弢园笔乘 #
清 王韬 #
◎洪逆琐记 #
洪逆之长兄仁发,次兄仁达,同父异母,并务农业。
自窜陷金陵后,封其长兄为伪安王,次兄为伪福王。
初东逆独揽伪政,其余皆不得预。
自东逆为北逆所杀,而北逆旋又为洪逆所诛,贼中无人可任。
洪逆以为任疏不如任亲,遂命其两兄同握大权。
仁发、仁达本一无赖村氓,惟知以邪教惑人,所属往往不遵其统辖,多倾心于翼贼石达开。
仁发乃逐翼酋出之于外。
后李秀成渐用事,谏洪逆勿专任安、福,特荐蒙得恩、林绍璋以分其权。
以官军围金陵日逼,洪逆颇深疑忌,所用多族人,仁达尤信任。
然二人所为,暴虐恣肆,多行不义,为忠酋所衔恨。
迨官军克金陵,仁发死于乱兵中,仁达匿于破屋,为萧军门所擒,讯明后,处以凌迟极刑。
仁发有子曰和元、利元,皆为官军所杀。
洪逆有母七十余,先洪逆死。
洪逆生有三子,长即伪幼主洪福瑱也,自幼喜弄文墨,亦好作盲词,笔意有类于其父,其造作荒诞之语亦相若。
尝谓助天斩蛇,洪逆斫其首,而己断其尾。
官军攻克金陵,积薪自焚其宫。
时忠酋授以良马,乃得突围出。
半途得遇其叔伪干王,从之行。
有河亘其前,浮水径渡,遂至江西境。
图剃发易服,从间道归粤。
贼中有诣官自泄其事者,乃成擒。
江西抚宪沈葆桢亲讯之,供不少讳,供词中多引文相国《正气歌》以自比,尤可笑也,卒亦治以极刑。
贼每攻城,必先于城外筑高台,而以贼酋登其上说法,谓之讲论天情。
大率言天父天兄救世为心,特命各伪王降世教民,俾得脱灾享福。
盖其窃西教之余绪,而文以诡诞无稽之说,于是邪且怪矣。
贼破金陵后,有男馆女馆之设,男女无许觌面语,夫妇有涉私者,辄斩以徇,谓其犯天律也。
男女馆皆逼人拜上帝,谓之敬事天父,以黄纸奏章作誓语,谓之悔罪。
贼中赞美语,南贼所撰,率众朝夕诵之。
每日睡起饮食,必默念,小子跪在地下,敬谢天父等语。
谓天父七日造成天地山海人物,每阅七日为一赞期。
街设大旗,写明日礼拜,各宜虔敬。
三更具果品糕饵,群诵赞美。
各伪府金铙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贼有酋目病者,代为焚章祈天,其词甚哀。
凡此无非煽惑诞妄,非真有邪术也。
洪逆最喜掉文字,其所改之字,不可以意测。
如圣改正,上改尚,耶改耳,华改花,国改郭,火改亮,清改菁,老改考,亥改开,卯改荣,丑改好等类,不胜枚举。
社稷宗庙俱为妖,帝王京都俱为僭,悉令删除。
贼中别刊《时宪书》,谓之颁历。
略仿西国法,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每年以三百六十六日为率,不复置闰。
且以每四十年为一加,每月三十三日,每四十年为一斡旋,每月廿八日,更为无理。
又以不知时日算法,时多舛误,癸丑二月初十日,又讹一日,故干支亦迟一日。
初不许用日月二字,后仍用之,谓由天父改还,真堪喷饭。
咸丰四年,岁在甲寅。
正月元日,贼营为十二月廿四日,合计之,前后共差六日。
贼中伪书名目甚多,皆洪贼自作。
其有伪诏书者,自戊申始,至癸丑陷金陵止,则出曾钊杨、何震川诸贼手。
何震川者,粤西人,贼中伪探花也,淫乱邪怪,自供不讳。
又有所谓天父下凡诏书者,更堪发噱。
自咸丰八年以后,则多出自干逆手笔矣。
贼所设立伪官,不分等级,而必以天字为区别,牛鬼蛇神,奇怪百出。
伪王之下,则有掌率统管天将、朝将、国将,下则有义、安、福、燕、豫、侯六等。
伪爵之下,乃系伪职,自丞相以至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旅帅、两司马,此为伪正职,余俱为伪杂职。
伪丞相有正副,更有以天、地、春、夏、秋、冬为次序者,计一十有四名。
伪殿前丞相四名,检点三十名,指挥三十六名,将军及总制,俱分金、木、水、火、土为定数。
每伪总制一,统监军一,军帅五,师帅二十有五,旅帅一百二十有五,两司马六百二十有五。
此外守城有伪巡狩将军,驿递有疏附总制,关隘有提关指挥。
洪逆伪府有六部伪尚书,有侍卫九十有六,以天字及二十四气分名。
有左右史诗臣、朝议、诏书、诏命,东贼伪府有尚书、承宣、参护、仆射,各数十名,其余伪王以次递减。
他若管理贼物者,俱为典官。
由承宣以前附贼者,均为伪功勋加一等。
其为伪王之昆弟叔侄者,皆称为王宗。
贼中又设女官,亦有义、安、福、燕、豫、侯六等爵,而以贞字为别。
其在伪府者,有女丞相检点,在外统带女馆者,至军帅止,余为女百长。
贼中服色,伪王帽绣龙凤,袍靴皆然,均用黄。
伪侯相帽用凰,伪检点指挥帽用麟,均黄袍。
伪将军总制帽用狮,伪监军军帅帽用虎,均红袍。
伪师帅、旅帅帽用彤,均兰袍,伪两司马用鹤。
有职者头系黄巾,余用红巾。
伪女官皆以黄帕蒙首,上写伪衔。
女官多跣足乘马,皆粤东西人。
至于贼之称呼,尤为可哂。
各伪王皆僭称千岁,而又以字别其大小。
如洪逆长兄称显,次兄称伦,干贼称福,翼贼称喜,英贼称禄,忠贼称荣,赞贼称耀,侍贼称雄,辅贼称威,章贼称寿。
其妻称伪王娘,其长子称伪嗣君,伪正女称金。
掌率义、安、福、豫、燕、侯以至军帅,僭称大人,子僭称公子,女皆称玉。
师帅至两司马称善人,子称将子,女皆称雪。
掌率六等伪爵妻称瑞人,伪丞相至军帅妻称贞人,师帅至两司马妻称夫人,又有称伪官之妻为贵姣等名者,尤为穿凿不通。
贼中所有庆贺佳节凡六:正月十三日,为天兄升天节;二月二日,为报爷节;二月二十一日,为洪逆登极节;三月三日,为爷降节;七月二十七日,为东贼升天节;九月九日,为哥降节。
又各贼每逢生日,馈物者不绝于道,而女官送礼尤盛。
以糯米制成各色糕饵,列于方几,令人肩之先行,前以金锣黄伞为导,后则士官跣足乘马,送入伪府。
至日均贺,倍诵赞美,谓之酬谢天父。
洪逆父子生日,俱赐宴,畀以银牌,并演乡间杂剧为乐,而不自知其丑。
各逆生日,先期逼人进贡院考试,东贼则为东试,余仿此。
所取伪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各一,伪翰林数十,伪进士数百。
又逼选民女百余人,先送伪丞相衙再选,约得十五人以进各贼。
洪逆东逆各六,北贼二人,翼贼一人,谓天父赐美女以偿其劳也,言之可涕。
贼王居伪名府,贼官居伪名衙,计阖城贼馆不下千余处。
伪府则有辕门二,大门三,高可数丈,门墙壁悉采画龙虎。
甬道中筑高台一,两旁悬金锣数十,有事则鸣锣以达。
门以内不准男子入,皆以女侍传递,肴馔酒浆,皆有伪典自外传进。
后有堂室园圃,多至数百,少六十余间。
若伪衙,则择民居之高大者加以粉绘,其余或用红笺作联,或以黄纸写朱字,遍贴大门,以为美观。
门外多建瞭台,高数十丈,以备望远。
洪逆伪府,以前制军署为之,在城北,壮丽胜他处。
大门额一曰荣光门,二曰圣天门,皆以真神冠之。
两旁有木栅,内横匾数方,皆伪寮所赞颂。
左右有亭,高出墙外,覆以璃琉瓦。
二门内伪朝房东西各数十问,西有一井,以五色石作栏,上镌双龙,石质人工,俱极坚致,非近时物也。
伪殿前牌坊一座,上下皆雕龙纹,饰以金彩。
伪殿尤高广,梁栋俱涂赤金,文以龙凤,光耀射目,四壁采画以龙虎狮象。
伪殿之东,有墙之围,凿池于中。
池方广各数十丈,池心以青石砌成一船,长约十余丈,广五六尺。
北面又有半亭,高仅数尺,式如字藏。
东贼伪府稍减,其旧者已于咸丰六年为北逆付之一炬,后重建伪幼东王府,名曰正九重天廷。
伪府后有园,入门有亭,亭畔有花椒二株,荫可半亩,圆实蕃衍,馨香可人,自亭而北,叠石为山,绵延不断。
群山之麓,清泉绕焉。
诸伪王府,无不有园,叠石凿池,穷极奢丽,楼台亭榭,逶迤相属,皆役使所掳工匠为之。
北翼两贼所居,但画门用锣而已。
伪衙如伪侯画凤,伪相画象,余仅贴红条。
贼相见,下一等者跪,不揖拜,爱跣足,虽服袍乘马亦然。
嗜著朱履,厚其底,几半尺许。
每乘马出,携洋人所制八音匣,铿锵作声以为乐。
每与官军角拒,发伪令,必先吹角以集人,至北贼伪府听令,后改在翼贼府。
以贼目二人,一持名牌,一执尖角旗,率群立俟指挥。
每战则驱被胁者在前,而积贼随其后,败则祈跪天父。
官军或以为有术,往往疑慑不进,不知正可乘喃喃时并力研杀之也。
贼中夜间口令,以所颂赞美诗内二字颠倒为号。
每值元旦,各贼飞剌相庆贺,见面不跪不拜,但称曰高升。
