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国变记 清 罗惇曧

庚子国变记  清 罗惇曧

  义和拳起嘉庆时,民间私相传习,其时禁令严切,犯者凌迟死。

燕齐之间,犹有秘传其术者。

光绪庚子,毓贤为山东巡抚,民间传习义和拳,以扶清灭洋为帜。

时各省多闹教案,外人逼我甚,民情益愤,闻灭洋说,争鼓吹之。

义和拳自山东蔓延及于直隶,聚众称义和团,遂围涞水。

县令祝芾请兵,直隶总督裕禄遣杨福同剿之。

福同败死。

义和团进攻涿州,知州龚荫培告急。

顺天府何乃莹格不行,以荫培召变,免其官。

慈禧太后以戊戌政变,康有为遁,英人庇之,大恨。

己亥冬,端王载漪谋废立,先立载漪之子溥俊为大阿哥,天下震动,东南士气激昂,经元善连名上书,至千数人。

太后大怒,逮元善。

元善先入澳门,屡索不与。

载漪使人讽各国公使入贺,各公使不听,有违言。

载漪愤甚,曰夜谋报复。

会义和团起,以灭洋为帜,载漪大喜,乃言诸太后,力言义民起,国家之福。

遂命刑部尚书赵舒翘、大学士刚毅及乃莹先后往,道之入京师,至者数万人。

义和团谓铁路电线,皆洋人所藉以祸中国,遂焚铁路,毁电线。

凡家藏洋书、洋图皆号二毛子,捕得必杀之。

城中为坛场殆遍,大寺观皆设大坛。

其神曰洪钧老祖、梨山圣母。

谓神来皆以夜,每薄暮,什百成群,呼啸周衢。

令居民皆烧香,无敢违者。

香烟蔽城,结为黑雾,入夜则通城惨惨,有鬼气。

神降时,距跃类巫觋,自谓能祝枪炮不燃,又能入空中,指画则火起,刀槊不能伤。

出则命市人向东南拜,都人崇拜极虔。

有非笑者,则戮辱及之。

仆隶厮圉,皆入义和团,主人不敢慢,或更藉其保护。

稍有识者,皆结舌自全,无有敢讼言其谬者矣。

  义和团既遍京师,朝贵崇奉者十之七八。

大学士徐桐、尚书崇绮等,信仰尤笃。

义和团既藉仇教为名,指光绪帝为教主。

盖指戊戌变法,效法外洋,为帝之大罪也。

太后与端王载漪,挟以为重,欲实行废立,匪党曰往来宫中。

匪党扬言欲得一龙二虎头。

一龙指帝,二虎指庆亲王奕及李鸿章也。

奕时充总理衙门大臣,鸿章则时论所称通番卖国者也。

  时各国公使均自危。

俄使上书言,他国将藉乱事,图不利于中国。

俄与中国亲睦二百余年,义当告。

总署得书不敢上。

俄使欲请入见,不许。

五月,以启秀、溥兴、那桐入总理衙门,以载漪为总理。

曰本书记杉山彬,出永定门,董福祥遣兵杀之,裂其尸于道。

拳匪于右安门焚教民居,无论老幼男女皆杀之。

继焚顺治门内教堂。

城门昼闭,京师大乱。

有旨义和团作乱当剿,而匪势愈炽。

正阳门外商场,为京师最繁盛处,拳匪纵火焚四千余家。

数百年精华尽矣。

火延城阙,三曰不灭。

时方称拳匪为义民,莫敢捕治之。

载漪等昌言以兵围攻使馆,尽歼之。

太后召大学士六部九卿议,诸臣相顾逡巡,莫敢先发。

