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偶闻

天咫偶闻  清•震钧

  ●卷一 #

  ◎皇城 #

  本朝大内之制,全因明旧,无所损益,但易大明门为大清门,余正衙便殿皆仍之。

惟各朝房旧在午门外者,今皆移于景运、隆宗二门外。

盖国初御门之典,在太和门。

后改御乾清门,因亦移入,即唐代之常朝也。

常朝五日一举,故御门五日为期。

凡题本大除授皆于此降旨。

《居易录》娄书其事。

咸丰中,因圣躬违和,此典久辍。

及同治亲政,无请行之者。

乾清门左右置木箱二,闻其中皆藏御门仪物,不开已五十年矣。

  御门之典,六部堂上官及司员均得侍班。

故人才贤否,堂陛熟知。

自此典辍,而司员黜陟,惟凭曹长一言。

只于外转时,一觐天颜而已。

似非慎重人才之道,故此典宜复也。

  太和殿,古之正衙,有大典则莅之。

光绪庚寅正月,上亲政,并大婚、遣使。

余官水部,得缀班行之末,恭睹盛仪。

正使为高阳李相鸿藻;副使为礼部尚书昆相冈。

由太和门外持节乘马而出,凤舆前乐设而不作,法驾卤簿前导,群臣彩服夹路。

考本朝自康熙、同治至此,凡三举行此典。

  大朝筵宴,内务府设朱漆反坫于丹陛之中。

坫方可八尺,上陈碧玉洗一,径可二尺,厚可二寸。

中镌御制玉盂联句,于文襄公敏中书。

玉勺二,长二尺,交陈洗上。

玉壶二,高亦二尺。

碧玉盏八,径九寸者二,径七寸者六。

此高庙所制。

陈之殿廷,极唐皇伟丽之观,亦庚寅所瞻也。

唐人早朝在日出后,朝罢议政。

今则不御门而但办事、引见,或有升殿亦必先办事。

国初趋朝皆在辨色后,嘉庆中有卯正入值之旨。

同治初以垂帘,渐晚至辰刻。

光绪以后改用寅刻,朝退才卯正耳。

康、雍以前,皆以乾清宫为寝殿。

乾隆以后,改御养心殿,在月华门外,凡召对办事皆于此。

每日军机大臣先入,然后引见。

  内廷奏事之制:每日子正,部院各以一笔帖式持折至东华门外。

少俟,门启,随奏事官以入,至景运门内九卿房,以折匣及本衙门印片一纸,同交奏事官,奏事官登之于薄。

少顷,乾清门启,奉之以入,至内奏事处,交奏事太监以达御览,时不过丑正也。

乾清门石栏上置白纱镫一,递事者以此镫为表缀。

若镫移至阶上,则事下不久矣。

少顷,奏事官徐捧折而出,高呼曰:接事。

则群集以俟。

奏事官呼某衙门,则某衙门人前。

奏事官手付口传曰:依议;曰:知道了;曰:另有旨。

虽百十函无一舛误,不须开匣视也。

然此亦有诀,以爪划痕,俗谓之:横知竖议。

后移西苑,则接事在西苑门外,侍卫处檐下。

  刘若愚《酌中志》言:明代禁城内皆有路镫,自魏奄专权后尽废之,以便夤夜出入。

此制至国朝遂不改。

禁城以内,除朝房及各门外,绝无镫火。

戊夜趋朝,皆暗行而入,相遇非审视不辨。

惟亲王及堂上官有镫引至景运、隆宗二门;军机大臣以角镫入内右门,此原慎重火烛之意。

然光绪初一夜大雨,有持折笔帖式某,竟溺死御河,由夜暗故耳(乾清门内,则有路镫)。

  军机处,在内右门之西,隆宗门之北,创自雍正初。

军机大臣无定员,视事繁简,近古之枢密而权实过之。

军机章京则由中书部曹考取,分满汉员。

满章京向不拟旨,惟司翻清。

盖其初拟旨原军机大臣之责,章京惟司缮录。

久之,大军机习于宴安,遂交章京代拟。

乾隆以前,廷寄清文多,故满章京事繁,近来多改汉文,满章京遂成闲曹矣。

  军机大臣皆兼方略馆总裁,章京皆兼纂修。每日散值后,轮章京一人在馆住班。凡此日之折奏,亦归方略馆收庋,择要入方略

  升殿之仪,乐先作,殿后户辟。

驾将入,殿后户御前侍卫,左右交互往来于殿门之内,内侍二人执二红镫盘旋而舞。

少顷,各肃然就列,乐亦顿阕。

上已端拱座上矣。

陛下鞭声起,三鸣鞭而赞作,此定制也。

  御前有刀名小神锋,长二尺余。每驾出,侍卫一人,负之而行,此与神枪皆置御座之旁,顷刻不得少离。

  诸王、贝勒、贝子、公皆于丹墀上行礼。

行礼处,横布毯,由东而西,一字列之。

元日皆貂服,二品以上同,三品以下朝服,余日则皆朝服。

召对引见皆服天青褂、蓝色袍。

杂色袍概不得服,羊皮亦不得服,恶其近丧服也。

故朝服但有海龙、猞利、孙貂、灰银鼠,而无羊皮。

夏不得服亮纱,恶其见肤也,以实地纱代之,皆所以崇敬,此定制也。

  中和殿,惟大祀看祝版一莅之。

保和殿,则筵宴外藩莅之。

殿试、覆试、朝考、大考、考差皆于此,监试皆以王公。

先伯祖恭慎公,乾隆甲寅举乡试,年十六。

覆试日钦命题为“山节藻税”二句,“于季桓子”六句,诗题“窗明几净”得行字。

日未午,忽监试者命众跪,则上出也。

询有完卷者否?时无一完者,惟一人以完卷未誊真对,命取其草呈。

御笔为改诗一韵,其人竟以此获首列。

又覆试题例命会元、解元誊写,其原题仍恭缴。

乡试,解元或不到,则旗魁代之,皆跪而书。

午间例赐松饼四枚、奶茶一瓯。

殿试例设高几,余则矮几也。

  乾清宫之东廊为端凝殿,西廊为懋勤殿,天府图书皆庋于此。

乾、嘉两代,命翰林编录为“石渠宝笈”、“天禄琳琅”、“殿珠林”、“西清古鉴”等书。

详阮文达(元)《石渠随笔》、胡以庄(敬)《西清札记》,入值者皆南书房翰林官也。

南书房则在乾清宫南廊下之西,最为清要之地。

或代拟谕旨,或咨询庶政,或访问民隐,或讲求学业。

国初不必定用翰苑。

故查初白、李复堂以举人入;梅文穆、高江村、何屺瞻以诸生入;王白田以教官入。

盖天下人才,皆如烛照,故所取悉当如此,其礼数亦非他臣所敢望。

赐赉与王公军机大臣同。

若上书房,虽亦在内廷而礼数不逮矣。

然书房之制,实超越前代。

盖前代人君自为太子时,已养尊处优,侈然自肆。

所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几不知世间事为何若。

及其为君,复安望其悉天下利病耶?国朝自太宗以后不立太子。

皇子之幼,与诸王世子共学于上书房。

选词臣有学行者,训迪加严,与民间延师无异。

又有清文师傅,日习清文,而于骑射技勇皆兼习之。

故嘉庆癸酉之变,宣宗在书房亲以鸟铳殪贼。

文宗及恭邸、醇邸皆善舞刀,有御制刀铭。

此所以我列祖、列宗皆度越百王也。

上书房阶下为习射之所。

上政事之暇,辄呼皇子、王子习射,诸师傅善射者亦与。

中辄赐帛或赐翎枝以为常课。

  唐宫中植花柳,宋宫中植槐,本朝宫门以内无枝木。惟午门外六科廊下,有宫槐数株耳。若太庙、社坛中,松柏蔚然矣。

  太庙中多灰鹤,社坛中多蛇,天坛产益母草,此皆地秀所锺,聚于一处。

一墙之限,外此求之不得,足异也。

庙社之中,宫鸦满树。

每日晨飞出城求食,薄暮始返,结阵如云,不下千万。

都人呼为寒鸦,往往民家学塾以为散学之候。

  景运、隆宗二门及东、西华门,例有护军值班。每王大臣出入,高呼:“伊里!”国语云立也,盖示人致敬之意。

  坤甯宫为神板所在,每日祭神用双猪。祭毕,辄传内廷及诸侍卫赐食。食者先向神板一叩,随席地而坐,自以刀割肉食之,每人一方。

  诸大臣赐紫禁城内乘肩舆者,以二人肩椅,即古之腰舆也。例得至景运、隆宗二门外;乘马者亦然。惟近支亲王得乘四人舆。

  光绪己丑十二月,太和门火,自未至酉。

是日余以事至地安门,南望黑烟如芝盖。

市井喧传为正阳门火。

明日始知为太和门。

明年庚寅,正月二十六日大婚,不及修建,乃以札彩为之。

高卑广狭无少差,至榱桷之花纹;鸱吻之雕镂;瓦沟之广狭;无不克肖。

虽久执事内廷者,不能辨其真伪。

而且高逾十丈,栗冽之风,不少动摇。

技至此神矣。

  是年大婚,先进妆奁二日。

今敬载奁目,以备掌故。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四进上赏金如意成柄;进上金如意二柄;帽围一九一匣;领围一九一匣;帽围一九一匣;又一匣;各色尺头九疋一匣;又一匣;又一匣;铜法琅太平有象卓镫成对;紫檀龙凤五屏风铜镜台一件(大红缎绣金双喜字套);紫檀雕福寿镜支一(随金卡子镫);金大元宝喜字镫;金福寿双喜执壶(杯盘成对);金粉妆成对;金海棠花福寿大茶盘成对;金如意茶盘成对;金福寿碗盖成对;黄地福寿瓷茶盅成对;黄地福寿瓷盖碗成对;金胰子盒成对;银胭脂盒成对;银喜相逢槟榔盒成对(金点翠红白玛瑙桂花,红碧么玉堂富贵);盆景成对;红雕漆太平有象饽饽成对;脂玉夔龙雕花插屏成对(紫檀座);黄面红里百子五彩大果盘成对;古铜兽面双环罐一件;脂玉葵花御制诗大碗成对;古铜三足垆一件;古铜蕉叶花觚一件;脂玉雕鱼龙一件;脂玉雕松鹤山子一件;翡翠大碗成对;汉玉松鹤笔筒一件;碧玉福禄圆光璧一件;郎窑大碗成对;汉玉雕仙人插屏成对;青花白地西莲大碗成对;汉玉雕和合山子一件;脂玉雕荷叶双连一件;雕碧玉镶脂玉乳璧植成对;汉玉双环喜字兽面垆一件;脂玉双兽面喜字有盖瓶一件;翡翠瓷观音瓶成对;汉玉兽面方垆一件;脂玉双环兽面雕坐龙有盖扁瓶一件;粉地五彩瓷八仙庆寿樽成对;脂玉雕西番瑞草芳彝一件;脂玉兽面双环有盖扁瓶一件;古铜周云雷鼎一件;古铜周父癸鼎一件;金转花洋钟成对;金四面转花洋钟成对;铜法琅龙凤火盆成对(以上均紫檀座);紫檀雕花炕案成对;紫檀雕事事如意月圆桌成对;紫檀茶几成对;紫檀宝椅八张;紫檀琴桌成对;紫檀连三成对;紫檀雕花架几案成对;紫檀书格成对;紫檀雕花洋玻璃大插屏镜成对;紫檀足踏成对;紫檀雕龙盆架金面盆一(大红缎绣花披);紫檀雕花匣子二十件;紫檀雕花箱子二十只;紫檀雕花大柜成对(以上共百抬)。

二十五日卯刻进上赏玉如意成柄;领围一九一匣;又;各色福履一九一匣;又;又(钅咸黹一九,花巾一九)。

一匣;又;又;红雕漆喜字卓镫成对;紫檀雕福寿连三镜支(大红缎绣帘);金小元宝喜字镫成对;金油镫一件;金漱口盂成对;金抿头缸成对;银胰子成对;银粉成对;银牙箸成对;金喜字羹匙成对;金喜字叉子成对;黄地福寿瓷膳碗成对;金漱口盂成对;金斗成对;金洗手盆成对;银痰盂成对;银沤子罐成对。

  内阁之制,唐之中书省也。

明代不设宰相,遂不设中书省,改为内阁,以翰林学士赞襄庶政。

至中叶乃有大学士之名,其权依然宰相也。

国初改为内三院,旋复为内阁。

若政事则初由议政王大臣,继由军机大臣,而内阁成闲曹矣。

闻之友人王逸珊中翰言,内阁之职,主于批本。

夷考题本之制,实有深意。

每题一事,必先引例载若伺,而今此事若何,查与某例相符。

或事于例虽未符而有某例可援。

且查曾有某事即照此例办理,今此事与此例相合与否。

凡题一事,必引例数次,声叙亦数次。

初视似繁文,然苟少与例不符,即无办法。

此正韩魏公所谓“虽使一庸人执此,亦可为宰相”者是也。

刑部本尤密,人命至重,不惮详慎也。

自来复仇之案本,必双请是否抵命,抑可从末减,固无不从末减者,然本则如是也。

近某部臣厌其繁琐,改为直从未减,此盖失古人作法之本意矣。

复仇固当从轻,然焉知不有借复仇为名以泄其私怨者。

若概入轻比,含冤者有矣。

然后知古制未可轻改也。

内阁大堂以有谕旨故不设正座。

六堂分左右六位,若遇大挑之年,则钦派王大臣皆面北而坐,挑者南面跪。

  军机拟旨,向来皆大臣之任。

傅文忠公始属之司员,事见《檐曝杂记》,至今成例。

章京考试始于嘉庆元年,试论一篇以神速为贵,限三刻交卷,迟者不阅。

初由大臣试补,至嘉庆四年始命带领引见。

  枢廷事件,皆书于册,标曰“随手登记”。元旦则装订新册,敬书“太平无事”四字于册端。

  康熙癸丑春,天子御讲筵,从容谓学士:欲得文学之臣,朝夕置左右,惟职经史讲诵,给内卢以居之,不令与外事,其慎择醇谨通达者以闻。

时举编修桐城张英。

召入对,上心识之。

自是再四咨询,对者无异词。

遂有内廷供奉之命,赐邸舍于瀛台之西,辰而入,终戌而退。

上所旧御读书处曰南书房,在乾清宫之西南隅。

处其中,饮膳给于大官,执书使中涓。

纸笔之属,出自御府;珍果之属,撤自御馔者,日数至焉。

上御乾清门听政后,则召至懋勤殿。

辰巳前讲经书,午后讲史,率以为常,此南书房供奉之始。

  康熙二十一年六月上谕部院诸臣:朕因天气炎热,移驻瀛台。

今幸天下少安,四方无事,然每日侵晨御门听政,未尝暂辍,卿等各勤执掌,时来启奏。

曾记《宋史》所载,赐诸臣于后苑赏花钓鱼,传为美谈。

今于桥畔悬设罾网以待卿等游钓,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举网得鱼,随其大小多寡,携归邸舍,以见朕一体燕适之意。

谁谓东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见于今日也。

  凡翰林赐燕瀛台,定在暑节。

每趁早凉入西苑门,大柳星稀,高槐露下,宫墙缘岸闲安步徐行。

菰蒲四面,水禽啁哳,与江南水乡无异。

暨渡板桥则荷香袭衣,闸流滴耳,宛在梦中听筝筑声。

然后复从内苑墙入小红门,划然大湖,有红板长桥,横跨水面。

桥夹朱栏,外杂列鱼罾。

凡朝官渡桥者,俱许抽罾捉鱼,得即携归,于是迤逦达瀛台门。

惟赐燕时,则从闸口北上直西,浮道通梁中有层亭,两面帐房,列如号舍。

上命登舟泛太液池,即从过船亭登舟。

芰荷十里,望如蕃锦,北面望金色摇曳,则别一境地矣。

  向例,殿试进士在太和殿丹墀。

雍正癸卯年十月二十七日殿试,天寒砚冻,上命移至殿内两旁,并令太监多置火炉,俾殿内和爰,使诸贡士得尽心作文写卷。

此移入殿内之始。

至乾隆某某年,因御正殿,命移入保和殿,至今沿之。

  雍正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奉上谕:新科进士于引见前,朕欲先行考试再引见,一应仍照殿试预备。

朕将诗文四六各体出题,视其所能,或一篇或二三篇,或各体俱作,悉听其便。

此进士朝考之始。

向例馆选不分省,以致边省多缺。

通江李雪原钟峨,官太常寺少卿。

雍正四年疏言:康熙四十五年至六十年,七科不分大小省俱有庶吉士。

至元年癸卯,汉军及河南、四川进士无馆选者。

二年甲辰,蒙古及山西、河南、陕西、湖南、四川、广东、广西、南、贵州诸省进士俱无馆选之人,请广储才之路。

上交部议准行,此散馆分省之始。

  翰林学士习国书,盖以备翻译编纂之任。

故须专心熟习,辨析精微,积学功深,与年俱进,始为不负所选。

康熙年间,馆选之例,庶吉士年四十五以下者,悉皆分读清书。

世宗御极以来,只择年少资敏者。

每科不过十余人,盖取其年富力强,可收记诵翻译之功也。

而翰林甫经散馆,遂谓无从考验,束置高阁,以致教习三年,转为虚设。

雍正十一年四月上谕:嗣后庶吉士等虽经授职,或数年以后,或十年,朕再加考验。

若依然精熟,必从优录用,以示鼓励。

其或遗忘错误,亦必加以处分。

此翰林大考之始。

  钱塘陈仙桥参议(鸿)尝建言:请轮班日讲。

以为康熙、乾隆间,设官使日缮进经史讲义,讨论益精,义理愈出,辨别益确,施措益明。

兼可鉴其才猷,验其学识,既备咨访之具,即储简拔之才,云云。

其说甚允,窃谓此法实佳,然须有学校一番教育,然后其言始可用,否则以八比文、楷书字为讨论之具,恐非所以储才也。

  《茶馀客话》谓:文渊阁,遍质之先辈博雅诸公,皆无以答。

余意今之内阁大库,彷佛近之。

当时杨廷和在阁,升庵挟父势屡至阁翻书,攘取甚多。

又典籍刘伟、中书胡熙、主事李继先奉命查对,而继先即盗易宋刻精本。

观此情形,必非内廷深严邃密之地。

而沈景倩谓制度狭隘,窗牖昏暗,白昼列炬,当时俱属之典籍云,则与今日大库形势宛然。

且紫禁殿阁绮窗藻井,罘ぜ玲珑,惟皇史为明季藏本之地,则石室砖檐,穴壁为窗,盖以本章要区,防火为宜。

今大库之穴壁为窗,砖檐暗室,较史尤为晦闷,则为当日藏书之所,正与史制度相合。

  按光绪戊戌、己亥间,内阁大库因雨而墙倾。

夙昔以幽暗无人过问,至是始见其中尚有藏书。

如邵康节《蠢子》数堆庋充栋。

又有《大舆图》一张,无处张挂,其大可知。

以此知阮氏之言盖信。

若今之文渊阁,乃乾隆中仿四明天一阁所建,非其旧地矣。

  明之南内,今已拆尽。

按行遣迹,惟普胜、普度二寺似犹是旧殿之仅存者。

普度寺殿宇极宏,佛像极奇,皆西天变相。

手执戈戟,骑狮象。

陈设多宝物,沈香长及丈,雕镂花纹。

明成化中,番僧板的达所贡七宝佛座,即仿其规式造五塔寺者。

今尚供寺中,完好无恙,乃木雕加漆者。

疑《涌幢小品》记所云:南内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者,或即指此而言。

国初,睿忠亲王曾作府邸,吴梅村诗所谓:“十载金归掌握,月明车马会南城”者也。

今殿极东一间,北墙下番佛五,皆乘狮象。

南窗下悬王之甲胄弓矢,甲长七尺余,黄缎绣龙,鲜好如新。

胄径九寸余,护项亦黄色。

刀剑弓矢长于今三之一,弓无肖而一人之力不能开。

旁二护卫像,著甲执兵,皆真物,王之二巴图鲁也。

殿外作龙尾道,直抵山门,道旁古松林立,清荫甚美。

  东安门内,东安桥上有关帝祠,地极狭隘。相传此庙如灾,必出大工,故工部吏胥奉之极虔。

  左文襄入都,僦居东安门内。

《盾鼻余沈》自记有石鼓阁,即此。

公入军机,锐意欲有为。

曾闻一章京云:公虽欲有为,而成例具在,丝毫难于展布。

陈奏发行,急于星火,无暇推敲。

且有明日拜章而今日甫定稿,了无更正之暇。

有所建白,亦多中辍。

所以文襄入直未几,即力疏求去,有以也。

然而京官之钳制堂官,亦见于此。

  八旗春秋试,例于试前兵部请钦派王大臣校试。

马步射向在东安门内南箭亭。

盖明之南内,今为正黄旗侍卫校场。

其期:春闱二月下弦以后,秋闱七月下弦以后。

于时衣冠竟会,旌麾并举,骏马骄风,雕弓替月,饿鸱互叫,灵黾时振。

翼翼济济,犹想见辟雍校士之盛典焉。

  国家创业,以弧矢威天下,故八旗以骑射为本务,而士夫家居亦以射为娱。

家有射圃,良朋三五,约期为会。

其射之法不一。

曰射鹄子,高悬栖皮,送以响箭。

鹄之层亦不一名,最小者名羊眼。

昔果益亭将军专工射鹄,有“果羊眼”之称。

然工者仍不事此,或一箭诸圈皆开而不落,如花篮式,此为至难。

曰射月子,满语名艾杭,即画布为正也。

曰射绸,悬方寸之绸于空而射之,此则较难。

又有于暮夜悬香火于空而射之,则更难。

然皆巧也,非力也。

闻之开国之初,其射也,弓用八力,箭长三尺,镞长五寸,名透甲锥,所中必洞,或连贯二人而有余力,是以南京太和门箭遂没羽焉,此国初所以能威天下也。

  定制,赌有禁,惟以射赌者无禁,故有大书于门曰“步靶候教”者赌箭场也,然往者寥寥。

  自开国至乾、嘉,田狩盖为重典,非以从禽,实以习武也。

圣祖于热河建避暑山庄,以备木兰巡狩行围之制,一用兵法,围时以能多杀者为上,皆以习战斗也。

又杀虎之制,以二侍卫杀一虎,得者受上赏。

故嘉庆癸酉之变,京营兵皆能战,遂以殄除巨寇,灭此朝食。

道光以后,不复田狩,于是讲武之典遂废。

后生小子既不知征役之劳,又不习击刺之法,下至束伍安营,全忘旧制,更安望其杀敌至果乎?迨同治中,穆宗奋欲有为,亲政后曾畋于南苑。

诸环列至有预购雉兔,至临时插矢献之,而蒙花翎之赐,可为叹息也。

  热河行围,前人多有诗纪之。

以瓯北为最佳,然尚未备。

成倬云侍郎(书)《多岁堂诗集》有《避暑山庄纪事》绝句八十五首,最详。

今录之云:端阳节至麦风温,郊祀初回万马屯。

避暑年年循例往(年例于北郊后启銮),千官送驾大东门。

鸾旗翠葆出圆明,近野居民夹道迎。

不用羽林传警跸,儿童相戒各低声。

委蛇辇路绝尘氛,旗影徐飞树影分。

正是久晴新雨后,清河桥下水。

相国行舆步骤迟,每随双纛望前麾(御纛前,皆御前大臣及乾清门侍卫。

扈从诸臣在御纛之后、八杆旗之前。

扈从者例皆骑马,时惟王、董两相国乘轿)。

书生也忝从行列,驽马常先八杆旗。

趱拨如飞健步军,每经村市避行人(乘舆所至,凡遇村市凑集处,则粘竿拜唐阿及绿营健步在前,步行警跸,谓之走噶山。

噶山者,村也。

亦谓之走拨,凡走一拨即乘马从宽转驰向前以待,谓之趱拔)。

道旁樵牧多如织,不近銮舆总不嗔。

白褶前驱后赭黄(虎枪营皆衣白褂,乾清门侍卫皆衣黄褂),行宫将近趱行忙。

营门下马看林立,射虎将军蜡杆枪。

沙孤堆上望行旌,万骑如云按队行。

豹尾遥分成小驻,蔺沟河畔有尖营(沙孤堆在蔺沟河之南,积沙成阜)。

草软沙轻辇路平,石槽南畔认行营。

下门列帐还相劳,屈指泺阳第一程(驾入行宫,百官齐集,谓之上门。

晚膳后散归帐,谓之下门)。

风山口内路迂回,土壁中间一径开。

转过坡陀三四里,青山如面向人来(至此始见山)。

已近怀柔风候殊,山城如斗势盘纡。

鸾舆过后街衢静,闲坐农民说免租(诏经过地方特予免租)。

岁岁居民望翠旄,密云一带沐恩膏。

迎銮父老能追忆,六十年来世八遭(逆旅老人记忆甚悉,亦绛县之俦也)。

屈蟠妙笔写荆关,铁干虬枝翠霭环。

谁识百年培养力,九松山作万松山(山初有九松,故名。

今则不下万株矣)。

万马连镳静不闻,千山盘折翠旗分。

南天门上传朝膳,遥见金舆入五云(南天门在万山之巅,乘舆小驻,从行仰视,黄屋翠盖皆在天半)。

小邑当衢百货陈,连宵镫火聚行人。

传言石匣藏灵怪,欲访奇闻说未真(传闻有石匣在巡检署,坚不可开,故名。

问之土人,或云不知,或云有,仓卒一宿,不能往穷其怪也)。

白鹤涧沟风日晴,山头涧底白云平。

下山却望来时路,人在长空木杪行。

边风飒爽阵云屯,古北雄关锁断垣。

十万貔貅齐勒马,元戎擐甲立军门(时古北口提督陈兵迎驾)。

一色鹅黄孔翠斑,北来嘉客觐天颜(蒙古于本朝为客,见御制诗注)。

问安才毕齐乘骑,便入乾清侍从班(蒙古诸王公多有在御前行走者)。

关城回望五云中,路入平川马首东。

千里泺阳分别派,双桥如虹驾晴空。

竟日看山眼渐明,一山未尽一山横。

欲穷绝塞峰岚秀,清晓来过巴什营(巴什营直南一山,峰岚秀绝)。

关门内外隔温凉(出口后气候稍寒),七站中间此站长。

路转峰回迷向背,御营近在两间房。

茅屋石墙处处皆,山家留客小安排。

晚餐莫漫愁沽酒,御道中罗买卖街(御营前,多支布帐,货食物酒果,谓之买卖街)。

小户编篱逐径成,村庄儿女善经营。

晚凉动我归农兴,羡煞山田带月耕。

雨后泥深马不前,解鞍小憩古城川。

行人说虎日将夕,榛莽无边风飒然(地多虎)。

驼装深夜走前营(部院百官,下门后无事,辄先一日启行,谓之走前营),铃铎相闻歌笑膺。

宽转莫愁官道失,路旁悬得火球镫(垫夫于路之两旁,隔数步悬一红镫,夜行甚便)。

石岭盘空一径开,争涂隔夜苦喧う(青石梁,路仄陡险,车行甚艰)。

蓦看车骑分头避,向导先锋跃马来。

鹿角杈丫当道横,鸾舆过后放人行。

山头地底遥相应,尽是鸣鞭叱驭声。

老岭才过又陡坡(过青石梁数里,即黄土冈,路亦陡险),两峰相望郁嵯峨。

中间平坦无些子,衔尾驼装络绎多。

常山别殿午阴浓,谡谡寒涛静院松。

谁识九重无限意,雨忧行旅旱忧农。

  侍从清班愧不才,橐日日上门来。

黎明忽失前宵路,此处宫庭向北开(常山峪行宫,背南山而建,北向)。

雨气空夜气凉,严装夙驾晓行忙。

侵晨忽散千山雾,策马先过三道梁。

远山隐隐见周墙,望近谁知路尚长。

盼到河屯营里住,计程明日是山庄。

断岭回坡路折盘,晓行人在画图间。

泺平迤北无乔岳,一带倪家平远山。

双塔山头处士祠,跻攀无路到今疑。

曾闻有诏搜奇迹,野韭盈阶木主欹(一土台在山半,高十余丈,中分为二,四围立如削,上有瓦屋三楹,历无登之者。

闻往岁乘舆经过,诏遣人梯而上,室中设香垆木案,尘积数寸,一木主题曰:王先生之位。

屋前地半弓,种野韭数畦,甚丛茂,不知为何人之祠。

问之土人,亦不能知所自始也)。

边城宁虞生计微,八旗蕃富似京畿(热河设八旗驻防,副都统领之)。

健儿站道夸身手,一色鞭刀短后衣。

齿发虽衰精力存,黄衣诸老沐天恩。

道旁稽首还相告,矍铄应须逊至尊。

辇路和风塞草熏,提垆香篆气氤氲。

广仁岭过山庄近,望见山头五色云。

十里长街驰道通,遥闻仙乐入离宫。

内臣传旨千官散,丽正门前日正中。

草创规模质不雕(山庄为圣祖所建,榱、楹皆本色,无丹ぬ之施),茨茅阶土仰神尧。

文孙继武无增饰,弈叶钦承俭德昭。

禁扁当门手泽垂(“避暑山庄”额,仁庙御笔),百年堂构系深思。

两旁素壁无多地,尽刻今皇感旧诗(二宫门壁闲石刻最多,皆御笔也)。

日午当天火纟散张,薰风前殿送微凉。

戟郎侍值轮番入,内药仍颁祛暑汤(门侧置朱漆桶,贮暑汤冰水)。

游豫何尝慰睿思,每忧水旱问疮痍。

从臣召对无虚日,纤细都劳圣主知。

楠殿薰风婆律芬(山庄正殿栋宇皆楠木),小臣曾此切瞻云(臣书壬子扈跸,蒙恩召见于此)。

今番更荷如天宠,独听君王论典坟(臣书今岁召见,蒙询及诗赋制义,并问能为古文否?因论古丈法度。

圣学渊深,茫乎莫测也)。

传餐已下引诸曹,虎卫拿门执锦条(驾未出以前,门尽阖,侍卫执环条以俟驾至,门辟,谓之拿门)。

阊阖未开人语肃,正中黄帕御床高。

校射宫中集俊髦(驾时出看诸臣习射),旧家风俗习弓刀。

书生合作千夫长,三发亲蒙睿语裒(臣书中三矣,得赐金焉)。

亲王挟矢御墀头,龙种英雄厌辈流。

孔翠鹅黄新赐得,天闲骑出紫骅骝(郑亲王连发五矢皆中,诏赐三眼花翎黄褂、内厩马)。

天藻颁来雪日光,词臣奉诏愧枯肠。

乌丝茧纸刚誊得,中使传宣进和章(皇上万几余暇,圣制诗章,日有程课,率命扈跸词臣和韵。

隔数日辄一汇写呈进,以单纪数。

前诗甫缴,次单即下。

奎文炳焕,富有日新,实旷古所仅见。

臣书以翰林讲官随行,亦得一体恭和)。

射生人集曲城隈,白鹿黄羊扌载来。

内侍迎门先导入,御前都尉打鲜回。

山雨吹晴不作泥,侵晨有诏幸须弥(寺名札什伦布,盖梵语也,译言“须弥福寿”,见御制诗)。

流杯亭外排仙仗,水长沙平辇路移。

梵宇浮图高出霞,下瞰城市如尘沙。

撞钟吹螺迎大驾,辇前无数金莲花。

毡裘君长沐殊恩,泥首宫门圣语温。

六十年来勤教养,诸蕃一体等儿孙。

巴林盟长已华颠,拜跪依然礼数虔。

圣主非常赐颜色,念他侍从几多年(巴林王为诸蕃盟长,年近古稀,瞻觐时犹跪拜如礼,无衰迟之态。

仰徵圣人久道化成,故一时寿寓同登,蔚为世瑞如此)。

无数明驼卧近郊,殊方贡使面<尧页><页>。

沙堤十里平如掌,一例排支蒙古包。

朱轮黄盖傍天门,中使传宣哲木尊(哲木尊,西藏剌麻名号,秩亚呼图克图)。

召对出门还默坐,西来大意本无言。

九龄稚子悟前因,又见章嘉万劫身。

逢著旧交都色喜,可知渠是再来人(前章嘉呼图克图住世时,道法神异,最蒙优眷。

示寂后,复转轮阐教,今九岁矣。

来行在,见前身所素识者,仍慰劳如平生欢)。

捧诏名卿见佛回,法轮自转不须推。

丹书未递行程缓,堪布先期进马来(剌麻来觐,进梵书通帛,顶礼志虔,名丹书,堪布亦刺麻之有品秩者)。

振古奇功一日收,捷书驿递看星流。

宰臣入贺天颜喜,旷典颁来如意舟(如意舟乃御园中别所,于水中叠石为洲,全作舟形,故名)。

会龙山色晓空,万壑朝宗一派通。

锡以嘉名应为此,荒唐野语付齐东(会龙山下水,为众水所归,故有是名。

传言下为群龙所聚,殊属荒诞)。

矗矗孤疣插断崖,山灵也是费安排。

依然顽石和沙砾,笑杀谈诗萨质斋(磬椎峰,俗名棒椎山。

孤峰拔起,上丰下俭,别无环拱,状极奇伟。

同官萨质斋曾有诗云云)。

山势高低一径开,石城内外隔尘埃。

游人莫傍墙根语,圣驾方从西峪来。

罗汉山头羊骨灰,回官作法召风雷。

传闻札鞑生牛腹,能致蛟龙送雨来(遇旱时,回人辄于山头,燔生羊,诵回兄,祈雨,颇有验,盖其国俗也。

札鞑,似石卵,生马腹中,亦回人祷雨所用)。

箫鼓喧天达禁宸,士风祈雨走比邻。

柳圈帕首胡旋舞,寡妇童男笑杀人(俗间祈雨,多折柳戴首)。

惟有山田望泽殷,经旬不雨便如焚。

忽闻好语传邻叟,僧帽峰头望白云(僧官帽,山名也。

土人每瞻峰巅,云起为雨候)。

宫墙下视小西沟,退食宗藩羽卫稠。

忽地下舆骑马过,始知天子在楼头。

吹面西风酒力微,好山无限澹秋晖。

碧天云点长空静,望见宫庭白鹤飞。

荒山如赭碎秋菅,游牧儿童驱犊还。

望见仙园规矩草,始知雨露胜人间(塞外土肥草长,高不见人,然俱离披,蒙密可憎。

独御园内所生,修仅数寸,一望如翠平铺,略无半茎参差错出者,可异也。

俗呼规矩草)。

中元法食集群僧,迎水堤前梵唱兴。

十里长渠通禁苑,御沟墙外看河镫(中元节施食、作佛事、放河镫,一如都下)。

花炮声中璧月圆,中秋烟火二更天。

居民都向山头望,紫电金蛇满碧天。

离宫秋晓瑞光寒,寿域宏开万国欢。

禁尉鸣鞭仙仗肃,二层门外拜鹩鸾。

鹬冠奇服遍城,尽是梯航祝嘏人。

万树园中开御宴,湛恩亦许到陪臣(八月十三日为圣寿节,每年祝嘏后,例于万树园中赐宴诸王公大臣,有外藩使臣,亦恩许入宴)。

广场回望静无尘,走索跳丸百戏陈。

亻辰子仟倡排两列,御前先唤撂交人(开宴时,百戏具陈,辄宣善扑高等人员,令于御前相扑,以角胜负)。

名是吴俞及越吟,踏歌运袂走相寻。

熙朝乐舞声容备,不废兜离亻禁亻末音(大乐奏时,亦有回部乐舞,用乡语联臂顿歌。

其乐器形制绝奇古,非所习见。

我朝声教远讫,乐备万方,夙仪兽舞之盛,虞廷不得擅美于前矣)。

甫田秋宴仰同仁(“甫田秋樾”亦御园别所),金帛肩异数频。

拜赐向来皆九列,君王特旨入词臣。

铃索无声昼漏稀,时平微物亦忘机。

一双白燕衣如雪,来傍宫墙故故飞。

边城五月似春阳,尽日山行挹众芳。

饶有风姿草芍药,略闻芬馥野丁香(草芍药,草本小花,鲜红灼灼,剧可爱,绝不类芍药也。

野丁香,亦口外野花,形差近似,香远逊)。

石洞飞泉一道斜,坡陀背转少人家。

平冈十里无行道,开遍空山桔梗花(桔梗花,山间弥望俱是,初不产水泽也)。

僦居多在两山头,退值还为蜡屐游。

芳草铺茵榛子峪,石林飞雨水泉沟(峪中平冈迤逦,芳草芊眠,饶有画意。

退值后,同人相与携尊藉草,竟日忘返。

水泉沟,有瀑泉倾泻乱石间,繁响琮,如琴筑竞奏)。

禁院风清绝点尘,冷官无事称闲身。

朝朝太仆朝房里,挥尘清谈似晋人。

炎威尤畏日西斜,边地无冰酷暑加。

夜半酒苏肺疾作,床前留得枕头瓜(地产瓜,形皆椭圆,颇不类,故有枕头名)。

诗情画意总相关,退值离宫镇日闲。

数点斜阳红树晚,碧峰门外看秋山。

满地清晖兴未阑,孤吟无奈夜镫残。

中秋节到归期近,御制诗交第四单(年例圣驾以八月望后回銮)。

山村茅屋自高低,荒草连天曲径迷。

黄叶满街秋巷静,隔墙声唤卖酸梨(土产酸梨剧佳)。

胜迹都从远处搜,一官羁绊苦相留。

秋凉一枕游仙梦,梦入朝阳洞里游(朝阳洞,为此地名迹。

遇驻跸时,游人甚伙。

余以去舍辽远,竟未得一游)。

此诗盖仿元人《泺京杂咏》而去其琐亵也。

  扈从行围,例服行装。

《会典》所云,行袍、行裳,色随所用。

行裳,冬以皮为表,佩分、素布视常服,带微阔而短。

按:行袍,即缺襟袍。

行裳,俗呼战裙。

佩分,满人名荷包手巾,汉人名忠孝带。

梁ぇ林《南省公馀录》称,闻之松湘圃相国谓:国初以代马络带,此恐讠为。

闻之前辈,此所以马上缚贼之用。

凡随扈,仓卒有突仪卫者。

无绳索则以此缚之,盖备不虞之用云。

  旃檀寺,本名宏仁,以旃檀佛像所在,俗呼为旃檀云。

其像元代供大内,明代供鹫峰寺,国朝乾隆间移此。

此像与石鼓皆起于周代,至今三千年,岿然无恙。

庚子之乱,寺毁,像不知所在。

  天庆观,在旃檀寺南,俗称刘銮塑。神像皆出元刘供奉銮手。今已颓败零落,蔓草塞门,过者瞻望太息。

  西十库,始明代。康熙中,检查封禁。近倒尽,几如土阜,而库藏犹有存者,惜竟无人过问。

  大光明殿,本明万寿宫,成祖潜邸也。

嘉靖后改此殿,今为设醮祈雨雪之所。

道士例取于江西龙虎山,坛陈设法器、幡幢、帷幔、冠帔、绅笏,皆康熙内府旧制。

星羽辉煌,锦绮耀,睹之者如入八景宫中,观法驾导引也。

例月给内仓米三十石,仍有香镫银两,今皆停给,道士遂稀有存者。

每临事,取足于各观而已。

  雪池冰窖,在北海陟山门内,为诸冰窖之冠,御用取给于此。

都城内外,如地安门外火神庙后,德胜门外西,阜成门外北,宣武门外西,崇文门外东,朝阳门外南,皆有冰窖。

以岁十二月藏冰,来岁入伏颁冰,各部院官学皆有之。

掌以工部司员一人;以数寸之纸,印为小票,名冰票,为领冰之券。

然年久弊生,虽有此票,而给冰绝少,殆不能供一人之需。

故亦不复领票,而冰多售于市矣。

乐部,在西安门内。

初沿明制,用教坊司,有奉銮。

其属左右韶舞、司乐共四人,协同官十人,俳长无定员。

雍正时改和声署,礼部、内务府、太常,鸿胪皆领之。

乾隆七年,始命王大臣总领乐部事。

王一人,侍郎一人,皆兼官也。

其神乐署仍隶太常。

和声署则隶内务府,俗呼为南府,其优伶皆内监也,亦即古教坊司。

又有蒙古乐舞、回人乐舞、缅甸乐舞等,惟大燕则用之,以示徕远。

  乾隆中,以旧译佛经,多失本真。

诏开清字经馆,以唐古特文译西番文,又以蒙古文译唐古特文,再以清文译蒙古文,于是经之真面目始出。

又仿译经润文之例,董以亲王,总以章嘉国师,置翻译生若干员。

惜其经世无传本,相传《金刚经》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句,原本甚长冗,凡十数句,唐人译本节之耳。