贼初以演剧为邪歌,继于池州得戏班衣服器具数十箱回金陵,乃招优伶装演,筑台于清凉山大树下,东贼观之喜甚,于是贼中皆尚戏剧。
各贼伪府,朝夕敬拜天父,男乐在外,女乐在内,遍搜金陵乐妓以充此役。
每伪王处数十人,晨暮琵琶,以供赞美。
◎记忠贼事 #
伪忠王李秀成,原名以文,广西梧州府藤县宁风乡人,居于长恭里新旺村,佣耕自活。
少时从其舅氏读书,及长乃归父母家,生计窘乏,时难自给。
二十六七时,值洪逆煽众作乱,路经其村,乃裹胁而去,隶于伪春官丞相胡以晃麾下为兵。
后贼中有选举之令,酋东举之为右四军帅,令踞守金陵太平门外新营,旋由伪监军擢至伪指挥。
时捻逆张乐形、龚得树,以数十万众横于三河尖,忠贼结之以自固,声势颇张。
乃封为伪地官副丞相,俾踞桐城,以抗秦军门定三之师。
围甚急,忠贼求援于陈贼玉成。
陈贼率党攻陷庐江,即溯俾江,窜大关出桐城之后,以断吾军饷道。
桐城地势,一面高耸,一面平坦,陈、李二贼,内外合击,吾军大挫,围师遂解去。
忠贼旋扰六安、霍山,贼党渐盛。
丙辰抗张国梁军于仓头,镇江踞贼吴汝孝从城内突出,我军遂乱,退驻丹徒,而扬州遽陷,吉中丞阵亡。
忠贼即回金陵贼巢,出死力以冲,孝陵卫大营亦溃,向帅以劳瘁卒于丹阳。
时贼内乱,自相屠灭,是以不能大逞。
戊午张帅复围金陵,忠贼时已受伪侯,屯于黄池,一切伪政,由其指麾。
招集芜湖贼众,由昭关顺流而下,陷全椒、来安,纠合陈贼攻走德军,以分下游官兵之势,骚扰江皖间,故贼巢得有接济,围虽严未能即下也。
忠贼在浦口时,吾军中有招其投诚者,为洪逆所闻,惧其去也,乃伪封为忠王,更书“万古忠义”四字赐之。
庚申春,忠贼由芜湖取间道至广德,窜泗安,由武康陷杭垣,浙省大震。
由是张帅分兵往援,而忠贼已自广德至建平,大合贼军,萃攻大营。
伪辅王杨辅清窜高淳,伪侍王李世贤窜溧阳,伪英王陈玉成窜江浦,四面夹击,寇氛猝炽。
吾军势分粮匮,各无斗志,大营遂溃散。
张总统殉节于丹阳,和帅身缢于浒关,苏常尽陷于贼,继嘉兴亦为贼党所破,江浙之间,遍地皆贼也。
辛酉冬,杭垣亦陷,宁绍温台各郡邑,相继失守。
是年忠贼曾窜江西湖北,收纳叛民数十万,为曾军所扼,狼狈逃回。
而安庆亦于是秋为官军克复,断贼上游之臂,其势遂沮。
壬戍,上海西人调集劲旅,翼助中国。
时贼围沪之师号称百万,西人一鼓而下之,青浦、嘉定势如破竹。
曾帅之军亦已由上而下,芜湖、巢县、无为、梁山皆属我军,直捣金陵。
洪逆屡促忠贼纠党回救,忠贼密献曰:“曾帅之军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彼逸,且以常胜之师而临我屡挫之众,不可与争。
不如多备粮食军械,为固守计,伺其懈而击之,蔑不济矣。
”洪逆不从,于是李宫保克苏常,左中丞克宁杭,运兵并进,逆寇贼尽窜,仅踞金陵而已。
甲子六月,官军入金陵,忠贼以己乘马乘幼洪主洪福填,而同匿于清凉山。
既夜,乃舍命冲营而出,逃于民家,为官军所擒,戮之于金陵。
噫!忠贼特一田家牧竖者流耳,初何有韬略谋勇之足言,乃天心厌乱,竟假其手以扰江浙,苍生涂炭,死亡如积,岂其劫运之所钟欤?祸患相寻,系于是人,彼苍之意,岂可测哉?
◎记干贼事 #
干贼,洪逆之从昆弟也,名仁玕,字益谦,少习举子业。
当洪逆作难时,县令知其为寇族,执而系之狱,后有为之缓颊者,始得释遣归家。
乃逃之香港,授西人书以糊口。
咸丰癸丑,洪逆陷金陵,伪僭伪号,建伪都,势张甚。
干贼思欲往投,特未得间。
八月,上海刘丽川乱作,矫称奉洪逆命,遥受伪封,干贼乃拟籍以达洪逆。
有西人助以资斧,始得航海至,仍住西人舍。
居年余,无计可通,西人但以幸舍处之,绝不为之画策,于是困甚求归,仍返粤中。
七年复取道于庾岭,由江西而至汉口,籍卜筮以供旅资。
客中与之往来者,悉不敢少露踪迹。
久之知所住家,固与金陵贼党相通者,凡米粟转输,所以济寇用者,恃以为东道主。
一日偕主人登楼去梯,长跪自白其故,求主人代为设计,得达贼所。
主人慨然引以自任曰:“此事易易耳。
”使附货舶渡江,遂入贼境,始谒洪逆,大喜逾望,立畀伪封为干天福,盖贼中之显职也。
逾年宠任益深,即升为伪干王,兼称伪军师,掌文衡正总裁,一切伪政,咸决其手。
特创伪王府,大兴土木,自书其两壁云:“干戈底定,王道荡平。
”贼中屡开伪科,考选甄别,悉委干贼,而干贼亦妄欲以收揽人才为己任。
所有为伪主考伪总裁者,无不奔走其门下。
顾干贼性懦缓,仅能掉弄文字,实无才略。
楚粤老寇,自恃百战勋劳,必当大酬厥功,而干贼以后起新进,无尺寸建白,一旦骤出其上,因是多不平。
洪逆亦微闻其故,择其功巨酬薄者悉授封伪王,或有以纳贿得者。
于是贼中徒拥虚名,无所统制,而疆场之陷阵冲锋者,皆有劳而无赏,因之无不解体。
干贼耻己无武功,请于洪逆,愿提师解安庆之围,咸丰十一年正月,干贼率党出伪都,盛饰军容,途中慨然谓其下曰:“此大丈夫得志一时之所为哉?”因议先攻江西,翼分官军之势。
时集安庆城外者有六伪王,伪王长兄洪仁发,伪王次兄洪仁达,伪辅王杨辅清,伪章王林绍璋,伪英王陈玉成,伪党数十万众,厚集其阵,期一鼓以退官军。
曾中丞国荃以奇兵当其冲,督兵捍御,躬冒矢石。
守城贼将为叶芸来,百战之悍寇也。
城外皆官军,外援之贼,又在外围。
而曾军于外复成长围,环之三匝,并命相持,六伪王皆不得前。
至七月,伪于王最先遁归,盖洪逆促之还伪都也。
是年冬,安庆卒为官军所复,洪逆追咎干贼援兵不力,师劳无功,贬其伪王位,旋又以伪王娘之谮,尽削其权。
伪王娘者,洪逆妻也,梦干贼身御龙衮,而首冠翎顶,谓其心未忘官军,不可大用。
是的西人之至伪都者,络绎于道,皆住干贼家,以干贼向在香港,多与相识也,出入贼中,招摇于市。
洪逆闻之颇不喜,故特假梦兆以抑之。
同治元年,官军围金陵急,干贼预守城,后仍还其旧封。
迨官军克复金陵,干贼先火其伪府,乘间夺路得逸,与伪幼主洪福瑱偕遁。
其众尚数百骑。
遁时遇一溪,与众浮水而过。
中有一人屡顾伪幼主者,干贼即手刃之,众皆股栗。
窜至江西,谋易服剃发潜归东,为其信任之人密白于官,遂被执。
时豫抚沈中丞葆桢,特委他员审鞫,干贼词色不挠,历供前后作贼事不少讳,越日即置诸极典。
迹干贼生平,特一粗识之无之一庸妄男子耳,即在贼中,亦不过掉弄文字以自矜异,与夺地覆城之悍党较,其罪尚可末灭,徒以位列伪王,分居寇族,妄思僭逆,遂陷大戮。
使其戢影潜踪,自匿穷荒遐岛之中,则虽至今存可也。
◎记英贼事 #
伪英王陈玉成,原名丕成,广西桂平县白沙人,与翼贼所居相距不过数十武。
在乡深相要结,金田谋逆时,仅隶于行伍。
自入踞金陵后,稍稍用事,由十八伪指挥迁授伪职冬官丞相。
向帅提数万之众固围金陵,自孝陵卫至东南七瓮桥,连营筑垒,环守甚严,而镇江亦为吉中丞所困。
贼城守伪将吴汝孝,飞书诉急于洪酋,陈逆乃与伪地官副丞相李秀成、伪春官丞相涂镇兴、伪夏官副丞相陈仕章、伪夏官又正丞相周胜坤诸贼,同下援镇江。
甫至汤头,而张总统国梁兵已抵境,兵贼相接,大小数十战。
吉中丞时驻扎九华山,闻警遣兵来助。
贼中侦知之,特选敢死悍酋以为冲锋。
及战,互有胜负。
贼众不得已,乃令陈逆乘小舟,由镇江水关入。
水面炮船森列,陈逆奋力冲突,水师不能御,遂得入城,与吴汝孝合。
汤头故有小河,由大江歧流通山下,一曰汤头岔河,一曰汤水山边。
宫军本屯营河滨,依山阻水以为固。
贼兵探知其处,图移营相拒。
旋据汤水山边,为乘间溃围计。
官军乃拔寨以堵其进,距城较远,陈、吴二贼乃得从城中突出,城外贼已选锋整队以待,并起夹攻,前后相应,官军遂不能支。
先是贼乘夜潜至汤头岔河驻扎,官军力战,相持至午,官军始知后路被袭,急思还救,阵遂动。
两处相隔约一十余里,甫欲回兵,而城贼之众大至,勇锐百倍,官军夺气。
翌日黎明决战,官军以众寡不敌奔溃,十有六营尽陷于贼,贼众遂群聚于九华山下。
吉中丞守御严密,不得遽破,贼乃由金山径渡瓜洲,陈逆攻上桥破之。
时官军结营于红桥卜著湾三汾河诸处,大小相连,一百二十余垒,望风齐溃,扬州遂再陷。
所掳辎重,尽运入镇江贼巢。
贼既大股渡江,仅留周胜坤守官军旧营。
官军探知其虚,进兵取之,以断归路。
贼又取道于六合,张总统国梁自率骁骑邀截之,不使一贼得通。
贼不得已,仍从金山绝流而渡,径攻高资。
吉帅兵驰援,中伏猝败,为贼兵驱之高资山中,首尾不能救援。