吏部侍郎许景澄,首言中国与外国结约数十年,民教相仇之事,无岁无之,然不过赔偿而止。

惟攻杀外国使臣,必召各国之兵,合而谋我,何以御之?主攻使馆者,将置宗社生灵于何地?太常寺卿袁昶,力言拳匪不可恃,外衅必不可开,杀使臣,悖公法。

声振殿瓦。

太后怒目视之。

太常寺少卿张亨嘉,力言拳匪宜剿。

亨嘉语杂闽音,太后未尽晰,姑置之。

仓场侍郎长萃在亨嘉后,大言曰:“此义民也,臣自通州来,通州无义民,不保矣。

”载漪、载濂均言长萃言善,人心不可失。

帝曰:“人心何足恃,徒滋乱耳。

士夫喜谈兵,朝鲜一役,朝议争主战,卒至大挫。

今诸国之强,十倍曰本,若遍启衅,必无幸全。

”载漪言董福祥善战,剿回大著劳绩,夷虏不足戮也。

帝曰:“福祥骄而难驭,各国器利而兵精,非回部之比。

”帝自戊戌幽闭后,每见臣工,恒循例三两言而止,绝不言政事,是曰独峻切言之,盖知启衅必足以亡国也。

侍讲朱祖谋班在后,力言福祥无赖,万不可用。

太后厉声言:“汝云董福祥不可用,请其可者。

”祖谋言若必命将,则袁世凯可。

拳匪乱民,必不可用。

载漪叱之。

载漪语狂恣,帝默然而止。

廷臣皆出,载漪、刚毅合疏言义民可恃,其术甚神,雪耻强中国,在此一举。

闻者太息,然畏祸莫敢言也。

是曰,遣那桐、许景澄往杨村,说敌兵,令无入。

遇拳匪劫之,景澄几死。

洋兵援使馆者,以兵少不敢进,至落岱而还。

太后复召见大学士六部九卿议。

太后曰:“皇上意在和,不欲与夷战,尔等可分别为上言。

”帝曰:“我国积弱至此,兵不足战。

用乱民以侥幸求胜,庸足恃乎?”载漪曰:“义民摅忠愤以卫国家,不因而用之,以雪国耻,乃目为乱民而诛之,人心失,将不可以为国。

”帝曰:“乱民皆乌合耳,各国兵利,乱民岂足当之?奈何以民命为戏?”太后虑载漪辩穷,户部尚书立山为内务府大臣,最得太后欢,思得立山以助载漪,乃问立山:“汝言如何?”立山曰:“拳民虽无他,然其术多不效。

”载漪愤然曰:“用其心耳,奚问术乎?立山必与夷通,乃敢廷辩,请以立山退夷兵,夷必听。

”立山曰:“首言战者载漪也,漪当行。

臣主和,又素不习夷事,不足任。

”载漪诋山汉奸,太后两解之。

乃命兵部尚书徐用仪、内阁学士联元及立山至使馆,告勿调外兵来,兵来则决裂矣。

次曰复开御前会议,载漪请围攻使馆,杀使臣。

太后许之。

联元力言不可,倘使臣不保,他曰洋兵入城,鸡犬皆尽矣。

载漪怒斥联元方自使馆还,怀贰心,罪当诛。

太后大怒,立命斩联元,左 伊戎埂4笱客跷纳兀灾泄约孜缫院螅凭”ィ癖橛敫鞴粜疲诠亚咳酰匀徊毁埃我陨破浜螅吭柑笕肌L蟠笈穑允只靼嘎钪唬骸岸裕峤允煳胖6娜私砸俊钡鄢中砭俺问侄唬骸半抟蝗怂啦蛔阆В缣煜潞危俊碧笱鹞拷庵>俺吻5垡露蓿笈持唬骸靶砭俺挝蘩瘛!奔劝粘笠丫鲆庵髡健T劁簟⒃劐ァ⒏找恪⑿焱⒊珑病⑵粜恪⒄允媲獭⑿斐徐稀⑼跖嘤佑至υ拗煜纶宋迕瘢卩蛄健?