又西藏独无《楞严经》,章嘉国师乃以唐古特文翻之,俾流布藏中。

  光绪乙酉、丙戌之间,京师谣讠千甚众。

时王侍郎(文锦)密陈于两宫云:将有西狩之兆。

以侍郎夙精天官家言也,且请移跸西苑以禳之,遂诏修仪鸾殿而迁居焉。

然庚子之变,侍郎已前死,不及见矣。

  甲午六月十五日夜,大雨雷,烈风拔木。大清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太和门门闩齐断,多年大树偃覆纵横,自来无此烈风也。

  ●卷二 #

  ◎南城 #

  堂子,在东长安门外,翰林院之东,即古之国社也,所以祀土谷而诸神焉。

中植神杆以为社主,诸王亦皆有陪祭之位。

神杆,即“大社惟松、东社惟柏”之制。

满洲地近朝鲜,此实三代之遗礼,箕子之所传也。

俗人不知,辄谓祀明邓子龙。

不知子龙盖于太祖有旧,相传开国初太祖常微服至辽东,以觇其形势,为逻者所疑,子龙知非常人,阴送出境。

太祖笃于旧谊,祀于社,亦崇德报功之令典,非专为祀邓而设也。

堂子墙外松柏成林,满人欲请神杆者,具呈礼部,任择其一而仍以稚者补之。

考满洲祭礼,实《仪礼》特牲馈食礼也。

余尝有《满州婚祭礼合仪礼考》一篇,今录之云:满洲六礼,惟婚、祭二礼,不与世同。

余尝疑为古礼之遗,乃以《仪礼》考之,始知即婚礼及特牲、馈食二礼。

如满洲旧家,皆有神堂。

神堂之户在东而牖在西,此《仪礼》户牖之制也。

室中以西为上,《仪礼》室中之位也。

庋板为神位,宗之遗也。

设几于地,古之席也。

植竿于庭,贯以锡盘,丧礼之重也。

古以代主既虞,废之。

满洲无主,遂不废也。

祭用特豕,特牲馈食也。

其祭也,夫妇亲之,《仪礼》之主人主妇也。

祭之先一日,主妇亲成糕饵,《仪礼》之主妇视馆也。

祭日厥明,主妇献糕饵十一器,《仪礼》之主妇直祭也。

奉首于神板上,迩黍稷于席上也。

主人跪,巫者祝辞,《仪礼》之释辞于神也。

巫者鸣弦索,歌吉辞,古祭乐也。

《仪礼》无乐,盖士礼如是,大夫则有之矣。

而乐之始作,亦当于释词迎神之际乎。

主人出迎牲,《仪礼》之视牲也。

既至,振牲令其鸣,《仪礼》之雍人作豕也。

置牲于床,即《仪礼》之於也。

省牲,主人亲视之,《仪礼》之视杀也。

灶居西方,《仪礼》西荣之位也。

以盆盛血献于神前,《诗》之“取其血臂”也。

献牲,承以木,古之俎也。

随肉必献汤;太羹也。

至暮再祭,以幕蔽其窗牖,阴厌也。

明日,晨祭于庭,《仪礼》之绎祭也。

《诗》谓之礻方。

祭毕,阖族大燕,及宾客皆与,《仪礼》之族酬也。

此祭礼之合《仪礼》者也。

若婚礼,则媒氏执男女二家之年庚、三代互易之,《仪礼》之问名也。

既主妇至女家视女,《仪礼》之纳采也。

既定,则男家以如意纳之女家,《仪礼》之纳吉也。

婚前二月,具羊豕鹅酒服饰采帛以书将之纳于女,并告婚期,《仪礼》之纳徵兼请期也。

婚期以夜,日入三商为婚也。

奁具既入门,婿往女家拜于堂,亲迎也。

而今讹为谢奁也。

其娶也,舆前导以角镫数十,《仪礼》之执烛前马也。

妇至,布席于室中地下,不设几,陈羊豕黍稷,夫妇相向坐,《仪礼》之对席也。

御者以二盏互饮其夫妇,凡三,《仪礼》之胤也。

质明,以质见舅姑,《仪礼》之厥明见于舅姑也。

并拜于家庙,《仪礼》之庙见也。

按《汉书•地理志》云: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

而《仪礼》古人传为殷礼,然则满洲礼固殷礼也。

虽行之久,未必无讹,然大端具在。

惜乎国朝有此古礼,乃日用而不知,傥修明其礼,颁而行之,不胜于汉唐沿讹之礼远也乎。

余既箸此文,更载其仪节于此,俾后世有考焉。

仪曰:谨蠲吉辰,先期三日,主祭者率阖族虔诚致斋。

选牺牲,择纯毛净体,牡二牝一(惟背镫牲用牝);江米、白米、黄豆、稗米、安春香(出关沟)、红烛、白挂钱、新麻、白纸、赤小豆、小鲫鱼、新柳枝一、三色纺绸(白色、蓝色、月白色)、三色线(作索)。

先期二日,主祭者率阖族,谨将神板拭净,换新挂钱,香碟内易新灰,次将祭器洗拭洁净。

应用祭器列后:鸾刀一(柄上有铃)、匙箸、祭桌二、肉俎三、香案一、省牲床一、盛血盆一、和面盆一、锅一、灶一、杓一、铲一、勾、叉、蒸龙一、新笸箩一、控筛一、罩篱、帚、{艹刀}、帚、簸箕、蒸布、拭布、净绳六根、秫秸(四根一束,四束,长二尺)、净柴。

先期二日,主妇率阖族妇女拣择米豆,取纯净者用,作索照旧式,按应换索子女每人一挂。

先期一日,用新汲水将米豆淘净。

米晾微干,豆熘熟,磨面,蒸面,江米九成,加白米一成;煮面,江米八成,加白米二成;和面,用温水香,选新采绿色叶,晒极干,研粗末。

赤小豆、小鲫鱼俱换索,用豆煮研泥。

届期朝祭,设架(以黄布,架以木为之,饰以来油),悬前设矮桌,列烛二,香碟陈于桌里边,横之(凡三),主祭者,丑刻率阖族点香,免冠三叩首,兴。

和面蒸熟作饽饽十一盘,每盘十一数。

献齐,奉第一盘于神板上,免寇三叩首,兴。

顶冠出,请牲,至牲前用净帚遍扫牲体,换新缚绳引牲人,至神前陈于地。

牲首向上,脊向南,免冠三叩首,兴。

视厨役省牲、升牲于床。

省牲,用左手盛血以盆,血盆供桌之左,接香。

俟肉熟,撤饽饽盘。

奉俎以献,首向上,插鸾刀于牲首之左。

盛汤一碗,加箸一双,供于神板之上,免冠三叩首,兴。

稍候撤俎,每分割取肉三片,并撤所供汤,阖族食,异姓不与。

香息,撤,请上香碟。

午后,撂骨跳神,礼成,夕祭,设架于北炕,悬前设矮桌,列烛二,香碟横陈于桌里边。

主祭者,未刻率阖族点香,免冠三叩首,兴。

和面蒸熟作饽饽九盘,每盘九数,献齐,奉第一盘于神板上,免冠三叩首,兴。

顶冠出请牲,至牲前,用净帚遍扫牲体,换新缚绳引牲入。

至神前陈于地,牲首向上,脊向东。

免冠三叩首,兴。

视厨役省牲、升牲于床。

省牲,用右手盛血以盆,血盆供于桌之左,接香。

俟肉熟时撤饽饽盘,奉俎以献,牲首向上,插鸾刀于牲首之左。

盛汤一碗,加箸一双,奉于神板上,免寇三叩首,兴。

息香、彻火,以布幔庶窗,闭庭户。

阖族人等屏息俟于门外,主妇在内行九跪九九顿首礼,兴。

将牲首所插之鸾刀撤下,轻放于案上,呼烛。

然后秉烛入。

撤,上香碟。

撤俎,每分割取肉三片,并撤所供汤,阖族人等食,异姓不与,背镫礼成。

是晚将神杆请下,净拭洗斗,即将香案、祭器、锅灶、柴米、水火、盐梅等备具于庭中,以备次日祭天。

次日丑刻,设祭桌于庭中,陈三碟:一盛香,一盛稗米,一虚空留盛牲之全体。

设齐,主祭者率阖族顶冠,行三叩首礼,兴。

请香案、祭器等出,设于神杆前,安斗,升旧颈骨于屋上,即往请牲。

至牲前,以净帚遍扫牲体,换新缚绳。

引牲至祭案前,陈于地,首向上,脊向东,跪。

俟读祝者宣祝词,并洒米三次,免冠三叩首,兴。

视厨役省牲、升牲于床。

省牲,用左手盛血以盆,血盆供于桌之左。

主祭者衅杆尖毕立之,脱牲衣,解节,取颈骨(先下锅),取搭枯拉(骨名),挂于桌乘。

取牲之全体(每一片),供于碟中。

取胸岔及肋骨,左三右二,取塞勒带骨三节。

取小肉,约十分之三,依次下锅。

将大肉,连牲衣供于俎中。

接香。

俟肉熟时,跪切细丝,供稗米饭二大碗,肉丝二大碗。

肉丝上加塞勒并右肋二条,血肠七片,三四碗稗米饭,饭上各插匙一把,肉丝碗各插箸一双,献齐,顶冠跪。

俟读祝者宣祝词祭告,洒米三次,毕,免冠三叩首,兴。

取碟中物置杆斗内,剔颈骨,贯杆尖,撤第一碗饭肉,移于庭内,二碗饭肉留于院中,搭占拉,例与读祝者。

候小肉食毕,随将大肉下锅,午后撂骨毕,燎牲衣,礼成。

换索礼。

是日卯刻,设石东阶下,竖柳枝,展索绳,系其端于西神板下之右,下系于柳干,将所作新索并净纸,依次挂于柳枝。

设矮桌于柳前,桌上设香碟一,系净麻于神箭,立于柳之左。

和面作大小饽饽,煮熟大饽饽,摆九九烙。

按换索之子女,每分供碗四:一盛饭;一盛小鲫鱼,每碗一尾;一盛小饽饽,九数;一盛豆泥,供齐,点香,主妇领换索之子女,序跪于柳前。

主妇行三叩首礼,换索者随行三叩首礼。

主妇兴,请神箭,展麻绕子女之颈;请净纸,拭面身,随即焚化,带索行一叩首礼,兴。

其次应换索者俱如之。

若有应开索者(凡婚嫁者先须开索),即将索结为之开释,遂行一叩首礼,不带索,兴。

换毕,将第一碗鱼头,夹于第一个大饽饽内,夹于柳枝丫内。

俟午后,令世仆将柳枝请出,即将饽饽与鱼头领食。

升柳枝于屋上,撤香案,归神箭、索袱于神板上,换索礼毕,此余家礼也。

余家或小有不同,而大致无异。

凡跳神、背镫、祭天,皆夙宾。

宾至,不迎送,不设几榻,席地而食,不饮酒,主人不陪食,虽至舆怡,亦均沾溉。

祭之夜,阖家不得去衣而寝,日不出门,奉奉俎,必恭必慎,置器不得有声。

祭用春秋吉服。

三昼夜,衣索者不得入门,杂色人不得入门。

凡有神堂人家,平日亦同此禁。

  六部官廨,分居大清门左右,东为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居其前,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居其后。

翰林院则又东而北向,理藩院南向。

西为鸾仪卫、太常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而通政一司则又在西长安门外,北向焉。

阙西之前一列,为明代五府。

国朝废,今尚存五府之名,而改为民居矣。

本朝六部官皆添满缺而仍汉名。

司官初名理事官,后改为郎中、员外郎,惟宗人府未改。

六部实缺官则有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司务,此满汉所同者也。

又有堂主事,七八九品笔帖式,惟满有之。

小京官,惟汉有之,此皆额设之员也。

然部中任事之员,初不计此。

盖每部分若干司,司有掌印,有帮印,有主稿,有帮主稿。

又或有掌印上行走,帮掌印上行走,主稿上行走,帮主稿上行走,名目虽繁,然任事者惟掌印、主稿而已。

吏、刑部有汉掌印,余部皆满员,且不限郎中、员外郎、主事,惟堂官所任主稿亦然,亦不限定司缺,亦有此司候补人员掌他司印钥者,全以堂官意指为之。

此下有管股司员、有当月司员、则初到部者为之。

部有档房,一部之关键也。

以司员为总办。

帮办有堂主事,有笔帖式。

笔帖式之分,曰委署主事,曰掌稿,曰缮折,曰牌子,所以供笔札,司收掌,任奔走,而实则学习部务,以备司员之选,分吏胥之权也。

故列一等者,不三年氵存至员外、郎中而掌印矣。

乃法久弊生,堂官视为微员,不任以公事。

笔帖式亦自甘废弃,不复问及公事,而公事之权仍在吏胥。

计一部中,每遇公事,堂官下之司员,司员委之书吏。

书吏检阅成案,比照律例呈之司员,司员略加润色呈之堂上,堂上苟无驳斥,则此案定矣。

然堂官久于其部者,能有几人?即久于其部,而能于此部成案,条举历历者,更有几人?下及司员,罔不如是,而祖孙父子,世代相传者,惟吏胥耳。

虽有三年退卯之制,而彼屡更其名,无从稽也。

或退卯而依然逗留。

所更者,非其子侄即其弟子也。

无怪乎长安吏胥之门如市,而富越公卿也。

微员中,似无足重轻而关系极重者,莫如笔帖式与县令。

笔帖式一官,堂官不甚介怀,司官亦羞与为伍,彼亦自侪于书吏、舆亻台之列。

然而三年大计,保列一等,不数年题郎官,掌印钥矣。

又不数年,外任监司、太守矣。

其为笔帖式也,绝无培植之方。

及其外任也,欲收桑榆之效。

岂一人之身,贱则愚而贵忽智乎?至于州县,亦七品官耳。

而人民寄焉,土地寄焉。

外省自督抚至道府,虽曰临民,特空言耳。

其亲民者,惟县令。

县令得人则治,失人则乱,关系如此其巨。

然朝廷视为不甚爱惜之官,以捐纳取之。

小夫贩竖,无不可得。

及一得之,视为利薮,必偿所愿而去,更不问所司之事。

无怪闾阎困苦,盗贼横行也。

是以昔陆清献公力请停止捐纳,而宝竹坡侍郎有考试笔帖式之请,惜皆未行而罢。

  咸丰末,户部失慎,火三日不息,存案悉毁,故户部无陈案可稽。

先是,董韫卿大司马(恂)初登第,观政于户曹,暇则检其旧案之有关系者,抄节存于家。

及官少司农,值修《则例》,吏以无从检察,例不能具。

公乃悉从节抄中补之,书赖以成,亦留心之效也。

  纪文达《槐西杂志》云:礼部署中有寿草,春开红花,缀如火齐,秋结实如珠。

《群芳谱》、《野菜谱》皆未之载,不知其名。

或曰即田塍公道老。

此草种两家田塍之上,用识界限。

犁不及,则一茎不旁生。

犁稍侵之,则蔓衍不止,反过于所侵之数,故得此名。

然余审谛署中之草,叶作锯齿略相似,花则不似,其说非也。

在穿堂之北,治事处阶前甬道之西。

相传生自国初,岁久渐成藤本,今则分为二歧,枝格杈桠,挺然老木矣。

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长春草。

余官礼部,特作木栏护之。

门人陈约园()时官员外郎,使为之图。

署中又有连理槐,在斋戒处南荣下。

邹小山先生官侍郎时常绘图题诗,今尚贮库中。

按梁ぇ林中丞谓,在部清理南库时,与萨芗林(迎阿)注意检寻,渺不可得,不知失于何时。

而二卉木今皆无恙。

至优钵罗花,则久无存矣。

  王阮亭先生《春曹仪式》一书,梁ぇ林《南省公余录》中载之,今录于此。

式曰:一、朝参。

入长安门,候鼓鸣序齐,出阙右门棕棚下,西向共一行立。

少顷,北向,照官分三行立。

如门朝,西向,郎中、司务前班;员外郎、主事次班;北向共一班,如殿朝,西向北向俱共一班,复班亦如之。

散朝,鱼贯卷班而出,过金水桥,亦照官分三班行,俱要整齐,出长安门外序齿,一、衙门序官,火房序齿,出外亦序齿,一、谒文庙及一应公谒,俱序齿。

一、终岁,同旧僚公会。

仪司约旧僚官尊者,佥分举行,坐次序官,其馀同僚宴会序齿。

一、同曹交谊,自昔称隆。

前辈于大会外,另有私会。

凡以商榷职业,讨论文艺,不惟联疏涣萃,而藉此规劝,庶几直道少存。

今拟于四季照司轮会,其费则佐以公羡,务从省约。

一、凡公礼,俱约齐行。

在衙门则同出,在外则约会某所,非甚不得已事,忽托故不到。

一、升任出衙门者,不拘在京在外,俱留书二三部本署中,以三十本为率。

在部升任者,亦留书一二部本署中,以二十本为率。

留别私礼,不拘。

一、升任衙门在京者,同司者掌印,佥分四钱,举饯赆及文轴册叶。

升任者到任寄四两,仪司收贮登簿,备同部公用。

出差者,亦佥分各四钱,举饯赆。

一、旧僚至京,不拘已未升任,原司掌印送一隶供役,佥分各三钱,治席公请;不得请者,送下程及赆礼。

一、本部各司,例不出印结。

同僚相保,不在此例。

一、同僚及旧僚,遇有庆吊,礼不可废,情不容已者。

同司酌量轻重,佥分举行。

一、投刺:内院大学士,用官衔晚学生,吏部、都察院正堂与内院大学士同。

各部正堂用官衔晚生,吏部左右堂与各部正堂同。

惟升转考满用官衔,余不用。

出差、差回亦不用。

各部左右堂、坐院副佥都用晚生,即旧堂及别衙门带吏部本堂衔者,亦不用官衔。

以上侍坐。

内院学士,宗人府丞,通、大堂,用晚侍生,佥坐。

太常、光禄、太仆卿、府尹、侍读学士、祭酒及四品大小京堂,用侍生,对坐。

总督、巡抚带部衔者,用晚生。

巡抚带副佥都衔者,用晚侍生。

本省总督、巡抚用治晚生。

本省巡按及二司用治生。

以上帖式,同乡年家通家有相拘者,不在此例。

本衙门往来拜帖,俱用侍弟,不称寅。

新旧同僚亦然。

相见俱行南礼。

一、内院大学士、吏部正堂、都察院正堂,不送上马。

各部正堂以下,俱送上马,曹堂亦同。

一、遇部院大堂,通、大正堂,宗人府丞,引马避,副佥都非坐院者,不避。

一、称谓:内院大学士、吏部、都察院正堂称官衔。

各部正堂、吏部左右堂称晚生。

同僚称老长官。

称长官,称号,称兄,不称老先生及翁老之类。

寻常往来,用单帖。

宴会,两人一席,相见行两拜礼,行南礼。

凡联名帖,序官。

以上诸条,皆署中旧规。

凡我同寅,愿言共守。

有不如约者,众相正之。

新任者,该司吏赴仪司领一册送览。

康熙八年四月朔,吉。

仪制清吏司郎中曹首望、员外郎王士祯、主事□□□。

祠祭清吏司郎中黄虞丹、员外郎侯杲、主事何尔彬。

主客清吏司郎中南廷铉、主事吕祚德。

精膳清吏司郎中陈景仁、主事赵仑、司务范研经重订。

  刑部大门无额,相传系世宗遣人取之,部臣不知也。

一日御门询及尔部有额否?部臣对以有。

上命人舁出示之曰:额在此久矣,而若辈未之知,则平日疏于入署可知也。

诸臣叩首引罪。

自是额亦不复发出,故至今无额。

  刑部地最洼下,长夏淫霖,大门以内,水入车箱,各司皆以木床为甬路,而后可入。

大理寺、都察院亦然,相传谓之“水淹三法司”。

又刑部大门,横铁索一条,惟官出入去之,余则由索下入。

意在戒人勿入,所以止好讼之意。

  余师濮青士先生(文暹)官刑部,著《提牢琐记》,蔼然仁者之言也。

记曰:提牢,古狱吏也。

位卑而责重,易孽亦易福焉。

国家哀矜庶戮,不遗一夫,岂容愚贱妄议损益!然今昔异宜,变通乃久。

虽曰小惠,无伤大体,亦圣朝所不废也。

文暹循职无状,因时补苴,琐琐载笔,私备检点,科条所布,则概从略。

自惟不文,体段懵如,意者,劬妪絮语,病夫呻言,明知厌听,或亦有以谅其心矣。

作《提牢琐记》。

清、慎、勤,官箴也。

箴,提牢尤亟。

众狱所归,竿牍易行,清则绝之。

猾役作威,大盗阶厉,慎则制之。

躬理巨细,耳目入微,亵毋嫌渎,烦不惮劳,勤之谓矣。

三者之中,清、慎在心,勤乃妙用。

凡所类记,惟勤有功,一弗亲历,即属虚文,亦记所不必记也。

关领囚粮,岁凡三期,虽具官司,仍烦商户。

既便支存,亦易操纵,呈式先验,随时可核。

米粝且尘,溲之务净。

炊或失宜,匪饣壹则腐。

盛以巨桶,覆以大布。

冬则加棉,用辟寒氛。

健役交荷,时防索朽。

雨雪艰步,尤宜慎之。

辰、申饭囚,毋或先后。

立受以序,戒竞戒哗。

范铜为杓,实容半升。

上周镌文,以防磨减。

先备洁水,数数泽之。

积垢斯除,粒亦不胶。

胶积太多,受者损矣。

规木量杓,欲其平且盈也。

倾杓惟速,欲其不寒也。

扬而覆之,欲其无馀也。

计口一杓,日凡两给,人饱一升,定例然也。

饭给而汤随之,人沃一瓢。

冬加莱菔,夏加绿豆,春秋则茶。

禁苦水,禁冷水,禁不熟水。

暑则多储,惟所需,饮无时。

犴狴之侧,别设盎浆。

夏日提讯诸囚,是出入饮之。

淡食可悯,以盐蔬给之。

毋过与,恐益烦渴,或靳之,饮尤苦。

箸,折者,裂者。

碗,损者,渗者,秽者,不足者,时时察之,易之,增之。

囚给熟面一斤,佐以葱酱,或增肉数两,良辰佳节则为之。

长官同僚惠于平日者亦为之。

例餐仍不撤,酒与洋烟有常禁。

屋环五床,守者居中。

久禁而贷死者,居洁地之两床,凿垣通便溺,余两床与近死囚居之。

床丈余,广可五六尺。

支厚板,去地尺许,朽必易,湿必曝,秽必濯。

藉于板者,夏席而冬荐。

席宜泽,荐宜厚,皆于宽宜加荐以毡,尤于冬宜纫布而实以秸。

为大枕,长如其床,月一浣,敝乃更。

屋日必洒扫,床下尤督之勤。

冬之煤气,春之温气,夏秋之交,疫气汗气。

朝夕之厕气,泡氵气,湿热气,皆足致疾以死。

蓄术柏艾萧频熏之,或屑杂药益佳。

虫噬人至酷,蚤虱继之,不终夕已疮痍其体,血痕纵横,四壁如绘,狱中第一苦恼境也。

虫有自壁出者,有从床上缘者,有自梁柱下坠者,隔以承尘而涂茨其旁隙,则稍得眠。

屋外隅皆多设厕,日必一净。

别具柳匡一,交绳而贯以木,渣滓悉入之。

日荷以出,毋有少积。

夹堵尤戒之,虑塞沟渠,或至高积,将可梯而逾也。

囚定谳者许女属入视,皆朔,望后一日。

先注门籍,出入以时,别纳一屋,闭户而守。

禁窥伺,严私递,戒偶语,绝谑言。

面日一沐,三日一栉。

木梳、草纸、疏巾、碱豆,敝斯易,乏斯给,女狱倍之。

或携婴稚,护视益当谨。

女狱恒键,非公事男役不得入。

扉之心,特洞一穴,藉传所需,加片板而时掩焉。

择役之老而诚者,司其钥。

病者、刑者、宿疾者、孕者、产者,医必速,药必具,日询所苦而躬督之。

饮勿强他囚与俱,勿移之厕旁及秽湿地。

非大瘳不止药,疾不可为者,立移空屋,杜传染也。

死则有停尸所,缚尸于板而虚悬中央,恐为鸟兽残。

呈验勿稽,夏秋尤亟。

痧药、喉药、痢药、疟药、疥药、金疮药、杖伤药、解毒药,求可预制者,蓄以应所急。

夏给扇,早启封而迟锢之,守者加严。

衣一,一,秋夹而冬绵,絮多败、布多粗,缝缀多疏,多垢腻,多缧纟曳磨刮,则皆易敝。

御一寒必二三易,厚厥直,倍厥数,施乃不穷。

巾袜不具,冬即寒皴。

首所覆,足所藉,皆给焉,惟察所乏。

秋冬夜永,柝声难续。

破寒往督,或风雨雪,督尤勿懈。

平居巡狱,勿与定时,绝迁就也。

役有告必察,囚有诉必受,微疾微伤必详诘,隐处不洁处必躬巡。

筑颓葺漏,平道疏渠,事皆举矣。

垣周老棘,火灾之媒。

大旱大风,非时往察。

囚屋出入有定时,坐卧有定方,眠食有定候。

狡者、悍者、喧笑者、詈者、斗者、导讼者、商饰狱词者、结死党者,轻长跪重杖,或加桎梏;甚者铁索制其肘,悬之梁间,仍余其索,俾可坐卧。

惟不可行死囚中,不得已乃一施之。

囚不遵法度,屋则彼此移,监则南北调。

有讦之者,质诸守役,证诸囚以实、以情,然后行法。

守者或虐囚,不敢以非法也。

但喝而渴之,强杂秽疾者同坐卧,无伤可证,已不堪命,故饮食必躬监。

夜必核宿者之数,数必均,床必有限制。

罪轻者,不系;稍重,曳锁于项;又重,拘手足;至重,乃加栲丑。

其间老幼废疾、朴鲁、安静,严寒酷暑,刑伤太重者,皆可宽法,而仍时防之。

新制琅铛,芒刃未销,著肤易伤,别给尺布护之。

支木为凳,联床而属焉。

淫雨积潦,以渡奔走,自吏及囚,罔不利之。

长官所施,厥价甚钜。

收发有时,修补有资,首役之责也。

司狱八员,轮宿在狱,见闻最习,力求和衷,事乃有济。

正役二,散役百有二十,巡夜武弁十,兵八十,司炊者二,铃柝者三十有二,咸轮期代役,纵则玩,激则变。

专寄耳目则蔽,衡其轻重以为张弛。

弊绝,殊未也;免咎,或庶几焉。

狱有神,有总司,有分司,统尊之曰狱神。

在祀典者,若关帝、龙神、门神。

他若佛典之大士、阎罗、社公;若道流之太乙、药王、瘟部、火部,皆为位以祀。

别一楹,祀前明椒山杨公。

而刑部尚书王公世贞,郎中史公朝宾,司狱刘公时守得焉。

庭隅老榆盘错,阴森不昼,传为忠愍公手植者。

南则阿公祠,公讳世图。

康熙时官满司狱,以除夕纵囚,元旦囚悉来归,一囚偶后。

公惧,竟仰药死。

囚踵至,痛公甚,亦触柱死,即今肖像牵马侍公侧者也。

诸神朔望则祀,履任则祀,报赛日则祀,勾决日则祀,必躬亲,香帛虔洁,宜专厥司,庶几覆盆之中,亦有临质。

神道设教,用佐官箴。

《琐记》如右,盖缘煦孑以为弥缝,舍本齐末,奚裨劝惩。

循吏不必为,能吏又不屑为也。

文暹于是投笔而喟曰:嗟乎!斯所谓惠而不知为政者欤。

虽然,《周易》言讼,厥卦凡三,噬嗑利用,狱著干肉,黄金之像,旅不留狱,协怀资得斧之占,无财不可以为惠,圣人得无深意存焉。

至于议狱中孚,乃格豚鱼。

豚蠢可莅,鱼愚可罟,狱近之矣。

必格以信,厥道何先。

天下万事,所不疑者惟生与养;所不变者,惟衣与食。

本此立信,孚乃化邦。

矧兹囹圄,饥寒所驱。

记言琐琐,固属私恩,要非徒手,遂堪坐理。

冥顽有众,玩视锯镬。

夫岂口惠可以行赏,温拊可以代纩哉。

试以勺水,人增一饮,不羹不薪,夫亦何费。

而计囚三百,积勺溢斛,已非一力可汲,一瓮可储,况其他乎。

洪惟国家深仁厚泽,靡隐不周。

恤囚仅为政之一端,而原情立法,计日靡帑。

谁非圣君贤相,忧勤恻怛,所推被于无穷者哉。

我不敢知曰:名存而实亡。

然法积久则弊生,政待人而后行。

上挈大网,下厘细目,遵兹成宪,济以权宜,亦小臣所当自尽也。

是故生者不使枉死;死者惟其法,不惟其心,刑官之职,固应尔尔。

下逮提牢,厥责惟均,夫新旧相代,政必以告,古人在官之义也。

益由广受,思以集成,救弊补偏,敬俟来哲。

光绪二年十月朔,提牢厅主事濮文暹谨记。

师,江南溧水县人,乙丑进士。

官比部郎,外擢河南南阳府知府。

有政声,以循吏荐卓异。

诗、古文得阳湖恽氏之传,著《见在龛文集》。

尤精天算,已有著述。

及见李壬叔书,自以不能过之,遂止。

诗文高古,实近代一作家也。

  工部大堂,屏风之后,门限之间,有铁砖方二尺许,色泽甚古。

明人著《鸿雪轩随笔》,谓是石季伦家物,未知何据。

工部屯田司,有文子乘郎中(辂)联:粉署共宣猷,旧雨常怀杜工部;词人能作吏,晓风争唱柳屯田。

为一时绝唱。

文为丙辰进士,工诗。

  太常寺仙蝶,曾蒙高宗赐诗,京师盛传之,未知始自何时。

偶阅揆凯功《隙光亭杂识》,则言之甚详云:太常寺公署垂花门之上,有蛱蝶子三枚,黄质而黑章,须之末有如珠者二,余则与常蝶无别焉。

常以夏至之时来集,每祭方泽,各官斋戒,蝶辄先至其所。

祭毕则翩翩而逝,还其故处。

或以帛及扇承之,呼曰:老道。

便飞而下集,似有知者。

见燕子必从而逐之,燕莫之敢抗。

秋分后即去,不知所之。

明年复来,不解其故也。

此五七年间事,前此所未有者。

以此书证之,则仙蝶之初来,盖在康熙中叶。

而《鸿雪因缘图记》谓元时即在太常,此恐不然。

若尔,何以不见明人言及之?且元太常寺不在此,明永乐初太常寺寄处万寿宫,至宣德初始建此署,安得云始于元代。

  今世说周茂源官比部郎署,为王、李诸公旧游所,称“白云楼”即其地也。

周与同官宋直方、施愚山相过从,饮酒赋诗,虽大风雪弗辍,一时都下传谓复见先辈风流。

然王、李之“白云楼”在旧刑部街,非今地也。

  观象台,在都城东南隅,付城而起,下为钦天监之外署。

台在测算房后,拾级而登。

上设仪器九事,顺治初,西人汤若望所造。

甲午春闱后,曾因监人得登其上。

仪器绝精,浑仪径丈,一人之力,转之有余。

黄道游仪尤精,中有窥管,可以旋转四望,略无少碍。

台下院中别有元代废仪器二。

按天算之学,以本朝为最精,盖由圣祖天纵聪明。

登基之始,适杨光先与西人互争历数,廷臣中无能决其是非。

上乃躬亲律算,竟造其微。

后遂有《历象考成》诸书,至今遵之,不能少出其范围,诚自古帝王所罕。

又如南巡治河,命设转水墩,河患遂息。

后河臣擅去之,河复坏。

又手定乐律,撰《律吕正义》一书,出宋人诸乐书之上甚远。

用兵西北,屡亲征伐。

而宸制龙章,又复冠绝千古,诚天生圣人也。

  吕公堂,在观象台之南,泡子河东岸。

自昔久著灵异,春秋闱士子祈梦者最多。

今梦榻尚存,而祈者鲜矣。

但祈方药者甚多,门外卖药人王姓以此致富。

壬辰春闱,余假馆其家。

每晨光未旭,步于河岸,见桃红初沐,柳翠乍翦,高墉左环,春波右泻,石桥宛转,欲拟垂虹,高台参差,半笼晓雾。

河之两岸多园亭旧址,今无尺椽片瓦之存。

然其景物澄扌廓,犹足留连忘返。

此河来自城下,本无上源。

余沿河细审之,见河从东北来,环吕公堂,南度石桥,折而西南,沿城向水关而去,始悟此河盖本是元代通惠河之故道。

自明代筑城,将河之半段截于城内,今东便门外之河,即此河之下流,其上源则与大内金水河通。

徐中山改小元都城,永乐又拓而大之。

元之都城凡两番改作,遗迹久不可问矣。

慈云寺,在河西岸,颇宏。

后阁尤古,惜半已就颓,尚未全废。

若东岸之华严寺、太清宫皆成平地。

太清宫顾起元碑尚在,文用骈俪,书法圣教,屹然于兔葵燕麦中,其西一带,炮厂、盔甲厂之街衢,皆拆成白地。

铁梅庵先生故居即在此,今亦不可问。

大抵城隅之地,尤易荒废,以去市远,居者不便,故家不能保其室庐也。

按梅庵先生名铁保,满洲董鄂氏,以进士官至总督。

少时与百菊溪、法石帆有三才子之目。

后官江南,以罪遣戍,然《啸亭杂录》称其颇忤宦竖,故多造蜚语上闻者,其得罪以此。

公书法为八旗第一,名亚石庵相国,用笔亦极相似也。

公夫人名莹川,字如亭,亦善草书,工画兰,且能骑射、舞剑,又工举子业。

公门生以文请益,夫人代为评骘,见或出公之上。

  近代恩竹樵方伯(锡)居第,亦在贡院之西毛家湾。

公满洲瓜尔佳氏,以进士起家,官至江苏布政使。

在官有政声,而尤崇奖风雅。

工倚声,刻有词草。

戊寅入觐,卒于涂。

后裔不振,此第竟无售主,大半赁人矣。

  于忠肃祠,在裱背胡同。燕废已久,近始重修,浙人逢春秋围,居为试馆。

  汤文端(金钊)第,在长安街中街。

公浙江萧山人,以进士官至协揆。

公初以解元举于乡,计偕入都。

和相闻其名,欲见之,许以大魁,公即日出都。

及和败,始应会试。

嘉庆乙丑成进士,受知于朱文正公,为理学名臣。

其学以躬行为主,不事虚声,手抄《十三经》一部,书法端谨,望而知为厚德君子。

与先伯祖恭慎公同年至契,居址密迩,公退辄杖履相过。

故余家公之笔札最多,而先伯、先君皆承明训,佩之终身。

余幼尝得郑小樵《梅花谱》,首有公序,适大伯父载堂公见之,曰:文端公笔墨更复有何说。

大伯于兄弟中最号坦率者矣。

尚奉如严师云。

  明嘉定伯周奎第,国朝三等伯穆赫林居之。

子孙不能守,惟门堂仅存。

听事后杂树扶疏,乱石簇拥,中间似有亭址。

自此以后,皆别售之于人矣。

而其门前宏敞如故,石狮二,尚存,今称博家大门。

  蒙古博晰斋观察(明)之居,当在御河桥之左近,故翁覃溪题其《西斋诗辑遗》云:艺苑蜚声四十年,凄凉草拾南天。

玉河桥水柯亭绿,多少琼瑶未得传。

但未知门巷在何许耳。

晰斋著有《西斋偶得》、《凤城琐记》二书,覃溪序之云:西斋洗马所著《偶得》三卷、《凤城琐录》一卷,其《琐录》内考在《明诗综》诸条,予尝借录之矣。

西斋姓博尔济吉特氏,祖邵穆布总督两江。

西斋少承家世旧闻,加以博学多识,精思疆记。

其于经、史、诗、文、书、画、艺术、马步射、翻译、国书源流,以及蒙古、唐古忒诸字母,无不贯串娴习。

西斋与余生同里,乾隆丁卯同举乡试,壬申同中会试,同出桐城张树彤先生之门。

又同选庶常,同授编修,同直《起居注》,同修《文献通考》,同教习癸未科庶吉士,同官春坊中允。

其后余视学粤东,西斋观察粤西,余寄诗有《十同篇》之咏,盖知西斋者莫予若也。

而西斋之卒,予适出使江西。

西斋以所著此二编,于疾革时始托同里邵楚帆给谏,遂有脱误,不及尽为订正。

今又十余年,给谏将为付锓,而属余序之。

给谏既以《琐录》更写净本,而于《偶得》一帙详加分卷,致慎,以求其必传于后,深可感也。

予箧中所旧录考正《明诗综》数条,尚有与此稍出入者,就其要者,略增数字耳。

亦可见西斋撰述之精博,当必不止于此。

即以《厉樊榭集》所载《卖元诗》一律,西斋尚能举其家世来历,而予今忘之矣。

忆尝同在馆下,十余年间,宴谈谐笑,笔之于册,皆典故也。

而今仅于此杂著二种系之,良足悲也。

西斋外任南迤西道,内官兵部郎中,而其在词垣最久,故仍称西斋洗马,以志感旧之思云尔。

按:覃溪所谓考正《明诗综》数条,盖在西斋《偶得》中,今录之云:朱竹《明诗综》载朝鲜诗人八十有二,其爵里表德文集缺而未载,及所载有舛误者。

邮致鲜国代为检核补之,其检而未获者仍缺焉。

郑希良(字淳夫,官校理,有《虚安集》) 曹庶(仁山人,官参议)。

权(字正卿,安东人。

有《所闲堂集》) 尹子云(字彦龙,茂松人,官左议政,有《乐闻轩集》) 李克堪(广州人) 申从(字次诏,高灵人,官参判,有《三魁堂集》)