吉帅知势不敌,临阵自刎,官军大溃。
张官自六合驰至,则已不及,乃驻师于丹徒镇,以扼贼冲。
时贼势方锐,逆目吴汝孝,又以悍贼千余继之,进攻张军,张军亦溃,汤头所守官军尽撤。
直驱至伪都,东贼令尽破孝陵卫向营,使屯军于燕子矶,翌日乃困瑶化门官军。
适张军收集残众复至,而伪翼王亦率曾锦兼、张瑞谋两悍酋引众相助,官军势益孤。
向、张二军连战皆北,委弃军实山积,皆以资贼。
陈逆遂陷句容,困丹阳,鸱张狼顾,几不可制。
向、张皆退驻丹阳,并力坚守,贼不能下。
向帅以积劳死于军,张总统国梁代抚其众,流涕誓师,慷慨决阵。
一战而解南城之围,擒戮无算。
伪十三检点周得贤,贼中之骁将也,在阵授首,贼众股栗,乃遁三角村,距句容城二十有五里许。
时东贼方谋篡伪位,洪逆檄召北贼诛之,东北贼党互相杀,一时积寇死者不少,于是贼中可任事者无其人。
陈逆方在外拒官军,拥众颇盛,乃畀以显职,封为成天豫。
翼贼方被逐出伪都,道经宁国,悉以前攻宁国之众委于陈贼,令统之,以解宁国之困,翼贼旋复他往。
忠逆李秀成,被困于桐城,遣使驰书告急于陈贼,请其速援。
陈贼以宁国一隅未能旦夕解围,而桐城之困急于眉睫,乃即由枞阳渡江。
忠酋闻其至,轻骑往赴,特绘成进攻图式,与之详观,并密定谋议然后行。
时官军方虑贼必对面迎拒,严为之备,而未知有援军之蹑其后也。
陈贼乘官军稍懈,突出纵击,一鼓破之。
道自枞阳长驱顺下,陷无为州,踞汤头镇。
贼之糈粮,皆由是接济。
与伪迓天侯陈士章,合党并窜,于是东关、巢县相继沦没,贼皆命人据守。
陈贼率众攻陷庐州,所向亡命,官军颇不敢撄其锋。
陈贼两目下有黑点,状若目睛,贼中因呼之为四眼狗,势方横甚。
乃上氵卑河出大关,以截桐城之后,断官军饷道,ト营忄匡扰。
陈逆忠酋内外奋力合攻,官军不能御,遂奔。
贼骑分三路穷追,舒城、六安前后失守,裹胁者数万,贼势大张。
陈逆旋陷正阳,屡攻寿州不得下,而三河援军骤至,进克庐江。
张帮办军亦进攻句容,偕和帅共围金陵。
陈逆方结巢于小孤山、华阳与韦贼志俊合队,同窜固始、商城,陈逆图陷德安,以收羽翼。
官军扼之,贼之于罗田、麻城间,乃回窜太湖、潜山。
时忠酋方欲从全椒往援贼巢,传檄逆目,刻期大举。
陈逆议由舒城破庐郡,出店铺攻梁园道、界牌而下滁州。
德帅方守浦口,胜帅方驻乌衣,俱遣兵截之,陈逆奋突而前,德军大挫,因求援于张帮办。
乃专选精锐渡江而来,以解小店之围。
阵未定,贼骤以劣骑横躏之,张军亦败,贼追官军至浦口。
陈逆攻其前,忠酋攻其后,德军阵没者万人,陈逆遂长驱而围六合。
洪逆以其有功,授伪封为前军主将正率掌。
适署皖抚李孟群,以其师溃庐州,上谕道员李续宾改道援庐,李道定计先取太湖,扫荡桐、舒等县,然后直趋庐州,进克枫香等驿,一战而复潜山、太湖。
咸丰八年九月廿八日,直捣三河集,贼众远近大震。
洪逆乃调陈李二酋赴援。
三河集者,庐州要害也,筑城传以九垒,用悍贼数万守之。
三河破,然后可以进窥庐州。
李道自克桐城,令总兵赵克彰守焉,又命副将谢永守舒城,所部仅五千人,皆精锐可用。
守三河集贼将为吴定规,李军围之三匝,破其九垒,斩首数千计,方期旦夕可破。
而陈逆玉成由六合至,率大队踞金牛镇,李逆秀成由巢县来,纠集捻匪驻白石山,贼十万余众,连营相望,烽火亘数十里。
贼盖塞李军之后路,而断舒城之援兵,尽死力以决一角也。
李营诸将,议暂退守桐城,以为后图。
李道曰:“军事有进无退,当死战。
”十月十日四更,逼贼营而阵,诸将请四更击之,猝出其无备。
李道曰:“陈玉成,贼中骁帅,守必不懈,且未审其虚实,不如黎明辨色以进。
”天将晓,官贼合战,径破陈逆营,营中贼散走。
会天大雾,但闻金马喧闹声,莫辨贼在何所。
贼众抄击官军后,突出奋攻,官军相继溃,部将刘坤山等先后战没。
白石山距金牛镇仅廿五里,忠酋遥闻枪炮声,率队大至,贼锋益锐,环围之数重。
李道传令军中,严守墙垒。
无何,各垒毕破,或劝突围出,图再振,李道不可,曰:“吾当杀贼而死,为国除害。
”大开壁门,跃马入贼阵,见陈逆方立黄旗下,李道呼曰:“当斩此贼渠,为吾毕命处。
”驰入死之。
诸军或降或自杀,其降于陈逆者,半途猝起为变,陈逆因尽坑之。
窜至桐邑吕亭驿,桐城复陷于贼。
洪酋乃伪封陈逆,所属骁悍殆尽。
然六合、浦口官军旋又失利,幸楚军自黄梅、宿松上游来援,陈逆与之并力相拒。
继闻忠酋陷杭垣,和帅分兵援浙,金陵势虚,遂潜兵至江浦,渡江而南,由善桥攻官军大营,师溃,贼遂连扰江浙。
适会中丞国荃兵围安庆甚急,陈逆屡行攻扑,卒未得解。
安庆守城贼将叶芸来、张朝爵,负隅固抗,陈逆又自外来援,故一时未能即下,楚军、乃深沟高垒以困之。
久之城中无降意,而英逆时于城外为犄角,曾中丞乃撤近湖一面以待其逸出,因城中皆系英贼家属,恐其致死相持故也。
英贼以曾军之退为可乘,遂徙近处之粮自济城贼。
曾中丞知其无去志,仍复严围,城中汹惧,乃遣三悍目入城助守,益以劲贼千余,英逆退保集贤关。
洪酋惧上游之不可守也,因遣六伪王往援。
六伪王者,伪福王洪仁达,伪干王洪仁玕,伪章王林绍璋,伪辅王杨辅清,伪都王黄文金,伪顾王吴汝孝也,俱集桐城。
英逆乃留刘、李二贼目守关,而已往桐城,以黄金爱率骁骑断后。
官军知其至,预伏兵以待,黄贼之众歼杀殆尽,黄贼几死于水,仅而免。
英逆见桐城贼兵不足恃,自至伪都,求援于洪酋。
鲍军门超,进兵攻集贤关,刘、李二贼死命固拒,药弹糈粮俱绝,遂为鲍军门所破,二贼于阵伏诛。
逮英贼来援,而安庆危在旦夕。
曾中丞凿通城边菱湖,炮艇得入城中,消息煎迫。
时官军围城,而援贼亦环围官军之外,城中百物俱竭,贼知必不可守。
曾军攻之愈急,遂破。
叶芸来犹率队巷战,官军斫之数十刃始死。
张朝爵乘舟而遁,吴定彩与贼众尽溺于大江中,城贼无一得免者。
伪英王见巢穴已破,遂窜石牌,拥黄宿之众渡野鸡河,图犯德安、襄阳。
贼众咸不愿行,遂由六安回庐州。
官军围庐州甚急,粮绝,援穷,遂为官军所克,英贼乃遁之寿春。
时英贼所踞之地,前后悉为官军所得,羽党散亡,洪酋又褫其伪职,屡加严责。
寿春固苗沛霖出入所也,遂诱之至官军营。
或有劝之降者,英贼毅然不可,植立不跪,惟乞一死,乃置之极刑。
自英贼死,而贼中无悍酋,越二年而洪逆亡。
逸史氏曰:“贼起金田,所恃以冲锋陷坚者,自萧朝贵外,即推秦日纲、罗大纲、陈玉成为最猖獗,贼中所称三悍酋是也。
罗亡于江北,秦亡于东北,逆党中独英贼蹂踏数十城,窜陷十余省,恶积祸盈,卒膏斧钺,枭党艳妻,连头受戮。
天之假手以剪灭之者,岂不快哉?三河集之战,李忠武公授命于是役焉,此为上游大局所关,故记之特详。
呜呼!英贼之罪巨矣。
◎记燕贼事 #
燕贼秦日纲,原名己昌,桂平白沙人。
少佣于人,颇勤慎尽力,长以制菽乳为业。
金田倡乱之前,已与洪逆深相结,潜煽妖言,以惑愚妄。
洪逆谓其为忠勇信义可恃之爪牙心膂,故倚任独专。
随洪逆窜踞永安,伪设木斗军营,俾燕贼守之,以抗官军。
时扼要冲者为张孜修,转战相持,贼不得出一步。
自永安至武昌,沿途遍张伪示,皆燕贼争先为之,授职伪天官正丞相。
既陷武昌,径趋九江,所至残破。
先后所掠民船万艘,顺流蔽江而下,皆燕贼与赖汉英、罗大纲分统之。
旋得安庆,弃不守,急攻金陵,七日而破之,入城居中正街董宅为伪馆。
癸丑七月,东贼令取所掳安庆民女,伪号贞人。
时两粤积贼,皆拥众自雄,积金资,昵佳丽,据金陵为老巢。
而分党遍窜上游,皖、豫、楚、燕,逆锋无所不及。
十二月代翼贼踞守安庆,自恃其才能,尽变翼贼所行,新胁之众,号称盈满,出入呵导,前后拥骑数百人。
东贼以此忌之,更遣罗大纲往代之,而燕贼仍归金陵。
东贼分其麾下伪将佐校,隶于己所统下,为东伪官,以少其众。
甲寅五月,所有遣扰湖南、黄河之贼,皆为大兵所破,贼之上游势孤。
欲使北贼,而又恐北贼之一去不返,如虎傅之以翼,将来不复可制,因以燕贼代之行。
乃伪称燕王,伪号霜师,所拥党羽颇盛,艨艟战舰,林立江面。
时官军用红单艇冲击三山贼营,上下游俱为所困。
燕贼乃率众党扬帆直下,驶至乌江,适与官军船遇,举炮互轰,烟尘蔽空,官兵船坚炮利,击沉贼舶无数,一炮弹击中燕贼坐船,碎沉于水。
获其印书衣帽,皆有伪燕王字样,官军皆意其已死,酾酒相庆。
后大阵擒长发积贼,讯知燕贼船破落水,间道逃往和州,后于咸丰六年,在伪都闲居。