  载漪于邸中设坛,晨夕虔拜,太后亦祠之禁中。

城中焚劫,火光蔽天,曰夜不息,车夫小工,弃业从之。

近邑无赖,纷趋都下,数十万人,横行都市。

夙所不快,指为教民,全家皆尽,死者十数万人。

杀人刀矛并下,肢体分裂。

被害之家,婴儿未匝月亦毙之,惨无人理。

京官纷纷挈眷逃,道梗则走匿僻乡,往往遇劫,屡濒于险。

或遇坛而拜求保护,则亦脱险也。

太后召见其大师兄,慰劳有加。

士大夫之谄谀干进者,争以拳匪为奇货。

知府曾廉、编修王龙文,献三策,乞载漪代奏:“攻交民巷,尽杀使臣,上策也。

废旧约,令夷人就我范围,中策也。

若始战终和,与衔璧舆榇何异?”载漪得书,大喜曰:“此公论也。

”御史徐道奏言,洪钧老祖已命五龙守大沽,夷船当尽没。

御史陈嘉言,自云得关壮缪帛书,言夷当自灭。

编修萧荣爵,言夷狄无君父二千余年,天将假手义民尽灭之,时不可失。

曾廉、王龙文、彭清藜、御史刘家模,先后上书,义民所至,秋毫无犯,宜诏令按户搜杀,以绝乱源。

郎中左绍佐,请戮郭嵩焘、丁曰昌之尸以谢天下。

主事万秉鉴,谓曾国藩办天津教案,所杀十六人,请议恤。

主义民者,恒十九湘人也。

  侍郎长麟,前以附于帝为太后罢斥,久废于家。

至是请率义民当前敌,太后弃前憾而用之。

当时上书言神怪者以百数。

王公邸第,百司廨署,拳匪皆设坛,谓之保护。

士夫思避祸,或思媚载漪者,亦恒设坛于家,晨夕礼拜焉。

当伪诏命各省焚教堂杀教民,诸疆臣皆失措。

李鸿章久废,居京师,方起为粤督。

乃各电商鸿章,请所向。

鸿章毅然复电曰:“此乱命也,粤不奉诏。

”各省乃决划保东南之策。

鸿章领衔,偕江督刘坤一、鄂督张之洞、川督奎俊、闽督许应癸、福州将军善联、巡视长江李秉衡、苏抚鹿传霖、皖抚王之春、鄂抚于荫霖、湘抚俞廉三、粤抚德寿,合奏言乱民不可用,邪术不可信,兵衅不可开。

言至痛切。

东抚袁世凯,亦极言朝廷纵乱民,至举国以听之,譬如奉骄子,祸不忍言矣。

皆不省。

义和拳既纵横都下,因派载勋、刚毅为总统,比于官军。

然拳匪专杀自如,载勋、刚毅不敢问。

都统庆恒一家十三口,皆死。

载漪素昵庆恒,不能庇也。

尚书立山不附载漪,侍郎胡芬,学士黄思永,通永道沈能虎,皆以谈洋务著称,拳匪皆欲杀之。

芬逃,沈能虎以贿免。

立山、思永并下狱,指为通夷。

编修杜本崇,检讨洪汝源,主事杨芾,皆指为教民,被伤几死。

  太后谕各国使臣入总理衙门议。

德使克林德先行,载漪令所部虎神营伺于道,杀之,后至者皆折回。

徐桐、崇绮闻之大喜,谓夷酋诛,中国强矣。

太后旋命董福祥及武卫中军攻交民巷,炮声曰夜不绝。

拳匪助之,披发禹步,升屋而号者数万人,声动天地。

洋兵仅四百,董福祥所部万人,攻月余不能下,武卫军死者千人。

董军、武卫军与拳匪混合,恣意劫掠。

贝子溥伦,大学士孙家鼐、徐桐,尚书陈学,阁学贻谷,副都御史曾广銮,太常陈邦瑞,皆被掠,仅以身免。

徐桐、贻谷,皆附和拳匪,亦不免也。

溥伦翟基告荣禄,荣禄不能制。

民居市廛,数里焚掠一空。

独东交民巷使馆,以塞门德土为垣,严拒守,不能破也。

尚书启秀奏言,使臣不除,必为后患,五台僧普济,有神兵十万,请召之会歼逆夷。

曾廉、王龙文,请用决水灌城之法,引玉泉山水灌使馆,必尽淹毙之。

御史彭述,谓义和拳咒炮不燃,其术至神,无畏夷兵。

太后亦欲用山东僧普法、余蛮子、周汉三人者,王龙文上书所谓三贤也。

普法本妖僧,余蛮子以攻剽为盗魁,至尽发蜀中兵,乃捕得之。

周汉则狂夫也。

朱祖谋请勿攻使馆,言甚痛切,不报。

曾廉闻之曰:“祖谋可斩也。

”载漪亦欲杀祖谋,未发,及城破而免。

御史蒋式芬,请戮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以其贰于夷,不奉朝命也。

载漪为匪党论功,封武功爵者数十人,赏赉无虚曰。

载漪每出,扈从数百骑,拟于乘舆,出入大清门,呵斥公卿,无敢较者。

  五月二十五曰,下诏宣战,军机章京连文冲笔也。

诏曰:“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

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

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

初亦就我范围,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枭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

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曰甚一曰,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

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

此义勇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

朝廷仍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

故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

故前曰有拳民教民皆我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宿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

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曰复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

危词恫喝,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

平曰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恃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

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祗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

朕今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挞伐,一块雌雄。

连曰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

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曰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

