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潜志

归潜志 金 刘祁撰

●序

余生八年,去乡里,从祖父游宦于大河之南。

时南京为行宫,因得从名士大夫问学。

不幸弱冠而先子殁。

其后进于有司,不得志,将归隐于太之墟。

一旦遭值金亡,干戈流落,由魏过齐入燕,凡二千里。

甲午岁,复于乡,盖年三十二矣。

因思向日二十余年间所见富贵权势之人,一时ピ赫如火烈烈者,迨遭丧乱,皆烟销灰灭无余,而吾虽贫贱一布衣,犹得与妻子辈完归,是亦不幸之幸也。

由是以其所以经涉忧患与夫被攻劫之苦、奔走之劳,虽饭蔬饮水,囊中无寸金,未尝蒂诸胸臆。

独念昔所与交游,皆一代伟人,人虽物故,其言论、谈笑,想之犹在目。

且其所闻所见可以劝戒规鉴者,不可使湮没无传,因暇日记忆,随得随书,题曰《归潜志》。

“归潜”者,予所居之堂之名也。

因名其书,以志岁月,异时作史,亦或有取焉。

岁乙未,季夏之望,浑源刘祁京叔自叙。

●卷一 #

金海陵庶人读书有文才,为藩王时,尝书人扇云:“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人知其有大志。

正隆南征,至维扬,望江左赋诗云:“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其意气亦不浅。

宣孝太子,世宗子,章宗父也,追谥显宗。好文学,作诗善画,人物、马尤工,迄今人间多有存者。

章宗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

《宫中绝句》云:“五云金碧拱朝霞,楼阁峥嵘帝子家。

三十六宫帘尽卷,东风无处不扬花。

”真帝王诗也。

《翰林待制朱澜侍夜饮诗》云:“夜饮何所乐,所乐无喧哗。

三杯淡,一曲冷琵琶。

坐久香成穗,夜深灯欲花。

陶陶复陶陶,醉乡岂有涯?”《聚骨扇》词云:“几股湘江龙骨瘦,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

金缕小钿花草斗,翠绦更结同心扣。

金殿日长承宴久,招来暂喜清风透。

忽听传宣须急奏,轻轻褪入香罗袖。

”又擘橙为《软金杯词》云:“风流紫府郎,痛饮乌纱岸。

柔软九回肠,冷怯玻璃碗。

纤纤白玉葱,分破黄金弹。

借得洞庭春,飞上桃花面。

”尝为《铁券行》数十韵,笔力甚雄。

又有《送张建致仕归》、《吊王庭筠下世诗》,具载《飞龙记》中。

豫王允中,世宗第四子也。好文,善歌诗,有《乐善老人集》行于世。

密国公,字仲宝,世宗之孙,越王允功之子也。

幼有俊才,能诗,工书,自号樗轩居士。

宣宗南渡,防忌同宗,亲王皆有门禁。

公以开府仪同三司奉朝请。

家居止以讲诵、吟咏为乐。

时时潜与士大夫唱酬,然不敢彰露。

正大间,余入南京,因访僧仁上人,会公至,相见欣然。

其举止谈笑真一老儒,殊无骄贵之态。

后因造其第,一室萧然,琴书满案,诸子环侍无俗谈,可谓贤公子矣。

乃出其所藏书画数十轴,皆世间罕见者。

后余适陈,送以二诗,甚佳。

又为予先子集作后序。

一时文士如雷希颜、元裕之、李长源、王飞伯皆游其门。

飞伯尝有诗云:“宣平坊里榆林巷,便是临淄公子家。

寂寞画堂豪贵少,时容词客听琵琶。

”盖实录也。

天兴初,北兵犯河南,公已卧疾。

予候之,因论及时事,公曰:“敌势如此,不能支,止可以降,全吾祖宗;且本夷狄,如得完颜氏一族归我国中,使女直不灭,则善矣,余复何望尔?”后数月薨。

五子,幼曰守禧,字庆之,年少,亦有俊才,作诗与字画亦可喜。

状貌白皙,风神秀彻如仙人,公特钟爱。

尝会予,指其书画曰:“将以付斯人。

”公薨,崔立之变,皇族皆聚于禁中。

将北迁,庆之病死,年未三十。

公平生诗文甚多,晚自刊其诗三百首、乐府一百首,号《如庵小藁》,赵闲闲序之,行于世。

其佳句有《闻闲闲再起为翰林》云:“莲烛光中久废吟,一朝超擢睿恩深。

四朝耆旧大宗伯,三纪声名老翰林。

人道蛟龙得云雨,我知麋鹿强冠襟。

宝岩<谷空>谷西窗梦,不信秋来不上心。

”又,《过胥相墓》云:“亭亭华表立朱门,始信征南宰相尊。

下马读碑人不识,夷山高处望中原。

”甚有唐人远意。

又,绝句:“孟津休道浊于泾,若遇承平也敢清。

河朔几时桑柘底,只谈王道不谈兵。

”不可谓无志者也。

赵学士秉文,字周臣,磁州滏阳人。

少擢第,作诗及字画有名。

王庭筠子端荐入翰林。

因言事忤旨,外补。

后再入馆,为修撰、待制,转礼部郎中。

出典岢岚、平定、宁边三郡。

南渡,为直学士,迁侍读,拜礼部尚书,致仕。

再起为礼部,改翰林学士。

天兴改元夏五月卒,年七十三。

公幼年诗与书皆法子端,后更学太白、东坡,字兼古今诸家学。

及晚年,书大进。

诗专法唐人,魁然一时文士领袖,寿考康宁爵位,士大夫罕及焉。

性疏旷,无机凿。

治民镇静,不生事。

在朝循循无异言。

家居未尝有声色之娱,夫人卒,不再娶。

断荤肉,粗衣粝食不恤也。

酷好学,至老不衰。

后两目颇昏,犹孜孜执卷钞录。

上至六经解,外至浮屠、庄老、医药丹诀,无不究心。

其所著有《太玄解》、《老子解》、《南华指要》、《滏水集》、《外集》,无虑数十万言。

自号闲闲居士云。

李翰林纯甫,字之纯,宏州襄阴人。

祖安上,尝魁西京进士。

父采仲文,卒于益都府治中。

公幼颖悟异常儿。

初为词赋学,后读《左氏春秋》,大爱之,遂更为经义学。

逾冠,擢高第,名声烨然。

为文法庄周、左氏,故其词雄奇简古。

后进宗之,文风由此一变。

又喜谈兵,慨然有经世志。

泰和南征,两上疏,策其胜负。

章宗咨异,给送军中,后多如所料。

宰执奇其文,荐入翰林。

及北方兵起,又上疏论事,不报。

宣宗南渡,再入翰林。

时丞相术虎高琪擅权,擢为左司都事。

公审其必败,以母老辞去。

俄而高琪诛死,识者智之。

再入翰林,连知贡举。

正大末,由取人逾新格,出ヘ坊州。

未赴,改京兆府判官,卒于南京,年四十七。

公为人聪敏,于学无所不通。

少自负其才,谓功名可俯拾,作《矮柏赋》,以诸葛孔明、王景略自期。

由小官上万言书,援宋为证,甚切。

当路者以迂阔见抑,士论惜之。

中年,度其道不行,益纵酒自放,无仕进意。

得官未尝成考,旋即归隐。

居间,与禅僧、士子游,惟以文酒为事。

啸歌袒裼,出礼法外,或饮数月不醒。

人有酒见招,不择贵贱,必往,往辄醉。

虽沉醉,亦未尝废著书。

至于谈笑怒骂,灿然皆成文理。

天资喜士,后进有一善,极口称推,一时名士,皆由公显于世。

又与之拍肩尔汝,忘年齿相欢。

教育、抚摩,恩若亲戚。

故士大夫归附,号为当世龙门。

尝自作《屏山居士传》,末云:“雅喜推借后进。

”如周嗣明、张、李经、王权、雷渊、余先子姓名、宋九嘉,皆以兄呼。

而居士使酒玩世,人忤其意,辄骂之,皆其志趣也。

其自赞曰:“躯干短小而芥视九州,形容寝陋而蚁虱公侯,语言蹇吃而连环可解,笔札讹痴而挽回万牛。

宁为时所弃,不为名所囚。

是何人也耶?吾所学者净名庄周。

”晚自类其文,凡论性理及关佛老二家者,号内藁,其余应物文字如碑志、诗赋,号外藁,盖拟《庄子》内外篇。

又解《楞严》、《金刚经》、《老子》、《庄子》,又有《中庸集解》、《鸣道集解》,号为《中国心学西方文教》,数十万言。

尝曰:“自庄周后,惟王绩、元结、郑厚与吾。

”此其所学也。

每酒酣,历历论天下事,或谈儒释异同,虽环而攻之,莫能屈。

世岂复有此俊杰人哉。

◎○附录:《重修面壁庵记》

○大金兴定六年二月屏山居士李纯甫撰

屏山居士,儒家子也。

始知读书,学赋以嗣家门;学大义以业科举。

又学诗以道意,学议论以见志,学古文以得虚名。

颇喜史学,求经济之术;深爱经学,穷理性之说。

偶于玄学似有所得,遂于佛学亦有所入。

学至于佛则无可学者,乃知佛即圣人;圣人非佛,西方有中国之书,中国无西方之书也。

吾佛大慈,皆如实语,发精微之义于明白处,索玄妙之理于委曲中。

学士大夫犹畏其高而疑其深,诬为怪诞,诟为邪淫,惜哉。

龙宫海藏,琅函贝叶无虑数千万言,顶之而不观,目之而不解。

且数百年老师宿德,又各执其所见,裂于宗乘,汩于义疏,吾佛之意扫地矣,悲夫。

梁普通中,有菩提达摩大士自西方来,孤唱教外别传之旨,岂吾佛教外复有所传乎?特不泥于名相耳。

真传教者非别传也,如有雅乐,非本色则不成宫商;如有甲第,非主人则不知户庭。

自师之至,其子孙遍天下,多魁闳磊落之士,硕大光明,表表可纪。

剧谈高论,迳造佛心。

渐于义学、沙门,波及学士大夫,潜符密契不可胜数。

其著而成书者,清凉得之以疏《华严》,圭峰得之以钞《圆觉》,无尽得之以解《法华》,颍滨得之以释《老子》,吉甫得之以注《庄子》,李翱得之以述《中庸》,荆公父子得之以论《周易》,伊川兄弟得之以训《诗书》,东莱得之以议《左氏》,无垢得之以说《语》论《孟》,使圣人之道不堕于寂灭,不死于虚无,不缚于形器,相为表里如符券然。

虽狂夫愚妇,可以立悟于便旋顾盼之顷,如分余灯以烛冥室,顾不快哉!道冠儒履皆有大解脱门,翰墨文章亦为游戏三昧,此师之力也。

新学晚生,愧无以报,今因少林主人志隆命其侍者海净问讯屏山,曰照了居士王知非暨刘菩萨并其徒储道人重修面壁庵,既已落成,请记其岁月。

时大金兴定四年中元之前一日也。

随喜之余,又洗手焚香,而为之赞曰:

玄关未启,玉锁生苔。

灵台未洗,金镜尘埋。

铁牛穿鼻,石女怀胎。

孰为具眼?鼻祖西来。

舟行万里,禅心如灰。

壁观九年,梵音知雷。

不戒而戒,不斋而斋。

一衣一钵,五叶花开。

或杖或拜,或嗔或舞,声扬眉,颦呻举武。

或咄或咦,或牛或普,柏树药栏,灯笼露柱。

弹指张弓,吹毛击鼓。

跌宕形容,迳庭言语。

太漫汗中,剔浑沦处。

有者个在,又恁么去。

津然可口,如甘露浆。

薰然入骨,如エ卜香。

如发管钥,如施印章,金仙海藏,同时放光。

窃吾糟粕,贷吾比糠。

粉泽孔孟,刻画老庄。

八万四千,清凉道扬,屏山说破,谁取承当。

雷翰林渊,字希颜,应州浑源人,与余同里,且姻家也。

父思西仲,名进士,仕至同知北京转运司。

注《易》行于世。

公幼丧父,以孤童入太学,读书昼夜不休。

虽贫甚,不以介意。

从李屏山游,遂知名。

俄中高第,调泾州录事。

坐高庭玉献臣之狱,几死。

后改东平,迁东阿令,授徐州观察判官。

兴定末,召为英王府文学。

俄入翰林,为应奉。

拜监察御史,言五事,称旨。

又弹劾不避贵臣,出巡郡邑,所至有威誉,凡奸豪不法者,立棰杀之。

坐此,为小人所讼,罢去。

久之,起为太学博士、南京转运司户籍判官,迁翰林修撰。

一夕暴卒,年四十八。

公博学有雄气,为文章专法韩昌黎,尤长于叙事。

诗杂坡、谷,喜新奇。

好收古人书画、碑刻藏于家,甚富。

喜结交,凡当途贵要与布衣名士,无不往来。

居京师,宾客踵门,未尝去舍。

后进经公品题以为荣。

家无余赀,及待宾客,丰腆甚。

莅官,喜立名。

初登第,摄令遂平,一邑大震。

尝笞州魁吏,州檄召,不应,罢去。

后凡居一职,辄震耀。

亦坐此。

仕不达,然士论未尝不壮之。

尝为文祭高公献臣,其词高古,一时传诵。

工于尺牍,辞简而甚文,朋友得之,辄以为珍藏。

发书顷刻数十轴,皆得体可爱。

在馆,与诸同年友制辞,皆摘其不及以箴之。

如诰商衡平叔云:“将迎间有,亦须风节之自持。

”诰聂天骥元吉云:“读书大可益人,宜勤讲学。

”少年赋《松庵诗》曰:“庵中偃卧龙,阅世须髯古。

人天共护持,半夜起风雨。

”《过华山怀陈希夷》云:“五季乾坤半晦冥,先生有意俟澄清。

ぴぴ四十年来睡,开眼东方日已明。

”又《梅影》云:“维摩丈室冷于冰,千劫萧然无尽灯。

天女散花愁不寐,夜深高髻影{髟曾}。

”人皆传之。

初善李屏山,后善冯公叔献,后善高公献臣,最后善赵公周臣、陈公正叔。

早与余先子交,尝同乡校,同太学,后同朝。

先子殁,公寄挽诗有云:“乡校连裾春诵学,上庠同榻夜论心。

”余因请为墓志。

迄今,予家有公书简甚多也。

善饮啖,然未尝见大醉。

酒间论事,口吃而甚辩,出奇无穷,此真豪士也。

宋翰林九嘉,字飞卿,夏津人。

少游太学,有词赋声。

从屏山游,读书、为文有奇气,与雷希颜、李天英相埒也。

至宁初,擢高第,历关中四邑,以能称。

召补省掾,为当轴者所忌,求去。

已而为延安帅府所辟,充经历官,召为南京右巡院使,风采甚著。

以不能事权要,罢官。

俄入翰林,为应奉。

得风疾,引去。

遭乱北还,道病殁,年未五十,士大夫惜之。

飞卿为人刚直,豪迈不群,能政能文,甚为时望所属,不幸中以病废,哀哉。

初,召至南京,时屏山亦在,予每从之游。

乱后,予居八仙馆,与飞卿相迩,日相见属和,其诗犹在予橐中。

少时《题太白泛月图》云:“江心月影尽一掬,船头杯酒尽一吸。

夜深风露点宫袍,天地之间一李白。

”可想见其意气也。

文辞简古,法宋祁《新唐书》。

惜乎为吏事所夺,不多著。

性不喜佛,虽从屏山游,常与争辩。

在关中时,因杨焕然赴举,书与屏山荐之,曰“焕然,佳士,往见吾兄,慎无以佛老乃之也。

”屏山持之,示义游以为笑。

其后西行,予以序送之,备论其守道不回,今兹云亡,岂复见此挺特之士乎?

●卷二 #

李经天英,锦州人。

少有异才。

入太学肄业,屏山见其诗曰:“真今世太白也。

”盛称诸公间,由是名大震。

字画亦绝人。

再举不第,拂衣归。

南渡后,其乡帅有表至朝廷,士大夫识之,曰:“此天英笔也。

”朝议以武功就命ヘ其州,后不知所终。

天英为诗刻苦,喜出奇语,不蹈袭前人,妙处人莫能及。

号无尘道人。

《题太真图》云:“君前欲拜还未拜,花枝无力东风羞。

”又《夜雨》云:“灯火万家夜,萧萧帘下声。

”《晚望》云:“夕阳万里眼,人立秋黄中。

”《夜起》云:“夜半不得月,河汉空星辰。

”又《步云意》云:“一片昆仑心,夕阳小烟树。

”又四言云:“老峰蹙云,壁立挽秀。

林阴洒雨,苍苍玉斗。

虚明满镜,夜气成昼。

”此其诗体也。

张伯玉,许州人,伯英运使弟也。

少有俊才,美丰姿,髯齐于腹。

为人毫迈不羁,奇士也。

初入太学,有声。

从屏山游,与雷、李诸君及余先子善。

雅尚气任侠,不肯下人。

再举不中,遂辍科举计。

居许之郾城,有园囿田宅甚丰。

日役使诸侄治生事,而已则以诗酒自放,偃然为西州豪侠魁。

邑令过使,皆下之。

喜称人善,交游有患难,极力挈扶。

俗子少不惬意,辄骂。

年四十余不娶,有一妾,因小过以铁简杀之。

尝衣紫绮裘,半醉坐堂上,人望之如神。

迨酒酣兴发,引纸落笔,往往有天仙语。

后病脑疽死,年未五十。

麻九畴知几为文以祭,辩其为人大略。

少时与屏山饮燕市,有诗云:“日日饮燕市,人人识张胡。

西山晚来好,饮酒不下驴。

”又云:“昨日上高楼,西山翡翠堆。

今日上高楼,西山如死灰。

想见屏山老,疗饥西山隈。

餐尽西山色,高楼空崔嵬。

”又赋《古镜》云:“轩姿古镜黑如漆,锦华鳞皴秋雨湿。

”人以为不减李长吉云。

周嗣明晦之,真定人。

叔昂德卿,名士,文章气势一时流辈推之。

屏山最爱之,尝曰:“若德卿操履端重,学问淳深,真韩、欧辈人也。

”晦之为人有学,长于议论,自号放翁。

屏山尝与作《真赞》,与雷、宋、张、李辈颉颃。

同余先子擢第后,从其叔北征,在军中。

军败,父子俱缢死。

屏山《赘谈》,晦之序也。

屏山《送李天英诗》云:“髯张元是人中龙,喜如俊鹘盘秋空。

怒如怪兽拔枯松,更著短周时缓颊。

智囊无底眼如月,斫头不屈面如铁。

一说未终复一说,敌相厄已铮铮。

二豪同运又连衡,屏山直欲树降旌。

那得人间有阿英,阿英魁奇天下士。

笔头风雨三千字,醉倒谪仙元不死,时借奇兵攻二子。

”可想见三人者也。

王权士衡,真定人,又名之奇。

从屏山游,屏山称之。

为人跌宕不羁。

喜功名。

博学,无所不览。

酣饮放歌,人以为狂。

屏山为作《狂真赞》。

与余先子同年进士,然仕宦连蹇。

晚召入朝,为部勾当官。

俄辟为县令,未赴。

家鲁山,为县吏所辱,愤惋发疾死。

贞初,余先子摄许州幕,时屏山,二张:伯英、伯玉,雷、魏诸公皆在焉,日会饮为乐。

忽高公献臣将赴河南,来过,诸公诣之。

及夕,独希颜、士衡留宿。

高既去,未几,为主帅所诬陷以有异志,逮捕诸党与。

符下颍川,械二公,赴洛狱,掠万端。

会赦,方得免。

然自兹士衡无仕进之意矣。

麻九畴知几,初名文纯,易州人。

幼颖悟,善草书,能诗,号神童。

既长,入太学,刻苦自励,为赵闲闲、李屏山所知。

南渡后,居郾、蔡间,入遂平西山读书。

为经义学,精甚。

兴定末,试开封府,词赋乙,经义魁。

再试南省,复然。

声誉大振,南都妇人小儿皆知名。

及廷试,以误绌,士论惜之。

已而隐居,不为科举计。

正大初,门人王说、王采苓俱中第,上以其年幼,怪而问之,具知知几为师,近臣言其有才学,平章政事侯公挚、翰林学士赵公秉文俱荐之,特召赐进士第。

以病,不拜官,告归。

病已,赴调,授太常寺太祝。

俄入翰林,复以病去,居郾。

久之,北兵入河南,知几挈其孥入确山避乱,后复出,为兵士所得,驱之北边,至广平病死。

知几为人耿介清苦,虽居贫,不妄干求,卓然以道自守。

然性隘狭,交游少不惬意,辄怒去,盖处士之刚者也。

初,因经义学《易》,后喜邵尧夫《皇极书》,因学算数。

又喜卜筮射覆之术。

晚更喜医方,与名医张子和游,尽传其学。

为文精密巧健,诗尤奇峭,妙处似唐人。

尝作《透光镜篆韵诗》,人争传写。

后以避谤、畏时忌,持戒不作诗,益潜心为《易》学。

与张伯玉、宋飞卿、雷希颜、李饮叔及余先子善。

先子初摄令郾城,日与唱酬为友。

后知几试开封,先子为御史,监试,而王翰林从之、李翰林之纯为有司,因相与读举子之文,见其有雄丽者,相谓曰:“是必知几。

”因擢为魁。

已而果然,士林以得人相贺。

晚最为赵闲闲所知,有《送麻征君序并诗》云。

辛愿敬之,河南人,自号女几野人,又号溪南诗老。

幼嗜书,苦学,坐环堵数年,由是六经百家无不通贯。

喜作诗,五言尤工,人以为得少陵句法。

平生不为科举计,且未尝至京师,砉然中州一逸士也。

为人质古,不娴世事,麻绦草履,或倚仗读书,市中人讶之亦不恤。

尝谓王郁飞伯曰:“王侯将相,世所共嗜者,圣人有以得之亦不避。

得之不以道,与夫居之不能行己之志,是欲澡其身而伏于厕也。

此言他人难闻,子宜保之。

”此可见其志趣也。

贞初,先子主长葛簿,敬之素不识,闻其名来谒,相得甚欢。

及别,厚赠之。

归而买牛,使其子躬耕以自给。

居女几山下,往来长水、永宁间,惟以吟咏讲诵为事,朝士大夫愿交而不得也。

正大中,先子令叶,复来游,后归洛下,病殁。

有诗数千首,常在行橐中。

其佳句有云:“院静宽留月,窗虚细度云。

”又:“莺衔晚色啼深树,燕掠春阴入短墙。

”又:“波摇朗月浮金镜,岭隔华星断玉绳。

”又:“箕山颍水春风里,唤起巢由共一杯。

”又:“黄绮暂来为汉友,巢由终不是唐臣。

”真处士诗也。

赵宜禄宜之,忻州人。

幼举童子第。

及壮,病目失明,自号愚轩居士。

高才能诗,其所读书,皆自少时不忘。

居西山下,止以吟咏为乐,名士无不与游,赵、李诸公甚重之。

屏山尝赋《愚轩》云:“我虽有眼不如无,安得恰似愚轩愚?”后病殁,有《愚轩集》。

其《题嵩阳归隐图》云:“风烟万顷一椽茅,丘壑端能傲市朝。

窈窕云山三兔穴,飘飘风树一鸠巢。

本来无取亦无与,只合自渔还自樵。

三十六峰俱可隐,愿从君后不须招。

”《送辛敬之》云:“李白久矣骑长鲸,后五百岁之纯生。

史学学优,河南人。

昆弟三人,兄才长亦知名。

学优之学,长于史传、地理。

工诗,绝句殊妙。

年五十,擢南省魁,后中廷策,得主武阳簿,颇有政声。

再辟卢氏令,病卒。

兴定末,与余同试于廷,始识之,中夜棘闱谈至旦。

后先子令叶,学优复来游。

先子殁,学优寄挽诗。

未几,亦下世。

有诗数百首,其《七夕》云:“箱牛回驭锦机闲,天上悲欢亦梦间。

月夜凭肩人不见,萧萧风叶满骊山。

”又,绝句:“石璧城头夜斩关,软红尘底晓催班。

道人一笑那知此,门外清溪屋上山。

”又,《哭屏山》云:“张侯新作九原人,梁子今为战血尘。

四海交游零落尽,白头扶杖哭之纯。

”李献能钦叔,河中人。

先世以武功显,仕至金吾卫上将军,时号李金吾家。

迨钦叔昆弟,皆以文学有名。

从兄钦止献卿先擢第,继以钦叔,又继以仲兄钦若献诚、从弟钦用献甫,故李氏有四桂堂。

钦叔苦学博览,无不通,尤长于四六。

南渡,擢南省魁,复中宏词,遂入翰林,为应奉。

考满再留,出为州观察判官。

再入,迁修撰。

正大末,授河中帅府经历官。

北兵来政,军败,奔陕,又为陕府经历官。

天兴改元,陕乱,见杀,年四十三。

钦叔为人眇小而黑色,颇有髯。

善谈论,每敷说今古,声铿亮可听,作诗有志于风雅,又刻意乐章。

在翰院,应机敏捷,号得体。

赵闲闲、李屏山尝曰:“李钦叔,天生今世翰苑材。

”故诸公荐之,不令出馆。

尝谓人云:“吾幼梦官至五品,寿不至五十。

”后竟如其言,异哉。

冀禹锡京父,惠州龙山人。

幼聪敏绝伦,年十九,擢大兴魁,入太学,有声。

弱冠登高第,时雷希颜、宋飞卿皆同榜,号为得人。

京父入仕以能称,遇事风生,老吏莫及。

初主沈丘簿,以年少,喜交游、饮酒,遂为其令所乘,坐废。

再调考、柘二城,皆主簿,又以治闻。

由前过,终不得京官。

朝士屡荐之,为当途者所沮。

居闲,日与诸公宴游。

蒙昭雪,得扶风丞,因客睢阳,为行枢密院辟为都事。

末帝东迁,擢为应奉翰林文字,充尚书省都事。

蒲察官奴之变,与宰相李蹊同见杀,年四十三。

京父少年作诗,锻炼甚工,写画亦劲健可喜,其《赠先子诗》有云:“忠策万言忧国献,好诗千首课儿钞。

”又,《哭先子》云:“大才自古无高位,吾道何人主后盟。

”又:“醉乡广大宽留地,仕路崎岖小作程。

”闻诛高琪诏下,《寄聂元吉》云:“开函喜读故人书,四海穷愁一豁无。

见说帝庭新殛鲧,逆知天意欲亡吴。

两宫日月开明诏,万国衣冠入坦途。

莫向新亭共囚泣,中兴岂止一夷吾?”散文亦精致,尝作余先子哀词,雷丈希颜善之。

王渥仲泽,后名仲泽,太原人,家世贵显。

少游太学,有词赋声。

屡中高选。

南渡后擢第,为时帅奥屯邦献、完颜斜烈所知,故多在兵间。

后辟令宁陵,有治迹,召为省掾。

因使宋至扬州,应对华敏,宋人重之。

回为太学助教,充枢密院经历官。

俄迁右司都事,稍见信用。

天兴改元,从赤盏合喜提兵出援武仙郑州西,遇北兵,大战,殁于阵。

性明俊不羁,博学,无所不通。

长于谈论,使人听之忘倦。

工尺牍,字画遒美,有晋人风。

作诗多有佳句,其《过颍亭》云:“九山西络烟霞去,一水南吞润壑流。

宾主唱酬空翠琰,干戈横绝自沧州。

”又,《赠李道人》云:“簿领沈迷嫌我俗,云山放浪觉君贤。

”又,颖州西湖》云:“破除北客三年恨,惭愧西湖五月春。

”又,《过龙门》云:“诗成一大笑,浩浩淇波东。

李汾长源,先名让,字敬之,太原人。

少游秦中,喜读史书,览古今成败治乱,慨然有功名心。

工于诗,专学唐人,其妙处不减太白、崔颢。

为人尚气,跌宕不羁。

颇褊躁,触之辄怒,以是多为人所恶。

尝以书谒行台胥相国鼎,胥未之礼也。

长源后投以书,尽发胥过恶,胥大怒,然以其士人,容之。

元光间游梁,举进士不中。

能诗声一日动京师,诸公辟为史院书写。

时赵闲闲为翰林,雷希颜、李钦叔皆在院,长源不少下之,诸公怒,将逐去,亦不屑,后以病目免归。

复入南京,上书言时事,不报。

出客唐邓,会北兵入境,恒山公武仙署为掌书记,在军中。

金国亡,长源劝仙归宋,未几,为仙麾下所杀,年未四十,哀哉!平生诗甚多,不自收集,故往往散落。

其《再过长安》有云:“三辅楼台失归燕,上林花木怨啼鹃。

空余一掬伤时泪,暗堕昭陵石马前。

”又,《下第绝句》云:“学剑攻书事两违,回头三十四年非。

东风万里衡门下,依旧中原一布衣。

”又,《记时事》云:“捕得酒泉生口说,众酋嫠面哭单于。

”《望少室》云:“圭影静涵秋气老,剑锋横倚斗杓寒。

”《夏夜》云:“鸦衔暝色投林急,萤曳余光入草深。

”《鹳雀楼》云:“白鸟去边红树少,断云横处碧山多。

”乐府歌行尤雄峭可喜。

李夷子迁,后名亻武,字季武,陈郡人。

出于兵家,能刻苦为学。

喜读史书,究古今成败治乱。

尤喜武事,习兵法、击剑、驰射,有志于功名。

累举词赋,不中,改试经义,复不售。

后将弃二科,以武举进身。

无何,陈陷,死,年四十二。

子迁为人介特,自守不群,然尚气使酒,刚甚。

平居循谨,惟恐伤人。

既醉,虽王公大人骂不恤。

为文尚奇涩,喜唐人,作诗尤劲壮,多奇语,然不为乡里所知。

贞末,先子为陈幕,一见喜之,为延誉诸公间。

后为麻知几、雷希颜所重,东方后进皆推以为魁。

若侯季书、雷伯威、王飞伯、杜仲梁、曹通甫辈皆以兄事,与余最深。

子迁既死,余尝为哀词,道其为人之详。

平生诗不甚多,不如意,辄毁去。

尝赋《古镜》,诸公称之。

其诗曰:“盘盘古皇州,梦断繁华缺。

一鞭春事忙,耕出垅头月。

土蚀背花暗,蹄涔骇龙蹲。

须髯殆欲张,不敢著手扪,星环紫极位,剑外十三字。

细看清用文,溟漠君墓志。

寿堂锁菱花,引得阿紫家。

榛烟夕霏时,几照拂双鸦。

神物污虽久,一日落吾手。

寿光阅人多,尝有此客不?呵呵吾戏云,雅志踵先民。

镜里春风面,泉下今日尘。

九原不可作,哲弟师有若。

摩挲一面铜,便有亲炙乐。

”又,《吊张伯玉》云:“匣内青蛇亦悲吼,竟凭谁识抉云材。

”又,《赠赤腿王》云:“石鼎夜联诗句健,布囊春醉酒钱粗。

●卷三 #

侯策季书,先字君泽,中山人。

少不喜学,斗鸡走狗雄乡里。

南渡后,慨然有为学心,与一时名士游,尽绝少年事。

喜作诗,刻苦向学,自汉魏六朝、唐宋人诸集,无不研究。

初为李子迁所知,荐于余,先子亦喜之。

王飞伯负其材,素少许可,一见季书诗,即加敬。

为人任侠尚气,然修谨无过失,与余交最深。

久之,居南顿。

家甚贫,遇朋友,倾所有共乐。

天兴改元,陈乱,失妻,独走大梁,诣余。

会疾作,数月死。

诸朋友为买棺,葬西城。

余为志其墓,刻石。

平生诗甚多,同王飞伯唱和南顿,同余唱合梁园,又喜效西昆体,甚有得。

其《吊一贵人》云:“歌翻《薤露》刍灵远,门掩秋风甲第深。

”又云:“峰前雨送闺中梦,楼上云凝扇底歌。

”又:“明月花楼间玉凤,秋风桂漏戛铜龙。

”又:“九疑湘瑟悲龙竹,子夜秦萧隔凤楼。

”又:“幽鸟弄音花覆地,断虹沈影水明河。

”又,《咏雨》云:“势侵书帙湘芸润,声入帘旌蜡炬清。

”又,《和飞伯》云:“世事催人南去早,梦魂失路北归迟。

”置之唐人集中,谁复疑其非也?”