时东贼主持伪政,一切生杀,悉随其意,各伪王咸惮之,外受约束,而内怀愤恨,燕贼以昔同起事六人中尤不能平。
偶以牧马,某甲见东贼从叔不起,东贼叔怒,鞭之二百,立解之燕贼所,未及询,旋诉之东贼,东贼委翼贼治其事,于是燕贼闻而辞职。
东贼大怒,命北贼杖燕贼一百始得释,因是衔怨愈深。
秋七月,东贼被诛,东北两贼之党互相杀,燕逆亦死于其中。
◎记李贼事 #
李少卿者,嘉应州人,始名绍熙,及投贼,乃易名为文炳。
迹其反复狡猱,自负枭雄,而卒殒其身,亦天下之愚人也。
初李以行贾至江南,丧其资,落魄海上,日从博徒游,每日与贷数十钱糊口。
时上海有妓尤绿芸,貌美而多资,久厌风尘,思择人而事。
一日肩舆出门,李方蹲桥下乞博徒钱,舆来,以其碍道呵之,李起而反詈焉,挥以拳,舆夫皆辟易。
绿芸急搴帘谓之曰:“客何为者?请至我家,以杯酒释忿。
”李亦慨然诣其室。
坐既定,索酒引满,罄无算爵。
绿芸曰:“观子貌非居人下者,何乃龌龊与匪类伍?此间苟足以屈子,愿供饮食。
”李许诺,遂居其家,颇勤谨。
久之,绿芸委身于李,出其资令作小运贩,获利颇饶,乃设茶栈,援例捐纳候补县丞。
时闽粤之党颇横,当路方思各以其类羁縻之,故地方有事,居然附缙绅后参末议。
咸丰三年癸丑秋八月,粤人刘丽川乱作,戕邑令袁君祖德。
起事者曰小刀会,结有七党,李亦预其列,而与李少轩皆用事,为刘贼所信任,贼中攻劫,多出其谋。
先是,当路故粤中人,未免私庇其乡人,始欲选更事者给资遣归,后亦不果,因循酿乱,实李与闽人李仙云之咎也。
其后贼势日促,李始谋约官军为内应,机事不密,为刘贼所觉,同谋三百余人,擒戮殆尽。
而李独得脱,走投大营,白事泄状。
抚军吉尔杭阿悯其全家屠戮,留军中供差遣。
继而城破,渠帅未获,而红桥所戮者在疑似间,召李辨识。
李力言其是,遂据以入奏,并请宽李之诛,有优赉焉。
其实著名贼目,如刘丽川、林亚福、潘镜子、陈亚林皆逸去。
林为海盗,以他案被获,潘投金陵发逆,未知存亡,刘伏匿近粤乡间,陈商于暹罗,今皆无恙。
李当时盖以迎合吉中丞之意耳。
上海军事既蒇,以备资募勇,从吉中丞军于镇江,冲锋陷锐,多积战功。
九华山之役,吉中丞势迫自刎殉国,贼围李营三匝甚急,李堞垒坚守,经七昼夜,与士卒仅日一食,粮绝援穷,顾无变志。
适张总统大军驰至,围解得出,以是军营巨员大加奖信,前后捐擢,荐升道职。
庚申春间,李方带勇在吴门,贼悉锐南下,其氛日逼,徐中丞仓卒间委以城守。
时贼游骑已至城下,李营勇目有黄、魏二姓者,竟诣贼纳款,而李与何信义大启阊门,迎伪忠王入。
李受伪职为江南右将帅,为贼主理昆山县事。
族中兄弟子侄,无不受伪职者,诛求民间,较他贼更苛酷。
一上海某当路,谋结内应,使其阍人往说之,未得要领,但以李虚词诡说报之而已。
后何制军桂清,又思以内应功赎罪,遣冯军门日坤往结,冯固与贼相识,及至,并无一言。
及见伪主,将陈贼坤书约以上海为界,彼此毋相犯,同盟而返。
是役也,李尽输其实于伪忠王,而谈内应者犹以为可恃。
噫!是徒为李贼所笑耳。
闻有密遣人约李献城投降者,李拘其使,几欲杀之,后行贿干贼妻尤氏,言之得释。
同治元年,李方率党攻上海,颇为贼尽力,挫于官军,辎重悉丧。
及回昆山,忠酋以前事颇加猜忌。
时青浦、嘉定方为官兵所克复,声势甚锐,大军围太仓急,昆山贼少,于是忠酋遣贼目刘肇钧与李同守,李不自安。
而苏昆乡间,潜结团练,以应大军,故泄内应谋,俾贼自剪羽翼。
忠酋亦知李素反复,即率大股驻昆,佯作应援太仓者,俟李贼来,即命众刃之,党与同日被杀者五六百人。
其同李降贼启关之何信义,越一年以瘫痪死。
始谋之勇目魏姓,受伪职武将帅,后亦为贼所戮。
观于此,可知天之所以报施矣。
呜呼!李当日贼众号称十万,弟子腹心,密布上海,城外官军声息,呼吸皆知,其所设陈幕贼卡,与官军仅一江隔耳。
果欲反正,率众顺流,殊易易也。
乃徒外以逛官,内以媚贼,殒首裂身,自取败灭,然则狡谋果足恃哉?
逸史氏曰:“上海之乱,李以首事贼渠,法当诛殛,乃内应无成,犹得邀封典,抑亦幸矣。
前后积功,循至显职,国恩可不谓厚哉!庚申守城之役,如能感激一死以报国,其功名声望,岂遽出人下?而乃望风迎附,揖盗开门,身污伪命,屡抗王师,卒至恶积祸盈,如屠犬豕。
同一死耳,相去远矣。
”
◎记侍贼事 #
伪侍王李世贤,广西人,忠逆之从昆弟行也。
窜陷金陵后,授伪职为侍天福。
逮东北逆相继诛灭,乃得专用事,临阵颇能亡命,故贼中推之为渠魁。
咸丰八年,侍逆踞守黄池湾址,时官军围金陵甚逼,忠酋谋所以解围者,驰至芜湖与之商,令侍逆独御南岸官军。
旋以功伪授左军主将,窜踞南陵。
十年正月,忠酋自芜湖至,与侍逆合队,由广德取道攻湖州。
绅士赵景贤,仓卒练兵筹守御计,密约援军,内外同时夹击,斩贼数千,三日而围解。
侍贼回窜建平,适与忠酋遇,遂令其往攻溧阳,以不能猝破,转向句容,攻五日遽陷。
贼众大队聚于雄黄镇,一战而官军大挫。
其时伪英王陈玉成,进善桥;伪忠王李秀成进钟山;陈坤书进高桥;伪辅王杨辅清进南门雨花台;侍逆进北门红山。
大营粮绝,师遂溃。
明年夏,侍逆由皖省至江西景德、乐平,与左宫保兵相持,官军歼之于乐平,斩馘万计。
遂由河口退遁常山,顺道趋浙江,分攻金华、汤溪等处。
旋至浦江宁波,而温、台、处三州亦相继陷没。
侍逆所部有伪戴王黄呈忠、伪首王范汝曾,往攻宁郡,而宁郡有失职之西人前为之导,海门镇海,皆有西舶在,曾不阅二月,而东西两浙尽为贼踞,侍逆出死力尤多。
自浙省左宫保统兵进攻,复郡县势若破竹。
侍逆仍遁至溧阳,将为持久计。
溧阳城外民团,骁勇猛锐,为江南各团最。
时李宫保已收复全吴,独城阳、金坛、宜兴、溧阳等四县未下,侍逆知不可守,乃偕伪凛王刘肇钧、伪康王汪洋海、伪听王陈炳文、伪莱王陆顺德、伪列王黄宗保、伪就王赖世就、伪偕王谭体元、伪利王朱兴隆以及李恺顺、谭应芝、陈承奇、李容发诸贼目,方窜江西。
经沈中丞严为堵御,逐之出境,遂扰入闽,汀、漳诸郡县迭经失守。
于时康逆踞汀,侍逆踞漳,悍党号称四十万,旋弃汀而与漳并,遂扰永定、大浦、饶平、屯踞百余里,烽火连天。
侍逆之众尤悍,然方耀卓兴等诸军转战而前,横冲突击,卒尽溃散。
侍逆既毙,康逆势焰犹张,盘踞镇平,与霆营叛卒相要结,分三十余垒,百十里间旗帜相望,负隅固守。
后由镇平窜龙定、信丰、连平,官军卷甲疾趋以袭其后。
康逆恐为大兵所及,一昼夜走三百里,突抵嘉应州城。
知州程培霖、游击英秀登陴固守,城破,英秀死之。
于是檄调江闽各军,环集东北。
俄而康逆殒于炮,伪偕王谭体元代统其众,死拒官军。
久之潜出西南门,由黄沙嶂遁去。
黄沙嶂者,山南最狭隘处,群峰峭立,一径萦纡,为嘉应出新田、大田,右至丰顺,左至潮州之间道,贼以数万之众,冒危出险,急不得前。
官军追者四至,分途合击,歼杀无算,坠岩坠涧死者以千万计。
一时横尸盈谷,积械如山。
胁从之众,崩角请命,求贷一死。
于是发逆党羽。
至此乃无噍类。
伪侍王踞漳州,出与民团战,遇伏伤其足,久不愈。
其妻弟谋内应未成,后闻为其下所杀。
或云侍逆李世贤于永定渡河时,闻大埔败溃,自刭死,余众归康逆。
刘贼踞云霄厅,陆贼踞浦、漳,旋俱为官军所破,先后授首。
刘贼弃云霄窜越平,和副将林保伏兵大溪乡,突出截击,刘为飞炮所中死,歼其党七百余人。
陆贼后踞长乐,屡抗官军。
卓兴亲率精锐,夤夜攻城,城垂下,贼党见势危,缚献莱逆,缒城乞降。
刘肇钧广西人,短小精悍,能纵身一跃数丈。
当忠酋据苏时,会守昆山以抗官军。
汪洋海曾踞金坛一带,窜浙乃留据余杭,与杭郡贼互相犄角。
陈炳文以从忠酋故,广德既陷,即留守焉。
旋陷杭垣,即令之守以拒左宫保进剿之军。
陆顺德广东人,扰浙之役,曾迭陷绍兴、萧山以为巢穴。
朱兴隆湖北人,曾守醇化镇,后贼酋移之守六合。
时皖省为官军所围甚急,李世忠进克六合,乃遁之侍逆所。
赖世就广西人,为忠逆踞守吴江,及入闽,窜连平州,率二千人诣方耀营降。
后用为前导,助攻贼于上坪山,卒夺险隘。
黄宗保后亦归诚。
其窜闽粤之贼,一歼于左宫保,再败于冯军门。
其窜湖北者,为黄文金先后尽毙。
计发逆自始至末,凡十有七年。
逸史氏曰:“发逆之起于粤西也,所集皆亡命之徒,村农野竖,互相裹胁,斩木揭竿,竞为驰突。
诚能早为治之,一郡县力耳。
文恬武嬉,一切漫不为意,以至养成溃痈,不可收拾,至于毒天下,几无一片干净土,果谁为之哉?呜呼!是岂在贼之能兵哉?