  成亻见(字磬叔号庸斋,昌宁人,官大提学,有《虚白堂集》) 成侃(字和仲,昌宁人,官修撰,有《真逸斋集》) 卢公弼(字希亮,交河人,官领中

枢府事,有《菊逸斋集》) 李荇(有《容斋集》) 尹仁镜(字镜之,坡平人)

  金麟孙(字呈瑞,庆州人,官判书) 尹殷辅(字商卿,海平人) 林百龄(字仁顺,号槐马,善山人,官右议政) 李润庆(字重吉,广州人,官判书)

  徐敬德(字可久,唐城人,赠官右议政,有《花潭集》)朴淳(字和叔,忠州人,官领议政,有《思庵集》) 李珥(有《栗谷集》) 金赡(字子瞻,号荷堂,安东人,有《东冈集》) 高敬命(字而顺,号斋峰,长兴人,官参议,有《苔轩集》) 许葑(字美叔,号荷谷,阳川人,官校理) 金尚宪(有《清阴集》) 李廷龟(字圣徵,号月沙,官判书。

其先世盖陇西李氏入高丽者,原云:号粟谷。

粟谷,李珥号也,盖误) 崔寿城(字可镇,号猿亭,江陵人,处士。

城,当作城) 林悌(字子顺,处士,有《白湖集》) 赵希逸(字怡叔,号竹阴,林川人,官参判) 金鎏(宇冠玉,号北渚) 申钦(字敬叔,号象利,平山人,官领议政) 权к(字汝章,号石洲,安东人,赠官持平,有《石洲集》)

  赵昱(字景阳,号龙门,平壤人,官主簿,有《葆真集》) 柳永吉(字德纯,号月篷,全州人,官参判) 鱼无逸(字潜夫,号浪仙,威从人) 李嵘(字仲高,完山人,官翰林) 金宗直(字季显,善山人,官判书,死节之臣也。

有《亻占毕斋集》) 李承诏(字允甫,号三滩,阳城人,官判书) 郑昔(字君敬,号古玉,温阳人,官司评) 李直(字汝固,号泽堂,德水人,官判书)

  李达(著有《荪谷集诗》,不详其名,盖误) 朴弥(字仲,号芬西,潘南人,官锦阳尉) 姜克诚(字伯实,号醉竹,晋州人,官舍人) 郑之升(字

子慎,温阳人,处士,有《丛桂堂集》) 姜浑(字士浩,晋州人,官判中枢府事,有《水溪子集》) 金净(字元冲,号冲庵,庆州人,官判书) 郑知常(

西京人,官知制诰) 李仁老(字眉叟,仁川人,官右谏议大夫,有《双明斋集》)

  李安纳(字子敏,德水人,官判书,原未载名) 《梅月堂诗集》(乃金时习作。

时习,少颖异,后避世,隐于儒释之间),月山大君婷(怀简王子,康靖王{析女}弟。

朝鲜制,王兄弟封君,同母者封大君,非女子也。

诗话误) 以上共补四十八人。

又谓辽之耶律氏,即今伊刺里氏。

元之孛尔只止歹氏,即今博尔济吉特氏。

特者,众词也。

又有博尔济锦氏,本一族也。

又谓锡伯,即古鲜卑。

蒙古呼中国为契塔特,西洋呼中国为吉代,皆契丹之转音也。

皆有至理。

又其《释诗草木鸟兽及马今名》一篇,亦可资考。

其《凤城杂记》皆记凤凰城事,颇资掌故。

今载其略云:凤凰城边栅,在盛京城异隅南一度六十分,东一度。

边门在凤凰城东南三十里凤凰山之麓,植木栅为缭垣,屋三椽,中为门,施管钥焉。

边门章京司之,是为通朝鲜之孔道。

康熙二十八年,设领催一名,兵九名。

雍正五年,添领催一名,兵十九名。

乾隆六年,添兵二十名。

十一年于兵额内改领催二名。

户部议定,以三千二百九十四两作为定额,以岁春冬之季徵之。

盖朝鲜贺正旦使,以三月出边领《时宪书》,员役以十二月初旬出边也。

国家嘉惠远人,凡鲜人之物,豪无收取。

所抽乃边门商民之互市者。

马市之兵丁、台ㄢ门栅人等所易牛马、农器亦纳税焉。

其有非时之谢恩称庆诸典礼往来者,别为造报。

马市设于中江,岁春秋仲月望后,朝鲜员役以牛货齐陈于江干,驻防兵丁台ㄢ夫以布七千五百十四段,易牛二百、盐二百九十九包、海菜万五千八百斤、海参二千二百斤、大小纸十万八千张、绵麻布四百九十九段、铁犁二百具,以京畿、平壤、黄海三道商各一人承办,义州知府率员役领之。

所具糗饵薨鱼称之曰宴,其官商曰别将榷使。

无衙署,僦民<厂墨>以居。

无胥役,惟城尉拨有兵丁三人供使,令岁支公用银二百两。

屋柴门,终日静坐。

是以家渖城者,率以岁事小毕,即促装归,岁数往返焉。

凤凰城边栅,北自石人子与阳接界;南至海滨五百六十里有奇。

出栅,至与朝鲜分界之中江,北远而南近。

其地皆弃同瓯脱者,盖恐边民扰害属国。

乃朝廷柔远之仁,设官置汛,立法綦严。

又一条云:凤凰山麓有故石城一,周十余里,设二门。

依山设险,石堞具存,相传为旧凤凰城,朝鲜人呼之曰安市城。

考《新唐书》贞观十九年四月,李济辽水,高丽皆婴城守,帝大享士,帐幽州之南。

命长孙无忌誓师,乃引而东,攻拔盖牟城,即其地建盖州。

程名振攻沙卑城,游兵鸭绿江上,遂围辽东城。

城溃,即其地建辽州。

进攻白崖城,高丽将孙代音降,即其地建严州。

进次安市,攻未能下。

帝怒,敕诸将攻之,三日不克,乃班师。

按盖牟,今盖州;辽州,今辽阳;沙卑,今海城。

且延寿惠真欲取乌骨,渡鸭绿,迫其腹心。

长孙无忌谓:安市十万户在吾后,不如先破。

云云。

今此城最险,计其地势,无不吻合。

当日兵机,其为安市城无疑。

至《明一统志》谓在盖州城北,其情势则是转战而北矣。

考城内故屋址甚多,有哨台二。

但无水不可以居,岂故有井而久废耶?又闻朝鲜人云:当日守城之将名杨万春,可补史缺。

又(十二石斋)《诗话》记晰斋答人问云一十五科前进士,七千里外旧监司二句,此诗集中题为偶作,云:疆将老骨自支持,莫怪逢人问是谁。

一十四科前进士,万三千里旧监司。

病肠索寞亻庸耽酒,拙宦萧条赖赋诗。

衮衮诸公休自负,阿婆三五少年时。

  御河西岸尽南,名达子馆。

蒙古年例入都所居,携土货于此贸迁焉。

贾肆栉比,凡皮物(裘褐之属)、毳物(毡绒之属)、野物(狍鹿之属)、山物(雉兔之属)、{艹而}物(茹茵之属)、酪物(乳饼之属),列于广场之中而博易焉。

冬来春去,古之雁臣也,此为里馆。

安定门外为外馆,更钜于此。

  倭文端公(仁)居前门城根西城察院之左,子孙至今居之。

公学以存诚为主,见于所著日记中。

曾文正公极重公,自云理学效法公及唐镜海。

公以谏设同文馆不合,求去甚力。

奉旨慰留,卒辞诸任,但留书房而已。

考公平生奏疏,喧传众口,而尤以应诏陈言一疏,为得大臣之体。

疏云:伏惟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切于严辨君子小人。

方今宝初膺,励精图治。

百尔臣工,视九重好尚为趋向;薄海内外,亦莫不廷颈举踵,观朝廷举错以卜升平。

易泰之初九,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此其时矣。

夫君子小人之分,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知。

类族辨物,约有数端,敬为我皇上陈之。

大抵君子朴拙,小人佞巧;君子恬退,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材,小人排挤异己;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刻薄聚敛为务。

刚正不挠,无所阿徇者,君子也。

依违两可,伺候人主喜怒以为趋避者,小人也。

谏诤匡辅,为朝廷补阙拾遗者,君子也。

迁就逢迎,导人主长恶饰非者,小人也。

进忧危之议,悚动当宁之敬心者,君子也。

动言气数,不畏天变,以滋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

公私邪正,相反每每如此。

皇上天聪明,勤学念典,孰贤孰否,自难逃圣明洞鉴之中。

第恐一人之心思而揣摩者众,一人之耳目而混淆者多。

几微莫辨,情伪滋纷。

爱憎稍涉于偏私,取舍将虞其失当,此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大禹所以致叹也。

今欲求知人之道,有他术哉!亦惟皇上之心,勤求不怠。

使圣智益明,圣德益固耳。

宋臣程颢云:古之人君,必有训诵箴谏之臣。

惟命老成贤儒,俾日亲便座,相与讲论道义,以辅圣德。

又择天下贤俊,使得陪侍法从,朝夕延见,开陈善道,讲磨治体,以广闻听。

我朝康熙年间,熊赐履上圣祖仁皇帝疏,谓《大学衍义》一书,为君师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伏愿延访真儒讲求研究,务尽其理。

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参之以历代之迹,实体诸躬,默念诸衷,以为敷政出治之本。

若夫左右近习,必慎其选。

虎贲缀衣,亦择其人。

非圣之书,屏而弗读,无益之事,戒而弗为。

内而深宫燕闲之间,外而大廷广众之地,微而起居言动之恒。

凡所以维持此身者无弗备,防闲此心者无弗周。

则君志清明,君身强固矣。

臣以为二臣所言,诚人君修养身心之益,用人行政之原也。

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

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其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治。

然则开讲幄以赞宸修,致治要图,莫急于此矣。

公居家,朔望必集家人为讲温公《家训》、朱子《小学》,终身不懈,平日作书,亦必有益于人之语,始肯落笔,最喜书格言。

  按国初满洲理学,有阿什坦,字海龙,完颜氏,正黄旗人。

顺治九年进士,官给事中。

通经学,笃于践履。

康熙初,翻译《大学》、《中庸》、《孝经》、《论语》诸书刊行之,以教旗人。

九年,官给事中,时稗官小说盛行,满人翻译者众。

海龙上言:学者立志宜以圣贤为期,以经史为导,此外杂书无益之言,悉当屏绝。

请敕旗下人自经史外,杂书不许翻译。

又请:严旗人男女之别,定部院九品之制,俱报可。

康熙初,退闲家居。

鳌拜专政,闻其贤,欲令一见,终不往。

久之,以荐起,纂修《世祖实录》。

圣祖尝召入便殿问节用、爱人。

对曰:节用莫要于寡欲,爱人莫先于用贤。

上顾左右曰:此我朝大儒也。

十八年,乞休家居,喜任恤。

临终谓其子曰:尔等处世,莫占便宜。

便宜即是不义,慎之。

公孙少冢宰留保,幼年气盛善怒,太夫人屡戒之。

及长,使于四方,跪太夫人前,乞授杖老仆曰:尔后见我怒,即以杖示我。

每怒必悚然曰:母在。

怒辄平。

其纯笃至性,盖有自来。

康熙初,满洲理学以德子谔(格勒)为最。

公以翰林入直内廷,清风亮节闻天下。

所与友则徐文定公(元梦)、汤文正公(斌)、李文贞公(光地)。

文贞《榕村语录》自云,其学问遇德子谔、徐善长两先生而后有进。

尝扈从巡行,明珠奉万金为装,固辞。

天久不雨,上命筮之,遇,深言小人在上之当去。

又以京师地震,与魏敏果相继言二相植党之应,明尤憾之。

会公删定《起居注》稿,明嗾人劾其私抹《起居注》,论死。

会时公主出降科尔沁,乃使尽室以从,遂死于塞外。

考公一生学业,虽不可得详。

然当时与汤文正、徐文定同举侍值内廷,必非常人。

且于乾清宫试文臣十二人,满臣中公与文定而已。

至汤公见公文,大笑以为非,而当时究未传其词云何。

窃意:公文必诋斥陆王者,与汤公异趋,故汤公非之,此可以意会者也。

若李文贞则屡称之不置矣。

顾用方总河(琮),平生不以理学名,事君交友之际,极尽其道,此真理学也。

岂必日诵《近思录》,笺注性理书,遂足号为理学哉!故其称朱文端曰:人如高安,乃真无近名之念,此其学之宗旨也。

正恐世之方巾阔步者,有愧斯言。

  札史,字彬如,蒙古贡生,笃于内行。

乾隆三年,八旗公举孝友,特赐六品顶带以旌之。

按:康熙中大学士温达、尚书穆和伦富宁安、都统孙查济之孝,至蒙特旨褒嘉,谓:不但众人俱知,朕亦知之。

则古姜黄所未被者也。

  有人游西单牌楼小市,于乱书堆中得《大学》章句一本,买以当十钱数百文。

为书贾所见,以十二千买之,装潢成册,竟售五十金,盖宋板也。

大抵京师百物阗咽,世家大族,数世之藏,其子孙不能辨。

一旦拉杂售出,至于此等处,直土苴视之。

苟遇识者,遂作披沙之金矣。

此市在西单牌楼,南抵宣武门。

  姚伯昂总宪旧居,在东铁匠胡同,其中听秋馆、竹叶亭、小红鹅馆诸名尚存。

先生安徽桐城人,嘉庆乙丑进士,工书画。

其隶书学《曹全碑》,而参以《史晨》、《孔宙》,有台阁气象,行书亦有风韵。

画则花卉近白阳山人,人物似丁南羽,一时声称满日下。

其书室中扇心,皆手摹古人名迹,径用古人款,见者不能辨真赝。

与先恭慎公交最契,余家公迹颇多。

  石镫庵,在象房西承恩寺街。

元代为吉祥庵,明易今名。

国初诸老皆有题咏,汤西崖少宰诗所谓“岿然削出此香台,恰在蒹葭野水隈”者也。

今其地并无蒹葭、野水,信沧海桑田矣。

然西傍官沟之上,窄港相通,石桥互接。

或倚茂树,或亘颓墙。

金晃刹竿,最多古寺。

花依篱角,略辨人家,且城带西山,离离瘦碧,尘飞夕日,点点疏红,虽不能遽角胜江南,亦无复东华尘梦矣。

  象房,在宣武门内,明之旧也。

咸丰已来,滇南久乱,朝班无象者十余年。

至同治戊辰,南底定,缅甸始复贡象七只。

余庚辰入都,曾往观之。

至甲申春,一象忽疯,掷玉辂于空中,碎之,遂逸出西长安门。

物遭之碎,人遇之伤。

掷奄人某于皇城壁上如植。

西城人家,闭户竟日,至晚始获之。

从此象不复入仗,而相继毙矣,京师遂无象。

  太平湖,在内城西南隅角楼下,太平街之极西也。

平流十顷,地疑兴庆之宫;高柳数章,人误曲江之苑。

当夕阳衔堞,水影涵楼,上下都作胭脂色,尤令过者留连不能去。

其北即醇邸故府,已改为祠,园亭尚无恙。

  庚子之春,余从江南归,居广宁伯街。

适郑东甫自东城移居于太平街,时相过从!甚乐也。

未几拳匪既起,五月朔,火铁路。

京师人心摇摇,东甫甚以为忧,遂抱病而卒。

未病之前一夕,余饮于其斋,尚纵论天下事,侃侃也。

计东甫一世居贫,炊烟屡断,而枢臣权要招之,皆不赴,惟日与寒士游而已。

何吟秋学博(家琪)曾为之传云:光绪五年己卯科山东乡试第一名郑杲,文出,传京师。

京师山阴傅郎中钟麟平是科直省文曰:山东元甲天下。

于是郑杲之名,远近无不知。

明年会试,常熟翁尚书为总裁,将复置第一,以得卷晚,名列二十。

成进士,用主事分刑部。

上书本部尚书潘文勤公,言天下事数万言,求代奏,公寝之。

逾数年,授江西司主事,擢员外郎。

当是时,宗室盛昱为国子监祭酒,好士。

宅百余间,有池树竹石之胜。

凡四方春秋之士,与京宦多借居焉。

杲雅奇于祭酒,居逾十年。

杲虽为时重,不谒朝贵,公廨不恒至,日惟与二三知己谭艺,一室人罕见其面。

二十六年夏,荧惑入南斗,上书言星变宜修省,不报。

拳民乱,血京师,杲忧愤成疾。

五月十四日,城东南火,或传车驾将出宫。

杲方寝,闻之起,曰:可以死矣。

复寝,绝时年五十。

江西洪嘉与杲初交也,出资集友人同敛之。

先山东捐纳印结局,同乡官司事者,例以次推岁金数千镒。

某官以母老乞前杲一岁,许诺。

迨杲碎,某犹司事,或代乞敛资,弗应,辇金出道,死兵。

杲尝恤亡友子胡敦佐,授以学,为入赀充国子监生应省试,亻危中选。

一日,忽奔泰山,自髡丐为僧。

山僧不纳,仰药死。

遗书杲曰:时事不可为。

京师陷,杲[C190]尚在彰义门内宝应寺,泰州宫本昂谋归焉。

杲治经尤深于《春秋》,著《伏传书序通释》一卷,《春秋三传异同》、《春秋三传通义》各一卷,又《主考》一卷,本春秋三传,以折近时君主、民主之说。

《杜诗小序》四卷,订旧注年代之误。

杲字东甫,其先直隶迁安人。

以父鸣冈知即墨县,殁,不克归,遂家焉。

母李丧,客济南,充泺源书院院长二年。

妻黄,无子。

兄果、束,束亦进士,刑部主事。

束子二,三畏、三省。

何家琪曰:余举省试,东甫为诸生,未有名。

见余文曰:子文何似望溪,望溪文今尚有识者耶!洎东甫领解捷进士,阅卷者皆赏以桐城派。

盖东甫之师望溪,自余发之。

余不第,何与至于第,而值时变以忧死,无知者,余重为东甫悲也。

  ●卷三 #

  ◎东城 #

  贡院,在城东南隅,明因元礼部基为之。

其制:南向大门五楹,门外树绰楔三,中曰天开文运。

东曰明经取士。

西曰为国求贤。

外又为缭垣,开门四,谓之砖门。

大门内为二门,亦五楹。

再内为龙门,由甬道过明远楼下,直达至公堂。

然考之张居正《重修贡院记》,则三绰楔,中曰天下文明。

左曰虞门。

右曰周俊。

聚奎堂、会经堂之外,又有燕喜堂,今诸榜不知何时所易。

至公堂榜,相传为明严分宜书,固完然无恙,国朝屡加修葺。

光绪初,因就试人多,号舍不敷用,乃大加展拓。

明远楼旧在中,望亭居其四角。

自增建后,号舍益展,而后且拆却顶银胡同之东半人家以增益之,于是望亭反居其南。

乃更增二亭子北,凡六亭。

而至公堂亦照料不及,乃添设新号,监试御史以司之。

然考其不敷之所由,则亦有故。

闻之先辈言:道咸以前,科场搜检之法至严,甚至解衣脱履。

故非腹笥渊深,辄畏难而止。

乡试岁止四五千人,会试两千人。

同治以后,禁网渐宽,搜检者不复深究。

又有石印书以济之,士子有恃不恐,熙攘而来,搜者益不能给。

至王午科入闱者,至万六千人,遂不得不议及添号矣。

余初次入闱,至贡院门,番役尚唱云:搜过。

及壬辰会试,则并此声亦废。

  步军统领为外弹压,然极难肃静。

同治戊辰春闱,至毁砖门,殴及弹压御史,故群以此任为畏途。

惟文锦如(秀)任总兵时,以兵法部勒之。

身自当门。

接送考者,以外砖门为限。

内者得出,外不得入。

有逾限者,鞭杖交下,不服则荷以大校,于是场规肃然。

士子出闱,二兵执鞭前导,代其开路。

力不能负考具,则有兵代负。

盖文曾从军西域,犹有老将风规也。

而内场之不肃如故,秋闱为尤甚。

至中秋日,或且弦歌竟夜。

庚午秋闱,至群轰饮于明远楼。

盖北闱三场,向皆视为具文。

宋《四朝闻见录》谓:高文炳好以藏头策试士,士不能应,但以“也”字对“者”字。

此风今乃盛行,于北闱三场之策,但以“也”字易“欤”字,余虚字大抵仿此,谓之勾策。

题亦曰对空策,故三场极易毕事。

及毕事,无所作为,相寻高歌痛饮耳。

光绪癸酉以后,场屋渐尚实策,然旗卷尚少。

及壬午秋闱,余以三场满卷,得副榜第三名,次科渐有学对实策者。

迨己丑秋试,余与恩席臣皆以满卷获隽,从此成风矣。

至文字旧尚清真,及咸丰末同治间忽变为滥调,时谓之咸同派。

至光绪乙酉乡试,潘文勤主试,竞尚才华。

戊子翁叔平尚书典试,忽尚说文。

己丑春闱,文勤又典试,尚文选体。

此虽因题制宜,而主司好恶亦关焉。

  贡院文昌槐,在明远楼前。

始自前明,发根于东龙字号,蜿蜒而西,横过甬道,覆及西号舍。

夭矫如龙,下仅过人。

相传此树为文运所关,士子有病,祷于树下,摘槐角服之,辄愈。

戊戌秋忽枯,有司遂伐而薪之。

又明年贡院毁,及乙巳,科举遂停罢。

  北闱满号,谓之辰字闱,向以至公堂左右八号为满号舍,后增至十二号。

后以挨号声息相通,易滋流弊,乃改为隔二汉号,一满号。

以北闱满、汉号向不相联属也,然亦视乎其人。

忆戊子秋闱,余相识满、汉号人最众。

风檐之下,煮茗清谈,玉笋金兰,实为自来未有。

及戊戌春闱,偶与同号友人谈及,则或登第,或改官,或去,或故,止余续耻庵(廉)及余,及家弟介竹三人而已。

时又新遭伯兄再芳之丧,不觉呜咽悲凉。

于二场完卷之顷,填《烛影摇红》词以示耻庵、介竹,亦均为流涕也。

词云:最怕伤心,那堪偏到伤心处。

当年同队踏槐花,人逐槐花舞。

记否矮檐相聚,有多少翩翩玉树。

几回谈笑,不觉流光,暗中飞度。

瞥眼光阴,飘零半作风中絮。

池塘春草梦难圆,挥手成千古。

依旧南楼夜鼓,全不是,那回意绪。

渭城一曲,只有何戡,尚堪重诉。

盖余家自乾隆以来,科第不绝。

耻庵家亦然,故两家交谊亦数世之久。

今虽尚有吾辈得承先绪,然家世盛衰之感,盖有同情矣。

  余尝买得康熙十一年《江西题名录》本,纸墨精好,书法娟秀,迥非今日所及。

其制度亦与今不同,监临,巡抚江西等处地方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至正一品董卫国(右君,奉天辽阳人,丁未贡士)提调,布政使刘楗(公愚,顺天霸州大城县人,丙戌进士)、布政使司督粮道参政韩庭芑(燕翼,山东青城人,壬辰进士)监试,按察使黄龙(卧庵,正红旗人,世袭)、提刑按察使司分巡赣南道佥事姚启盛(际斯,辽东杏山人,乙未进士)头场四书题:子以四教二句;德为圣人。

诗云:雨我公田五句;《易》:保合太和。

君子以正位凝命。

默而识之三句;其旨远二句。

《书》:帝德广运。

道积于厥躬。

先知稼穑之艰难。

咸中有庆。

《诗》:孑孑干二句。

载驰载驱,周爰咨度。

王国克生二句;仪式刑文王之典□句;《春秋》:郑人侵宋(庄十五年)楚屈完来盟(至)盟于葵邱(僖九年)晋阳处父(至)救江(文三年)齐人来归汶阳之田(至)堕费;(定十年至十二年)《礼》:本仁以聚之。

德盛而教尊二句;君之所谓义者二句;笃行而不倦。

二场论、诏、诰、表、判题:《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论》。

《拟汉令诸儒议五经同异诏》(建初四年)。

《拟宋以杨亿为翰林学士诰》(景德二年)。

《拟皇上同诸王九卿躬耕田礼成群臣贺表》。

(康熙十一年)。

判语:赴任过限,荒芜田地,服舍违式;门禁锁钥;修理桥梁。

三场策五道:圣学、吏治、漕政、备荒、弭盗。

正考官,光禄寺少卿仍支正四品俸于嗣登(岱仙,直隶清苑籍安州人,丙戌进士)。

副考官,中书科掌科事中书舍人童钦承(在公,浙江会稽人,己丑进士)。

同考:《易》三房,《书》二房,《诗》二房,《春秋》二房,《礼》二房。

中式五十七人:一名彭恪(清江县附生,《诗》)、二名程建章(鄱阳县附生,《易》)、三名康玮(安福县学生,《书》)、四名徐京(丰城县学生,《礼》)、五名边勋(峡江县附生,《春秋》)。

最后附刻诸文,内二场一表颇佳。

录之云:“康熙十一年月日,具官臣某等,恭遇皇上同诸王九卿躬耕田礼成,臣等谨奉表称贺者。

伏以天王攸介田功,三壤祥征薇座;元后覃敷地德,五云瑞霭介。

一人元良,百谷蕃而嘉祥锡;皇躬有道,三推举而风雨时。

充庭喜溢鸫班,率土欢腾鸠杖。

臣等诚欢诚,稽首顿首上言:窃惟六府修贡赋于虞年,九谷辨职方于周代。

春秋记麦苗之事,诗书多黍稷之章。

献种只承,自出后庭之种穆;粢盛时荐,非如原庙之樱桃。

诵载芟之诗,周成始为祈谷;读农祥之诰,虢公已请躬耕。

只饬农桑,不待祈年于元日;诚修卣鬯,欣看举趾于南郊。

瑞鸟飞鸣,太史告协风始至;赤乌翔集,秩宗司瑶瑟初陈。

慨自龙驭渐疏,因之金盘希荐。

民依罔念,黍稷不闻馨香;皇眷弗承,恣睢存腥祀。

钩盾千亩,未央备弄田之名;樗社一金,南山开上林之苑。

桑田久无税驾,绿野不睹青旗。

田竣徒歌,剃人空设。

未有首公卿以耜,律转三春;偕妇子以桑麻,风开百室,如今日者也。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躬遵禹德,心迈尧仁。

念稼穑之艰难,锄兹稗政;悯阊阎之疾苦,整我神疆。

节届农祥,典隆阡陌。

首举三推之礼,用率万偶之勤。

鱼丽前驰,扬芊芊于轻宪;龙骧中队,动哕哕于鸣鸾。

惟诸王皆不世之英,食乃德亦宜服乃畴。

剑雍容,柳色拂腰围之玉;尔九卿皆在田之彦望,尔霖必须勤尔稼。

旌旗掩映,杏花生袍袖之香。

红纟引绀辕,戴操勤于御耦;缥车黛耜,群拜舞于灵坛。

公卿叙班爵之章,或五或九;庶人来终亩之义,斯万斯千。

已是春风风人,夏雨雨人。

京抵象双阙,觚棱而允介;不啻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茨梁随六龙,鳞甲以先施。

碧浪动三畴,不羡潘安之赋;黄云高百雉,宁夸杜甫之辞。

臣等力愧上农,饩惭少府。

躬逢神圣,敢云由已之饥?心戴皇恩,凛此不谋之食。

捧鞭随后,快双犊之驱驰;奉谷迎先,羡百花之馨。

钦哉昧旦,圣主且日昃以凛躬;盈止室家,臣下敢素餐而尸位?伏愿膏披翠亩,泽溥青畴。

轸赤子<疒同>,大有特书而嘉祥屡告;霈青阳之霖,来享骈集而卿景咸臻。

行见歌满康衢,赓帝力于何有;风行远亩,快我室之既盈。

斯一日当天,河岳仰溥将之命;五云垂地,山川永长发之祥。

臣等无任瞻天仰圣,踊跃欢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

”此录可考国初掌故,此表又可见文风之盛。

余家又藏《嘉庆乙丑会试题名录》,乃先恭慎公中式同榜也。

其纸墨潦草,逊此远甚。

然名人最夥,三鼎甲则彭春农(浚)、徐少鹤()、何文安(凌汉)也。

传胪为徐星伯(松),次即李申耆(兆洛),五名孙文靖(尔准),七名姚伯昂(元之)。

此下二甲中孙子潇(源湘)、马□□(瑞臣)、胡以庄(敬)、彭春农(邦畴)、于莲亭(克家,改名克襄)、聂蓉峰(铣敏)、胡墨庄(承珙)、宝文庄(兴)。

三甲中帅仙舟(承瀚)、先恭慎、穆鹤舫(彰阿)、那竹汀(清安)、朱椒堂(为弼)、周保绪(济)、童正三(槐)、色□□(卜星额),令人阅之,增仰止之思。

余家又藏有《乙丑同年公会图》拓本,乃于莲亭先生所刻,分赠同谱者。

首有英煦斋相题《乙丑及门公会第三图》,并系以诗曰:昔年来谒艳门墙,今日相看各老苍。

回忆锁闱三旧侣,衰翁亦是鲁灵光(指朱文正、戴文端、恩雨堂)。

彭春农学士为之记,徐星伯先生书之。

记云:君臣、父子、夫妇、昆季,以天合者也。

朋友则以人合;同年之相友,又人而天者也。

顾其始也,游曲江、登雁塔,少年意气,但视为可乐而未觉其可亲。

既而宦各一方,升沈显晦。

有通謦者焉,有未觌面者焉,甚有忘其姓字者焉。

其同官日下,相依最久者,数十人已耳。

相依最久而相得甚欢者,十数人已耳。

而此十数人者,又不能必其终聚,此公会图之所由作也。

吾乙丑榜中凡二百三十三人,是科甫定,即用分发例,同时得官者几二百人,可谓盛矣。

岁辛卯,朱菽堂河帅始创为是图。

同人自外来者,以时增入,阅二载仅十有八人。

后为赵秀峰太守重摹一通,则十有六人,列前图者已去其二焉。

兹第三图为莲亭观察作,时张昙村来作选人,增以二君,合之仅十五人,盖视前图又去其三矣。

嗟乎!昌黎先生传圬者王承福云:其操镘入人家一至焉,过之为墟矣。

再至三至焉,又过之为墟矣。

由今视昔,然后知其言之恸也。

虽然国家以科目取士二百余年,自顺治丙戌到今七十九科矣。

其一榜之中,入相者多仅两三人,或且无之。

顷者,我鹤舫相国拜真除之命,是榜中气运,犹蒸蒸日上焉。

自今以往,调鼎鼐,膺节钺,有相继而起者。

邦畴虽老朽,犹能执笔补摭言之阙,以纪功业之成也。

诸君勉乎哉!图中居首者为史荔园,右行斜上为朱菽堂河帅,次为帅海门,次即观察,次即何仙槎,次为赵秀峰,次为姚伯昂,次为特芳山,次为徐香,次为陈韦田,次为张昙村,次为穆鹤舫,又其次为余,次为徐星伯,而殿后者郭鹤眠也。

秀峰之图,余为记其事,用米海岳《西园雅集图》例,兹故变文以书之。

道光丙申二月,南昌彭邦畴记,北平徐松书。

是图长二丈余,高尺二寸。

作园亭景物,诸人或观书,或抚琴,或清谈,或垂钓。

其拓工地用深墨,树石几榻衣物皆用淡墨,而又分浅深,望之居然如水墨。

此石原在西湖昭庆寺壁上。

杭州被兵,石毁,余曾托杭人访之,亦无知者,录之以备科甲故事。

星伯先生精舆地之学,著述甚富,松文清公最重之。

晚知陕西榆林府,其寄恭慎公书,甚可悲惋。

云:弟二月二十八日行抵西安,询知北山不通车路。

因于省内租得小屋数间,将眷口留住。

独携仆从四人前进,涉川越岭,胆战心寒,不意垂暮之年,履此危险之境。

三月二十五日甫达榆林,通省皆称为著名苦缺,多有托故不到任者,然词讼尚简,颇堪藏拙也。

云云。

余家世守之。

  每春秋二试之年,去棘闱最近诸巷。

西则观音寺、水磨胡同、福建寺营、顶银胡同,南则裱背胡同、东则牌坊胡同,北则总捕胡同,家家出赁考寓,谓之状元吉寓,每房三五金或十金,辄遣妻子归宁以避之。

东单牌楼左近,百货集,其直则昂于平日十之三。

负戴往来者,至夜不息。

当此时,人数骤增至数万。

市侩行商,欣欣喜色。

或有终年冷落,藉此数日补苴者。

  初,余家自乾隆间由西城迁居总捕胡同元真观之左,盖在先曾祖水部公。

公官至工部郎中,是生我先祖兄弟七人,长孚吉公,嘉庆乙酉拔贡。

次芳山公,以进士官兵部尚书,谥恭慎。

次兰谷公,官笔政。

次吉士公,官慕东陵员外郎。

次□□公,生员。

次鹫岭公,官学生。

七即先祖悟堂公,官福建同知,署福宁府知府,内用慕陵礼部员外郎。

公有子五人,先君其第四也。

长大山公,次凯之公,均以议叙官知县。

三心农公,刑部郎中,候选道。

先君以户部郎出守扬州。

自大山公及先君,兄弟四人皆成孝廉。

先叔卜三公少游庠,弱冠而逝。

心农公生家兄再芳,以工部郎出守思恩。

凯之公生春字兄,官笔政。

不肖亦忝获一第,录录无所就。

方曾大父居是第,里人称文善人家,祖父皆以厚德世其家,故荣显至此。

不肖无状,不能克荷先业,有负累世之积培矣。

  余家世代仕宦,皆以清德著称。

水部公监督琉璃窑,值乾清宫灾,严旨督造甚急,瓦不能继出,家赀佐之。

宫成,家赀遂罄。

恭慎公官马兰镇总兵,有内务府司员李某,巨富。

历任无不贿赂交通,惟公一无所受。

后李败交刑部时,有某相国与公不协,必欲李攀引公。

李大呼曰:历任驻陵大臣无不受我赂,惟特大人一无所染,李某虽死不敢诬公也。

及公逝后,先伯至于窘乏。

先大父福宁公,以福建海防同知权福宁知府,归来即典衣。

先君官户部,日掌山东司印,竟不名一钱。

档房领办数年,凡奏销案概不与闻。

及南奏销案出,阎文介逐名指摘,而知公素深,独无间言。

官江南,与沈文肃相忤,及公殁,文肃谓人曰:英守殁矣,江南似此廉吏,恐难再得也。

即日致赙千金。

  恭慎公受知宣庙最深。

官祭酒时,以考南学不肯徇私,为忌者所摭。

降官时宣宗尚为皇子,在书房闻其事。

及即位,连擢至左都御史。

以秋闱监临,某相之子故违功令,公戒饬之,遂大与之忤,故回翔卿贰甚久。

卒赖圣明在上,不能终抑,然竟不得居枢要也。

宣庙召公,当询及家事。

公方无子,上知之,询以兄弟有子否?公以福宁公有五子对。

上曰:何不承继?兄弟之子,犹子也。

遂以心农公承嗣,遵圣训也。

  福宁公官福建理事同知,以惠爱称。公余栽花竹以为娱,暇则临古帖。适公廨火,向空祷之。有回风返火之异,署竟无恙。且百姓争来救火,如赴其私。

  二伯父将乐公以选得福建漳浦知县,氵位任十八日而发逆至。

公激励士民,与共设誓守城,飞檄乞援于左文襄。

文襄勉以坚守待援,且云:一月外城陷,非尔罪也。

公又乞饷于大府,终竟不发,乃劝饷、抽丁、储药、铸兵,仓卒皆办,贼屡攻不克。

至百余日,饷绝,贼谍知之,乃大发兵攻之。

公又乞援于文襄,文襄新失利,弗能救。

一夜大雨,火药不然,城遂陷。

公自裁未殊,适溪南社团勇闻城陷来救,见之遂拥公出城。

公于路少苏,大詈,求死曰:尔辈救我,实陷我也。

众曰:非也。

左师新失利,诸社无主,知公必能办贼,故冒死援公出,为复城策耳,死何益乎?曰:能如是乎,犹可为也。

乃如溪南适铜山,有萧封翁廷桂者,馆公于家,衣食与共。

公乃召募练勇,教演枪炮。

贼购之甚急,百姓争匿之。

适提督郭某至,公与之合,连战三日而城复。

公募资振饥,瘗骨收养,难女为之择配;修文庙,招诸生,课学以振风化。

左公力请于朝,革职留任。

及左公去闽,公亦罢任,士民为刻《绥安事实》以纪政绩。

又沈虚谷茂才有感事四章,述闽事,其三章即指公云。

后闽督为之开复原官,部吏需索,公不应,七年而后得请。

  是宅后售之恩露圃相国(承),今又归合肥相国矣。东院有枣甚甘美,西院有榆,亭亭梢云,余兄弟三人皆生于此宅。

  宝源局,在石大人胡同,本明石亨宅,即在余居后。每天阴月晦,鼓[1234]之光,上彻霄汉,此为工部局。又有宝泉局,在北新桥,则户部局也。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在东堂子胡同,故大学士赛尚阿第也。

总以亲王,副以卿贰章京。

分为数股,有英股、法股、俄股、美股等名,皆以六部司员充之,不分满汉。

兼此者,本署可不复顾,而升转如常。

二年保奏一次,不数年外放海关道。

故京官趋之若鹜,为第一捷径。

按:苏子瞻策有曰:今若依仿古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

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

凡吾所以遣使于虏,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

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

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

凡事之关于境外者,皆以付之。

盖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

今之总理衙门,实本此为之。

特苏意用此以省宰相之烦,今则以军机兼之,非苏意也。

  且园,在帅府园胡同,宜伯敦茂才所构。

有小楼二楹,可望西山。

花畦竹径,别饶逸趣。

伯敦名,满洲人。

生有俊才,寄怀山水。

性复好事,风雅丛中,时出奇致。

同治初,京师士夫结探骊吟社。

扶大雅之轮,遵正始之轨,倡而和者,一时称盛。

伯敦乃择其尤者刻之,名《日下联吟集》,今录其序云:太上立德、立功,其次立言。

吾侪不得志,不能献可替否,致君泽民。

不得已发为歌诗,虽不足以当立言之事,然亦未必非立言之一端也。

或陶写性情,以抒抑郁;或有所寄托,以备采风。

要之不失风人之旨,即可当立言之事。

扬雄谓:雕虫小技道,壮夫不为。

吾以其言不可信也。

友人宗子美,与余为总角交。

其人倜傥有奇志,后侍宦入蜀。

冫自岁癸亥始归京师,复纳资为戎部吏。

居恒郁郁,约同志廿余人,率皆当时俊彦,结社联吟。

越二年,积成巨帙,请人选定,手录若干卷。

余适过其斋,披览竟日,爱不释手。

乃携归,捐资矫命,以付剞劂。

嗟乎!使诸君生于百余年前,得遇阮亭、归愚二尚书者,则此诗已不胫而走矣。

又何待余为之刻耶?也无才,人贱言轻。

必有谓我阿其所好者,亦不暇顾也。

刻既成,爰志数语,以为之叙。

是集凡二十六人,宗室宝竹坡侍郎、时甫成孝廉居其首,次则志润伯石、俞士彦德甫、宗韶子美、文海镜寰、戬宜之、李湘兰宾、启名子义、宝昌朗轩、延秀、德准绳庵、寿英金甫、豫丰登五、遐龄菊潭、英瑞凤岗、文悌仲恭、廷彦子俊、荣光镜波、载本道生、荣祺镜臣、文峻秋山、志觐秋臣、佑善学斋、贵荣竹坪、孙广顺仲良、道士王裕芬,共诗三卷,词一卷。