雷伯威,坊州人。

父秀实,亦名进士。

伯威博学能文,作诗曲雅,多有佳句,时辈称之。

初,余过阳夏闻其名,及一见,倾倒欢甚。

后伯威赴葬余先子淮阳,为诔文,雅澹可喜。

余以示雷翰林,奇之。

已而,以家贫母老,为国史院书写。

秩满,为八作使。

乱后南奔,道为兵士所杀,年未四十,哀哉!伯威为人议论刻深,然于文字甚工细。

每酒酣,谈说今古莫能穷。

又欲取奇异功名,自喜,亦不羁之士也。

其诗多散落,有《游龙德宫》云:“千年金谷铜驼怨,万里蜀天杜宇啼。

”又“明月清风一壶酒,与君同酹信陵坟。

王郁飞伯,奇士也。

少余一岁,与余交最深。

仪状魁奇,目光如鹘,步武翩然,相者云:“病鹤状貌也。

”少居钧台,闭门读书,不接人事数载。

为文闳肆奇古,动辄数千百言,法柳柳州。

歌诗飘逸,有太白气象。

初为御史程公震所知,继为李翰林钦叔、麻征君知几、史卢氏学优嘉赏,且共为延誉籍籍。

正大初,余先子令叶,飞伯持诸公书来投,先子异其文,置门下,遂与余定交,每觞酒宴游无不在。

已而入南京,见赵、雷诸公,皆称之不已。

布衣少年,名动京师。

后因下第,西游洛中。

余居淮阳,凡三过,留辄数月,唱酬谈论相高。

每相别,辄以所著相寄,且相高订为益。

正大末,南京被围,复相守围城中。

天兴改元秋,飞伯忽过余别曰:“吾ㄣ伏陷阱,不自得,今将突围远举,然生死未可知。

”因出其所作《王子小传》属余曰:“兹不朽之托也。

”余不能止之而去,三年不知存亡。

丙申岁南游,遇交游辈说,飞伯初为东诸侯兵士所得,其将厚遇之。

飞伯径行不设机,久之,为其下所忌,见杀。

临终,怀中出书曰:“是吾平生著述,可传付中州士大夫,王飞伯死矣。

”计其时,年甫三十。

予哭诸镇阳。

盖飞伯为人虽聪颖绝人,然涉世日浅,颇骜岸不通彻,此所以不免。

余尝见其举止言谈无顾忌,旁为A5然,而飞伯益自信莫能戒,以是常得谤议,为俗人所憎,迄今谈其名不悦者多矣。

嗟呼,以斯人之才气,稍有锻炼,其文章所至,岂易量哉?今而中道催折,不迄于大成,可以为斯文叹。

其诗文往来与余最多,有淮阳唱和、南顿联句、古赋铭赞、书序数十首,遭乱,皆在余橐中。

今仍略载其《小传》云:“先生名青雄,一句郁,大兴府人也。

十五代祖圭,相唐太宗,官侍中、永宁郡公。

曾祖衍,金紫光禄大夫、定海军节度使,兼菜州管内观察使。

祖彦信,州宜禄尉。

父钦,山东路转运司盐铁判官。

先生始生之月,父梦神人自天而下,开所负紫丝囊,赐一大雕,且云:‘呈后必来取。

’其雕在地振羽一鸣,惊而寤。

访诸日者,繇曰:‘凛凛霜鹗,赐自上穹。

既文于外,又刚于中。

法生贵子,其应在公。

他日必作,青云之雄。

’先生既生,因采其语为名字。

年十八,父殁。

家素富,赀累千金,遭乱,荡散无几,先生殊不以为意,发愤读书。

是时,学者惟事科举时文,先生为文,一扫积弊,专法古人,最早为麻征君九畴所赏,其后潜心述作,未尝轻求人知。

李钦叔过钧台,得其所著《伤鲁麟》、《导怀》等赋并《杨孝童碑》、《王梦祥哀辞》,大惊,誊书,遍荐于诸公,先生之名始满天下。

自此,去钧台,放游四方,又移隐陉山,覃思古学。

正大五年,先生年二十五矣,来游京师,诸公倒屣争识其面。

宰相闻其名,取其所作文章,将荐之,事中格。

樗轩、闲闲朝廷二大老,皆致礼于先生,交馆之。

明年,以两科举进士,不中,西游洛阳,放怀诗酒,尽山水之欢。

先生平日好议论,尚气,自以为儒中侠。

所向敢为,不以毁誉易心。

又自能继大事,其论学,孔氏能兼佛老。

佛老为世害,然有从事于孔氏之心学者,徒能言而不能行,纵欲行之,又皆执于一隅,不能周遍。

故尝欲著书,推明孔氏之心学,又别言之行之二者之不同,以去学者之弊。

其论经学,以为宋儒见解最高,虽皆知东汉之传注,今人唯知蹈袭前人,不敢谁何,使天然之智识不具,而经世实用不宏,视东汉传注尤为甚。

亦欲著书,专与宋儒商订。

其论为文,以为近代文章为习俗所蠹,为能遽洗其陋,非有绝世之人奋然以古作者自任,不能唱起斯文。

故尝欲为文,取韩、柳之辞,程、张之理,合而为一,方尽天下之妙。

其论诗,以为世人皆知作诗,而未尝有知学诗者,故其诗皆不足观。

诗学当自三百篇始,其次《离骚》,汉魏六朝,唐人,近皆置之不论,盖以尖慢浮杂,无复古体。

故先生之诗,必求尽古从之所长,削去后人之所短。

其论诗之详皆成书。

其论出处,以为仕宦本求得志,行其所知以济斯民。

其或进而不能行,不若居高养豪行乐自适。

不为世网所羁,颇以李白为则。

先生受知最深者,曰樗轩公完颜、闲闲公赵秉文、余先子、雷渊、李献能、王若虚、麻九畴、史学优、程震、宋九嘉。

其游从最久者,曰李汾、杨宏道、元好问,魏蟠、张邦直、杜仁杰、曹居一、雷、冀禹锡、张介、王说、王采苓、赵著、张甫、王铸、刘辑、李仝、刘源、杨奂、胡权、徒单公履、吕鲲、史环、李亻武、侯策、张杰、刘郁、左坦、牛汝霜、术虎邃、乌林答爽、僧性英诸公。

随得书无次第。

至于心交者,惟李冶、刘祁二人而已。

八年,先生复至京师,十二月,遇后俊,京城被围,先生上书言事,不报。

明年四月,围稍解,五月,先生挺身独出,远隐名山,不知所终。

刘昴霄景贤,陵川人。

博学能文,从屏山游,又与雷希颜、辛敬之、元裕之善。

尝由任子入官,已而隐居洛西山水间。

逾四十,病卒。

其诗有云:“岁月销磨诗砚里,河山浮动酒杯中。

迢迢万里乾坤眼,凛凛千年草木风。

”元裕之尝称之,余恨未之识也。

术虎邃士玄,先名玄,字温伯,女直纳邻猛安也。

虽贵家,刻苦为诗如寒士。

喜与士大夫游。

初,受学于辛敬之,习《左氏春秋》。

后与侯季书交,筑室商水大野中。

恶衣粝食,以吟咏为事,诗益工。

时余在淮阳,屡相从讲学。

迨北兵入河南,被命提兵戍亳州,已而亳乱见杀,年未四十也。

少年诗云:“山连嵩少云烟晚,地接崤函草木秋。

”其寄余云:“西湖风景昔同游,醉上兰舟泛碧流。

杨柳风生潮水阔,芙蕖烟尽野塘幽。

花边落日明金勒,云里清歌绕画楼。

今夜相思满城月,梁台楚水两悠悠。

”又,《睢阳道中》云:“又渡氵殷江二月时,淮阳东下思依依。

邱园寂寞生春草,城阙荒凉对落晖。

去国十年初避乱,投荒万里正思归。

临岐却羡春来雁,乱逐东风向北飞。

”又,《书怀》云:“关中客子去迟迟,飘泊炎荒两鬓丝。

三楚楼台淹此日,五陵鞍马想当时。

春风草长淮阳路,落日云埋汉帝祠。

回首故乡何处是,北山天际绿参差。

”甚有唐人风致。

乌林答爽,字肃孺,女直世袭谋克也。

风神潇洒,美少年。

性聪颖,作奇语,喜从名士游。

居淮阳,日诣余家,夜归其室,抄写讽诵终夕。

虽世族家,甚贫。

为后母所制,逾冠未娶。

恶衣粝食恬如。

遇交游,杯酒豪纵可喜。

余谓使其志不辍,年稍长,则当魁其辈流。

壬辰陈陷,赴水死,年未三十。

初,赋《邺研诗》有云:“上有丹锡花,秋河碎星斗。

磨研清且厉,玉瑟鸣风牖。

”又赋《古尺》云:“背逐一道十三虹,赤鬣金鳞何夭矫!翻思昨夜雷霆怒,只恐乘云上天去。

”又,《七夕曲》云:“天上别离泪更多,满空飞下清秋雨。

”其才清丽俊拔似李贺,惜乎,不见其大成也。

刘琢伯成,中山人,刻苦为学,事母教弟,以孝友闻朋友。

居邓州,人甚重之。

正大初,举进士南京,余始与相识。

俄下第归。

久之,河南乱,闻在武仙军中。

仙使使宋,回为所杀,哀哉。

作诗甚工,有云:“吴蚕丝就方成茧,楚柳绵飞又作萍。

”非浅浅者所能道也。

其过叶哭余先子诗亦佳。

史怀季山,陈郡人。

少游宕不羁,然有才思。

既壮,乃折节为学,与名士李子迁、侯季书、王飞伯游。

作诗甚有力,《冬日即事》云:“檐雪日高晴滴雨,炉烟风定暖生云。

”亦可喜也。

又作《古剑诗》,极工。

陈陷,死。

刘仲宣,中山人。读书有才学,作诗甚有可称。尝作《淮阳八咏》,工甚。居西华之小姚镇,时来游陈,余识之。遭乱殁。

高永信卿,渔阳人。

倜傥尚气,轻财好交游。

颇读书,喜谈兵。

文辞豪放,长于论事。

尝从屏山游,与李长源、元裕之、村仲梁、李稚川相善。

累举不第,家甚贫。

正大末,余居淮阳,信卿持诸公书来谒,因为定交。

留月余,西去。

未几,同在南京被围。

尝上书言事,不报。

以病死。

自号应庵。

胡权直卿,卫州人。

南渡,有诗声,累举不第。

贫甚,性狂狭,不能容寻常人,年过四十方娶。

尝投余先子淮阳,又与余同试于京。

遭乱北归,以病卒。

田永锡,义州人。

叔思敬耀卿,名进士。

永锡少有诗声,其《过东坡坟诗》云:“富贵一场春夜梦,文章万斛冷云泉。

英魂返却眉山秀,依旧春风草木天。

”为人传诵。

兴定末,同余试南京,擢第。

遭乱南奔,在江淮间,病卒。

李公渡,相州人,王黄华门生也,自号六峰居士。

为诗及字画,皆得法于黄华。

与赵闲闲诸公游,连蹇科场,竟不第。

至六十余,病终。

时人言公渡赋不如诗,诗不如字,字不如画。

科举,赋最紧,何公渡最紧下也。

兴定末,与余同试开封,中选,公渡甚喜,有诗示余先子,后云:“姓名偶脱孙山外,文字幸为坡老知。

谁念三生李方叔,欲将残喘寄炉锤。

”先子和答云:“瓶有储粮鬓有丝,蹉跎岁晚坐书痴。

辋川画隐王摩诘,锦里诗穷杜拾遗。

应举尚陪新进士,主文多是旧相知。

春闱看决鱼龙阵,未必尖锥胜钝锤。

”士林相传以为笑谈。

刘勋少宣,云中人。

初名讷,字辩老,与其兄汉老俱工诗。

幼随官居济南二十余载。

后南渡居陈,数与余先子唱酬。

为人俊爽滑稽,每尊俎间一谈一笑可喜。

科举连蹇,竟不第。

年五十余,陈陷,死。

平生诗甚多,大概尖新,长于对属。

其佳句有云:“午风襟袖知秋早,甲夜阑干得月多。

”又,《济南泛舟》云:“人行著色屏风里,舟在回文锦字中。

”又,上先人云:“南山有后传能赋,北阙无人继敢言。

”送余赴试云:“文章四海名父子,孝友一门佳弟兄。

”又,《赠王清卿》云:“长拖酒债杜工部,新有诗声侯校书。

”《赠马元章》云:“曾著麻鞋见天子,敢将道服衬朝衣。

”又“车毂春雷震屋山,马蹄乱雹响柴关。

何时得个茅庵子,不在车尘马足间。

”又,《画马》末云:“神物世间寻不见,五陵春草色萋萋。

”仲兄谯,字庭老,亦好古,作诗不凡。

宁知微明甫,宿州人。

博学,无所不知,尤长于史事。

剧谈古今治乱或诸家文章,历历不可穷。

援笔为诗文亦敏赡可喜。

举经义,连不中。

迁居淮阳,与余游二载。

家积书万卷,载以行。

麻知几及余先子皆重之。

后还乡遭乱,不知所在。

或云,渡淮在南中。

余尝有《西游诗》四十余篇,明甫取而观,一夕尽和其韵以见示,其间佳句甚多。

崔遵怀祖,燕人。

父建昌曼卿,名进士。

怀祖少有词赋声,所交皆名士。

累举不第。

南渡,辍科举不为,居嵩山下,以读书作诗为事。

正大末,北兵入河南,怀祖为兵所得,胁令往招洛阳,见杀。

尝有诗云:“青山似有十年旧,小雪又为三日留。

”元裕之称之。

曹恒君章,应州人,高丞相汝砺之婿也。

少读书,不喜为科举计。

惟性孤介,不肯事富贵人。

南渡,居大梁,葺轩种竹,号“友直”,余先子为作赋记之。

又好收古人书画、器物,蔼然有士君子风。

遭乱病殁。

有子之谦,擢第。

王宾德卿,亳州人。

擢第,为虹令,有声。

入为省掾,坐事罢。

遭乱还乡,会兵变,宾起率众据城,复属金朝。

已而见杀。

为人诙谐、轻脱,嗜酒,无威仪。

诗颇工,有上先子云:“致君有道莫如律,敢谏不行犹得名。

●卷四 #

王元节字子元,宏州人,余高祖南山翁婿也。

家世贵显,才高,以诗酒自豪。

擢第,得官辄归,不乐仕宦。

与余从曾祖西岩子多唱酬。

其《明妃诗》云:“环佩魂归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河秋。

汉家多少征边将,泉下相逢也自羞。

”甚为人所传。

刘仲尹致君,号龙山,辽阳人,李钦叔外祖也。

少擢第,终昭义军节度副使。

能诗,学江西诸公。

其《墨梅诗》云:“高髻长眉满汉宫,君王图上按春风。

龙沙万里王家女,不著黄金买画工。

”为人所传。

又有《梅影诗》云:“王换严更三唱鸡,小楼天淡月平西。

风帘不著阑干角,瞥见伤春背面啼。

陈君可,永宁人。有《梅影诗》云:“隔窗疑是李夫人,江月多情为返魂。不似丹青旧颜色,十分憔悴立黄昏。”

王特起正之,代州崞县人。

少工词赋有声。

年四十余方擢第。

作诗极高,尝有《龙德联句》,为时所称。

又题杨叔玉所藏《双峰竞秀图》云:“龙头矗双角,驼背堆寒峰。

”诸公嘉其破的。

晚年取一侧室,留别一乐章《喜迁莺》,至今人传之:“东楼欢宴。

记遗簪绮席,题诗罗扇。

月枕双欹,云窗同梦,相伴小花深院。

旧欢顿成陈迹,翻作一番新怨。

素秋晚,听《阳关三叠》,一樽相饯。

留恋。

情缱绻。

红泪洗妆,雨湿梨花面。

雁底关河,马头星月,西去一程程远。

但愿此心如旧,天也不违人愿。

再相见,老生涯分付,药炉经卷。

”余诗惜不多见。

尝为沁源令,政颇严。

后为司竹监官。

疾卒。

刘昂次霄,济南人,有才誉。

以先有刘昂之昂,故号小刘昂。

泰和南征,作乐章一阕《上平西》,为时所传。

其词云:“虿极,螗背展,敢盟寒。

似洞庭、彭蠡狂澜。

天兵小试,万蹄一饮楚江干。

捷书飞上九重天。

春满长安。

舜文明,唐日月,周礼乐,汉衣冠。

洗五川、烟瘴江山。

全蜀下也,剑关何用一泥丸。

有人传信,日边来,都护先还。

”终邹平令。

金国初,有张六太尉者镇西边,有一士人邓千江者献一乐章《望海潮》:“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

绣错云屯,山形米聚,喉襟百二河关。

鏖战血犹殷。

见阵云冷落,时有雕盘。

静塞楼头晓月,犹自玉弓弯。

看看定远西还。

有元戎阃令,上将斋坛。

区脱昼空,兜铃夕举,甘泉夜报平安。

吹笛虎牙闲。

但宴陪珠履,歌按云鬟。

未讨先零醉魂,长绕贺兰山。

”太尉赠以白金百星,其人犹不惬意而去。

词至今传之。

高左司庭玉字献臣,辽东人。

少擢第。

入官有能声,吏事明敏,人莫能及。

尤ㄈ傥重气节,敢为。

为左司郎中,誉甚重,一时人士推仰焉。

贞初,出为河南府治中,主帅温迪罕福兴,奸伪人也,公临事不少逊让,遂交恶。

是时,北兵围燕都,事已迫,四方无勤王师,公独慨然有赴援意,屡以言激福兴,福兴惮之,因诬以有异志,辄收赴狱。

名士如庞才卿、雷希颜、辛敬之,皆连系,考掠,无实。

然公竟为福兴所困,死狱中。

余会赦,得释。

公既卒,朝命下,除公河南路安抚副使,代福兴,士夫痛愤。

后朝廷知其冤,谪福兴远郡,昭雪之。

屏山于人材少许可,至论公,独以为真济世材;又言其学术端正,可以为吾道砥柱。

时之不幸,为奸人所害。

屏山以诗哭之甚哀,雷希颜又为文以祭,述其事,为时所称。

屏山又将文其碑,未著,死,后其今事状不详,惜哉。

公诗亦高,余家有数十篇,遭乱,失去。

尝记其《中秋诗》有云:“跳上玉龙背,抱得银蟾光。

”亦奇语也。

杨尚书云翼字之美,平定人。

先擢词赋第,又经义魁。

入仕能官,练达吏事,通材也。

南渡,为翰林学士、吏礼部尚书、御史中丞。

将大拜,以风疾止。

再为学士,卒,士论惜之。

公笃学,于九流无不通。

又善天文算学,博洽人莫及。

尝上疏谏宣宗南征。

鞫狱以宽恕,待士谦甚,士无贤不肖称焉。

晚年与赵闲闲齐名,为一时人物领袖。

且屡知贡举,多得人。

南渡时诏皆公笔。

其应制《白兔诗》云:“光摇玉斗三千丈,气傲金风五百霜。

”又,吊余先子有云:“清华方翰府,憔悴忽佳城。

”其余文字甚多,家有集。

子恕。

庞户部铸,字才卿,辽东人。

少擢第,仕有能名。

南渡,为翰林待制,迁户部侍郎,坐游贵戚家,出ヘ东平,擢京兆路转运使,卒。

博学能文,工诗书,蔼然为一时名士。

其题《杨秘监雪谷晓装图》云:“溪流咽咽山昏昏,前山后山同一云。

天公谈玄玉屑喷,散为花雨白纷纷。

诗翁瘦马之何许,忍冻吟诗太清古。

老奴寒缩私自语,作奴莫作诗奴苦。

木僵石槁鸟不飞,山路益深诗益奇。

老奴忍苦怜翁痴,不知诗好将何为。

杨侯胸中富邱壑,醉里笔端驱雪落。

如何不把此诗翁,画向草堂深处著。

张运使彀,字伯英,许州人。

少擢第,以谨愿、纯厚著名。

尝为监察御史,言奸臣纥石烈执中事,士论壮之。

后以母丧,归居许之西城,有园圃,号小斜川,花木泉石,隐然一佳处。

公日在其间行吟坐啸,客至,一觞一咏,尽欢。

襟韵然,君子儒也。

寻判隰州刺史,召为户部郎中,同知河南府,迁平阳路转运使,卒。

公莅官以廉,俸禄未尝妄糜,布衣蔬食,泊如也。

性友爱。

弟,才高,相与甚欢,所蓄称其所用。

独好收古人器物,所在购求,以是丛于家,古镜尤多,其样制不可遍识。

字画劲古,有颜平原风。

诗学黄鲁直格。

尝赠余先子诗云:“丘垤孰与南山尊?公卿皆出山翁门。

遗文人共师夫子,阴德天教有是孙。

问礼庭中新有桂,忘忧堂下旧多萱。

人间乐事君兼有,歌我新诗侑寿樽。

”此斜川时事也。

赴隰州,被召时又寄诗,有句云:“溪口急流裁燕尾,山腰曲路转羊肠。

到郡莅官才九日,过家上冢正重阳。

陈司谏规,字正叔,绛州人。

弱冠擢第。

南渡,为监察御史,上宣宗十事,直言当时得失,忤旨,出为徐州帅府经历官。

正大初,收用旧人,召为右司谏,数上书论事。

改刑部郎中,以事罢。

再为补缺,复拜司谏,言事不少衰,朝望甚重,凡宫中举事,上曰:“恐陈规有言。

”近臣窃议,惟畏陈正叔,挺然一时直士也。

后出为中京副留守,未赴,卒于围城,士论惜之。

公为人刚毅质实,有古人风。

笃学问,至老不废。

晚喜为诗,与赵、雷诸公唱酬。

其吊先人诗有云:“骢马余威行尚避,仙凫善政去犹思。

”人以为破的。

初,先人见其所上十事,叹曰:“宰相材也。

”惜乎朝廷不能用。

后同朝,相见甚欢。

未几,先人下世,余复从之游。

每论及时事,辄愤惋,盖伤其言之不行也。

死之日,家无一金,知友为葬之。

许司谏古,字道真,河间人。

父安仁子静,名士,汾阳军节度使。

公少擢第。

南渡,为侍御史。

时丞相术虎高琪擅权,变乱祖宗法度,公上章劾之。

上知其忠,常庇翼之,凡有奏下尚书省,辄去其姓名。

然竟为高琪所中,贬凤翔幕。

正大初,召为补缺,迁左司谏,言事稍不及昔时。

后致仕,居嵩山下,病卒。

平生好为诗及书,然不为士大夫所重,公论但称其直云。

初贬凤翔,朝士畏高琪,故皆不敢与言。

余先子时为提举南京榷货事,独以诗送之,有云:“有晋必无楚,两雄难并驱。

向来既发药,其可止半途。

”又曰:“君年迫桑榆,只身忧患余。

双亲白杨拱,同气紫荆枯。

贫无孟光舂,醉无骥子扶。

唯有忠义名,可与天壤俱。

”盖欲坚其初志也,闻者竦然,多传之。

后游叔麟之,为凤翔录事,先人又寄以诗云:“寄语多言唐谏议,生还记取李师中。

”亦此意也。

赵尚书思文,字庭玉,中山人。

与其弟庭秀、庭直皆名进士。

公少擢第,为省掾。

从完颜福兴守燕都。

福兴死,奔诣南京行宫,擢侍御史。

出为汝州防御使,迁集庆军节度,所在镇静,吏民赖之。

公暇,以诗酒为乐。

好吹笛,多著乐章,为人传诵。

南渡后,士大夫有典郡之荣者,不及也。

正大末,召为礼部尚书,卒。

为侍御史时,与余先子同台。

为礼部时,余始一识也。

为人宽厚,有君子之风。

萧尚书贡,字真卿,京兆人。

少为名进士,时号“三萧。

”南渡,为户部尚书。

后致仕还乡,卒。

公博学,尝注《史记》,又著《萧氏公论》数万言,评古人成败得失,甚有理。

史翰林公奕,字宏父,大名人。工书,有能名,自号岁寒堂主人。正大初,为翰林修撰,又充益政院官,为上讲书。后致仕居亳,卒。重厚人也。

崔翰林禧,字伯善,卫州人,与屏山同年进士也。长于史学,历代典故无不通。南渡,为翰林待制,与闲闲、屏山同在院。后出刺永州,病卒。

王翰林良臣,字大用,潞州人。

长于律诗,尖新,工对属。

南渡,在馆。

后从李天英北征,遇害。

其《上移剌总管》云:“笔底有神扶气力,人间无处著声名。

”又,绝句云:“流转年光桥下水,翻腾时态岭头云。

溪翁道号奇聋子,除却松风百不闻。

”人多传诵之。

石抹翰林世绩,字晋卿,契丹人。

少有词赋声,擢第。

读书为文有体致。

南渡,为左司郎中,坐事免。

久之,为礼部侍郎、司农、太常卿、翰林侍讲学士。

从末帝东征,至蔡州,城陷死。

有子嵩企隆。

王左司□□,字公玉,临潢人。

少擢第。

入仕以能称。

大安末,为左司员外郎,累迁青州防御使。

与宰相抹尽忠不协,左迁刺州。

南渡,以病免。

居蔡州,卒。

杂学,喜《易》及佛、老庄书。

吕陈州子羽,字唐卿,大兴人。

少为名进士,擢第南渡,为左司郎中,坐事免官。

后同知开封府,迁陈州防御使。

时军旅数兴,户口逃窜,公因以实闻于朝,而小人李涣以为不忧国、失军储,下吏当死。

公耻之,缢于太康驿。

后朝廷知其无罪,复其官。

公入仕,以能称。

读书为文有士大夫风。

致死非其罪,天下伤之。

李治中,字平甫,栾城人。

少擢第,有能声。

工诗善画,与屏山诸公游,自号寄庵老人,蔼然名士大夫也。

南渡,授东平府治中。

后致仕,居钧台,病卒。

有子冶。

屏山尝赠诗云:“寄庵丈人眼如月,墨妙诗工兼画绝。

儒术吏事更精研,只向宦途如许拙。

”为监察御史,言纥石烈执中不法事,闻者竦然。

潘翰林希孟,字仲明,磁州人。少擢第。南渡,为吏部主事,迁翰林修撰。后病风疾卒。为文条畅有法,宣宗哀册、玉册皆其笔也。

郭翰林伯英,字伯诚,上党人。

第进士,为南顿西平令,有治迹。

正大中,由应奉迁修撰,以风疾暴终。

为人质厚不苟合。

喜读书为文,词有《香山赋》,诸公皆有诗。

刘翰林祖谦,字光甫,解州人。

少擢第,为吏有声。

由宁陵令丁父忧,数年不调。

南渡,召为大理司直,拜监察御史。

出为河南府判官,再召为翰林修撰。

遭乱北迁,为兵士所杀。

公博学,兼通佛老百家言,从赵闲闲、李屏山诸公游,甚为所重。

谈论不穷,援笔为文,奇士也。

尝请屏山志其父墓,屏山以事废,命余代焉,铭辞屏山笔也。

迨屏山殁,公以文祭,有曰:“凤不足以言瑞,龟不足以效灵,吾视之其犹龙也。

”诸公称之。

与余父子交,尝属作作《蒲萄酒赋》、题其父所画《河山形势》诗,亦一知己也。

冯吏部延登,字子俊,吉州人。

少擢第。

南渡,为太常博士,累迁吏部郎中、翰林待制。

奉使北朝,逾年归,迁吏部侍郎。

遭乱,不知所终。

公为人谨厚,吏事亦精。

笃学问,长年犹不辍,在公署,日钞书。

为文苦思,尚奇涩,诗亦新巧可称。

与余先子交最善,先子入翰林,公与赵闲闲所荐也。

平生著述甚多,尝以示余。

乱后散失,可惜。

时治中戬,字天保,后改字多福,沧州人。

少为人奴,后读书为学,第进士,其主良之。

南渡,为临察御史,历清要,致仕,卒。

为人纯厚好学,多读《易》、《左氏春秋》,君子儒也,自号拙庵。

尝属余作记,与余家三世交。

王府判仲元,字清卿,东平人,广道先生之孙也。工书,法赵黄山,自号锦峰老人。卒于京兆幕。

张司直谷英,字仲杰,赵州人。

擢经义高第。

从屏山诸公游,为文以多为胜。

尝为南顿令,从军数年,入为省掾大理司直,卒。

自号无著道人。

屏山为作《梦记》。

余先子同年进士也。

●卷五 #

王翰林彪,字武叔,大兴人,贞五年经义魁也。

为文颇驰骋波澜。

性疏放,嗜酒,不拘细事。

初,对廷策,宣宗喜其文,以为似古人,特授太子副司经、国史院编修官,进司经。

末帝在东宫,颇见知。

后人翰林,为应奉,迁修撰。

出为平凉府治中,入为待制。

出刺州,未赴,南京被围,食乏,服绝粒药。

俄饮酒被药死。

尝赋《吕唐卿海藏斋诗》云:“虚白云中含法界,软红尘底寄虚舟。

”又,“只应乌帽红尘底,羞见苍烟白鹭洲。

”亦可喜也。

张翰林邦直,字子忠,河内人。

少工词赋,尝魁进士平阳。

南渡,为国史院编修官,迁应奉翰林文字。

在馆五六年,从赵闲闲游。

性朴澹好学,尤善谈论,人多爱之。

闲闲本注《太玄》,子忠尝言,亲授于关中隐士薛子明,因相与讲辨甚久。

俄丁母艰,出馆,居南京,从学者甚众。

束修惟以市书,恶衣粝食,虽士宦如贫士也。

同年如雷、宋诸人,皆以声名意气相豪,子忠独恬退以学自乐。

正大初,余先子入翰林,子忠从之游。

后先子下世。

有《挽诗》云:“桃李双凫舄,风霜一豸冠。

才华惊世易,勋业到头难。

白日空金马,青天下玉棺。

传家有贤子,文或似欧韩。

”甚为诸公所称。

先子殁,与余善。

后南京被围,缺食,余遇之富城西,敝衣褴缕可怜。

已而,闻鬻卜天街,值一回鹘问卜,子忠以文语应之,为回鹘所殴。

北渡,将还乡,道病死,哀哉!

张翰林仲安,字晋臣,燕山人,贞六年词赋魁也。

为人谦谨有礼法,时辈称焉。

为文亦平畅得体,尤工词赋。

自居太学有声,入翰林为应奉,秩未满,卒,士论皆惜之。

高斯诚法扬,大兴人,至宁元年经义魁也。

读书有学问。

与王从之、李之纯游。

为诗文,恬澹自得。

初。

调凤翔府录事,为行部檄监支纳陈州仓,因忤郡魁吏,构之下狱,几死。

已而赦免,病终。

颇喜浮屠,自号唯庵。

与余先子甚善。

刘遇鼎臣,真定人,兴定五年词赋魁也。

少与王从之、周晦之游,兼经义学,有誉。

南渡,为国史院书写。

已而擢第,应奉翰林,后出为州帅府经历官,遇害。

尝与余同文会,且同试于廷。

读书,有文学。

张翔茂进,太原人。

第进士,为南京榷货司勾当官,迁南京曲使。

出为太康令,莅官清苦,有治声。

好书,从士大夫讲学,为文作诗,有志于时名。

遭乱,殍卒。

与余交最善。

董治中文甫,字国华,潞州人,第进士。

南渡,尝为大理司直,后为河南府治中,卒。

自号无事老人。

为人淳谨笃实,学道有得。

其学参取佛老二家,不喜高远奇异,循常道。

临终预知死期,斋浴而逝,时人异之。

兴定初,余先子居丧淮阳,公乘传过焉,谈道竟夕。

余时为童子,窃听窗下。

盖其于六经、《论》、《孟》诸书,凡一章一句皆深思,思而有得,必以力行为事,不徒诵说而已。

既去,先子大称之。

后于郝丈国才处得所著一编,皆论道之文,迄今藏余家。

其子安仁,传其学,亦谨厚人也。

申编修万全,字百胜,高平人。

与其兄无移百福俱擢第。

百胜为人沉重,不妄交。

好经学,勤勤君子儒也。

尝为郑县令,爱民慎狱,不为赫誉,邑民便之。

后召入史馆,俄摄监察御史、应奉翰林。

居京师,朝归,闭门讲诵不出。

睹时事不惬意,屡欲以母老归,未果也。

正大末,为南伐行台辟掌书檄,至淮上,大雨,宵行,溺水死,士论惜之。

赵闲闲为文以祭,哀甚。

初,百胜在太学,与雷丈希颜及余先君同舍相善,先君尝称其为人。

后入朝,先君已下世,余因得从游。

为文亦典雅有体。

许国至忠,怀州人。

少擢第,有能名。

性闲澹,不锐仕进。

居卢氏西山下,不赴调。

数年后,召为南京丰衍库使。

倾家赀市书,后告归。

赵闲闲诸公多重之。

余尝至其家,敝衣粝食,环堵萧然,盖清苦之士也。

未乱,病卒。

王贡安之,北京人,参知政事之翰从子也。擢第,以修洁称。南渡,得度居郾。操行纯谨,时人甚重之。后病卒。

王子文,州人。

少擢第。

南渡,为省掾。

睹时政将乱,一旦弃妻子,径入嵩山,翦发为头陀,自号照了居士,改名知非,字无咎。

居达摩庵,苦行自修。

朝廷初疑焉,遣使廉之,知其非矫伪,乃止。

当世号王隐居,名甚高。

后十余年,忽下山归其家,复与妻子如旧。

妻死,更娶,又为洛阳行省参议。

遭乱,不知所终。

嗟乎,有始有卒者难矣哉!

