具状告曰:告状人庆塘,告为虎豪奸拐事。
枭恶杨善甫,势压乡闾,横行灭法。
欺男雏懦,稔奸少媳晋仙英。
贪淫不已,本月某日夜拐串仙英潜隐远庄,纵恣情欲。
金银首饰一十八件,绫罗绸绢共计一十五套,罄空被掳。
情惨黑天,告乞天台剪恶正伦,追捕仙英,究还财物。
弱子有家,奸豪少警。
浇漓顿挽,感激实深。
切情上告。
此时曹推府署建中县印,天性刚明,断讼神捷,人人咸服。
遂准庆塘之状,即差人拿捉被告杨善甫。
善甫慨曰:“老天屈杀我也!晋仙英虽与我平素相爱,今也不知被何人拐去,死生存亡俱未可知,乃平白诬我奸拐,情苦何堪!我必哭诉,方可暴白此冤。
”语毕,遂具诉词,诉于县曰:诉状人杨善甫,诉为苏冤察诬事。
敞俗淫靡,私交扰扰。
庆媳仙英恃色食欲,通情甚多。
今月某日夜不知何人潜拐密藏,形影难觅。
庆怀仇恨,架陷无辜,耸告虚情,计图惨害,平白栽冤。
戴盆无日,苦祸何堪?乞天烛察诬罔,密差应捕追拿仙英,打开冤门,以安良善。
恳诉。
曹推府详看甫诉词,即慨曰:“私交多年,拐带或有因矣,安能辞其责?”乃呼善甫而骂之曰:“汝既与仙英私通多年,必知其心腹事情。
今仙英被人拐去,汝亦必知其来故。
”甫曰:“仙英相爱者甚多,安可架陷小人拐去?”曹推府曰:“仙英多有情人,汝可一一报来。
”善甫遂报杨廷诏、陈汝昌、王槐庭、王白麓、张大宴、李进有等,一一拘到台下审问。
皆云:“仙英交爱之情不虚,但拐串一节全然不晓。
”曹推府即把善甫众人一一挟起,重敲重打,全无一人肯招。
众口咸云:“仙英本淫妇,水性杨花,飘荡无比。
不知复从何人逃了,乃将我等一众来受此苦楚,死在九泉,亦不甘心。
”庆塘乃禀曰:“拐小人媳妇者,杨善甫也,与他人无干。
只是善甫故意放刁,扯众人打浑耳。
”曹推府再审,众人口词一遍,皆曰:“仙英与众通情是真,终不敢妄言善甫拐带。
总乞爷爷详察冤情,超活一派无辜。
”曹推府听得众人言语,思想此狱全然枉屈善甫。
且将一干人犯尽行收监。
夜至二更,焚香祝天曰:“晋仙英被人拐去,不知姓名,不见踪迹。
天地神明,鉴照冥冥,宜速报示,庶不冤枉无辜。
”祝毕,徐步入西窗,只听得读书声。
仔细听之乃诵《绸缪》之诗者:“孑兮孑兮,如此良人何?”推府思曰:“此唐风也,但不知是何等人品。
”侵晨起,梳洗出堂,忽闻衙后有人歌曰:戏台上,好生唐。
甚滋味?分明良。
曹推府恍然悟曰:“必是绊戏子弟姓唐名子良也。
”升堂时,投文佥押既了,取出杨善甫审问曰:“庆塘家曾作戏乎”?甫曰:“然。
”“戏子有姓唐者乎?”甫曰:“然。
”“唐姓有名子良者乎?”甫曰:“然。
”“子良何处人氏?”甫曰:“衢之龙城人也。
”曹推府乃假以劫贼为名,移关衢守宋之仁台下,曰:近因阵上获有惯贼强自呜,板称龙寇唐子良同行打劫,多年分脏,得美妇一口,金银财物若干。
烦缉拿赴对,以便问结。
宋公接到关文,即急拿子良解送曹公问断。
子良见推府,从直诉曰:“小人原是宦门苗裔,习学儒书有年,只因淡泊,又不能负重,随合伙做戏。
前在富翁于庆塘家作戏二十余晚,其媳晋仙英心爱小人,私奔结好,愿随东归,何尝为盗?同伙诸人可证。
”推府既得其情,遂收子良入监,复移关文拿仙英来问曰:“汝何不义,背夫逃走?”仙英曰:“小妇人逃走之罪固不能免,但以雏夫稚弱,情欲弗遂,故丧廉耻,犯此罪愆,万乞原有。
”曹推府呼庆塘父子问曰:“此老无知,儿口尚乳臭,安用此淫妇?无怪其奔逃也。
”庆塘曰:“小人暮年生一子,过爱太多,故早娶媳辅翼孱儿。
总乞老爷恩宥。
”曹公遂问仙英背夫逃走,当官发卖。
唐子良不合私纳淫奔,杨善甫不合稔奸少妇,杨廷沼诸人等俱拟和奸徒罪。
庆塘诬告反坐,重加罚赎,以警将来。
人人快服。
曹公判曰:审得晋仙英芳姿艳色,美丽过人。
秽行淫情,滥恶绝世。
耻乳臭之孱夫,养壮色之谲汉。
衽席私通,丧名节而不顾;房帏苟合,甘污辱而不辞。
在室多情郎,失身已甚;偷情通戏子,背夫尤深。
酷贪云雨之欢,极陷狗彘之辱。
依律嫁卖,礼给原夫。
子良纳淫奔之妇,曷可称良;善甫恣私奸之情,难以言善。
俱拟徒罪,以警淫滥。
廷诏诸人,悉系和奸,法条难赦。
庆塘一身,宜坐诬告,罚赎严加。
扫除遍邑之淫风,挽回万姓之淳化。
节孝总类 #
周推府申请旌表节
江西瑞州府新昌县蒋文炳,生子国显,行年二八。
忠厚诚实,励志儒业,遵父命而无所违,尊长上而无所犯,友兄弟而无所私,信明友而无挟,畴不歆羡此老生此克肖子以昌其后也!共都刘大受闻其美德,乃托冰人说合,以女配焉。
文炳一意允承,并不趑趄。
择日过聘,缔结朱陈之好,效尤中雀之荣。
越四载,大受遣女归蒋氏之门。