  镫市,在明代为极盛之地。

《燕都游览志》所称,相对俱高楼,楼设氍逾帘幕,为燕饫地。

夜则然镫于上,望如星衢者,今则无是。

忆余髫年,尚见路南楼六楹,岿然无恙,今不可问矣。

每上元五夕,西马市之东,东四牌楼下,有镫棚数架。

又各店肆高悬五色镫球,如珠,如霞标,或间以各色纱镫。

由镫市以东至四牌楼以北,相衔不断。

每初月乍升,街尘不起,士女云集,童稚欢呼。

店肆铙鼓之声,如雷如霆。

好事者然水浇莲、一丈菊各火花于路,观者如云,九轨之衢,竟夕不能举步。

香车宝马,参错其间。

愈无出路,而愈进不已。

盖举国若狂者数日,亦不亚明代镫市也。

此外地安门、东安门外,约略相同。

六部皆有镫,惟工部最盛。

头门之内,镫彩四环。

空其壁以镫填之,假其廊以镫幻之。

且镫其门,镫其室,镫其陈设之物,是通一院皆为镫也,此皆吏胥匠役辈为之。

游人阗咽,城内外士女毕集,限为之穿。

近日物力销耗,渐不如前,镫景游尘,均为减色矣。

《傅青主集》有《冰镫诗》一卷,可称极盛。

然不过伐冰作屏,然镫于内耳。

今则愈出愈幻,遂有以冰为酒瓮、瓶罂、鼎彝之属,然镫于内,高悬四座,观者叹其绝肖。

此多在酒肆,以代招牌,故尤妙。

  神机营署,在煤炸胡同。

同治初,设选八旗精锐,别立此营。

总以亲王大臣,无定员。

其下全营翼长二人。

其下分为文案、营务、印务、粮饷、核对、稿案六处,各有翼长、委员(印务无翼长)。

此外军火局、枪炮厂、军器库、机器局,各有专司,共兵万五千余名。

自设立后,八旗京官竞来投效。

文案处委员至一百六十余员,营务处一百八十余员,而书手不在此数,庚子以后废。

  余友续耻庵居邻营署,戏署门云:门迎凤阙高轩过;宅傍驹营天马亻来。

盖西去东安门止一望之地耳。

耻庵,满洲那拉氏。

本旧家,其先人麒庄敏公(庆),官热河都统,政绩著于旗常,姓名藏在册府,久已昭人耳目。

耻庵以苏许国之多才,学张长公之避世。

座盈佳客,家富藏书,自署其居曰:羞园。

暇则与二三友人,闲踏天街,倾囊谋醉,今之振奇人也(耻庵少年咏猫,佳句最多,孙丹五戏呼之为“续狸奴”,见《余墨偶谈》)。

  贤良寺,在冰盏胡同。

本怡贤亲王扌舍宅为之,在帅府胡同,后迁于北。

以其地近东华,外省大吏入觐,辄喜驻此。

而寺复层甍云构,闲院花飞。

粥鼓晨严,垆烟昼静。

地无人迹,竟日苔封,洵精蓝也。

道光中,凯之公偕心农公及先君、先叔父读书于此,结漱芳文社,同人极一时之盛。

余家举业之学,本于家传。

恭慎公为阳湖管韫山先生入室弟子,故诸父皆有声场屋,同掇巍科。

凯之公举业尤精,恭慎公屡充读卷。

出门下者,皆一时名流。

公与大山公日与酬接。

故游从云兴,见闻日博,一时有联珠之目,曾辑《五枝轩文稿》。

凯之公、大山公皆擅古学。

大山公集名《榕阴小舍垂根草》,凯之公名《凭懑录》。

  法华寺,在豹房胡同,明代建。

《啸亭杂录》记:乾隆中,法和尚居城东某寺,交结王公,淫纵不法。

为果毅公阿里衮所擒,立杖杀之,即此寺,其巨为东城诸刹冠。

咸丰庚申之役,王大臣于此设巡防处。

总之者为瑞文庄公(常)、文文忠公(祥)、宝文靖公(鎏)、麟梅谷(魁)。

凡数月,和议既定,诸大臣于此延见洋人,是为京师交涉之始。

  寺之西偏有海棠院。

海棠高大逾常,再入则竹影萧骚,一庭净绿。

桐风松籁,畅人襟怀,地最幽静。

己丑庚寅间,与同人为社,会于此。

以读书及诗古文词为日课,余名其室曰丁嘤馆。

乙未复会,则同人益增,才俊咸集,一时称极盛焉。

同治初,昌平孙丹五(云)曾寓是寺,著《余墨偶谈》,记当时名人甚盛,今惟续耻庵及静澜上人仍在座中耳。

  智化寺,在禄米仓胡同,为明王振舍宅所建。

极宏丽,今已半颓矣。

殿宇极多,像塑尚出明代。

西殿为转轮藏,别无佛像,亦它寺所无。

万佛阁规模巨丽,碑述振事极详。

盖振自宣德时入宫用事,宜宣宗之末,三杨不能制之矣。

旧有振祠,今毁。

  阿文成公祠,在灯草胡同,今子孙尚居之。

综论国朝诸宰相,必以公为称首。

唐之姚宋,宋之韩范,差可肩随。

李文饶、张太岳不足继武。

而遭际明时,得竟其用,又非古人所及。

自开国诸相,大抵有祝有诅,惟公众口无闲言。

诸家诗文集,历历可考。

遗大投艰,所向如志,老成硕画,望重当时。

化林坪之乱,诸将不知所为,公以两月平之。

金川之役,天下兵威所不能定,公以二年定之。

修黄河,筑海塘,指挥如意,若所素习。

其不世之勋,则尤在开拓西域。

盖西域以化外初入版图,漫无经纬。

公为区疆画邑,直不啻手造一国,百余年来无能少改。

即以鄂文端之“改土归流”方之,亦所不及。

盖“改土归流”至今尚有流弊,西域无流弊也。

且明见远虑,朝廷有一大举措,必为筹数百年后之利弊。

此真《诗》所谓:瞻言百里,《书》所谓:能保我子孙黎民者,古有圣相,近之矣。

傅忠勇公(恒)第,在二条胡同。

当时园亭落成,高宗曾临幸之,赐名春和园。

忠勇初建此园,其正听事用冉木,高大逾制。

及闻将临幸,亟易以它材,其原材遂别修一寺。

今其后人尚居此。

  光绪戊子秋,四牌楼北至十条胡同一带,天雨小石子,如べ豆,黑黄色,开,其中重重如有多层,不解何物,它处亦无之。

  世家自减俸已来,日见贫窘,多至售屋。

能依旧宇者,极少。

以余所见,如续顺公沈氏、靖海侯施氏,皆数易其居,赁屋以处。

至今未易者,惟佟府福文襄后人,果毅公后人,张靖逆后人尚是旧第耳。

佟府有野园,介受兹先生(福)自号野园,即此,至今尚在。

相传此府即明代严世蕃第。

其前镫市大街单贝勒府,即分宜第也。

贝勒讳丹巴多尔济,蒙古人。

嘉庆八年春,有膳房人陈德,挟刃突至,御前诸侍卫不知所为。

贝勒直前抱持之,德不得逞,反刃亻事其腹,肠出流于地,贝勒仍不释,侍卫始前缚之,贝勒乃仆。

上亟命蒙古医纳其肠,舁归第。

赐上方珍药,日遣视疾。

其初封本公爵,至是加封贝勒。

贝勒为先高祖赠光禄公受学弟子。

高祖时方有疾,遣先曾祖弟兄往视。

贝勒见之,即举手曰:二君来甚善,余之所以能为此者,承师训也。

余有诗二,君其和我。

即枕上出诗相示,时肠尚未全入也,较之金日殚之擒莽,何罗其难十倍,孰谓古今人不相及哉。

又贝勒幼时读诵颇钝,每覆书不熟,辄口目移动,戒之不止。

光禄公命取大镜置之座旁,令其自观。

曰:汝自视成何状,改否?听汝。

贝勒始止。

  裕鲁山制府第,在班大人胡同。制府官江南,有政声,晚节殉难甚烈。今其子孙尚承袭世职,此巷本义烈公班第所居,公之祖也。

  刘文清公故第在驴市胡同西头,南北皆是。

其街北一宅改为食肆,余幼时屡过之,屋宇不甚深邃。

正室五楹,阶下青桐一株,传为公手植。

街南墙上横石,刻刘石庵先生故居七字。

今屋皆易主,北宅久坼,横石亦亡矣。

公在日,与瑛梦禅先生交最契。

余尝见公与梦禅手札,凡二百通,由壮至老,体格皆备。

梦禅装为册,自为之序。

又得公与梦禅馈物事目一册,日用之物,无所不具,殆亦无日不馈也。

又见二册,则多邀饭之札,想见二公交谊。

盖瑛居勾栏胡同,与公邻巷也。

公平生虽书楹联,亦用紫毫笔。

尤好用蜡笺、高丽笺。

官尚书时,判诺辄画十字。

有司员仿为之,公辄辨出,曰:吾书不可伪也。

然公三如夫人皆能代公,书可乱真,外人不能辨,晚年多代笔。

其但署石庵二字及用长脚石庵印者,皆代笔也。

曾见公与三姬人论书家信,指陈笔法甚悉。

又瑛梦禅亦为公代笔,见《存素堂集》,知者绝少。

得公之传者,伊墨卿(秉绶)之篆隶、陈玉方(希祖)之行楷,皆能不触不背。

若王惕甫之书,则婢学夫人矣。

  张船山有妹嫁汉军高兰墅(鹗),以抑郁而卒,见《船山诗集》。

按:兰墅,乾隆乙卯玉殿传胪。

亦有诗才,世行小说《红楼梦》一书,即兰墅所为。

余尝见其书诗册,有印曰《红楼外史》,则其人必放宕之士矣。

兰墅能诗,而《船山集》中绝少唱和,可知其妹饮恨而终也。

  世行《覃史》一书,不著姓名。

以荒唐之辞,肆诋诽之说。

详其命意,似指三省教匪之役。

当世将相,任意毁刺,且有上及乘舆处。

考其用笔,极类《烟霞万古楼集》,此殆王昙手笔。

王为吴省钦弟子,吴曾举其能用掌心雷破贼,奉仁宗严斥,盖吴、王皆和党也。

然则此书泄怨之作,胡足存乎。

其书末之《少目翁》,已明指省钦矣,为昙无疑。

  沈文定公(桂芬)居东厂胡同。

公本无屋,借居瑞文庄公(麟)第。

同治初,汉军机中惟公最持大体,遇少年喜纷更者,一皆抑之,故尤不为新进所喜。

及事后思之,其益无穷。

且清慎持躬,绝无苞苴。

居家俭素,尝自雇驴车进内,及东华门,门者呵止。

公下车而进,众乃大惊,又一驴车宰相矣。

  隆福寺,在四牌楼北隆福寺胡同。

月逢九、十日,庙市。

门殿五重。

正殿石栏,犹南内翔凤殿中物。

今则日供市人之摸抚,游女之依凭。

且百货支棚,绳索午贯,胥于是乎,在斯栏亦不幸而寿矣。

庙市之物,昔为诸市之最,今皆寻常日用,无复珍奇。

余少时游之,尚多旧书古拓,字画亦夥,价直不昂,今不复见。

惟寺左右唐花局中,日新月异。

旧止春之海棠、迎春、碧桃,夏之荷、榴、夹竹桃,秋之菊,冬之牡丹、水仙、香椽、佛手、梅花之属。

南花则山茶、腊梅,亦属寥寥。

近则玉兰、杜鹃、天竹、虎刺、金丝桃、绣球、紫薇、芙蓉、枇杷、红蕉、佛桑、茉莉、夜来香、珠兰、建兰到处皆是。

且各洋花,名目尤繁,此亦地气为之乎。

此外,西城之护国寺,外城之土地庙,与此略等。

而士大夫所尤好尚者,菊也。

往往家自有种,分畦养之,名目多至三百余种。

每出一新种,索价数金,好事者争以先得为快。

其精者,于茁苗之始,即能指名何种,栽接家不敢相欺。

购秧自养,至秋深更胜于栽接家。

故登巨室之堂,入幽人之宅,所见无非花者,春明士夫风趣,此为首称。

  完颜氏半亩园,在弓弦胡同内牛排子胡同。

国初为李笠翁所创,贾胶侯中丞居之。

后改为会馆,又改为戏园。

道光初,麟见亭河帅得之,大为改葺,其名遂著。

纯以结构曲折,铺陈古雅见长。

富丽而有书卷气,故不易得。

每处专陈一物,如永保尊彝之室专弃鼎彝;琅环妙境专藏书;退思斋专收古琴;拜石轩专陈怪石,供大理石屏,有极精者。

端砚、印章累累,甚至楹联亦磨石为之。

佛寮所供亦唐铜魏石。

正室为云荫堂,中设流云槎,为康对山物,乃木根天然,卧榻宽长皆及丈,俨然一朵紫云垂地。

左方有赵寒山草篆“流云”二字,思翁、眉公皆有题字。

此物本在康山,阮文达以赠见亭先生者,信鸿宝也。

云荫堂南,大池盈亩,池中水亭,双桥通之,是名流波华馆。

又有近光楼、曝画廊、先月榭、知止轩、水木清华之馆、伽蓝瓶室诸名。

先生故,已近六十年。

完颜氏门庭日盛,此园亦堂构日新。

满洲旧族,簪笏相承,无如完颜氏之盛且远者。

其先出金世宗,国初未入关时,已有显仕者。

顺治中,阿什坦学士字海龙,以理学著。

圣祖称为我朝大儒,即先生之祖也。

其后和存斋(素世)、留松裔(保)、完颜晓岩(伟)皆为一代伟人。

见亭先生继之,崇文勤(实)、嵩文恪(中)继之。

文勤公曾官盛京将军,盛京方以吏治不修告困,公为之添设郡县,修废起顿。

陪都人士,至今颂之,惜未及二载而逝,未能竟其功也。

文恪公官尚书,为余己丑座师。

榜后晋谒,极蒙嘉许,即以濮青士先生寿文见属。

怜才之笃,殊不可及也。

  大佛寺前,有明新建伯王国栋修永济桥碑言:去余第数十武,有永济桥。

今寺左近实无桥,意者寺前地极洼,遇霖雨辄不辨路径。

光绪甲午夏至前大雨,金吾无策,至奏请北郊乘舆,改辙出地安门,其洼可知。

或者旧有桥,今已陷入地中矣。

其云:去第数十武,则今额驸景寿第,即新建伯第乎?其街至大佛寺折而西,过寺复北,寺与街必金元故迹。

明代筑城,因寺不可毁,迁就为之,尚是金元之旧,故最低下。

每大雨后,车马绝轨。

沿街古槐高柳,众绿成阴,晚霞乍生,夕阳欲下。

轻衫白合,沿岸独行。

衮衮街尘,忽吹谷浪;依依墙柳,半弹丝风。

时或群儿跨木,竞作水嬉;氵女携筐,争窥鬓影,惜少扁舟一叶,置我于图画间也。

  宝文靖公()第,在于南兵马司路西,其园在路东。

公早岁出身寒,多知民间疾苦,及致身通显,最达人情。

当庚申之变,肃顺惑上为秋弥之举。

又导上以土木音乐之玩。

时度支存储无几,顺请尽运至承德以备用,皆从之。

公方为户部侍郎,奉守城之命。

既得严旨,且专官守取骡网,已系于户部之仪门外,势不可少缓。

公抗疏持之,力言守城需饷,库无存储,是无京城也。

臣敢以死争,事得中辍。

未几内务府失印,肃请降公五品顶戴,开去守城之任。

得旨时,公适在署,即手自免冠,易其帽顶。

曰:冠下之物且不顾,冠上者又何足道。

一时直声振天下。

毅宗即位,遂以大用。

大抵公守不及文、倭二相,才实过之,故能相与辅成中兴之治。

  文文忠(祥)有大臣之度,立朝正色,众不见其一笑。

事有关系,必侃侃力争,不少假借,自恭邸以下咸惮之。

恭邸与宝文靖好谐谑,惟公在座则肃然。

有顾公在座,使人不乐之风,故政事鲜有过举。

退朝之后,杜门绝私谒,不与外吏通一书。

尝有公费与例不符者二十金。

公力持之,众以为此小事,何足校?公曰:国事与家事异,吾辈多用二十金,诚不足道。

若国事以其少而不问,则二十金者,二千、二万之权舆也。

此真知大体之言。

  直隶学院署,在马大人胡同内横胡同路东。

按:顺天科试在通州,八旗在贡院,惟秀才乡试录遗在此。

八旗应秀才试者人最少,或不及额。

盖八旗官生、笔帖式皆可入闱,又免岁考之烦。

故应小试者多寒家,其学业谫陋,或反出监生下。

  怡亲王旧邸在头条胡同。

同治初,载垣死磬室,爵归宁王后人袭,此邸赐孚郡王居之。

载垣后人迁居二条胡同,其奕世收藏俱携出卖之,三十年始尽,书画悉有明善堂印。

四王吴恽有画成未衤票,至今纸墨如新者。

  亲王邸在齐化门斜街,王为文宗之弟,耿介成性。

府门之内,俭如寒素。

出门则肩舆一乘,不复从骑。

朝归惟事杯勺,然喜折节与寒素游。

余舅氏宜子荣先生(昌)馆邸中,王略分言情,如布衣交。

或家有庆吊,王为之酬酢宾客。

客皆而退,王犹独留不去,与主人酣饮至暮。

先生殁,夫人居邸中屋终身。

盖王邸延师,敬礼出士大夫上。

如红兰主人、问亭将军、怡贤王皆以好士闻。

履邸之于阎百诗,果邸之于方望溪,慎邸之于李眉山、郑板桥;礼邸之于姚姬传为尤著。

  П亲王名允秘,封П王,邸在大佛寺北。

瑶华道人,即王子也。

诗画皆有重名于世。

其画取法倪、黄,为一代正宗,画家至今推之。

其诗阮文达公为之镂板,法石帆学士送之庄邸,今不多见,此邸今改公主府矣。

  内城老宿,以书法名者。

西城推如冠九提刑;东城推锡厚庵都护(缜)。

公书仿平原,参以漫仕,晚岁取径河南。

于雁、╊二碑,尤有妙悟,其居在山老胡同。

  吴梅村有《田家铁狮歌》,疑即铁狮子胡同。

双狮在一狭巷中,已破碎。

巷口另有二石卧狮,制作极工。

梅村歌有“铸就铭词镌日月”语,今狮半埋土中,铭词有无不可知。

巷北为志尚书(和)第,屋宇深邃,院落宽宏,不似士夫之居。

后有土山,山上树数围。

后墙外即顺天府学。

《帝京景物略》谓:英国公园北临柴市,疑即此地。

或英国后人,又鬻之田氏耳。

又明成国公适景园,地在今十景花园。

其巷至东半改而南折,今东边祥氏之宅,占地独宽,或即园基也。

  宝泉局,在北新桥南大街路西,户部局也。

咸丰三年,军旅数起,饷需支绌。

东南道路梗阻,滇铜不至。

刑部尚书周祖培、大理司卿恒春、御史蔡绍洛先后请改铸大钱,以充度支。

下其议于户部,时祁文端为权尚书,力赞成之。

三月,先铸当十钱一种,文曰:咸丰重宝。

重六钱,与制钱相辅而行。

八月,增铸当五十一种,重一两八钱。

十一月,因巡防王大臣之请,又增铸当百、当五百、当千三种。

当千者重二两;当五百者重一两六钱,铜色紫;当百者重一两四钱,铜色黄,皆磨钅卢精工,光泽如镜,文曰:咸丰元宝。

而减当五十钱为一两二钱,当十钱为四钱四分,继而又减为三钱五分,再改为二钱六分。

四年正月,命宝源局铸当五钱一种,重二钱二分;三月,铸铁当十钱;六月,铸铅制钱,亦颇可行。

然未及一年,盗铸蜂起,虽禁以弃市之律,不能止。

旋部臣请停铸当千、当五百,御史庆惠请停铸二、三、四百者,得旨允之。

未几时,当百与当五十亦均不行,惟当十铜、铁二种独行。

七年正月,忽讹言,一日而铁钱顿废,比户谕之,终不听,从此铜当十独行。

初令大钱与制钱并行,其后,京城遂不用制钱。

出城数十里,即不用大钱,亦不知谁为之限制。

光绪九年,御史刘恩溥请出示令相辅而行,后以惑观听而止。

十四年,户部尚书阎敬铭请废当十,仍用制钱。

遂奉旨以三年为限,钱局遂停铸当十。

所有交官之项,以制钱出,以大钱入,限三年收尽大钱。

然大钱用已三十年,人无间言(盖名为当十,而民间则以大钱一当制钱二,交易皆准此算之)。

及此令下,市肆大扰。

贫人买物钱稍小,商贾辄不收,以钱局不收私铸也,因遂有自戕于市者。

数日之间,民怨大沸。

私铸即停,官钱少,银价骤落,富人亦苦之。

未几,阎去位,前令亦不复行。

咸丰之初,银一两易钱七千余。

同治初则易钱十千。

光绪初至十七千。

十四年以后又减至十四千,又至十二千。

二十三年以后减至十千有余,不及十一千。

  京仓之在城内者,北曰北新,曰海运;南曰富新,曰南新,曰兴平,曰旧太,皆在朝阳门北,曰禄米,则在朝阳门南。

凡京官俸米,皆于此取给。

又大清门东皇城夹墙内曰内仓。

凡宫庭用米及庵寺糈粮,皆于此取给,然皆内新出陈,红朽者多。

然京师贵人家以紫色米为尚,无肯食白杭者,惟南人居京者始食白米。

而百官领俸米,券入手,以贱价售之米肆,而别籴肆米以给用,此固由不善治生。

而京仓之花户,巧于弄法。

领官米者,水土搀和,必使之不中食,而米肆所私售则上色米也。

故凡得券者,亦不愿自领,米肆遂得与花户辈操其奇赢,共渔厚利,此固法之所无如何者也。

然有因此欲折南漕者,则又不可。

盖利之所在,民命之所以寄也。

使尽去仓储,改归折色,似可杜此弊矣。

而商人仍可于米价取赢,食米者依然受困。

且皇皇帝都,倘不有此数百万之存储,万分之一,道涂有梗,南米不以时至,北方杂粮决不敷用,是安坐而待困也。

是以仓储之法,自三代至今,未之有改。

圣帝明王,非不灼见其弊。

然所以因仍不变,盖所虑者远矣。

  顺天府学在府学胡同,元之报恩寺也。

学门内西,有明洪武间定学制碑。

考其法,府州县皆有学,令乡三老各举其乡之秀者,升之于学。

择邑中之宿学为师,学不一艺,师不一人。

经史之外,兼及礼、乐、射、御、书,数旁及击刺勇力。

有余力愿学文者,听。

月考其学之进退,以为师之去留。

有司莅之。

三年学不进,有司及师有罚。

学成,贡之太学,即为进士。

此法深得王制立学之本义,胜科举法多矣。

宜乎洪武初停科举至二十年也。

不知何故,未久即废,卒尚八比。

且糊名考试,暗中摸索。

坐令贤达沈沦,而莫之挽也。

  嵩茂承(希,文简公曾孙,赫澹士侍郎子)为介受兹先生作《野园图册》,有彭芝庭、沈文恪、钱文端、裘文达、董文恪、鄂刚烈、双有亭、萨鲁岱、塞晓亭、德文庄、何翰儒、张生岚诸公题咏。