◎贼中悍酋记 #
发逆之僭位称王者,自六伪王外,则以伪干王洪仁玕、伪英王陈玉成、伪忠王李秀成、伪辅王杨辅清、伪章王林绍璋、伪赞王蒙得恩、伪侍王李世贤、伪燕王秦日纲、伪豫王胡以晃为最著。
自窜江浙以后,所封伪王,不胜枚举。
其间凶酋悍党,破名城而抗官军者,所在皆有。
如李开芳之守冯官屯、林启荣之守九江、叶芸来之守安庆,皆坚忍不屈。
而金陵贼巢之破,十余万贼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
今为次第疏之,其已有专记者不复赘。
豫贼胡以晃,广西浔州人,家居花洲山人村,与洪逆交最早。
道光二十年六月,金田变作,洪逆即匿于其家,人无知者。
迨贼兵破安庆,豫贼统悍党自成一队,其妻为女伪丞相,在东贼伪府,故贼酋颇加信用,伪封春官丞相。
既陷金陵,使率众攻上游,图陷安徽庐州。
庐郡既破,遂使踞守。
咸丰四年甲寅五月,贼所遣党羽分扰湖南及黄河以北者,皆为大兵所歼。
时豫贼拥众方盛,妄思力窜北方,为北一带声援,逆酋甚壮之,伪封豫王,伪号露师。
旋官军援兵云集,一战而复六安州,势焰顿挫,乃贬去其伪王号,调在芜湖。
未几又以他事取至金陵,置之死。
罗大纲广东人,本股匪也。
在大黄江口日行劫掠,为行旅患。
洪逆起金田,即往投焉。
骁悍敢战,所向亡命。
贼窜永安,为官军所围甚急,乃由姑苏冲而出。
时寿春兵扼守其隘,罗贼率众驰突,竟破其营,所获药弹辎重无数,藉为军资。
逮破武昌,贼中以罗大纲为首功,俾统水军,下陷金陵。
自庚戍后,党于东贼,屡为贼先锋,冲坚锋锐,号称无敌。
东逆既据金陵,使陷镇江,即留踞焉。
嗣调往安庆、庐州等处,伪称冬官丞相。
大纲匪与贼同甘苦,得贼众心,其临阵时,骤马往来,剽迅如风,在诸悍酋中,最称猖獗。
凡贼遇穷蹙之时,辄以大纲往,而大纲至,亦惟知身先率贼,舍命与官军相抗而已。
大纲恃其猛鸷,屡犯官军。
咸丰乙卯五月窜江北,我军遇之,以抬枪击中其腹几洞,伤既剧,夤夜遁至芜湖,群贼舁之入金陵,遂死。
洪酋令葬之城北山中,族杀葬者以灭口,恐人知其处也。
又择貌类大纲者,仍假其名,领众以当一队。
大纲为贼守黄梅时,与秦日纲、陈玉成并力抗官军,盖洪逆以黄梅为官军所必争地,非三悍酋不能守。
大纲乃以敢死贼数万,分布小池口孔垄驿,而立坚垒五于河浦、龙头寨等处,甚为严密。
然卒为罗观察泽南,塔军门齐布所破。
当大纲踞镇江时,副之者有周贼胜坤、郑贼春润。
大纲去后,而吴汝孝继之。
当时与官军接阵之贼,有谬传所谓萧三娘子者,矫健绝伦,屡挫兵锋,或谓系大纲妻也。
胜坤伪封夏官又正丞相,建营于汤头,以拒吉张两帅之兵,后为官军所杀。
曾天养,广东人,枭桀敢死,然性颇和易近人,能与贼绝甘分苦,身同患难,以是贼无贰志。
咸丰癸丑七月,东贼使窜上游,遂扰江西,迭陷饶州、瑞昌,旋留踞黄州。
甲寅三月,东逆使贼队驻岳州,分党陷常、沣,势颇鸱张。
塔军门齐布,乃与罗观察泽南,李中丞续宾,合军进攻,败贼于高桥。
闰七月二日,尽破逆垒,贼弃城返踞城陵矶,无何,贼又舍舟登陆,将图据险为营,分三路进扑官军。
塔军门亦分三路击之,贼抵死抗拒良久,贼不能支,始败溃。
军门亲道雷擂鼓台,歼贼八百有奇,贼为之胆落。
塔军门临阵每好匹马冲锋,尝于一日携亲卒四人,进觇擂鼓台,曾贼知军门自至,突出欲擒之,狞髯张目,勇气百倍,直呼军门名,横矛遥刺其马。
亲卒黄明魁,跃起刺曾贼坠马,曾贼回刺明魁伤右肋,军门亲刃曾贼殪之,继搴获其旗,视所署字,方知为伪丞相天养。
天养素推为渠魁,伏诛后,贼为之茹斋六日。
岳州踞贼既失悍酋,夺气退踞武昌。
曾逆所部贼众,尽归韦俊。
韦俊亦贼中一酋目,伪称北宗兄,尝窜踞九江上游等处,后伏冥诛。
黄玉昆,广西浔州人,翼贼妻父也,居乡,稍知文字,设塾词蒙以为生。
金田倡乱后,贼中伪制度伪诏今,半由玉昆手定。
初为伪左一检点,破金陵,以功伪封卫国侯。
凡贼一切讼事,俱经判断。
咸丰甲寅四月,燕贼牧马,某甲偶坐门外,见东贼叔未起,东贼叔怒鞭某甲二百,送燕贼所。
未及讯,又赴玉昆伪署,意欲玉昆加杖。
玉昆以为既鞭可弗杖,转劝慰之。
东贼叔愈怒,推案而起,立诉东贼。
东贼使翼拘玉昆,玉昆闻而辞职,陈承镕、秦日纲亦相率请去。
东贼盛怒,谓殆将以去挟我耶?转令北贼杖日纲一百,承二百,玉昆三百,以五马分某甲尸。
玉昆杖后,夜日投水,有知之者援之起,乃夺其伪侯职,编入行伍,嗣使入翼贼伪府办理贼事,陈承故与玉昆同里,最相睦。
金陵陷,为伪地官副丞相,后伪称兴国侯。
贼中大小事,都由其转达,而目不识一丁,贼之愦愦可知。
伪夏官丞相赖汉英,广西人。
自金田倡乱时,已预伪政。
既陷武昌,专领水军。
顺流下驶,窜踞金陵,后未知其所终。
杨元清,广东嘉应州人,年约三十许,始与范运齐等同为股匪,聚众至三千余人,于道光庚戍八月十日揭竿谋叛。
地方官遣兵力剿,一战覆之,窜入粤西境。
适洪逆于十一月初十日倡乱金田,遂率众往投之。
与东贼固相附结,谄事尤甚,伪称东宗兄,其妻入东贼伪府,为东贼服役。
既陷武昌,贼势张甚,东贼于众中自鸣得意。
元清妻曰:“阿叔固多福祉,奈人之宗族离散何?”东贼怒其出怨言,杀之,并黜元清不复用。
伪辅王杨辅清,元清族弟也。
初从洪逆于金陵,授伪职,亦为东贼所任用。
元清既黜,辅逆亦处之闲散,乃避居于闽,与贼中时通消息。
东逆既诛,仍返金陵贼巢,为伪中军主将,窜扰池郡殷家汇东流一带,与曾帅之兵相抗,然卒不得过雷池一步。
继屡以夺地陷城功封职至伪王。
咸丰十年三月,忠逆檄召各伪王同集金陵城外,辅逆率众攻高淳东坝破之,旋陷溧水秣陵关,乃由椒陵至南门雨花台以攻大军。
贼众,我兵单,吾师遂溃。
十一年,洪酋令其援安庆,败归,遂不复出。
同治二年,踞守高侨门,以抗我上游之师,曾中丞国荃提兵进攻,昼夜轰击破之,辅逆遂遁回东坝。
官军既克金陵,或传其潜旋粤东者,竟不知其所终(同治甲戍,台湾以筹防事募兵,辅贼投营自效,有识之者,遂正法)。
伪赞王蒙得恩,广西人,初授伪封为正掌率,甚得洪酋意旨,令其日侍左右,永毋得出伪都。
凡一切伪政以及贼中内外事,无不归其裁制。
咸丰十一年,以老病伏冥诛,其子嗣伪职。
贼老巢陷后,或云竟得漏网,窜,回粤东。
伪章王林绍璋,广西人。
洪逆遣其趋攻湘潭,中道为官军所覆败,无片甲匹马返者,因夺其职,闲废家居。
东北逆既毙,贼中无能任事者,忠酋乃荐之主伪政。
金陵破后,乘夜遁走,官军以骁骑追之,及之于湖熟桥授首。
林凤祥、李开芳,皆广西剧盗。
金田倡乱,即往投附,与官军抗,临阵争先,颇称猖獗。
自围桂林未陷,伪西王萧朝贵率之攻长沙。
俄而萧逆于南门外中炮死。
李开芳代统贼众。
及陷武昌,窜金陵,鸱张狼顾,遂不可复制。
凡披坚折锐,犯难以当官军者,皆林、李二酋之力,故贼中以为首功。
洪逆既得金陵,无志远出,又以林、李二贼为能,遂委之使窜北方,各统贼党二万人,分道进犯。
一由申江黄浦口自皖之凤亳陷归德,一由安庆而扰南昌,旋即由豫而晋而燕,平阳、洪洞之间,临洛、藁城之界,骚然震动矣。