侍奉姑舅,孝敬不怠。
夫唱妇随,且也刘氏德性温雅,举止端庄,三从秉志,四德立身。
夜行以烛,无烛则止。
妇道克全,诚女中之尧舜也。
未几一载,其夫沾疾,百药无效,医不能痊。
刘氏烹调药饵,朝夕如斯,毫无怨望。
如是者一年矣,不幸天夺之深,一旦身亡。
刘氏号天恸哭,不进饮食者数日,哀痛惨淡,无所不至。
刘氏披麻送葬西郊,七七哀哀泣灵前,闻之者无不寒心,真若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者也。
有刘氏之伯翁蒋十六者,大败人伦,不顾纲常,日逐与弟言曰:“你子今已死矣,媳妇年少,恐难守制。
莫若另嫁他人,俾彼终身有倚,你意何如?”弟曰:“汝言正合我意,你弟妇亦是此言。
只是媳妇服还未满。
”兄曰:“无妨。
”既而依兄之言,乃谕刘氏曰:“汝丈夫死矣,况汝未产有儿女,汝又青年,如何守得?日前有几起媒人探问,汝伯公已曾口许,汝心下何如?”刘氏曰:“汝儿不幸弃世,是奴命薄而遭大变,盍不观诸谚云‘鸳鸯失偶,永不重交’,抑且夫死尸骨未冷,服又未除,守制终身是奴本等。
况汝二人无人奉侍,媳妇必无可去之理。
”见媳守制意坚,无如之奈,于是日逐恶言骂詈,逼勒改嫁。
刘氏凛然听受,不敢半句怨尤,仍然起敬起孝。
伯公闻知刘氏心坚乎铁石,志励乎冰霜,复唆其弟,今弟妇重加鞭笞,责令改嫁。
刘氏受刑不过,服毒身亡。
文炳讣闻刘氏之父,大受即至蒋宅,抱棺痛哭一场。
大受问其所以然之故,族人曰:“汝令爱乃天生贞节之妇,坚心守制,不肯他适,被姑舅伯公逼勒改嫁。
姑又日逐鞭答,因而服毒身亡。
”大受见说,潸然泪下,怒气胸,即具状告于周推府台下曰:告状人刘大受,告为逼死女命事。
婿死半年,骨肉未冷,冤遭强梁伯公蒋十六受人财贿,教竣弟妇撤去灵位,将媳鞭笞,逼勒改嫁。
媳贞守制,服毒身亡。
纲常漶漫,情惨可怜,律法难容,乞天正伦殄恶。
哀哀上告。
周公将状详看一番,即刻拿文炳、十六一干赴台研究。
文炳具状诉曰:诉状人蒋文炳,诉为吁天杜陷事。
娶媳刘氏,于归二年。
男病身故,媳继而亡。
殊恶刘大受顿起枭心,欲取媳妇妆奁。
身将十分还七,抑不甘心,耸告爷台,诬身逼勒。
乞审杜陷,永感二天。
上诉。
周公批曰:刘氏夫死未及一期,兽心姑舅贪财,遂撤灵位,而辖刘氏之改嫁,此纲常中大蠢也。
刘氏守制坚贞,可并柏舟自誓,斯亦天生之节妇也。
夫何忍心逼刘氏于死地,致贞烈于冥途?是播中国之丑声,俾夷狄之人笑也。
刘氏俟申院候奖,文炳、十六合拟以法,毋得他辞。
按院批曰:参得节妇刘氏操履冰霜,矢心天日。
烹药饵以事夫,仅逾一载;夫死坚贞而守制,未及一期。
兽心姑舅,贪财逼嫁;贞孀节妇,服毒身亡。
灵帏未撤,黑云夜雨时光;苦志终身,白日青天心事。
德全于妇人女子为尤难,节并之义士忠臣为无歉。
仰该县礼房即造新匾,题以“天与完节”四字。
官给衣衾棺椁,赍至本宅殡葬。
旌表其墓,建立祠字。
春秋享祭,以大夫之礼祭之。
以示。
皇朝崇尚之意,使漓俗还醇,人知兴起非小可也。
其时文炳、十六罪依的决,以风天下。
彭守道旌表黄烈女
漳州府龙溪县民黄道,娶妻陈氏,生子东升。
继生一女淑贞,哺四日而陈氏卒,淑贞就乳于姑。
父许淑贞事林夔,至三岁时,而父亦死焉。
未葬而停柩于家之东房。
日就月将,淑贞渐长。
仅十五岁,其家业颓败。
林夔恶其贫而别娶富氏女。
士大夫家每闻淑贞贫而端美,往求婚焉。
淑贞不甘他适,谢绝诸人请婚,自缢于父柩之侧,尸立不仆,容色若生。
族长邻里皆往观焉,知其节烈,令人抬其尸归葬于林夔家。
林夔不纳,而返枢于黄宅。
但见黑雾蔽空,乌云罩日,天地因之而震动。
有族长黄以德、黄顺等,邻佑张仁、里长万世豪连名具呈于县,县申于府,府申于道。
时彭士进任分巡,命府县旌表烈女,惩戒林夔,批曰:节烈关系纲常,礼宜旌表;薄恶大坏风俗,法当重惩。
龙溪县黄烈女许事林夔,生才四日,就乳于姑。
比及三年父死家贫,林夔别娶。
烈女谢诸人之请婚,缢伊父之柩侧。
尸立不仆,容色若生。
归殡于林,凶夔不纳。
毕尸舁回、黑雾蔽空。
此乾坤之正气,而天地为之震动也。
已经题候,明旨旌表。
至于林夔娶富嫌贪,不仁不义,宜加惩究,以励浇俗。
该县即提林夔,痛责发落。
仍行县造匾,一面书“烈女之门”,唤给伊兄黄东升悬挂;一面书“不义之家”,发钉林夔门首,以昭惩劝。
府县接得倒文,即将林夔重责四十,拟徒五年。
遵依造匾二面,差人钉讫。
即将林夔解驿加徒,以示劝惩。
黄女贞烈,卒获千年令誉;林夔负义,终遗万载凶名。
此旌一举,将见侥习可致乎淳风,薄俗可跻乎上理,而人可不勉欤!