旧为汉军李恩庆所藏,有其细字跋,考受兹先生事迹颇详。

按:公配施宝环,亦能诗。

  贵云西侍郎(庆)平生有砚癖,刻有《咏研诗》一册,皆同人倡和之作,余曾于庙市见之。

又铁梅{艹}先生有欧阳文忠南唐官砚,欧公题云:此砚用之二十年矣。

当南唐有国时,于歙州造砚,务选工之善者。

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廪之给,号研务官,岁为官造砚有数。

其砚四方而平浅者,官砚也。

其石尤精,制作亦不类今工之侈窳。

北砚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家,不知为佳砚也,儿子辈弃置之。

予初得之,亦不知为南唐物。

有江南年老者见之,凄然曰:此故国之物也。

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宝惜之。

其贬夷陵也,折其一角。

皇三年辛卯,龙图阁直学士欧阳修记。

又先芝圃方伯(福)藏有岳鄂王砚,刻王手书铭云:持坚守白,不磷不淄。

下有谢叠山藏记,文文山铭,于忠肃、王文成题字,曾归董思翁。

二砚,法石帆皆有诗。

  音德布,字春圃,蒙古正蓝旗人。善草书,喜以草法作《清平如意》,自录其诗及友朋赠诗于上下,几满。又能卧而射,以足开弓,矢无虚发,亦奇士也。

  文丞相祠,在府学之左,地仅数弓。

祠屋一楹,相传府学即元之柴市,丞相成仁地也。

《日下旧闻》谓:旁有吉安会馆,此恐未确。

今祠旁左为文昌祠,右为府学。

余地无多,难容会馆。

且会馆皆在南城,北城无会馆。

《藤阴杂记》谓在打磨厂者,理或然也。

  汪文端公(由敦)第在十三条胡同,今名汪家胡同。

其宅未知所在,或云今廷侯所居是也。

公以书法受知高庙,与张天瓶继轨刻有《时晴斋帖》。

时晴斋者,以藏松雪书《快雪时晴帖》而名也。

  玉元圃(栋)汉军人,官学士。

居城北。

藏书最富,凡王渔洋、黄叔琳两家书多归之,筑读易楼。

法石帆有诗云:读易楼前隔岁苔,楼门十载未尝开。

不窥园只覃溪老,特为寻书城北来。

买书容易到斜阳,读易楼中万卷凉。

零落都门诸梵宇,鲜红小印辨王黄。

  又怡亲王府藏书之所曰:乐善堂。

大楼九楹,积书皆满。

绛云楼未火以前,其宋元精本大半为毛子晋、钱遵王所得。

毛、钱两家散出,半归徐健庵、季沧苇。

徐、季之书由何义门介绍,归于怡府。

乾隆中,四库馆开,天下藏书家皆进呈,惟怡府之书未进。

其中为世所罕见者甚多,如施注苏诗全本有二,此外可知。

至载垣(原作端华误)以狂悖诛,其书始散落人间。

聊城杨学士绍和、常熟翁叔平尚书、吴县潘文勤、钱唐朱修伯宗丞得之为多(右录《仪顾堂题跋》)。

  按:当时得之最多而最精者,以盛伯熙祭酒(昱)为首。

盖居在内城,得之较易。

而又具搜罗之力,故收藏甲于诸家。

祭酒为肃府宗室,敬文庄公之孙。

世家三代,家擅园池之胜,好士为士夫之冠。

门多宾客,于馆,于殡,以此终身。

春明人士,皆艳称之,己亥冬卒。

庚子之乱,其收藏竟未失去。

祭酒著有《蒙古世系表》,未刊。

  与祭酒同时,同年有山左王廉生(懿荣)亦官祭酒,收藏尤富。

方光绪初元,京师士夫以文史、书画、金石、古器相尚,竞扬摧翁大兴、阮仪征之馀绪。

当时以潘文勤公、翁常熟为一代龙门,而以盛、王二君为之厨顾。

四方豪俊,上计春明,无不首诣之。

即京师人士谈艺,下逮贾竖平准,亦无不以诸君为归宿。

厂肆所售金石、书画、古铜、瓷玉、古钱、古陶器,下至零星砖甓,无不腾价蜚声,而士夫学业,亦不出考据、赏鉴二家外。

未几,盛司成有太学重刊石鼓文之举;未几,王司成有重开四库馆之请,盖乎承平盛事矣。

孰知庚子之变,一败莫挽,王君以身殉之。

而诸家收藏,散失几尽,一时学术亦遂大变,是岂诸君所及料哉!是时,满祭酒熙元字吉甫夫妇偕殉,而盛君先一年卒,不及见。

  同时殉难者,有庶吉士寿富字伯蔸,别号鞠客。

宝竹坡侍郎之子,幼有至性,居丧遵古礼,寝苫枕块,服布素三年。

为文章操笔立就,兼精西算。

乙未,中东和议将成,约同人上书力争。

遂发愤讲求西法,游历日本,作《劝八旗子弟书》。

戊戌成进士,用庶吉士,未及授职。

庚子七月,事急,有劝以去者,不应,城破,阖室饮鸩以殉。

  钟祺字维春,汉军镶黄旗人。

姓马氏,世袭一等子。

少为诸生,以袭爵不得与试。

授三等侍卫,改二等侍卫。

有文武才,读书过目成诵,为诗、古文洒洒有生气。

初服膺陆、王之学,继参以程、朱、张、吕,不主一家,更辅之以经史百家,杂出不穷。

为人伉爽有奇气,慕孙白谷之为人。

尤好搜朝野之贤士与之游,闻奇人必命驾造之。

风晨雨夕,辄遍访素心人,或偕游山水;或径诣酒家,醉辄朗吟陶诗。

然绝不喜俗子,遇必白眼待之。

或闻俗子语,必吟诗以乱之,以此得狂名。

甲午事起,上书请自效,遂从戎于奉天。

盛京将军伊克唐阿倚任之,统镇边马队。

和议定遂归。

李忠节巡视长江,亲访之于家,奏请为营务处。

庚子乱起,忠节遣之先驱,匹马就道,冒锋矢而北,濒于死者数矣。

至京睹时事而流涕,拟二奏:一劾政府,一剿团匪。

鉴帅未及行而出师,及败,忠节殉,护其丧归。

归三日,城破,自缢死。

著《五伦大义》、《马氏日记》若干卷。

  文福字星垣,满洲正黄旗瓜尔佳氏。一等子爵,官二等侍卫。服膺程朱之学,兼长经济,喜读经世书。曾从将军延茂带马队于吉林,闻变,自焚死。

  延茂,字松岩,汉军正黄旗,姓杜氏。

以文学著称,管官学,成就后进最多。

及官吉林将军,营官皆诸生徒任之。

有阳明之风,文福亦其一也。

罢官居京师,吟咏不辍。

闻变举室自焚。

  德续,字继亭,满洲镶黄旗人。

少无赖,习市井事。

所居与蔡省吾(绳格)邻。

省吾教其为善,且授之书,遂为善士。

及闻城破,登城持刀作拒守状,遂中炮死。

  王节,字竹庵,宛平人。工琴善画,惟好静,喜居古寺。六七月间以忧卒,年二十五。

  葆初,字效先,镶蓝旗蒙古人,袭三等承恩公。

素工楷法,俄国亲王为觐,曾以千金购其书归。

及城将破,命家人即其室中掘大坎以待。

城破,阖家以昭穆次序坐坎内,命仆掩之,仆不应而走。

乃自起举火,焚其室,歼焉。

  ●卷四 #

  ◎北城 #

  国学,在安定门成贤街,因明之旧。

东为圣庙,乾隆二年易黄瓦。

又仿曲阜庙例,领彝器十种,祭则共陈一案。

案上凿槽函足,五器有款,五器无款。

无款者尤精,苍翠欲滴。

康熙中,升配十二哲,陆续入祀者若干人。

而本朝居其四,可云盛矣。

大成门内列陈仓石鼓,门外列乾隆御制十鼓。

元明及国朝进士题名碑林立,桧柏皆逾十围。

翠盖撑空,苍苔绣径,庭阶肃穆,风日幽闲。

每一瞻仰,令人兴敬止之思,信诗礼之宫墙,道德之渊囿也。

辟雍亭,在国子监彝伦堂下。

璧水环周,檐楹壮丽,虹梁四达,碧坊高て。

列圣屡次临幸,亲行释奠礼,执经讲学,典迈桥门矣。

两廊为率性、修道等六堂,堂中列石经凡□十□碑。

后为彝伦堂,悬列圣御书额,及祭酒箴。

南学额学生六十人,由考取。

住学肄业分六堂,月凡四课,膏火银八金,尤者升斋长。

其课有制艺,有杂作,有札记,戊戌后添算学斋。

又有北学额九十人,不住学,举、贡、生、监均与,课与南学同。

国子监石刻,旧有《兰亭》、《乐毅》、《座位》四百字,丁香花诗,而《兰亭》最有名。

国初人皆有题跋,其石已佚。

余旧识门斗张姓者,以拓碑为业。

尝倩其精拓石鼓,而《兰亭》、《乐毅》阙如也。

一日春雪初霁,观斋中所存旧刻,忽思访国学《兰亭》,亟走国子监,欲与张共事搜访。

甫入门,丁丁之响,清越异常。

推户视之,横石一方,古光可鉴,则《兰亭》也。

余曰:石固无恙乎?张曰:前数日从敬一亭土中搜得石数块,则《兰亭》、《乐毅》、《座位》三帖。

《座位》已阙,《乐毅》亦漫,惟《兰亭》完好。

出其拓本视之,与旧拓无大异,而石之大小亦与二帖不同,始知此殆宋刻,彼则元镌耳。

嗟乎!数石沈霾殆百馀年矣。

鉴家无复问者,鄙人适发钩沈之想,石即应念而来,未可谓非翰墨缘也。

  余尝重订石鼓次序,更为《集注》一卷,辨为秦文公东猎时所刻,载十篆斋题跋内。

虽知不免大雅之讥,然未必非献疑之一助也。

录其大略云:石鼓文久经前贤论定,余何敢别有异同。

然玩其字画及其诗格,窃有致疑之处,而于郑浃际秦文公之说有取焉。

考《史记•秦纪》:文公三年,以兵七百人东猎。

四年至、渭之会,此即所云:沔沔是也。

又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乃卜居之。

占曰吉,即营邑之。

此即所云:吾道既平,嘉树则里,皆言营邑之事也。

日佳丙申者,所卜所之日也。

第一鼓皆言猎事,则以七百人东猎事有据矣。

而且一鼓中,天子与公杂见。

岂有宣王猎碣,既称天子复称公之理。

则天子,周王也。

公,秦文也。

又其诗诘屈难通,不类大小雅,而有《车辚》、《四铁》之风。

夫前人所以指为周宣者,不过以第一鼓《吾车既工》似乎小雅耳。

不知此正秦诗非周诗之高据。

夫宣王中兴,诸臣皆极一时之盛,其歌功颂德之诗,亦必因地而异。

岂有东都已陈之诗,至西都而依然录旧。

则所谓从臣尽才俊者,无乃如江文通才尽耶。

必为秦诗始可以,后人慕前人,用其语句。

如魏武短歌行用青青子衿。

及晋宋郊祀诸歌,多袭毛诗成句耳。

至其字体,不似周之古器,而类秦权、诅楚诸刻,更可以意会。

由此言之,浃际之论,其信然乎。

又十鼓次序,薛氏、郑氏、潘氏亦各不同。

今别为考订,卤莽之愆,深知不免耳。

  “吾车既工,吾马既同”为第一鼓。

  右第一鼓记将东猎之始,选具车徒,储峙弓矢。

其曰员猎员游者,盖始有游猎之言,尚未出也。

故通篇作想象之词,犹车攻之诗,言“之子于苗,选徒嚣嚣。

建设旄,搏兽于敖”,欲往未行之词也。

  “田车既安,{攸金}勒虔虔”为第二鼓。

  右记车徒完备,旌旗飞扬,乃出而猎。且驱跻于原而戎众则止于陆。以秀弓而射禽兽,似舍车而徒猎者,于古未闻,秦近西戎,盖狄俗也。

  “□□銮车,[1234]敕真□”为第三鼓。

  右田猎既畅,迤逦而东。

路渐入山,故有{备逯}湿阴阳之言。

按《水经注•秦川》有故秦亭,秦仲所封也。

自是而东有小陇山、吴山,然后至陈仓。

《水经注》又言:小陇山岩嶂高险,不通轨辙,所谓{备逯}湿者即此。

此章极言戎徒之美、之众,近于《车辚》。

所谓公之媚子,从公于狩者焉。

  “皮□走齐々”为第四鼓。

  右所狩既远,道草茂,以起下除道。

  《□□猷乍,{备逯}乍□》为第五鼓。

  右记入山益深,丛树交荫,至三十里之远。且华叶亚若,道途昏蔽。于是兴除道之役({亠曰}古昏字,见《代醉编》)。

  “吴人{炎心}亟,□夕敬□”为第六鼓。

  右言猎至于吴山之下,吴山之人皆爱而敬之。朝夕趋事,或西或北,且不以为功伐。因其人情之美,欲留居之,遂暂寓于囿中,以度其地。

  “吾水既□,吾道既平”为第七鼓。

  右言道既平治,人有栖止,嘉树成列,营邑既定。戎人自远,天子可以永宁矣。乃于日之丙申自往,周行道路而将归矣。

  “□□□□,雨□<流水>”为第八鼓。

  右归途遇雨,舍车而舟。

其初缘岸势之盘业,(即某),浮车涉水,久乃方舟而西。

徒更(更)以索维舟,或在水之阴,或在水之阳。

辎重则以驴负而行,雨湿不能成列,或有奔逸,则御止之。

  “丞泛丞,丞皮淖渊”为第九鼓。

  右既泛舟,因遂渔焉。其鱼众多,羹霍之不足,更以柳为橐盛之。

  “弓矢孔庶”为第十鼓。

  右鼓剥蚀已甚,约略知为田渔。

既毕,归而韬弓戢矢之意。

其曰天子,又曰嗣王者,乃因营邑思周之故都。

及东周之王,故追述之。

天子指幽王,嗣王指平王也。

  国学许文正柏,前人皆有诗。然元初国学,非今之地,此因《元史》而误,盖未可信。

  雍和宫,在国子监之东。

地本世宗潜邸,改为寺,剌麻僧居之。

殿宇崇宏,相设奇丽。

六时清梵,天雨曼陀之花;七丈金容,人礼旃檀之像。

飞阁复道,无非净筵;画壁璇题,都传妙手。

固黄图之甲观,绀苑之香林也。

宫东为书院,乃昔之山池,入门为平安居、如意室,石假山环之。

正室曰太和斋,后为海棠院,又后延楼一带,树石丛杂。

室中陈设,贴落胥乌,号神鼎之遗。

岁时方泽毕事,临此园少歇,进膳更衣。

从臣亦去朝服,换常服,定制也。

寺僧分四学,曰天文学,曰祈祷学,曰讲经学,曰医学。

学各有经论,文字不能相通,故始入某学,终身不迁。

上殿诵经,座位亦分四列。

惜其经皆梵文,无从证其法之精粗。

  柏林寺,在雍和宫之东,亦巨刹也。相传寺僧某,道行高洁,世宗居潜邸尝往来,曾预示龙飞之谶。今寺西有行宫。

  镶黄旗炮厂,在城东北隅,即所谓红夷大炮者。

其巨者有大将军之号。

按:炮制本始于金元,至明而精。

及国朝入关,得其制。

又得明代司炮之车,乃立八汉炮队,以配八旗,故至今炮队犹聚族居此。

或云其先本亦由金元入明者也。

  羊馆胡同,有前代废铜厂基。

锻灰积过七八丈,裒延甚远。

岁久坚凝如石,风雨剥蚀,颇具之致。

坡陀迄逦,且起且伏,令观者骇愕,崎之致,疑从天外飞来。

每春岫浮烟,秋林落叶,登兹遐眺,所见自远。

而城堞参差,正堪平视,屋宇远近,都在指顾。

西则宫阙重重,山岚嶷嶷,万岁景山,皆在禁中。

我辈送目,惟此而已。

城隅隙地,半多野水。

履亲王邸山池,即因水为之。

今楼榭不存,而水局如故,数株杨柳,低欲拂波。

其北有俄罗斯馆,水所周也。

闲尝小步其间,景物全非,烟水自妙,留连久之。

遂制《八声甘州》云:满空园春水自茫茫,不是旧烟霞。

想当年盛事,朝飞暮卷,多少繁华。

舞榭而今尽也,何处说窗纱。

乔木幸无恙,残照栖鸦。

惆怅荒芜至此,奈群儿不解,犹折残花。

危楼未圮,阑也欹斜。

不见楼中帝于,只离离衰草遍天涯。

浑可叹,一园新绿,偏在邻家。

  五岳观,今已圮。而观外人家亦日少,故地最空阔。

  松文清公(筠)第在二条胡同,今子孙仍居之。

尝闻其听事中有巨椅一,公遗物也。

人不敢坐,坐者往往致疾。

公以理学名,而滑稽不羁。

然事君交友之际,汲黯不能过也。

晚岁退居时,适宣庙以天变示警,特召对。

上慰之曰:卿貌尚矍铄如前。

公仰对曰:以臣观之,天颜似少逊昔日,想因万几过劳之故。

上曰:然,即如今天象示警,亦廑朕怀,卿有所见乎。

公谢曰:以臣妾测,此似由用人失当之故。

上瞿然曰;朕用何人失当,卿有所见,可直陈之。

对曰:他人臣不敢知,即臣之两子,皆犬马材也。

皇上任以侍郎,果何所取?以此推之,似此者恐不免耳。

上亦为之怃然。

某相国最富,公素狎侮之。

一日,公入朝,顾从行笔帖式某者,衣服蓝缕。

公叱之曰:当此严冬,人衣皮而子衣袷,何不自重其身乃尔。

某曰:家贫无从取办。

公又叱之曰:胡不早言。

即自脱其褂令某持之曰:待我于此。

遂入朝房,见某相曰:今日忘穿皮褂,冷甚。

乞君海龙褂一披。

某不敢违,顾从人取付之。

公披之而出曰:赠尔一褂,可急去勿顾。

某犹逡巡。

公曰:保无人向子索债也,勿虑。

某竟以之小康。

它日闻其取妾,往候之。

入门即曰:闻君取妾必大佳,乞一视何如?某不得已出之,公一见诧曰:君以老年得此幼妾,非偶也。

回顾从某之仆曰:以余观之,此妾正可配此仆。

即牵其妾与之,且使之向某谢,仆未敢。

公曰:想汝无以养之耶?吾有以相赠。

即前攫某之金条脱付之,麾使去,某无如何。

先恭慎公于道光初,由工部侍郎改盛京刑部。

未启行间,公忽至,坐定即曰:君以何日行?恭慎公曰:资斧尚需筹措,故行期未定耳。

数语后,公即起告别。

少顷忽复来,家人皆讶之。

公入笑曰:我为君筹得资斧来也。

命从人于舆中取出白金二百,曰:足敷行资矣。

问所从来,则曰:不必问,然亦非余物也。

言已迳去。

后遍询之,始知公初出门,即诣东邻钟仰山学士(昌)曰:余有急,需二百金,请以见假。

钟请待明日,公不可,不得已如数付之,公即持以转赠。

后学士知之曰:我之西邻,我自赠之也可,何须此老多事?然亦无如何。

阮文达刻《皇清经解》初成,遣送公。

才及门,适徐星伯先生在座,盛称此书之佳。

公命从人即将书置之星伯车中,不复取视。

且笑谓星伯曰:并省阁下赠使之资。

其无所凝滞如此。

公喜饮酒,尤喜大书。

俗人传公书能避祟,故争欲得之,或誉之为神仙托迹。

盖由公狂放不羁类李邺侯,有以致之耳。

  璧星泉制府(昌)居方家胡同。

公常从军西域,知兵最深,著有《兵武见闻录》,皆布帛菽粟之言。

咸丰初元,奉诏进呈。

又《守边辑要》、《牧令要诀》二书,亦皆有用之言也。

常熟翁邃庵相国(心存)为之序云:咸丰三年秋,小丑跳梁,驿骚三辅。

天子赫然震怒,命将出师。

简诸王大臣统禁旅巡防京师,即家起内大臣璧公入参谋议。

且命以所撰《见闻录》呈进。

海内引领仰望,以为殆如《诗》所称:“方叔元老,克壮其猷”者欤!逾年贼平,而公已老病尽悴殁矣。

公以世臣,起家县令,氵存擢监司。

经营西域,守孤城功最。

旋镇八闽,开府三江,事迹备载国史。

晚年养疴,以平生所躬历而心得者,著书三种。

曰《后武闻见录》,经进御览。

曰《守边辑要》,谨边防也。

曰《牧令要诀》,饬吏治也。

嗣月川制府,汇刊行世。

翁心存曰:公之烈光,炳焕昭明;公之惠泽,沾渥给足。

人既知之矣,亦知公之学之所本乎?盖公之先德和泰庵尚书,湛深经术,尤邃于《易》。

尝著《读易汇参》一书。

公习闻庭训,默会乎阴阳消息之原,故能触处贯通,用能开物,而成务师之象。

曰:容民蓄众,正言行师,必以得民为本也。

比之象曰:建万国,亲诸侯。

又曰:邑人不诫言,御外必以安内为先也。

杂卦传首言乾刚坤柔,而即继之以比乐师忧言。

理天下者,必抱先忧后乐之怀,而后用协刚柔,乾坤清晏也。

然则公之学谓非本于《易》乎。

月川秉吉甫文武之略,蕴召虎肇敏之才。

镇遏岩,拊循畿辅。

必有以使吏畏民怀,内绥外靖,成公未竟之志者矣。

咸丰九年冬十二月朔,常熟翁心存序。

公子名恒福,官至直隶总督。

孙锡珍吏部尚书,盖四代八座云。

  宋人称范宗尹拜相时三十二,卒年三十九。

然有五子皆已取妇,兼有孙数人。

论者谓其享年不永,人间之事已备。

近代席卿冢宰(锡珍),三十四为冢宰,四十赐寿,四十一而卒。

然有三子,亦与宗尹相仿佛,但未拜相耳。

  顺天府,在交道口之西,即元之大都路总管署也。

地极宽阔,堂亦宏壮。

其私宅甚小,厅事中有秦小岘侍郎书额并堂记。

考近代京尹以周小棠先生(家楣)称首,惠政极多。

光绪九年之水,为之请帑于朝。

不足,又募助于各省,凡得若干万。

沿村设厂施粥,择公正绅士司之,民得以不病。

馀款未尽,设义仓积谷,令首事司之。

惜后人不善守,公殁不数年,湮没不可问矣。

  僧忠亲王邸在刍豆胡同,专祠在宽街。

按:王本蒙古科尔沁郡王,以功晋爵。

生平忠节,可与定边超勇亲王并峙。

其不可及者,则有数端。

自兵民既分,遂不相入。

虽节制之师,不扰民者有之,断无民愿兵之来者,惟王异是。

闻山左人言:捻匪之乱,王驻兵于彼凡数年。

它将非养寇自重,即弃民不顾。

惟王专以救民为心,凡捻踪所及,王必追踪而至。

首令保护百姓,故民皆仰之如父母。

中丞设筵飨之,甫入座,忽喧声沸于门外,命视之。

云:某村因捻至,赴诉于王。

王从座起,呼马。

中丞请少餐,王不及待,即席上怀馒首数枚而去。

一日,王师将至某邑,忽邑中饼师皆闭户。

有从买者,以无饼对。

买者怪之,入视则积饼如山,且溲面不已,买者责以妄言。

则曰:此将以犒王军,虽多钱不卖也。

其得民如此。

王之殉节也,师少匪众。

匪围之数重,王乃下马踞坐于地,示诸军无退意,匪亦不知其王也。

然围之甚急,适诸将皆先发,左右无可以解此围者。

王恐为贼所得,遂从容就义。

及既死,贼见其冠服,始知之,然无敢犯其尸者,一贼取冠献之其酋。

酋问:冠何来?以王就义对。

其酋曰:既王就义,此冠即不当持来。

令速诛之。

明日陈镇国瑞求王尸,贼复围之,陈凡三出入。

呼曰:王之威德,尔辈所知也。

岂可令其不返葬故乡乎?今日不得王尸,吾必不返。

贼相谓曰:彼既求王尸,不可困之。

乃解去。

陈卒获王尸以出,其诚及寇又如此。

王在军,与士卒同甘苦。

军不休不入帐,不食,不进膳。

寒者解裘被之。

一日绝粮,止存胡萝菔数石。

命以充食,人不能下咽。

王坐军门,连尽数器,若有馀味,众始不敢有言。

及薨,百姓罢市,巷哭野祭。

灵舆返京城,万民纟散至七十馀柄。

兵弁百姓皆迎祭,哭声振地。

亦有纸线一陌,奠于道左,竟不知其谁何者,沿途比比皆是。

非其诚之感人也深能之乎?故至今山左人与关帝并祀,祠宇殆遍通省,不下城阳景王也。

  德壮果公第亦在刍豆胡同,其后人尚居之。公以平三省教匪功,爵为通侯而俭素如故。平贼归来,囊橐萧然,不亚曹武惠之图书数百卷也。

  交道口西有巷曰肃宁府,明魏良卿封肃宁伯居此。

至今巷口大石狮一岿然尚在,第则不可问矣。

八旗书院在郎家胡同路北。

先是八旗各有官学,建自雍正中。

然年久废弛,徒存其名而已。

八旗子弟亦无入官学者,学舍皆圮。

光绪十年,因谏臣之请整顿官学。

以礼部尚书延煦、吏部尚书徐桐为管学大臣,每学管学官一人,司事者三人,学师十人,胥由大臣辟举。

于是兴工修复,规模一新。

教习之勤惰有赏罚,学生之优劣有进退。

岁颁巨款以为俸薪、束修、奖赏、膏火、纸墨、书籍、饮食之费,于是官学遂为人才林薮。

八旗子弟无虑皆入学矣。

至近数科,每一榜出,官学人才居半。

然费如许心力所造就者,举业耳。

于学之实,固无当也。

于是当事者又筹及书院,适延尚书殁,遂售其宅之半,入官开书院焉。

分经义、治事为二。

经义,月作四书义一篇;治事,月课通鉴论札记一册。

讲书二日,选官学生住院肄业。

  步军统领衙门在帽儿胡同。

按:京城之所以司地面者不一。

曰步军统领,所以司内城盗贼者也。

曰外营汛,所以司外城者也。

曰五城巡城御史,所以司闾阎词讼者也。

曰街道厅,所以平治道涂者也。

曰顺天府尹,大、宛两县,职在郊垌,城内无其责也。

然相沿既久,渐至侵官。

偶有违言,任人赴诉。

时逢拘捕,听官所为。

盖其职不相统摄,民亦莫知适从。

辇毂之下,肃清不易,亦半坐此。

然步军统领之权稍重,苟得其人,尚可为理。

向以恩文肃(桂)为称首,其政以严为尚。

街衢琐事,无不周知。

奸人不得逞其技,至造歌谣以谤之。

先是技勇营人多粮少,用之不能得力。

公为奏减其半,俾人领双粮而严其选,于是番役始可用。

又各街堆铺,虽有兵而夜间多私宿于家。

公知之,奏许铺兵携眷,于是夜巡始严。

近则以文锦如总兵(秀)为称职,亦尚严。

凡道涂小不修,立呼铺兵鞭责,候平治毕始去。

救火、巡夜,多以兵法部勒之。

且清廉不名一钱,故能孤行己意。

盖京师街巷,皆有堆铺若干。

堆总以官厅立一官司之。

凡有水火盗贼及人家细故之或须闻之官者,皆可一呼即应,法至善也。

乃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终且取资于盗,或代盗偿其直。

街间小窃俗号小掳者。

傥被其窃,苟鸣之官厅,三日之内无不返者。

返则重赏酬之,使非与之因缘,何能如是。

  地安门外大街最为骈阗。

北至鼓楼,凡二里馀,每日中为市,攘往熙来,无物不有。

余居板场胡同时,暇尝游此。

其地西邻海子,行所必经。

门外有酒家,二三知己,小酌清言,直不知身在人海。

曾联有“四座了无尘事在,八窗都为酒人开”之句。

饮罢,小步湖ぞ,荷香柳影,致足撩人。

按:京师酒肆有三种,酒品亦最繁。

一种为南酒店。

所售者女贞、花雕、绍兴、竹叶青之属,肴品则火腿、糟鱼、蟹、松花蛋、蜜糕之属。

一种为京酒店。

则山左人所设,所售则雪酒、冬酒、涞酒、木瓜、乾榨之属,而又各分清浊。

清者,郑康成所谓一夕酒也。

又有良乡酒,出良乡县,都中亦能造,止冬月有之。

入春则酸,即煮为乾榨矣。

其肴品则煮咸栗肉、乾落花生、核桃、榛仁、密枣、山楂、鸭蛋、酥鱼、兔脯之属,夏则鲜莲、藕、榛、菱、杏仁、核桃,佐以冰,谓之冰碗。

别有一种药酒店,则为烧酒以花蒸成,其名极繁,如玫瑰露、茵陈露、苹果露、山楂露、葡萄露、五加皮、莲花白之属,凡有花果皆可名露,售此者并无肴核,又须自买于市。

而诸肆向不卖菜,饮毕,亦须向他食肆另买也。

凡京酒店饮酒,以半碗为程,而实四两,若一碗,则半斤矣。

疑宋人所谓一角者即此。

又宋酒库四月造酒,九月出卖,谓之开清,今犹沿此称。

盖此等酒店,其初必是金人由汴迁至者。

余尝曰:于京酒店饮酒,自谓置身唐宋以上。

以其伺应规例,仿佛《梦华录》所云也。

京师士夫,昔日酒人最多,道光中有大元帅、二元帅之称。

聚饮以碗不以杯,或夜以继日,罄瓶始已。

《蔗馀偶笔》记前门某酒楼,有内城二客登楼,索酒一坛,饮至暮而罄。

疑为酒仙,不知彼时实有此大户。

以余所闻,鄂松亭学士(恒),即其一也。

学士又善大书,或径丈一字,与何爰叟相善。

  交道口头条胡同有地名范家大院。

考其地为范文肃公(文程)故居。

开国元勋,功在社稷,子孙簪缨接武,今零替矣。

公为宋范文正公后裔,功名亦相似。

闻其家向不用僧道,镶黄旗汉军世家,颇有被其化者,至今守之。

  洪文襄(承畴)第,在南锣鼓巷路西。门庭俨然,悬有顺治乙未科进士第匾,其名则洪汝亨,当是文襄诸子。

  地安门街西有火神庙,建于明代。

国朝重修,联额皆高庙御书。

《日下旧闻》谓其后有水亭可望湖。

亭久废,地亦改为染坊,道士不复知之矣。

寺前有卖书人赵姓,时得故家书出卖。

余所得颇多,余友续耻庵所得更多。

零星小品,多有昌堇斋、法石帆印章,皆内城旧家童仆所窃,妇孺所弃之物也。

内城旧藏书家,初推曹楝亭通政(寅),后其书归昌堇斋学士(龄)。

又宗室素菊主人钦训堂藏书最有名,余尝得其钞本题跋六种,皆无刊本。

又玉元圃家有读易楼,藏书多王渔洋、黄叔琳两家物。

完颜氏半亩园藏书亦富。

文也庵太守(良)精于鉴书,于某书凡有几刻,某刻最精,言之娓娓,书贾皆向请益。

其藏书也,一书或收数本。

苟遇精者,不惮再购。

身后其家开述雅堂书肆卖之,讫未尽。

续耻庵孝廉(廉)家,书亦多,尤饶丁部,多不经见之本。

大抵此事,非真读书人又世代藏书者,不足以语此。

否则非以殿板书炫收藏,即以局板书充数,皆无当于一映,不如寒士案头,置数部书真读之为愈也。

  自地安门桥以西,皆水局也。

东南为十刹海,又西为后海。

过德胜门而西,为积水潭,实一水也,元人谓之海子。

宋词所谓“浅碧湖波雪涨,淡黄官柳烟”者也。

然都人士游踪,多集于十刹海,以其去市最近,故裙屐争趋。

长夏夕阴,火伞初敛。

柳阴水曲,团扇风前。

几席纵横,茶瓜狼藉。

玻璃十顷,卷浪溶溶。

菡萏一枝,飘香冉冉。

想唐代曲江,不过如是。

昔有好事者于北岸开望苏楼酒肆,肴馔皆仿南烹,点心尤精。

小楼二楹,面对湖水。

新荷当户,高柳摇窗。

二三知己,命酒呼茶,一任人便,大有西湖楼外楼风致。

余至湖上必过之,乃以富豪所不喜,竟至闭门。

未几为山左人所赁,改建连楼。

云窗雾阁,烹鲜击肥,全是市井一派,而车马盈门矣。

若后海则较前海为幽僻,人迹罕至,水势亦宽。

树木丛杂,坡陀蜿蜒。

两岸多古寺,多名园,多骚人遗迹。

诒晋斋居其北,诗龛在其西,虾菜亭、杨柳湾、李公桥、十刹海皆萃此地。

湖上看山,亦此地最畅。

昔翁覃溪先生曾集二十四诗人于湖上酒楼,每月有诗会。

一时群羡为神仙中人,如法石帆、何兰士、顾南雅、王惕夫、张南山、宋芝山诸人皆与。

事载张南山《诗人征略》中,成邸故府,即在北岸。

王为仁宗之兄,曾入值枢廷,管户部,为怡贤王以后一人。

而其学问之渊雅,风度之高迈,置之士大夫中,亦当居第一流。

称之者徒以书法,岂知王者哉!前此慎靖王以画名,亦实不止能画。

余尝读王《花闲堂诗集》,所与酬接皆卑官逸老,公卿反无一人。

今录其十咏诗,足见交游大概。

盐大使岛庵易宗瀛云:辛苦红尘上白头,天南薄宦当闲游。

耶溪春水桃花涨,不寄离心向北流。

大钵山人马清痴长海云:大钵山人凤城里,客到打门惊不起。

有时梦醒忽思茶,街上呼儿买甜水。

豸青山人李眉山锴云:抱膝高吟白石烂,独与狙公数昏旦。

碧云黄鹤杳难寻,涧户山桥雨中断。

弥勒院主量周海公云:百八真珠手自持,琳宫高敞净琉璃。

曹溪法乳云门钵,都在拈花一笑时。

旧河内令湘南彭廷梅云:谁念湘南有苦诗,秋风春月断吟髭。

近来乞得渊明食,半世功名一破篱。

传经寺介庵湛公云:钟磬声闲锁佛楼,桫椤树下鸟鸣幽。

西来妙义无多子,独把顽金凿石头。

新范邑宰板桥郑燮云:一疋缠头一曲新,风流不省自家贫。

无端腰系银鱼,闲却雷塘花柳春。

上湘主簿淑南易祖┉云:几年走马凤城春,无复行歌汉水滨。

借问月明南浦夜,可曾逢著弄珠人。

满洲笔帖式雨村保禄云:故人佳句苦不多,清冰一尺寒峨峨。

空斋酸吟坐亭午,怡颜但有庭前柯。

闾阳布衣凯亭傅雯云:谪向人间四十春,云霞气骨出凡尘。

醉来十指狂涂抹,抹杀丹青无数人。

  成王邸旧为大学士明珠第。

明之相业固不足数,然撤藩一举,惟明珠、米思翰、魏裔介所见相同。

且爱才下士,与徐东海皆在毁誉参半之间。

其二子成容若、揆凯功,则与竹、初白诸人游。

容若经术湛深,学有本原。

所刻经解,虽何义门极力诋毁,不能废也。

若凯功《隙光亭杂识》谈经者居半,尤邃于书经。

其书六卷,后二卷皆书注也。

凯功又有诗一卷,初白为序。

  法梧门祭酒小西涯故居,在松树街东头,李公桥西ヂ下第一家。

今已无人居,老树数株,茆屋半欹,灌园人栖止。

余曾见罗两峰为祭酒画《西涯十景》册,有翁覃溪序。

梧门自书诗,覃溪和之。

画极荒率之致,寥寥数笔,宛然街市之景也。

祭酒初居此,后移旧鼓楼街,有移居诗。

《湖海诗传》称其自登仕版,即以研求文献,宏奖风流为事。

故在词垣著《清秘述闻》、《槐厅载笔》,在成均著《备遗录》。

其馀有资典故,著而未刻者甚多。

所居在厚载门北,背城面市,一亩之宫,有诗龛及梧门书屋。

室中收藏万卷,间以法书名画,外则移竹数百竿,寒声疏影,然如在岩谷间。

经师文士,一艺攸长,莫不被其容接。

为诗质而不癯,清而能绮。

故问字求诗者,往往满堂满室。

《寄蜗残赘》云:祭酒文誉卓著,尤好奖掖后进。

坛坫之盛,几与随园埒,而品望则过之云。

按:先生晚岁罢官家居,卒。

无子,以外孙承继,后亦不振。

所藏书籍字画,出卖殆尽。

光绪中,其家又将先生箸述之板,举而尽售。

为一书肆所得,印行于市,价为之顿贱,然止《诗集》及《清秘述闻》、《槐厅载笔》三种。

后为志伯愚(锐)、崔盘石(永安)二君购其板,藏之翰林院中。

按先生又有《陶庐杂录》六卷,见于翁覃溪《复初斋文集》,称其于典义卷轴,每有所见,必著于录。

其中有系乎考正,有资乎典故者。

视其诗,更为足传。

陈笠帆中丞曾梓之,此书今不复见矣。

又《存素堂文集》,余曾见于邗上,止四册,每文后列评骘语。

板极精,文多短幅,后来不复可得。

大抵近来诸旧家皆中落,子弟不复潜心学业。

每一公卿即世,其家所出售者,必书籍字画也。

市贾又百方嬲之,不售不止,售不尽不止。

有自国初守之至今,亦荡尽者。

如怡亲王载垣,自褫爵后,其子鬻书画三十年始尽。

书籍则宋元明板、殿板、怡府自镌板,字画宋元明极多,四王已为下驷。

竟有自国初画就,至今未装者。

成邸薨后,所刻《诒晋斋帖》石,其嗣王改为阶石。

英煦斋相国所刻《松雪斋帖》,为其孙赠同仁堂药店乐某。

崇语铃中丞(恩)之碑帖字画,继幼云(振)之字画古钱,商贾至赝作其题跋印记以信旧物。

考法石帆诗集注云:傅忠勇公家被火后,收藏书画为门客所攫,无存者。

然所出止七八百件,而赝作其印记者至两千件。

此风自昔然矣。

  庆似村公子《湖海诗传》称其两世平津,诸兄无仕,即姻娅亦皆贵盛。

当为笔帖式,遽谢病家居。

居相府后冰浆局,老屋数椽,轩窗枯槁。

独拓地数弓,种竹数十竿,并辇西山沙土以植之。

爱兰而北地无兰,取以自名,常为永叹。

早亡无嗣,盖其性情幽淡,非软红所得久羁也。

然则似村之居,当在今地安门外冰浆局,而尹文端第在今定府大街也。

第有绚春园,又名晚香。

  杨幼云(继振)汉军人,居旧鼓楼街。

家有星凤堂,富于收藏,赏鉴尤精。

终日闭门,不闻世事,但与古为缘。

所藏有“夏承”、“娄寿”二碑,自名承寿双碑之馆,秦谊亭为作图。

又得苏迹,自号又一苏斋,所收古泉尤夥。

余尝见其所藏王廉州册页上,有幼云跋,其印曰:江南第一风流公子。

又有黄氏去尘小印,其妾也。

  英煦斋协揆居,在李公桥北后海之西岸。

原居史家胡同,此系赦归后所移居。

公为德定圃侍郎之子,而石东村之孙也。

满洲索绰罗氏。

少年科第,六掌文衡,门生半天下。

任司农时,创行海运,实为本朝行海运之始。

又奏请官米搭放折色,至今行之。

著有《盛京赋》、《卜魁城赋》、《恩福堂笔记》、《恩福堂诗集》,又工书,得法于诸城相国,曾汇刻赵文敏剧迹入石,名《松雪斋法帖》。

  恭忠亲王邸,在银定桥,旧为和┞第。

从李公桥引水环之,故其邸西墙外,小溪清驶,水声然。

其邸中山池,亦引溪水,都城诸邸,惟此独矣。

┞败,以赐庆亲王。

相传乾隆之末,诸王相聚,语及和┞,争欲致之法。

王独无言,仁宗及诸王诘之。

王曰:我自顾无此大志,但欲异日分封时,得居其第足矣。

一笑而罢。

┞败,上竟如其言。

恭邸分府,乃复得之。

邸北有鉴园,则恭邸所自筑。

宋牧仲有《过银定桥旧居》诗,或即此第乎。

  内城水局,余取净业湖。

《帝京景物略》载,明代诸名园咸萃此地,今无一存。

然野水弥漫,一碧十顷。

白莲红蓼,掩映秋光。

两岸多古树,多招提。

北面雉堞环周,如映如带。

西北土山忽起,杂树成帏。

石磴高盘,寺门半露,汇通祠也。

南岸危楼蹇产,有如高士枕流,美人临镜,高庙之日下第一楼也。

从祠上望湖,正见其缥渺;从楼上望湖,又觉其幽秀。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妙无定态。