马天采元章,太原人。

擢第,与雷希颜、宋飞卿同年。

为人诡怪好异,又喜为惊世骇俗之行,人莫测焉。

南渡,为史院编修官。

不事修饰,麻绦草履,沉浮闾里,殊无朝士风。

杂学,通太玄数,又善绘画及塑像,虽居官,辄为人塑画自神。

颇善李屏山,当屏山殁,为写真,且题以赞,皆怪语,末曰:“若到黄泉见鲁仲连、蔺相如,道余传示。

”其狂诞如此。

后以病终。

杨户部真,字正夫,吉州人。

少擢第,有能名。

南渡,为左司员外郎,颇与权要辨争,以罢。

后为户部侍郎,又行部河中。

北兵攻胡壁堡,将陷,正夫如不免,先使其妻子赴黄河,己从之死。

为人慷慨有气节,士大夫多称之。

甚可惜。

李中丞英,字子贤,辽东渤海人。

布衣,以气节闻,后擢第为省掾。

贞初,北兵犯京师,与侯挚、田琢请偕行,提兵扼居庸关,屡战有功,擢宣差都提控。

南渡,召为御史中丞,诏与元帅庚寿。

同率兵援燕都。

至潞州,遇北兵,战死。

初,子贤之出也,河南民望太平。

遽丧败,天下惋惜,朝廷褒赠焉。

田总管琢,字器之,蔚州人。

少擢第,为省掾。

贞初,北兵围燕,器之慨然求见,愿出招乡里义兵守要冲,宣宗壮之,擢同知蔚州节度使,得兵数千,屡与敌战有功,迁浚州防御使、宣差都提控。

南渡,驻军陈州。

久之。

命守华州,领节度使,战潼关下。

军败,归罪于其副任铸,斩之。

改东平路转运使,俄命守益都,为山东东路兵马都总管。

张林之变,逐器之,以城北降。

朝廷召之,将加罪,道发疽,卒。

赵闲闲有《送器之》诗云:“田侯落落奇男子,主辱臣生不如死。

殿前画地作山西,愿与义军相表里。

恨我不得学李英,爱君不减侯莘卿。

横道浮尸三十万,潼关大笑哥舒翰。

梁翰林询谊,字仲经,父绛州人,户部尚书襄子也。

少游太学有声。

为人多膂力,尚气节,慨然有取功名志。

屏山诸公皆壮之,尤与雷希颜善。

文章豪放,有作者风。

既擢第,复举宏词,为应奉翰林文字,出为上京留守判官。

宣宗南渡,宗室万奴叛,据上京,独仲经父不从,以节死,朝廷优赠之。

韩府判玉,字温甫,燕人。

少读书,尚气节。

擢第,入翰林,为应奉文字。

后为凤翔府判官。

大安中,北兵围燕都,夏人连陷边州,陕西帅府檄温甫为都统,募军,得万人。

出屯华亭,与夏人战,败之。

而温甫毅然有勤王志,因移檄关中,言词忠壮,闻者感动。

其檄有云:“人谁无死?有臣子之当为。

事至于今,忍君亲之弗顾?勿谓百年身后,虚名一听史臣;只如今日目前,何颜再居人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富贵功名当自致耳。

”或诬温甫以有异志,收鞫死狱中。

士大夫愤惜。

聂左司天骥,字元吉,五台人。

弱冠擢第,。

沉静寡言,不妄交,入官以谨厚自守。

兴定初,为省掾。

时胥吏擅威,士人往往附之,独元吉不少假借,彼亦不能害也。

后平凉帅辟为经历官,军败,同其帅被责。

俄擢左司员外郎。

天兴改元,未帝东迁,留二执政居守,元吉与焉。

崔立之变,二执政死,元吉亦被创甚,归卧于家,旬日不食,卒。

金亡,士流之在位以节死者,惟元吉一人。

其死也,其女子适以寡来归家居,见其父殁,亦缢死。

时人伤之,虞乡麻革信之为作《聂孝女传》。

程御史震,字威卿,东胜人,与其兄鼎和卿俱擢第。

公入仕,有能声。

兴定初,召百官举县令,公得陈留。

陈留南都属邑,颇繁,公治为河南第一。

召拜监察御史,弹劾无所挠。

时皇子英王为宰相,家僮辈往往恃势侵民,公以法劾之。

英王怒。

未几,坐为故吏所讼,罢官。

岁余,呕血卒。

公为人刚直,有材干,忘身徇国,不少私。

与余先子同年擢第,相得甚欢。

已而同为御史,台纲大振,小人皆侧目,故俱不能久留于朝。

公既居闲,慨然有志于学,将延致名儒执弟子礼,师事之。

会卒,士论惜之。

魏户部琦,字民英,宏州顺圣人。

少工词赋,擢高第,为鄯阳令,有治行。

南渡,为南京留守判官,迁户部员外郎、郎中,以材干称。

贞末,北兵犯潼关,行部北军前,至洛阳,见杀。

朝廷官其子焉。

吾古孙左司奴申,字道远,由女直人译史入官。

性伉特敢为,有直气。

尝为监察御史,时中丞完颜百家以酷烈闻,道远以事纠罢,朝士耸异。

后为左司郎中、近侍局使,皆有名。

天兴东狩,留南京居守。

崔立之变,同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自缢于台中。

与余先子善,余尝为赋《古漆井诗》。

裴满御史大夫阿虎带,字仲宁,女直进士也。

仕历清要,名亚完颜速兰。

尝为陈州防御使,累迁御史大夫,使北朝。

崔立之变,自缢死。

同时户部尚书完颜仲平亦自杀。

仲平亦女直进士也。

末帝宝符李氏,国亡,从太后、皇后北迁。

至宣德州,居摩诃院。

李氏自入院,止寝处佛殿中。

作为幡旆数合,会当同后妃赴龙庭,将发,于佛像前自缢死,且自书门纸曰:“宝符御侍此处身故。

”凡施幡旆几何。

较之后妃辈失节者,何啻霄壤。

甲午岁,余家武川,观其遗迹。

李尚书元忠,字献可,武州人。

少擢第,历清要。

南渡,为工部尚书。

审决河南冤狱,多所平反。

俄坐督修京城工不谨,出为泰宁军节度使。

致仕,居陈州,每朝廷有政事不合,或民间利害,屡上言。

亦读书,有学问,和厚人也。

李陈州山,字夏卿,一字安仁,大名人。

少擢第,历清要。

南渡,同知开封府,迁陈州防御使。

为小人所陷,罢。

闲居南京,以事赴井死。

为人重厚。

读书,喜作诗,号松风老人。

刘户部元规,字元正,咸平人。

少擢第。

南渡,为侍御史。

时术虎高琪为相,擅权,公数抗言事,争殿上,出同知昌武军节度使事。

后为户部郎中,行部河中,坐事斥。

后致仕。

天兴改元,诏使北朝,不知所终。

康司农锡,字伯禄,赵州人,与雷希颜、冀京父同年进士。

正大初,由省掾拜监察御史,上章言点检完颜撒合辈预政非宜。

又言宿帅纥石烈牙虎带太恣横不法。

时二人权势赫然,伯禄皆不屑,士论称焉。

后为南京路司农少卿,再授河中帅府经历官。

北兵陷河中,帅率兵南奔,济河,船败死。

为人厚重有为,颇读书。

尝赋《打球诗》云:“高飞远走偶然耳,坎止流行知所之。

”余先子云:“亦有理也。

杨左司居仁,字行之,其先大兴人,后居南京。

年十八擢第,入仕,以能称。

为人谨密,朝廷上下皆爱之。

为监察御史,言事称旨。

由吏部郎中改太常少卿。

使北朝,凡再往。

归,坐事废。

天兴末,迁为左司郎中,与二执政居守。

崔立之变,被伤,窜卧余家。

已而,为立强起,复旧职。

俄以病辞去。

将北渡,举家投黄河死,时年未五十。

公少有吏能,晚读书,作诗有佳处。

使任清要,不失为名卿、材大夫。

遭世乱,困踬可叹。

与余父子交最善。

余尝送其《北使序及诗》。

房刑部维桢,字周卿,济南人。少擢第。南渡,为左司都事、司农少卿。出刺申州,召为刑部郎中,卒。为人谨厚,读书作诗,颇好贤。

齐申州椿,字寿之,夏津人。少擢第。入官,以廉称。南渡,为监察御史、右司都事。许古尝上书荐之。后为司农丞,进少卿。出刺申州,卒。

张户部俊民,字用章,延安人。擢第,以材干称。尝为户部郎中,进侍郎。遭乱北迁,病卒。为人慷慨,尚义气,喜学《易》。

杨户部忄造,字叔玉,五台人。

擢进士第。

南渡,为监察御史、户部郎中、司农卿,迁户部侍郎。

通吏事,有能名。

正大末,权参知政事,后罢守户部。

南京降,病卒。

尝与余先子同任御史,颇作诗。

高尚书夔,字唐卿,保州永平人。

第进士,莅官有才誉。

南渡,历户部员外郎,后迁尚书,专治粮储。

尝巡行京东,便宜行事,抵罪,诏释之。

天兴初,为翰林学士。

乱后北迁,还乡,卒。

冯内翰璧,字叔献,真定人。

为人严毅整肃,望之俨然,人莫敢视。

然文采风流,言谈洒落,使人爱之不能舍以去。

诗笔清遒,字画严峻,为一时所称。

与李屏山、王从之同年第,二公皆重之。

大安初,入翰林,由应奉迁修撰。

后屡为法官,台察弹劾不避权势。

时高琪当国,察其畏谨,数以公推考贵人,所拟辄称旨,朝士多侧目,颇有刻骨之讥。

屡上章言事,又条上恢复之策。

出为同知亳州,致仕归,于嵩山结茅玉峰下,自号松庵,淌徉泉石间。

酿酒名“松醪”,味胜京师。

采兰置室中,与山僧野客作斗兰会。

壬辰之乱北归,由东平至镇阳以殁,年七十有九。

平生文章工于四六,尺牍为当代之冠,人得一篇皆宝藏之。

与韩温甫、高献臣友善。

后进中特喜雷希颜、冀京父、王仲泽,皆从之游。

颇与余先子善。

壬辰岁,围城中,余居与公相近,甚相往来。

时公年已高,神采毅然,目光如炬,布袍麻屦,杖策翩然,后生辈莫及也。

北迁后,再见于镇阳。

今其亡矣,前辈风流遂不复见,惜哉。

子渭,以孝称。

王革字德新,宏州人。

少有才思,诗笔尖新,风流人也。

屡举不第,以任子仕。

晚由恩得主宜君簿。

北渡,居云内,后迁云中,卒年七十余,名士皆其友也。

尊酒之间,一谈一笑,甚有前辈风,今不复见矣。

戊辰冬,赴试西京,自以年高,与诸后进偕,又复作此举,因有诗云:“惯掣苍龙晓漏钟,受恩曾入大明宫。

香浮扇影迎初日,人逐鞭声静晓风。

转首俄惊成异世,此身虽在已衰翁。

唤回五十年前梦,再著麻衣待至公。

郭子通为太常博士,宋国遣信使以申议为名,将有所求也,宰相下其事于礼官,诸公环视未对,子通对曰:“申者重也、再也,自大定甲申讲和之后,盟约既定,无复再议之事。

且以小事大,若有祈请,亦难申议之名”。

宰相是之。

后宋使之来,改曰祈请,议者服其识远。

大定十七年三月朔万春节,诸国人使将见而大雨作,大宗伯张公问子通曰:“礼当何如?”子通曰:“哀公问孔子曰:‘诸侯朝于天子而不得见也有四,雨沾服失容一也。

’”张公曰:“此非使臣之事。

”子通曰:“彼国主之来尚不得见,况其臣乎?”少顷,有敕放朝,士大夫服其知体。

右见李致美作《子通神道碑》。

子通卒清州防御使。

●卷六 #

高丞相汝砺字岩夫,应州人。

少擢第,入仕有能名。

尝为左司郎中、谏议大夫。

入户部,专掌财赋。

迁尚书,改三司副使,倡行钞法,以代货泉。

宣宗南渡,拜参知政事,迁左右丞。

进平章政事、右丞相,封寿国公。

正大初,薨于位,年七十余。

为人慎密廉洁,能结人主知。

守格法,循默避事,不肯强谏。

故为相十余年,未尝有谴诃。

寿考康宁,当世莫及。

金国以来书生当国者,惟公一人耳。

贾左丞守谦字彦亨,东平人。

少擢第,莅官以能称。

章宗时为谏议大夫,皇叔镐王以疑忌下狱,公力争,士论直之。

大安末,拜参知政事。

南渡,进右丞,迁左丞,致仕,薨。

胥平章鼎字和之,代之繁人。

父持国,章宗时执政。

公少擢第,以能称。

为右司郎中,善占对。

大安末,为参知政事,俄出镇平阳。

宣宗南渡,行台河中,兵民安辑。

进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移镇京兆,封莘国公。

后朝廷将伐宋取蜀,召议,公归,上言止之,坐是忤旨,致仕薨。

公通达吏事,有度量,为政镇静,所在无贤不肖,皆得其欢心。

南渡以来,书生有方面之柄者,惟公一人而已。

张左丞行信字信甫,先名行忠,避末帝旧讳改焉。

莒州人,御史大夫之子太子太傅行简之弟也。

家世以纯厚称,士论以为如汉万石君家。

公少擢第,历清要。

宣宗南渡,为礼部尚书。

时丞相术虎高琪擅权,百官侧目。

因廷议事,公独抗言折之,上甚喜。

明日,拜参知政事。

未几,为近侍所谮,出镇泾州。

到官,上疏论近侍之奸,士大夫称重。

正大初,首召拜左丞,言事稍不及前,人望颇减。

后致仕,数年薨。

为人简朴,不修威仪,恶衣粝食如贫士。

既致仕,家居,惟以钞书、教子孙为事。

葺园池东城,号静隐亭,时时游咏其间为乐。

南渡宰执中最有直名。

初至南京,父以御史大夫致仕,犹康健。

兄行简为翰林学士承旨,公为礼部尚书,诸子侄多中第居官,当世未之有也。

侯平章挚,字莘卿,东阿人。

少擢第,慷慨有为。

贞初,北兵围燕都,公由中都曲使请出募军,已而婴城有功,自行户部侍郎,迁河平军节度使。

宣宗南渡,为参知政事,出镇东平,移镇下邳,所至吏民安爱。

后入朝,迁左丞。

正大初,进平章政事,封萧国公。

居相位,愤无所施,请守大名,诏出行尚书省。

未几,还朝。

致仕,居南京,有园亭蔡水滨,公日在间与耆老宴饮。

后南京降,以前宰执,为北兵所杀。

为人有威严,御兵人莫敢犯。

在朝遇事亦敢言,颇喜荐士,如张文举、雷希颜、麻知几,皆由公进用。

南渡后宰执中人望最重。

李参政巩字君美,河中人。

少擢第,有能名。

南渡,为参知政事,出镇平阳,北兵至,城陷自杀。

从子复亨,字仲修,逾冠擢第,以才能称。

为人通敏,善奏对,南渡为左司郎中,大为宣宗所器,一时誉甚隆。

迁翰林直学士,知开封府,进吏部尚书,为参知政事,年方四十,父母俱存,近世未有也。

兴定末,坐监试进士失取人,出镇同州。

未几,北兵攻城陷,自杀。

叔侄相继执政,俱死事,士论所嘉。

愚轩赵宜之《挽仲修诗》云:“报君惟有死,见叔固无惭。

”人以为破的也。

师参政安石字仲安,清州人。

少擢第,轻财尚气,义闻于朋友。

为省掾。

宣宗南渡,从完颜福兴守燕都。

福兴将死,以遗表托仲安,使赴行在。

既达,上嘉之,擢枢密院经历官。

时末帝在春宫领院事,遂见知遇。

正大初,进同佥枢密院事,迁御史中丞、工部尚书,遂为参知政事,其骤用如此。

既居位,人望颇减,俄以脑疽薨。

李左丞蹊字贯之,大兴人。

少擢第,通吏事,能官。

南渡,为左司郎中,迁吏部侍郎。

为蒲察合住所陷,下狱当死,诏释之。

后为大司农。

正大初,拜参知政事,进左右丞,专掌财赋。

北兵围南京,坐粮储不给,除名。

久之,起为工部尚书,权参知政事,复左丞,奉使军前送曹王。

后从末帝东征,至睢阳,官奴之变见杀。

吾古孙参政仲端字子正,女直进士也。

为人谨厚,莅官以宽静称。

兴定间,由礼部侍郎使北朝,从入西域,二年始归。

为陈州防御使,迁御史中丞,为参知政事,人望甚隆。

天兴东狩,罢为翰林学士承旨。

知时事不可支,家居一室,陈平生玩好,日与夫人宴饮为欢。

癸巳正月下旬,忽闭户自缢,其夫人亦从死。

明日,有崔立之变,若先知者。

金国亡,大臣中全节义者一人。

公使归时,备谈西北所见,属赵闲闲记之,赵以属屏山,屏山以属余,余为录其事,赵书以石,迄今传世间也。

完颜参政速兰字伯阳,至宁元年女直进士魁也。

莅官修谨得名,然苛细不严,任大事,较之辈流颇可称。

仕历清要,时望甚隆,为宣宗所知,擢任近侍局。

颇直言,有补益。

旋罢出,为谏议大夫。

居父丧,不饮酒食肉,庐墓三年。

后为参知政事,同纥石烈牙虎带守京兆,不相协,召还,至陕,被围。

久之,亡奔行宫,道遇害。

与余先子善。

弟奴申,字正甫,亦女直进士。

仕历清要,由吏部侍郎使北朝,凡再往。

天兴东狩,拜参知政事,留守南京,龌龊不能有为,崔立之变见杀。

完颜右丞胡斜虎字仲德,女直进士也。

为人忠实。

有时望。

尝帅秦巩。

天兴改元,南京被围,仲德提孤军入援,转战数回,止存五六人。

至京城门,遇末帝东狩,因从以行。

驻睢阳,拜参知政事。

从徙蔡州,进右丞,间关险阻中尽心不懈。

蔡围既急,末帝内禅,崩。

城陷,仲德帅兵三百,力战不支,赴蔡水死,军士皆从之,其得士心,虽古之田横无以加也。

金国亡,死君者,惟仲德。

完颜平章合打,由护卫入官典郡。

尝陷北朝,亡归南都,累擢平凉帅。

为人勇敢忠实,一时人望甚隆。

拜参知政事,代胥相鼎镇京兆,军民便之。

北兵犯蓝关,将兵拒战有功,入朝,进平章政事,封芮国公。

正大末,北兵由襄汉大入,诏合打帅精兵拒之,已而失利,退保钧台,军败,见杀。

完颜中郎将陈和尚,字良佐,兄斜烈,毕里海世袭猛安也。

忠义勇敢著名。

尝陷北朝,亡归,擢帅寿泗,威望甚重。

性好士,幕府延致文人。

改安平都尉。

尝愤郁无所施,发病死。

良佐从其兄在军中,勇冠一时,尝坐擅杀人,将抵死,上奇其材,特赦之。

为忠孝军总领,擢御侮中郎将。

天兴改元,北兵入河南,良佐从完颜合打力战钧台,军败被擒,不屈死。

良佐为人爱重士大夫,王渥仲泽在其兄幕府,良佐从之游,学仲泽书,极可观。

且同讲经学,读书不辍,亦一时弟兄良将帅也。

移剌都尉买奴,字温甫,契丹世袭猛安也。

读史书,慷慨有气义。

喜交士大夫,视女直同列诸人奴隶也。

尝为宣抚使,便宜邓豫间,以事杖杀经历官,坐废。

后为虎贲都尉,提兵赴关中,后由商南全军而回,病死。

自号拙轩。

赵闲闲为赋之,诸公皆有诗。

正大初,先子令叶,余往省,会温甫,属余为《拙轩铭》,先子亦有诗。

移剌枢密粘合,字廷玉,契丹世袭猛安也。

弟兄俱好文,幕府延致名士。

初帅彭城,雷希颜在幕,杨叔能、元裕之皆游其门,一时士望甚重。

为将镇静,守边不扰,军民便之。

天兴东狩,知国亡,率邓州军民诣宋人纳款,宋以兵马辖处之,赐第,居襄阳。

未几,病死。

南渡之初,将帅中最著名者曰郭仲元,俗号郭大相公,其军号“花帽子”。

曰郭阿里,俗号郭三相公,其军号“黄鹤袖”。

二人本非亲兄弟,以其壮勇,年齿先后为配。

仲元为将,重厚沉毅,有谋。

守凤翔,北兵力攻,数月不下而退,卒保其城以闻。

后为兵部尚书、皇太后卫尉,卒。

阿里最骁勇,人莫能敌。

屡与北兵战,有功,一时为士庶属目。

后提兵关中,与宋人战,马倒被擒,不知存殁也。

南渡后,诸女直世袭猛安、谋克往往好文学,喜与士大夫游。

如完颜斜烈兄弟、移剌廷玉温甫总领、夹谷德固、术虎士、乌林答肃孺辈,作诗多有可称。

德固勇悍,在军中有声,尝送舍弟以诗,亦可喜。

天兴初,提兵戍谯,军乱见杀。

南渡之后,为将帅者多出于世家,皆膏粱乳臭子,若完颜白撒,止以能打球称。

又,完颜讹可,亦以能打球,号板子元帅。

又,完颜定奴,号三脆羹。

又有以忮忍号火燎元帅者,又纥石烈牙忽带号卢鼓椎,好用鼓椎击人也。

其人本出亲军,颇勇悍,镇宿、泗数年,屡破宋兵。

有威,好结小人心。

然跋扈,不受朝廷制。

尝入朝诣都堂,诋毁宰执,亦不敢言,而人主倚其镇东,亦优容之也。

尤不喜文士,僚属有长裾者,辄取刀截去。

又喜凌侮使者,凡朝廷遣使者来,必以酒食困之,或辞以不饮,因并食不给,使饿而去。

张用章尝以司农少卿行户部,过宿见焉,牙虎带召饮,张辞以有寒疾。

牙虎带笑曰:“此易治耳。

”趣命左右持艾炷来,当筵令人拉张卧,遽艾于腹,张不能争,遂灸数十。

又因会宴,诸将并妻皆在座,时共食猪肉馒头,有一将妻言素不食猪肉,牙虎带趣左右易之。

须臾食讫,问曰:“尔食何肉?”其人对曰:“蒙相公易以羊肉,甚美。

”牙虎带笑曰:“不食猪肉而食人肉何也?尔所食非羊,人也。

”其人大呕,疾病数日。

又御史大夫合住因事过宿,牙虎带馆之酒肉,使妓歌于前。

及夜,因使其妓侍寝,迟明将发,令妓征钱。

合住愕然,牙虎带因强发其箧笥,取缯帛悉以付妓,曰:“岂有官使人而不与钱者乎?”合住无以对而去。

故司农、御史皆不敢入其境,避之。

又,宿州有营妓数人,皆其所喜者,时时使一妓佩银符,屡往州郡取赇赂,州将夫人皆远迎,号“省差行首”,厚赠之,其暴横若此。

及康锡伯禄为御史,上章言其事,且曰:“朝廷容之,适所以害之。

欲保全其人,宜加裁制。

”然朝廷竟不能治其罪。

后北兵入境,移镇京兆,军败召还,道病死。

在东方时,卢鼓椎之名满民间,儿啼亦可怖,大概如呼麻胡云。

任履真子山,许州长葛人。

读书,喜杂学。

深于医,又有乡行,邑人皆信之。

贞初,召入太医院,旋告归。

与闲闲、屏山诸公及余先子善。

先子主长葛簿,其修儒宫及太虚观,子山之力居多。

为医,起人疾甚众。

既卒,闲闲志其墓云。

张子和,睢州考城人,初名从正。

精于医,贯穿《难素》之学,历历在口。

其法宗刘守真完素,药多用寒凉,然起疾救死多取效,士大夫称焉。

为人放诞,无威仪。

颇读书、作诗,嗜酒。

久居陈,游余先子门。

后召入太医院,旋告去,隐。

然名重东州,麻知几九畴与之善。

使子和论说其术,因为文之,有六门三法之目,将行于世,会子和、知几相继死,迄今其书存焉。

僧德普,武川人,自号胜静老人。

ㄈ傥有机术,与士大夫游,饮酒食肉豁如也。

尝为术虎高琪所重,在军中论兵。

南渡,居陈之开元寺。

与余先子善,尝著《弥陀偈》谈理性,先子为序之。

屏山亦喜其俊爽不羁也。

颇喜字画、作诗。

年六十余死。

余谓古之文畅、秘演之流。

僧圆基字子初,姓田氏,亦北人。

虽为浮屠,喜与豪士游。

负其材略,有握兵、治民之志,盖隐于僧者也。

尝住持南京静安寺,以不检,去。

之岘山,历嵩阳,死。

与德普相善。

颇能诗,尝题移剌右丞画云:“调燮之余总是闲,闲中游戏到毫端。

而今亦有丹青手,犹在蟠溪把钓竿。

”可见其有志也。

又,《咏柳叶》云:“一气潜通造化中,人间无处不春风。

莫嫌冷地开青眼,试看夭桃几日红。

王赤腿,不知其名字年齿,人以其衣短,号哨腿王而无名,或云名予可,字南云,河东人。

幼尝为卒,不详。

居郾蔡间,以乞食为事。

衣皮衣,露膝;长叹,好插花。

额上系一铜片如月,人问之,皆有说。

又时时自言为天帝所召,有某仙、某神在焉,所食何物,皆诞诡莫可测。

然善歌诗,有求之者,索韵立成。

字亦怪异。

在郾城,凡寺观楼阁及民家屋壁,书其诗殆遍,往往有奇丽语,如《天仙有梦梅》云:“鼎铸陶钧政格新,横斜疏影慰骚魂。

婴香枕簟黄昏月,懋棣东风笑谷春。

”又,“经间敖几虚云锁,杯卷江山枕岛楼。

却忆西岩旧宫殿,半横星斗下瀛州。

”又,《题石潭》云:“石裂雯华浸月秋。

”又“松阴滚碎阑干角。

”其他多僻怪不可晓。

问之,则曰出天上何书,书名亦不可晓。

或云为鬼物所凭。

麻知几独重之。

李子迁赠诗云:“肮脏风仪古丈夫,鹤袍铁面戟髭须。

人间春色向头剩,天上月明当额孤。

石鼎夜联诗句健,布囊春醉酒钱粗。

危楼试倚街头看,应见潜飞入玉壶。

”状其入殆尽。

正大初,余过郾,诸公为召至,索诗,求韵立书,辞亦不可晓。

后因病,失一目明。

遭乱,北渡,病死。

●卷七 #

兴定初,术虎高琪为相,建议南京城方八十里,极大,难守。

于内再筑子城,周方四十里,坏民屋舍甚众。

工役大兴,河南之民皆以为苦。

又使朝官监役,分督方面,少不前,辄杖之。

及北兵入河南,朝议守子城,或云,一失外城,则子城非我有,遂止,守外城。

外城故宋所筑,土脉甚坚,北兵攻之,旬余不能拔而新筑子城竟无用也。

嗟乎!愚人之虑何如哉?使天下郡邑俱失,纵然独保一子城,何以国也?然子城初起时,于地中得一石碣,上有诗云:“瑞云灵气锁城东,他日还应与北同。

岁月迁移人事变,却来此地再兴功。

”亦有数云。

其字书类宋人,迄今犹在相国寺。

大梁城南五里号青城,乃金国初粘罕驻军受宋二帝降处。

当时后妃皇族皆诣焉,因尽俘而北。

后天兴末,末帝东迁,崔立以城降,北兵亦于青城下寨,而后妃内族复诣此地,多﹃死,亦可怪也。

南渡之后,南京虽繁盛益增,然近年屡有妖怪。

元光间,白日虎入郑门。

又,吏部中有狐跃出,宫中亦有狐及狼。

又,夜闻鬼哭辇路,每日暮,乌鹊蔽天,皆亡国之兆。

迄今为丘墟瓦砾,伤哉!

南京同乐园,故宋龙德宫,徽宗所修。

其间楼观花石甚盛,每春三月花发,及五六月荷花开,官纵百姓观,虽未尝再增葺,然景物如旧。

正大末,北兵入河南,京城作防守计,官尽毁之。

其楼亭材大者,则为楼橹用;其湖石,皆凿为炮矣。

迄今皆废区坏址,荒芜所存者,独熙春一阁耳。

盖其阁皆桫木壁饰,上下无土泥,虽欲毁之,不能。

世岂复有此良匠也!