王县尹申请旌表孝妇
江西抚州府临川县金街饶国华,娶妻杨氏。
夫妇贤孝,父饶乔早故,母徐氏年六十有五,常有微疾。
国华许长斋而祈母寿,愿损己寿而益母年。
是岁二十二年,因家迫游学金陵。
忽六月内,母疾危吐血,诸医不痊。
国华闻而趋回,哀痛亡生。
夫妇日则奉祀左右,侍卫未尝离侧;夜则陪卧扶持,起倒毫无厌心。
杨氏于二十二夜俟夫倦睡,祷天地祝灶神,持小刀镂开左胁取肝,以手指索之未得,复拜灶神。
才一掬拜而肝自出,以刀割下小片如指大。
杨氏遍体麻痛,昏晕于地。
灶神抚其背曰:“速起,速起。
”遂自强起,以肝煮汤诱姑食之。
夫觉乃与夫言曰:“先割肝煮汤,身体痛不能止,吾即死矣。
君不得易吾血衣也,汝好奉姑矣。
”国华备将其事告母,母闻惊怖,遍体冷汗淋漓,而其疾觉愈焉。
国华夜往祷神,即于途中遇一神人,化作医者问曰:“这等夜深往何处去?”国华以前事告之。
神曰:“既如此,我与汝生肌药未一包,回去敷之即愈。
”国华持回,将生肌药末敷于妻刀口疮上,须臾渐安,方得不死。
当夜邻媪知而往观之。
次日,邻里皆闻,黄童白叟,各个趋视。
由是载道,声称奇绝异常。
是街总甲颜子太、邻佑付开等,连名具呈于县。
县君王永宁即发关外约正副李楠、邓侪,总甲张淮、张显等,往其家行查的实,具呈回报。
又有族长饶伯等具呈于县,县主犹恐未的,随委唐典史亲造其家勘验。
杨氏不肯出见,自谓:“此特医吾姑耳,岂有心以干名哉!”众皆劝之,久而才许,令夫以被盖其头足,仅出疮口。
唐公视之,果见胁间疮口约三寸许,今渐合矣。
唐公见得的实,回报王县尹。
又有乡官陈一澜、举人傅魁等具呈于县。
县尹具申文申于府道上司两院曰:抚州府临川县知县王永宁,申为妇孝奇绝殊常,恳恩转请旌奖,以阐幽德,以励风化事。
万历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据两学生员傅梅、张大化等呈称前事,内称教先伦纪,政始闺阃。
曹娥救父之灵,乘潮上下;汉女奉先之故,时洁频繁。
自古淑援皆由政教,汝系卧冰之地,旧禀淳风;今从化雨之滋,益当芳躅。
家同曾闵,俗比湖湘。
今有孝子饶国华,义激终天,情深爱日,奉长斋以祈母寿,因母病而誓亡身。
妻杨氏念两口之俱危,捐一身之求代。
闻生肝之弥患,割胁以求。
及痛楚之合迷,得神而救;鬼供其爨,医轸其疮。
姑疾之顿瘳,天恙为之俱泰。
乡间共睹,今古稀闻。
伏乞俯赐勘明,申详旌表等情。
先是二十三日,本县金街总甲颜于太、邻佑傅开等呈为地方事,内称本街邻人饶国华因母徐氏病重,华妻杨氏于本月二十二日夜将小刀割开左胁,割肝一片煮羹救姑事,于地方等情。
随据族长饶柏等,呈同前事。
内称有本厢民人饶乔,有于国华,家贫如洗,游学金陵。
久因母病,长斋祈保。
今六月内闻母疾危吐血,医治不痊,哀痛亡生。
其妻杨氏于二十二日夜俟夫倦睡,祷天祝灶,持小刀镂开左胁,割肝一指,煎汤与姑饮讫,随自昏绝。
若神人抚背安慰,寻乃渐苏。
当夜邻媪曾看,次日童叟趋观。
孝妇异常,敢不呈举等情。
随该本县行查,复据南关外约正副李楠、邓侪、总甲张淮、张显等与回报事。
内称各役前往伊家,公同辨验。
其事出自杨氏一点真心,毫无欺伪。
先自割肝以手指索之未得,复拜灶神,才一掬拜而肝自出,以刀割小片如指大。
是时杨氏遍体麻痛,昏且绝矣。
乃有神抚其背曰:“速起,速起。
”妇自强起,以肝煎汤,诱姑食之,乃与夫言前事。
且曰:“吾即死,不得易吾血衣也。
汝善视姑耳。
”夫乃与母言之,母闻惊悼,遍体汗出而疾遂觉平。
国华夜往祷神,即于途中遇医,与以生肌之药。
妇遂渐安,亦得不死等情。
本县犹恐未的,随委典史唐揖视造勘验,则见其家徒壁立耳。
蒙头足,验其胁间,刀口约三寸许,亦渐合,可保无恙矣。
又据乡官刘一澜、举人傅魁等复呈前事,内称妇女之忠孝在父母则易,而孝在姑舅则难;孝在甘旨则易,而孝在捐躯则难。
造庐访孝,目击心酸。
秉彝好德,令人感慕。
欲振风教而传盛美,题诗旌表似不容已等情。
据此看得,饶国华妻杨氏孝本性成,德符天佑。
夫妻斋素,共祈亲寿之绵;朝夕供食,全侠女工之给。
夫得宽其游学,亲亦保其遐龄。
忽姑疾之临危,势将无救;且子情之求殉,甘与从亡。
恐伤两命之摧,不觉五中之裂。
执刀割胁,取肝具羹。
乍闻恐其过情,覆勘更彰隐德。
委官造室,亲夫献疮。
刃如七而腻舟,膜本蓝而肤紫。
里媪呈其余沥,炉烟其神明。
昏愦再三,犹问医言之轻重;血流缕,更呼佛力之回春。
气屡绝而再苏,疮始疽而自合。
医有秘方之授,既救媳以存姑;神有急救之声,复因亲而慰子。
一诚上格,三口侯完。
邑党慕义而趋,冠裳萃止;老幼闻风而慨,涕泗来言。
救父缇萦,移于姑而更烈;剖心金藏,见于妇而益奇。
惟冀天台申表,树之恩庶,明人伦闺阁之化。
缘系崇奖异孝事理,卑职未敢擅便,合就申详,为此除备,申抚按两院外,今备前由具申,伏乞照详施行。
张知府详曰:参看得孝子饶华国母病而长斋祈寿,既笃而死甘身代。
孝妇杨氏,姑疾而躬亲论药,既危而划胁镂肝。
昏晕厨中,诚格灶神而抚背呼起;夜求神佑,灵应佛力而授付生肌。
华国孝心可与先贤并驾,杨氏纯行可同孝女齐骖。
神力既佑于当时,奖励宜加于此日。
两院批曰:孝谊关乎风化,礼应旌表;妇道系手纲常,分合荣褒。
孝子饶华国身代母年,纯孝可追上古;孝妇杨氏割肝和药,全德可振休风。
已经题候明旨,合支无碍官银。
立孝坊以旌奖,仍着该府赍匾亲送赠以褒扬。
饶华国以子职无亏,而率身先雅化,授以冠带,养母终年。
杨氏以妇道有光,而济隆古高风,赐以粟帛,礼姑高寿。
此缴。
张府尹、王县尹承两院命下,即委官督建旌教坊,亲送匾额,荣给月米、岁帛。