士夫雅集,多在于此。

北岸有净业寺、太平寺,皆名刹。

惜北迫于城,广轮有限。

净业寺惟门外高柳数章,三伏逭暑为妙境。

  隆善护国寺,俗称护国寺,即元之崇国寺。赵松雪书演公碑,危太仆书选公传戒碑皆在殿东阶下。月七、八日有庙市,与隆福寺埒,而宏敞过之。

  张文和公赐第,在护国寺西。后又赐史文靖公、王文庄公,最后为汉军李氏所居,今废。

  崇元观,在新街口。

明奄人曹化淳建,俗呼曹老公观。

正月庙市半月,近已倾圮无馀,而市依旧。

相传化淳于观中多藏珍宝,以为后人重建地,故俗有观倒观修之谚。

然以此翻为观灾,尺椽寸瓦,搜求殆遍,今倒尽,更不能修矣。

  马状元胡同,顺治中满洲状元马中骥所居。

按满洲科目,实始于赛麟阁先生(图),为顺治中解元。

幼贫,常马通读书,尤好为诗。

自先生后,遂相继而起。

虽八旗多以勋业见长,不事乎此,然亦有少掇巍科,一生不试,而以文学名世者。

如成容若、昌堇斋、图时泉、法时帆、博晰斋,皆卓然有声,今列之。

纳兰性德容若,大学士明珠子。

康熙癸丑进士,官侍卫。

少聪敏,过目成诵。

十九成进士,二十二授侍卫。

拥书数万卷,萧然若寒素。

弹琴歌曲,评书画以自娱。

书学褚河南,间出入黄庭内景经。

幼善骑射,自入环卫,益便习,发无不中。

以意制器,多巧亻垂所不能到。

尝读赵松雪白写照诗有感,即绘小照,仿其衣装。

座客或期许太过,皆不应。

徐健庵曰:何酷似王逸少。

乃喜。

尤工倚声,所作有《饮水诗词集》、《通志堂文集》、《周易集义》、《粹言》、《礼记集说》、《补正》,所居名珊瑚阁。

  昌龄字堇斋,满洲富察氏,傅阁峰尚书(鼐)之子。

以进士官至学士,性耽书史。

筑谦益堂,丹铅万卷,锦轴牙签,为一时之盛。

通志堂藏书虽多,其精粹蔑如也。

其书后归礼邸。

宋末江湖诸集,多手自钞者,亦想见其风雅也。

  图合布,满洲人。

乾隆戊辰进士,官侍读学士。

公貌清癯,懒撄世情。

中岁即以疾见告,筑室于西郊外数里。

篱扉茅檐,轩窗精雅。

院中叠石为山,奇峰{山律}。

路径迂折,饶多清趣。

后圃艺花种蔬,公亲灌课。

每春秋佳日,同曹宗丞学闵遍览西郊诸兰若,尝风雪中共策蹇行,访潭柘、戒台诸名胜。

短裘笠帽,人望之如神仙中人。

好吟咏,颇不修栉字句,有靖节、放翁之风。

后即筑墓于舍旁,病剧时告妻孥曰:死即埋我于此,不必移置城中,劳往来仆仆也。

言讫端坐而逝。

其夫人从公之志,门下士争为吊唁。

戒台僧感其惠,筑专祠以祀之。

刘文正公尝称:公不忽于微,不愆于隐,盖亦非常人也。

又遗命谓后之吊吾墓者,荐寒泉而已,勿以荤酒也。

  钱箨石侍郎尝偕朱竹君、金辅之、陈伯恭、王念孙诸人过法石帆,冬夜消寒,卷波浮白,必至街鼓三四下。

竹君推戴东原经术,而箨石独有违言。

论至学问得失处,聚讼纷拿。

及酒罢出门,不已。

上车复下者数四。

月苦霜凝,风沙蓬勃,馀客拱立以埃,无不掩口笑者。

余每冬夜过地安门外,辄忆此段光景,为之莞然。

  成书字倬云,号误庵,满洲穆尔察氏。

乾隆庚子进士,官侍郎。

工于诗,不多吟咏,亦不事声誉。

与法梧门同年,且赁居梧门小西涯屋。

而平生绝无唱酬,亦未闻当代名流齿及之,可谓善藏其用矣。

曾选《古诗存》四卷,别裁伪体,自辟境界。

今录其凡例云:选自古逸始,铭操歌谣,其赝参半,前人辨之甚严,兹不复袭。

但就其文词断之,古雅者为真,否者为赝。

古歌诗多出于《汲冢》、《越绝》、《庄》、《列》诸书,不载其原文,则不解所谓。

且其文古丽奇幻,足发神智,故录存之。

汉以后,文显而事明,可不复赘。

《左传》、《礼记》为习见之书,所载歌诗,概不入选。

且其歌诗之佳,亦因文而见,割裂翦裁,无关妙处也。

古谚多不过数语,少或数字。

而古厚奥典,有非后世手口所能辨者。

选而存之,非以储诗料,兼以广诗才。

汉有诗人无诗家,凡能为诗者,皆可成家也。

魏晋以来,始有诗家之目。

诗家出,诗人少矣。

四言诗,以三百篇在前。

后之作者,虽极摹拟,终属优孟。

不受牢笼。

自然典重者,其《封禅》一颂乎。

东方《诫子》诗,亦能自出机杼,故并存之。

晋宋以下,则登一两篇,以存一体。

苏、李为五言之始,河梁赠别,古人每疑为赝。

然其浑脱古厚,自是汉人之言。

即拟苏、李数首,亦非晋、宋所能逮也。

其诗可取,取之而已。

为真为赝,何纷纷焉。

《胡笳十八拍》圆熟流利,不似汉人。

试以《悲愤诗》并观,身分立见。

即使果出文姬,亦不足以为法。

古乐府多有重复脱节,不成章法者。

然古人每出一语,辄令人不欲弃。

其气魄降人也,虽属断碑,无异全璧。

《相逢行》为乐府一体,文词古丽可观。

晋宋以后,人拟一篇,不过更易数字,但觉恶滥可厌,并原文亦不耐观矣。

一概从删,独存始作。

郊庙歌词,汉人最古,《练时》、《日华》、《煜煜》诸篇,精光炯炯,莫可掩抑。

虽暂有不可解处,不足病也。

魏晋以后,率皆蓝本于此,而不能变。

否则学步商周,千首一律,殊不耐观。

谣为无根之言,必古奥离奇,使人乍见不解者始佳。

晋宋以下,直呼其人而告之耳。

惟隋大业中诸谣,似诗似曲,妙有含蕴。

其不及汉人之厚者,风气使然。

《梁甫吟》质直浅薄,不似隆中怀抱。

武侯一生,文章事业,政不在此。

删之,庶免厚诬古人。

诗有必不可删者,十九首是也。

有必不容不删者,嗣宗《咏怀》是也。

有不必选亦不能删者,仲宣《从军》诗是也。

譬之味:十九首,菽粟也,淡而不厌;《咏怀》,异品也,江瑶之柱,去肉益美;《从军》五章,其鸡肋乎。

古诗连章数首,起于苏、李。

魏、晋以后尤盛,要皆瑕瑜互见耳。

其中亦有不可删者,如子建《送白马王》诗、延年《五君咏》之类是也。

佳则并存,否则删之。

不必惜群,亦无容裂锦。

魏一代诗人,曹氏父子尽之。

后起而卓绝者,惟阮嗣宗耳。

邺中七子,亦风骨不凡。

但较之数公,未免有大小巫之辨。

诗有卷帙浩繁而可取无多者,张华、陆云、潘岳、潘尼、王融、王僧孺、刘孝绰、张正见诸人是也;有所传无几而人宝为拱璧者,刘伶、王羲之、惠远帛、道猷诸人是也。

少而精不觉其少,多而滥则人厌其多,甚矣树立之不可不慎也。

太康诗,二陆才不胜情,二潘才情俱减。

情深而才大者,左太冲一人而已。

二陆皆有才多之病,然士衡颇优于弟。

其歌行乐府,虽非诗家正则,尚皆华整可观。

士龙则竟无足取矣。

向论诗颇不满竟陵,后观其于士龙集,茫茫数百首中,独取《闲居物外》一章,可谓卓识。

《懊》、《桃叶》诸歌皆载名氏,而诸家或云古词,或云讹谣,《诗纪》两载之。

今以其辞颇似《子夜》,姑编于本卷清商曲词内。

渊明诗出入仙佛,独参圣境。

业已录其全书,奉为蓍蔡。

兹复选择而登之,集则欲其完;选则欲其精,是犹以陶论陶而已。

若曰去取从心,则吾岂敢。

景纯、道林,诗中别调也。

而郭胜于支,《游仙》数首,惝恍可爱,故选存之。

支公有意求奇,多堕理障,且《八关》、《赞佛》诸作,全用彼家言,诗意索然矣。

登其一章,以存一体。

《璇玑图》古今艳称。

然谓之绝技则可,谓之诗则不可。

试依其法读之,未有不牵强佶屈者也。

此亦论诗之言,不得不尔,妙手慧心,要自古今无两。

诗至延年而极炼。

炼者,诗之盛也。

而颜之佳偏不在炼;诗至康乐而后排。

排者,诗之忌也。

而谢之古则全在排。

炼不伤气,颜集中惟《五君咏》足以当之;排不伤骨,康乐集中皆是也。

陶、谢并称,非此乌足以抗彭泽哉。

《秋怀》、《捣衣》,小谢之杰作也。

其不耐人读者,情滞而才弱耳。

即使天假之年,亦未必能追踪康乐。

乐府自晋以后,体格全非。

惟鲍参军沈郁雅健,有汉魏遗意。

齐梁以下,直五律耳。

《行路难》十八首,淋漓豪迈,不可多得。

但议论太快,遂为后世粗豪一流人藉口矣。

择其少有含蕴者数首存之,以备长歌一体。

然以此较之《胡笳十八拍》,觉此反似汉人。

《子夜》、《读曲》诸歌,唯晋宋人作者最妙。

儿女痴情,言之略尽。

汉魏以前,无此笔段。

齐梁以后,欲效之而不能,绝调也。

齐无诗人,谢元晖一人而已。

笔情结构,的是康乐后身。

而筋力微逊。

人知康乐开律诗之门,而不知其流实衍于谢眺。

康乐之排古,元晖之排隽,学康乐犹不失为古诗。

学元晖不能不为排律矣。

昭明一选,词家尸祝久矣。

顾其自作,何卑卑也。

或曰:昭明能选而不能作。

予曰:昭明并不能选耳。

诗莫靡于简文,然病其靡则无可取者矣。

细腻纤丽亦诗中不可少之境。

唐人香奁诗不能出其蹊径,况后人乎。

沈休文才华富健,人所艳称。

然其佳处不尽在此,如《游沈道士馆》、《别范安成》诸作,置之汉魏,岂复能辨,特惜其不多耳。

范子铮铮,亦一时瑜亮。

江文通长于拟古,其拟之而似者,独陶征君一首耳。

其它作尚不及任,而顾齐名沈范,吾甚不平。

梁诗人惟柳恽有萧疏淡远之致。

吴均之才俊,何逊之才高。

俊者,出天资;高者,由学力;合而论之,其品自见。

刘氏一门皆能诗,而孝绰之名最著。

观其与何逊并称,则当日尊之者众矣。

余谓孝绰诗尽有不及乃弟处,特为一时名流所重,遂暴得大名耳。

岂能望仲言肩背耶。

朱超、朱超道为二为一,远不可考。

《诗纪》分载之,亦史阙文之义也。

今不敢复乱其例,若以诗论,的系一人之作。

梁人词曲,短小精悍,较之晋宋,又是一种色泽。

风气所趋,大率如此。

《木兰》诗古艳非梁人所能,汉魏时又无此条畅流美之作。

《古文苑》以为唐人,有以也。

但不知出自何人?杜少陵时时摹仿之,则其佳可知矣。

后主、隋炀志趣略同,诗词亦如出一手。

自古亡国之君,未有如两人之酷似者。

阴铿与何逊齐名,颇无愧色。

后之论者反痛诋不遗馀力,而顾以骨轻皮厚之刘孝绰当之,命之曰何刘,亦无一人辨者。

不知是何见解?北齐诗人不多,人知赏《芙蓉》、《杨柳》之句,而不知斛律金《敕勒歌》真气惊人,为《大风》、《垓下》嗣响。

视彼《风云》、《月露》之词,直蝉噪耳。

余友眇山人尝曰:天地间至文,都是不甚识字人作得。

信然。

庾子山风情秀美,锻炼自然,远过其文。

当时赏其绮艳,遂以徐陵配之。

不知徐乐与庾俱,庾不乐与徐俱也。

少陵曰:庾信文章老更成。

是真知于山者。

杨素诗骨力健拔,蝉蜕陈隋,尤喜其《山斋独坐》诗,酷似谢元晖之学康乐,不谓欺人而有斯言。

虞世南入唐后,诗颇成家。

其作于隋者,寥寥数章,亦无足取,故不载。

《诗纪》所载仙诗,豪无灵气,铺张堆垛。

正如乡老夸富,其矜为奇货,而出以骄人者,皆人所厌闻,而不欲见者也。

惟《太虚》、《西城》诸吟咏,尚警策可观。

然亦是彼家言,求其陶写性情者,百无一焉。

略存数首,与鬼诗俱载于卷末,使读者知天地间自有此一种体格。

若谓仙人之诗,皆当如是,则吾不敢言矣。

是选也,事始辛丑,而成于壬寅。

凡年馀,得诗八卷,录之又两阅月而始毕。

以其馀力,复为例言若干条,所以详其选诗之例也。

或论诗,或论世。

人不必备,惟其要;论不必尽,惟其精。

谓之凡例可,谓之通论可,谓之诗话可。

总期无谬于诗,以求诗之志而已。

观其例,则其所选之诗可知矣。

成诗集名《多岁堂纪行》。

五古规模少陵,得其神似,西域咏物诸律,亦洞房鹦鹉之亚也。

其《过井陉□》云:狠石惊沙灌莽丛,韩侯战垒乱山中。

左车已作贲军将,东向居然名士风。

古庙灵旗思易帜,断崖飞鸟忆藏弓。

我来立马传餐地,绵蔓奔流夕照红。

  靖逆侯张勇第在西直门街。

侯之勋,已具国史。

后裔尚能守世业。

按:其嗣侯张仁宗之配高夫人景芳,诗才清绝。

张侯家财数百万,以好客喜施,不二十年而罄。

逝后,其子袭职,贫不能支。

太夫人示以藏镪处,发之,得三十万,赖以济。

盖侯在时,太夫人已预为之地矣。

贤哉!夫人工骈体文,善词赋,有集三十六卷,名《红雪轩稿》。

  八旗妇女能诗者多,今类列于此。

钮祜禄烈妇希光,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永贵之子媳,员外郎伊嵩阿之室也。

夫病割股以疗,不验,矢以死从。

因女弱无依,恐诒舅姑累,苦守十年。

女嫁之次日,赋七言古诗见志,自缢死,翁录其诗,奏闻。

高宗朱批云:著伊家好好收藏,特予旌表。

今录其诗:茑萝松柏为婚姻,峥嵘夫婿超凡伦。

盈门不须夸百两,入座却喜惊千人。

三周御后谐红烛,华屋金堂伴珠玉。

春风秋月见情怀,得事秦嘉愿已足。

一从清馆理瑶琴,恩礼殷勤契合深。

白壁寒冰知妾志,高山流水见君心。

如宾如友意方遂,谁知运厄龙蛇岁。

得疾三旬尚未痊,驱驰千里随朝贵。

病中作客病弥增,书报平安那足凭。

去后妾惟心戚戚,归来夫已骨棱棱。

倚枕缠绵势愈重,膏肓二竖谁能送。

一时和缓总虚声,百剂参苓皆浪用。

眼看一局欲全输,百计维图拯我夫。

闻说通灵惟割股,此时那惜肌肤苦。

白刃如霜忍痛剜,一脔偷持和羹煮。

愚孝愚忠一寸忱,皇天后土鉴应真。

今日瘢痕在弱体,当时血迹满罗巾。

人定胜天竟虚语,精神耿耿浑无补。

瑶琴锦瑟叹凄凉,可怜一旦成千古。

伤心万事尽雕零,弟妹多人尚弱龄。

伯道无儿悲似续,中郎有女痛零丁。

妾亦何心立人世,泉壤同归蚤决计。

馀生尚在非贪生,强持妾意同夫意。

临危执手语谆谆,嫁娶经营委妾身。

泣言身了事未了,惟恃卿存即我存。

我夫托我深知我,我不报君乌乎可。

一死从夫妾不难,前言不践死何安。

九原会有相逢日,迟速须知事一般。

向平嫁事今已竟,十载要盟此日应。

夜台衔命报夫君,嚼蘖肝肠差可证。

遗稿中尚有《烈妇叹》二首,为大学士舒文襄子妇栋鄂氏作,伤同志也。

  诚嘉毅勇公明瑞之夫人常氏,满洲人。

明公征缅甸,夫人送之诗云:家事纷纭莫挂牵,与君结缔总前缘。

不求长作双栖鸟,但愿同雕并蒂莲。

及明阵殁,夫人遂雉经以殉。

  蔡夫人者,制军毓荣之女,而高文良公其倬之配也。

夫妇皆工诗,皆有集行世。

余见公夫妇手写诗稿一册,惜未录出。

按“闺秀正始集”谓夫人才识过人,鱼轩所至,几半天下。

文良名重一时,奏疏移檄,每与夫人商定,闺阁中具经济才者。

《随园诗话》载,文良公与某不合,屡为所撼。

公咏《白燕》第五句云“有色何曾相段借”,沈思未对。

夫人至,代握笔云:不群仍恐太分明。

盖规之也。

  德松如侍郎(龄)之母,名坤秀。

松如幼时家贫,经书皆太夫人口授。

乾隆八年,太夫人年八十,高宗赐诗云:治身勤四德,教子勖三迁。

乐易斯长寿,令闻乃大年。

封柑曾著洁,画荻昔称贤。

彤管芳规在,千秋耀简编。

夫人有《冬夜偶吟》云:一篝镫火岁将除,寒素家风称索居。

细翦剡藤三四幅,为儿黏补读残书。

其勤苦可想。

  法梧门祭酒之母韩氏,号端静闲人。有《雁字诗》三十首,闺阁争传诵焉,著《带绿草堂集》。

  佛怡仙布政(喜)之室人熙春,蒙古乌梁海氏。夫妇俱工诗,怡仙有“何时谱就房中曲,留得金徽好和歌”之句,著有《友莲堂合璧诗存》若干卷。

  莽鹄立女名巴颜珠,字佛圆。

受画法于卓然先生,亦工人物。

不用墨骨,纯以渲染皴擦而成,神情逼肖。

因性耽禅悦,守贞不字,长斋绣佛以终。

有《习静吟》云:枯坐小蒲团,菩提结静缘。

一庭花月好,悟得美人禅。

(鹄立,为满洲伊尔根觉罗氏,谥勤敏)

  卞淑媛,侍郎永誉女。永誉精赏鉴,淑媛薰习庭训,遂悟画法,工花卉人物。张浦山《画征录》深以未见为恨。

  汉军汪氏,总督满保母,年二十二而寡。

家贫甚,抚前室子三,亲课经史。

子逢泰、满保俱成进士。

康熙五十九年,八旗博访贞节,氏以受封例不与,特旨旌表。

蓝鹿洲为作《汪太君传》。

  觉罗学诚字丹奉,巡抚雅尔哈善妹。

生有废疾,立志依父母以终。

好读书,谈古今节义事。

将殁,遗言火葬。

雅公不从,为之铭而葬之,著有《素言》一卷。

  “快马轻刀夜斫营,健儿疾走寂无声。

归来金镫齐敲响,不让须眉是此行。

”此诗乃汉军镇平将军一等男徐治都之夫人许氏所作《马上歌》也。

夫人亦汉军人,精韬钤,善骑射。

偕夫出兵,每自结一队,相为犄角,以故战功居最。

吴逆犯湖南,襄毅往援,夫人驻防江口。

康熙十五年,镇将杨来嘉叛应谭洪,夫人脱簪珥犒以大义,沿江剿杀,屡却之。

八月猝犯镇署,夫人中炮殁,特旨优恤,予云骑尉世职,令次子永年袭。

  红兰主人蕴端女,少习庭训。工诗,善画花卉,然不多作。有题《画牡丹》诗云:风风雨雨惜春残,为爱名花倚画栏。淡著胭脂浓著墨,一枝图向画中看。

  慎郡王《花闲堂载笔》云:长白淡如女史,工诗。

每誉蕊仙,天资颖异。

流览经史,寓目不忘。

著有《绚春堂吟草》,不以示人。

常云:闺阁能诗固属美事,但止可承教父兄,赓歌姊妹。

若从师结友,岂女子事耶。

按蕊仙名乌云珠,大学士伊桑阿室。

  莹川字如亭,满洲甯古塔氏,尚书铁保夫人。

好读经史,工大草,善写兰竹,兼精骑射,识大体。

冶亭扬历中外,多所赞襄。

常登济甯太白楼,凭栏赋诗,胸怀洒落,非寻常闺阁所及。

又有嘉庆元年正月五日,交泰殿朝贺礼成,恭纪四绝句。

富丽堂皇,古所未有。

又英树琴相国夫人萨克达氏,字介文。

亦善诗画,每自署观生阁。

常与相国共襄册立大典,相国绘《比翼朝天图》征诗。

  完颜兑字悦姑,都统穆里玛室。能诗善书,曾辑古今闺阁琐事为一卷,曰《花果丛谈》。

  宗室养易斋学人,一等男珠亮室。

工诗,有《养易斋集》。

其子妇字兰轩,庄亲王女。

亦工诗,有《兰轩诗钞》。

学人子嵩山字伯仁,有诗名,中年病废。

兰轩性和多艺,时以唱酬排闷,伯仁顿忘疾苦。

兰轩有《同夫子游城南王氏园》诗,云:一樽欲劝东君醉,不许春风管落花。

  恽珠字珍浦,江苏阳湖人,为满洲完颜廷璐字署墀太守室。

幼时侍父官肥乡典史,值完颜太夫人见之,试以《锦鸡》诗,援笔立就曰:闲对清波照彩衣,遍身金锦世应稀。

一朝脱却樊笼去,好向朝阳学凤飞。

遂聘定之。

侍翁晓岩公官河南,随夫官江苏、山东、浙江,又随子官安徽、河南,及殁,公子麟庆已官巡抚矣。

太夫人幼工画,得南田翁家法。

而其子妇程孟梅,女孙妙莲保、佛芸保,亦皆能诗文,一门之内,风雅所钟也。

太夫人著有《兰闺宝录》,以纪自古女士之嘉言懿行;选《国朝闺秀正始集》,皆一代女士之诗。

又刊《李二曲集》、《四书反身录》、《孙夏峰集》、《恽逊庵语录》等书。

  《絮香诗稿》者,旌表节孝诰封太恭人长白库雅勒氏竹友女史所著也。

道光中,随其尊人嵩中峰镇军宦游楚皖间。

镇军曾任吾郡衡州协副将,延余主家塾。

时竹友甫髫龀,及门数载,有夙慧,喜吟咏。

博览群书,好谈忠孝节义及聂隐娘、红线诸故事,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自恨身不为男儿,笞兵万里,取封侯印。

盖闺秀而具有豪侠根器者也。

事亲孝,归御前侍卫忠善亭。

未一载而寡,家徒四壁,立立夫兄荩斋公之子吉顺荣帆为夫后。

时尚黄口,抚育教养,为两营婚娶,费不赀,半藉针黹以给,艰瘁备尝。

荣帆事母亦至孝,能体亲心,自奋于学。

由笔帖式氵存历刑部郎中,亻暴直枢廷。

与亡儿永钊同部,最称莫逆,盖世谊已阅两世矣。

竹友年及五十,已奉诏旌门。

未几,荣帆复迁直隶口北兵备道,得晋封太恭人。

欧阳子曰: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

今观荣帆母子,何其食报之速,而捷于桴鼓也,非太恭人丸熊茹蘖之苦节所致哉。

光绪甲申春,余在岭南军中,荣帆自塞上以书抵余,拟锲《絮香诗稿》行世,而乞序于余。

余惟《诗》三百篇,半女士所作也。

自古讫今,能诗者谓之才女。

然或有才无节,如文君、文姬、朱淑贞之流,虽有才曷足贵哉。

春秋时以节见者,惟卫共姜、宋伯姬、纪叔姬,节而兼才者,盖尤难焉。

惟《柏舟》二章,为共姜所作,是乃节妇而兼才女之诗。

后此惟鲁陶婴之《黄鹄吟》足以嗣响。

今作者是编,即可作《柏舟》、《黄鹄》诗读也。

余老矣,倥偬戎马中,偶以盾墨余暇,不辞而序其简端。

回忆四十年前,缕缕如昨日事,惜中峰先生已不及见矣。

余是以握管而不禁蝉嫣太息也。

右彭刚直公(玉{鹿吝})所序长白竹友女史名龄文诗集也。

  余舅氏九山公(多宝)继配,宗室氏灵文恭公(桂)之兄女也。

未成婚,九山公疾笃。

夫氏请罢姻,夫人闻之不可,请往视疾。

入门,九山公卒,遂易衰服。

九山公无子,以犹子嗣,甫而死。

又十馀年,余舅丽山公、璧山公相继殁,夫人为经纪其丧葬,抚孤侄成立,为之娶妇,家故无恒产也。

守礼綦严,微嫌必谨,有古贞女之风。

及庚子乱日亟,夫人恒顾娣媳曰:我已自为计,但颇为汝辈虑。

城破日,娣与仆妇先投井,夫人曰:善。

遂引药饮。

寡媳视其既绝,然后自饮,从容而卒。

先是夫人已以贞得旌,及乱定又以节旌。

夫人平日不作儿女琐细态,亦不作慈妪呕育态。

不肯佞佛而善谈名理,落落然有须眉致,而须眉且愧之矣。

古有女师,今见之夫人焉。

  ●卷五 #

  ◎西城 #

  都城隍庙在城隍庙街,元之旧也。

胜国庙市最盛,《五杂俎》、《野获编》皆详言之。

然即其所言,亦不过今东、西庙耳。

第改市于两庙者,不知始自何时。

今城隍庙止五月上旬有市,亦不及两庙之盛。

自同治十年庙灾,仅正殿及仪门修复,馀则一片瓦砾场而已。

后殿基存,元、明碑或立或仆,换水碑则在左阶下,惟北平府三字无存。

庙前街道宽宏,想见昔日繁盛。

庙西有地名花园宫,尚有陂塘遗址。

疑古月张园所谓“阜城门内侯城下”是也。

  鹫峰寺俗称卧佛寺,在卧佛寺街。

旧址甚宏敞,今止殿二重,亦不甚深。

正殿旧奉旃檀佛像,乾隆中移入宏仁寺。

存卧佛一躯。

唐淤泥寺经幢最有名,亦失去。

惟阶下石钵一,甚光泽,疑是旧物,惜裂为二矣。

  阮文达公蝶梦园在上冈。

公有记云:辛未、壬申间,余在京师赁屋于西城阜城门内之上冈。

有通沟自北而南,至冈折而东。

冈临沟上,门多古槐。

屋后小园,不足十亩。

而亭馆花木之胜,在城中为佳境矣。

松、柏、桑、榆、槐、柳、棠、梨、桃、杏、枣、柰、丁香、荼コ、藤萝之属,交柯接荫。

玲峰石井,嵌崎其间。

有一轩二亭一台,花晨月夕,不知门外有缁尘也。

余旧藏董思翁自书诗扇,有“名园蝶梦,散绮看花”之句,常悬轩壁,雅与园合。

辛未秋,有异蝶来园中,识者知为太常仙蝶。

继而复见之于瓜尔佳氏园中,客有呼之入匣,奉归余园者。

及至园启之,则空匣也。

壬申春,蝶复见于余园,画者祝曰:苟近我,我当图之。

蝶落其袖,审视良久,得其形色,乃从容鼓翅而去。

园故无名也,于是始以思翁诗及蝶意名之。

秋半,余奉使出都,是园又属他人。

回忆芳丛,真如梦境矣。

癸酉春,吴门杨氏补风为画园图,即以思翁诗翰装冠卷首,以记春明游迹焉。

此园今已改为花厂,无复亭台花木,祗石井存耳。

士夫近多喜住东城,趋朝便也。

西城旧屋,日见其少,真如昌黎所谓:一过之再过之,则为墟矣者。

故西城菜圃最多,菘韭连畦,固画栋雕甍之变相也。

  双塔寺之西,头条胡同西口外有井,上竖碑二,一大书刻曰:明大学士范文忠公殉节处;一书明史本传。

额题为碑阴而实非阴。

书法学六朝,有龙门造像笔意,乃如冠九按察(山)所书。

盖本之《日下旧闻》,此为吴桥范质公先生遗迹也。

冠九先生,满洲赫舍里氏,书画冠当代。

书学北派而不犷,参南派而不怯。

使包慎伯见之,定当把臂入林。

德研香太守、锡厚庵都护皆所不及。

画则张仙槎一派,未免小有迹象,然得意之作亦胜罗两峰。

失偶,遂不娶,无子。

余曾谒公于长芦都转署卧室之中,素帐、蒲团、木鱼、梵笑,壁上自书一联云:到什么地位说什么话;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居然僧舍也。

  旗人能书画者,如黑石夫(葛)、赫澹士(奕)、莽卓然(鹄立)、高且园(其佩)、李斋(世倬)、唐毓东(岱)见《画征录》。

音闻远(布)、图牧山(清格)见《板桥集》。

曹子清(寅)见《扬州画舫录》。

鄂刚烈(容安)见《春融堂随笔》。

此外,若阿少宰(尔稗)、傅凯亭(雯)及甘道渊(运源)、瑛梦禅(宝)、博问亭(尔都)、果益亭(齐斯欢)、玉次山(辂)、鄂虚谷(云布)、德敬庵(敏)亦皆铮铮有声。

且园、斋、凯亭、梦禅迹最多,然皆指画。

余见梦禅为英煦斋协揆画扇十二,全用笔画,不减文衡山,胜指画甚远,始知平日皆应酬之作耳。

李斋笔墨未脱俗,而名反出三家上,何也?毓东赝迹最多,其真迹则取法麓台,而泽以宋人也。

赫澹士画,余见山水一册。

张浦山所称“山岚秀发,草木华滋”者,信然。

音闻远书学柳,余见《兰亭跋》两行。

鄂刚烈余见一扇,则得天法也。

博问亭书,《崇效寺青松红杏图》中有其诗,书法神似香光。

甘啸岩余见隶宇一幅,是傅青主一派。

若鄂虚谷、果益亭、玉次山书,世皆有之。

鄂专学阁帖,果学松雪,玉学香光,皆有名。

若《墨香居画识》所记之西蜜扬阿、噶禄辰、于紫亭,犹未见其迹也。

今将书画家之可考者,略载其概。

  高其佩,字韦之,号且园,辽阳人。

善指头画,人物、花木、鱼龙、鸟兽,天姿超迈,奇情异趣。

信手而得,四方重之。

余尝见扇上笔画散仙数种尤妙,有如黄初平叱石成羊,作乱石一攒。

或已成羊而起立者,或将起而未起者,或半成而未离为石者。

神采熠熠,风趣横生。

他如龙虎等,亦各极其态。

世人祗称其指墨,而不知笔画之佳也。

  图清格,字牧山,满洲人。以草书法写菊花,盖不屑随人步趋,而能自辟一径者也。官大同府太守,亲丧庐墓,筑丙舍于西山,孝行可风。

  郑板桥诗云:我访图牧山,步出沙窝门。

拥肿百本树,断续千丈垣。

野庙包其中,蹒跚僧灌园。

僮奴数十家,鸡犬自成村。

青鞋踏晓露,小阁延朝暾。

烹茶亦已熟,洗盏犹细扪。

平生书画意,绝口不一言。

又诗云:昔余老友音五哥,书字峭崛含阿那。

笔锋下插九地裂,精气上与云霄摩。

陶颜铸柳近欧薛,排黄铄蔡凌颠坡。

时时作草恣怪变,江翻龙怒鱼腾梭。

与余饮酒意静重,讨论人物无偏颇。

众人皆言酒失大,余执不信嗔为讹。

大致萧萧足风范,细端琐碎甯非苛。

乡里小儿得暴志,好论世家谈甲科。

音生不顾辄嚏唾,至亲戚属相矛戈。

逾老逾穷逾怫郁,屡颠屡仆成蹉跎。

革去秀才充骑卒,老兵健校相遮罗。

群呼先生拜于地,盆酒大肉排青莎。

音生瞪目大欢笑,狂鲸一吸空干波。

醉来索笔索纸墨,一挥百幅成江河。

群争众夺若拱璧,无知反得珍爱多。

昨遇老兵剧穷饿,颇以卖字温釜锅。

谈及音生旧时事,顿足涕泪双滂沱。

天与人才好花样,如此行状应不磨。

  西蜜扬阿,字文晖,满洲正红旗人。官协镇杭州兼统领水师副将。工指头画,山水苍浑有气势,杂卉尤佳,奇情逸趣,信手而得。高且园侍郎后一人而已。

  黑寿亦高尚不仕,乐与江浙文士游,人称满洲高士。

善画,山水学董文敏。

又有赫奕,号澹士,山水宗法元人而独开生面。

峰峦浑厚,草木华滋,迥异时流,豪杰士也。

官大司空(按:澹士,乃大学士希福孙)。

  噶辰禄,满洲人,官牛录。工画蟹,草泥郭索,备极生趣。尤精律吕,喜古乐。操琴鼓瑟,雅歌投壶,颇有儒将风流。

  于宗瑛,字英玉,号紫亭,汉军镶红旗人。

襄勤公之孙。

乾隆甲戌进士,官江南监察御史。

性简淡,不趋荣利,所在扫地焚香,似韦左司之为人。

工诗文,著有《来鹤堂集》,随园主人尝采其佳句入诗话中。

书学颜平原,参以苏、米两家,极苍古浑厚之致。

山水得清三昧,间作写意,人物及花卉、禽虫,皆有天趣。

  甘运源,字道渊,号啸岩,又自称我道人,籍隶正蓝旗。

性喜读书,恂恂儒雅,忄亢爽有志节。

善诗古文词,工行楷书。

而于模山范水,尤出宿慧,落笔便秀逸有致。

生平游历,几半天下,再入蜀,留西域者四年。

所著有《长江万里集》、《西域集》。

母张太恭人,博学工诗,人谓啸岩之学,其渊源盖出母氏云。

  啸岩少随父司马公游川、楚、滇、黔,西至卫藏。

故诗体浑厚遒劲,有唐人风味。

为刘海峰弟子,海峰甚赏识之。

先生既屡不中,益放浪形骸,日酣饮酒肆中。

遇舆夫贩负皆招与饮曰:近日公卿,皆若辈侪辈耳,余有何区别焉。

故人多忌之,晚年始仕为英德县象冈司巡检。

福文襄王闻其善绘事,欲招致之。

命韩桂ぎ司寇为介绍,先生复书曰:某虽不肖,岂可以笔墨为羔雁也。

卒不赴召,其耿介也若此。

  瑛宝字梦禅,号问庵。

大学士永公讳贵之长嗣,以疾辞荫。

曾一官笔帖式,旋罢去。

闭门却扫,惟以诗歌自娱。

工画山水,尤精指墨,张船山太守在都时极推服之。

余昨见其巨册十二叶,山水、花鸟、果品,悉以简贵胜人,题识颇自矜许。

高且园侍郎后,当首屈一指。

  梦禅居士,永相公子也。

其兄伊江阿任巡抚,一门赫奕。

而居士隐居不仕,有倪高士之风。

善绘事,摹倪高士而酷似之。

书法俊逸可喜,尤善指头画,识者以为高且园侍郎后一人而已。

  梦禅老境愈贫,字似刘石庵,画逼古人,不肯轻著墨。岁暮,负米债无偿,家人促其作书画,零星鬻之,得者比兼金云。

  德敏字敬庵,先福中丞之兄,未仕。明福,字闾山,明学士之兄,官甘肃同知。世皆不知其工画能诗。法梧门藏敬庵画扇、闾山《兰山图》,皆可宝爱。

  庆蕉园保,满洲人,雅望素隆。

工画花卉,尤善画蝴蝶。

官江苏方伯时,尝于九日登元妙观弥罗阁。

指写巨蝶于白玉蟾侧,观者如堵。

生动活泼,如罗浮仙蝶,栩栩欲飞。

陈云伯曾题其纨扇一诗。

  副都统朱涵斋伦翰,康熙壬辰武进士。

年四岁时,以煤涂壁,肖人鬼鸟兽状,见者惊诧。

一日攀煤车取煤,压伤右手。

中指治痊,则此甲独厚而锐,有微凹,能容墨,遂以指代笔。

  伊福纳,满洲辉发纳刺氏,字云五。

有抑堂诗云:故友音布,字闻远,又自号双峰居士。

工书,嗜酒。

往往不与人书,其所善虽弗请亦与也。

以故多所不合,竟以诸生老。

板桥郑燮为长歌以哀之,词旨悲怆。

余深概夫故旧之沦亡也,为作是歌云:吾乡书法双峰豪,藏帖千本如屋高。

摩娑寝食四十载,熔铸昔哲神嚣嚣。

平生爱友兼爱酒,酒酣始肯挥霜毫。

笔圆墨润腕肘活,往往如运庖丁刀。

楷书端庄杂流丽,九华春殿金环摇。

草书怪变莫方物,规矩巧随风雨交。

云垂海立露蛟蜃,巨石大木趋波涛。

观者屏息不得语,甬道九绝神兵鏖。

然却立更呼酒,纸上馀力犹腾跳。

长安城中贵介子,高车大马行相邀。

等闲只字未易得,笑谓尔辈非吾曹。

琳宫梵宇偶独往,要寻残碣窥前朝。

沙弥衲子喜一至,争煎佳茗沽春醪。

解衣盘礴数十纸,戏拍僧顶听空瓢。

晚游西园好老友,葛衣竹杖从逍遥。

西园宾客多隽雅,一一心折同下僚。

相赏独有板桥郑,酒场棋墅恒连镳。

歌呼尔汝任所适,非云名士矜高标。

板桥作字自奇古,画被画破多吴绡。

章草篆籀随手掇,懒同时辈为推敲。

喜共双峰遇都下,韩陵片石尊琼瑶。

戏鸿云海亘倾倒,家鸡野鹜由诋嘲。

即今双峰墓木拱,荒原冷落迷蓬蒿。

犹复长歌致深慨,凄音激越兼风骚。

寄我一篇寒月夕,烛花如豆荧虚寮。

命儿细读再三听,涔涔老泪垂青袍。

独鹤无声斗杓转,百灵下集云旗飘。

怀人感旧渺何极,有酒难向霜空浇。

嗟乎!双峰已矣板桥远,使我白发空萧萧。

  旗人能书画者多有之,论书画之书则不多见。

乙未仲春,偶于大隆福寺故书堆中,得《画学心法》二卷,为满洲布颜图,字竹蹊所著。

布官绥远城副都统。

此书乃与其弟子戴德乾问答而作者。

书中论画极有精义,自序用笔颇近《南华》,今录之云:或问山水画学何由而好也?曰:吾不知其然而然也,似有所不能已者也。

窃思吾之所不能已者,殆有所偏僻而溺焉。

盖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人之所好,人皆知之。

有博奕而好焉;有玩物而好焉;有服饰而好焉;有珍味而好焉;未闻有山水而好焉者。

夫山水之间,冷坞荒陬,棘篱茅舍,而居之者淡然,而视之者渺然,人之所必不好者,而吾独溺之。

是吾之所溺,不溺人之所溺,而溺人之所不溺。

此问者之大惑不解者也。

不独问者惑而不解。

而吾亦无以自解也。

岂其为名乎?而身膺显爵,虚誉无所取。

岂其为利乎?而体腹充饶,衣食无所仰。

岂其为人乎?而绘事末技,于人无所重。

岂其为己乎?而墨沈淋漓,于身有所劳。

既不为名,又不为利,且不重于人,反劳于己,而吾乃孜孜于斯,屹屹于斯,虽髦末而笔走不辍,吾真无以自解也。

此吾之所谓,不知其然而然者也。

顾不知其然而然之中,必有然其然之据。

吾试思之,其先天之葆光乎?光葆于中而阐发于外,嗜好随机而发。

不发于彼,而发于此,亦先天之蕴用,有不可测者也。

讵非性之所分而情之所钟乎?吾故谓有所不能已者也。

其所谓不能已者,非独此好然也。

大凡嗜好皆有所不能已者。

若以此好诮彼好,以彼好诮此好,皆过矣。

盖此好即彼好也,彼好即此好也。

固一好也,又何歧异于其间哉!第彼好之所不能已者,吾未始知之。

而此好之所不能已者,吾知之矣。

吾知其能旷、能逸、能远、能大、能悠、能久、能安、能乐,吾少时慕之,壮时好之,老则溺之。

少时如立洪崖而观沧溟,壮时如卧蘧庐而梦华胥,皆在可已不可已之间,悉为已陈之刍狗。

今老矣,方如登堂而观钟鼓,欲罢不能矣。

吾之作画也,窗也、几也、香也、茗也、笔也、墨也、手也、指也,种种于前皆物象也。

迨至凝神构思,则心存六合之表,即忘象焉,众物不复见矣。

迨至舒扌宛挥豪,神游大始之初,即忘形焉,手指不复见矣。

形既忘矣,则山川与我交相忘矣。

山即我也,我即山也。

惝乎恍乎,则入冥之门矣。

冥之中无物无我,不障不碍,熙熙默默而宇泰定焉。

天光发焉,喜悦生焉,乃极乐处也。

舍此极乐,吾将安往?故吾所谓不能已者也。

知吾之所不能已者,其门人时乘乎?是为序。

时乾隆十一年岁次丙寅嘉平月,竹蹊布颜图自叙于绥远城衙署之西圃。

此书论画颇有精语,如谓墨有黑白、浓淡、干湿、六彩,古人所未道也。

  梧门先生《西涯考》谓:西涯之居在李广桥。

其在李阁老胡同者,乃李贤之赐第,斥《渌水亭杂识》为误。

按:李文正赐第为耿定向赎还,改为李公祠。

见于《帝京景物略》,不得以为无据。

梧门急欲为西涯作证,遂不复深考耳。

今李阁老胡同祠尚在。

  郑亲王邸,在大木厂。

按:始封之王为太祖派下开国元勋,武功卓著。

载在国史宗室王公传。

其后裔出人最多最著者,简献亲王德沛也。

王未袭封日,曾官侍郎,开府两江。

以理学闻天下,与陈榕门先生并称。

榕门先生有致王书,倾倒甚至。

袁随园为王表墓,详其行实,见本集。

大抵其品行学业,殊近许文正也。

王曾著《周易补注》、《实践录》二书,今不易见。

余曾从友人处借得易注,今为录其序云:或有问于余曰:子以图言《易》,果足以尽《易》耶?予曰:曷为其言之易也。

图以统《易》之蕴,《易》以发图之藏,二者互相为用,不容偏废也。

曰:若是子解图,曷可不注《易》也。

余曰:余安敢注《易》耶!古之注者,无虑数百家,有注疏辟其蚕丛;有传义达其康庄,而复有我圣祖折衷以一其途轨,同文化洽,中天经纬,粲然厘然,呜呼尽矣。

何烦更赞一辞耶!曰:子不有注,何以尽图耶!余唯唯。

因忆余少婴痼疾,数十年中悬揭图象,指陈卦画。

翻阅古人诸旧说,谛审而酌从其一。

偶有会合,辄取学官今文读本,字栉句比,训前诂后,不敢强图以合经,亦不敢蔑经以叛图,要以求尽其意而已。

岁月既多,约齐其页,定为十有一卷。

然性复浅钝,不能如王、孔、程、朱诸体例之繁而称,简而该也。

题曰:《补注》,补读本之未尽云尔。

曰:注,必待子补之而后尽耶!余曰:《易》义之无尽,以钻研而不厌。

古人馀未尽之解,赖后人有必尽之心,余顾不以未达之词罔意,不以未安之解诬经。

亦惟求尽其不能尽者而已。

曰:子何以云辑耶?余曰:众说错出,各有能尽者。

或博采其说,或引伸其旨。

如出五等之瑞玉,辑而得其合也。

余第辑古人以补古人,究非以自尽也。

曰:曷不明著古人之得失而尽论之?余曰:征引杂而正义晦,辨驳纷而群疑起,乌在其能尽也。

诗言衮职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能补,又不云乎词之辑矣。

余方惧和洽之未能,而令纷杂耶!又以识余辑而补者之意无尽也。

曰:请从子之补注求子之图解。

庶有得于不强图合经,不蔑经叛图之旨,尽其亘相为用之妙可乎?余不获辞。

爰出而梓之,将以补图解之未尽,非以尽《易》也。

乾隆六年冬十有二月,宗室济斋德沛书。

此书中屯卦爻词,盘桓利居贞解。

盘为大石,桓为大柱,盘桓乃柱石之义,故利建侯,其说颇新。

王又有方圆二图解,则未之见。

  郑府宗室,近代有竹坡侍郎(宝廷),喜吟咏,好山泽游。

家故贫而交接寒峻,随手资助,无少吝。

立朝直言极谏,奏疏传诵于四方。

官礼部侍郎时,上疏谆谆以人才为虑。

《请整顿八旗人才疏》云:近年八旗文风未见,大逊于前。

何以消乏如此?推原其故:一由于官学废弛,教育无法。

虽不乏读书应试之人,而专攻举业,所学非所用。

一由于开捐以来,进身太易。

捐一笔帖式,谋入档房。

但能奔走攀援,虽目仅识丁,不十年即可富贵。

纵有聪明可造之才,沾染陋习,亦渐于轻浮卑佞。

故有谓档房为汨人之渊,语虽近激,非过论也。

今欲培八旗人材,必自整顿官学与笔帖式始。

官学前已有旨交议,至笔帖式尤不可缓之图。

八旗就此途者,较他途为尤多,必当亟加整顿。

整顿如何?惟教之习例而已。

查考试笔帖式,定制极严。

今则枪替传递,无弊不有,清理非易。

近来堂官视笔帖式如吏役,往往不暇整顿。

即有心整顿,亦不过严察考勤簿册。

就令笔帖式日日到署,迎送堂官。

所习仍奔走伺候,于公事何益乎?是疏于八旗人材,颇中要,惜其未行也。

又有《请严申京察旧章疏》云:近年风气,日坏一日。

每届京察,堂司各官,上下营营,举国若狂。

瞻徇情面犹弊之轻者,贿赂潜行恐亦未必无之。

不论才守,不论资格,并不论例案,不论文理。

所保非贵近子弟,即浮华少年。

但藉当差勤奋一语,掩饰耳目。

其实平日点派差使,大半由请托而来。

豫为一等地步,并非熟悉部务,实有勤劳。

夫守之清浊,暧昧不易知也;才之真伪,仓卒不易见也。

而资格之浅深,例案之生熟,文理之明昧,易知、易见也。

居今之世,内外大臣求才守兼优者,能有几人?何况司员。

今之所谓才者,不过奔走勤,应对捷耳。

若此者何足为才?且每无守,习俗移人,人才难得。

汉司员例案文理尚不至不谙,而气节操守未必尽能刚正。

满司员则例案未必尽明,文理或至不通。

守清尚许有人,才长殊不易觏。

方今满汉司员中,求才守俱平者,已未能多得。

又何论兼优乎?二疏原稿过长,节录之。

侍郎少曾读书西山灵光寺。

十三而工诗,通籍后诗益工。

放达不拘小节,卒以是罢官。

晚乃自悔所为,折节入理学。

著书名《庭闻忆略》,多见道语。

诗集亦手定,名《偶斋诗集》。

  八旗人才,国初最盛。

乾嘉而后,已少逊矣,今尤寥寥。

余思辑刻八旗人著述,曾记书目一纸,以无力而辍。

后见《八旗通志书目》与此互有详略。

今录之如左,《通志》所载,亦不复补入,所以存盖阙之义。

  《周易补注》(简献亲王) 《方圆二图解》一卷(同上) 《律吕元音》四卷(礼恭亲王) 《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卷(性德) 《礼记陈氏集说

补正》□卷(同上) 《原易》三卷(李锴) 《诗解颐》(同上) 《春秋通义》十八卷(同上) 《读易汇参》(和瑛) 《易贯近思录》(同上) 《读

易拟言内外编》(同上) 《毛诗多识》(多隆阿) 《论语注商》(樊封) 《读孟稽疑》(同上) 《易学答问》(强谦) 《尚书持平》(宝廷) 《禹

贡注》(伯钺)

  以上经部。 #

  《啸亭杂录》十卷、《续录》十卷(礼亲王昭连)《通鉴本末纪要》(蔡毓荣) 《史迁句解》(吴兴柞) 《粤东舆图》(同上) 《通鉴参注》(范

承勋)《鸡足山志》(同上) 《文庙从祀先贤考》(郎廷极) 《旗军志》(金德纯) 《治河方略》十二卷(靳辅) 《式古堂书画汇考》七十□卷(卞永

誉) 《汇草辨疑》(马雄镇) 《尚史》李锴《滇南新语》张氵宏《靳文襄奏疏》(靳辅) 《赵清献奏疏》(赵良臣)《抚豫宣化录》(田文镜) 《抚虔

奏疏》(佟国器)《靖海纪事》(施琅) 《西域闻见录》(七十一)《番社采风图》(六十七) 《异域录》(图理琛)《黑龙江外纪》(西清) 《吉林外

纪》(萨英额)《黔南纪略》三十二卷(爱必达) 《西征纪略》(孙绍昌)

  《抚苗录》(鄂海) 《西清载笔录》(介福) 《张襄壮奏疏》(张勇) 《槐厅载笔》(法式善) 《清秘述闻》(同上) 《成均备遗录》(同上)

 《卫藏通志》(和琳) 《满洲四礼考》(索甯安) 《除邪纪略》(百龄) 《行水金鉴》一百七十五卷(傅宏泽) 《李文正公年谱》(法式善) 《画

学心法》二卷(布颜图) 《一得录》(荣沛) 《召对粗语》一卷《居官切要》一卷(先福) 《西招图略》四卷(松筠) 《古品节录》(同上) 《河工

器具图说》三卷(麟庆) 《牧令要诀》一卷(璧昌) 《瀚海雪山游览志》(佛龙武) 《城西古迹考》(廷玉) 《西宁秉节录》(东纯) 《那文毅奏疏

》(那彦成) 《初使太西记》二卷(志刚) 《乘槎笔记》二卷(斌椿) 《明刑管见》一卷、《西行日记》一卷(海霈) 《蜀轺记程》一卷(文祥) 《

南北朝朔闰表》(恩华) 《金贞铜印题词》(锡缜) 《于清端公政书》(于成龙) 《蒙古世系表》(盛昱)

  上史部。 #

  《实践录》二卷(简献亲王) 《花闲堂载笔》(慎靖郡玉) 《金错脍鲜》(礼恭亲王) 《鹪鹩庵笔麈》一卷(宗室敦诚) 《渌水亭杂识》□卷(性

德)

  《隙光亭杂识》六卷、《续识》六卷(揆叙) 《在园杂志》十二卷(刘廷玑)

  《测算刀圭》三卷(年希尧) 《视学》一卷(同上) 《面体比例便览》(同上) 《对数广运》(同上) 《万数》(同上) 《平立方表》(同上)