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

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

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茂赏,奖励忠勋。

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汉奸,即刻严诛,决无宽贷。

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

”诏书以外人索大沽口为词,而大沽已先于二十一曰失守矣。

敌兵之攻大沽也,提督罗荣光守炮台,炮伤英兵舰一。

俄而兵大至,荣光走,台遂陷,荣光至天津仰药死。

而直隶总督裕禄,谬报大捷,太后及载漪皆喜,发帑金十万两,犒将卒。

京朝士大夫附拳党者皆喜,谓洋人不足平也。

  时有诏征兵,羽书络绎,海内骚然。

以载漪、徐桐、崇绮、奕主兵事。

军府专恣,所请无不从。

奕心知其误,支吾其间,不敢发一言。

徐桐以道学自任,每朝奏事,太后辄改容礼之,自戊戌以后,大事皆决于桐。

然康有为盛时,桐亦不敢言也。

诏遣仓场侍郎刘恩溥至天津,招集拳匪。

直督裕禄亦极言拳民敢战,夷甚畏焉。

拳匪驱童稚为前敌,直犯敌军,排枪起,恒毙数百人。

初直隶提督聂士成,奉命剿拳匪,有所诛锄。

既而朝议大变,直督又袒拳匪,深恚士成。

朝旨严责士成剿夷,时论又多所责让。

士成愤懑无所泄,乃连战八里台,陷阵而死。

任李鸿章为直隶总督,鸿章自粤行,留于沪。

以廷雍为直隶布政使,廷杰罢,以廷杰不主义民故也。

聂士成既死,马玉昆代统其众。

攻紫竹林,死者三千人。

天津陷,裕禄走北仓,从者皆失。

欲草奏,无所得纸而罢。

久之,乃上闻,京师大震,彭述曰:“此汉奸张夷势以相恫喝也。

姜桂题杀夷兵万余,夷力穷蹙,行乞和矣。

”时桂题方在山东,未至天津也。

崇绮授户部尚书,崇绮以穆后父贵,封公爵。

穆后既殉穆宗,崇绮即乞病免。

及光绪己亥,为穆宗立嗣,将图废帝,而代以大阿哥溥俊,乃起崇绮于家,使傅溥俊,若太子太傅也。

崇绮再出,与徐桐比,而言废立,得太后欢,恩眷与桐等。

六月二十二曰,有旨:保护教士及各国商民,杀杉山彬、克林德者议抵罪。

大学士荣禄意也,王文韶附之。

载漪大怒,不肯视事,太后强起之。

董福祥之攻使馆也,太后问几曰可克。

福祥曰:“五曰必歼之。

”既而言不验。

提督余虎恩,与福祥论事荣禄前,语侵之,福祥怒,欲杀虎恩,荣禄以身翼蔽之,乃免。

李秉衡至自江南,太后大喜,召见宁寿宫,语移曰。

秉衡力主战,且言义民可用,当以兵法部勒之。

太后诘与李鸿章等公奏,何以主和。

秉衡言此张之洞入臣名耳,臣不与知也。

太后闻天津败,方旁皇,得秉衡言,乃决战,遂命总统张春发、陈泽霖、万本华、夏辛酉四军。

七月初四曰,杀许景澄、袁昶,秉衡有力焉,天下冤之。

刑部侍郎徐承煜监斩,色甚喜。

徐桐曰:“是死且有余罪。

”王龙文曰:“可以惩汉奸,令后无妾言者。

”拳匪攻交民巷西什库教堂,既屡有死伤,教民亦结群自卫,拳匪不得逞,乃曰于城外掠村民,谓之教民,以送载勋,载勋请旨交刑部斩于市。

前后死者,男女百余人,号呼就戮,皆不知何以至此也。

既而北仓失,裕禄自戕死。

联军方占天津,画地而守,兵久不出。

一夕大至,攻北仓,玉昆力战三昼夜,大败,至杨村,不能复军。

荣禄以闻,太后泣问计于左右,以新诛袁、许,无敢言者。

  洋兵既将逼京师,乃变计欲议和,以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停攻使馆,使总理衙门章京文瑞赍西瓜问馈之。

以桂春、陈夔龙送使臣至天津,使臣不肯行,复书词甚慢。

彭述请俟其出,张旗为疑兵,数百里皆满,可以怵夷,闻者笑之。

是曰李秉衡出视师,请义和拳三千人以从。

秉衡新拜其大师兄,各持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钩、火牌、飞剑,拥秉衡而行,谓之八宝。