于是胜帅、僧王统军驰剿,而贼焰之已及正定、天津。
赖劲旅奋于外,义民愤于内,一鼓而歼之。
乃西窜慈野,痛剿穷追,斩获无算。
然后林凤祥授首于连镇,李开芳被擒于冯官屯,北方寇患以清。
李逆献俘京师,处以凌迟极刑,人心为之大快。
石祥祯伪称翼宗兄,性强悍,颇饶膂力。
所部多收录亡命,藉为冲锋陷坚用,曾陷汉口、武昌等处。
咸丰三年,图犯东坝,官军设计败之,遁于金陵,中道遇伏兵,遂为所杀。
伪天官丞相曾水源,广西人。
每晨必见东贼议事,传伪命以出入。
三年七月,使窜芜湖,逾期不往,遂夺伪职。
其侄曰钊扬,奇丑而性奸刻,识之无,为洪逆修理伪诏书。
其下有何震川者,自言为广西茂才,略谙文墨,东贼伪试,拔之为伪探花。
凡伪诏书,半出其手。
陈宗扬初为东伪承宣,在东贼伪府轮值宿,居于头门偏屋。
其妻为东女伪承宣,传事出,遂入屋,获私焉。
东贼妹觉之,遂并通其妹,继将通其伪王娘,妒奸事破,闻于东贼,怒甚。
时宗扬已为伪丞相,将赴安徽,船泊上河。
东贼伪作天父下凡状,指出立擒之回,而并斩于市。
其弟曰宗胜,东贼使窜河北,为官军所熠,所部尽覆。
又使窜湖南,亦败,剃发易服,遁于武昌。
时武昌犹贼境也,贼中酋目有识之者,执之送金陵。
东贼以其中道弃军,罪在不赦,遂命戮于市。
唐正财,湖南人,本为舵工,业操舟。
贼窜湖南,遂从焉。
既陷金陵,总伪水营,授伪职称指挥。
癸丑冬,往岳州湘潭等处,勾结土匪,携逼舟子三千余人返金陵,逆首谓之有功,授伪检点。
甲寅春,与陈贼宗胜同窜湖南,官军于要道截之,斩馘无算,唐陈二贼,仅以身免。
继扰皖省,往来长安一带,卒受天诛。
黎振晖,广东人,恃其膂力猛鸷,所至亡命。
从洪逆窜攻湖南,攻城陷阵,往往独出先驱,贼中壮之。
攻长沙南门时,搴贼大旗,奋勇先登,官军急以枪击之,伤其一目。
既愈,胆雄气悍,犹自若也。
既扰六合,率队逼城,而军志在必陷。
官军伺其近,以火药倾盆扑之,焚几死,遂遁回金陵。
六年闰七月,御官军于城外,卒正典刑。
傅学贤,广东人,剧盗也。
洪贼甫倡乱,即自往投。
形状奇丑,面色花白斑参半,性极刻暴。
凡贼中所施酷刑,如火烙火锥,皆自傅贼始。
后为伪典军械,药局火焚死,遍体焦朽,几不可辨。
黄开元,湖北人,本优伶也。
颇娜婀有姿态,贼嬖之,以娈童蓄焉。
后使为伪典刍料,得出入城勿问。
路遇逸出者,辄缚送贼所,多至刑逼殒命。
嗣为伪典机匠,尤藉此作逢迎计,仇甚夥,无不切齿思啖其肉。
旋有控其输贼情于大营者,贼讯之有据,遂以五马分其尸。
报应之速,人皆快之。
邓辅廷,湖北人。
贼窜楚省,遂往附焉。
为伪右史,治贼文书。
刘春山,湖北人。
素以卖药为生,从贼后,为伪国医。
严定邦江西人。
由湖北附燕贼,从之抗官军。
时上元县廪生张炳垣,谋为大营作内应,事泄,罗织此三贼尽杀之。
何阿六,广东人。
本在乡间,以团练御贼,遥叩军门,愿自效力行间。
官以其所部多亡命,惧不可制,遂不之纳。
乃即以众叛,其党约二千余人,自为一股,由粤东窜至江西,所过抄掠。
继附杨逆党,同陷金陵,杨贼疑其桀鹜,或不肯遽遵约束,不令入城,使日轰犯官军。
张总统歼杀之,并灭其众无噍类。
韦志侯,广东人。
最先从贼,早受伪封职。
后缘他贼谗之,乃隐匿不复出。
旋忠酋保荐于洪逆前,即畀伪封为定天福。
与陈玉成合队,窜扰皖豫间。
后闻降于官军,立功自赎。
忠逆所部,如陈坤书、吴定彩、萧招生、谭绍光、周文嘉、皆骁悍敢冲突,忠逆恃以纵横于戎马间。
咸丰十年,由广德窜杭垣,径从间道,趋救金陵,以解官军之围,皆得其死力。
忠酋既陷苏常后,陈坤书授伪求天义,与陈炳文踞守嘉兴。
张军门玉良,自杭郡统兵往攻,军士精锐,队伍整饬,于西南两门,结大小营垒四十余座,贼望之为夺气。
张军环围困之,昼夜攻持,陈贼拒守甚密,卒不得下。
继忠逆援兵至,与张军门连战五日,分贼众往守石门,以断官军饷道,由是前阻坚城,后扼归路,士卒汹惧,不战自乱。
前后数十队,半降于贼,张军门亦遽拔营冲突回杭。
咸丰十一年春,忠逆上窜皖豫,乃以陈坤书踞守苏郡,暴征苛敛,民不聊生。
及忠逆陷杭垣,复回苏境。
时陈坤书已为伪护王,转往常州。
元年闰八月,纠众五六万,图犯芜湖金柱关,冀横隔宁国、金陵兵势。
彭侍郎玉麟,会同杨提督岳斌,督水师战败之于东坝。
常州后亦为李宫保所攻,旋遁江阴,卒于阵上授首。
谭绍光,广东人,自陷湖州后,伪封为慕王。
忠酋往窜上游后,谭逆为之踞守苏州,屡援昆山,攻扑官军,与英人戈登相抗。
时同踞苏郡者,为伪纳王郜永宽、伪康王汪安钧、伪宁王周文嘉、伪大将张大洲、江花斑五人,皆湖北人。
纳逆与谭贼素有嫌憾,积不相能。
官军围苏甚逼,忠酋驻众于马塘桥,已有退志。
五人愿为官军内应,献城纳降,因遣汪有为、范汝发逾城而出,诣大营密约,英人戈登许之。
翌日众贼聚议室中,独慕逆毅然不愿,拔刀斫座而起,伪纳王自后斩之,踣于地,乃割其首,即下令剃发,开城,持其首诣军门乞降。
越三日,李宫保至,恐其反覆不定也,尽骈戮之于市。
周文嘉向踞青浦,久慑西军炮火之精,首主降议,自东北逆互相杀后,贼中著名酋目有刘官芳、赖文鸿、古隆贤,皆统有党羽数千人,与官军为敌。
咸丰十年,聚金陵城外,与诸贼合队,并力同破大营。
十一年窜扰皖豫一带,继出没于洋栈岭、祁门间,俱为曾军所败,先后殒命。
其为忠逆司伪文案者,有汪宏建、胡玉衡、熊万荃,既陷苏垣后,即为长、元、吴三县伪佐将,转输军实,征收赋税,以供贼营。
迨官军收复时,胡熊并投诚大营。
汪酋脱,从忠逆上窜和州巢县。
尝令其购买米谷,以济兵食。
伪尧王侯观胜,广东嘉应州梅塘人。
本隶张总统麾下为壮勇,从征广西。
咸丰二年,贼窜湖南道州,官军兼程往剿,与贼战于城外败,侯遂为贼所擒。
见其矫健雄伟,曰:“此好男子也,可留为用。
”侯遂入贼党,披锐陷坚,时为贼出死力。
既踞金陵,使为伪水师主将,督领炮船,踞守太平关,前后凡七八年。
所部悍党约四五万人,封为伪尧王。
同治元年,曾军进克太平关,乃窜至下游骚扰江浙间,名曰征食,实贼中所谓打先锋也。
洪逆旋调之踞守江东桥,二年,曾中丞国荃,整兵进攻江东桥,石垒坚峻,外环重濠,攻之逾月未下,曾中丞先设计解其党羽,侯孤立不能守,遂遁回贼巢,后潜至镇江七濠口。
金陵攻复时得幸免,乃剃发易服,由上海至香港,出其金资,设铺肆,卒为地方官缉擒正法。
据其所供,金陵贼酋得逸出者:伪辅王杨辅清、伪振王侯玉田、伪烈王侯严威。
他如李长春、毛窒龄,皆广东人,亦贼中渠魁,李贼跛一足,能卜筮风鉴。
辅逆号杨七麻子,遁居澳门,后回广西,所交结多楚人。
张朝爵自安庆窜后,久潜贼巢,亦得遁回。
逸史氏曰:“洪杨巨魁,得以纵横恣睢于天下,皆藉凶酋悍党,为之先驱也,迨至牙爪就歼,首领亦除,元恶大憝,次第诛灭。
天之所以报之者,岂有爽哉?顾其间得漏法网,幸从宽典者,殊不乏人。
呜呼!彼非纵恶肆暴之徒欤?何反晏然于外也?天心梦梦,安得而叩之哉?”