宣宗喜刑法,政尚威严。

故南渡之在位者,多苛刻。

徒单右丞思忠,好用麻椎击人,号麻椎相公。

李运使特立友之号半截剑,冯内翰璧叔献号马刘子。

后雷希颜为御史,至蔡州,缚奸豪,杖杀五百人,又号雷半千。

又有完颜麻斤出、蒲察咬住,皆以酷闻。

而蒲察合住、王阿里、李涣之徒,胥吏中尤狡刻者也。

宣宗后妃皆出微贱,南渡人有云:“头巾王、过道史、白酒庞”,指三外戚家也。

王氏有成国夫人者,宣宗皇后之姊,末帝之姨,奢侈尤甚,权势薰天,当涂者往往纳赂取媚,积赀如山,且出入宫掖无时度,号自在夫人。

天兴改元,末帝东迁,崔立之变,凡富贵家皆搜括金银,成国竟捶死。

又有平章政事完颜白撒,以内族位将相,尤楮奢僭。

尝起第西城,如宫掖然,其中婢妾百数,皆衣缕金绮绣如宫人。

在尚书省,恶堂食不适口,以其家膳供。

然为将相无他材能,徒以仪体为事。

从末帝东征,方渡河督战,遽劝上回奔睢阳。

众以其误国,归罪请废,末帝不得已,下狱,饿死。

南渡之后,为宰执者往往无恢复之谋,上下同风,止以苟安目前为乐,凡有人言当改革,则必以生事抑之。

每北兵压境,则君臣相对泣下,或殿上发叹吁。

已而敌退解严,则又张具会饮黄阁中矣。

每相与议时事,至其危处,辄罢散曰:“俟再议。

”已而复然,因循苟且,竟至亡国。

南渡之后,朝廷近侍以谄谀成风,每有四方灾异或民间疾苦将奏之,必相谓曰:“恐圣上心困。

”当时有人云:“今日恐心困,后日大心困矣。

”竟不敢言。

又,在位者临事,往往不肯分明可否,相习低言缓语,互推让,号“养相体”。

吁!相体果安在哉?又,宰执用人,必先择无锋、软熟易制者,曰“恐生事”。

故正人君子多不得用,虽用亦未久,遽退闲,宰执如张左丞行信,台谏官如陈司谏规、许司谏古、程、雷御史,皆不能终其任也。

南渡之后,近侍之权尤重,盖宣宗喜用其人为耳目以伺察百官,故使其奉御辈采访民间,号“行路御史”。

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切责台官漏泄,皆抵罪。

又,方面之柄虽委将帅,又差一奉御在军中,号“监战”。

每临机制变,多为所牵制。

辄遇敌先奔,故其军多丧败。

贞间,术虎高琪为相,欲树党固其权,先擢用文人,将以为羽翼。

已而,台谏官许古、刘元规定之徒见其恣横,相继言之。

高琪大怒,斥罢二人。

因此大恶进士,更用胥吏。

彼喜其奖拔,往往为尽心,于是吏权大盛,胜进士矣。

又,高琪定制,省、部、寺、监官,参注进士,吏员又使由郡转部,由部转台省,不三五年,皆得要职。

士大夫反畏,避其锋,而宣宗亦喜此曹刻深,故时全由小吏侍东宫,至今佥枢密院事、南征帅,又有蒲察合住、王阿里之徒居左右司,李涣辈在外行尚书六部,陷士夫数十人,亦亡国之政也。

南渡后,屡兴师伐宋,盖其意以河南、陕西狭隘,将取地南中。

夫己所有不能保,而夺人所有,岂有是理?然连年征伐,亦未尝大有功,虽能破蕲黄,杀虏良多,较论其士马物故,且屡为水陷溺,亦相当也。

最后,盱眙军改为镇淮府,以军戍之,费粮数万,未几亦弃去。

又师还,乘夏,多刈熟麦,以归助军储。

故宋人边檄有云:“暴卒鸱张,率作如林之旅;饥氓乌合,驱帅得罪之人。

”驸马都尉仆散阿海、佥枢密院事时全,皆回辕即诛。

后又谋取蜀,时胥平章鼎镇关中,奏请缓发,胥由此罢相。

嗟乎!避强欺弱,望其复振,难哉。

此皆宣宗时事,末帝即位,无南伐之议矣。

甚哉,风俗之移人也!南渡后,吏权大盛。

自高琪为相定法,其迁转与进士等,甚者反疾焉。

故一时之人争以此进,虽士大夫家有子弟读书,往往不终辄辍,令改试台部令史。

其子弟辈既习此业,便与进士为仇,其趋进举止,全学吏曹,至有舞文纳赂甚于吏辈者。

惟侥亻幸一时进用,不顾平日源流,此可为长太息者也。

金朝取士,止以词赋、经义学,士大夫往往局于此,不能多读书。

其格法最陋者,词赋状元即授应奉翰林文字,不问其人才何知,故多有不任其事者。

或顾问不称上意,被笑嗤,出补外官。

章宗时,王状元泽在翰林,会宋使进枇杷子,上索诗,泽奏:“小臣不识枇杷子。

”惟王庭筠诗成,上喜之。

吕状元造,父子魁多士,及在翰林,上索重阳诗,造素不学诗,惶遽献诗云:“佳节近重阳,微臣喜欲狂。

”上大笑,旋令外补。

故当时有云:“泽民不识枇杷子,吕造能吟喜欲狂。

兴定初,朝议县令最亲民,依常调数换多不得人,始诏内外七品以上官保举,仍升为正七品。

官资未乃者,借注人。

一时能吏如王庸登庸令洛阳,程震威卿令陈留,皆有治绩。

或入为监察御史、台部官,自是居官者争以能相尚,民亦多受赐。

其后,往往自纳赂请托得之,故疲懦贪秽者亦多。

然士大夫为之首犹自力,此良法也。

正大初,末帝锐于政,朝议置益政院官,院居宫中,选一时宿望有学者,如杨学士云翼、史修撰公燮、吕待制造数人兼之,轮直。

每日朝罢,侍上讲《尚书》、《贞观政要》数篇,间亦及民间事,颇有补益。

杨公又与赵学士秉文采集自古治术,分门类,号《君臣政要》,为一编进之。

此亦开讲学之渐也,然岁余亦罢。

士气不可不素养,如明昌、泰和间崇文养士,故一时士大夫争以敢言、敢为相尚。

迨大安中,北兵入境,往往以节死,如王晦、高子杓、梁询谊诸人皆有名。

而侯挚、李瑛、田琢辈皆由下位自奋于兵间,虽功业不成,其志气有可嘉者。

南渡后,宣宗奖用胥吏,抑士大夫,凡有敢为、敢言者,多被斥逐。

故一时在位者多委靡,惟求免罪罟,苟容。

迨天兴之变,士大夫无一人死节者,岂非有以致之欤?由是言之,士气不可不素养也。

南渡后,疆士狭隘,止河南、陕西,故仕进调官皆不得遽,入仕或守十余载,号重复累,往往归耕,或教小学养生。

故当时有云:“古人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今日一举成名天下知,十年窗下无人问也。

”其后,有辟举法行,虽未入仕,亦得辟为令。

故新进士多便得一邑治民,其省令史亦以次召补。

故士人方免沉滞之叹云。

大臣尤当以至公至正黜陟百官,大不可畏嫌避党为自保计。

南渡为宰执者,多怯惧畏懦不敢有为,凡执处一事,先恐人疑己。

如宰执本进士,或士大夫得罪,知其无辜,不敢辨言,恐人疑其为党也。

又或转加诘责,以示无私。

或要职美官宁用他流,取媚于众。

一登省府,遽忘本来用心,如此望其成功名、立节义难矣。

然亦往往不能以富贵自终。

向使以公正自持,未必如是得罪也。

人之用智巧者竟何如哉。

宰相之职,佐人主治天下,最患耳目不广,不能周知民间苦乐、国势安危,故当忘私去智,取诸人以为善,以天下治天下。

至于百官士流贤否,皆当如家人美恶,一一辨其才,然后进退用舍合公望。

办职业而为国者立法,使百官、宾客不得谒见于私第,何哉?其意止以防其请托而徇私也。

夫果察其人徇私不公,岂可使为宰相哉?既以为宰相,是已以天下付之矣,诚不宜犹尔防闲也。

唐裴晋公一日拜相,遽请于私第见百官、宾客,可谓远谋,而宪宗信之,卒平淮蔡,此其君臣遇合,故有此奇伟士成功名。

使龊啮者为之,亦不敢请,而庸主亦不听也。

余观南渡后为宰执者,自非亲戚故旧,往往不得登其门。

若夫百官士流,未尝接议论,局局自保,惟恐失之。

如此,望其取用得人、闻见不塞者,未之有也。

士大夫为吏者当以至公无心处之,事自理,民自服,不可委曲要誉以枉义也。

余在南方时,见辟举为令者,往往妄用心。

如富家与贫家讼,必直贫民。

势家与百姓争,必直百姓,不问理何如也。

又,或故旧同道之家有科征,必先督促不少贷,至加之刑罚。

其意以为如此,示我无私,且贾细民称誉。

嗟乎,贫富相争,自有曲直,彼贫民中亦有桀黠不逞者,富家中亦有循良懦弱者,乌可执一哉?故旧同道之家,义当假借,不然止以无心处之可也。

至首加讯责,不亦伤乎?不抵此曹志于升进故尔。

甚者榜于门云:“无亲戚故旧”、“不见宾客”、“不接士人”。

世岂有一为郡邑而遽无亲无旧者?尝记有一人为县令,禁其子不令出。

其子犯禁,笞责之,其子赴井死。

哀哉!不循中道,纵得升迁何荣也?

国所以官取士,士所以居官,先以养其口体妻子,然后得专意王事,虽不可取于民奢纵害公,亦不必钓名要誉太俭陋也。

余见河南为令者,有夜盖纸被,朝服弊衣以示廉,又令妻子辈汲爨,不使吏卒代者,其意皆欲闻上位,媚细民。

然其听断、抚养之道殊不在是,能使其车骑仪从、屋宇、服用鲜整,而遇事风生,吏民称快,较之此曹何自苦也?

南渡后,士风甚薄,一登仕籍,视布衣诸生遽为两途,至于征逐游从,辄相分别。

故布衣有事,或数谒见在位者,在位者相报复甚希,甚者高居台阁,旧交不得见。

故李长源愤其如此,尝曰:“以区区一第傲天下士邪?”已第者闻之多怒,至逐长源出史院,又交讼于官。

士风如此,可叹!

省吏,前朝止用胥吏,号“堂后官”。

金朝大定初,张太师浩制皇制,袒免亲宰执子试补外,杂用进士。

凡登第历三任至县令,以次召补充,一考,三十月出得六品州ヘ。

两考,六十月得五品节度副使、留守判官,或就选为知除知案。

由之以渐,得都事、左右司员外郎、郎中,故仕进者以此途为捷径。

如不为省令史,即循资级,得五品甚迟,故有“节察令推何日了,盐度户勾几时休”之语。

浩初定制时,语人曰:“省庭天下仪表,如有胥吏,定行货赂混淆,用进士,清源也。

且进士受赇,如良家女子犯奸也,胥吏公廉,如娼女守节也。

”议者皆以为当,屏山尝为余言之。

然省令史仪礼冠带,抱书进趋,与掾史不殊,有过,辄决杖,惜乎,以胥吏待天下士也。

故士大夫有气概者往往不就,如雷翰林希颜、魏翰林邦彦、宋翰林飞卿及余先子,或召补不愿,或暂为,遽告出,皆不能终其任也。

李丈钦止为余言,宋制,省曹有检正,皆士大夫,其堂吏主行移文字也。

且问余以宋制与金制孰优?余以为宋制善,钦止曰:“此议与吾合也。

金朝用人,大概由省令史迁左右司郎中、员外郎、首领官,取其簿书精干也。

由左右首领官选宰相执政,取其奏对详敏也。

其经济大略安在哉?此所以在位者多长于吏事也。

金朝兵制最弊,每有征伐或边衅,动下令签军,州县骚动。

其民家有数丁男好身手,或时尽拣取无遗,号泣怨嗟,阖家以为苦。

驱此辈战,欲其克胜,难哉。

贞初,下令签军,会一时任子为监当者以春赴吏部调数,宰执使尽拣取,号“监官军”,其人愤愠叫号,交诉于台省,又冲宰相卤簿,告丞相仆散七斤,大怒,趣左右取弓矢射去。

已而,上知其不可用,免之。

元光末,备潼关、黄河,又下令签军,诸使者历郡邑,自见居官者外,无文武,小大职事官皆拣之。

至许州,前户部郎中、侍御史刘元规,年几六十,亦中选,为千户。

至陈州,余先子以前监察御史,亦为千户。

自余不可胜言。

既以立部曲,须依军例,以次相钤束,物议喧然。

后亦罢之。

嗟乎,以任子为兵已失体,况以朝士大夫充厮役乎?当是时,余以终场举人获免,而先子以御史不免,立法之弊以至于斯。

余赴试开封,先子以诗送之,且寄赵闲闲、雷希颜,有云:“老作一兵吾命也,芳联七桂汝身之。

厚禄故人如见问,为言尘土困王尼。

”二公览之,为一笑。

金朝近习之权甚重,置近侍局于宫中,职虽五品,其要密与宰相等,如旧日中书,故多以贵戚、世家、恩ヘ者居其职,士大夫不预焉。

南渡后,人主尤委任,大抵视宰执台部官皆若外人,而所谓心腹则此局也。

其局官以下,所谓奉御、奉职辈,本以传诏旨、供使令,而人主委信,反在士大夫右。

故大臣要官往往曲意奉承,或被命出外,帅臣郡守百计馆馈,盖以其亲近易得言也。

然此曹皆膏粱子弟,惟以妆饰体样相夸,膏面镊须,鞍马、衣服鲜整,朝夕侍上,迎合谄媚。

以逸乐导人主安其身,又沮坏正人,招贿赂为不法。

至于大臣退黜,百官得罪,多自局中,御史之权反在其下矣。

其后,欲收外望,颇杂用士人。

完颜伯阳居之不岁余亦罢。

又于台部令史选奉职数人,又于进士中亦选一二人充备。

其人既入局中,则趋进举止,曾亦未闻有正言补益者。

且此曹本仆役之职,士大夫处之可羞,而一二子泰然自以为荣,亦陋也。

宣宗尝责丞相仆散七斤:“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七斤不能对,退谓郎官曰:“上问纪纲安在,汝等自来何尝使纪纲见我?”

●卷八 #

金朝取士,止以词赋为重,故士人往往不暇读书为他文。

尝闻先进故老见子弟辈读苏、黄诗,辄怒斥,故学子止工于律、赋,问之他文则懵然不知。

间有登第后始读书为文者,诸名士是也。

南渡以来,士人多为古学,以著文作诗相高。

然旧日专为科举之学者疾之为仇雠,若分为两途,互相诋讥。

其作诗文者目举子为科举之学,为科举之学者指文士为任子弟,笑其不工科举。

殊不知国家初设科举用四篇文字,本取全才,盖赋以择制诰之才;诗以取风骚之旨,策以究经济之业;论以考识鉴之方。

四者俱工,其人材为何如也?而学者不如,狃于习俗,止力为律、赋,至于诗、策、论俱不留心,其弊基于为有司者止考赋,而不究诗、策、论也。

吾尝记故老云,泰和间,有司考诗赋已定去取,及读策论,则止用笔点庙讳、御名,且数字数与涂注之多寡。

有司如此,欲举子辈专精难矣。

南渡后,赵、杨诸公为有司,方于策论中取人,故士风稍变,颇加意策论。

又于诗赋中亦辨别读书人才,以是文风稍振。

然亦谤议纷纭。

然每贡举,非数公为有司,则又如旧矣。

金朝以律、赋著名者曰孟宗献友之、赵枢子克。

其主文有藻鉴多得人者曰张景仁御史、郑子聃侍读。

故一时为之语曰:“主司非张、郑,秀才非赵、孟。

”律、赋至今学者法之。

然其源出于吾高祖南山翁。

故老云,孟晚进,初不识翁,因少年下第,发愤,辟一室,取翁赋,翦其八韵,类之帖壁间,坐卧讽咏深思,已而尽得其法,下笔造微妙。

再试,魁于乡、于府、于省、于御前,天下号孟四元,迄今学者以吾祖孟师也。

孟虽仕,不甚贵。

作诗词有可称,自号虚静居士。

颇恬淡,留意养生术。

尝著《金丹赋》行于世,其诗词亦有集。

余高祖南山翁,金国初,辟进士举,词赋状元也,故为一代词学宗。

雅好成就后进,见其文,辄能断其后中第否,当时名士大夫多出门下,学者至今皆师尊之。

四子,长西岩、次龙泉,同年擢第。

二女,长姑及笄,将适人,一时贵显者争求之,翁皆不许。

张御史景仁时在布衣,以所业诣翁,翁嘉之。

俄翁为有司取士,张赋其佳,为邻坐者剽之,尽坐同而黜。

已而翁知其然,遽以长姑嫁焉。

家人辈皆愠,翁不恤也。

后三年,翁复为有司,御试,张擢别试魁,骤历清华,以文章擅当世,位至翰林学士、河南尹、御史大夫。

尝使宋,有风节,赫然为名臣,世皆以翁有知人之鉴也。

后,翁墓表,张所作,具载其事云。

次姑适襄阴王元节,亦名进士。

能诗,博学,尝为密州节度判官。

迄今士大夫嫁女多谈翁之事也。

金朝士大夫以政事最著名者曰王然。

尝同知咸平府,摄府事。

时辽东路多世袭猛安、谋克居焉,其人皆女直功臣子,骜亢奢纵不法。

公思有以冶之,会郡民负一世袭猛安者钱,贫不能偿,猛安者大怒,率家僮辈强入其家,牵其牛以去,民因讼于官。

公得其情,令一吏呼猛安者,其猛安者盛陈骑从以来,公朝服,召至厅事前,诘其事,趋左右械系之,乃以强盗论,杖杀于市,一路悚然。

后知大兴府,素察僧徒多游贵戚家作过,乃下令,午后僧不得出寺,街中不得见一僧。

有一长老犯禁,公械之。

长老者素为贵戚所重,皇姑某国公主使人诣公请焉,公曰:“奉主命,即令出”。

立召僧,杖一百,死。

自是,京辇肃清,人莫敢犯。

世宗深见知,故公得行其志也。

公为人恬淡简静,颇留意养生,每食,必以时,过午则不食也。

临终,斋沐而逝,于死生了然。

其为吏之名,至今人云过宋包拯远甚。

其子渐,为吏亦有能称,为中都警巡使。

孙左丞铎振之,章宗时名臣。

为人正直敢言,有学问文采,一时相望甚切。

俄诏下,同辈皆相执政,公再授户部尚书。

公意不惬,因于户部厅事壁间书唐人诗云:“南邻北舍牡丹开,年少寻芳去未回。

惟有君家老柏树,春风来似不曾来。

”有人奏之,坐贬州防御使。

再召入朝,未几,执政。

南渡,为太子太师。

后致仕,以寿终。

贞南征,获一统制官李伸之者,帅府经历官刘逵卿辈召而饭之,且诱以降,将宥焉。

伸之献诗曰:“一饭感恩无地报,此心许国已天知。

胸中千古蟠钟阜,一死鸿毛断不移。

”竟就死。

又云:“拟把孤忠报主知,主知未报已身疲。

明朝定作长淮鬼,马革应烦为裹尸。

”又云:“区区犹上和亲策,安得元戎一点头。

先翰林尝谈国初宇文太学叔通主文盟时,吴深州彦高视宇文为后进,宇文止呼为小吴。

因会饮,酒间有一妇人,宋宗室子,流落,诸公感叹,皆作乐章一阕。

宇文作《念叹娇》,有“宗室家姬,陈王幼女,曾嫁钦慈族。

干戈浩荡,事随天地翻覆”之语。

次及彦高,作《人月圆》词云:“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偶然相见,仙肌胜雪,云鬓堆鸦。

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宇文览之,大惊,自是,人乞词,辄曰:“当诣彦高也。

”彦高词集篇数虽不多,皆精尽善,虽多用前人诗句,其翦裁点缀若天成,真奇作也。

先人尝云,诗不宜用前人语。

若夫乐章,则翦截古人语亦无害,但要能使用尔。

如彦高《人月圆》,半是古人句,其思致含蓄甚远,不露圭角,不尤胜于宇文自作者哉。

党承旨怀英、辛尚书弃疾,俱山东人,少同舍属。

金国初遭乱,俱在兵间。

辛一旦率数千骑南渡,显于宋;党在北方,擢第,入翰林,有名,为一时文字宗主。

二公虽所趋不同,皆有功业,宠荣视前朝李谷、韩熙载亦相况也。

后辛退闲,有词《鹧鸪天》云:“壮岁旌旗拥万夫,锦鞯突骑渡江初。

燕兵夜捉银胡录,汉箭朝飞金仆姑。

思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

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郊种树书。

”盖纪其少时事也。

高丞相岩夫在相位,因元光二年元日庆七十,会乡里交旧,且求作诗文,时先子以新罢御史,避嫌不赴。

余方弱冠,为作诗,以公颇负谤,且劝其退休也。

公得诗,大喜,趣召余,迎谓余曰:“解道青云自致不须阶邪?”又抚余背曰:“汝费字如何下来?”盖余诗云:“青云自致不须阶,十稔从容位上台。

负荷一堂森柱石,调和众口费盐梅。

勤劳密迩三朝重,寿考康宁七秩开。

家道益昌孙有息,彩衣扶杖好归来。

”雷希颜为作序,亦有“乘天眷未衰,可以引去”之语。

后余将归淮阳,复献书劝其举一人自代,可得致政归。

然公竟薨于位,不能从也。

明昌、承安间,作诗者尚尖新,故张翥仲扬由布衣有名,召用。

其诗大抵皆浮艳语,如:“矮窗小户寒不到,一炉香火四围书“。

又,“西风了却黄花事,不管安仁两鬓秋。

”人号张了却。

刘少宣尝题其诗集后云:“枫落吴江真好句,不须多示郑参军。

”盖讥之者也。

南渡后,文风一变,文多学奇古,诗多学风雅,由赵闲闲、李屏山倡之。

屏山幼无师传,为文下笔便喜左氏、庄周,故能一扫辽宋余习。

而雷希颜、宋飞卿诸人,皆作古文,故复往往想法效,不作浅弱语。

赵闲闲晚年,诗多法唐人李、杜诸公,然未尝语于人。

已而,麻知几、李长源、元裕之辈鼎出,故后进作诗者争以唐人为法也。

赵闲闲尝言,律诗最难工,须要工巧周圆。

吾闻竹溪党公论,以为五十六字皆如圣贤,中有一字不经炉锤,便若一屠沾子厕其间也。

又云,八句皆要警拔极难。

一篇中须要一联好句为主,后但以意收拾之,足为好诗矣。

又尝与余论诗曰“《选》诗曰:‘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

’‘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此其含蓄意几何?”又曰:“小诗贵风骚,今人往往止作硬语,非也。

赵闲闲少尝寄黄华诗,黄华称之,曰:“姓王氏非作千首,其工夫不至是也。

”其诗至今为人传诵,且赵以此诗初得名。

诗云:“寄语雪溪王处士,年来多病复何如?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

李白一杯人影月,郑虔三绝画诗书。

情知不得文章力,乞与黄华作隐居。

赵闲闲尝为余言,少初识尹无忌,问:“久闻先生作诗不喜苏、黄何如?”无忌曰:“学苏、黄则卑猥也。

”其诗一以李、杜为法,五言尤工。

闲闲尝称其《游同乐园诗》云:“晴日明华构,繁阴荡绿波。

”蓬邱沧海远,春色上林多。

流水时虽逝,迁莺暖自歌。

可怜欢乐极,钲鼓散云和。

”又有佳句:“行云春郭暗,归鸟暮天苍。

野色明残照,江声入暮云。

”甚似少陵。

闲闲又称赵黄山诗云:“灯暗风翻幔,蛩吟叶拥墙。

人如秋已老,愁与夜俱长。

滴尽阶前雨,催成镜里霜。

黄花依旧好,多病不能觞。

”此诗信佳作也。

又,黄山尝与予黄山道中作诗,有云:“好景落谁诗句里,蹇驴驮我画图间。

”世号赵蹇驴。

余先子翰林,尝谈章宗春水放海青,时黄山在翰苑,扈从,既得鹅,索诗,黄山立进之,其诗云:“贺鹅得暖下陂塘,探骑星驰入建章。

黄伞轻阴随凤辇,绿衣小队出鹰坊。

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

共喜园陵得新荐,侍臣齐捧万年觞。

”章宗览之。

称其工,且曰:“此诗非宿构不能至此。

赵闲闲平日字画工夫最深,诗其次,又其次散文也。

尝语余曰:“今日后进中作文者颇有三二人,至吟诗者,绝少,字画亦无也。

”以是知公所长。

然议论经学,许王从之,散文许李之纯、雷希颜,诗颇许麻知几、元裕之,字画颇许麻知几、冯叔献也。

又尝教余学书,先法张旭《石柱记》,每曰:“汝辈幸有天资,止不肯学古人一点一画写也。

李屏山雅喜奖拔后进,每得一人诗文有可称,必延誉于人。

然颇轻许可,故赵闲闲尝云:“被之纯坏却后进,只奖誉,教为狂。

”后雷希颜亦颇接引士流,赵云:“雷希颜又如此。

”然屏山在世,一时才士皆趋向之。

至于赵所成立者甚少。

惟主贡举时,得李钦叔献能,后尝以文章荐麻知几九畴入仕,至今士论止归屏山也。

李屏山教后学为文,欲自成一家,每曰:“当别转一路,勿随人脚跟。

”故多喜奇怪,然其文亦不出庄、左、柳、苏,诗不出卢仝、李贺。

晚甚爱杨万里诗,曰:“活泼剌底,人难及也。

”赵闲闲教后进为诗文则曰:“文章不可执一体,有时奇古,有时平淡,何拘?”李尝与余论赵文曰:“才甚高,气象甚雄,然不免有失支堕节处,盖学东坡而不成者。

”赵亦语余曰:“之纯文字止一体,诗只一句去也。

”又,赵诗多犯古人语,一篇或有数句,此亦文章病。

屏山尝序其《闲闲集》云:“公诗往往有李太白、白乐天语,某辄能识之。

”又云:“公谓男子不食人唾,后当与之纯、天英作真文字。

”亦阴讥云。

赵闲闲论文曰:“文字无太硬,之纯文字最硬,可伤!”王翰林从之则曰:“文字无软者,惟其是也。”余尝以质诸先人,先人以赵论为是。

兴定、元兴间,余在南京,从赵闲闲、李屏山、王从之、雷希颜诸公游,多论为文作诗。

赵于诗最细,贵含蓄工夫;于文颇粗,止论气象大概。

李于文甚细,说关键宾主抑扬;于诗颇粗,止论词气才巧。

故余于赵则取其作诗法,于李则取其为文法。

若王,则贵议论文字有体致,不喜出奇,下字止欲如家人语言,尤以助辞为尚。

与屏山之纯学大不同。

尝曰:“之纯虽才高,好作险句怪语,无意味。

”亦不喜司马迁《史记》,云:“失支堕节多。

”“韩退之《原道》,如此好文字,末曰人其人火其书,太下字。

柳子厚肥皮厚肉、柔筋脆骨之类,此何等语?千古以来,惟推东坡为第一。

”又多发古名篇中疵病:渊明《归去来辞》,前想像后直述,不相侔。

伯伦《酒德颂》有大人先生,是寓言,后闻吾风声,“吾”当作“其”。

退之《盘谷序》,前云友人,后云昌黎韩愈,似不相识。

永叔《苏子美墓志》,争为人所传,既用争字,当曰人争传之,不然,曰为人所传,不须争字。

子瞻《超然台记》,物有以蔽之矣,矣字不安。

此类甚多,不可胜纪。

雷则论文尚简古,全法退之。

诗亦喜韩,兼好黄鲁直新巧。

每作诗文,好与朋友相商订,有不安,相告立改之,此亦人所难也。

正大中,王翰林从之在史院领史事,雷翰林希颜为应奉兼编修官,同修《宣宗实录》。

二公由文体不同,多纷争,盖王平日好平淡纪实,雷尚奇峭造语也。

王则云:“实录止文其当时事,贵不失真。

若是作史,则又异也。

”雷则云:“作文字无句法,委靡不振,不足观。

”故雷所作,王多改革,雷大愤不平,语人曰:“请将吾二人所作令天下文士定其是非。

”王亦不屑,王尝曰:“希颜作文好用恶硬字,何以为奇?”雷亦曰:“从之持论甚高,文章亦难止以经义科举法绳之也。

雷翰林希颜为人作碑志,虽称其德善,其疵短亦互见之。

尝曰:“文章止是褒与贬。

”初,作《屏山墓志》,数处有微言,刘光甫读之不能平,与宋飞卿交劝令削去,及刻石,犹存“浮湛于酒,其性厌怠,有不屑为”之言。

余谓碑志本以章其人之善,虽不可溢美有愧辞,然当实录其善事,使传信后世。

若疵短则不当书也,况非作史传,何必贬焉?且其子孙览之,岂得自安也?

赵闲闲作《南城访道图》,诸公皆有诗。

尝有一齐希谦者,题云:“亿劫梦中夸识解,一生纸上作风波。

到今不肯抽头去,毕竟南城有甚么?”人颇传之。

赵闲闲以文学名一世,于吏事非所长。

兴定初,术虎高琪为相,恶士大夫,有罪辄以军储论加杖,在位者往往被其苦。

俄命赵公摄南京转运司,未几,果坐误粮草事,当杖。

既奏,宣宗曰:“学士岂当邪?”高琪曰:“不然无以戒后。

”遂杖四十,公大愤焉。

其后,高琪诛,诏适公当笔,首曰:“君臣分严,无将之罪莫大;夫妇义重,不睦之刑何逃?曾是一身,兼此二恶。

”人谓赵公之仇雪矣。

正大初,赵闲闲长翰苑,同陈正叔、潘仲明、雷希颜、元裕之诸人作诗会,尝赋《野菊》,赵有云:“冈断秋光隔,河明月影交。

荒丛号蟋蟀,病叶挂萧蛸。

欲访陶彭泽,柴门何处敲?”诸公称其破的也。

又分咏《古瓶蜡梅》,赵云:“苕华吐碧龙文涩,烛泪痕疏雁字横。

”后云:“娇黄唤起昭阳梦,汉苑凄凉草棘生。

”句甚工。

潘有云:“命薄从教官独冷,眼明犹喜迹双清。

”语亦老也。

后分《忆橙》、《射虎》,题甚多。

最后《咏道学》,雷云:“青天白日理分明”,亦为题所窘也。

闲闲同馆阁诸公,九日登极目亭,俱有诗。

赵云:“魏国河山残照在,梁王楼殿野花开。

鸥从白水明边没,雁向青天尽处回。

未必龙山如此会,座中三馆尽英才。

”雷希颜云:“千古雄豪几人在?百年怀抱此时开。

”李钦止云:“连朝倥偬簿书堆,辜负黄花酒一杯。

凡作诗,和韵为难。

古人赠答皆以不拘韵字。

迨宋苏、黄,凡唱和,须用元韵,往返数回以出奇。

余先子颇留意。

故每与人唱和,韵益狭,语益工,人多称之。

尝与雷希颜、元裕之论诗,元云:“和韵非古,要为勉强。

”先子云:“如能以彼韵就我意何如?亦一奇也。

”尝在史院与屏山诸公唱和李唐卿《海藏斋诗》舟字韵,往返十余首。

先子有云:“绣坼旧图翻短褐,朱书小字记归舟。

”屏山大称其工用事也。

后居淮阳,与刘少宣唱和村字韵,亦往返数十首。

最后论诗,有云:“杨刘变体号西昆,窃笑登坛子美村。

大抵俗儒无正眼,惟应后世有公言。

光生杜曲今千古,派出江西本一源。

此道陵迟嗟久矣,不才安敢擅专门。

”又云,“乐府虚传山抹云,诗名浪得柳连村。

九原太白有生气,千古少陵无闲言。

登泰山巅小天下,到昆仑口知河源。

如君少进可入室,顾我今衰不及门。

”少宣以为全不觉用他人韵也。

联句亦诗中难事,盖座中立书,不暇深思也。

南京龙德宫赵闲闲、李屏山、王正之联句,王云:“棘猴未穷巧,穴蚁已失王。

”人多称之。

余先子亦留意。

主长葛簿时,与屏山、张仲杰会饮,坐中有定磁酒瓯,因为联句,先子首唱曰:“定州花磁瓯,颜色天下白。

”诸公称之。

屏山则曰:“轻浮妾玻璃,顽钝奴琥珀。

”张则曰:“器质至坚脆,肤理还悦泽。

”后居淮阳,冀京父来过,雪夜联句,先子有云:“帘疏见飞,窗静闻落屑。

”又,李钦叔来过,李子迁在座,会合联句,先子首唱曰:“玉立两谪仙,鼎峙三敌国。

”又云:“三强出奇兵,八战乃八克。

一老怯大敌,三战即三北。

”后自大梁旧陈,与祁联句,先子首云:“红抛汴梁尘,绿吸淮阳酒。

”后令叶县,中秋夜,与郝坊州仲纯、王飞伯辈联句,具载《蓬门集》中。

●卷九 #

余先子翰林令叶时,同郝坊州仲纯赋《昆阳怀古诗》,诸公多继作。

先子有云:“营屯氵蚩水横陈处,计堕刘郎小怯中。

天上雷风扫妖气,人间虎豹畏真龙。

千秋一片昆溪月,曾照堂堂盖世雄。

”郝云:“战骨至今埋氵蚩水,暮云何处是舂陵?”李长源云:“颍川南下郁坡陀,遐想当年战叠多。

自是真人清宇宙,谁为竖子试干戈?”元裕之云:“英威未觉消沉尽,试向舂陵望郁葱。

”王飞伯云:“落日一川英气在,西风万叶战声来。

”后云:“谁倚城楼吊兴废,一声长笛暮云开。

”史学优、李钦叔、白文举皆有诗,余亦作一古诗也。

古人多有偶得佳句而不能立题者,如山谷云:清鉴风流归贺八,飞扬跋扈付朱三。

”未知可以赠谁。

又云:“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

”亦无全篇。

余先子尝有句云:“推愁不去若移石,呼酒不来如望霓。

”又,“半生窃禄鱼贪饵,四海无家鸟择栖”。

又,“未解作诗如见画,常忧读赋错呼霓”。

梦中作诗,或得句,多清迈出尘。

余先祖龙山君尝梦得句云:“山路崭有壁,松风清无尘。

”先子梦中诗云:“落月浸天池。

”余幼年梦中亦作诗云:“玄猿哭处江天暮,白雁来时泽国秋。

”如鬼语也。

先翰林罢御史,闲居淮阳,种五竹堂后自娱,作诗云:“拨士移根卜日辰,森森便有气凌云。

真成阙里二三子,大胜樊川十万军。

影浸凉蟾窗上见,声敲寒雨枕边闻。

林间故事传西晋,不数山王咏五君。

”以寄赵闲闲。

会闲闲亦于闲闲堂后种竹甚多,一日,礼部诏余曰:“昨夕欲和丈种竹诗,牵于韵,自作一篇,答其意可也。

”因出其诗云:“君家种竹五七个,我亦近栽三四竿。

两地平分风月破,大家留待雪霜看。

土膏生意叶犹卷,客枕梦魂声已寒。

见此又思君子面,何时相对倚阑干?”先子夏和其韵云:“我家陈郡子梁园,不约同栽竹数竿。

清入楚魂千里共,笑开诗眼几回看。

幽姿淡不追时好,苦节相期保岁寒。

八座文昌天咫尺,得如闲容倚阑干。

”又,李公渡因游圉城,会云中一僧,曰德超,谈及乡里名家刘、雷事,公渡留诗云:“邂逅云中老阿师,里人许我话刘雷。

略谈近日诸孙事,颇觉襄怀一笑开。

众道髯参宜帅莫,人怜短簿去霜台。

围城香火西庵地,尝记秋高雨后来。

”后先子过圉,见之,和其韵云:“上林春晚数归期,历辘车声疾转雷。

翠幄护田桑叶密,绿云夹路麦花开。

偶因假馆留萧寺,试问游方指厄台。

白首衲僧同里,亦知吾祖有云来。

”余以示闲闲,闲闲亦和其韵,寄先子云:“屏山殁后使人悲,此外交亲我与雷。

千里老怀何日写?一生笑口几回开?心知契阔留陈土,时复登临上吹台。

目极天低雁回处,西风忽送好诗来。

”先子复和云:“两地相望云与泥,敢期胶漆嗣陈雷。

遥怜晓镜霜须满,但对故人青眼开。

且趁梅芳醉梁苑,莫因雁过问燕台。

上林花柳惊春晚,蓬勃西风卷土来。

正大初,先君由叶令召入翰林,诸公皆集余家,时春旱有雨,诸公喜而共赋诗,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为韵。