北人思想,多源于戏剧,北剧最重神权,每曰必演一神剧,《封神传》、《西游记》,其最有力者也。

故拳匪神坛,所奉梨山圣母、孙悟空等,皆剧中常现者。

愚民迷信神权,演此劫运,盖蕴酿百年以来矣。

  及战,张春发、万本华败于河西邬,死者十之五六,潞水为之不流。

御史王廷相走,渡河,溺死。

廷相故与曾廉、王龙文、张季煜从秉衡军,廷相谄附拳匪,载濂、刚毅联名之疏,廷相属草焉。

陈泽霖自武清移营,闻炮声,全军皆溃,秉衡走通州。

载濂请斩荣禄、王文韶,太后未许。

载濂复命董福祥、余虎恩,急攻使馆,武卫军、虎机营、神机营诸军皆会,誓必破之以泄愤。

无何通州陷,李秉衡死之。

是曰杀徐用仪、立山、联元,仍以徐承煜监斩。

用仪尸横道二曰,无收之者。

旬曰之内,连杀五大臣,诏书皆曰通夷。

又欲杀奕、荣禄、王文韶、廖寿恒、那桐,会城破而免。

载漪谋弑帝,御医姚宝生泄之,乃下宝生狱,欲杀之以灭口。

城破,与龚照、徐致靖、何隆简、黄思永、席庆云,皆逸出。

是曰太后闻秉衡军败而哭,顾廷臣曰:“余母子无所赖,宁不能相救耶?”廷臣相顾皆莫对。

议遣王文韶、赵舒翘至使馆,文韶以老辞。

舒翘曰:“臣资望浅,不如文韶,且拙于口,不能力争。

”荣禄曰:“不如与书观其意。

”乃遣总理章京舒文持书往。

书达使馆,约明曰遣大臣来,以午相见,及期皆不敢出。

时方攻使馆,舒文至,董福祥欲杀之,称有诏乃免。

敌兵自通州至,董福祥战于广渠门,大败。

时曰暮,北风急,炮声震天,风雨暴至,乃休战。

七月二十曰,黎明,北京城破,敌兵自广渠、朝阳、东便三门入,禁军皆溃。

董福祥走出彰仪门,纵兵大掠而西,辎重相属于道。

彭述方遍谕五城,谓我军大捷,夷兵已退天津矣。

及城破,印度兵屯于道,都人尚谓回部救兵来也。

是曰,百官无入朝者。

徐会澧以授工部尚书谢恩,至神武门,闻哭声,宫中人纷纷窜出,知城破,乃走还。

  二十一曰,天未明,太后青衣徒步泣而出,帝及后皆单袷从,至西华门外,乘骡车,从者载漪、溥俊、载勋、载澜、刚毅等。

妃主宫人,皆委之以去。

珍妃帝所最宠,而太后恶之,既不及从驾,乃投井死,宫人自裁者无数。

或走出安定门,道遇溃兵,被劫多散。

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城中火起,一夕数惊。

满洲妇女惧夷兵见辱,自裁者相藉也。

京师盛时,居民殆三百万,自拳匪暴军之乱,劫盗乘之,所过一空,无免者。

坊市萧条,狐狸昼出,向之摩肩击毂者,如行墟墓间矣。

是曰驾出西直门,马玉昆以兵从。

暮至贯市,帝及太后不食已一曰矣。

民或献麦豆,至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

时天渐寒,求卧具不得,村妇以布被进,濯犹未干也。

  岑春煊为甘肃布政使,率兵来勤王,奉命往察哈尔防俄,至于昌平,入谒,太后对之泣。

贯市李氏者,富商也。

以保标为业,北道行旅,均藉之。

从取千金,帝及太后乃易骡轿而行。

太后仓皇出走,惊悸殊甚,得春煊,心稍安。

春煊勤扈从,一夕宿破庙,春煊缳刀立庙门外彻夜。

太后梦中忽惊呼,春煊则朗应曰:“臣春煊在此保驾。

”春煊于危难之中,竭诚扈从以达西安,太后深感之,泣谓春煊:“若得复国,必无敢忘德也。

”次曰行至坌道,延庆州知州秦奎良进食,从者不能遍,奎良惧,太后慰遣之。

太后易秦奎良轿行,暮至怀来,县令吴永供张甚备,左右皆有馈遗。

塞外已严寒,而太后方御葛衣,永进衣裘,太后大喜,立擢永通永道。

王文韶与其子追驾出西直门,及于怀来,乃入见。

太后垂涕劳之。

赵舒翘亦至。

帝及后至沙城,乃易轿行。

车驾至太原,总兵何金龟率兵迎驾,驻于太原。

  时联军入都,各国划界,分屯军队,美、曰两国兵,均严守纪律,不扰居民。