是可见皇朝崇孝之典明,而世俗劝善之意彰矣。
汤县尹申奖张孝子
江西饶州府鄱阳县一人姓张名宗德,娶妻吴氏,四十无子。
将近五十,幸产一儿,名有化。
家业贫薄。
越三年宗德捐世,吴氏守制抚子,家贫不能延师训诲。
及后有化年方二八,忠厚诚实,毫不妄为,惟顺母意,或母骂詈,并不回言,或鞭笞,全无怨怼。
吴氏身沾一疾,四肢不能举动,朝夕卧于床上。
有化朝则问安,晚则问寝,若进汤药食用之资,每每以双手奉上,以双膝跪在床前,言曰:“老母请进食。
”日日如是,毫无半句怨言,孝敬不怠。
时久日给不敷,自己每日止吃一餐,惟知有母,不知有身。
日久如斯,不得已而涕泣跪告于母曰:“家中消乏,日给难度,抑且老母贵体不安,孩儿本不该离膝下,奈势有不得已也。
我权且在邻居家去佣工,趱些日工钱来奉养老母,不知老母尊意何如?”母垂泪曰:“我儿,你年小替人佣工,只是亏了你。
早晚千万要回来看顾我。
”有化答曰:“孩儿怎敢远离?此去不过半里之遥,三时自然归来侍奉,老母不必挂心。
”于是对泣告别,而往邻居陈酉家佣工。
侵晨备办食用药饵之资,跪奉床前请老母用毕,乃往主人家去上工。
日当半午,主人送有点心,系自己分内的,尽数包归,跪奉母食,复往田中做工。
日午在主人家吃饭己讫,又潜归家,整顿午饭或汤药,亦仍然跪奉于母,吃讫,才去上工。
夜则归歇于家,备办晚饭,跪奉于母。
吃讫,打扫洁净,安妥,跪告母曰:“儿去歇息。
”如是者三年矣。
主人见有化为人诚实,事母至孝,欲与之娶妻。
有化辞曰:“多蒙老官厚恩赐我日工,赡养老母足矣,何敢过望?老官又与小子娶妻耶?况且小子家中贫乏,母又在疾,蒙老官宪度,日逐容小子潜归奉养母亲,小子感恩不浅,今生不能报老官大德,异日当效衔环结草之报。
”主人曰:“非是我望汝报我,我因见汝乃是个孝心之人,感动我意,是故代汝娶妻,以继其后,岂望报乎?”有化将前事归告于母,母曰:“有这样好人肯替你娶妻乃是美事,我也欢喜。
”有化曰:“那老官是个忠厚长者,生平义气,闻人之恶则掩之,闻人之善则扬之。
极好孝悌忠信之人,最恶奸盗诈伪之辈。
那老官见我痴蠢少语,勤谨力田,又怜我母老家贫,故此提挈起我。
儿试思之不过替他佣工,工钱又讨归奉养老母,尚好要他代我娶妻?”母曰:“凭你自家主意。
”次日去主人家,主人即问曰:“亲事你意下何如?”有化曰:“蒙老官好意,敢不听从!我熟思之。
决无此理。
”化再三苦辞,主人遂而止之,后与化稻子二十余担,绵布十数余疋,归家养母。
化见主人意专,愧而受之。
于是闾里之人钦敬,亲戚咸称:“此子不过一农夫耳,这等孝道,感动得人。
”未几半载,母病又重,思吃鹿肉。
有化即遍求乡落之间,一时那里去讨?化见母要讨吃得紧,又无处去救,遂将自己身上之肉将利刀割下一小块。
鲜血淋漓,昏闷倒于地上,不醒人事。
孝感神明,忽一神人扣其头曰:“我有药在此,与汝敷上即愈。
”有化渐渐苏醒而起,见神人将药敷上。
有邻人名廷桂从外忙来看时,神人随失矣。
廷桂近前但见有化鲜血淋漓,乃问其所以然之故,“莫非适间那不见之人杀汝乎?”有化微声言曰:“非也,乃是为母病重思吃鹿肉,山乡遍求无有,只得将自己之肉割下,以供母食。
”廷桂叹曰:“真孝心之人也!”乃告伊母。
母闻惊骇,四肢辍能举动,疾病遂愈。
起而抱化大哭曰:“鹿肉没有就罢,缘何这等孝心,割肉遗我!骇得我汗流遍体,心思惶惶。
”即托人移化就床,母问其故:“这刀口上药是何人敷之?”化欲隐不言,母又再三数问,化不得不言,乃曰:“我痛倒在地,不醒人事,忽一人扣我头曰:‘我备有好药在此,为汝敷上即愈’,少刻那人不见。
”母曰:“莫非神仙耶?”移时人来观之者,各个惊异而叹曰:“有如此孝道之人,真天生者也。
”抑过半年,其母又病,服药无效,救医不痊,过半月终于正寝,家贫不能具葬。
邻人亲戚见其孝道,俱赠与布帛、钱米与化安葬其母。
化不敢受,再三固辞曰:“叨蒙列位老官看顾,恩莫大矣!抑敢又领列位如此厚赐?决不敢受。
”邻人亲戚曰:“我等见汝是个孝心之人,故来相赠。
汝可收下,勿却我等鄙意。
”化见众人意思殷殷,遂纳而受之。
即开设道场,追忏母罪。
有化庐墓一年,邻人亲戚见其始终孝敬不怠,遂呈于县曰:呈状人廷桂等,呈为恳恩表扬纯孝事。
乡有愚民张有化,三岁失父,遗母吴氏。
家贫亲寡,不能业儒。
佣工奉养,孝敬克全。
母病几危,思食鹿肉。
遍求无有,割己肉以供奉。
孝格天神,使神人而药救。
化幸其命,母病勿药而愈。
伊母捐世,庐墓一年。
众等目击,世不常有。
恳恩旌表,以隆风化。
为此具至。
汤县尹见众人等具呈,内称乡间有此农作之民,能知孝敬,割肉供母,感格神人救苏,抑母病勿药而愈,又庐墓一年,遂申一道申文,申闻上司,请旌其孝德。
上司批曰:参得孝子张有化,事母孝敬,竭力服劳。
昏定晨省,奉养嘉隆,割肉惊愈母疾,庐墓更见真诚。
于道克全,斯人天地间生者也,合宜旌表。
仰该府县造匾迎送张氏之门,以旌表孝德,以激扬风化。
汤知县俟题请明旨,加升定夺。
是时府县官员接得明文,即造牌匾,迎送其家,而邻里皆增光彩焉。
附 录
六律总括 #
六律枢要首名例,吏律职制公式异。
户律有七首户役,田宅婚姻仓库事。
课程钱债美市廛,礼科祭礼并仪制。
兵律官卫军攻随,关律厩牧邮驿断。
刑律名条首贼盗,人命闻殴并骂詈。
诉词受赃诈伪口,犯奸杂犯捕亡结。
终之断狱凡十一,工律营造河防意。
律共四百六十条,学律之人须熟记。
附六字《西江月》
以犯文身合死,准言例见难诛。皆无首从非殊,各有彼此同狱,其者变于先意,及者事连后随。即如听讼判真虚,为有余情依律。
编次纳赎则例歌括
纳赎不须看律式,得诀以一而知十。
无力依律断何如,苔杖力决难逃避。