赵闲闲得发字,其诗云:“君家南山有衣钵,丛桂馨香老蟾窟。

从来青紫半门生,今日儿孙床满笏。

迩来云卿复秀出,论事观书眼如月。

岂惟传家秉赐彪,亦复生儿πθ勃。

往时曾乘御史骢,未害霜蹄聊一蹶。

双凫古邑试牛刀,百里政声传马卒。

今年视草直金銮,云章妙手看挥发。

老夫当避一头地,有惭老骥追霜鹘。

座中三馆尽豪英,健笔纵横建安骨。

已知良会得四并,再许深杯辞百罚。

我虽不饮愿助勇,政要青灯照华发。

但令风雨破天悭,未厌归途洗靴袜。

”先君得好字,因用解嘲,其诗云:“春寒桑未稠,岁旱麦将槁。

此时得一雨,奚翅万金宝。

吾宾适在席,喜气溢襟抱。

酒行不计觞,花底玉山倒。

从来悭混嘲,盖为俗子道。

北海得开尊,天气岂常好?况当生发辰,沾足恨不早。

东风又吹檐滴干,主人不悭天自悭。

”是日,诸公极欢,皆沾醉而归。

后月余,先君以疾不起,赵以“天悭”为诗谶云。

元裕之、李长源同乡里,各有诗名。

由其不相下,颇不相咸。

李好愤怒,元尝云:“长源有愤击经。

”元好滑稽,李辄以诗讥骂,元亦无如之何。

元尝权国史院编修官,时末帝召故驸马都尉仆散阿海女子入宫,俄以人言其罪,又蒙放出。

元因赋《金谷怨》乐府诗,李见之,作《代金谷佳人答》一篇以拒焉,一时士人传以为笑谈。

元诗云:“娃儿十八娇可怜,亭亭袅袅春风前。

天上仙人玉为骨,人间画工画不出。

小小油壁车,轧轧出东华。

绣带盘绫结,云裙蹋雁沙。

娇云一片不成雨,被风吹去落谁家?岂无年少恩泽侯,锦鞯貂帽亦风流。

不然典取裘,四壁相如堪白头。

金谷楼台杳无主,燕子不飞花著雨。

只知环作离声,谁解琵琶得私语?有情蜂雄蛱蝶雌,无情涑欺翡翠儿。

劝君满饮金曲卮,明日无花空折枝。

”李诗云:“石家园林洛水滨,粉垣碧瓦迷天津。

楼台参差映金谷,歌舞日日娇青春。

是时天下甲兵息,江南已传归命臣。

永平以来太康治,四海一家无穷人。

洛阳城中厌醵,司隶夜过不敢嗔。

王门戚里争豪侈,车马如水争红尘。

烧金斫玉延上客,季伦岂输赵王伦?两家炎炎贵相轧,笙竽嘈嘈妓成列。

珊瑚红树鞭击碎,步障青丝马踏裂。

因缘睚眦贵人怒,诏下黄门促收捕。

邮夫防吏急喧驱,河南牒系御史府。

钟鸣漏尽行不休,生存华屋归山丘。

绿珠香魂ネ尘土,侍儿忍居楼上头。

君王慈明宥率土,妾身窜名籍民伍。

平生作得健儿妇,狗走鸡飞岂敢恶?”元和其诗,先子称工。

麻征君知几在南州,见时事扰攘,其催科督赋如毛,百姓不安,尝题《雨中行人扇图诗》云:“幸自山东无税赋,何须雨里太仓黄?寻思此个人间世,画出人来也著忙。

”虽一时戏语,也有味。

知几若见今日事,又作何语邪?又,《戏题太公钓鱼图》云:“向使文王不猎贤,一竿潦倒渭河边。

当时若早随时世,直吃羊羔八十年。

”亦中时病也。

又有《道人》云:“太公寿命八十余,文王一见便同车。

而今若有蟠溪客,也被官中要纳鱼。

”虽俚语,可以想见时世也。

王翰林从之尝论黄鲁直诗穿凿、太好异云:“‘能令汉家重九鼎,桐江波上一丝风。

’若道汉家二百年自严陵钓竿上来且道得,然关风甚事?”又云:“‘猩猩毛笔平生几,辆屐身后五车书。

’此两事如何合得?且一猩猩毛笔安能写五车书邪?”余尝以语雷丈希颜,曰:“不然,一猩猩之毛如何只作笔一管?”后以语先子,先子大笑云。

金朝律赋之弊不可言,大定间,诸公所作气质浑厚,学问深博,犹可观。

其后,张承旨行简知贡举,惟以格律痛绳之,洗垢求瘢,苛甚,其一时士子趋学,模题画影,至不成语言,以是有“甘泉”、“甜水”之谕,文风浸衰。

故士林相传,但君题小赋,必曰“国欲图治,君当灼知”。

隔句贴多用“可得而知”四字,故文人见一举子,必指曰:“又一可得而知者。

”有人云:“闻一老师令席生作《汉高祖斩白蛇赋》,席生小赋破题云:‘蛇不难斩,君为灼知。

’师改曰:‘不然,不若国欲图治,君当斩蛇。

’又令作《鸿雁来宾赋》,曰:‘秋既云至,雁当灼知’。

”此可以轩渠也。

许州有苏嗣之者,云东坡后裔,盖子由久居颍川,有族不南渡者也。

其人颇蠢,富于财,以赀入官,交结权要、短衣,女直中士大夫多以为笑。

以其肥硕也,呼为“苏胖”。

余尝与雷希颜谈及之,雷曰:“颇闻夜僵水牛之说乎?”余对“不知也”。

雷曰:“昔东坡生,一夕眉山草木尽死。

今苏胖生,一夕郑村水牛尽死也。

”此可大笑。

赵翰林周臣为学士,杨之美为礼部尚书,二公相得甚欢。

盖杨虽视赵进稍后,且齿少赵,以其学问、政事过人,雅重之,而杨事赵亦谨。

正大初,朝廷以夏国为北兵所废,将立新主,以赵公年德俱高,且中朝名士,遂命入使册之。

既行,馆阁诸公以为赵公此行必厚获,盖赵素清贫也。

至界上,朝议罢其事,飞驿卒遣追回。

当驿卒之行也,杨公在礼部,召至,授以一卷书,封印甚谨,谕以直至学士面前开拆。

卒既至赵所,先授以省符,次白有礼部实封。

赵公疑讶,不知为何事,启之,乃杨公诗一首也。

其诗云:“中朝人物翰林才,金节煌煌使夏台。

马上逢人唾珠玉,笔头到处洒琼瑰。

三封书贷扬州命,半夜碑轰荐福雷。

自古书生多薄命,满头风雪却回来。

”赵公抚掌大笑。

后朝野喧传,以为笑谈。

张特立文举,东明人。

少擢第,有能声。

调莱州节度判官,不赴。

居杞之圉城,躬耕田野,以经学自乐。

正大初,侯左丞挚荐诸朝,起为洛阳令,称治,召拜监察御史,奉法无所私。

因劾省掾高桢辈受请托、饮娼家,坐不实得罪。

盖初劾时,尝以草示应奉王鹗伯翼,共议之。

王乃其门生也。

事既行,高桢辈讼之。

当时同席并有省掾王宾德卿,张以其进士也,故不劾。

于是,朝省疑其私,并治文举、德卿。

文举左迁邳州军事判官,杖五十,宾亦勒停。

士论皆惜文举之去,宾因作诗有云:“王鹗既曾经手改,高桢自是著心攀。

就中最苦张文举,收拾闲云返故山。

”时人传以为笑。

高丞相岩夫,自南渡执政,在中书十余年,无正言直谏闻于外,清论鄙之。

公性勤慎密,以此为人主见知。

每朝,入待漏院,必先百官至。

有人云:“丞相方秉烛至院中,忽一朝士朝服立于前,公不识之,问曰:‘卿为谁?’其人曰:‘我欧阳修也。

’‘尔为谁?’公曰:‘吾丞相也,卿不识邪?’其人曰:‘修不识丞相,丞相亦不识修。

’”朝野相传以为笑。

又,为三司使时,主行钞法。

及出支军粮,颇靳惜,且折支他物,军民号“不支”。

及薨,人又云:“丞相死,既焚,其声犹不支也。

”嗟乎,士大夫得志可不慎欤?一有失众心,其讥诮如此,可畏也夫。

王翰林从之貌严重若不可亲,然喜于狎笑,酒间风味不浅。

崔翰林伯善性俭啬,家居止蔬食为常。

故院中为之语曰:“崔伯善有肉不餐,王从之无花不饮。

崔伯善有肉不餐却图个甚?王从之无花不饮谁惯了你来?”又云:“崔伯善有肉不餐,要餐也没;王从之无花不饮,不饮即休。

李屏山在燕都时,与雷希颜、张伯玉诸公宴游,李嗜酒,雷善饮啖,因相戏言:“之纯爱酒如蝇,希颜见肉如鹰,伯玉好色如僧。”遂相与大笑。

李长源虽才高,然不通世事,傲岸多怒,交游多畏之。

李钦叔尝云:“长源上颇通天文,下粗知地理,中间全不晓人事也。

”或者传为本谓王飞伯。

正大中,长源遇余淮阳,因谈及飞伯,余举钦叔言,长源大笑曰:“此政谓我也。

李屏山视赵闲闲为丈人行,盖屏山父与赵公同年进士也。

然赵以其才,友之忘年。

屏山每见赵致礼,或呼以老叔,然于文字间未尝假借;或因醉骂,虽愠亦无如之何。

其往刺宁夏,尝以诗送,有云:“百钱一匹绢,留作寒儒。

”讥其多为人写字也。

又云:“一婢丑如鬼,老脚不作温。

”讥其侍妾也。

又,《送王从之南归》有云:“今日始服君,似君良独难。

惜花不惜金,爱睡不爱官。

”亦一时戏之也。

赵闲闲本好书,以其名重也,人多求之,公甚以为苦。

尝于礼部厅壁上榜云:“当职系三品官,为人书扇面失体,请诸人知。

”既致仕,于宅门首书曰:“老汉不写字。

”然燕居无客未尝不钞书。

相识辈强请亦不能拒。

若夫其心所不喜者,虽恳求竟不得也。

雷希颜得其书最多,凡有求,未尝拒。

盖公颇惮雷,且雷善求其书。

时或邀公食后,出古人墨迹使观之,又出佳研、精纸、名墨在前;或饮以一二杯,待公有书兴,引纸落笔,俄顷数幅。

雷旁观,辄称叹,凡一点一画,必曰:“此颜平原也。

”“此米元章也。

”公既喜,遂书不倦。

又,雷与屏山皆不工书,赵公尝笑之曰:“希颜堂堂如此,而写如此字。

”一日,在礼部,适公为王从之书,末云:“某月日为从之天下士书,髯雷在侧,笑其不工也。

”阖坐大噱。

又一日,雷得郭恕先篆数幅,甚珍之,以示赵公。

公亦喜,雷因求跋尾,公跋云:“恕先篆不减唐人,然迄宋百余年不经诸名士发扬。

”此一反雷希颜而趣售之”。

其鉴裁如此。

然其书不减李屏山,此一反。

后数日,公婿张履求书,余亦在座,公跋其尾云:“年月日,微雨中为张倩书,雷希颜欲以恕先篆相易。

”雷愕然,公徐曰:“刘京叔不可,乃止。

”因相与大笑。

又,王武叔出馆补外,未赴,甚贫,会五月麦熟,将出京求济于交友辈,持素纨扇数十,诣公求书,公拒之。

武叔素嗜酒不检,既出公门,大叫呼公,公闻而遽召,为书之。

然每一扇头但书古诗一联,有曰“黄花入麦稀”者,有曰“麦天晨气润”者,有曰“麦陇风来饼饵香”者,盖嘲王求麦也。

然王竟以其书多所获。

又一日,公在礼部,白枢判文举诸人邀公饮丹阳观。

公将往,先谓诸人曰:“吾今往,但不写字耳。

如求字者,是吾儿。

”文举曰:“先生年德俱高,某等真儿行也。

”公笑,又为书之。

按,闲闲以书名世,其真迹流传绝少。予藏有草书诗稿一卷,附录以永其传。

○金源闲闲老人真迹和拟韦苏州

◇西涧 #

西荒行迳草丛生,树隔前溪一犊鸣。步寻幽涧疑无路。忽有人家略杓横。

◇和烟寺钟 #

近壑敛暝色,远山犹夕晖。声从烟际起,复向烟中微。随风散林野,渡头人未归。

◇和西塞山龙门

双阙耸苕,神斧忽中断。一水从中来,千龛道旁满。

◇和山耕叟 #

步逐麋鹿迹,讵知朝市情。负薪南涧曲,榛棘雨中行。呼儿问牛饱,又向山田耕。

◇和上方僧 #

石润云生衲,崖倾月照禅。晒衣横竹锡,洗钵落岩泉。但见山花发,幽居不记年。

◇拟咏夜 #

明从暗中去,暗从明际来。流光不相待,暗尽玉炉灰。

◇拟咏声 #

万籁静中起,犹是生灭因。隐几以眼听,非根亦非尘。

◇和寄全椒道士

新移白阁峰,远访中条客。结茅授经台,共坐云间石。松龛读《易》朝,月窗谈道夕。从此到终身,区中了无迹。

◇和游膝青溪雾气散,水涵天影空。白云翻著底,移舟明镜中。鸟近前滩日,花移别岸风。遥知夜来雨,山色翠如葱。

◇和秋斋独宿 #

冷晕侵残烛,雨声在深竹。惊鸟时一鸣,寒枝不成宿。

◇和听嘉陵江水声代深师答

惊湍泻石崖,百步无人迹。爱此静中暄,聊布安禅席。水无激石意,云何转雷声?仁者自生听,达士了不惊。心空境自寂,澹然两无情。

◇和演师西斋 #

不见竹间僧,但闻花外磬。敲槛出鱼游,巢檐知鸟性。云蒸坐禅石,露湿行道迳。夜寂一灯残,山月来破暝。

◇和游开元精舍

松轩风扫净,终日闭门居。犬卧青苔地,鸟衔红柿初。瓶残夜禅起,经润雨翻余。自是少人迹,非关往来疏。

◇和答山中道士

行转青溪又别峰,马蹄终日认樵踪。翠微深处无人住,寺在深山何处钟。

◇西楼 #

十去龙沙雁,年年九不归。烟尘犹未息,莫近塞云飞。

◇拟漠漠帆来重

薄暮潇潇雨,何人独倚栏。山气重,澹澹水纹寒。草际光犹泫,松梢滴未干。灯前未归客,无梦到长安。

◇拟何时风雨夜

幽居少人事,有客来不速。炉内火正红,尊中酒新绿。高斋始闻雁,隔窗时动竹。何当风雪夜,抱被还同宿。

◇拟绿阴生昼寂

了无车马迹,终日掩禅关。不下溪头路,坐看檐际山。好鸟破午寂,幽花澹春闲。簪组方为累,来游不知还。

◇拟兵卫森画辚冠带事朝谒,清坐弹鸣琴。以彼尘外趣,远我遗世心。岸帻送归鸟,隐几见遥岑。聊得静者乐,岂必居山林。

右《拟和韦诗》几廿首。数年前致政时作,今岁过超化少林,意欲卜居,病未能也。

正之郎中送此幅,褙者用矾糊,不能书,书不成字,重违雅意,勉强作此。正大八年七夕后一日秉文。

闲闲公以正大九年五月十二日下世,此卷最为暮年书,故能备钟、张诸体,于屋漏雨锥画沙之外,别有一种风气,令人爱之而不厌也。

百年以来,诗人多学坡、谷,能拟韦苏州、王右丞者,唯公一人。

唯真识者乃能赏之耳。

后廿二年三月五日门生元好问敬览。

李屏山平日喜佛学,尝曰:“中国之书不及也。

”又曰“西方之书“,又曰“学至于佛则无所学”。

《释迦赞》云:“窃吾糟粕,贷吾比糠;粉泽丘轲,刻画老庄。

”尝论以为宋伊川诸儒,虽号深明性理,发扬六经、圣人心学,然皆窃吾佛书者也。

因此,大为诸儒所攻。

兴定间,再入翰林,时赵闲闲为翰长,余先子为御史,李钦止、钦叔、刘光甫俱在朝,每相见,辄谈儒佛异同,相与折难。

久之,屏山因以禅语解“《中庸》那著无多事,只怕诸儒认识神”。

先子和之,亦书其后云:“谈玄政自伯阳孙,佞佛真成次律身。

毕竟诸儒扳不去,可怜饶舌费精神。

”盖屏山尝言:“吾祖老子,岂敢不学老庄?吾生前一僧,岂敢不学佛?”故先子及之。

屏山览之,大笑,且曰:“扳字如何下来?”先子曰:“《公羊》诸大夫扳隐而立之是也。

”又,屏山解“道生一”云:“一二三四五,虾蟆打杖鼓。

”大抵皆如此葛藤语。

及其属疾,盖酒后伤寒,至六七日发黄,遍身如金,迄卒,色不变,医所谓酒疸者。

交游因戏之曰:“屏山平日喜佛,今化为丈六金身矣。

”而张介夫祭文直云:“公不必乘云气、骑日月,为汗漫之游,不然,则西方之金仙矣。

赵闲闲本喜佛学,然方之屏山,颇畏士论,又欲得扶教传道之名,晚年,自择其文,凡主张佛老二家者皆削去,号《滏水集》,首以中和诚诸说冠之,以拟退之原道性,杨礼部之美为序,直推其继韩、欧。

然其为二家所作文,并其葛滕诗句另作一编,号《闲闲外集》。

以书与少林寺长老英粹中,使刊之,故二集皆行于世。

余尝与王从之言:“公既欲为纯儒,又不舍二教,使后人何以处之?”王丈曰:“此老所谓藏头露尾耳。

”又深戒杀生,中年断荤腥。

尝谓余曰:“凡人欲甘己之口舌而害生物,彼性命与人何异也?”又曰:“吾先人晚年亦断荤腥,临终,闭目逝,少顷,复开目曰:‘我见数人担肉数担过去,盖吾命所得食而不食者也。

’”或者戏曰:“死则已矣,不亦枉了此肉乎?”然推公之心本慈祥,尝曰:“吾生前是一僧。

”又曰:“吾前生是赵阅道。

”盖阅道亦奉佛也。

余先子自初登第识公,公喜其政事。

既南渡,喜其有直名。

后由公荐入翰林,相得甚欢。

尝谓同僚曰:“吾将老而得此公入馆,当代吾。

”又曰:“某官业当为本朝第一。

”未几,先子殁,公哭甚哀。

又为文以祭,为诗以挽,又取诸朝士所作挽词亲书为一轴寄余。

余请表诸墓。

至于《新修叶县学诗》及先子惠政碑,皆公笔也。

余兴定末因试南京,初识公,已而,先子罢御史,归淮阳,余独留,日从公游,论诗讲道,为益甚多。

然公以吾家父子不学佛,议小不可,且屡诱余,余亦不能从也。

尝谓余曰:“学佛老与不学佛老不害其为君子;柳子厚喜佛,不害为小人,贺知章好道教,不害为君子;元微之好道教,不害为小人。

亦不可专以学二家者为非也。

”余因悟公以吾父子不学二家恐其相疵病,故有是论。

已而,余亦归淮阳,公又与余书曰:“慎不可轻毁佛老二教,堕大地狱则无及矣。

闻此必大笑,但足下未知大圣人之作为耳。

”余答书曰:“若二教,岂可轻毁之?自非当韩、欧之世,岂可横取谤议哉?自非有韩、欧之智,岂可漫浪为哉?君子者,但知反身则以诚,处事则以义,若所谓地狱则不知也。

”然公终于余有所恨。

石抹嵩企隆亦从公游,学佛,公甚爱之。

尝于慧林院谒长老,公亲教企隆持香炉三棹脚作礼,因与梁户部斗南曰:“此老不亦坏了人家子弟邪?”士林传以为笑。

公既致仕,苦人求书,大书榜于门。

有一僧将求公作化疏,以钉钉其手于公门,公闻,遽出,礼之,为作疏且为书也。

●卷十 #

李屏山晚年多疑畏,见后进中异常者,必摩抚之。

雷公希颜本其门下士,后见其锋气势,恐其害己,甚惮之。

尝为檄以疏其过恶,已而焚之。

李公钦止、刘公光甫皆推挹屏山,然屏山以为李有钩巨,刘谈论锋山,皆惮之。

尝谓余曰:“若钦止之目,希颜之髯,光甫之牙,皆可畏。

”余每与先子言以为笑。

正大间,雷希颜、李钦叔俱在翰林,王鹗伯翼以新进状元亦入院为应奉,然其趋向各不同,故当时馆中有云:“凡在院诸公,有侯门戚里者,有秦楼谢馆者,有田夫野老者。

”侯门戚里者谓雷交权要也,秦楼谢馆者谓李狎歌酒也,田夫野老者谓王为其乡人通请托也。

泰和、大安以来,科举之文弊,盖有司惟守格法,无育材心,故所取之文皆萎弱陈腐,苟合程度而已。

其逸才宏气、喜为奇异语者往往遭绌落,文风益衰。

及宣宗南渡,贞初,诏免府试,而赵闲闲为省试,有司得李钦叔赋,大爱之。

盖其文虽格律稍疏,然词藻庄严。

绝俗,因擢为第一人,擢麻知几为策论魁。

于是举子辈哗然,诉于台省,投状陈告赵公坏了文格,又作诗讥之。

台官许道真奏其事。

将覆考,久之方息。

俄钦叔中宏词科,遂入翰林,众始厌服。

正大中,钦叔复为省试,有司得史学优赋,大爱之,亦擢为第一,于是举子辈复大噪。

盖史之赋比李尤疏,第以学问词气见其为大手笔。

又赋中多用禽兽对属,众言“何考官取此赋为魁?盖其中口味多也”。

又曰:“可号学优为百兽家。

”俄学优对廷策中之,议者亦息。

嗟乎!士皆安卑习陋久矣,一旦见其有轩昂峭异者,其怪骇宜哉。

夫科举本以取天下英才,格律其大约也。

或者舍彼取此,使士有遗逸之嗟,而赵、李二公不徇众好,独所取得人,彼议者纷纷何足校也。

金朝钱币旧止用铜钱,正隆、大定、泰和间始铸新钱,余皆宋旧钱。

及高岩夫为三司副使,倡行钞法。

初甚贵重,过于钱,以其便于持行也。

尔后兵兴,官出甚众,民间始轻之,法益衰。

南渡之初,至有交钞一十贯不抵钱十文用者,富商大贾多因钞法困穷,俗谓坐化。

官知其然,为更造,号曰宝券。

新券初出,人亦贵之,已而复如交钞。

官又为更造,号曰诵货,又改曰通宝,又改曰通货,曰宝泉、珍宝、珍会、最后以绫织印造,号珍货,抵银。

一起一衰,迄国亡而钱不复出矣。

予在淮阳时,尝闻宋人喜收旧钱,商贾往往以舟载,下江淮贸易,于是钱多入宋矣。

嗟夫!钱为至宝,自古流行,今日弃置与瓦砾等,而以诸帛相诳欺,无怪乎天下之远。

兴定末,予在南京,会屏山至钧台,日游,每从之,多问以金朝旧事,屏山备为予谈之。

其谈田珏侍郎党事云,熙宗时,韩丞相企先辅政,好奖进人材,田珏辈风采,诚一时人士魁,名士皆显达焉。

凡宴谈会集间,诸公皆以分别流品、升沉人物为事。

时蔡丞相松年、曹尚书望之、许宣徽霖居下位,欲附其中,而珏辈不许曰:“松年失节、望之俗吏、霖小人。

”皆屏而不用。

三人者大恨之。

时太师辽王以皇叔当国,三人者游其门,甚言珏等专进退人材自利,将不利朝廷。

辽王信之,将有以发怒,会韩丞相病革,辽王候焉。

适珏在内,闻之,趋避门后。

丞相属王以后事,曰:“田珏可代吾。

”辽王忿然曰:“是子当诛,相公昏矣。

”因起而出。

珏闻之,汗沾衣。

已而,丞相薨,珏等失势,三人者促辽王起党事奏闻。

熙宗曰:“党人何为?”辽王曰:“党人相结欲反耳。

”上曰:“若尔,当尽诛之。

”于是收珏等下狱,且远捕四方党与。

每得一人,先漆其面赴讯,使不相识。

掠万状,珏、具瞻皆死狱中,而松年、望之、霖皆进用矣。

其后,松年在相位,晨赴朝,上马,见珏召辨,左右但闻松年云:“某当便行。

”望之在吏部听事亦见珏召辨,二人由此薨。

而霖病创颈断卒,天之报施亦显哉,大抵类田、灌夫事也。

当珏用事时,士之希进者无不附之,独吾高祖南山翁不预。

及其遘祸,天下士多不免,独吾祖得全,世以拟郭林宗。

张御史景仁表翁墓有云:“当时以声势为能吏巧相附会者,未尝推挽公,公亦不以此屑意。

其后,皆坐朋党沦胥以败,公独不与,识者莫不多之。

”盖实录也。

屏山又谈赵闲闲初上言诸公坐诗讥讽得罪事云:章宗诚好文,奖用士大夫。

晚年为人谗间,颇厌怒。

如刘左司昂、宗御史端修,先以大中事皆坐谤议朝政谪外官。

其后,路侍御铎、周户部昂、王修撰庭筠复以赵闲闲事谪绌。

每曰:“措大辈止好议论人。

”故泰和三年御试,上自出题曰“日合天统”,以困诸进士。

止取二十七人,皆积渐之所致也。

初,赵秉文由外官为王庭筠所荐,入翰林。

既受职,遽上言云:“愿陛下进君子,退小人。

”上召入宫,使内侍问:“当今君子、小人为谁?”秉文对:“君子,故相完颜守贞;小人,今参政胥持国也。

”上复使诘问:“汝何以知此二人为君子、小人?”秉文惶迫不能对,但言:“臣新自外来,闻朝廷士大夫议论如此。

”时上厌守贞直言,由宰相出留守东京。

向持国谄谀,骤为执政,闻之大怒,因穷治其事。

收王庭筠等俱下吏,且搜素所作讥讽文字,复无所得,独省掾周昂《送络铎外补诗》有云:“龙移鳅鳝舞,日落鸱枭啸。

未须发三叹,但可付一笑。

”颇涉讥讽。

奏闻,上怒曰:“此政谓世宗升遐而朕嗣位也。

”大臣皆惧,罪在不可测。

参知政事孙公铎从容言于上曰:“古之人臣亦有拟为龙、为日者,如孔明卧龙、荀氏八龙,赵衰冬日、赵盾夏日,宜无他。

”于是上意稍解。

翌日,有旨:庭筠坐举秉文,昂坐讥讽,各杖七十,左贬外官。

秉文狂愚,为人所教,止以本等外补。

初,秉文与昂不相识,被累。

已而,昂杖卧,秉文谢焉,大为昂母所诟,秉文但曰:“此前生冤业也。

”故人为之语曰有“不攀烂槛只攀人”之句。

其后,赵公以文章翰墨著名,位三品,主文盟,然此少时事终不能掩。

大安中,出刺宁夏,屏出以诗送之,有云:“明昌党事起,实夫子为根。

黄华文章伯,抱恨入九原。

周大夫,不得早调元。

株逮及见黜,公独拥朱︶。

”盖讦其旧事也。

余尝闻故老论金朝女直宰相中,最贤者曰完颜守贞。

相章宗,屡正言,有重望。

自号冷岩,接援士流,一时名士如路侍御铎、周户部德卿诸公皆倚以为重。

后竟以直罢相,出留守东京。

德卿赋《冷岩行》颂其德。

胥参政持国由经童入仕,得幸于章宗,擢为执政,一时权势赫然,而张仲淹诸人游其门,附以进用,时号“胥门十哲”。

泰和南征,宋人传檄有云:“经童作相,监女为妃。

”皆指以罪章宗。

监女者,元妃李氏,其家因罪没入官为奴婢,属监户。

李氏少给事太后,章宗见而悦之。

及即位,大被宠,嬖专房,拜为元妃,势敌正后。

其兄喜儿,少尝为盗,夤缘至宣徽使。

弟帖哥至近侍局使。

一家权势熏天,士大夫好进者往往趋附。

南京李按察炳、中山李翰林著皆与妃家结为亲。

独李怀州晏辞不肯。

后章宗崩,无子,元妃等与宰相撒速定策立卫王。

王,世宗子,章宗叔也。

王既立,撒速欲专其功,媒孽李氏罪恶,以为尝为厌胜事,卫王下诏赐元妃死,且废为庶人,使天下止呼其小字李师儿。

其母王坐诛,兄喜儿、弟帖哥皆窜北边,李氏一族灰灭矣。

当其盛时,不减唐开元杨贵妃家,然止于奢纵,不能害政蠹民也。

也言李氏姿色不甚丽,性慧颖,能迎合人主意,以此幸于章宗。

初不知书,后见上好文,遂能作字知文义,妇人女子变化有此哉。

张仲淹复亨少为进士,同郭黼、周询、卢元中宏词科,为文有体,且长于吏事,大为章宗所知。

登第不十年,位三品,擢中都路都转运使,卒,时年方四十余,不然,大拜矣。

然以其附胥氏得进,清论鄙之。

士大夫趋向不可不慎也。

纥石烈执中,小字胡沙虎。

世宗时为护卫,得幸于章宗。

为人凶悍鸷横,为举朝所恶。

且莅官不法,台谏屡有言,上常右之,每曰:“汝辈无他事,何止言胡沙虎也?斯人止是跋扈耳。

”孟参政铸时为御史中丞,对曰:“圣世岂容有跋扈之臣?”上无以应。

然屡斥屡召,恩宠不衰。

卫王即位,北方兵起,命执中为帅,大败于古北口,北兵由此犯燕都。

卫王疏其罪,除名为民。

未几,复起为四门都提控,仍令参议省事。

执中既得兵柄,遂有废立心。

时驸马都尉南平,卫王心腹也,方用事,判大兴府。

执中一旦勒兵,言南平谋反,杀之于街,即诣宫,斩关以入,车载卫王还第,自号监国元帅,坐都堂,百官无敢言者。

时完颜元奴以参政将兵数万备北边,执中惧其见讨,使其家人好召之。

元奴迟疑久,竟赴阙,执中执而诛之,遂缢卫王死。

时丰王判彰德府,即迎入立,是为宣宗。

士论谓元奴不入都,执中必不敢弑逆,政如皇甫嵩之就董卓征也,庸人无断至误国家如此。

宣宗以执中为太师、尚书令、泽王,进退百官自恣,有震主之威,宣宗拱手而已。

术虎高琪者时为西南路招讨使,将兵,执中命出都与北兵战。

高琪败归,见执中,执中将诛之,已而释之,复命提兵以出。

又败,高琪惧诛,号令军士,将顺众心,诛执中,众皆诺。

夕入执中第,被甲胄露刃以前,执中方濯足,见,大骇,走入卧内,高琪军士追杀之。

持其首赴宫门请罪,宣宗大惧,遽传诏赦之。

明日,拜平章政事。

高琪既为相,复跋扈擅权,南渡政事自己出,宣宗甚惮之。

然其为人颇廉,月俸计家所费外,悉纳于官。

性忌忍,多害其敌己者,杀平章政事抹捻尽忠、杀东平帅移剌都,其力也。

兴定初,坐杀其夫人为家人讼言,宰执将奏之,法当退避,高琪忿然,遽索马归。

宣宗即命亲兵擒下狱,以大不敬论杀之。

卫王初即位,改元大安,历四年,改元崇庆,历二年,又改元至宁,人谓“三元大崇”至矣,俄有胡沙虎之变。

南京未破时一二年,市中有一僧,不知所从来,持一布囊贮枣,持以散市人无穷,所在儿童从之。

又有一僧,手拾街中破瓦子,复用石击碎,所在亦儿童聚焉。

人初不知何意,后国亡,方知散枣者使之早散,击瓦者国家瓦解矣。

宣宗兴定六年夏,慧星出西方,长丈余,朝廷下诏改元元光,据汉武帝故事以厌之。其年十一月宣宗崩,已而宋帝亦崩,天道竟谁应耶?