  《算法纂要总纲》(同上) 《太平胜算全书》(年羹尧) 《思旧录》(靳治荆) 《胜饮编》(郎廷极) 《集唐要法督漕奏议》(蔡世英) 《话

》一卷(佟世思) 《耳书》一卷(同上) 《割环密率捷法》四卷(明安图) 《增补合璧事类》(永诚) 《亚谷丛书》(鲍钅) 《稗勺》(同上) 

《陶庐杂录》(法式善) 《彳勺西杂记》(同上) 《备遗杂录》(同上) 《西斋偶得》(博明) 《凤城杂记》(同上) 《受宜堂居官说》二卷、《居

家说》二卷(常安) 《续同书》(福庆) 《古镜约编》二册(和瑛) 《铁围笔录》二十四册(同上) 《二楼纪略》(佟赋伟) 《定轩谈粹》(继昌)

  《鸿雪因缘图记》(麟庆) 《兵武闻见录》(璧昌) 《守边辑要》一卷(同上) 《草竹轩杂录》(善泰) 《倭文端公日记》一卷(倭仁) 《□□

篇》一卷(同上) 《红叶山樵印谱》四卷(敬文) 《铁若笔谈》四卷(萨保)

  《庭闻忆略》(宝廷) 《退复轩随笔》一卷(锡缜) 《五伦大义》四册《马氏日记》(钟祺)

  以上子部。 #

  《稽古斋集》(和恭亲王) 《友竹轩诗》(康亲王) 《恭寿堂集》(镇国公高塞) 《春和堂集》(果毅亲王) 《静远斋集》(同上) 《奉使纪行

诗集》(同上) 《尔吟诗集》(赠简亲王) 《玉池生稿》八卷、《花屿读书堂稿》(恪敏贝子蕴端) 《鸣盛集》(果恭亲王) 《日课诗稿》(贝勒永基

  《花间堂集》二卷、《紫琼崖诗集》二卷(慎靖郡王) 《寄畅斋稿》(履端亲王) 《九思堂诗钞》(质庄亲王)《明善堂集》(怡僖亲王) 《怡情书

室诗钞》(睿恪亲王) 《清修室稿》(郑恭亲王) 《身云室稿》(睿恭亲王)

  《诚正堂稿》(礼恭亲王) 《瑶华诗草》(贝子宏午) 《诒晋斋集》(成哲亲王) 《仓龙集》(同上) 《石琴室稿》(郑悫亲王) 《乐循理斋

集》(瑞□郡王) 《行有恒堂集》(定郡王) 《乐道堂集》(恭忠亲王)

  《萃锦吟》(同上) 《□□□□□□》(醇贤亲王) 《紫幢轩集》八卷(宗室文昭) 《香婴居士集》(同上) 《白燕栖稿》(宗室博尔都) 《问

亭诗稿》(同上) 《晓亭诗稿》(宗室塞尔赫) 《主善斋诗稿》(宗室德普)

  《鹤鸣集》(宗室伊尔立) 《诗瓢》(宗室书П) 《石琴草堂集》(宗室宏胭) 《冷吟集》(宗室宏) 《清训堂集》(宗室永敬) 《鉴山堂

诗钞》(宗室永敬) 《嵩山集》(宗室永敬) 《延芬室集》(宗室永忠)

  《思元斋集》(宗室裕瑞) 《月山诗集》(宗室恒仁) 《懋斋诗稿》(宗室敦敏) 《四松堂诗集》(宗室敦诚) 《选梦楼诗钞》(宗室豫本) 《

不远复斋稿》(宗室奕经) 《北海集》(鄂藐图) 《范忠贞集》(范承谟) 《公余诗草》(卞三元) 《静庵未定稿》(贾汉复) 《葛庄诗钞》(刘廷

玑)

  《与梅堂集》(佟世思) 《抚江集》、《滕王阁集》(蔡世英) 《栖友堂集》(佟凤彩) 《通志堂集》(性德) 《益式堂集》、《鸡肋集》(揆叙

  《世美堂诗文奏疏》(范承勋) 《忧畏轩遗稿》(姚启圣) 《梅崖集》(李基和) 《培风堂稿》(阿金) 《式古堂集》(卞永誉) 《来远堂集》

(卞永吉) 《塞上集》(喻成龙) 《徽音集》(梁儒) 《顾文端诗节钞》(顾八代) 《课慎堂诗集》(李兴祖) 《独坐轩稿》(齐克慎) 《沓渚集

》(佟钅英) 《花雨松涛阁诗文集》(巢可托) 《镜烟山房诗集》(苏良嗣)

  《楝亭诗钞》(曹寅) 《雏凤堂集》(范承烈) 《承仁堂诗集》(花色)

  《青蔼山房诗集》(赫奕) 《竹圃诗草》(孙川) 《韫园遗诗》(高其位)

  《长虹斋集》(洪奕沔) 《守瓶集》(僖同格) 《西林全集》(鄂尔泰)

  《梦堂诗稿》(英廉) 《味和堂集》(高其倬)《守素堂集》(蔡) 《兰雪堂集》(岳礼) 《梦痕斋小集》(佛伦) 《检心堂稿》(满保) 《

悔翁集》(法海) 《自拙堂诗草》(石芳) 《嘉乐堂诗集》(伊都立) 《盘村居士稿》(文明) 《于止斋诗》(朱兰泰) 《无垢诗集》(索泰) 《

黍谷山房集》(吴麟) 《漫翁诗草》(固兴额) 《绿云堂集》(塞尔登)

  《香山樵集》(明鼐) 《闲青堂诗集》(朱沦瀚) 《尘缶集》(吴孝登)

  《倚松阁集》(德龄) 《滇南游草》(赛都) 《通介堂诗稿》(徐湛恩)

  《南堂诗集》(施世纶) 《步雪堂诗集》(孙绍昌) 《静观堂诗》(国琏)

  《慎馀堂诗文集》(何溥) 《自镜斋诗稿》(占鳌) 《竹园诗集》(张廷弼) 《春晖堂诗钞》(张廷枚) 《拳石斋诗文集》(达礼) 《桐轩集》

(夸岱) 《近青堂诗集》(卓尔堪) 《淡如斋稿》(邓住) 《友莲堂集》(佛喜)《划沙集》(讷尔朴) 《冷月山堂诗》(珠亮) 《乐贤堂学吟小草

》(舒清额) 《千顷斋诗稿》(黄德溥) 《红叶村诗稿》(同上) 《城南集》、《馀生草》、《兰言小草》、《北征纪事诗》、《□□师古堂诗》(卞之

钥) 《绿雪书屋诗草》(额勒洪) 《宜园集》、《溯源堂集》(赛音布) 《书鞭小草》(庆复)《印月斋诗集》(伊尔谨) 《尔尔斋诗草》(佟钺) 

《偶然集》(徐琨) 《以约堂焚馀藁》(嵩寿) 《澹甯斋诗钞》(和明) 《兆园集》(贵昌) 《补履斋诗集》(苏章阿) 《玉汝堂集》(西成) 《

野园诗集》(介福) 《留都集》、《关中纪行草》、《采江小草》、《退思斋集》(同上) 《德荫堂集》(阿克敦) 《尹文端公文集》(尹继善) 《虚

亭遗稿》(鄂容安) 《大谷山堂集》(梦麟) 《亲雅堂集》(双庆) 《误庵诗钞》(卓奇图) 《道腴堂集》(鲍钅) 《樗亭诗钞》(萨哈岱) 《

陶人心语》(唐英) 《铸陶集》(永甯) 《寸寸集》(永甯) 《居白室集》(陈景元) 《雷溪草堂集》(长海) 《自我集》(明泰) 《静廉堂诗文

集》(顾琮) 《云樵诗稿》(天保) 《昆山诗稿》(怀玉) 《聚英堂诗钞》(金班) 《积翠轩集》(高述明) 《固哉草亭诗文集》(高斌) 《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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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卧集》(金良) 《春芜集》(胡星阿) 《西园集》(罗泰) 《行园集》(柏格) 《听花楼集》(王敏) 《游外诗草》(六十七) 《台阳杂录》(

同上) 《悦云集》(王以中) 《废村诗稿》(额尔登萼) 《绿雪堂诗稿》(常裕) 《楞香诗草》(何贯曾) 《乐伦堂自娱草》(孙绍) 《睫巢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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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书勋)《静远堂诗钞》(张永贵)《敬斋吟稿》(杨师震) 《卧云堂诗稿》(傅显)《时斋偶存诗稿》(国栋) 《桂舟游草》(王站住)《余廉堂集》(

嵩山) 《晚香堂集》(永亮) 《钟秀室诗钞》(寅保) 《受宜堂集》(常安) 《枝巢诗草》(图合布) 《来鹤堂诗钞》(于宗瑛) 《野人居稿》

(保禄) 《鹤亭诗钞》(白衣保) 《酌雅斋诗集》(福增格) 《锦绣段诗集》(庆玉) 《邮囊存略》(嵩贵) 《海愚诗钞》(朱孝纯) 《绚春园诗

钞》(庆兰) 《柱笏轩诗草》(琨玉) 《墨卿堂稿》(恒裕) 《含溪诗草》(王秉韬) 《早闲堂诗集》(汪松) 《竹岩诗钞》(明新) 《于意云何

斋稿》(德瑞) 《读易楼诗稿》(玉栋) 《博虚宥诗草》(博卿额) 《啸月堂集》(那霖) 《燕市杖藜吟》(刘淳) 《乘槎集》(全魁) 《西南于

役草》(穆丹) 《山晓堂诗集》(秦廷) 《存斋诗稿》(卢崧) 《塞游小草》(同上) 《读易山房诗》(成桂) 《蕉雨山房诗》(赵濂) 《亦啸

集》、《亦步集》、《适晋车草》(孙沛) 《抱筠亭集》(景文) 《坦园初稿》、《二稿》、《焚馀草》(富森泰) 《椿荫堂诗存稿》(虔礼宝)

  《听匏轩诗集》(陈大文) 《一枝轩偶集》(郭洁) 《瞻园诗钞》(托庸)

  《挹翠轩诗》(福明安) 《长大轩诗稿》(高谦) 《云轩诗稿》(石岱)

  《慎馀堂诗文集》(和溥) 《北窗吟稿》(明瑞) 《买桐轩集》(张氵宏)

  《诚斋诗存》(高厚) 《多识书屋诗钞》(那禅) 《戢思堂诗钞》(季宏)

  《寄素草堂诗草》(李永标) 《苕溪宦游诗草》(李月)《红杏山庄遗稿》(绳武) 《萃苹遗稿》(彭振翱)《怀立堂诗集》(李方勉) 《李村集

》、《滋兰室集》、《洗石山房诗钞》(李方勤) 《据鞍草》、《凭轩小草》(德昌) 《兰岩诗稿》(恭泰) 《晴窗诗录》(庆云保) 《香湖文存诗钞

》(李尧文) 《幽栖堂吟稿》(奎林) 《静怡轩诗集》(毓奇) 《习静轩诗文集》(鳌图) 《栖碧山房文稿》、《红亭文集》(李德) 《竹轩诗草

》(宗福) 《易简斋诗钞》(和瑛) 《惟清斋全集》、《梅庵诗钞》、《淮上题襟集》(铁保) 《白山诗钞》(伊福纳) 《守意龛集》(百龄) 《不

堪持赠吟牧子诗录》(兆勋) 《啸崖诗存》(甘运源) 《长江万里集》、《西域集》(同上) 《舞蔗轩稿》(甘运瀚) 《多岁堂诗集》(成书) 《存

素堂文集》、《诗集》(法式善) 《石经堂诗集》(玉保) 《兰藻堂诗集》(舒瞻) 《云川诗稿》(顾邦英) 《枕石斋集》(江松) 《谦益堂集》(

贾虞龙) 《乐贤堂诗文集》(玉保) 《补亭诗集》(观保) 《寄万卷书室诗钞》(世泰) 《慎一堂诗钞》(彦德) 《瑞榴堂诗稿》(托浑布) 《精

勤堂吟稿》(文) 《蕴山诗集》(永福) 《兰泉诗稿》(福庆) 《适园诗录》(阿林保) 《操缦堂诗稿》(瑞昌) 《耐庵集》(伊汤安) 《知了

义斋诗集》(贵庆) 《恩福堂诗钞》、《盛京赋》、《卜魁城赋》(英和) 《十六砚斋诗钞》(瑞元) 《枣花轩诗钞》(达纶) 《秋潭相国诗存》(文

孚) 《纪梦吟草》(富斌) 《抱冲斋集》(斌艮)《绳斋集》(蒋攸) 《黔轺纪行集》(同上) 《适斋居士集》(觉罗舒敏) 《怀古田舍诗文集

》(徐荣) 《敬仪堂经进文稿、诗稿》(觉罗桂芳) 《凝香室集》(麟庆) 《还初堂诗钞》(斌桐) 《沤罗庵诗稿》(法良) 《勉益斋偶存稿》(裕

谦) 《松阁诗集》(庆霖) 《清籁阁集》(惠敏) 《鲁斋诗存》(文颖)《求是山房遗集》(鄂恒) 《薜篥吟馆诗存》(柏俊) 《香南居士集》(

觉罗崇恩) 《韵雪斋小草》、《出塞杂咏》、《东使吟草》、《讲园吟草》(花沙纳) 《佩衡诗钞》(宝) 《朴学山房文集》(樊封) 《梦香草堂诗

集》、《知足知不足斋草》(宝琳) 《大小雅堂集》(承龄) 《艳雪山馆稿》(文享) 《扫叶亭诗集》(来秀) 《江上草堂集》(清瑞)《惜阴轩剩

稿》(寿昌) 《妙香馆集》(铭岳) 《游晋草》(斌椿) 《天外归帆草》(同上) 《如舟吟馆诗钞》(瑞常) 《小琅馆诗存》(崇实) 《画禅诗

草》(书绅) 《报好音斋文稿》(廷樾) 《仿玉局黄楼诗》(廷桂)

  《敦教堂集》(官文) 《怡园诗草》(盛元) 《灵石山房诗草》(贵成)

  《退复轩诗文集》(锡缜) 《窥铁生斋诗存》、《希晦堂遗文》附《杂箸》(宗山) 《偶斋集》(宝廷)右专集。

  《饮水词》(性德) 《词韵正略》(同上) 《楝亭词钞》(曹寅) 《冬白堂词》(佟世南) 《冰蚕词》(承龄) 《还初堂词》(斌桐) 《窥铁生斋词》(宗山) 《红叶山樵词》(敬文) 右词集。

  《古文约选》(果毅亲王) 《据经楼诗选》(慎靖郡王) 《古诗管》、《唐诗管》、《五朝诗管》十四册(宗室文昭) 《宸萼集》(同上) 《全唐

诗选》(性德) 《唐宋诗选》(徐炎) 《胜国遗民诗》十二卷(卓尔堪) 《熙朝雅颂集》一百三十四卷(铁保) 《白山诗介》(同上) 《淮上题襟集

》(同上) 《二十二史文钞》一百九卷(常安) 《古文披金》二十四卷(同上)

  《风雅正音》六册(和瑛) 《山庄秘课》(同上) 《杜律》(同上) 《多岁堂古诗存》(成书) 《朋旧及见录》(法式善) 《感旧拾遗集》(锡缜) 《八旗文经》(盛昱、杨钟羲合辑) 《斯文精萃》(尹继善) 右总集。

  《素言》(觉罗学诚) 《花果丛谈》(完颜兑) 《兰闺宝录》(恽珠)

  《养易斋集》(养易斋学人宗室氏) 《兰轩遗稿》(宗室兰轩) 《蕴真轩诗草》(蔡婉) 《绚春堂吟草》(乌云珠) 《红雪轩稿》(高景芳) 《友莲堂合璧诗存》(熙春) 《竹屋诗钞》(四焉主人梦月) 《冷斋吟初稿》(冰月) 《带绿草堂集》(端静闲人韩氏) 《实情草》(兆佳巩年) 《合存诗钞》(思柏) 《西园诗钞》(兆佳氏) 《如亭诗草》(甯古塔莹川) 《子春集》(顾大清) 《涟香阁集》(卢淑韫) 《红香馆集》(恽珠) 《国朝闺秀正始集》、《续集》(同上) 《絮香诗稿》(龄文) 右闺秀著作。

  以上集部。 #

  旧传元巴颜太师第,在西单牌楼路西,有庆元楼、丽春楼等。此言虽不可考,然尚不相远。以今西城,皆元之故也。

  余家旧居,在西单牌楼马尾斜街。

自七世祖处士公(讳常喀)蚤世,先高祖农部公始四龄,家业为族人所攘。

老仆郑姓奉高祖奔戚某家,为之延师课读,驯至成立。

公幼慧,十二学成,十四遂为戚家课其幼子。

后学者益众,名大著,为蒙古公聘课其子,即前卷所记贝勒单巴多尔济也。

公授徒于外,先高祖母以勤俭持家,率仆妇郑,以针黹佐薪水,恒至丙夜。

先祖兄弟七人,皆太夫人出。

方幼弱,夏夜一炕不能容。

太夫人布席于地,勤女红。

一夜忽来白鼠赤睛,向太夫人人立而拱,仆妇骇绝。

太夫人曰:鼠饥求食耳。

取物饲之,鼠始去。

后太夫人寿八十四,殁时恭慎公官侍郎矣。

  蒋心馀《三义行》云:克什泰,何堂堂。

镶蓝旗人,赞礼郎。

不读书,略识字。

耳内不甚知圣贤,性中独自有仁义。

一妻二子,三十馀。

出入乘一马,亦无婢与奴。

凡其所行事,皆曰古丈夫。

官满当外补,送者来塞途。

哭声哀哀手执祛,古丈夫去今更无。

江甯进士曰龚孙枝,历仕到古州,官理苗同知。

文士作循吏,才大而数奇。

以事镌级走京师,眷属二十口,孰救寒与饥。

后官尔何人,是为克什泰。

前官衣食我任之,他家饱暖吾心快。

如是五六年,施者受者皆自然。

但曰前官是好官。

龚君遥遥感且叹。

及龚ヘ东昌,家人始团栾,一舟素经河干。

呜呼古丈夫!死矣身在棺。

是时龚奉檄,往督粮艘还。

迟迟半载,龚游长安。

访于太常街,孤孀渐饥寒。

龚哭失声,相慰劳苦。

贷钱买屋奠厥居,酾酒频浇赵州土。

二子十馀龄,当延句读师。

虽然世禀仁义性,亦须偕诵圣贤词。

嗟哉!奇士适遇之。

奇士名龚涵,是为君从子。

年二十二美且都,从君远到长安市。

涵妇翁,方应纶,丞束鹿,召涵婚。

涵闻两孤且废学,长跽叔前流涕陈,愿不负叔生死谊,涵请暂留赘婿身,断齑画粥偕二子,或者师弟皆成人。

叔笑且悲告邱嫂,孀乃择吉延师云。

呜呼!三义士先后同一辙,谁道今人弃如土。

各以酸心倾热血,噫嘘唏,请君读我《三义行》。

一死一生见交情。

君不见黄金满簇惟自固,转眼儿孙啼道路。

  石佛寺在劈柴胡同,门榜曰大石佛寺,元刹也。

石佛尚在,高逾尺,传为弥勒像,殊不类。

乃一人坐而欹首作假寐状。

疑本非佛像,缁流附会为之耳。

元代供列朝御容于此,其巨可知。

今则小殿两层,地殊逼仄,不知何时所改。

  刘文定公(纶)第,在二条胡同,今已无考。

公清正与刘文正公媲美,时称二刘。

为相时,王述庵司寇以公事诣第。

夜半,天寒甚。

公呼三公子具酒脯,厨传已空,仅得白枣数枚,以侑酒。

在枢廷园居,与于文襄公同院,喧寂悬殊。

客至,恒手自拂尘,拱客立,待取褥。

前辈清风,倜然远矣。

按昔之先正大抵如斯。

我生之初,所闻见者,尚能尔尔。

如杜文正殁后,亲临赐奠,其门至不容乘舆,上为之降辇步入。

文文忠(祥)终身不修宅,倭文端亦然。

沈文恪(桂芬)赁屋终身。

宝竹坡侍郎(廷)集中有“大雨墙颓,无资以葺”诗。

文叔南学士(硕)官驻藏大臣,归来无以给,朝夕穷约如寒士。

大抵同治以前,居官者竟不知贿赂钻营为何事。

即偶有之,亦羞面见人。

  大德显灵宫今已废尽。惟山门之在兵马司胡同者,今尚岿然,而石额亡矣。

  明代勾阑,皆在东城,故有勾阑、本司之名。

至本朝裁教坊,其地尽改民居。

即迤南之泡子河一带,所谓昔之歌舞场者,亦不可问。

而正阳门外以西,则改为花柳之窟矣。

未几,西四牌楼左近,复变歌吹之林。

始只砖塔胡同寥寥数家,继则方以类聚,日变逾多。

今则闾阎扑地,歌吹沸天。

金张少年,联骑结驷,挥金如土,殆不下汴京之瓦子勾阑也。

  万松老人塔至今无恙,仍在居人屋里。

又白塔寺及广积[济]寺今亦完。

大抵西城多元代旧刹,虽仅破屋数间,而问其名,则金元遗构也。

若东城则多创自胜国,无复古人遗迹。

  恩楚湘先生(龄)宅阜城门内巡捕厅胡同。

先生于嘉庆间,曾官江苏常镇道。

慕随园景物,归而绕屋筑园。

有可青轩、绿澄堂、澄碧山庄、晚翠楼、玉华境、杏雨轩、红兰舫、云霞市、湘亭、罨画窗十景,总名述园。

吟笺歌管,送日忘年。

收藏亦最富,宋元名迹极多。

元夕放镫于园,自撰《玉华观镫词》,命家姬习歌之。

  麻线胡同极东道北一第,为彭尚书(丰启)故居。石老娘胡同极东道北一第,为许文恪(乃普)故居。皆有山池花木之胜,今久易主矣。彭第尤巨丽。

  鄂文端公第,在帅府胡同,即明武宗威武大将军府也,今已废。

按:文端相业,在本朝要为巨擘。

后来惟阿文成、曾文正差堪继武。

而公之《示滇南士子文》与文正之《示直隶士子文》亦可并美,其所学具见于此。

善学者正可即二文以得学之指归。

二文,正、续《经世文编》皆已收采。

今欲学者观其会通,故节录其大概而并列之。

鄂文云:读书之法,经为主,史副之。

四书本经、孝经,此童而习之者。

外此则先之以五经,其次如《左传》之淹博,《公》、《谷》之精微,《仪礼》之谨严,《周礼》之广大,《尔雅》之辨析毫芒,大至无外而细入无间。

此十三经者,阙其一即如手足之不备,而不可以成人者也。

至于史,则先《史记》,次《前汉书》,次《后汉书》,此三史者,亦阙一不可。

读《本纪》可以知一代兴亡盛衰之由;读《年表》、《世家》可以知大臣创业立功之所自;读《列传》可以知人臣邪正公私,即以关系国家得失利害之分。

读《忠孝》、《节义》、《隐逸》、《儒林》、《文学》、《方伎》等传,可以知各成其德,各精其业,以各造其极,而得其或显当时,或传后世之故。

读《匈奴》、《大宛》、《南夷》、《西域》诸传,可以知安内攘外,柔远绥边,恩威各得之用。

读《天官》、《历律》、《五行》诸书志,可以观天,而并可以知天人相感之原。

读《河渠》、《地理》、《沟洫》、《郡国》诸志书,可以察地,而并可以知险要之机。

读《礼乐》、《郊祀》、《仪卫》、《舆服》等书志,可以知典礼掌故之因革,而有所参订。

读《艺文》、《经籍》等志,可以知七略、九种、四部、六库之源流,而有所考稽。

读《平准》、《食货》诸书志,可以知出入、取予、制节、谨度之大要,而有所规鉴。

读《刑法》、《兵营》等志,可以知赏罚、征伐、惩恶、劝善、讨罪、立功之大法,而有所折衷,此读史之大要也。

且善读史者,不仅以史视史,凡诏、诰、奏、疏、檄、谕、论、策之属,文之祖也。

乐、章、歌、词之属,乐府、诗歌之祖也。

屈原、贾谊、司马相如、扬雄等传所载骚赋之属,词赋之祖也。

故熟于三史,则文人、诗人、骚人一齐俯首矣。

况不止三史乎?必待读经即毕而后读史,则史学太迟。

惟读《左传》而以《史记》副之,读《公羊》、《谷梁》、《仪礼》、《周官》、《尔雅》而以前、后两汉书副之。

十三经与三史既读,此外如《家语》、《国语》、《国策》、《离骚》、《文选》、老、庄、荀、列、管、韩以及汉、唐、宋、元人之文集,与《三国志》、《晋书》以下诸史,参读参看,择其尤精粹者读之。

其馀则分日记览,天资绝人,过目成诵者,览即是读其不及者,原不能尽读,博览、强记。

有十三经三史为之根本,馀皆一以贯之。

读固为要,看亦有功。

必欲汝曹全读,非人情不可强也。

经庄重,史闲雅。

庄重者难读,闲雅者易读。

读经以淑性,读史以陶情。

朝经暮史,参错互读,则有体有用,内外兼该。

相济而不相妨,相资而不相紊。

然后反求其本,而约之于至一之地,则本之身,错之世,无所往而不当。

出之言,为经术之言;行之事,为经济之事;建之功业,为经天纬地之功业。

曾文云: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词章;曰经济。

义理者,在孔门为德行之科,今世目为宋学者是也。

考据者,在孔门为文学之科,今世目为汉学者也。

词章者,在孔门为言语之科,从古艺文及今世制艺诗赋皆是也。

经济者,在孔门为政事之科,前代典礼政书及当世掌故皆是也。

人之才智,上哲少而中下多。

有生又不过数十寒暑,势不能求此四术遍观而尽取之。

是以君子贵慎其所择,而先其所急择。

其切于吾身心,不可造次离者,则莫急于义理之学。

凡人身所自具者,有耳目、口体、心思;日接于吾前者,有父子、兄弟、夫妇;稍远者,有君臣,有朋友。

为义理之学者,盖将使耳目、口体、心思各敬其职,而五伦各尽其分。

又将推以及物,使凡民皆有以善其身,而无憾于伦纪。

夫使举世皆无憾于伦纪,虽唐虞之盛,有不能逮。

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

程朱诸子,遗书具在。

曷尝舍末言本,遗新民而专事明德。

观其雅言,推阐反复而不厌者。

大抵不外立志以植基,居敬以养德,穷理以致知,克己以力行,成物以致用。

义理与经济初无两术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详于体而略于用耳。

今与直隶多士,约以义理之学为先。

以立志为本,取乡先达杨、赵、鹿、孙诸君子者为之表。

彼能坚苦困饿,坚忍以成业,而吾何为不能?彼能置穷通、荣辱、祸福、死生于度外,而吾何为不能?彼能以功绩称当时,教泽牖后世,吾何为不能?洗除旧日ㄙ昧卑污之见,矫然直趋广大光明之域。