若犯五徒却甚为,民令站劳其力。
军令哨受艰辛,建立事功文武职。
又曰:有力照例去纳米,一切军民人等系。
每苔十下五斗徵,每等徒加五石止。
总徒四年四十石,准徒五年五十备。
折谷每石加五斗,折银每石五钱议。
钱钞与谷共入收,不行去处折银给。
十二两四钱二分,付与被杀之家室。
一、按过失杀人者依律收赎钞四十二贯,钞八分该三十三贯六百文钱,二分该八千四百文。
钞以千为一贯,在外钱钞不行去处,钱照钞关事例,每钱七文折钱一分,每钞一贯折银一分二厘五毫,通共一十二两四钱二分,并给付被杀之家。
一、已上赎罪则例系原行者,轻重的当,经久可行。
其后虽有节年准事例,如稍次有力则过于轻,如每徒一年折银十两,每米一石折谷二石则过于重。
其户部等衙门有因究荒而题者,有因助边而题者,各轻重不等,要作适中之例,虽一时暂行而不可以久远。
故今重问刑条例,特为开示止照。
原行则例,断拟不许妄引。
例庶几较若昼一而无被此异同之患,轻重适平而为继久可行之政矣。
若夫纳钞赎罪之法,止于苔杖而不及流徒者,罪重而钞轻故也。
纳纸则例 #
稍有力兮纳工价,每日追银一分计,算来一月是三钱。
若苔二十一月费,杖六十分四月工。
徵银二两无他例,每等加罪半月工。
银数定在月数里,五徒每月亦三钱,凭斯莫去无差异。
又曰:稍欠有力纳工食,笞杖十下一钱抵。
每徒一月一钱银,此例难存今革矣。
又曰:赎罪例抄重赎云,命归军职正妻继。
例难的决有力人,监生生员与官吏。
苔杖每各一十下,折银一钱无别谓。
此例却与工食同,用之惟赎答杖戾。
若犯徒流不准赎,钞轻罪重之意义。
又曰:收赎津钞轻赎名,妇人老幼与庆疾。
折杖余罪工乐户,诬告过失与出人。
苔杖十下七厘半,初徒一钱五分起。
首流三钱七分半,五钱二分半死罪。
每等徒流加几何,三分七厘五毫是。
又曰:过失杀者赎几何,四十二贯钞依律。
一、凡真犯死罪,强盗、窃盗、充军、逃军、逃囚、逃匠、口外为民逃曰抄扎人口,各有本等,俱免纸。
一、凡原文武官员、监生、生员、吏典、知印、承差、僧道、钦天监天文生、太医院医生、里长、粮长、老人、职官正妻、总旗、应袭舍人俱纳官纸,其余军民人等,有状者,俱纳告纸;无状者,俱纳民纸。
无罪供明者纳纸,省发者免纸。
一、凡原告只一人,系交官纸,一名该银二钱五分。
上官交成三钱。
一、凡被告或非一人系交民纸,每名该银一钱二分半。
上官交成一钱五分。
一、凡诉状之人亦同原告交官纸。
五刑定律 #
笞刑有五 #
笞刑有五:苔者谓人有口罪用小刑杖决打,自一十至五十为五等,每一十为一等加减。
笞一十赎米五斗,有力纳工价银三钱五分,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三钱。
笞二十赎米一石,有力纳工价银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四钱五分。
笞三十赎米一石五斗,有力纳工价银七钱五分,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六钱。
笞四十赎米二石,有力纳工价银一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七钱五分。
笞五十赎米二石五斗,有力纳工价银一两二钱五分,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九钱。
杖刑有五 #
杖刑有五:杖者谓人有罪用大刑杖决打,自六十至一百为五等,分每一十为一等加减。
杖六十赎米六石,有力纳工价银叁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一两二钱。
杖七十赎米七石,有力纳工价银一两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一两三钱五分。
杖八十赎米八石,有力纳工价银四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一两五钱。
杖九十赎米九石,有力纳工价银四两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一两六钱五分。
杖一百赎米十石,有力纳工价银五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五两八钱。
徒刑有五 #
徒刑有五:徒者谓人犯罪重,拘收在官监遣,力役运炭、搬砖、煎盐、炒铁,一专心苦之事,以赎其罪,待限满放还。
自一年至三年为五等,每杖一十及半年为一等加减。
徒一年杖六十赎米十五石,有力纳工价银七两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三两六钱。
徒一年半杖七十赎米二十石,有力纳工价银十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五两四钱。
徒二年杖八十赎米二十五石,有力纳工价银十二两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七两三钱。
徒二年半杖九十赎米三十石,有力纳工价银十五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九两。
徒三年杖一百赎米三十五石,有力纳工价银十七两五钱,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十两八钱。
杂 犯