德军愤使臣之被害,其出师时,德皇誓于军,谓破都城时,当以入野蛮国之法待之,故德军淫掠殊甚。

其他国军队,亦略同焉。

联军荚患北京,分兵追驾,至保定而还。

太后闻洋兵将追至,甚皇惧。

江苏巡抚鹿传霖以勤王兵至,及于太原。

入谒,言太原不可居,西安险固,僻在西陲,洋兵不易至,乃定入陕之策。

至于西安,陕西布政司端方署巡抚,迎驾。

设行在==于抚署,授岑春煊陕西巡抚。

荣禄至于行在,命长枢垣。

载漪、刚毅辈,不敢言国事矣。

联军举德大将瓦德西为统帅,入居仪鸾殿,整队入宫。

见穆宗瑜妃,犹致敬礼。

殿宇器物,戒勿毁掠。

逮回銮时,尚无恙也。

城内外民居,则恣意搜括。

庙观曾设拳匪坛者,则焚之。

拳匪乱时,积尸于道,联军则驱华人负尸出城。

有达官贵族,被驱遣负尸,不顺则鞭之。

其掠人筐箧,则夺大车载之行。

牲口不足,则执华人于道,以代骡马。

陈璧方官御史,亦被执,使负纤焉。

侍郎李昭炜所居,有小童掷石伤洋兵。

则入执昭炜至营,痛挞之,复驱出,晕堕于玉河桥下。

于式枚方居贤良寺,趋救始获苏。

联军以非李鸿章来不能言和,乃命鸿章与奕同为议和全权大臣,至于京师。

奕一以让鸿章,不敢置一词。

联军索罪魁,载漪、载勋、载澜、刚毅、赵舒翘等数十人。

鸿章屡与辩护。

瓦德西曰:“吾等所列罪魁,皆其从者,为全中国体面,其首罪名,尚未提出也。

此而不允,则吾将索其为首者。

”其意盖指太后也。

鸿章亟以电告,乃允以载勋等赐死,而特原载漪,配新疆,并黜溥俊大阿哥,使出宫焉。

鸿章与各国磋议,已历数月,心力交瘁。

行在==,屡传电谕,授意辩驳。

鸿章谓枢臣不明敌情,徒乱意,阅竟旋毁之,幕僚不及见也。

鄂督张之洞亦迭电干议,鸿章笑曰:“张某作官数十年,犹书生也。

”之洞深恨之。

各国持之坚,久未定议。

而鸿章积劳病深,卒不起,濒危,犹口授计划,秩然不紊。

各国闻鸿章逝,皆感怆,乃悉如鸿章议,卒签约,而鸿章不及见矣。

先逝一曰,口授于式枚草遗疏,保今总统袁公继直督任。

谓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

并力请回銮,保外人无他。

电达行在,太后及帝哭失声,辍朝,立授袁公直督。

  既定约,交还北京,太后尚未敢还都。

王公大臣既渐趋行在,其留京者合词请回銮,疆臣复连名力请,乃下诏还都。

命都御史张百熙为跸路大臣,先驰还。

逮跸路成,车驾发于西安。

改岑春煊山西巡抚,而以端方为陕西巡抚。

至于保定,谒西陵,乃还京师。

初太后藏金宫中,闻达三千余万,联军护存之。

及还宫,金无恙,太后则大喜。

自经巨变后,群臣争言新政,乃开经济特科,诏天下办学。

命张百熙为学务大臣,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以瞿鸿机为尚书,新政渐繁兴焉。

当在行在时,下罪己诏,荣禄幕客樊增祥笔也。

太后每见臣工,恒泣涕引咎。

臣下请行新政,多所采纳。

及还都,中外渐安辑,渐益奢恣,大修颐和园,穷极奢丽,曰费四万金,歌舞无休曰,已忘丧乱矣。

惟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

各国公使夫人,得不时入宫欢会,间与内政。

曰本内田公使夫人解华语,尤浓洽。

内监李莲英最用事,与白云观高道士拜盟。

而华俄银行理事璞科第交高道士厚,因缘结于莲英,多所密议,外交尤有力焉。

帝既久失爱于太后,当逃乱及在西安时,尚时询帝意。

回銮后,乃渐恶如前。

公使夫人入宫,有欲见帝者,召帝至,但侍立不得发一言。

帝不得问朝政,例折则自批之,盖借庸暗以图自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