赵翰林可献之少时赴举,及御帘试《王业艰难赋》,程文毕,于席屋上戏书小词云:“赵可可,肚里文章可可。

三场捱了两场过,只有这番解火。

恰如合眼跳黄河,知他是过也不过。

试官道王业艰难,好交你知我。

”时海陵庶人亲御文明殿,望见之,使左右趣录以来,有旨谕考官:“此人中否当奏之。

”已而中选,不然亦有异恩矣。

后仕世宗朝,为翰林修撰。

因夜览《太宗神射碑》,反覆数四,明日,会世宗亲飨庙,立碑下,召学士院官读之,适有可在,音吐鸿畅如宿习然,世宗异之。

数日,迁待制。

及册章宗为皇太孙,适可当笔,有云:“念天下大器可不正其本欤?而世嫡皇孙所谓无以易者。

”人皆称之。

后章宗即位,偶问向者册文谁为之?左右以可对,即擢直学士。

嗟乎,献之三以文字遇知人主,异哉。

献之少轻俊,文章健捷,尤工乐章,有《玉峰闲情集》行于世。

晚年奉使高丽。

高丽故事,上国使来,馆中有侍妓,献之作《望海潮》以赠,为世所传。

其词云:“云垂余发,霞拖广袂,人间自有飞琼。

三馆俊游,百衔高选,翩翩老阮才名。

银汉会双星。

尚相看脉脉,似隔盈盈。

醉玉添春,梦魂同夜惜卿卿。

离觞草草同倾。

记灵犀旧曲,晓枕余酲。

海外九州,邮亭一别,此生未卜他生。

江上数峰青。

怅断云残雨,不见高城。

二月辽阳芳草,千里路旁情。

”归而下世,人以为“此生未卜他生”之谶云。

先是蔡丞相伯坚亦尝奉使高丽,为馆妓赋《石州慢》云:“云海蓬莱,风雾鬓鬟,不假梳掠。

仙衣卷尽霓裳,方见宫腰纤弱。

心期得处,世间言语非真,海犀一点通廖廓。

无物比情浓,与无情相搏。

离索。

晓来一枕余香,酒病赖花医却。

潋艳金尊,收拾新愁重酌。

半帆云影,载得无际关山,梦魂应被杨花觉。

梅子雨丝丝,满江千楼阁。

”二词至今人不能优劣。

予谓萧闲之浑厚,玉峰之峭拔,皆可人。

然蔡人“仙衣卷尽霓裳,方见宫腰纤弱”与赵之“惜卿卿”皆不免为人疵议之矣。

王副枢晦子明,自布衣时慷慨以侠闻,其友人出游久,妻与一僧私,既归,晦以告,其友无如之何。

晦教之,复为远出计。

治装即岐,而他寓。

夕造其家,僧见之,趋启轩以逃,晦伏轩外,以铁简迎击,僧脑出而毙。

明日,晦诣有司等自陈其事,有司义而释之。

其后守顺州,竟以节死。

金朝名士大夫多出北方,世传《云中三老图》,魏参政子平宏州顺圣人,梁参政甫应州山阴人,程参政晖蔚州人,三公皆执政世宗时,为名臣。

又,苏右丞宗尹天成人,吾高祖南山翁顺圣人,雷西仲父子浑源人,李屏山宏州人,高丞相汝砺应州人,其余不可胜数。

余在南州时,尝与交游谈及此,余戏曰:“自古名人出东、西、南三方,今日合到北方也。

周户部德卿尝论时人之文曰:“正甫之文可敬,从之之文可爱,之纯之文可畏也。

”正甫名圭,真定人。

尝为省都事,有能声。

泰和南征,军书羽檄皆出其手,为文条畅有法。

余尝至栾城,县署中有一遗爱碑,正甫笔也,余文不多见。

在南京时,李屏山尝云:“正甫文字全散失不传。

”以是知士大夫贵有良子弟也。

赵闲闲于前辈中,文则推党世杰怀英、蔡正甫圭,诗则最称赵文孺氵风、尹无忌拓。

尝云:“王子端才固高,然太为名所使。

每出一联一篇,必要使人皆称之,故止是尖新。

其曰‘近来陡觉无佳思,纵有诗成似乐天。

’不免为物议也。

”李屏山于前辈中止推王子端庭筠。

尝曰:“东坡变而山谷,山谷变而黄华,人难及也。

”或谓赵不假借子端,盖与王争名,而李推黄华,盖将以轧赵也。

屏山南渡后,文字多杂禅语葛藤,或太鄙俚不文,迄今刻石镂板者甚众。

余先子尝云:“之纯晚年文字半为葛藤,古来苏、黄诸公亦语禅,岂至如此?可以为戒。

”又多为浮屠作碑记传赞,往往诋訾吾徒,诸僧翕然归向,因集以板之,号《屏山翰墨佛事》,传至京师,士大夫览之多愠怒,有欲上章劾之者。

先子尝谓曰:“此书胡不斧其板也?”屏山曰:“是向诸僧所镂,何预我耶?”后屏山殁,将板其全集,闲闲为涂剔其伤教数语,然板竟不能起,今为诸僧刻于木,使传后世,惜哉。

屏山之殁,雷希颜志其墓,赵闲闲表焉。

余先子之殁,亦雷志其墓,赵闲闲表焉。

皆刻于石矣。

迨雷、赵之殁,既葬而后,元裕之志之,其外表迄今皆阙也。

余高祖南山翁未第时,尝梦游山寺,见佛衣纹隐隐如金字,然细视之,乃七言诗也。

觉而记其四句云:“喜逢汉代龙兴日,高谢商山豹隐秋。

蟾宫好养青青桂,须占鳌头稳上游。

”已而,金朝初开进士举,中魁甲。

继以二子西岩、龙泉同擢第,又继以孙州君,又继以孙中奉君、朝列君、曾孙翰林君、奉政君,凡四世八人也。

在南京时,中奉君尝求书“八桂堂”于赵闲闲,闲闲曰:“君家岂止八桂而已耶?”为书“丛桂蟾窟”四字云。

屏山之殁,诸公祭文、挽诗数十篇,雷、宋倡之。已而余先子殁,诸公祭文、挽诗才数首。后赵闲闲殁,惟余及宋飞卿、杨焕然作祭文、挽诗也。

●卷十一 #

○录大梁事 #

金正大八年辛卯冬十一月,余居淮阳,北兵由襄汉东下,时老祖母、老母在南京,趋往省焉。

既至京师,边声益急,闻北兵阻荆江,与平章政事完颜合打等谋从北兵东渡,将以劲骑蹴入江。

北兵既渡,皆殊死战,合打兵不能遏,遂帅八都尉退保钧州。

北兵袭之,不进。

时朝廷忧惧不知所为,然天下劲兵皆为二帅所统,倚以决存亡。

又命参知政事徒单兀典、殿前都点检完颜重喜提兵扼潼关。

九年正月,下诏求言,于东华门接受陈言文字,日令一侍从官居门待,言者虽多,亦未闻有施行者。

盖凡得士庶言章,先令诸朝贵如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户部尚书完颜奴申等披详,可,然后进,多为诸人革拨,百无一达者。

余时亦愤然上书,且求见口陈。

会翰林修撰李大节直于门,余付之,且与论时事。

李曰:“今朝廷之力全在平章、副枢,看此一战如何?”余无可奈何矣。

时正月十七日也。

翌日,报闻十六日钧台与北兵酣战,会天大雪没膝,我师皆冻不能支,转战良久,北兵后自孟津南渡,与南来诸兵会,我师遂大败,移剌蒲瓦被擒,完颜合打窜于地穴中,为所发见杀。

都尉苗英、高英、樊泽,郎将完颜陈和尚诸骁将皆死。

京师大震,下诏罪己,改元开兴。

为守御京城计,四面置帅府,置行户、工部。

和速甲蒲速辇帅北面,李新帅东面,范正之帅南面,完颜习你阿不帅西面。

蒲察君平、张俊民、张师鲁、石抹世绩分领户、工部事。

时平章政事兼枢密使完颜白撒、枢密院副使赤盏合喜用事,二人奸佞,无远略,士庶皆恶之,末帝信用,不能斥去,识者知其误国矣。

俄闻陷钧州,又陷许州,许帅十伦死之。

二月,陷陈州,陈帅粘割奴申死之。

京畿诸邑,所至残毁。

末帝在宫中,时聚后妃涕泣。

尝自缢,为宫人救免。

又将坠楼,亦为左右救免。

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吏部侍郎刘仲周等诣北兵告和,不从。

三月,北兵迫南京,上下震恐。

朝议封皇兄荆王守纯子肃国公某为曹王,命尚书右丞李蹊等奉以为质子于军前,擢应奉翰林文字张本为翰林侍讲学士从以北。

北兵留曹王营中,李蹊等回,具言彼虽受之,待北投,京师将不免攻。

明日,北兵树炮攻城,大臣皆分主方面。

时京城西南隅最急,完颜白撒主之。

西隅尤急,赤盏合喜主之。

东北隅稍缓,丞相完颜塞不主之。

独东南隅未尝攻。

时人情汹惧,皆以为旦夕不支。

末帝亲出宫,巡四面劳军,故士皆死战。

帝出,从数骑,不张盖,纵路人观。

余时在道左,欲诣陈便宜,忽见一士捧章以进,帝令左右受之,谕曰:“入宫看读,当候之。

”余谓此时当马上览奏行事,今云“入宫”,又虚文也,遂趋去。

已而其事竟无闻。

北兵攻城益急,炮飞如雨,用人浑脱,或半磨,或半碓,莫能当。

城中大炮号“震天雷”应之,北兵遇之,火起,亦数人灰死。

军士又自城根暗门突出,杀伤甚众。

总领蒲察官奴、高显、刘奕皆以力战有功,众庶推之,皆擢为帅,使分守四面相接应。

时自朝士外,城中人皆为兵,号防城丁壮。

下令,有一男子家居处死。

太学诸生亦选为兵。

诸生诉于官,请另作一军,号太学丁壮。

已而,朝议以书生辈羸不任役,将发为炮夫,诸生刘百熙、杨焕等数十人伺上出,诣马前,请自效。

上慰谕,令分付四面户部工作委差官,由是免炮夫之苦。

平章白撒怒诸生之自见上也,趋召赴部,以缓期,杖户部主事田芝。

又分令诸生监送军士饮食,视医药,书炮夫姓名。

又令于城上放纸鸢,鸢书上语,招诱胁从之人,使自拔以归,受官赏,皆不免奔走矢石间。

又,夜举灯球为令,使军士自暗门出劫战,令诸生执役,灯灭者死,诸生甚苦之。

俄以灯球未具,杖刑部郎中石抹世绩,以前户部侍郎李渔代之。

白撒本无守御才,但以严刻立威誉。

夏四月八日始辍攻,下诏改元天兴。

传闻北有朝命,令勿击。

众谓攻三日不解,城将隳。

已而,城上人望见北兵焚炮车,众皆以相贺。

俄闻北兵不退,四面驻兵逻之,由是知祸未艾也。

士庶往往纵酒肉歌呼,无久生心。

秋七月,北兵遣唐庆等来使,且曰:“欲和好成,金主当自来好议之。

”末帝托疾,卧御榻上,见庆等掉臂上殿,不为礼。

致来旨毕,仍有不逊言,近侍皆切齿。

既归馆,饷劳。

是夕,飞虎军数辈,愤庆等无礼,且以为和好终不能成,不若杀之快众心。

夜中,持兵入馆,大噪,杀庆等。

馆伴使奥屯按出虎及画二人亦死。

迟明,宰执趋赴馆视之,军士露刃,诣马前请罪,宰执遑遽慰劳之,上因赦其罪,且加犒赏。

京师细民皆欢呼踊跃,以为太平,识者知其祸不可解矣。

八月,恒山公武仙提兵自邓赴京师,上命副枢合喜出兵援之。

至密县遇北兵,合喜遽退走。

仙兵与北兵转战于郑州之西南,会徒单兀典亦提兵东来,相遇,战久之,由合喜兵不相接,皆败。

仙引余兵南归,兀典亦西走。

合喜还京师,士庶罪其误国,上不得已,废为民。

时京师被围数月,仓廪空虚。

尚书右丞李蹊坐粮不给下狱,已而免死除名。

擢前户部侍郎张师鲁为户部,主粮储事。

时民间皆言官将搜百姓粮,人情汹汹,甚以为忧。

冬十月,果下令自亲王宰相已下,皆存三月粮,计口留之,人三斗,余入官,隐匿者处死。

命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总帅知开封府徒单百家主之,其余朝廷侍从官分领其事。

凡主者所往,剑戟从焉,户阅人诘不少缓,用铁锥监之,石杵震之,恐藏城中。

士庶不爨以待。

或搜获隐匿者,械于街,虽皇兄、后妃家皆不免。

军士突入,妃主惊逃,驱絷奴仆,使之指陈所匿,京师巨家著姓被罪者甚多。

总领蒲察定住尤酷甚,杖杀无辜数人,凶黠辈因之为奸利,由是百姓离心。

识者知其必亡。

十二月,朝议以食尽无策,末帝亲出东征。

丞相塞不、平章白撒、右丞完颜斡出、工部尚书权参知政事李蹊、枢密院判官白华、近侍局副使李大节、左右司郎中完颜进德、张衮、总帅徒单百家、蒲察官奴、高显、刘奕皆从。

上与太后、皇后、诸妃别,大恸,誓以不破敌不归。

仪卫萧然,见者悲怆。

留参知政事完颜奴申、枢密副使完颜习你阿不权行尚书省兼枢密事。

以余兵守南京。

上既出,遇巩州帅完颜胡斜虎提兵转战来赴援,因从以东。

初,上疑东面帅李新跋扈,有妄言,先罢为兵部侍郎。

将出,密谕二守臣羁絷之。

已而上出,二人者以事召新诣省,新疑其见擒,纵马突城门欲出,守者止之。

新弃马逾城,二人者遽命将追及,堕湟水中,斩其首。

时末帝既出,人情愈不安,日夜望东征之捷。

俄闻北渡,前锋方交战,有功,取蒲城。

进取卫州,白撒等望见北兵,遽劝上登舟船南渡,从官多攀从不及,死于兵。

而骁将徒单百家、高显、刘奕辈初不知上去,已而军士皆散没,上以余兵狼狈入归德,杜门,京民大恐,以为将不救矣。

二守臣素庸暗无谋,但知闭门自守。

百姓食尽,无以自生,米升直银二两,贫民往往食人殍,死者相望,官日载数车出城,一夕皆剐食其肉净尽。

缙绅士女多行モ于街,民间有食其子。

锦衣、宝器不能易米数升。

人朝出不敢夕归,惧为饥者杀而食。

平日亲族交旧,以一饭相避于家。

又日杀马牛乘骑自啖,至于箱箧、鞍詹诸皮物,凡可食者皆煮而食之。

其贵家第宅与夫市中楼馆木材皆撤以爨。

城中触目皆瓦砾废区,无复向来繁侈矣。

朝官士庶往往相结携妻子突出北归,众谓不久当大溃。

二年正月,末帝遣近侍局使徒单四喜等入南京取太皇后、皇后、诸妃嫔赴归德。

既出城,惧与北兵遇,复仓皇归宫。

于后,四喜独携其族以去,末帝斩之。

时外围不解,上下如在陷阱中,且相继殍死,议者以为上既去国,推立皇兄荆王,以城降,庶可救一城生灵,且望不绝完颜氏之祀,是亦春秋纪侯大去其国,纪季以阝入于齐之义,不得已者。

况北兵中有曹王也,朝士皆知,莫敢言。

二守臣但曰:“当以死守。

”众愤二人无他策,思有一豪杰出而为之救士民。

余夕见左司郎中杨居仁白其事,杨云:“是事固善,然孰敢倡者?彼二执政亦知之而不敢言,且不敢为也。

廿有一日,忽闻执政召在京父老、士庶计事,诣都堂,余同麻革潜众中以听。

二执政立都堂檐外,杨居仁诸首领官从焉。

省掾元好问宣执政所下令告谕,且问诸父老便宜。

完颜奴申拱立无语,独完颜习你阿勃反覆申谕:“以国家至此,无可奈何,凡有可行,当共议。

”且继以泣涕。

诸愚叟或陈说细微,不足采。

余语麻革,将出而白前事。

革言:“莫若以奏记密陈。

子归草之,吾当共上也。

”余以是退,将明日同革献书。

其夕,颇闻民间称有一西南崔都尉、药招抚者将起事,众皆曰:“事急矣,安得无人?”予既归,夜草书,备论其事。

迟明,怀以诣省庭,且邀革往。

自断此事系完颜氏存灭,且以救余民,虽死亦无愧矣。

是旦,大阴晦,俄雨作,余姑避民闾。

忽闻军马声,市人奔走相传曰:“达靼入城矣。

”余知事已不及,遂急归。

路闻非北兵,盖西南兵变,已围尚书省矣。

时崔立为西面都尉、权元帅,同其党韩铎等举兵。

药安国者北方人,素骁勇,为先锋以进,横刀入尚书省,崔立继之。

二执政见而大骇曰:“汝辈有事当好议。

”安国先杀习你阿不,次杀奴申,又杀左司郎中纳合德晖,击右司郎中杨居仁、聂天骥,创甚。

省掾皆四走,窜匿民家。

崔立既杀二人,提兵尚书省,号令众庶曰:“吾为二执政闭门误众,将饿死,今杀之以救一城民。

”且禁诸军士:“取民一钱处死。

”阖郡称快,以为有生路也。

食时,忽阴雨开霁,日光烂然。

立提兵入宫见太后,具陈其事,太后惶怖听命,拜立为左丞相、都元帅、寿国公。

立以太后令,释卫邸之囚,召卫王故太子梁王某监国,遂取卫族皆入宫。即遣使持二执政首诣军前纳降款。

明日,立坐都堂,召在京父老、僧道、百姓谕言,皆曰:“谢丞相得生。”立又自诣军前投谒归附,命归,令在京士庶皆割发为北朝民。

初,立举事止三百人,杀二执政。

当时诸女直将帅四面握兵者甚多,皆束手听命,无一人出而与抗者。

人谓李新若在,决与立抗衡,新死,故立得志。

立变三日,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提点近侍局兼左右司郎中吾古孙纳申缢于台中,户部尚书完颜仲平亦自杀。

初,立以副元帅药安国首事难制,忌之。

因其夜取故监军王守玉妻,旦坐都堂,以安国犯令,叱左右斩以徇。

于是朝士震悚,无令不从。

梁王虽监国,在宫中虚名而已。

立以其弟某为平章政事,张颂为殿前都点检,韩铎为副元帅、知开封府,左司都事孛术鲁济之为御史中丞,皆其党也。

又以吏部侍郎刘仲周、谏议大夫张正伦参议省事,盖立取仲周女为妻,正伦有人望也。

又以前卫尉奥屯阿虎带为尚书右丞,前殿前都点检温迪罕二十为参知政事。

仲周、正伦皆进参知政事,省令史元好问为左右司员外郎。

又以刁壁为兵部尚书、元帅左监军。

初,立起,与壁谋,及其期,壁不往,立颇怒之甚,故不得执政。

一时人望与士大夫退闲者,皆以次迁擢台阁中,其除拜无虚日。

俄,立自为太师、尚书令、郑王。

闻钧、汝间有众据西山不从命,立遣韩铎帅兵讨之。

铎中箭死,以折彦颜知开封府。

立又封诸内藏库,将以奉北兵,亦往往取归其第。

又搜选民间寡妇、处女,亦将以奉北兵,然入其家者甚众。

又括刷在京金银,命百官分坊陌穷治之,贵人、富家俱被害。

陈国夫人王氏,末帝姨也,素富于财;平章白撒夫人亦富侈;右丞李蹊旧以取积闻,其妻子皆被掠、拷讯死。

立又自诣军前,求免剽掠;又求纵百姓出城挑菜充饥,于是人得出近郊采蓬子窠、甜苣菜,杂米粒以食。

又闻京西陈冈上有野麦甚丰,立请百姓往收之。

立又聚皇族皆入宫,俄遣诣青城,皆为北兵所杀,如荆王、梁王辈皆预焉,独太后、皇后、诸妃嫔宫人北徙。

百姓初闻皇族当北往,有窜其间者,亦被诛军前。

又取壬辰诸宰执家属,治罪杀唐庆事。

故相侯挚亦见杀。

四月二十日,使者发三教医匠人等出城,北兵纵入,大掠。

立时在城外营中,兵先入立家,取其妻妾、宝玉辇以出。

立归,大恸,亦不敢谁何。

大臣富家多被荼毒死者,而三教医匠人等,在青城侧亦被剽夺无遗。

俄,复遣三教人入城,许百姓与北兵市易,城中人以所余金帛易北来米麦食之,然多为北兵劫取,莫敢语。

余时同诸生复入居八仙馆中。

五月二十有二日,会使者召三教人从以北。

嗟乎,此生何属亲见国亡?至于惊怖、劳苦万状不可数。

乃因暇日,记忆旧事,漫记于编。

若夫所传不真及不见不闻者,皆不敢录。

●卷十二 #

○录崔立碑事 #

崔立既变,以南京降,自负其有救一城生灵功,谓左司员外郎元裕之曰:“汝等何时立一石,书吾反状邪?”时立国柄入手,生杀在一言,省庭日流血,上下震悚,诸在位者畏之,于是乎有立碑颂功德议。



数日,忽一省卒诣予家,赍尚书礼房小帖子云:“首领官召赴礼房。

”予初愕然,自以布衣不预事,不知何谓,即往至省。

门外遇麻信之,予因语之。

信之曰:“昨日见左司郎中张信之言,郑王碑事欲属我辈作,岂其然邪?”即同入省礼房。

省掾曹益甫引见首领官张信之、元裕之二人曰:“今郑王以一身救百万生灵,其功德诚可嘉。

今在京官吏、父老欲为立碑纪其事,众议属之二君,且已白郑王矣,二君其无让。

”予即辞曰:“祁辈布衣无职,此非所当为。

况有翰林诸公如王丈从之及裕之辈在,祁等不敢。

”裕之曰:“此事出于众心,且吾曹生自王得之,为之何辞?君等无让。

”予即曰:“吾当见王丈论之。

”裕之曰:“王论亦如此矣。

”予即趋出,至学士院,见王丈,时修撰张子忠、应奉张元美亦在焉。

予因语其事,且曰:“此实诸公职,某辈何与焉?”王曰:“此事议久矣,盖以院中人为之,若尚书檄学士院作,非出于在京官吏、父老心,若自布衣中为之,乃众欲也。

且子未仕,在布衣,今士民属子,子为之亦不伤于义也。

”余于是阴悟诸公自以仕金显达,欲避其名以嫁诸布衣。

又念平生为文,今而遇此患难,以是知扬子云《剧秦美新》,其亦出于不得已邪?因逊让而别。

连延数日,又被督促。

知不能辞,即略为草定,付裕之。

一二日后,一省卒来召云:“诸宰执召君。

”余不得已,赴省。

途中,遇元裕之骑马索予,因劫以行,且拉麻信之俱往。

初不言碑事,止云省中召王学士诸公会饮,余亦阴揣其然。

既入,即引诣左参政幕中,见参政刘公谦甫举杯属吾二人曰:“大王碑事,众议烦公等,公等成之甚善。

”余与信之俱逊让曰:“不敢。

”已而,谦甫出,见王丈在焉,相与酬酢。

酒数行,日将入矣,余二人告归。

裕之曰:“省门已锁,今夕既饮,当留宿省中。

”余辈无如之何,已而烛至,饮余,裕之倡曰:“作郑王碑文,今夕可毕手也。

”余曰:“有诸公在,诸公为之。

”王丈谓余曰:“此事郑王已知众人请太学中名士作,子如坚拒,使王知诸生辈不肯作,是不许其以城降也,则衔之以刻骨,缙绅俱受祸矣。

是子以一人累众也。

且子有老祖母、老母在堂,今一触其锋,祸及亲族,何以为智,子熟思之。

”予惟以非职辞。

久之,且曰:“予既为草定,不当诸公意,请改命他人。

”诸公不许,促迫甚。

予知其事无可奈何,则曰:“吾素不知馆阁体,今夕诸公共议之,如诸公避其名,但书某名在诸公后。

”于是裕之引纸落笔草其事。

王丈又曰:“此文姑使裕之作以为君作又何妨?且君集中不载亦可也。

”予曰:“裕之作政宜,某复何言?”碑文既成,以示王丈及余。

信之欲相商评,王丈为定数字。

其铭词则王丈、欲之、信之及存予旧数言。

其碑序全裕之笔也。

然其文止实叙事,亦无褒称立言。

时夜几四鼓,裕之趣曹益甫书之,裕之即于烛前焚其稿。

迟明,予辈趋去。

后数日,立坐朝堂,诸宰执首领官共献其文以为寿,遂召余、信之等俱诣立第受官。

余辈深惧见立。

俄而,诸首领官赍告身三通以出,付余辈曰:“特赐进士出身。

”因为余辈贺。

后闻求巨石不得,省门左旧有宋徽宗时《甘露碑》,有司取而磨之,工书人张君庸者求书。

刻方毕,北兵入城纵剽,余辈狼狈而出,不知其竟能立否也?

嗟乎!诸公本畏立祸,不敢不成其言。

已而又欲避其名以卖布衣之士。

余辈不幸有虚名,一旦为人之所劫,欲以死拒之则发诸公嫁名之机,诸公必怒,怒而达崔立,祸不可测,则吾二亲何以自存?吾之死,所谓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且轻杀吾身以忧吾亲为大不孝矣,况身未禄仕,权义之轻重,亲莫重焉,故余姑隐忍保身为二亲计,且其文皆众笔,非余全文,彼欲嫁名于余,余安得而辞也?今天下士议往往知裕之所为,且有曹通甫诗、杨叔能词在,亦不待余辩也。

因书其首尾之详,以志少年之过。

空山静思,可以一笑。

◎附录 #

○元好问《外家别业上梁文》

穷于途者返于家,乃人情之必至。

劳以生而佚以老,亦天道之自然。

方属风霜偃薄之余,而有里社浮湛之渐。

兹焉卜筑,今也落成。

遗山道人,覃蠹书痴,鸡虫禄薄,猥以勃跚之迹,仕于危急存亡之秋。

左曹之斗食未迁,东道之戈船已御,久矣公私之俱罄,困于春夏之长围。

穷甚析骸,死惟束手。

人望荆兄之通好,义均纪季之附庸。

出涕而女于吴,莫追于既往;下车而封之杞,有觊于方来。

谋则佥同,议当孰抗?爰自上书宰相,所谓试微躯于万仞不测之渊,至于喋血京师,亦常保百族于群盗垂涎之口。

皇天后土,实闻存赵之谋;枯木死灰,无复哭秦之泪。

初,一军构乱,群小归功。

劫太学之名流,文郑人之逆节。

命由威制,佞岂愿为?就磨甘露御书之碑,细刻锦溪书叟之笔。

蜀家降款,具存李昊之世修;赵王禅文,何预陆机之手迹?伊谁受赏,于我嫁名?悼同声同气之间,有无罪无辜之谤。

耿孤怀之自信,听众口之合攻。

果吮痈舐痔之自甘,虽窜海投山其何恨?惟彼证龟而作鳖,始于养虺以成蛇。

追韩之骑甫还,射羿之弓随彀,以流言之自止,知神圣之可凭。

复齿平民,仅延残喘。

泽畔而湘累已老,楼中而楚望奚穷?怀先人之敝庐,可怜焦土;眷外家之宅相,更愧前途。

岂谓事有幸成,计尤私便?东诸侯助竹木之养,王录事寄草堂之赀。

占松声之一丘,近桃花之三洞。

东墙西壁无补拆之劳,上雨旁风有闭藏之固。

已与编户细民而杂处,敢用失侯故将而自名。

因之挫锐以解纷,且以安常而处顺。

老盆浊酒,便当接田父之欢;春韭晚菘,尚愧夺园夫之利。

彼扶摇直上,击水三千,韦杜城南,去天尺五,坐庙堂,佐天子,盖有命焉。

使乡里称善人,斯亦足矣,云云。

◇郝经云:《辨磨甘露碑诗》

国贼反城以为功,万段不足仍推崇。

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

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

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即用宰相血。

百年涵养一涂地,父老来看暗流涕。

数樽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

盗据中原责金源,吠尧极口无颜。

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

◇辩亡 #

或问:金男之所以亡何哉?末帝非有桀纣之恶,害不及民,疆土虽削,士马尚强,而遽至不救,亦必有说。

余曰:观金之始取天下,虽出于边方,过于后魏、后唐、石晋、辽,然其所以不能长久者,根本不立也。

当其取辽时,诚与后魏初起不殊。

及取宋,责其背约,名为伐罪吊民,故征索图书、车服,褒崇元诸正人,取蔡京、童贯、王黼诸奸党,皆以顺百姓望,又能用辽宋人材,如韩企先、刘彦宗、韩辈也。

及得天下,其封建废置,政令如前朝,虽家法边塞,害亦不及天下,故典章法度皆出于书生。

至海陵庶人,虽淫暴自强,然英锐有大志,定官制、律令皆可观。

又擢用人才,将混一天下。

功虽不成,其强至矣。

世宗天资仁厚,善于守成,又躬自俭约以养育士庶,故大定三十年几致太平。

所用多敦朴谨厚之士,故石琚辈为相,不烦扰,不更张,偃息干戈,修崇学校,议者以为有汉文景风。

此所以基明昌、承安之盛也。

宣孝太子最高明绝人,读书喜文,欲变夷狄风俗,行中国礼乐如魏孝文。

天不祚金,不即大位早世。

章宗聪慧,有父风,属文为学,崇尚儒雅,故一时名士辈出。

大臣执政,多有文采学问可取,能吏直臣皆得显用,政令修举,文治烂然,金朝之盛极矣。

然学文止于词章,不知讲明经术为保国保民之道,以图基祚久长。

又颇好浮侈,崇建宫阙,外戚小人多预政,且无志圣贤高躅,阴尚夷风;大臣惟知奉承,不敢逆其所好,故上下皆无维持长世之策,安乐一时,此所以启大安、贞之弱也。

卫王苛吝,不知人君体,不足言。

已而强敌生边,贼臣得柄,外内交病,莫敢疗理。

宣宗立于贼手,本懦弱无能,性颇猜忌,惩权臣之祸,恒恐为人所摇,故大臣宿将有罪,必除去不贷。

其迁都大梁可谓失谋。

向使守关中,犹可以数世,况南渡之后,不能苦心刻意如越王勾践志报会稽之羞,但苟安幸存以延岁月。

由高琪执政后,擢用胥吏,抑士大夫之气不得伸,文法棼然,无兴复远略。

大臣在位者,亦无忘身徇国之人,纵有之,亦不得驰骋。

又偏私族类,疏外汉人,其机密谋谟,虽汉相不得预。

人主以至公治天下,其分别如此,望群下尽力难哉。

故当路者惟知迎合其意,谨守簿书而已。

为将者,但知奉承近侍以偷荣幸宠,无效死之心。

幸臣贵戚,皆据要职于一时,士大夫一有敢言、敢为者,皆投置散地。

此所以启天兴之亡也。

末帝夺长而立,出于爱私。

虽资不残酷,然以圣智自处,少为黠吏时全所教,用术取人,虽外示宽宏以取名,而内实淫纵自肆。

且讳言过恶,喜听谀言,又暗于用人,其将相止取从来贵戚。

虽不杀大臣,其骄将多难制不驯。

况不知大略,临大事辄退怯自沮,此所以一遇敌而不能振也。

大抵金国之政,杂辽宋非全用本国法,所以支持百年。

然其分别蕃汉人,且不变家政,不得士大夫心,此所以不能长久。

向使大定后宣孝得位,尽行中国法,明昌、承安间复知保守整顿以防后患,南渡之后能内修政令,以恢复为志,则其国祚亦未必遽绝也。

尝记泰和间有云中李纯甫,由小官上书万言,大略以为此政当有为日,而当路以为迂阔,笑之。

宴安自处,以至土崩瓦解。

南渡后,复有以机会宜急有备为言者,而上下泰然俱不以为心,以至宗庙丘墟,家国废绝,此古人所谓何世无奇材而遗之草泽者也。

金银珠玉世人所甚贵,及遇凶年则不及菽粟,何哉?事有先后,势有缓急也。

平时富贵之家求一珠玉、犀象、玩好、器物,至发粟出帛惟恐其不得,将以充其室,夸耀于人以自乐者皆是也。

壬辰岁,余在大梁,时城久被围,公私乏食,米一升至银二两余,殍死者相望,人视金银如泥土,使用不计。

士庶之家出其平日珠玉、玩好、妆具、环佩、锦绣衣衾,日陈于天津桥市中,惟博鬻升合米豆以救朝夕。

尝记余家一毳袍,极致密鲜完,博米八升,金钗易牛肉一肩,趣售之。

以是知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诚知其本也。

古人云:“薪如桂,米如珠。

”岂虚言哉。

文章各有体,本不可相犯欺。

故古文不宜蹈袭前人成语,当以奇异自强。

四六宜用前人成语,复不宜生涩求异。

如散文不宜用诗家语,诗句不宜用散文言,律赋不宜犯散文言,散文不宜犯律赋语,皆判然各异。

如杂用之,非惟失体,且梗目难通。

然学者暗于识,多混乱交出,且互相诋诮,不自觉知此弊,虽一二名公不免也。

长于此者必短于彼,优于大者或劣于小。

士君子穷处不能活妻子,免饥寒,及其得志,则兼济天下,使民物皆得所。

太公困于鼓刀钓鱼,伊尹躬耕莘野,彼岂不能妄营财利,使生理优游邪?耻不为也。

若夫韩淮阴,少年乞食漂母,人皆笑嗤。

及为将,料敌制胜无遗策,卒能佐汉祖定天下,身享南面之乐。

岂昔之拙而今之巧邪?材有所长,志有所不为也。

因是以思吾侪,今日遭大变,遁于穷山荒野中,日惟糊口之不给,而不免有求于人,亦不足怪,但恨不能自渔樵、亲耕稼以自给,如古之人。

彼穷居,妻子有愠言,乡人贱之,交游笑之,又何病也?理固然也。

国家养育人材当如养木,彼便冉豫章之材,封殖之,护持之,任其长成,一旦可以为明堂太室之用。

如或牛羊啮之,斧斤伐之,则将憔悴惨淡无生姿,或枯槁而死矣,又安能有干霄拂云之势邪?士大夫亦然。

国家□□以爵禄导之,以语言使之,精神横出,材气得伸,锐于有为,然后得为我用。

傥绳以文法,索过求瑕,为之则有议,言之则有罪,将括囊袖手,相招为自全计矣,国家何赖焉?余先君尝为言,如屏山之才,国家能奖养挈提使议论天下事,其智识盖人不可及。

惟其早年暂欲有为、有言,已遭摧折,所以中年纵酒,无功名心,是可为国家惜也。

呜呼,自非坚刚不拔之志,超世绝伦之人,其遇忧患、遭废绌而不变易者,鲜矣哉。

传曰,“人定亦能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余尝疑之。

试以严冬在大厦中独立,凄淡万态不能久居。

然忽有外人共笑,则殊暖燠,盖人气胜也。

因是以思,谓人胜天亦有此理。

岂特是哉?深冬执爨或厚衣重衾亦不寒,夏暑居高楼,以冰环坐而加之以扇亦不甚热,大抵有势力者能不为造物所欺,然所以有势力者亦造物所使也。

人之生有三乐,有志气之乐,有形体之乐,有性命之乐。

夫事业、功名、权势、爵位、乐志气也;酒色、衣食、使令、车马,乐形体也;仁义、礼知、忠信、孝弟,乐性命也。

虽然,事业、功名、权势、爵位,得时者之所有也;酒色、衣食、使令、车马,富厚者之所备也;惟仁义、礼知、忠信、孝弟,虽不得时、不富厚而于我皆具,盖穷士之所有也。

今吾既不得时有志气之乐,又不富厚有形体之乐,居荒山之中,日惟藜藿之为养,其所享无一毫过于人,舍性命其何乐哉?