徒四年赎米四十石,有力纳工价银二十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四两四钱。徒五年赎米五十石,有力纳工价银二十五两,减等稍有力纳工价银一十八两。
流刑有三 #
流刑有三:流者谓人犯重罪,不忍刑杀,流去远方,终身不得还乡。
自二千里至三千里为三等,每五百里一等加减。
凡例犯赃一百贯流一千里,每贯加一等,一百二十贯流三千里,若再多则问囗囗死罪也。
流二千里杖一百。
流二千五百里杖一百。
流三千里杖一百。
死刑有二 #
绞:绞者身首俱全,虽入于极刑而法比斩者为稍轻也。
斩:斩者身首异处,盖入于极刑,法比绞为尤重。
若弑逆大罪,凌迟处死。
剐碎其尸尤重于斩,其刑之极,无以复加矣。
拟罪问答 #
问曰:一、如人妻生一子,妾生一子,通房生一子,奸生一子,四子何以分家业?答曰:子无嫡庶,惟有官职从嫡庶而袭。
奸生者不得预,亦不许承祀也。
若分家业,则以三股半均之,嫡、庶、通房各得一分,奸生者得半分。
问曰:一、得遗弃小儿,从姓抚养,长成后亲父母年老无子,知告认归,给与何人?答曰:断与所养父母。
盖遗弃者不顾子之生死,以绝其恩;今他人抚养长成,却乃告认,则不与之。
仍问冒认良人为子之罪。
问曰:一、盗军器者以凡盗论何断?盗应禁军器与私有罪同,亦不言其刺字何断?答曰:前节盗军器以凡盗论,谓监守盗者,问监守常人盗者,问常人领出私家被人盗者,口窃盗。
故曰:凡盗其应禁军器,罪虽照依私窃,亦当尽其本法,与上文均刺“盗官物”三字。
问曰:一、强盗得财杀伤人,或窃盗临时拒捕杀伤人,或奸者俱准自首,断否?答曰:损伤于人不准首者,谓不准其杀;杀伤并强奸之罪,今既自首得免所因,强窃仍依凡杀伤人乃强奸论。
问曰:如白昼抢夺人财,计赃重于本罪加窃盗罪二等,何断加之?答曰:设以徒三年上加者非也。
谓将原抢之赃以窃盗赃计该杖一百,流三千里者,再加二等即三千里。
问曰:一、如妻因夫逃亡,三年之外告官司而改嫁,夫回告夺,给付何人?答曰:三年之外既不在律又不在服,问不应之罪,给付后夫,前夫不得与。
问曰:一、如妻因夫逃亡,三年之内不告官而擅自改嫁者,夫回告夺,断给何人?答曰:三年之内嫁者则在禁限之内,其与夫丧未满而身自嫁者不殊,相应依律拟罪,断给前夫,给还财礼。
问曰:一、律云殴大功至死者绞,查得堂弟妹大功,堂孙小功。
律又云殴杀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知前大功、小功何等亲?答曰:大功年幼,止有堂弟妹。
小功堂侄、侄孙之外,有再从弟之妻,夫之弟妹,侄之妇至死者,绞。
承殴伤者,减等而言。
故大功亦言在内,再从弟、弟之妻、夫之弟妹、侄之妇应合小功至死不减之律。
及同堂弟妹与堂侄及侄孙提出另议,因其服虽轻,而亲尤重。
殴死减等,以其无必杀之意。
是故必杀则不减。
问曰:一、如人只受枉法赃银一两伍钱,其人添告作得一十两,何断?答曰:不可以诬轻为重论之。
律内明云:诬告虽多,律该罪止不反坐。
今本犯所招之赃已该满贯,则无罪可反坐矣。
只问不应为是。
问曰:一、如应捕人及无干人不因公务擅杀死囚者,何断?答曰:应死擅杀,必须为公方可引也。
今既不因公务为私而杀,虽应死罪囚,合照常人谋杀论。
问曰:一、如将妻作妾,父母告发,其女婿容隐,亦免罪否?答曰:将妻作妾,已有义绝之状,依律拟之,不在容引之限也。
问曰:一、如骂辱妻之父母,律例无文,当作何断?答曰:律既无文,可引骂缌麻尊属论。
问曰:一、如妻骂其夫,律内无文,当作何断?答曰:当问不应从重,亦须夫告理乃坐。
问曰:一、如人家女子与人通奸有孕,后父母知之告官,招出奸夫,何断?答曰:律内明言:非奸所捕获及指奸者,勿论其奸妇有孕,罪坐本妇。
则奸夫无罪亦可知矣。
今既招出,止问不应,不可以奸论。
问曰:一、如先穿陷,及未殡埋而盗尸柩者,以何罪断之?答曰:在床者尸,在棺者柩,尸柩者谓连尸。
盗出未曾开棺者,即坐此罪。
问曰:一、如发条前节残毁他人死尸,杖一百流三千里;后节残他界内死人,止杖六十徒一年,何以别断?答曰:一、前节死尸乃是人残毁者,故坐此重罪也。
后节死人乃里长地邻不申报官司以致被人或鼠丈残毁,坐不申报之罪,非残毁之人也。
设有毁者,依前律断。
问曰:一、如四人共谋杀人,内一人造意者,一人系加功者,一人系不加功者,至期一人不去,断何罪?答曰:谋杀八条末云“从者不行,减行者一等”。
此意直自谋杀并伤而不死,及谋而已行,未曾入三款贯通之言,各减不加功罪,一等科断。
问曰:一、如妻妾因骂翁姑及夫之祖父母,而夫殴骂自尽身死何断?答曰:妻妾因骂夫之父母而夫殴致自尽,乌得无罪!设有犯者,伤轻问不应,伤重以夫殴妻条论。
问曰:一、如出入人罪与故出入人罪,赎钞相同否?答曰:夫出入人罪者,系失于详察,真情不出,故相应依律收赎。
若故人人之罪系明知有罪而出无罪而入,不在赎钞之限。
在外则纳米,在京则运炭赎罪。
问曰:一、如恩养义男奸家主母,如乞养子断否?答曰:殴家长则照依乞养论,奸则问以佣工可也,谓律无子奸母条。
问曰:一、如指挥千百户与军土殴伤者何断?答曰:律例云“若与军民饮酒、赌博殴伤者,自取其辱”。
不当议之。
问曰:一、如尊使卑幼雕造假印,断以何人为首?答曰:此与谋杀人造意不同也,谓其当官复造,故以雕者为首,主使入系知情行用,亦不可以从论。
问曰:一、如受钱枉法,止该杖八十,过钱之人该断何罪?答曰:过钱人无禄则减受钱人罪一等,杖六十,迁徒比流减半。
准徒二年是谓受钱者轻,过钱者重何也?恶其引送之奸也。
余可类推。