◎贼陷金陵记 #
金陵为自古帝王建都之地,土厚水深,周广数十余里,崇堞巩严,深濠环卫,所谓金城汤池不啻也。
粤逆至,仅十日而遽陷,虽曰人事,亦天也。
咸丰三年,正月二十九日,逆首洪秀全,率党扰金陵。
陆路贼军,分营二十有四座,每营多者约二三百人,少者不过六十人。
粤东西积贼仅十之二三,余皆携自皖楚各省者,筑垒既成,遂为环攻计。
水路贼船,自大胜关泊至九里洲,首尾衔接,计数千余艘。
贼数约男子四五万,妇女二万,幼童一万,皆密排于夹江中。
舳舻蔽空,帆樯隐日,伪王船悉在中段。
时陆总督建瀛,仓卒东下,方思退保金陵,遽入城,闭关自守。
城外不设一营,不戍一卒,贼遂无所疑惧,蚁附城下。
设使驻兵于外,扼险守御,与城中民互相犄角,以逸待劳,以主应客,未尝不可用少击众,转败为胜。
而贼亦不得筑土垒,开地道,壹志攻城也。
至于夹江贼船,惟有纵火攻一策耳,设使于上下游用艇装载薪刍,内藏火药,而外用引火药线,三路纵火,同时齐举,火烈风猛,可使顷刻间尽成灰烬。
贼虽欲引避,一时亦无从措手。
如是则积贼必窜岸死斗,然散乱不整,易于败扰,而妇女幼弱,惟有赴水死耳,得逃为幸,何暇反戈相扑?乃当事者皆计不及此,为可慨耳。
贼昼夜力攻,城中兵民协守,尚不至于遽陷。
聚宝门外,米商团勇杀贼,城上开炮助之,误伤练勇数人,遂各骇散,祁方伯目击忿甚,呕血死。
二月初十日,仪凤门地雷轰发,城崩,贼骤登,第二雷继作,砖石飞起半空,贼死伤如积,贼血如雨下,贼亡命争践贼尸,捷足复上。
官兵击以枪炮,毙者无算,乘势争割贼首,持赴总局献功。
守陴者人少,贼大队拥至,急调西南两门守兵御贼,而贼已由三山门梯城奋进,于是兵贼巷战,尸相枕藉。
总督遇贼被害,邹中丞鸣鹤、福军门珠隆阿、涂方伯文均殉难。
将军祥厚、都统霍隆武,率驻防兵守内城,尽驱妇女登陴杀贼,相持两昼夜,力竭城陷,杀害最酷。
其未尽杀者,驱之出城,尽淹于河。
上元县刘公,朝服升堂,骂贼趣杀己,毋伤百姓,贼有怜之者,挥之去,乃步投署后池中正命焉。
绅士或死于火,或死于水,或自经服毒,多有合门殉节者。
先是贼诡言不杀人,有以土物入献者,给以贡单,戒贼队毋相扰,人半信之,馈以银、米、牲畜、菜蔬,取伪贡单,榜于门。
孰意贼见单,益搜索,知其不备,疑其私藏之多也。
贼初入城,犹未排户入搜,惧有官兵伏匿也,遇人于路必杀。
十二日见人则逼使舁尸弃诸河,否则杀。
如是者数日,乃令民市贸易如常,但货物已掠一空。
又藉令查人,搜括尽净,壮者令听驱使,胸背以黄布字贼衔,谓之招衣。
携幼童使为小仪,俾持扇旗盖随其后,老病置弗问。
男子毋许归家,否则谓与妇女私,干天律,罪应诛。
于是立男馆,搜其家有私藏金银者,立置重典,驱妇女出于外,强幼稚负行李,怆惶道路,或得间自投子于河。
贼既驱而之东,又复驱而之西,有啼哭者目为妖,鞭棰交下,立毙,夜即露宿檐下。
越日立女馆。
是时夫妇虽觌面,不敢交言,否则谓不遵天令,多殒杖下。
而城北幽僻之地,尚有民众潜居者,贼以搜物至其地觉焉,男子尽惊逸。
乃驱妇女赴旱西门外,悉付诸洪流中。
贼围窜镇江、扬州,逼城内外之壮者数万登舟,使为前锋。
城中知之鼎沸,或自尽窃逃,贼惧一时不能御制,伪丞相钟芳礼,伪巡查周才太,性稍和平,乃请逆首设机匠局,立牌尾馆。
机匠局者,工役织纟任之人处之;牌尾馆者,残废老病之人居之:二者皆不出调战阵。
入局之家,凡遇贼搜括,告伪丞相,辄杖责追还。
残废者得安食室中,老病者使扫街道,于是入局伏处者三万人,入馆者七八千人。
嗣后又设杂行菜圃:杂行,亦工匠之流;菜圃者,贼使人于隙地种植菜蔬也。
两处亦不下二万数千人。
无何贼入,传伪令:凡读书识字者,悉赴伪诏书,否则斩,匿不报者同罪。
乃得数百人,使为诏文檄示,合贼式者,分入各贼馆,为伪书吏。
贼以天主教人,不能背读者辄杖,夫妻相处即为奸,而贼酋携逼民女悉充媵亲。
逆酋出伪示:人死不用棺衾,不设香火,违则为妖邪。
逆酋伪府,多毁民居拓益其巢穴。
封土木匠为伪将军,伪总制,俾率认课工。
当街道既清,粪深制府衙署,用锣鼓数百人,前后导护,迎洪逆入居之。
伪王娘数十,悉以黄绢蒙头,跣足乘马,自此一入不出矣。
二月二十一日,向大臣援兵达金陵,屯营淳化镇,贼乃以重队扼守西城外,壁垒严固,志在久持。
向大臣急简精兵至城东,连破朝阳门外贼营二十余所,即其垒建立大营。
二十五日,分路进兵,攻克附郭土城。
二十七日,官军营于土城,贼开城出扑,势甚锐,官军一战覆之。
三月六日,破东南通济门外贼垒。
十一日,破七瓮桥钟山报恩寺各贼垒。
十三日进夺钻山,十七日夜战复胜,遂分十八营以逼城。
贼始惧不敢出,而后苏、常以下得保全矣。
向大臣既围城为进攻计,贼图窜上下游,以牵制之。
贼数不足,乃谋胁新掳之人,见局中机匠殊夥,乃传伪令,每馆选壮健者数人,出城运木石。
既出,悉驱迫之至船,使窜江西。
先是机匠多有中人资,以重贿赂贼目乃得入。
继逆酋悉其隐匿状,日命搜缉,并括及财物,至是仅五六千人。
咸丰癸丑夏六月,所有贼中裹胁男女人数,统计男馆:广西约千五百人,广东约二千五百人,湖南约万人,湖北约三万人,安徽约三千人,各省总约二千人,金陵约五万人,镇江扬州约五千人。
女馆:广西约二千人,湖南约四百人,湖北约二万五千人,安庆约三千人,镇江、扬州约万人,金陵约十万人。
迨至是年冬杪,男子之壮强者,胁窜上游,留者半,乘间逃逸者半。
女子之凌藉死亡者无数。
统计男馆广西千余人,广东二千人,湖南五六千人,湖北万余人,各省总约千余人,安徽二千人,金陵约二万人,镇、扬约三千人。
女馆广东西约二千四百人,湖南约三百余人,湖北二万三千人,安庆一千七百人,金陵九万人。
此外加陆续新掳者,计统男馆兴国州、黄州约万余人,庐州约万人,江西五六千人,扬州、仪征四千人。
女馆自镇扬掳回者计万二千人。
贼既分馆后,又设立门牌,以便稽查。
凡男子自十六岁至五十岁,谓之牌面,余为牌尾。
其后少壮者则供驱调,逃亡日多,不足于用。
乃取老而健者使登城ト,司击析,备巡逻。
犹不足,则虽老而病者亦预役使。
伺便逃脱者益众,于是牌尾馆仅三千人。
贼待被掳之众,驱使之若犬马,杀刈之如草菅,虽妇女亦然。
日供奔走,操作良苦,负重致远,备不得息。
因之流离于道路,转徙于沟壑者,日有数十人。
贼于湖北、安徽掳得盐米各船,皆泊于凤仪门及旱西门外,令伪女官执旗,悉驱女子出城,首戴肩负,运入各仓。
沿途命童子持鞭驱策,使之速行,迟则棰扑交下,谓之把卡,自早至昏始息。
有路远不能回者,自缢于空屋中,或投水觅死,或跋涉委顿,泥涂倾跌,以至殒命。
向大臣既立营于东门外,贼惧,使妇女二万人出城,开掘濠沟,削尖竹置坑中,前列者多为铅丸毙,东门内外,麦熟已久,即遣妇女往割。
四年正月元旦,女馆着裙相庆贺,伪女官觉,各枷杖有差。
贼偶获逃人,见其剪发,酷刑迫问,以通大营对。
贼遂吹角,传集城人,验发有经刀剪者,即驱入贡院。
并传伪令,谕男女各馆,查有剪发者,速自送至,隐匿者罪不赦。
于是男馆得二千余人,女馆数亦如之。
盖金陵风俗,妇女多剪前后余发使齐,贼不问,均指为通外。
旋有东贼妾母,鸣其子冤者,乃令馆长取保得释,仅戮百余人。
越日有逾城逸出,为贼所获者,即前剪发之人。
贼怒,施以火烙火锥,逼认与官军作内应。
凡前之取保得释者,仍命拘至。