士之生于世,何其多品邪?有为公卿、宰辅以事业、功名显于后代者;有虽居下位不得柄用,犹能以节义自著者;又有浮湛闾里,应物持身,但以德善立名者;有放浪山林,草衣木食,以高洁自居者;有抒心文史,以著述吟讽有闻者;又有研精技艺,如阴阳、医药、卜筮、字画、绘画以名世者;又有纵酒放歌,废弃礼法以乐其形体者;又有抑情去欲、炼身服气以觊飞升者。

要之各从所好,且有定数在,亦安能一其迹邪?今吾幼而苦学,及于齿壮,学虽粗成,而未有所遇。

今穷居草野,日惟衣食之不充,将为事业、功名而不可得。

又非居位当言,且临事变可以立节义。

愿服炼,以懒惰不能。

放纵,以拘窒不喜。

诸技艺皆非所专心。

平生以经籍文翰自娱。

顾后日穷达犹未可知,然则独守吾残编断稿者,犹未为痴计也。

予生壮年,其所历多矣,尝陪诸举子进取矣,亦尝偕诸朋友讲学矣,又尝视诸农夫耕获矣,又尝同诸少年嬉游矣,又尝诣诸王公贵人干谒矣。

自非上为卿相行经济之谋,下为仆吏执奔走之役,其于世故无所不涉。

今而遭值乱离,屏居故山之下,回思向者之事,扰扰胶胶于身,初无少异,所谓如梦觉、如醉醒,而不见纤毫形迹,以此观之,百年之内亦可以默觉矣。

而独区区虑衣食之不充,惧志意之不得,而不能乐天知命,坎止流行,与万物同始终,亦其学之不至也,哀哉。

三国时士尚权诈,其间不为风俗所移者,陈、徐稚。

魏晋间士尚虚玄,其间不为风俗所移者,徐貌、卞壶。

兹数人者,或以道德显,或以节行闻,或以智量称,或以风义著。

行身立志卓尔不群,皆豪杰之士也。

予尝观《道藏》书,见其炼石服气以求长生登仙,又书符咒水役使鬼神为人治病除崇,且自立名字、职位云。

主管天条而斋醮祈禳,则云能转祸为福。

大抵方士之术,其有无谁能知?又观佛书,见谈天堂、地狱、因果、轮回,以为人与禽兽无异。

且有千佛万圣,异世殊劫,而以持诵、布施则能生善地。

大抵西方之教,其有无亦谁能知?因思吾道,天地日月照明,山河草木蕃息,其间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礼文粲然,而治国治家焕有条理。

赏罚绌陟立见,荣辱生死穷通,互分得失,其明白如此,岂有惑人以不可知之事者哉?而世之愚俗,徒以二氏之诡诞怪异出耳目外,则波靡而从之,而饮食起居日在吾道中而恬不自知,反以为寻常者,良可叹也。

呜呼,愚俗岂可责邪?而士大夫之高明好异者往往为所诱,不亦悖哉!

举世之人日奔走经营,惟以衣食为事。

士君子则安闲乐道,不以衣食为忧。

举世之人所畏者,饥寒、患难、死亡。

士君子则于饥寒、患难、死亡无所畏,使道义充于中,虽明日饥而死,无歉于天地。

使行不义而动非礼,虽贵于王公,富积千金,而内以愧于心,外以怍于人。

然则士君子之所为、所守,诚举世之人所背而驰者也。

使俗人笑其迂而议其拙也宜哉。

●卷十三 #

吾在南方时,从父母仕宦,家资颇温,而吾则专心于学,生事不一问。

食未尝不肉也,寝未尝不帷也,出游未尝无车马也,役使未尝无僮仆也,然不知温饱安逸之味也。

今遭丧乱,归故山,四壁萧然,日惟生事之见迫。

食或旬日无醯醢,及一得之,则觉其甘。

寝或终夜无衾,及一得之,则觉其暖。

出或徒行无驴,及一得之,则觉其便。

居或汲爨无人,及一得之,则觉其泰。

乃知夫温饱安逸者,世之人亦未易得,然向之所得犹不足也,惑矣。

因思一时富贵权势之人,生长纨绮中,或不遭患难摧折,至老者非惟不知稼穑之艰难,流于奢淫以蠹国病民,抑又不知世间温饱安逸之正味为不少,可胜叹哉!吾故以自尝试者述之,可为得志者戒。

窃尝考自古士风之变,系国家长短存亡。

三代以前,其风淳质、修谨不必言。

三代以后,世衰道丧,士大夫惟知功利为上,故争尚权谋。

战国间游说从横之流,已而变为刑名掊刻,以法律控持上下,失士庶心,以至焚书坑儒,毒流四海。

汉兴,其风稍更变,多厚重长者,然其权谋法律者犹相杂。

迨至武帝,天下混同,士风一变,以学问为上,故争尚经术文章,一时如公孙弘、董仲舒、二司马、枚乘之徒出,文物大备。

元、成以来,经术之弊皆尚虚文,而无事业可观,浮沉委靡,以苟容居位,匡衡、贡禹、孔光之流重以谄谀,故权臣肆志,国随以绝。

东汉之初,人主惩权臣之祸,以法令督责群臣,群臣惟知守职奉法无过失。

及桓、灵之世,朝政淆乱,奸臣擅权,士风激厉,以敢为敢言相尚,故争树名节,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之徒抗于朝,郭泰、范滂、岑至、张俭之徒议于野,国势虽亡,而公议具存,犹能使乱臣贼子有所畏忌。

已而诸豪割据,士大夫各欲择主立功名,如荀攸、贾诩、程昱、郭嘉、诸葛亮、庞统、鲁肃、周瑜之徒,争以智能自效。

晋初,天下既一,士无所事,惟以谈论相高,故争尚玄虚,王弼、何晏倡于前,王衍、王澄和于后。

希高名而无实用,以至误天下国家。

南渡之后,非有王导、谢安辈稍务事业功名,其颓靡亦不可救矣。

宋、齐、梁、陈惟以文华相尚、门第相夸,亦不足观,故国祚亦不能久。

唐兴,士大夫复以事业功名为上,贞观诸人有两汉风,其权谋、经术、文章、名节者错出间立,故唐一代人材最多,其扶支国势亦至三百载。

及其乱也,死节者相望。

五代之间亦无可取。

宋初,士大夫复驰骋智谋。

厥后混一,其风大变,经术、文章不减汉唐,名节之士继踵而出。

大抵崇尚学问,以道义为先,故维持国家亦二百载。

虽遭丧夺,尚能奄有偏方。

大抵天下乱,则士大夫多尚权谋、智术,以功业为先。

天下治,则士大夫多尚经术、文章、学问,以名节为上。

国家存亡长短随之,亦其势然也。

予平生有二乐,曰良友,曰异书,每遇之则欣然忘寝食。

盖良友则从吾讲学,见吾过失,且笑谈游宴以忘忧。

异书则资吾见闻,助吾辞藻,属文著论以有益。

彼酒色膏梁如一时浮云,过目竟何所得哉。

肥浓甘脆世所共珍,使饱而遇之,则食如泥土。

藜藿葵荠世所共贱,使饥而遇之,则食如饴糖。

乃知贫穷之士自乐,富贵之人亦有苦。

是则我辈区区以空乏为忧,亦悖矣。

国之不可治犹可以治其家,人之不能正犹能正其身,使家之齐而身之修,虽隐居不仕犹可谓得志。

故吾尝曰:“虽天下未太平,而吾一家独不可太平乎?是诚在我者也。

昔人云:“借书一痴,还书亦一痴。

”故世之士大夫有奇书多秘之,亦有假而不归者,必援此。

予尝鄙之,以为君子惟欲淑诸人,有奇书当与朋友共之,何至靳藏,独广己之闻见?果如是,量亦狭矣。

如蔡伯喈之秘《论衡》,亦通人之一蔽,非君子所尚,不可法也。

其假而不归者尤可笑,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岂有假人物而不归之者耶?因改曰:“有书不借为一痴,借书不还亦一痴也。

夫诗者,本发其喜怒哀乐之情,如使人读之无所感动,非诗也。

予观后世诗人之诗皆穷极辞藻,牵引学问,诚美矣,然读之不能动人,则亦何贵哉?故尝与亡友王飞伯言:“唐以前诗在诗,至宋则多在长短句,今之诗在俗间俚曲也,如所谓源土令之类。

”飞伯曰:“何以知之?”予曰:“古人歌诗,皆发其心所欲言,使人诵之至有泣下者。

今人之诗,惟泥题目、事实、句法,将以新巧取声名,虽得人口称,而动人心者绝少,不若俗谣俚曲之见其真情而反能荡人血气也。

”飞伯以为然。

“六经”中莫难穷者《易》,莫难断者《春秋》,故予三十而学《春秋》,以其壮而立志也。四十而学《易》,以长而多练事也。

余祖沂水君尝训子孙曰:“士之立身如素丝然,慎不可使点污,少有点污则不得为完人矣。”屏山称之,以为名言。其作墓表也亦备载云。

老子之书,孔子尝见之矣,而未尝论其是非。

孟子亦尝见之矣,而未尝言。

若庄子与孟子同时,其名不容有不相知,而亦未尝有一言相及。

而孟子所排者,杨、墨、仪、秦;庄子所论者,孔、颜、曾、史。

至于扬子始论老庄得失,韩子则盛排之,何哉?夫老庄之书孔孟不言,其偶然邪?其有深意邪?扬子排之,其得圣人微意邪?其与圣人异见邪?文中子一世纯儒,其著述动作全法圣人,虽未能造其域,亦可谓贤而有志者,遗书在世,韩子亦不容不见之,而未尝比数于荀子之列,其意以为无足取邪?其偶然邪?至李翱则比诸世所传太公家教,以为无辞而粗有理,亦轻之矣。

司马君实则论其失而取其长,为作补传。

而程伊川则以为其议论尽高,有荀、扬道不到处。

诸公皆名世大儒而异同如此,皆学者所当深究也。

司马君实作《文中子补传》,怪《隋书》不为文中子立传。

而其子弟云凝为御史,尝弹侯君集,君集与长孙无忌善,以此王氏不得用,其修隋史者乃陈叔达、魏征,畏无忌,故不为立传。

君子曰:“叔达固畏无忌,征岂以畏无忌故掩其师名邪?”以是为疑。

余尝思,使征辈诚文中子门人,其不为立传亦自有深意。

将非以既拟其师以圣人,欲列于传,恐小之,欲援《孔子世家》之例,而《隋书》无他世家,且恐时人议,故皆不纪。

以为其师之名不待史而传乎?如此然,未可知也。

余读《书》至《汤誓》、《汤诰》及《泰誓》、《牧誓》,观汤武伐桀纣之际,谕众诲师无不以天为言。

如曰“夏氏有罪,予畏上帝”,“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

“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商罪贯盈,天命诛之。

予弗顺天,厥罪惟钧”,“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天其以予民”,“戎商必克”,今“商王受自绝于天,结怨于民”,“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大抵以桀纣为恶逆天,天绝之。

我则诛恶救民,为顺天,且若阴受上天之命而行者。

嗟乎!圣人之心则天心也,天之心则圣人心也。

天之所绝,圣人则绝之;天之所与,圣人则与之,初无一毫异,有以见圣人以天自处也。

非徒以天自处,其理诚一也。

故当是时为圣人者,权其轻重,计其公私,而不暇顾其君臣之分。

彼桀纣所行诚顺天邪?吾则事之。

诚逆天邪?吾则去之。

其事其去皆与天合。

既去彼而求其为天下主者,舍己其谁哉!故践位而代之不辞,而天下翕然亦无异议。

要之所行者天也,又岂有歉然于心邪?其曰“惟有惭德,予恐来世以为口实”者,惧后之人臣不知天理、妄干天位者援以为例耳。

亦惧浅学之士求其名而遗其实者耳。

岂真有“惭德”邪?然则后之君子犹以臣伐君为疑者,陋矣。

彼汤武之心,求知于天而不求知于人者可见矣。

或者曰,然则莽、操之取汉,司马氏之取魏,若以天为言亦可乎?曰,不然。

彼汉魏之政如桀纣乎?莽、操、司马氏之法如汤武乎?有汤武之圣遇桀纣之恶,然后可以言受天命,否则徒为篡逆而已。

吾道盛衰自有时,吾尝考之,如循环相乘除也。

周衰,诸侯不礼士。

至战国,则魏文侯、燕昭王辈拥彗筑台,师事焉。

继以始皇坑儒之祸。

汉末,藩侯不礼士,而光武则安车蒲轮征聘焉。

继有桓、灵党锢之事。

唐朝士大夫往往为将相,有势位,后有白马之灾。

宋兴,内外上下皆儒者显荣,至宣、政极矣,至于金国,士气遂不振。

而今日困顿摧颓亦何足怪?但我辈适当此运者为不幸耳。

虽然,穷达一也,又何叹也。

贤人君子得志可以养天下,如不得志,天下当共养之。

分人以财有时而尽,分人以善百世不磨。

凡将迎交接之际,礼貌、语言过则为谄、为曲;不及,则为亢、为疏,所以贵乎得中也。如或失中,与其谄也宁亢,与其曲也宁疏。

张平章万公。父弥学座右铭有云:“欲求子孙,先当积孝。欲求聪明,先当积学。”此至言也。

为善而遇灾屯困窘者,命也,非分也。

为恶而遇灾屯困窘者,分也,非命也。

为善而得富贵亨达者,分也,非命也。

为恶而得富贵亨达者,命也,非分也。

命、分之理惟识者为能辨之。

夫欲心不死,道心不生。若欲安时任命,著书立言,发前人所未见,成后世之大名,惟忘富贵利达外物可也。

宁使敬而疏,毋使狎而亲。人敬而疏不失为端士,人狎而亲恐流而为小人。独不见冰雪与脂韦乎?其所喻何如?

厚于道味者必薄于世味,厚于世味者必薄于道味。

士君子苟不为世味所诱,何名之不成,何节之不立哉?士大夫多为富贵坏了名节。

吾尝为柳子厚、元微之之徒惜也。

拼却死亡、贫贱,便做出好公事来,不然,终不能有所立。

富贵、爵禄世人所共嗜,故忘身屈节而徇之。惟君子视之为外物,得失付之自然。笱与世人同,安得为君子?

求合于圣贤,必不合于世俗。

必欲与世俗合,则于圣贤之道远矣。

同于古必不同于今。

苟欲富贵与道义兼,宁有是理?是则忖己之所趋向嗜好,又何愠乎贫贱哉?以此自思便安。

士君子得志可以济天下,不得志不能活一身。故子思居卫,袍无里,荣公七十,带素无依。近世陈无己妻子常寄妇翁家,诚不肯非义而取也。

马援书诫兄子,使之效龙伯高,无效杜季良,所为则善矣。

虽然,杜季良仇人讼书引援诫为证,竟免官,而梁松、窦固因之被难,梁松由是恨援,死后构陷,至妻子不敢归葬。

若是,则初时戒子侄好议论人长短,而不知先以此陷于祸也,悲夫。

保养乎身,勿以寿夭委之天;勤俭乎家,勿以有无付之命;强勉乎政,勿以否泰归之时;忠爱乎君,勿以昏明托诸上,此所谓先尽人事后言天道,先尽其在己者,在人者初不计也。

定心之法莫善于此。

凡事宁失之缓勿失之急,宁失之不及无失之过。

急者古人以为病。

前辈有云,优柔和缓,又云,天下事孰不因忙后错了?曷尝令君缓不及事?宜深思之。

○附录游龙山记麻革

余生中条王官五老之下,长侍先人西观太华,迤逦东游洛,因避地家焉。

如女几、乌权、白马诸峰固已厌登,饱经穷极幽深矣。

革代以来,自雁门逾代岭之北,风壤陡异,多山而阻,色往往如死灰,凡草木亦无粹容。

尝切慨叹南北之分,何限此一岭,地脉遽断,绝不相属如是邪?

越既,留滞居延,吾友浑源刘京叔尝以诗来,盛称其乡泉石林麓之胜。

浑源实居代北,余始而疑之。

虽然,吾友著书立言蕲信于天下后世者,必非夸言之也,独恨未尝一游焉。

今年夏,因赴试武川,归道浑水,修谒于玉峰先生魏公,公野服萧然,见余于前轩。

语未周浃,骤及是邦诸山,若南山,若柏山,业已游矣。

惟龙山为绝胜,姑缺,慈以须诸文士同之,子幸来,殊可喜。

乃选日为具,拉诸宾友骑自治城西南行十余里抵山下。

山无麓。乍入谷,未有奇。沿溪曲折行数里,草木渐秀润。山竦出,崭然露芒角,水声锵然呜两峰间,心始异之。

又盘山行十许里,四山忽合,若拱而提环而卫者。嘉木奇卉被之,葱茜浓郁。风自木杪起,纷披震荡,山与木若相顾而坠者,使人神骇目眩。

又行数里,得泉之泓澄氵亭氵畜者焉,γ出石罅,激而为迅流者焉。

阴木荫其颠,幽草缭其趾。

宾欲休,咸曰:“莫此地为宜。

”即下马,披草踞石列坐。

诸生瀹觞以进,酒数行,客有指其西大石曰:“此可识。

”因命余,余乃援笔,书凡游者名氏及游之岁月而去。

又行十许里,大抵一峰一盘,一溪一曲,山势益奇峭,树木益多,杉、桧、栝、柏,而无他凡木也。

溪花种种,金间玉错,芬香入鼻,幽远可爱。

木萝松鬣,人衣袖。

又萦纡行数里,得冈之高遽,陟而上,马力殆不能胜。

行茂林下,又五里,两岭若岐,中得浮屠氏之居,曰大云寺,有僧数辈来迎,延入,馆于寺之东轩。

林峦树石,栉比立,皆在几席之下。

憩过午,谒主僧英公,相与步西岭,过文殊岩。

岩前长杉数本挺立,有磴悬焉,下瞰无底之壑,危峰怪石,Лヴ巧斗,试一临之,毛骨森竖。

南望五台诸峰,若相联络无间断。

西北而望,峰豁而川明,村墟井邑,隐约微茫,如奕局然。

徜徉者久之,夤缘入西方丈,观故侯同知运使雷君诗石及京叔诸人留题。

回,乃径北岭,登萱草坡,盖龙山绝顶也。

岭势峻绝,无路可跻。

步草而往,深弱且滑甚,攀条扪萝,疲极,乃得登。

四望,群木皆翠杉苍桧,凌云千尺,与山无穷,此龙山胜概之大全也。

降,乃复坐文殊岩下,置酒小酌。

日既入,轻烟浮云,与暝色会。

少焉,月出,寒阴微明,散布石上。

松声然,自万壑来。

客皆悚视寂听,觉境愈清、思逾远。

已而相与言曰,世其有乐乎此者与?酒醺,谈辩蜂起,各主其家山为胜。

如郭主太华,刘主兹,余主王官五老,更嘲迭难不少屈。

玉峰坐上坐,亦怡然一笑,诗所谓“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者,政如是也。

至二鼓,乃归卧东轩。

明旦,复来。

各有诗识于石。

迨午,饭主僧丈室。

已,乃循岭而东。

径甚微,木甚茂密,仅可通马行。

又五里,至玉泉寺,山势渐颇隘,树木渐稀阔,顾非龙山比。

寺西,峰曰望景台,险甚。

主僧导客以登,历,坐盘石,其旁诸峰罗列,或偃或立,或将仆坠,或属而合,或离而分,贾奇献异不一状。

北望川口,最宽肆,金城原野,分画条列,历历可数。

桑干一水,纡绕如,观览旷达,此玉泉胜处也。

从此归,路险不可骑,皆步而下。

重溪峻岭,愈出愈奇,抵暮乃得平地,宿李氏山家。

卧念兹游之富与夫昔所经见而不能寐。

若太华之雄尊,五老之巧秀,女几之婉严,乌权、白马之端重,兹山固无之,至于奥密渊邃,树林荟蔚,繁阜不一览而得,则兹山亦其可少哉?

人之情,大抵得于此而遗于彼,用于所见而不用于所未见,此通患也。

今中书令湛然公纪西域事称金山之秀,李子微贻友书论和林之胜有过于中州者,不知天壤之间、六合之内复有几龙山也。

因观山,于是乎有得。

徒以文思浅狭,且游之亟,无以尽发山水之秘。

异时当同二三友幅巾藜杖,于于而行,遇佳处辄留。

更以笔札自随,随得随记,庶几兹山之仿佛云。

己亥岁七夕后三日,王官麻革为之记。同游者按,此下似应列同游者之人名,疑此处有脱文。

◎续录 #

○书证类本草后

余读沈明远《寓简》,称范文正公微时,慷慨语其友曰:“吾读书学道,要为宰辅。

得时行道,可以活天下之命。

时不我与,则当读黄帝书,深究医家奥旨,是亦可以活人也。

”未尝不三复其言而大其有济世志。

又读苏眉山《题东皋子传后》云:“人之至乐莫若身无病而心无忧,我则无是二者。

然人之有是者接于予前,则予安得全其乐乎。

故所至常蓄善药,有求者则与之。

而尤喜酿酒以饮客。

或曰:‘子无病而多蓄药,不饮而多酿酒,劳己以为人,何哉?’予笑曰:‘病者得药吾为之体轻,饮者得酒吾为之酣适,岂专以自为也?’”亦未尝不三复其言而仁其用心。

嗟乎,古之大人君子之量何其宏也!盖士之生世,惟当以济人利物为事。

达,则有达而济人利物之事,所谓执朝廷大政,进贤退邪,兴利除害以泽天下是也;穷,则有穷而济人利物之事,所谓居闾里间,传道授学,急难救疾,化一乡一邑是也。

要为有补于世、有益于民者,庶几乎兼善之义。

顾岂以未得志也,未得位也,遽泛然忘斯世而弃斯民哉。

若夫医者,为切身一大事,且有及物之功。

语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又曰:“子之所慎,斋、战、疾。

”康子馈药,子曰:“丘未达,不敢尝。

”余尝论之,是术也,在吾道中虽名为方伎,非圣人贤者所专精,然舍而不学,则于仁义忠孝有所缺。

盖许世子止不先尝药,《春秋》书以弑君,故曰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惧其忽于亲之疾也。