问曰:一、如部民谋杀六品以上官长,官吏谋杀五品以上佐贰并六品以下官长,何断?答曰:律例无文相应,各从凡论。
问曰:一、如伪造宝钞条,既称财产并人官,下文又称仍给犯人财产,何以断给?答曰:谓如五七人共伪造宝钞,数内一人被人告发,通获到官,将其余之人财产并入官,其被告之人财产给付告人充赏,故云仍给犯人财产也。
问曰:一、如夫逃亡三年之外,身自嫁人无媒聘者何断?答曰:苟合成婚,论以刁奸之罪,离异归宗。
问曰:一、如犯曾经官离异之妻,私复通奸者何罪?答曰:即犯义绝,当官断虽归宗,私复通奸者,以凡人刁奸论。
问曰:一、如弟妹殴杀兄之妻,以尊长论否?妻杀夫之弟,以卑幼论否?答曰:相殴各有加减,至死者各依凡人论。
问曰:一、如妻妾与人通奸,除亲夫之外,其余亲属在奸所杀死奸夫、奸妇者何断?答曰:但同居及有服之亲俱许捉奸论,律文原不开载亲夫二子。
问曰:一、如官吏人等科人财入己者,以枉法论,满贯得引例,断否?答曰:科之赃与比接受者不同,止科其罪,不应拟问充军。
问曰:一、如囚妇保管在外,与保管人通奸者何断?答曰:囚妇乃系在禁者方是,今在外虽是管押,止依常论。
若狱卒奸囚归者,当与官吏同罪。
问曰:一、如律云“在外六品以下文官听监察御史,分巡官径自提问”,后又言“知府州县官犯者所辖上司,不许擅自提究”,何也?答曰:所辖上司谓县属州、州属府、府属布按司是也。
故不得擅自提问,惟钦差风宪衙门皆得径行,不在此例。
问曰:一、如官府出入人罪何断?答曰:出入未经决配者,照诬告折杖递减科之。
如已决配,照剩罪加减,不必折杖。
问曰:一、如受财故纵至死者,全科设有杂犯死者,受财故纵者,作何断?答曰:受财故纵至死全科,不分真杂,俱得拟绞。
若系杂犯,照依准徒。
问曰:一、如妇人犯罪该杖一百,徒三年,减得杖九十徒二年半,以后发落的决若干?答日:虽减至杖九十徒二年半之时,亦云某氏杖一百,余罪收赎,不可以九十言之,此盖名例加减杖徒之法也。
问曰:一、如监临二官新到未事,一官受礼物,一官受银两,各当作何断?答曰:礼物者饮馔之物,银两者财帛之属,虽曰受之则一,而致罪不同。
礼物则坐监临接受送之条,银两则坐非因事而受财坐赃之罪。
问曰:一、如军职所定妻末娶,妻家悔嫁他人已成婚者当何断?答曰:律内虽云“其女断给前夫”,但军职必有诰封,难容再醮之妇,不须援引断给之文,止拟倍从后夫断罪发落。
问曰:一、如人先犯徒罪逃躲人家,知情藏匿,后又过出犯该死罪,事发到官,藏匿之人减犯人一等,未知干何犯之罪减断?答曰:其人藏匿之时,止知是徒,不知至死也。
今之收露止该减初犯徒罪一等,不该于死罪上减也。
凡各条同罪及减犯人罪者亦仿此。
问曰:一、如律云“白昼抢夺”,不言黑夜,设有犯者作何断?答曰:抢夺恶其白昼,故不计赃科罪,若是黑夜,即以窃盗论,难责以“白昼”二字。
问曰:一、如妻妾被人引诱出外,不曾改嫁,与改嫁他人者何断?答曰:被诱出外不曾改嫁,则当用被诱之人减一等律。
问曰:一、如杂犯死者告作真犯死罪,绞罪告作斩罪,斩罪告作凌迟,俱作何断?答曰:今之杂犯即古之真犯,后因法重情轻遂改为徒即死刑也,绞告斩、斩告凌迟皆死也,三者俱无剩罪可及坐矣。
设有犯者,只问不应从重,若徒流以下告作绞、斩、凌迟未决者,均称诬告人死罪也。
已决者反坐以死,谓绞坐绞,斩坐斩,而凌迟坐凌迟是也。
问曰:一、如同居卑幼将引他人行强盗,该照常人断否?答曰:亲属相盗律内止言各居者若行强盗,尊长犯卑幼亦依上减等,卑幼犯尊长以常人论。
其同居者以家人自盗断。
问曰:一、如夤夜无故入人家者,其主捉获,拷打致死,当作何断?答曰:在家捆打者虽不登时,罪止拘执也。
出外须系登时,即罪人不拒捕而杀。
问曰:一、如僧道在寺院修斋设醮,祈禳火灾,不于私家何断?答曰:意恐亵渎神明,所禁者私家也,若于寺院则无罪可知也。
金科一诚赋 #
金科慎一诚金者刑也、曹也;科者条也、断也,谓刑曹之官折狱当慎,不可孟浪。
尽一心之诚以应万事之变,斯无冤抑矣!玉律贵原情:玉者国之信宝,律者国之定宪。
人君以律为宝,故曰玉律。
参之历代,得其中道以为刑名,本欲刑期无刑也。
但人心不古,险诈百端,当官者贵在原情,庶可无冤也!夫奸妻有罪:中一子曰:以婚不以礼曰奸,谓居父母之丧,夫妻交媾是忘亲也。
芳致有娠可验,合坐杖六十、徒一年之罪。
子杀父无刑:以子孙杀父母、祖父母,凌迟处死,出于五刑之外,故曰无刑。
辨拟云翁若黑夜奸子妇,子莫得知;及涂抹面目遇晚行盗,子不见闻而误杀之,并合无罪是也。
不杀得杀罪:凡主谋令杀人者,身虽未操刃挺,当以首论,坐偿其命是也。
流罪入徒萦:如先犯徒三年已役,又犯杖八百流三千里,合杖一百,拘役四年。
若犯徒一年,亦总徒四年。
出杖从徒断:谓如杖一百加一等,杖六十徒一年,加徒减杖之类是也。
入徒复杖徵:谓如被告笞五十,诬轻为重告人杖一百、徒三年者,反坐所剩未论,决五徒及折杖二百。
反坐原告,杖一百五十,止杖一百余五十,听收赎钞三贯,此为复杖徵也。
纸甲殊皮甲:谓如盗军器计赃,以凡盗论者,纸甲价低,皮甲价高,计赃定罪,自有轻重,故曰殊也。
银瓶类瓦瓶:谓如盗大祀祭器皆斩,瓶有银瓦之分,而其问罪则一,初不计银重于瓦,故曰类也。
伤贱从良断:谓如奴婢殴良人,加凡人一等,至笃疾者斩,至死者斩。
良人殴伤他人奴婢者,减凡人一等,至死及故杀者绞,故知有良贱之分矣。
芳相侵财物则不用此律,谓贼盗相侵,劫财物伤贱者,合从良人一体问罪,故曰伤贱从良断也。
屠牛以豕名:谓如盗大祀未进神御之牺牲,合杖一百徒三年。
又曰若有盗祀豕者罪与盗杀牛者同,罪皆坐满徒而无减等也。
达兹究奥理,决狱定详明:兹,此也,指上十章。
而言人能达此究奥之理,则决狱之际,必能举类以推其余,原情定罪,岂有不详明者哉?