禁男子于十八房,禁妇女于两旁矮屋中。
每伪指挥伪侍卫等,讯以非刑,奇酷万状。
其刑如洪炉背、铁练绕胫、火箸刺股,受之者无不肌肉糜烂,濒死复苏,呼惨之声不忍闻。
至于吊指跪练,犹其轻者。
女子之被淫逼自尽者无算,死于刑者数百人。
贼因粮不足,令伪女官传命,欲尽驱之出城外,有夫及子在城者,方得留。
伪谕一出,阖城哗然,或跃身于清流,或弃孩于逵路,一时踵趾错杂,号泣之声震远近。
土木工匠,停役奔视,势汹汹将内变。
贼惧,乃言伪女官传令讹谬,加杖以安众心,乃稍定。
次日命妇女齐赴小营听讲,以序分立四色旗下。
凡有夫子在城者,立黄旗下;夫与子出外者,立红旗下;孀妇处女立白旗下;夫与子逸去者立黑旗下。
议以后按旗色造册,卒不果。
贼以窜上游无所掠,积储渐空,议每日给米,男子半斤,妇女六两,不足则令食粥。
其时男馆脱逸者多,广西不满千人,广东约千余人,湖南三千人,湖北约二万人,安庆约二千人,镇扬万人,金陵八万人。
此咸丰四年六月人数也。
所谓人数者,不过就金陵内外计之耳。
有伪典金官,众出城者疑之,搜其身各怀巨金,因白于东贼,闭城遍搜,各伪衙有金者置渚狱。
乃得女为男装者数十人,男为女装者数十人,尽戮于市。
东贼多疑,因积贼日少,乃使广东西妇女,登陴守城,又使运粮随大队贼中,后以备填塞濠沟用。
适贼为官军所败,粤妇窜避不及,在前列者,咸就擒诛。
其幸脱者,匿浅水中,以浮萍覆面,仰露其鼻。
村人过而见焉,曳起扑杀之。
七月以来,官军屡胜,艇船绝上下江之往来,贼艘不得径下,米刍日匮。
贼乃驱妇女出城,至乡村刈稻,藉此逃逸者甚多。
其死于饥,毙于水,及为强暴所掳,不从自殉者,又不知凡几。
其女馆之移于上新河者,仍为贼朝夕所驱禁,嗣后男女各馆,并无米可给。
即粥糜亦不一饱。
贼忽颁伪谕,令城内伪官,皆得娶妇,并自指择。
而于是逼辱淫污,有不堪言者矣。
咸丰五年正月,贼中逼配之令下,竟以一贼而配数女,荼毒淫酷,即啖贼肉,糜贼骨,犹不足以蔽辜也。
先是伪天官丞相曾水源,削伪职,其弟怨悔逸出,贼怒,疑水源使其弟通官军,而于中为主谋,以五马分其尸。
因谓贼众曰:“新附者屡叛,果无足怪,何与我同起粤西者,亦复潜逃?岂我待水源恩不厚欤。
”众曰:“昔在金田、永安时,天父曾许至金陵小天堂,男女团。
乃至已三年,众仍无家,咸谓天父诳人,故皆思去,恐将来亦不可遏耳。
”东贼曰:“汝辈真不测天父之高深矣,日愈久则配愈多。
今汝辈欲速,职之尊者,一人仅得十数人,下则以次递减。
得毋又嫌不足乎?”俄而东贼佯作天父下凡状,谓蒙天父恩,许男女得配偶。
设伪媒官,男一女一。
凡积贼为伪丞相者,得配女十余人,伪国宗得配女八人,无伪职原有妇者,许归其室。
令伪巡查查女子自十五岁者,开列年貌注册,以候选择。
凡男贼求配,报名媒所,令伪媒官制签,系某女子,在某伪军,某伪百长名下,持签至馆索出,挟置之轿。
间有老夫得女妻,童子获鸠母者,均弗之易。
有不愿配之女子,觅死弗获,东贼令斫其手足示众,以慑逼配诸女。
然在馆自经,半途投井,及入轿以剪自戕者,不可胜记。
噫!谁非良家女,数年闭置,独处无郎,尚不屑与贼作偶,名之所归,羞恶自在故也。
自有伪媒官之设,城内逼娶于女馆,城外逼娶于民间,诸贼目无不昵少妇,拥多金,为逆酋尽死力矣。
贼初踞金陵,新裹入者,众情末附,时思通问官军,愿作内应,效死力。
至湖北人之为伪水营舟子者,约以红袖裹口为记,相率杀贼。
议未定,饮于冶房金龙馆,立书歃血,醉甚,谋漏。
东贼假天父下凡状,执其书,按名骈戮,无一脱者。
又诳谓舟子,汝辈思归故尔,无罪,勿恐。
越数日,使无名者赴江西,有名者调入城中,悉坑之,杀贼之谋未泄,人得私相往来,其数尚难稽查。
及是贼有门牌之设,立馆长以统其下,月送册于伪诏书,以核其数,远调及逸出者均注明。
贼初入城,发粮无所,有来取者即与之。
自有名藉可稽,可馆发米有定额,于是米价陡贵,百斤需六金,尚无可购处。
有从城外购入者,谓之犯法,辄受杖棰。
出城逸去者,贼谓之变妖。
因用伪印关凭,交于贼官及馆长,出城以此为信。
上元廪生张炳垣,倡内应,与大营约,正月初七为贼中元旦,乘贼庆贺年节不为备,出贼不意,进攻东门,伪守城官陈桂堂许斩关相应。
乃初八日贼调桂堂至七里州水营,初十日官兵至城外,见无应者,遽返。
贼获城外男子,见其壮伟,疑为官军,毒刑逼讯,遂至认为营谍,以白布为号。
贼于五更吹角集人,齐至北贼伪府,搜各人身,得白布千余方,刑讯无据,始释。
遂禁偶语,犯者弃市。
首告变者,予以伪指挥职,于是路遇若不相识。
张炳垣以前者事未成,间道诣大营重约期,议令同志者至买卖街,与官军相见,官军五百人,佯为鬻物者,如期果至,把持城门,接应官军入城,而以大队随其后。
是日适微雨,军营甲马,汹汹有声,来及买卖街,贼觉,城头炮发。
同志者至,城已闭,兵退,门启始入,贼由是大疑。
因于东门内为仄巷,仅容一二人,两头筑木栅,环以铁练。
越日大帅命六品军功田玉梅入城,令俟官军至城下,斩贼启关以应。
议未定而张炳垣事泄,备诸毒刑,卒不承。
继罗织积贼数十人,贼尽杀之,而未及同志一人。
同志见炳垣且死,急与大营计,招田玉梅等九人入城,至期斩守门守炮诸贼,栅未启而贼大队至,遂他匿。
贼知有内应,搜各伪馆得二百人杀之,炳垣亦遇害。
玉梅伏伪官军孙知礼所,为知礼持扇,小童首于贼,贼方令密缉,而玉梅已先逸去,仅收知礼杀之。
贼以伪关凭为不足用,命翼贼发牌,出入记簿稽核。
各伪衙人,无事毋得擅出城。
贼初设买卖街于城外,继见藉此逃逸之多也,乃立五市于北门桥。
然物价涌贵,贼又以为不便,旋罢。
贼间于井中花台启得金,于是令于各处搜掘。
咸丰六年,贼毁报恩寺塔。
先三年,贼实火药于塔中焚之,空而不圮,至是乃毁之,一时有折宝塔自相杀之谣。
后果应东北贼互戕之事。
至咸丰十一年,贼中又有谣云:“一三三一数已绝,重见青天在顷刻。
岁在甲子,不利于贼。
”果以同治三年,克复金陵。
当贼运土加筑城堞时,掘出古碑石,若梁司马散骑常侍萧诞碑、夏侯随之碑、荆王府长史司马景德合葬碑、检校侍郎左庶子鲁公谅碑,磊磊然几难悉数。
内有一碑特奇,高丈余,阔三四尺,质黑如漆,上嵌一女子,支颐闭目,颈拖白练,下有古篆数字,人不能识,扣之声如鼓,似空其中者。
既出而飞鸟咸集,贼疑中有宝物,乃以斧击之,既无所损,踞亦不入。
此外又得石兽,状如猪,尾大耳小,长约三尺,高二尺许,石质人工,俱极坚致。
碎而腹中五脏皆备,既不知何以置于中,而质重若此,初非供玩之物,更不知其何所用也。
城中广墅名园,皆为贼所平毁,惟妙相庵独完,台城基址尚存。
逸史氏曰:“乱之生也,虽曰天意,岂非人事哉?国家承平数百年,民不知兵,积弱生玩,积玩生猜,而桀黜枭鹜之徒,辄与官吏为仇,蠢然思动,若有不可以终日者。
官吏慑其顽而耽于逸,动谓剿之难,不如抚之易也,贼于是乎得逞其志矣。
洪逆蹂躏十六省,盘踞十三年,僭号称雄,分符窃命,岌岌乎非小弱也。
然而群帅协力,挞伐斯张,熏穴捣巢,疾于雷电,果由时数使然耶?特扰攘久而民既厌乱,天心亦悔祸耳。
不然,何前之奏功迟,而后之收效速也?是故能保民者,必自锄贼始;善弭贼者,必自治民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