况乎此身受气于天地,受形于父母,自幼及老,将以率其本然之性,充其固有之心。

如或遇时行道,使万物皆得其所,措六合于太和中,以毕其为人之事,而一旦有疾,懵不知所以疗之,伏枕呻吟,付之庸医手,而生死一听焉,亦未可以言智也。

故自神农、黄帝、雷公、岐伯以来,名卿、才大夫往往究心于医。

若汉之淳于意、张仲景,晋之葛洪、殷浩,齐之褚澄,梁之陶宏景,皆精焉。

唐陆贽斥忠州纂集方书,而苏、沈二公良方至今传世。

是则吾侪以从政、讲学余隙而于此乎研,亦不为无用也。

余自幼多病,数与医者语,故于医家书颇尝涉猎。

在淮阳时,尝手节《本草》一帙,辨药性大纲。

以为是书通天地间玉石、草木、禽兽、虫鱼万物性味,在儒者不可不知。

又饮食、服饵、禁忌,尤不可不察,亦穷理之一事也。

后居大梁,得闲闲赵公家《素问》善本,其上有公标注,夤缘一读,深有所得。

丧乱以来,旧学芜废,二书亦失去。

尝谓他日安居,讲学、论著外,当留意摄生。

今岁游平水,会郡人张存惠、魏卿介,吾友弋君唐佐来,言其家重刊《证类本草》已出,及增入宋人寇宗ト衍义,完焉新书,求为序引,因为书其后。

己酉中秋日云中刘祁云。

◇游西山记 #

余髫龀间,尝闻先大人言,龙山之胜甲乡山。时幼,未能往。其后在南方,北望依依,每以为歉。

甲午岁还浑水。明年秋八月,释菜于先圣。越明日,拉友人河阳乔松茂寿卿、云中刘偕德升,暨弟郁同游。

初出西城,日方中,望西山而行。

一二里,涉水。

又前七八里,至李谷。

谷在永安山下,流波古木相交。

仰视之,秋色如画。

稍东,山之腋,见崖间一抹碧,尤佳。

村民曰:“此麻汇也。

”予与二三子杖而诣,步渐高,并路旁水声铿钅訇数股。

涉水,行乱石间。

里余,忽见青松绿杨荟蔚中,凿崖而屋。

既至,有僧居,因共坐西轩,望平原诸峰横立,南顾永安山,危{山}独雄尊。

斜日秋烟,荡百里。

迫暮,留诗而回。

夜宿李谷。

迟明,上永安山。

初入谷,路甚艰,两崖夹峙峭峻,其石皆跨谷萦路,诡怪若坐卧起立。

且时闻水声,盘折而上,足栗目荒。

前二三里,忽见一峰,突兀孤高,树色青黄红紫间错,晓日映之锦鲜。

东,诸小峰侧列相附。

又东,一岭独岚翠无日气,真帷帐间,诸人喜快咏诗,步益健。

又前数百步,峰转境又佳,遂各坐大石,且在青桧影中。

石有苔华涵渍,绣文缕缕可爱。

因相与俯视川野,倚树浩歌。

又前数十步,忽闻有声如风雨震山,又如千人喧笑不已。

逼视之,乃流泉一派,自山下入绝壑,穿林络石,雪练飞逐,伫听久。

前至烈风崖,崖险特,盖两峰最高,苍藤赭蔓蒙,下有泉源。

诸人相谓曰:“此境绝不可不志。

”即手泉研石各题诗。

又前数步,路益险,见西崖间复有泉出,流大石上。

树影交幕,声锵锵,微风吹散,珠四落。

余曰:“此石名琴泉。

”又赋诗。

又前几二三里,树木丛阴中,殿阁屹然四五所,盖玉泉寺也。

路侧皆暗泉行草间,沥沥如人语言。

或者披草掀石,决其源方去。

既入寺,寺宇岁深,且经乱,多摧毁。

厨堂钟阁雨崩草翳,僧寮多坏址。

独万圣殿完丽可观。

殿中金碧璀璨溢目,又有石罗汉像数百,击之铿然,亦奇致。

晚憩僧舍,其舍盖余儿时从大父避乱所居。

追维旧事,为之恻怆。

起寻玉泉,泉在西南石崖下。

如井崖间,枝溜滴沥。

络莓苔上,有古树覆荫,颇阴肃。

因留题殿壁,纪予今昔游。

诸人亦各诗其后。

南上祖堂,堂绝高。

北望神州在掌上,城邑如棋局。

东则岳神山如屏,青松翠柏间隐隐有楼观。

南则群山迤逦,高下浅深异姿,秋叶古林色明艳,斜阳照灼,金紫满山。

堂后有径上山巅,余纵步独往,径狭而Е危,扪萝以前。

望峰端树不明,度其境必异,锐进百余步,困惫,又皆落木梗路,遂回。

然终以为恨。

北过法堂,观维摩像,堂亦倾漏不完。

天曛,入僧舍。

既夜月出,清寒逼人。

予与诸人散步檐外,见峰峦{山律},树木阴森,禽声嘲哳相应答。

仰视星斗磊落,与人近。

然天地,如在玉壶中。

又相与啸咏,约二更,方就寝。

诘旦,出户,见白云数缕出东山,延布南岭上,状如飞龙,蜿蜒山中。

露气萧爽,回念尘域,恍如梦间。

利火名膏,销铄净尽。

复往祖堂,川原浮蔼苍茫,城中青烟万道。

俄而Е洞弥漫,莫能辨。

须臾,日出东岭,红霞青云属联,满山草木光炯炯,丛石峭壁,呈奇献异,欲动摇如生。

乃率二三子登北台,台并绝顶支一峰,缘崖百余步方至。

回观大山峭拔,则蜡然草树红碧,点缀班驳。

西顾诸峰,如彩楼相蔽亏,阳光阴气,晦明不一。

北望平原百里,际北岭外。

云中城阙浮屠如锥金成,浑源二郡及诸村落若盘盂罗列,田畴若龟甲开张。

涧波数处,若缺竟裂素散掷。

微云薄雾乍起乍伏,若鲜衣轻袂婆娑。

又相与赋诗赏叹。

粥余,别寺僧,游龙山。

路自西南,往穿枯木翠蔓间。

里余,过山脊,恍然异境也。

俯视重峰复岭,秋物烂斑,且目极皆山,无平地。

崖左折,径稍夷,崖上多大石,或人立,或兽呀,或禽翔,或鬼攫,森竦可畏。

前至大林,林皆青黄红紫,相间栉密。

时时逢怪石睨路,状诡异。

山风飚至,叶落如雨,触石覆面,飞岚走翠,隐映林影中,旋变灭。

又三四里,林穷,有平冈数亩可田,下有泉北流。

又入林,益西三四里,大木翳空蔽日,树底有暗泉,蒙榛败叶,萦渍微有声。

崖转而南,忽见龙山寺,乾机坤秘,骈露叠开,四面诸峰如踊跃相。

大殿在山腹,丹碧湮摧。

云堂影室,在殿西檐,墉亦圮。

然其规制宏且邃,依然南俯深涧,涧外皆山相联。

下有大林,杳窕望莫际。

遂缘石磴上,方丈大室三楹,极整鲜。

西有一径,入树阴中百余步,至文殊殿。

殿在孤峰上,号舍身崖,神像精致妙绝。

远望千岩万壑,络绎参差,树叶日光,烂然五色,虽巧笔妙手不能图且绣,盖其雄丽冠龙山。

阑外石如掌平,其首骞,下窥,黝<黑>无底。

南则清凉山、五台历历,且遥见代郡川。

西则鄯阳、马邑诸诚,皆微茫可数,诸人叹息久之。

稍北往西,方丈室在峭岩下,悬柱而修,旁视讶且恐。

室中读雷少中诗石刻,盖予从大父州君所书。

又有予从父怀远君诗在壁。

其南境物不减文殊殿。

斯须,过钟楼,出方丈后,上萱草坡。

寺僧云:“每当秋夏交,万花被坡锦绣堆,花多金莲,如灯照山谷。

又萱草无数,故以云,又号百花冈。

”惜余来暮,不得见。

缘坡草滑,步旋颠。

既上,立大木间,东望峰峦奇秀。

又南数步,至山巅,旷荡开廓,千里目中,秋容苍然,群山齿立,盖天下绝境也。

下瞰西方丈在崖中。

又有大石突空出,德升独踞而歌,余栗不能往。

忽闻有声如雷震,在文殊殿西,游氛飚起,疑霹雳出涧底,诸人骇焉。

后问之寺僧,乃大木落也。

盘礴移时,片云突涌垂空,恐雨作,乃下。

饭余,往西岩。

岩在西方丈西,数峰如崭截,岿嵬磊相倚,仰观凛凛褫人神。

下有屋三楹,幽洁。

前有大石,石上有大树,阴翳翳,其境物大概如西方丈前。

忽见浮阴四合,微雨落。

又飞云汹涌上走,腾腾然,诸人皆在云气中,只尺相失。

未几,夕日出,光景鲜明,余云变化半隐晦。

暮归方丈,见白云缥缈,如帷幔数十幅,自文殊殿东南来,奔马莫能追。

其间树彩崖姿,披露闪烁,怪丽甚。

山风摆荡,林木骇人,若天地轰磕开震矣。

夜宿方丈东轩。

未寝,开门,月在空,阴氛已开。

岩峦树木、殿阁相映,颇悸竦。

予行吟轩外,几夜半方眠,自觉襟怀萧洒,意气雄壮,如神仙中人也。

晓阴复合,予独曳杖复往文殊殿,云光雾色,冲突勃郁如元气中。

西望川原,莽苍不可见。

西岩、西方丈皆为烟雨晦藏。

秋风怒号,疑鬼神交战。

青林红叶隐映,乍有无。

余叹曰:“生年三十,局促城市间,不意今朝见天地伟观!”以寒甚,不能久留,乘云气而回。

迨雨止,复与诸人往西岩、西方丈题诗,且谈笑良久。

时日已中,别寺僧而归。

复过云堂,见梁秀岩诗,字画亦美。

遂由旧路东北往。

林间残雨滴衣,岚气烟霏,交走横骛,皆眷恋不忍去,因共作龙山诗。

又恐雨复作,仍迟疑,忽见平川,晴色烂然。

行至水窟,路益北,一二里,出林。

回望龙山脊,巍峻与天角。

又数十步,忽见高崖峭壁,扶裂分张,日光中映,如泼黛,如ソ蓝。

崖间有水光,炯然如剑出匣射日,四山树叶炫人。

余与二三子健跃叹赏,又作诗以纪之。

自此,无深林大木,行黄花红叶中。

又二三里,行甚苦,扳援方能进。

忽见孤峰嵌天,峰上奇,攒拥牙角,口鼻轩轩。

下一峰腋出如剑,诸人不觉失声称奇,又作诗纪之。

回顾诸峰,千态万状,不可殚纪。

路益下,三四里至神谷,谷中有泉出石罅,浪然。

其流散漫出山外。

崖东有神祠,祠边有树,余与二三子憩祠下,题诗。

天已暮,月上,随水声行。

又里余,方出谷。

又涉水乘月往,咸谋宿野寺中。

明旦,别寿卿,予三人者归浑水。

乌乎,余生山水间,故有乐山水心。

然南游二十年,所居皆通都大邑,无山林,尝迫狭不自得。

今因北归,得游历故山,可胜快哉!况干戈未已,栖隐为上,行当结屋山中,览天地变化之机,而又读书足以自娱,著书足以自奋,浩歌足以自适,默坐足以自观。

逍遥涧谷,傲睨云林,与造化为徒,与烟霞为友,虽饭蔬饮水无愠于中。

振迹宽心,可以出一世之外,又何必高车大盖、驺骑满前方为大丈夫哉?因记。

◇游林虑西山记

癸卯之冬十月,祁自苏门徙居相台。

明年秋八月,玉峰魏公自燕赵适东平,遂登太山,拜阙里。

将北归,过相台,会公谓祁曰:“吾闻太行之秀曰黄华,曰谷,尔其从我一游乎?”祁曰:“诺。

初出安阳郭西四十里,渡洹水,俗号安阳河,夕宿辅岩邑馆。

翌日,同邑中士人尊酒坐池上。

池有数泉沸,如玻璃盆涌出万珠。

柳阴映翳,颇萧洒。

南谒宋韩谏议坟,魏公琦父也。

坟皆老柏参天。

碑有楼,文则富郑公弼撰,王岐公书,皆完具。

旁有浮屠,号孝亲院,石刻魏公所建。

院规制宏敞,柱皆文石,佛像如新。

茶坐西寮,彷徉竟日。

迟明西上,路皆坡陀冈阜,间以树林。

行几四十里,过马店,望林虑诸山,若蚁尖,若黄华,若天平,若谷,齿立。

玉峰马上笑谈,喜见颜色。

前涉横水,水旧有石桥,甚巧丽,今圮坏纷然。

哺至林虑山,横峙天西,如城壁相衔,争雄角锐,泼黛凝青,而高下险夷不一。

玉峰曰:“昔人称林虑名山,信哉。

”暮会邑中士大夫,皆曰:“游当自黄华始,且北而南可也。

明日,遂出北城,邑人张君佩玉偕往。

西北约二十里,入槲林。

林行一二里入谷。

两崖夹径,径并东崖,大石鳞差,马足行甚艰。

下皆绝壑Е洞,树木蓊郁,水声潺潺,使人耳目然。

前观山势峭拔奇伟,不觉失声叹异。

又一里余,崖豁地平,丛竹如云。

竹中堂殿茅亭数处,乃黄华古禅刹也,今为老氏居。

道士数辈来迎,解鞍坐览,乐甚。

殿之石柱,刻宋人题名及张相《天觉赋》、《高欢避暑宫诗》。

诗云:“南北纷纷似弈棋,高王霸业起偏裨。

情知骑虎非安计,岂是青山避屠来。

”因忆王翰林子端《游黄华诗》,盖此寺废已久,王诗云:“王母祠东古佛堂,人传栋宇自隋唐。

年深寺废无人往,满谷西风栗叶黄。

”饭余,屏骑乘,杖屦以西,涉小溪,行约一二里,山益奇,巅峰崭岫,回互掩映千万状,不可纪。

山端有小峰抉出,如立指,号仙人峰。

遇佳处,辄坐树下石,听流泉玉漱,乌语应人。

回视向来尘土中,便知隔世。

又前数武,地平可耕。

崖腋有草庵,且阑篱种菜芋,亦道士舍。

西上,路浸高。

又二里余,陟峻阪,号公主关,有崖,号梳洗楼。

意其为前代帝子游衍迹。

汉武帝女弟封隆虑公主,岂此邪?坂皆巨石,若为堡寨摧裂。

无蹊径,扪萝以登。

又里余,路穷,大岩合,若环屏幛。

稍南,孤峰削成,拔地划出,号挂镜台。

台西树林间,望山脊玉虹蜿蜒下垂,摇曳有声。

迫视之,悬泉也。

相与暗吒,因列坐台趾方石纵观。

盖泉自石门而下,初势甚微,已而散布半空,特诡异。

其始来也,如飘风扇雪,弥漫一天。

少焉,如骤雨落云,淋漓万壑。

或如飞练千尺,腾掷不收,又如珠帘百幅,联翩下坠,乍散乍聚,乍缓乍急,乍去乍来,乍巨乍细,霏微滴沥,溅面洒饥,浩荡铿钅訇,惊心动魄,可以起状志,可以醒醉魂,可以洗尘纷,可以平宿愤,亦天下伟观也。

下潴为潭,澄泓湛碧,冰莹镜明,向之水声,皆其流派。

迨出山而γ,不知其所往,此又异也。

步至岩东北,有大龛如列屋,可坐数十人。

寻绎昔人题名在龛壁,玉峰健叹,以为东游未尝见此。

移时,缅怀赵武灵王登黄华之上,与肥义谋胡服骑射,教百姓以强其国,亦一时雄杰。

张君曰:“泉之上有路坦平,直抵天平。

望绝壁有石窍,曰青龙洞尾,盖门在天平也。

其中暗黝多水。

东北有高欢避暑宫殿,址尚存,且有碑。

”以路绝,不能到。

又曰:“高欢葬此山石岩中,铁索纫其棺,尝有人见之。

”祁旧读司马氏《通鉴》云,高欢薨,虚葬漳水西,潜凿成安鼓山为穴,约其柩而塞之。

盖距此不远,与所传小异。

张又言,此山佳处甚多,惜不能遍历。

日斜,由旧路而东。

石壁而堂,石像浮屠精致。

行三四里,路忽分,张云:“由南而往殊胜。

”崖转三潭,滟出大石间,相通,号叠研。

皆流泉所潴,细流布石上,萦纡明澈。

潭水□□黝碧,云有蛟龙居。

共坐潭侧啸咏,仰山俯泉,极快惬。

南有古祠破裂,号王母祠。

祠壁石刻云:“仙人王津葬母于此。

”号仙人冢。

土人祠以祈福。

祠前有大木九,今余一焉。

赵蒙、阎光弼来游,赵镇侍行,盖宋宣和间人也。

字画亦不凡。

东有龙祠,颇整完,中有石刻纪异。

南则地复旷阔。

行荒榛蔓草中里余,复抵寺舍。

会日已暮,骑出山,顾念胜游,如在天上。

归而寝,不寐。

明发,邑中士大夫宴集,作一日留。

会姚公茂诸君南来,相约同游谷。

日昃,出南城三十里,入槲林,林比黄华颇大。

林行四五里入山,路比黄华颇夷,谷亦旷,树木繁巨,水声比黄华差小。

渡溪,至宝岩寺,寺在竹间,旧有名刹,冠一方。

遭乱,惟二浮图在。

大殿、经阁址宛然新构,功未毕。

其南崖号五松亭。

亭亡,止余一松,王子端记之。

碑阴刻刘治中涛诗。

涛亦闻人。

东北石屋号戒猴洞,洞中浮屠、石像及诸佛经刻在。

石起高齐峰端,有檐甍隐隐,号金门寺云。

有僧居,路险林深,游者罕到。

会坐西轩,轩外竹成林。

流泉琅琅,逾轩入竹,如檐溜声不绝。

东南山缺,瞰川原。

虽峭密不及黄华,而宏邃有过之者。

寺有浴室,放泉以烧。

旦入浴,神体爽。

继饭余,读张天觉《圣灯图记》及边德举寺碑文。

顷之,复杖屦西上。

崖北转,有大石方丈余,雪莹掌平,枕溪,号石席。

上刻杜相公美所作铭,铭云:“溪石齿齿,溪水潺潺。

鸣玉跳珠,水流石间。

涓涓溪月,泠泠溪风。

风吟松梢,月湛杯中。

欲醉而歌,既醉而卧。

悠悠千古,浮云之过。

充相人,辞清婉,字画亦遒逸可爱。

即共坐赋诗。

起而前,山特变化出奇。

林益深密,时时伫立从容。

霜已降,树林有改色者,于青翠中间,见红叶如春华。

又清泉白石,举步如图画。

天风卒至,树声与泉声杂,如笙竽、环佩交鸣,又若琴瑟未终,钟鼓迭起。

日光下远,林阴萝影,玲珑斑驳,龙蛇篆隶交。

余数人者坐其间,谈道论文,自谓虽此世抢攘,亦片日如仙耳。

又三四里,路穷岩合,势如黄华山。

岩巅飞瀑下流,亦如黄华水。

山疑楼阁刻画,削蜡裁金;水则络绎萦绵,千丝万络。

乃共坐泉间容与,天晴月明,映玩逾佳。

珠网玉旒摇动半天外,晶莹闪烁,姿态横生。

溅雪跳冰,潭面蜂起。

又相与赋诗道其事。

岩下多大石,细流穿石罅作金铁声。

旧有亭,号知胜,王子端作记,今无余迹。

归途,题大石龛。

晚出山,与公茂诸君别,第以不到天平为根。

还宿林虑,雨,留三日。

九月朔霁,还相台。

越重九之明日,东北行四十里,宿邺镇。

镇,古邺地,有曹魏所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故基。

暮,登台置酒,西望太行,所谓黄华、谷,皆隐约可辨。

漳水西来,如剑如练,络北台而东,盖河朔胜处也。

且其地南控大河,西连上党,东扼齐魏,北负燕赵,实天下襟喉,此自古英雄如曹、袁、慕容、高氏所以多据依。

又见故城隐嶙,冢累累相望,伤时吊古,良用慨然。

徙倚至曛,宿南台道士舍。

晓渡漳水,别玉峰南归。

后月余,玉峰书来曰:“尔当为予记之。”乃援笔识其始末。

祁居代北,乡中名山已历游。

尝谓太行魁天下,山富奇丽,志欲一览,然非偕巨公伟人不足称山之雄。

玉峰,祁姑之夫也,高名大节,一世所推。

乃今邂逅得从之游,诚遂所愿。

方将阶此过苏门,扣百岩,访盘谷,登天坛,西游河汾,观砥柱,上中条,览太华,入秦中,以迄天下形胜。

已与公有成约,会当治行。

嗟乎,世之人皆驱驰智力,以金帛车骑相夸豪,而吾侪独玩心泉石,放浪于寂寞之境,要之各有乐,未可以为彼是此非。

至于后世,又不知其孰得失,况古之圣贤莫不乐山乐水!若夫究地理,考土风,辨古今,识草木,皆不可谓亡益于学。

姑从所好,以毕余生。

或有笑其迂僻者,亦不得辞也。

乙卯春正月之望谨记。

◇北使记 #

兴定四年七月,诏遣礼部侍郎吾古孙仲端使于北朝,翰林待制安庭珍副之。

至五年十月复命。

吾古孙谓予曰:“仆身使万里,亘天之西,其所游历甚异,喜事者不可不知也,公其记之。

自四年冬十二月初,山北界,行西北向,地浸高。

并夏国前七八千里,山之东水尽东,山之西水亦西,地浸下。

又前四五千里,地甚燠,历城百余,皆非汉名。

访其人云,有磨里奚磨可里、纥里、迄斯乃蛮、航里、瑰古、途马、合鲁诸番族居焉。

又几万里,至回纥国之益离城,即回纥王所都,时已四月上旬矣。

大契丹大石者在回纥中。

昔大石林麻,辽族也,太祖爱其俊辩,赐之妻,而阴蓄异志。

因从西征,挈其孥亡入山后,鸠集群纟,径西北,逐水草居。

行数载,抵阴山,雪石不得前,乃屏车,以驼负辎重入回纥,攘其地而国焉。

日益强,僭号德宗,立三十余年死,其子袭,号仁宗。

死,其女弟甘氏摄政,奸杀其夫,国乱,诛。

仁宗者次子立,以用非其人,政荒,为回纥所灭。

今其国人无几,衣服悉回纥也。

其回纥国,地广袤,际西不见疆畛。

四五月百草枯如冬。

其山,暑伏有蓄雪。

日出而燠,日入而寒。

至六月,衾犹绵。

夏不雨,迨秋而雨,百草始萌。

及冬,川野如春,卉木再华。

其人种类甚众,其须髯拳如毛,而缁黄浅深不一。

面惟见眼、鼻。

其嗜好亦异。

有没速鲁蛮回纥者,性残忍,肉必手杀而啖,虽斋亦酒脯自若。

有遗里诸回纥者,颇柔懦,不喜杀,遇斋则不肉食。

有印都回纥者,色黑而性愿,其余不可殚记。

其国王阉侍,选印都中之黔而陋者,火漫其面焉。

其国人皆邑居,无村落。

覆土而屋,梁柱檐楹皆雕木,窗牖瓶器皆白琉璃。

金银珠玉、布帛丝极广,弓矢、车服、甲仗、器皿甚异。

甓为桥,舟如梭然。

唯桑五谷颇类中国,种树亦人力。

其盐产于山,酿蒲萄为酒,瓜有重六十斤者。

海棠色殊佳。

有葱,美而香。

其兽则驼而孤峰,牛有□脊,羊而大尾。

又有狮、象、孔雀、水牛、野驴。

有蛇四跗。

有恶虫,状如蜘蛛,中人必号而死。

自余禽兽、草木、鱼虫,千态万状,俱非中国所有。

山曰塔必斯罕者,方五六十里,葱翠如屏,桧木成林。山足而泉。

其俗衣缟素,衽无左右,腰必带。

其衣衾茵莫悉羊毳也。

其毳殖于地。

其食则胡饼、汤饼而鱼肉焉。

其妇人衣白,面亦衣,止外其目。

间有髯者,并业歌舞音乐。

其织纫裁缝皆男子为之。

亦有倡优百戏。

其书契、约束并回纥字。

笔苇其管,言语不与中国通。

人死不焚,葬无棺椁。

比敛,必西其首。

其僧皆发,寺无绘塑。

经语亦不通,惟和沙洲寺像如中国,诵汉字佛书。

子曰,嘻,异哉,公之行也。

昔张骞、苏武衔汉命使绝域,皆历年始归,其艰难困苦,仅以身免。

而公以苍生之命,挺身入不测之敌,万里沙漠,嘻笑而还,气宇恢然,殊不见衰悴忧戚之态。

盖其忠义之气素贮乎胸中,故践夷貊间若不出闺阃然。

身名偕完,森动当世,凛乎真烈丈夫哉。

视彼二子,亦无愧。

故予乐为之书,以备他日史官采云。

◇古意 #

秋江有芙蓉,颜色好鲜洁。褰裳欲采折,水深不可涉。严风下飞霜,芳艳空调歇。怅望一长汉,临川无桂楫。

◇送雷伯威 #

朔风起天末,落木鸣空山。

冰霜正凝冱,游子百里还。

出郭送将别,徘徊上高原。

如何睽离情,对此芳岁阑。

壮士志四方,不须涕ォ澜。

人生非山海,会面亦不难。

愿子崇明德,余功振文翰。

长因东南鸿,惠我金玉言。

○逸事事言补一则

平生交游赠予诗者多矣。

惟刘京叔二篇尝吟咏之:“忆昔逢君北渚秋,藉花香里醉轻舟。

三年一别空回首,千里相思更倚楼。

明月不随春物老,碧山长带暮云愁。

天平松竹黄华水,早晚柴车得共游。

”“思君一日如三载,两寄诗来慰我心。

尘土愈知人世隐,见烟遥见海门深。

贫来笑我尝痴坐,乱后怜君更苦吟。

历下亭前春水阔,扁舟何日重相寻。

●卷十四 #

○归潜堂记 #

刘子朔方人,生于云中之浑源山水之间。

髫龀从父祖仕宦大河之南。

初知诵读,偶属为童子学。

少长习时文,为科举计。

然亦时时阅古今词章,窃读史书,览古今成败治乱,慨然有功名心。

未冠计偕,试开封礼部,中之。

及庭而绌,于是始大发愤,以著述自力,颇为先达诸公所知。

又结交当世豪杰,未有不与以文字往还者。

旧有田淮水之阳,春夏在陈视耕获,秋冬必入汴避乱,且从诸公讲学。

已而先大夫下世,遂经纪家事。

然读书为文亦未尝少休。

间四方交游来,把酒论文,谈笑连日夕,或留之旬月不令去。

时虽少年,未遂其进取心,而会友著书亦自乐无歉。

岂知一旦时移事变,流离兵革中,生资荡然,僮仆散尽,从行惟骨肉数口、旧书一囊。

由铜壶过燕山,入武川。

几一载,始得还乡里。

乡帅高侯为筑室以居。

所居盖其故宅之址,四面皆见山。

若南山西岩,吾祖旧游。

东为柏山,代北名刹。

西则玉泉、龙山,山西胜处。

故朝岚夕霭,千态万状。

其云烟吞吐,变化窗户间。

门外流水数支,每静夜微风,有声琅琅,使人神清不寐。

刘子每居室中,焚香一炷,置笔砚楮墨几上。书数卷,偃息啸歌。起望山光,寻味道腴,为终日乐,虽弊衣恶食不知也。

闲尝自念,幸生而为儒,忝学圣人之道。

其平昔所志,修身治国平天下,穷理尽性至于命,进则以斯道济当时,退则以斯道觉后世。

今当壮岁,遭此大变,更赖先人之灵,得返乡里。

幸而有居以自容,将默卷静学,以休息其心力。

况世路方艰,未可为进取谋,因榜其堂曰“归潜”,且以张横渠东西二铭书诸壁。

客有过而诘之曰:“今吾子生当乱世,政英雄奋发之秋,大而可以分疆据土,奉王命为诸侯;下而可以附雄藩巨镇,驰骋才谋取富贵。

或如终童请长缨,入越,羁其王献北阙下,以功名著。

不然,当效苏季子、司马长卿以文词谈说干人主,六印驷马耀乡俗,吾子奚独韬光晦迹,甘为弃物于一时,使平日所学眇不见锋焰,亦鄙陋之甚也。

”刘子曰,嘻,若亦不闻君子之道乎?盖君子之道以时卷舒。

得其时而不进为固,失其时而强进为狂。

且先顾其内之所有何如,亦不在夫外也。

吾平生苦学,岂将徒老焉?顾自鬻自求,贤者所耻,加之新罹蹇难,始欲自修,且将扫除吾先祖丘墓。

果其后日为时所用,亦安肯不致吾君、泽吾民?如或不然,虽终身潜可也。

《易》曰:“龙德而隐,遁世无闷。

”传曰:“君子若凤,治则见,乱则隐。

”吾虽非圣贤,亦安敢不学乎?若非知吾之志者也。

客既去,遂书于堂以记之,且歌曰:

南山漠漠兮,浑水洋洋。

桂椒葱蔚兮,松柏青苍。

清泉涌其下兮,白日以如霜。

兕豹ㄣ伏兮,鸾凤翩其来翔。

世溷浊而不照兮,蹇羝骋夫先路,荆榛蓊以蒙达兮,野纵横其豺虎。

矧余志之迂兮,了罕罕而畴伍。

归欤!归欤!其潜于南山之下。

又歌曰: #

潜于农挚之侣兮,潜于渔望之徒兮,顾惟不肖,岂敢与俱兮!惟兹一堂,有琴有书兮,学其所不知,求进于圣途兮。潜乎!潜乎!亦可以为娱兮。嘻!

○归潜堂铭并序

“潜”之为言隐也。

古之所谓隐君子者,无江海而闲,不山林而幽,盖藏器待时,乐天知命,不潜而潜者也。

吾京叔之文之行有不可掩者,而以“归潜”名所居堂,第恐欲潜而不得耳。

且吾闻之《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

”应处而出非道,应出而处亦非道。

语、默何异哉!夫鱼不厌深矣,龙德则不然,升潜以其时。

孔子,圣之时者也,乃所愿则学孔子。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其论逸民则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艮,止也。

圣人彖是卦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庄周,阳挤阴助者也,至其举养生之道,亦引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

”岂有吾圣门弟子反专于潜之一字者邪?京叔以书求铭老夫,告京叔,能勿忘乎?谨为铭曰:

仲尼驻车蚁邱浆,宜僚陆沉于其旁。

夫妻臣妾登屋梁,季路往视渠以亡。

但见虚室依颓墙,古人潜德不欲彰。

那用此字书其堂?况君年甫三十强!撑肠拄腹经传香,文气浑尔诗笔昌。

户外屦满名飞扬,吾恐自此饶荐章。

远来乞铭何可当?拈出圣语语颇长:用之则行舍则藏,无入而藏出而阳。

得时忌作天际翔,勿以深眇贤庚桑。

归欤归欤且和光,铭哉铭哉幸无忘。

◎诗

○定庵老人吴章德明

城上栖乌尾毕逋,归来小隐与时俱。高山流水谁同听?明月清风德不孤。富贵于人真暂热,文章照世足为娱。庙堂一旦求遗逸,只恐终南是仕途。

◇定斋居士李献卿钦止

落落奇男子,生有四方志。

万言长策六钧弓,三尺太阿秋水似。

不喜雕虫技,不作儿女悲。

长安市上曾纵酒,奴命五陵年少儿。

龙荒万里期一扫,踏碎轮台碛西岛。

便调金鼎佑无为,凤池坐数汾阳考。

世无礼乐二百年,追踪直拟三代前。

嘉生叶气越唐舜,坐令米斗三四钱。

谁知天地遽翻覆,沧海横流陷平陆。

又如烈火焚昆山,孰辨顽石与真玉?平生事业安用为?携家径走南山陲。

布衣粝食混渔钓,妻孥粗足常熙熙。

数椽茅屋门横水,尽著光阴文字里。

有时俯仰尘土间,扰扰干戈如斗蚁。

我有一言君试听,乾坤万古真邮亭。

但教定宇天光发,区区世间富贵何异蜾蠃与螟蛉?

◇河东白华文举集句

天其未厌卯金刀,池上于今有凤毛。

有才不肯学干谒,便入林泉真自豪。

衣如飞鹑马如狗,野饭盈盘厌葱韭。

仰天大笑出门去,桃李春风一杯酒。

列卿太史尚书郎,五更待漏靴满霜。

何如一身无四壁,醉踏残花屐齿香。

人物尤难到今世,浮云柳絮无根蒂。

不须辛苦上龙门,秋水寒沙鱼得计。

◇西岗吕大鹏鹏举

扰扰人间世,荧荧风烛光。谁能逃厄数?况复入吾乡!岚秀充朝馁,冰弦响夜堂。堂中幽独否?昆季足徜徉。

◇太原元好问裕之

南山老桂几枝分?翰墨风流属两君。共说人间好歆向,争教茅屋著机云。备尝险阻聊乘化,力战纷华又策勋。却恐声光埋不得,皇天久矣付斯文。

◇王官麻革信之

逃渔鱼深处,避弋鸿冥飞。

古来贤达士,亦复咏《采薇》。

南山先庐在,兵尘怅睽违。

山空无人居,惟见草木肥。

翩然千年鹤,一朝复来归。

新筑临浑水,行径窈以微。

清流鸣前除,白云入晨扉。

回头陵谷迁,万事倏已非。

著书入理奥,得句穷天机。

前路政自迫,此道傥可几。

殷勤抱中璧,黾勉留余晖。

第恐遁世志,还负习隐讥。

永怀泉石上,一觞与君挥。

惜无凌风翰,遐举非所希。

◇又

尘土悠悠ネ客,一堂千古入幽潜。喧无车马云迎户,静有琴书月挂檐。浑水清泠通竹过,南山苍翠与天兼。遥知吟啸同云弟,剩有新诗洒壁缣。

◇仰山性英粹中

二陆归来乐有真,一堂栖隐静无尘。诗书足以教稚子,鸡黍犹能劳故人。瑟瑟松风三径晚,细雨满城春。因君益觉行踪拙,又为浮名系此身。

◇东城李微子微

沧海成田后,携家返故乡。

披榛寻旧址,借力构新堂。

山给窗扉翠,泉供枕簟凉。

故田依浑水,别业胜淮阳。

侍御遗风在,南山庆派长。

芝兰宜并秀,鸿雁自成行。

经史胸中业,龙蛇笔下章。

行当依日月,宁久事井桑。

尚父终辞渭,阿衡定佐商。

飞潜无定迹,易道个中藏。

◇析津李惟寅舜臣

浩浩干戈里,怜君遂隐君。云蒸秋潭冷,月落夜窗虚。岁月杯中物,生涯几上书。潜中有真趣,吾亦爱吾庐。

◇又

地僻心偏远,人闲物自幽。功名真敝屣,轩冕等浮沤。野鸟从喧寂,山云自去留。一杯浊酒外,万事付休休。

◇蒲城薛玄微之

肯构茅堂养道真,满前俗事罢纷纭。溪夜钓波心月,汾曲春耕陇上云。长笑熊罴劳应梦,肯教猿鹤怨《移文》。斩新传得安心法,万壑松风枕上闻。

◇又

奔走红尘二十年,归来参破净名禅。忙开鞠迳成嘉遁,静闭柴门草《太玄》。千嶂云岚真辋谷,一川风月小壶天。旱时若用商岩雨,应遍齐州九点烟。

◇又

故山泉石稳栖迟,纬国才名恐四驰。节信情高方著论,渊明心远更能诗。素琴黄卷真余乐,明月清风无老时。只恐葛龙潜不定,一声雷雨跃天地。

◇金城兰光庭仲文

几年踪迹寄兵尘,且喜归来见在身。满眼云山犹可隐,一庭松菊未全贫。定惭巧宦卢藏用,却爱成名郑子真。只恐池中非久处,伫看雷雨起天津。

◇渔阳赵著光祖

万里烟埃气尚炎,秋风携手赋“归潜”。当时北望长劳梦,今日南山副具瞻。鸿雁不飞闲日月,无语静依檐。遥思二陆犹如此,自愧区区未属厌。

◇河东张纬纬文

结庐高隐谢尘埃,浩气元从道学来。北阙云烟无梦到,南山草木觉春回。四时风月供吟笔,万古乾坤入酒杯。却恐汉庭须羽翼,鹤书未许老岩隈。

◇太原高鸣雄飞

高情谢氛央,归隐南山隈。

颓然一茅屋,萧洒无纤埃。

胜概纷满前,怀抱长好开。

舒啸野云乱,浩歌空翠来。

瑶花晚夕静,相对挥清杯。

太虚风露下,幽兴何悠哉!回首区中人,扰扰良可哀。

◇又

黄鹄入寥廓,龙性何能驯?英英刘处士,天子不得臣。

卧老草堂月,吟尽南山春。

野饭足藜藿,幽兰充佩纫。

一杯石上酒,静见天地真。

万虑此都寂,孰知名与身。

灵运卧岩幽,子陵钓渚滨。

神超物不违,异世等达人。

我无玄豹姿,亦欲事隐沦。

空歌《紫芝曲》,早晚由东邻。

◇邢台刘德渊道济

南国堂堂二“凤雏”,年来归隐旧茅庐。四围山水境何胜?一室琴书乐有余。长啸松林月明夜,行吟菜圃雨晴初。荒芜庭院人休诮,天下终期一扫除。

◇水刘肃才卿

屠龙破千金,梦觉人已非。二陆不可作,故山归采薇。江湖鸿雁乐,原隰飞。惆怅朱门客,思归不得归。

◇龙江张仲经 #

羸骖短仆行夷犹,西京才子云二刘。

荒山穷僻厌岑寂,长裾遍谒东诸侯。

手中虽无丈八矛,胸蟠《河图》与天球。

有时吐出作灵瑞,坐令宇县还殷周。

忆昨长鲸吞古汴,千里还家异乡县。

筑堂故址号“归潜”,要使新诗走群彦。

方今河朔藩镇雄,衣冠往往罗其中。

两贤胡为独不出,埋光铲彩为冥鸿。

朝亦潜,暮亦潜,东山不起吾何瞻?山中为问谁相识,白鸟孤云自入帘。

◇燕山张师鲁明道

岐路荆榛万险夷,丈夫出处不磷缁。莫夸荀氏八龙集,且羡陆家双凤仪。尘世浪随春夏改,寸心惟有鬼神知。蒲团泽几炉烟静,卧读黄庭乐圣基。

◇东明张特立文举

陵迁谷变海波翻,筑室渠能返故园。夜雨对床闲炼句,春风满座共开樽。都无北阙功名想,且喜南山气象存。才大到头潜不得,已传华萼出蓬门。

◇山东勾龙瀛英孺

世路艰难已饱经,归来一室晦虚名。任他沧海掀天恶,喜我南山照眼明。云气冷侵吟砚润,棣华香泛酒杯清。故园未遂归休志,惭愧刘家好弟兄。

◎续录新增 #

○浑源刘先生哀辞并引

岁庚子,经甫逾童,获拜先生于馆舍,而遽南轫,阔越八九载。

己酉春,先生往来燕赵间,始得奉杖屦。

格言、义训虽屡得闻,而顽钝椎鲁之资,杆棘而不入,是以尘心槁思,渴而未沃也。

庚戌春,方负笈南迈,以遂抠衣之问,而凶讣掩至。

继而其弟文季来,以先生易箦时所付一书四十篇曰《处言》见示,经再拜雪泣读之,其辞汪洋焕烂,高壮广厚,约而不缺,肆而不繁。

其理则诣乎极而穷乎性命,于死生祸福之际尤为明析,非世之所谓文章、古所谓立言者也?于是感愚志之不卒,伤先生之不天,悯吾道之不竞,恨愤惋激,吐辞以哀之。

呜邑扼吭,不复条贯。

其辞曰:

浊河绝流大梁亡,日入地底阴磷光。

百年秀孕隳大荒,文源湮汨甚滥觞。

三五在北辉其芒,姑为维持为主张。

砭A8沉痼开膏肓,护籍偾踣扶颠僵。

碧云双凤方翱翔,忽弱一个危乎姜。

当年振羽来朝阳,竹花蹴落桐花香。

岐山山头唤文王,一鸣燕雀惊且狂。

总角独步高昂昂,旁魄瑰奇古锦囊。

飚然声价腾且骧,飞蒙茸兮走陆梁。

挺特温润直以方,有虞圭璋夏琮璜。

波澜老成肆汪洋,洞庭万顷澄秋霜。

上稽韩柳下苏黄,探道索古追羲皇。

一编《处言》含天章,立意造语攀荀扬。

呜呼天道其何量?既与之德不与昌,既与之年不与长。

浑源之山空苍苍,相台台下天荒凉。

元气索莫真宰藏,南山家世两渺芒。

有弟有弟涕陨裳,有识有泪如清漳。

奠桂酒兮陈椒浆,魂兮来归摧肝肠。

魂兮不来空所望。

呜呼天道其何量?

◇追挽归潜刘先生王恽

我自髡髦屡拜公,执经亲为发颛蒙。道从伊洛传心事,文擅韩欧振古风。四海南山青未了,一丘洹水恨何穷!泫然不为山阳笛,老屋吟看落月空。

◇补笺 #

通寂老人陈时可,字秀玉,燕人。金翰林学士,仕国朝为燕京路课税所官。

庸斋先生薛玄,字微之,华阴人。仕至河南府提学,有《易解》行于世。

高鸣字雄飞,岢岚人。历彰德路总管,召为翰林学士。至元五年至御史,迁吏部尚书,终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