执照类 #
娼妓从良照 #
吁天超拔事。
蹇生不辰,卖落烟花。
趁钱则龟妈受用,构祸则蚁命承当。
思至伊门已经一十二载,扣偿伊债奚啻八百余金。
不遂从良终无结果,恳天赐照主张,庶免生为万人妻,死作无夫鬼。
为此街恩上告。
批曰:妓者沉酣脂粉,笼络勾栏,或一夕易一夫而含羞,解金扣带,笑吹银灯,良有由也。
今某志欲从良,弃秦楼之风月,罢巫山之云雨,撤章台之杨柳,终身抑事一夫,此梦之觉而醉之醒者,合与执照,任其所从。
寡妇改嫁照 #
乞恩超寡事。
阿苦上无公姑,下无子女,不幸夫故。
家贫,鳏叔佣外,无银买棺。
借银五两殓用,债主坐逼。
阿无来路,守制无衣无食,不守恐人刁蹬。
乞察鳏寡同居不便,赐照准适超生。
批曰:妇人从一而终,礼也。
某氏夫死家贫,上无公姑可侍,下无子女可从,亦从律以常道难矣!况嫂叔同居,叔鳏嫂寡,嫂果曹令女乎,叔果鲁男子乎?合与执照,听其二天。
杜绝后打照 #
预杜后患事。
某等打伤族命,蒙恩公判。
痛念彼强我弱,彼众我寡,冲要之处,终不能飞渡;往来之人,势有难于伙行。
幽僻之处,岂必皆有干证。
与其遭祸而烦官,孰若先时而杜祸。
乞批执照,永绝祸胎。
批曰:虽非师德,孰能唾面白干;德不夷齐,岂得不念旧恶?朱才殴伤陈积,被告受刑。
倘区又报复积也,寡不敌众矣。
兹欲杜祸与执照,庶智寿不毙族人于途,邴受纳齐懿于竹。
告给引照身 #
给引便照事。
伏睹设关将以御暴,文引不给讥察。
难凭身带贰本,前往某地生理。
旅途往返,不无关津盘诘,告乞文引,以便照验。
庶使奸细不致混淆,商路程限免为留难。
上告。
批曰:秦关燕壁,路阻且长。
倘非囗生,未有不苦于盘诘者。
今某贸易江湖,非区区守故园而老者,合给与执照,庶身有照验,关无留难矣。
保状类 #
保县官 #
叩天从民事。
某宽民仁恕,政令肃清。
莅任甫及三月,万民翘首更生。
讵意流贼入境,毒害生灵,公私宇舍,悉为灰烬。
致蒙提究,官难逃法。
但缘本县地方城无槽楼,遇难实难固守;民怯金鼓,见敌谁敢争先!一人却死,何敢破贼?事穷势促,坐受天殃。
今闻按法当去,士民如失父母。
伏乞俯从民欲,曲赐保全之恩。
据法原情,普抚疮痍之众。
举邑沾恩,老幼铭感。
连名上保。
批曰:某知县既守临漳,一方保障,胡乃纵贼入境,荼毒生灵,焚毁官舍。
既无嘉山之战,又乏睢阳之守,是有玷于官箴者。
第以莅任三月,遽联民心,今闻按法当去,隐然有借寇之风,非善于抚字者不能如是也。
合从民欲,聊为曲全。
妻保夫 #
釜鱼乞命事。
仁爷巡省一方,奸回丧胆。
阿夫不良,因自作孽冒犯天台,虽云众口铄金,敢谓缧绁非罪!宪度自如海涵,良人岂终冯妇。
乞转尧天回舜日,泣禹囚解汤纲,置此子于度外,容周处以自新。
如再妻儿同罪。
上告。
批曰:昔班超上书而兄冤白,缇萦赎罪而父刑释。
今某氏为夫犯罪以死哀保,是与班超妹、淳于女事相仿拂也。
仰府体情释放,许令自新。
母脱子军 #
乞恩宥事。
阿男遭访,枉拟军罪。
痛阿早孀,仅止一脉。
男今远配,与死为邻。
阿独荒居,终作沟殍。
一罪而累两母子,死各东西,情极可怜。
阿命固不足恤,夫脉竞绝无传。
乞颁国典,特垂好生,超豁母子蚁命,感恩刻骨。
上告。
批曰:弊书金盛,吓诈人命,赃银五十两,拟以军罪,夫复何辞!第伊母孀居,年跻七十,更无兄弟可赖,若远配是不能终母养,又且绝宗祀也。
故依囗侯律盛之罪若不可赦,论司马法盛之罪亦所当。
原仰本府查审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