视人世之浮荣微利,若蝇蚋之触于目而不留。

不忧所如不偶,而忧节概之少贬。

不耻冻馁在室,而耻德不被于生民。

志之所向,金石为开,谁能御之。

志既定矣,然后取程朱所谓居敬穷理,力行成物云者。

精研而实体之,然后求先儒所谓考据者。

使吾之所见,证诸古制而不谬。

然后求所谓词章者,使吾之所获达诸笔札而不差。

择一术以坚持,而他术固未敢竟废也。

其或多士之中,质性所近,师友所渐。

有偏于考据之学,有偏于词章之学,亦不必遽易前辙,即二途皆可入圣人之道。

其文:经史百家,其业:学问思辨,其事:则始于修身,终于济世。

百川异派,何必同哉!同达于海而已矣。

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为变迁。

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

倡者启其绪,和者衍其波。

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袒诸无穷。

倡者如有本之泉,放乎川渎。

和者如支河沟浍,交汇旁流。

先觉后觉,亘相劝诱,譬之大水小水,亘相灌注。

以直隶之士风,诚得有志者导夫先路。

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出,泉涌而云兴。

二文各有门径,鄂文乃国初诸老为学之法,曾文则姚惜抱传授,善学者正可合而观其会通。

昔金相徒克坦镒著《学之急》、《道之要》二篇,金人至刻石学宫,而其文不传,此二文或可方驾乎。

  祖大寿故居,在祖家街,今改为正黄旗官学。其屋全是旧制,听事、正寝、两厢、别院,一一俱在。屋中装饰皆存,昔制足令观者兴故家乔木之思。

  一亩园,在大丞相胡同,先师荣吉甫先生(棣)曾居之。

先生汉军人,姓刘氏。

居家无恒产,性耿介,不妄取予。

尤工诗古文,以优行生屡试不中,第授经糊口。

曾一入杨子和学使(霁)幕,一言不合,携一童子径归,视万里犹户庭。

身后遗诗一卷,门人刊之。

志克庵先生为之序云:吉甫荣先生为予同学友,家无恒产,而性耿介,不妄取予。

务举子业,尤好古文辞。

以太学优生屡试不售,益忿激。

往往读太史公文辄慷慨悲壮,有不可一世之概。

交游中,稍显达,即苛求不少贷。

其为人与所为文辞,几如《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盖寡矣。

惟与余交四十年中,虽时不满,而终相契合无间,或承气味有相投者乎。

岁丙子,馀在库伦,稔知先生苦况,稍馈俸馀,竟受之。

仍复书谢,异数也。

嗣闻先生语人曰:志克庵尚能笃故旧之谊,故受之,在他人则不可。

无何,闻先生讣音。

只以迹阻数千里,同研至契,竟不得灵前一奠。

不但四十年故交中无此人,即非故交,再索耿介如先生者,不知谁为气味相投之人也?悲夫!及几戊寅,乞病归。

先生及门诸友,欲刻先生诗稿,问序于予。

因言先生故后,曾公约每月集数金为先生孺人胡氏生计,孺人辞焉。

谓偕先生食贫惯,先生不受人怜,何敢伤先生之廉。

复议刊先生诗稿,乃许之。

噫!奇矣。

先生耿介而孺人能安贫守分以承其志,真不愧为先生之配。

求之须眉,且不可得,而况贫独之嫠耶!先生之诗,有目者共赏,无烦谬赞。

而刊诗之举,虽及门之美意,而究由先生孺人能承其志以成之,是不可以无述也。

绥芬瓜尔佳氏克庵志刚序。

按:克庵先生沈潜理学,宗陆、王而不渐其流弊。

以经济自期,初以部郎使西洋,作《初使泰西记》。

时使事肇端,人不愿往,先生毅然请行。

卒以不肯事当道,竟不得大其用。

遂出为库伦办事大臣,以风节著。

未几,乞归。

筑陶穴三间于昆明湖之北坞,屏家人独往居之。

面对澄湖,荷花十顷,与田夫野老相过从。

有往访者,欣然酬接,竟日不倦,或止宿焉。

甲申以后,又弃此,北之昌平州之勾勾崖山寺中,遂卒。

又按:八旗仕途较易,家计多优,故人易有品。

如李眉山、石东村、尹似村、瑛梦禅诸君,身列朱门,心游蓬户,富贵逼人,惟恐去之不远。

盖由于目睹宦海风波,不欲搴裳就之耳。

即偶有一二入仕途者,亦视浮沉升降无所动于中,竟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之势。

尔来则仕途逾难,生计日窘,遂不能希风先进矣。

故许文正云:为学必先治生,其言固然。

然朝廷所以作养教育者,亦有关焉。

余搜采八旗高尚之士,凡得十馀,今列于左:《古夫于亭杂录》曰:色侍卫者,满洲人。

少曾驻防东粤。

性嗜花卉,凡南方草木异种皆致以归。

老而退闲,深谙栽植之法。

所居精舍数椽,佛桑、末丽、建兰之属,环绕其中,更不凋谢。

又多取蝶蛋养之奁中,每冬月梅花盛开,辄下帘放蝶。

千百为群,飞舞花间,忘风雪之寒洹。

客至则瀹茗治具,极欢,亦一高士也。

  《在园杂志》云:佟图南(世京)才人而有气节者也。

平昔以诗酒为缘,循循儒雅,绝无窘乏之状。

即诗亦无寒乞语,不意一病不起。

卒后无以为敛,惟敝衣数件,质票数纸而已。

故余挽诗云:高品能孤立,英才未一伸。

开箱无长物,至死不言贫。

与杨次也太守比屋而居,挽诗云:士品最难贫里见,分镫从不借邻光。

太守感余诗内有“有名虽县令,其实乃诗人”之句,遂题曰:诗人佟图南之墓,友人常定远为之勒珉。

  李锴《马山人传》云:马长海氏那兰,字汇川,清痴其号也。

先时为乌拉部长,其高祖苏伯海,率所部归我太祖高皇帝,授都堂。

父马期累官都统,以平滇功,晋镇安将军,守滇。

伯叔兄弟并后先登显秩。

山人初肄举子业,非所好,去。

继以镇安功予荫,又不就。

其伯氏为之请补民部后库。

使檄下矣,山人始知之,复坚卧不肯起。

母太夫人怪之。

山人曰:库使司帑,藏岁丰入,惧及焉,逃死非逃富也。

太夫人贤,听之,遂布衣终其身。

山人冲远任真趣,囊括一切,了无容心。

遇佳客每娓娓谈,再叩之则忘之矣。

杖笠有所如,行辄遗之,不觉也。

博古多识,辨金石器往往而中。

酷嗜画,当意则倾箧购之。

尝袭衣裘往吊所亲刘氏丧。

刘氏贫,事不辨。

山人济之,解其裘。

归途见未见书,买之。

解其衣,由是中寒疾。

乃夷然伏枕曰:获多矣。

山人既不事生产,家遂中落。

然衣食或不给,而所好殊未移,臧获有所之者。

听大司寇巢可托寄斋、牧山居士图清格月坡,并有别墅据佳胜。

每迟山人至,辄林陬水涯相探索。

或篝镫命酒,商榷所闻。

长安传之,举以为佳事云。

山人中岁爱易水之雷溪,筑大盏庵,自号雷溪居士、大{┧皿}庵主。

晚入长安,居委巷,又颜其阁曰玉衡。

悬画四壁,对之吟讽。

其诗矩古人而不胶于固,断句尤冠绝一时,声藉甚。

王公贵游争欲识之,而山人落落任放如故云。

乾隆九年三月卒,年六十有七。

  鄂文端公云:汇川生于勋旧,高爵厚禄,其所自有。

乃好读书,浮云富贵,胸襟浩浩。

不知有王公贵人,亦不知有山农石隐。

盖爵然不滓之怀,魁杰崛宕,擅秀孕奇,发于流峙之间。

球激韵,露生以灵,冲襟以旷,有自得其为汇川者。

  《测海集》云:李铁君家世贵盛,尽推田宅以属兄,脱身独居,沈潜文史。

游盘山,乐其幽邃,买田而居焉。

与山氓杂耕,蔬材果实,取之弗禁。

其尤贫者,以田与之。

偶行游,挈垆罂自随。

人望其茶烟,迹之无弗得也。

有石永甯者,巨室(按:永甯字东村,满洲绰索罗氏,德文庄公之封翁,隐居不仕),少豪纵,年三十,始折节读书。

已而移家盘山,每大雪,辄与铁君携杖步潭,叩冰作声,相视而笑。

两人俱工诗。

乾隆元年,永甯举孝廉方正,辞以疾。

铁君举博学鸿词,及试而竟被黜,遂老于山中。

  《稗勺》云:纳兰户部峻德,尝寓盘山天成寺。

与水庵僧然西以诗往还,系于小犬之项,云:相望一峰隔,相呼恐不闻。

寄诗凭小犬,好去度深云。

僧答诗有“昔有鸿传信,今凭犬寄诗”句,则古所未有者,可为廖融添一诗奴。

慎斋女弟名筠德,字书彤。

亦工诗,与慎斋唱和。

  《鹤征后录》云:陈橘洲景中,与兄石闾景元,并力学好古,以能诗称。与辽东诸老时相唱和不绝。

  《盘山志》云:永甯石氏(前见)号东村,长白山人家。

素贵显,壮岁折节读书。

奉母孝,母没,移居田盘,作山居诗以见志。

与李锴为世外交,一庐山南,一耕山北。

藤杖鞋,相遇穷崖陡壑间,无间风雨。

桐城方苞为作《二山人传》,载其迹甚详。

  光绪己亥五月初七日,石碑胡同军器厂失慎,火药库被轰,时日才加巳,西城忽有大声如地震,屋宇皆摇阖,厂房均震飞,地陷巨坑。

右邻尼庵,禅房、香积,尺椽不存,惟佛殿仅在。

四旁人家,毁屋无算,伤人亦无算。

奉旨确察,金吾仅以六人塞明诏,实则不止也。

是日人家有从空坠人首足者,亦有炮子飞落屋上者。

正值护国寺庙市,琉璃器碎无一存。

其日,厂兵点卯甫毕,众往食肆早饭,故免者甚多。

考明万历中,王恭厂火药局灾,为五月初八日,今止差一日,亦奇。

  旗人精《易》者最多,如来文端之相马,自云得之于《易》。

文梦芗之谈《易》,见于《鸿雪因缘图记》。

其著述成书者,不胜屈指,然多不传。

近有崇济亭(善)隐居西山佛寺,邃于《易》数,人鲜知者。

惜其踪迹飘然,无从叩问耳。

  肃贝子府,在西直门内半壁街。

贝子为成哲亲王后人,此府昔为九公主所居,宣宗第九女也。

当光绪甲申越南事起,枢臣多不主战。

于是廷臣交章极谏,盛祭酒(昱)劾枢臣尤力,众知事必有变。

适值九公主薨,两宫临奠,近支王公皆在。

越日,遂有旨,恭亲王以下,咸出军机,且切责诸臣之不职。

越日,遂有旨宣战,中外欣。

明年谅山既克,和议底成,遂设海军衙门,醇邸航海至旅顺,亲阅海军及炮台。

于是乎武夫悍卒无虑,皆目而语兵事矣。

明年冬,以天下渐已太平,有诏修颐和园,以备巡幸。

于是京师熙熙攘攘,有道咸以前承平景象焉。

  ●卷六 #

  ◎外城东 #

  天坛,在永定门内之左,都城之丙方也。

建自明永乐间,周凡十里。

前为圜丘,后为皇穹宇,又后为祈年殿,又后为皇乾殿。

西为斋宫,西南为神乐署,东南为神库。

周以缭垣,上覆椽瓦。

垣外为沟,其中古木千章,三伏无暑。

我朝列圣谨于事天,凡郊祀靡不亲行。

且于前一日出宿斋宫,午夜将事。

自定鼎至今如一日。

祭前期十日,部臣敬演郊事,青舆五路,日日到坛。

正阳门左右列肆,皆悬镫彩。

营军巡警,往来不断,游人蚁织。

此十日间,各署官吏,亦时往来,上辛常雩皆如是。

天坛之殿,皆用蓝瓦而朱柱。

其坛上陈设幄,亦皆蓝色。

执事者,衣青衣。

坛旁有天镫竿三,高十丈。

镫高七尺,内可容人,以为夜间骏奔助祭者准望。

  乾隆十三年,圣制《冬至》《南郊述志诗》注云:国初一切礼仪,率依明制。

郊庙所用祭器,徒存其名,皆以瓷盘代之,相沿未改,亦不知始于何时。

朕以既用其名,宜备其物,特敕廷臣议更古制。

今冬至大祀,始用之于南郊,自是诸祀俱用古礼器矣。

又二十六年,《南郊礼成述志诗》注云:比因临江得古钟,参考仿制,副以特磬,大乐条理乃备,今大祀始用之。

  《礼部志稿》载:洪武二年谕礼部尚书陶凯曰:经曰: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

人谨方寸于此,而能神明于彼,由至诚也。

然人心操舍无常,必有所儆而后无所放耳。

乃命礼部铸铜人一,高尺有五寸,手执简书曰:斋戒三日。

凡致斋期则置朕前,庶朕心有所警省而不敢放也。

今斋戒进铜人,立于乾清门外,盖仿此也。

又古制,大祀斋戒七日;中祀五日。

洪武二年谕曰:人心久则易怠,怠心一萌,反为不敬,可止于临祭斋戒三日。

务致精专,庶可以感格神明矣。

此制我朝至今因之。

  宋代郊祀典极大,虽南渡后未废。百货竞陈,百姓纵观。今则正阳门街各肆,悬灯彩三日。游人亦众,但不得陈货物耳。

  光绪己丑八月大雨雷,天坛祈年殿灾,一昼夜始息。

诏群臣修省,于是议重建而《会典》无图,且不载其崇卑之制。

工部无凭勘估,搜之于《明会典》亦不得。

乃集工师询之,有曾与于小修之役者,知其约略。

以其言绘图进呈,制始定。

至丙申乃毕工。

  鱼藻池,俗名金鱼池,在天坛之北。

金章宗曾幸之,有瑶池殿,久废。

明人《帝京景物略》称,池阴一带,园亭甚多。

今则居人几家,寥寥类村屋而已。

池亦为种苇者所侵,地多于水。

国初尚有端午游赏之举,故王横云诗有“花底张云幔,风光满碧汀。

一杯同洛禊,曲水即兰亭”之句。

王渔洋句有:记来剧饮暮春天,络马青丝白玉鞭。

却倚回廊望珠箔,吴歌赵舞为君妍。

今久废。

  金台书院,本洪文襄园。

施公世纶尹京兆,谋欲建书院,商之于洪后人某,不允。

而施必欲得之,乃为之闻于朝云:洪氏愿施此园为义学。

圣祖嘉之,御书:广育群才额赐之,洪氏乃不敢争,遂建书院。

至今为京师首善,肄业极盛。

此外如宣武门内之愿学堂,宣武门外之观善堂,延词林阅卷与书院同,刻有课艺,风行一时。

城内西四牌楼又有崇善堂,则系私学,而制亦同。

月凡二期,讲书任人往听。

此外有各义学,如崇正义塾、海岱精舍之类。

皆有月课,亦延词林,特不属于官耳。

  天庆寺,元代名刹。袁清容集有《大长公主书画记》即作于此。马石田有天庆寺纳凉联句,则寺在昔日亦胜地矣。寺东即南药王庙,朔、望庙市。

  姚斌关帝庙,在药王庙东。

相传始于隋代,盖无可考。

其像塑威严生动,绝非后代工人所能梦见。

帝君正坐左顾,怒形于色视斌。

斌袒裼赤足,系发于柱。

勇悍不屈之色可掬。

七将皆仰视帝忄旨而意属于斌。

马在右而左顾,若长鸣仰诉者。

马身装饰甚奇古,尾亦有饰。

合一殿人物,如古画一帧,不似神像。

或其初竟从古名人卷轴中来,而其塑手之高,恐非刘供奉不能办也。

  东小市、故衣市,均在药王庙西。

凡日用衣服、几筵箧笥、盘盂铜锡、琐屑之物,皆于此取办。

盖外城士夫多居城西,商贾皆居城东。

东城隙地正多,故为百货所萃。

  天桥南北,地最宏敞。

贾人趁墟之货,每日云集。

更有金张少年,扶风豪士。

夕阳未下,黄尘正繁。

轮雷乍惊,驹电交掣。

飘风一过,忽已远逝。

洛阳青门之犊,不足斗其捷也。

而仲夏南顶之游,驰骋尤众。

孙文定公(尔准)有小寒食,宿雨初霁,踏青至天桥。

登酒楼小饮,稚柳清波,漪空皱绿。

渺渺余怀,如在江南村店矣。

顾其檐额曰杏花天,因倚声书壁云:纹学得青帘贴,人倚槛初明,望眼新柳馀寒浅,一夜雨丝绿糁。

休负了玉尊春满,但回首三千程远,杏花也带江南怨,慵傅晨脂浅淡。

公诗集中又有《偕书农小孟饮天桥酒楼》诗。

又武虚谷与黄仲则、洪稚存饮于天桥酒楼,轰然甚乐,忽顾盼哭失声曰:我幸叨一第,而稚存、仲则寥落不偶。

一动念,不觉涕泣随之耳。

今日天桥左近亦无酒楼,但有玩百戏者,如唱书、走索之属耳。

  天坛之东有法藏寺,浮图十三级,登之所见甚远,都人以重九登高于此。

寺已毁尽,惟浮图仅存,而往者如故。

其中容人之地无多,登者蚁附至绝顶,则才容二客挨肩而过。

斗室之中,喘息不得出,竟不知其何乐。

耻庵尝登而苦之,问余此何所取?余曰:都人重九喜食蒸蟹,蟹入甑中不得转侧。

其苦万状而食者怡然,登浮图殆所以忏此业耳。

相与绝倒。

  京师园亭,自国初至今未废者,其万柳堂乎,然正藉拈花寺而存耳。

此园冯益都相国临去赠与石都统天柱,石后改为拈花寺。

当时诗人颇有讥之者,而不知石之见甚远。

盖自古园亭,最难久立。

子孙不肖,尺木不存。

《帝京景物略》所载,今何如乎?石湖之治平寺,古人已有行之者矣。

今寺中尚存御书楼,阮文达榜曰:元万柳堂。

以神谶体书之,朱野云为之补柳作图。

近寺僧颇知修葺,补栽花木甚盛。

余与耻庵暇辄往游,于经厨搜得查声山学士()手书二诗。

直幅云:晚照秋光冷研屏,更无人处鹤梳翎。

独留一径萧萧叶,童子关门自理经。

坐爱红栏映曲池,风光留客去迟迟。

我来祗少茶烟畔,相对人如澹菊姿。

后署访衲公和尚不值,留赠二绝。

查又得朱野云《万柳堂图》,盖仿松雪本。

边绫上有阮文达、翁覃溪二诗,又有叶润臣(觐仪),宗梅岑(稷臣)联句。

劝僧重装,今罩以玻璃,悬壁上矣。

然园地多碱,实不宜柳。

野云所补,既无存。

潘文勤又种百株,亦成枯。

惟池水清冷,苇花萧瑟。

土山上有松六株,尚是旧物。

寺又有元人《山水》一幅,见程春海侍郎集。

问之僧已为某尚书用萧翼法赚去,而僧初不知为何等画也。

  夕照寺,为东南城寺院之最整洁者。

殿壁画松及《高松赋》,今皆无恙。

人传松为陈松绝笔,信然。

即左壁王安国之书壁,高丈馀而行款端若引绳,亦不易也。

寺僧法云以能书名。

其人本不识字,常往来于贺云甫尚书(寿慈)第,睹尚书作书,忽有所悟,遂能自运。

尚书奇之,指授笔法,且聘为代笔。

一时书名大噪,求者接踵,有铁门限之风。

然胸既无书,目又无帖,遂流入甜熟一路矣。

  南台寺,在夕照寺后,亦古刹也。

光玉如孝廉(熙)于地安门街买得李谷斋(世倬)《游南台寺》诗墨迹,今录之云:和汇川先生《游南台寺》。

有序:南台,京之古刹也。

相与游览焉,罗山上人乃设斋以款。

而菊绽寒英,香焚沉水,食具同蒿,咸讶为春蔬,今何得耶?遂占云:南台秋尽食同蒿。

先生随成一律:年来逸兴愧称豪,那复寻游更任劳。

晚圃昼闲聊散步,南台秋尽食同蒿。

妙明有道真成果,枯寂无为岂是高。

结契羡君禅侣近,游翔镇日喜携敖。

李世倬拜稿。

谷斋诗世少见,故录之。

汇川者,马大{皿}也。

  放生池,在火神庙街。

顺治中,浙人范思敬建。

范尝梦至一兰若,院悬木鱼。

有人云:东坡居此。

遂入谒。

坡云:吾有王文正金书《法华经》以授汝。

坐侧一人侍立,云姓何。

放生池既成,延一老宿居之,而未之往也。

一日至寺,则宛然梦境也。

僧云:有一法宝,今赠居士。

视之,王文正金书经也。

室有募缘疏,乃何御史书,乃知僧为东坡后身。

此段见《池北偶谈》。

乾隆中,果邸重修之,后渐颓。

光绪初,僧洞天募而新之,别建幽室数楹,颇为明净。

种花数亩,秋菊尤盛。

续耻庵与僧相识,恒往来探花事。

壬午秋试后,曾招同辈数人,饮于崇文门外。

兼访东篱芳讯。

至此寺,同人咸乐其幽静,然尚未悉梦坡一事也。

余一日偶翻《池北偶谈》见之,以语耻庵。

耻庵甚喜云:京师绝无坡迹,此亦水中月影也。

遂倩张叔宪(度)隶书《梦苏亭》榜,悬之禅房,且大会同人以落之。

明年十二月,又集同人寿苏于此。

耻庵藏有罗两峰写坡像,上有翁苏斋题云:炉烟斋榜本名苏,使节归来荐笋蒲。

六百年过星纬烂,二三人到雪花俱。

遗珠编校搜珊网,祖砚流传拭画图。

阳羡有田身计稳,未教乡梦落江湖(崇本)。

梅花风雪祀髯苏,六百年来此老无。

世以党人争气运,天教春梦落江湖。

蛰龙冤苦沉沙劫,磨蝎逍遥笠屐图。

今夕尊前兼送客,阳关唱到四声夫(埙)。

跋云:坡公生日,仆与吴中张君、商邱陈君、两峰山人为置酒苏斋,醉后两峰绘像两帧,张陈即得苏字,各题一律,并送两峰。

仆为录亡方,俾各得其一,即以志别。

方纲并记。

下方又有杨息柯(翰)及万石山人和韵各二首。

山人为廷芳宇太守(桂),即耻庵之从父行也。

山人官湖南日,与息柯岁悬此帧寿苏。

今帧归耻庵,乃悬之亭中,同申瓣香之敬。

祀毕,合饮甚欢,此戊子年事也。

会中齿最尊者即叔宪,叔宪先生,浙江长兴人,筱轩侍郎(麟)之子。

本出世家,少年时多见前辈,故犹存先正典型。

受《说文》之学及篆隶法于何子贞编修,能得其心传。

又精六法,家藏书画亦夥。

光绪初元,先辈无在者。

惟潘文勤以学鸣于朝,先生以书画鸣于野。

过之者,皆叹息犹有乾嘉馀韵。

宾客日盈其门,而先生亦酬接不倦。

居宣南烂面胡同,自署其斋曰传壁经堂。

堂中古物充刃,四壁皆昔贤妙墨。

先生复口讲指画,井井入理。

余尝偕耻庵及汪叔芾(嘉棠)、濮柚生(文曦)诣之。

先生出所藏倪云林《溪亭山色图》轴,纸本,用笔似风行水上,不著痕迹。

有小楷自跋一段,又明人跋一段。

又董思翁山水册,纸本八叶,纸墨如新,系仿唐宋元各家。

首幅仿杨《蒲雪图》,又有仿惠崇、仿云林,皆著色,对幅皆有题语。

末幅录东坡二绝句,有烟客及异公印章。

又陈老莲人物册八幅,纸本。

树石细钩,笔如屈铁,敷色浓艳。

白描则大略,钩勒神气,古厚如晋唐人手笔。

又唐六如《南游图》、王石谷《北山图》卷,长三丈,行笔类山樵。

又石谷《江山卧游图》,为颛庵相国作,仿燕文贵卷。

又恽寿平《一竹轩图》卷,纸本,墨笔,为武进唐氏作。

又王孟津自书诗长卷,董思翁书《翰林院箴》,黄蜡笺轴,字仿季海,上用翰林院印。

又傅青主临“米”卷,绫本。

凡此皆剧真而精之迹,不易得也,记之以存先生赏鉴之梗概。

余旧亦有此好,京尘十载,暇辄从事搜罗,所见殆数百种,记之左方,以当云烟过眼。

  法书则有东坡黄州《寒食诗帖》,山谷跋,即戏鸿堂所刻者。

后又有数跋,未记。

米漫仕《复官帖》、《珊瑚帖》合装一册,系定邸所藏。

米自书《拜官诗》,大轴,绢本。

长八尺,宽四尺,古独梭绢也。

诗云:云水心常结,风尘面久卢。

重寻钓鳌客,初入选仙图。

雀鼠真官耗,龙蛇与众俱。

却怀闲禄厚,不敢著潜夫。

拜中岳命作,录呈吕提举漫仕。

米芾印二:曰中岳外史,曰米芾之印,引首则宝晋斋也。

印泥红艳异常。

左下角三印:一曰李氏家藏,一曰西京邵氏家藏,一曰□氏仁澍。

右下角二印:一曰宋氏家藏,一曰商邱宋荦书画府印。

考米公于元六年官雍邱令监,《中岳庙》诗盖作于是时。

而九年有《上吕汲公书》,则吕提举当即汲公。

此书作于拜官中岳时,则海岳四十一二岁,故款已改书芾字。

真西山书刘梦得《竹枝词》卷,宋黄麻纸本,墨如堆漆,无跋。

元杨廉夫《草书》卷,纸本,破碎。

《松雪书札》一册,用笔圆浑,藏锋时露渴笔,真迹也。

张伯雨自书诗稿一卷,纸不一律,亦不一色。

间有书札,书法遒劲,的是真迹。

明初人跋沈氏《先德记》一卷,纸本。

盖沈民则(度)述其祖竹庄长者,及其父蔬食野人之遗德,自书《诰身》及二传,而倩诸翰苑跋之。

惜原诰、传已遗,而但传引首题跋耳。

引首为陈登篆书“沈氏先德记”五字,以劲豪焦墨为之。

此派明之文衡山,国朝之蒋拙存、王虚舟、孙渊如皆不出其范围。

记者一人,邹素庵(缉)小楷,类松雪《过秦论》而稍参行。

押跋者六人,首胡节庵(俨)小楷,直是松雪。

次曾子启()行书,亦赵法也。

次赵友同、次梁潜、次李子学(贯)、次吴讷。

吴跋宣德六年,馀皆在永乐六、七、八年。

后复有国朝嘉庆间沈少云、叶东树二跋。

祝希哲小楷书王氏《成趣园记》轴,绢本,字有指顶大,界以乌丝。

又:临《十七帖》册,纸本。

又:大草《送高闲上人序》,大屏十二幅,每幅三行,纸本。

其书沈著凝重,绝非平日狂怪一路。

字字有法,极似怀素。

睹此,始知凡前人得大名,必有真本领。

绝非后人随声吠影辈所知,后人但见其皮毛耳。

故毁之,誉之,皆无当也。

文待诏大行楷自书诗册八叶,纸本。

用笔结体全似山谷。

但时有率笔,以此不及,然是衡山经意之作。

又:书札十一叶,多与民望者。

未知何人?其书似赵而少健,以此亦不及赵。

杨忠愍大行草《自书》许一卷,极骞翥,忠正之气盎然。

董思翁书所见甚多,不胜记,大抵经意之作不易得。

于岭南见书唐诗卷,长两丈许,绫本。

字大于钱,笔笔内ㄓ,最为甲观。

此外如张叔宪藏画册对叶,小楷最精。

余曾得其《饮中八仙歌》。

小楷临《韭花帖》、临米《金粟帖》亦妙,此外所见尚多,未记。

又见其手札一册,亦精。

士廷(魁)有其书《张子野词》卷,为七砚斋藏。

光玉如藏其《仪凤赋》卷,皆绫本,则皆伯仲之闲物。

黄石斋草书《孝经》卷,黄绢本,与杨忠愍诗同日见之。

陈白沙书曾见一幅,署款古冈痛夫先生。

曾以书自负云:能于静中用动。

实则尚不及阳明。

王觉斯所见亦众,曾见巨幅书《羸童骑饿马》一诗,当为大书之冠。

又藏其《临汝帖》一卷,绫本。

从贺监至鲁公共七家。

自跋云:丁亥二月二十六,天寒微雨,忽□而不雨。

不知造物者何意也?时同张安河、吕亦仙、张千虑饮数盏。

贱体方为疮所困顿,又花绫不健甚,徙倚未尽,欲书之兴,此亦命也欤?晋卿老乡翁曰:如何?洪洞王铎。

按此跋语不甚了了,盖觉斯晚年,未尝不自悔其覆水难收,故多作愤语。

士大夫立身不慎,失足一旦,千古难回。

虽晚节自悔,何益哉!如其前一幅大书固极近杨风子,而其诗云:羸童骑饿马,将近就红烟。

归路三千里,虚名四十年。

牛神祈戬谷,石齿慰兰渊。

家计憎人说,迷离日醉眠。

观此则觉斯亦绝可怜矣。

味其诗语,盖非全无心肝者,特为钱牧斋辈所误,至于如是。

以视史道邻、刘蕺山、黄石斋,其苦乐不天渊乎。

聂大年书札一卷,字类松雪而厚。

徐俟斋手札一卷,多与瑞五者。

按:瑞五姓葛氏。

又明人《尺牍》二册,内有丰道生一札,以秃管作之,极生辣。

又:黄姬水一札,亦佳。

傅山大书绫幅,笔类有毛,奇迹也。

米紫来书《鹤林玉露》一段册,纸本。

款书上老年翁,疑是为渔洋所书。

渔洋自书诗册,又:《渔洋诗话》原稿,勾勒涂乙,几不可辨。

而一种秀逸之韵,自在楮墨之外。

郑板桥书札七幅,语皆有味,录之一云:君由鸿博,地处清华。

当如欧阳永叔在翰苑时,一洗文章浮靡积习。

慎勿因循苟且,随声附和,以投时好也。

数载相知,于朋友有责善之道,勿以冒渎为罪,是所冀于同调者。

堇浦词兄。

弟燮顿首。

二云:燮到杭州,遍询苏小墓所。

皆云西冷桥畔,是其埋玉处也。

然禾郡至今有苏小坟,未知孰是?窃意苏小或葬钱塘,未必即在湖畔。

博物君子,必有灼见。

虽闾巷琐事,大雅所不屑道。

在名士风流,未尝不深考也。

希指示,幸甚!幸甚!堇浦词兄。

弟燮状。

三云:赐示《七夕》诗,可谓词严义正,脱尽前人窠臼。

不似唐人,作为一派亵狎语也。

夫织女乃衣之源,牵牛乃食之本。

在天星为最贵,奈何作此不经之说乎?如作者云云,真能助我张目者。

惜世人从未道及,殊可叹也。

我辈读书怀古,岂容随声附和乎!世俗少见多怪,闻言不信,通病也。

作札奉寄,慎勿轻以示人。

寿门征君。

弟燮顿首。

四云:词学始于李唐,人惟青莲诸子,略见数首,馀则未有闻也。

太白《菩萨》二首,诚千古绝调矣。

作词一道,过方则近于诗;过圆则流于曲,甚矣词学之难也。

承示新词数阕,俱不减辛苏也。

燮虽酷好填词,其如珠玉在前,翻多形秽耳。

板桥弟燮。

书寄寿门老哥展。

五云:骨董一道,真必有伪。

譬之文章,定多赝作。

非操真鉴者,不能辨也。

夏鼎商彝,世不多有,而见者殊希。

老哥雅擅博物,燮曾有“九尺珊瑚照乘珠,紫髯碧眼号商胡”诗以持赠矣。

然窃有说焉,世间可宝贵者,莫若易象、诗书、春秋、礼乐,斯岂非世上大古器乎。

不此之贵,而玩物丧志,奚取焉?然此只堪为知者道耳。

往愚之论,敢以质之高明。

寿门征士。

燮奉简。

六云:燮旧在金台,日与上人作西山之游。

夜则挑灯煮茗,联吟竹屋,几忘身处尘世,不似人海中也。

迄今思之,如此佳会,殊不易遘。

兹待凉秋,定拟束装北上。

适有客入都之便,先此寄声小诗一章,聊以道意:昔到京师必到山,山之西麓有禅关。

为言九月吾来住,检点白云房半间。

勖尊者。

弟燮顿首。

七云:昨承订渡江观剧,中宵忽抱小恙,不获奉陪同往矣,殊深歉仄也。

持此覆爱江良友。

弟燮白。

刘文清公所见颇多,而不无利钝,大抵临古者为佳。

公与瑛梦禅先生居隔一巷,手札往来,难以数计。

曾见二巨册,乃公与梦禅之札。

由壮至老,咸萃其中。

前有梦禅一叙,述两人交谊极详。

后又见二册,凡八十叶,则较前二册更精。

而其零星送礼之目,亦以不经意而入妙。

尝见成邸与刘文清公书札云:闻之窦东皋先生言:《论语》“有妇人焉”,当作“有殷人焉”,古篆“殷”与“妇”相近而讹。

成邸颇不以为然,云:亦尝留心篆、籀,“妇”与“殷”殊不相近,云云。

此事未知文清如何回答?惜不得其复札一证之。

王梦楼行楷册十二叶,系自书诗,以与随园者。

字大于钱,极称合作。

大抵梦楼书之经意者,皆近欧。

又:小楷十二叶,系临董书《弥陀经》、张即之书《金刚经》,各六叶,皆极神似。

《翁覃溪诗稿》一册。

乃法石风以高丽笺乞书,覃溪误以起草。

石风仍欲得之,翁乃跋其事于后。

其书全似《争座位》。

稿间有涂乙处亦相效。

翁书余所不喜,然似此又未尝不心写之也。

何爰叟小楷书陶诗卷,极精,后有行书自跋。

系因周允臣以旧拓《庙堂碑》相示,而爰叟不以为然,故因其乞书而跋于其后,并口占小诗。

其跋与诗皆见于东洲《草堂诗钞》。

  名画则有顾恺之《落神图》卷,绢本。

前有梁ぇ林题签,后有董思翁楷书跋。

其图起手作一美人,盖自“扬轻之猗靡起”至“令我忘餐”止为一段,以前竟失之矣。

次作一大鸟,下有神人立于水上屏翳,川后也。

又一楹鼓,一神立而考之,冯夷击鼓也。

后有一女子,女娲也。

又一舟,鱼龙随之,杂文鱼以偕逝也。

又一车驾六龙,六龙齐首也。

图中树皆作芝柄形,舟车皆古制,全类汉石室画像。

后无款,疑出宋人临本,然必有所本,非出臆造耳。

马和之《诗•风》十叶,首《柏舟》,一舟中坐一女子,执纨扇。

后又二女,一执篙岸上,钩叶柳一株。

次“墙有茨”,画一墙蒺莉满之,下有数人仰望作踌蹰态,有不可扫也之势。

三“君子偕老”,画一夫人盛服而立。

次《桑中》,画一水旁有桑。

别有松,上有女萝缘之。

一人立而采撷,又一人采麦,一人采葑。

次《鹑奔》,画一枯木上二鹊,下二鹑。

次《定之方中》,作山下城郭、宫室,人役往来,正在兴作。

山崖上文公与诸臣登眺望之。

次《くぐ》,作一草亭,四女子袖手倚栏而望。

天外彩虹一抹,有莫敢指之态。

次《干旄》,一车驾四马,一人牵一马随之。

一人衣冠与一士对揖,旁有执旌旄及橐者。

次《相鼠》,画一人席地坐而执卷,一手执笔,如有所指示。

前二人拱立,地有一砚二盂。

次《载驰》,画夫人立语,一大夫磬折于前。

后有一人执一物,似旄而无首。

每幅以小篆题诗篇名,末有小隶书“马和之”三字。

又“马和之印”,铁舟道人王士锦跋。

此册的是摹本,然自来著录家皆未见和之《风》。

阮文达《石渠随笔》记学诗堂藏亦无之,则稀见可知。

其衣冠制度虽不及《洛神图》,然绝非漫然落笔者。

祗其车不作一辕,而作二辕,似稍失考。

阮文达谓其全失古制者,实不尽然也。

赵氏一家《墨竹》卷,首子昂,为中峰和尚画竹,偃竹一枝。

次管仲姬,为淑琼作。

次仲穆,老竹一枝。

后有王樨登七跋云:文敏公画竹,如仙坛一帚,闲扫落花。

管夫人如翠袖天寒,亭亭独倚。

待制如珊瑚宝,落魄王孙。

万历戊戌六月廿又五日购得此卷,坐青箱库展阅,王樨登。

往岁在湖州钅夷佛寺西壁,见管画晴竹两竿,孤挺森峭,有首阳二子风概,不谓此媛笔乃有扛鼎力,是日再题。

此琅邪公故物,流转数往,复入吾家。

虽人琴兴感,终不失为王氏青坛,日在并榈树杪,又题。

文敏每画,神来辍以名其子。

此一枝焦墨,似非出仲穆手,当是阿翁捉刀。

次日,松院与家儿无曲同观漫书。

王叔明是魏公外甥,俞子中是外孙,书画并有外家法。

文氏外孙从简,亦善书画,来共欣赏,因与谈及,广长庵主:“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解此,须知书画本来同。

”此承旨公自题其作《古木竹石》诗。

袅袅青竹竿,一锾可得数十个。

余宝此三竿,如石家十尺珊瑚,侍儿在旁,皆为匿笑。

七夕后十五日,余斋饭罢书。

此卷国初为安麓村物,后不知入谁氏。

近归胡石查,又属之濮瓜农矣。

松雪画马小幅,绢本。

一马不施羁的,一圉人牵之。

用笔如其书,上有沈石田七古一篇。

方方壶立轴山水,纸本。

用墨厚染,隙处以云补之,极离奇之观。

上题五古,书用章草,玉池上有明人黄云题。

王叔明《坦斋图》,巨幛。

用墨浓厚,有自书一诗并跋云:坦斋老师出宋纸索画云。

下右方有“慎独清玩”四字。

此画见郁氏《书画记》、汪氏《铁网珊瑚》。

又见一本,亦立轴,纸本。

皴如乱发就梳,纯以笔胜。

较《坦斋图》尤佳。

黄子久《溪山无尽图》卷,纸本。

如人含物,一口巽出,绝无滞机。

后有沈石峰、马扶羲、钱茶山诸跋,乃张玉川藏本。

又见一绢本,后有王觉斯跋,最妙。

王元章《没骨红梅》一巨幅,绢本。

纯以淡墨写干,不加一点,以脂渍梅花,中间借白地作烟横锁之。

章法极奇,无款,止一印章,旁有明人题诗。

《宋元人杂画》一册,无款。

山水多作雪景,花卉以浓墨作圈,如铁线。

徐青藤《花卉》,凡见二册,一卷。

大册最精。

唐子畏《约斋图》卷,绢本。

山作斧劈,绿树浓阴,填塞满幅。

起手作一屋,一人偃坐,旁侍一童。

其笔墨上承宋院体,下开如意馆,所谓北宋也。

后有王履吉书《约斋记》。

沈石田《山水》册,十八叶,绢本。

系仿宋元各家,用笔极细,著色极厚。

有大青绿数开,尤奇。

后但一总款,此盖缩临名迹以备夹袋者。

所见沈画,以此为第一。

又:山水卷,纸本。

水墨乱头粗服,真气弥满。

长几两丈,前有钱鹤滩题“烟飞含露”四隶字。

石田自题云:笔床茶灶绕壶觞,到此欣然百事忘。

自笑频来无俗客,止愁难却是清忙。

池塘听雨烦心静,庭槛迎风醉面凉。

绿树绕垣啼鸟寂,更从何处觅江乡。

后跋云:夏五月望日,偶西山别业雨亭,与圭庵社友观察永思先生小酌,兴馀漫作此卷,并系小诗请教。

弘治丙辰沈周。

后有朱希周、申时行二跋,商邱陈淮审定印。

又:人物轴,绢本。

画高梧之下,芭蕉七本,一叟坐而啜茶。

题云:桐影蕉阴合晚凉,暗泉流玉下银塘。

自烧松火烹双井,要与诗通久涩肠。

文衡山《看云斋图》卷,纸本。

引首隶字自题《看云图》三字,后有自书《看云斋记》。

画系晚年笔,淡著色,勾勒云,脱尽笔墨痕迹。

后有王祥、王履吉、钱磬室跋五段。

又见一长卷,系中年笔,有恽南田跋。

笪江上所藏也。

文氏父子书画合璧卷,纸本。

钱鲁斯题引首曰:“文氏墨妙”。

衡山摹梅道人《山水》一幅,水墨粗笔。

款曰:庚申二月摹梅道人笔。

征明。

长尺馀,高九寸。

次文嘉水墨《山水》,则系命纸略加钩染,后有范允临跋。

仇十洲仿宋人白描《美人按乐图》小立轴,细字款一行,工细绝伦。

陆叔平设色《山水》一幅,系没骨法,景物艳冶而雅澹。

  董思翁《秋林读书图》轴,绢本。

款云:仿黄子久。

陈眉公题云:元宰在长安,以宋人为师。

董巨之外,惟伯驹令穰犹在。

摹拟转学三十年,复返元四家。

正如律师作祖师禅游戏,自在以意生身者也。

陈继儒题于白石樵舍。

又题云:此画即子久复生亦不能辨。

有王鸿绪、陈鸿寿二印。

又:仿赵吴兴《水村图》。

又:仿杨《蒲雪图》,皆立轴,绢幅。

又:金笺《山水》册八叶,内有青绿数叶,尤妙。

有一叶题云:作此意有未竟,明日于阳羡溪头得之。

又:金笺《山水》十幅,册皆水墨,每幅自题五言绝句。

其画云,就纸地染作烟云,满纸生气盎然。

又:大轴水墨《山水》,绢本。

笔墨萧散柔闲,无一滞机。

与其书法相参,树石皆上淡下浓,尤见用墨之妙。

自题云:青溪道中乘快风,仿黄子久笔。

思翁书尤浑融,晚年妙境也。

又:小轴,纸本。

款云:仿北苑法,董元宰。

无印章,下有董孟履收藏印。

陈眉公《墨梅》绢本轴。

题云:连林穷果熟,古井幽花香。

谷口君归处,终朝守草堂。

宿道院,写似元芝词丈正之,继儒。

下方有恽南田跋。

龚半千《山水》十二叶,纸本。

纯用水墨,浑厚凝重。

有一幅浓墨作山,中以墨匡就纸色钩成方坛,望之如有月色。

题云:羽士醮馀山火灭,独留明月守空坛,尤奇绝。

大涤子《墨兰》册,纸本,十四叶,高尺馀。

生气远出,直掩文赵。

前笪江上题《空谷幽香》四大字,对开,有国初诸人题咏,只记有八大山人、江实节二人。

又:《书画》合卷一,纸本。

画长二尺,高六寸,作枯木奇石。

自题云:颜鲁公书,笔力直透纸背;东坡书,转折间不能无铁石之疑。

移手腕作画,当别是一番境界。

不必如经生辈左规右矩,自足千古赏鉴。

清湘苦瓜和尚元济石城之凤游寺。

己未。

后有自书诗二章。

一云:春风吹萝衣,发我西山兴。

手策绿玉杖,著屐蹑山磴。

山光曳青苍,松声引遥听。

采薇拨云根,幽探入修径。

踏歌如有期,岩阴昼而暝。

长啸落晴晖,栖鸟惊复定。

牧竖讶相呼,樵者问名姓。

朝采不供餐,一钵尚悬罄。

贫病是良谋,饥渴保正命。

饮鼠怡于情,巢禽适其性。

忆惜耻粟人,今古称贤圣。

次首为:“春日寄怀郡司马唐载歌先生作楫石城。

”司马情何远,清声到处传。

政成棠树下,禅寄雨花前。

坐对昭亭酒,行吟剡水篇。

遥情正无限,又命石城船。

习战临江甸,艨艟近借筹。

如云看挂席,蔽日厌惊流。

作楫声先合,乘风绩可收。

蚤闻飞诏下,制(原阙一字)倚嘉猷。

桃叶迎舟近,花台傍辔高。

春风时极目,客兴满芳皋。

故郡澄江上,攀辕众庶劳。

酒酣应有思,莺语接回镳。

甲寅夏日,清湘石涛济道人敬亭双塔寺。

烟客《山水》小册,十二叶。

中一叶作点叶柳几满幅。

山水屋宇从柳隙中透露一二,极深远之致。

廉州画册十八幅,纸本。

系仿各家,末幅一总款云:抚古十八番王鉴。

馀幅止有名印,其用笔细静入骨,山树著色分数层,树枝亦细判毫芒。

有何爰叟题签,继又云跋。

又:水墨《山水》卷,纸本。

自题有元之画家止有子昂、子久语。

麓台仿《嘉陵江图》卷,纸本。

长五丈,解索皴全类山樵,著青绿浅色,有自跋一段。

恽寿平《花卉》册十帧,纸本。

首帧《墨梅》,用笔如铁线,花瓣外微以墨晕。

题云:冰鳞断壑想移根,古干倾欹掩荜门。

天地一寒吾与尔,雪窗残月伴黄昏。

杨补之梅花,用笔简洁,洗尽町畦,正如姑射仙人,独立天表,非近世尘凡所能拟议。

二帧《梨》二枝,花瓣用粉极厚,而抚之若无痕。

微以花青罩地,作夜色。

题云:还疑玉树旧歌声,帘卷东风永夜清。

偏是月中容易见,玉栏西畔最分明。

东皋园池月夜观,梨花得句因制图。

三帧著色《千叶桃》,题云:遥想春云玉洞深,一枝疑是美人簪。

红尘笑我无仙骨,纵遇桃花何处寻。

南田寿平。

四帧著色《牡丹》,题云:亭亭红艳露凝寒,三月春光绕碧阑。

只恐春光容易过,一枝传向月中看。

拟北宋徐崇嗣赋色。

五帧《朱藤》,行笔纯任自然,不以章法布置见长,而色形宛肖。

题云:紫霄缨络。

六帧《萱草》,一笔屈曲,写茎自根及梢,嫩如可摘。

向上怒发一花,十许瓣可盈掌大,而望去如有碗许大。

题云:《忘忧图》,南田写生。

七帧《墨荷花》,其叶纯墨点成。

题云:临唐解元墨花,别是高逸一种。

寿平八帧著色《芙蓉》,题云:奇服吾犹在,秋风寄所思。

美人应未远,怅望涉江时。

用没骨法临赵昌本。

九帧著色《菊》,题云:瘦茎叶叶带霜气,繁花片片含秋清。

黄鹅紫凤娇欲舞,金幢玉节纷来迎。

十帧著色《山茶》、墨《水仙》,《山茶》一叶为虫蚀,半破,最入妙。

题云:寒香雪艳,寿平甲子上春苕花馆无古十种,时客荆溪南岳山庄。

又:《群芳谱》大轴,绢本。

如新菊花数十枝,枝各一种,种各一色。

有自跋三段,未及记。

旧为王定九相国物,归蒋兆斋矣。

吴渔山《浔阳琵琶图》卷,纸本,著色。

后有行书《琵琶行》,忘为何人笔矣。

项孔彰《人物》小轴,纸本。

一人携杖行于树石间,以细笔作人,写意作树石,秀韵生动。

八大山人画册,系为问亭将军(博尔都)作者,有问亭跋。

赫澹士(奕)《山水》册,十开,纸本。

系嵩山十景,仿元人著色。

每幅各题景名,如“初阳台”之类,对幅又各题诗。

张瓜田称其山水宗法元人,独开生面,峰岚浑厚,草木华滋,信然。

张文敏《梅花》小帧,纸本。

花凡二枝,占左下角十之三。

题《点绛唇》一阕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梅枝亚。

雪花飞下,浑似江南画。

白璧青钱,欲买春无价。

春归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

款止一“照”字,字大如钱,却占幅十之七。

冬心《墨梅》一巨幅,纸本。

浓皴老干,细缀圆珠,不作寻常画家态。

题“高澹”二隶字,款云:学补之先生,昔邪居士画。

郑板桥《通景竹》六帧屏,平生见板桥以此为第一,有自题诗。

薛生白《兰花》册八叶,纸本。

画以韵致胜,征君诗有云:风晴雨露从君看,一笔何曾似画师。

实副其言。

每幅有印章一,印云:一举供奉,两聘鸿博。

童二树《映月梅》轴,纸本。

染墨作地,以劲直之笔写枝,如其隶书。

长二三尺,竟不作干,亦一奇也。

题诗云:微云净尽月孤明,照澈梅花太瘦生。

独倚寒香深处坐,世间行止此双清。

二树道人。

瑛梦禅扇面十二,山水人物皆笔画工细,近仇十洲,始知此老自有真力量。

平日指画皆应酬耳。

刘文清又临各家书于其背,均英煦斋相国款也。

钱箨石《花卉》大册,八开。

其章法全作大开合,或一枝塞满幅中,或树干一段不见根稍,如自窗中望之。

绝无画史习气,对幅有胡光熊、徐邻哉题。

宋芝山《蓬窗夜话图》卷,纸本。

乃芝山与冯鱼山访孙渊如于江南,夜泊瓜步。

鱼山有诗,宋和之,乃作此图。

一时名士,咸有题咏。

高南阜《山水、花卉》册,纸本。

为西溪君作者,每对幅有自跋,印章甚多,张叔宪题签,髯高墨妙。

李复堂写生册,纸本。

大推蓬中有作炽炭一盆,铁火箸竟尺,挺挺如篆书法。

黄小松水墨《山水》册,纸本。

首叶作群山出云,下有茆屋二间,一人倚楹而观之。

题云:一峰顶稍白,数峰状忽改。

初疑丝引缕,渐若絮蒙彩。

出岫皓茫茫,腾天纷皑皑。

模糊翠半昏,烂漫雨姑待。

终朝遍瀛寰,肤寸信非绐。

山川需晴色,浓阴乃加倍。

得此心眼娱,兀坐吾未悔。

《晚看诸峰出云》。

二叶,平峦两重,下有磐石,二人对坐,一人抱琴。

题云:笙篁冷不闻,琴语夜来歇。

一霎松风吟,泠然天籁发。

《永嘉吹台》。

三叶,纸心画金山一拳,下有二舟近岸,沙柳二株,山上一人,几与浮图埒。

题云:山在水精域,人登员峤巅。

平来雁行乱,深见峭帆悬。

残照瓜洲树,寒灯北固烟。

佛前敲玉磬,惊动蛰龙暝。

《登金山绝顶》。

四叶,小山如笔架形,丛荻中一亭、一室、一舟,题云:谁问霓裳与六么,江头冲晓一停桡。

罗裙酒浣青衫泪,并作浔阳昨夜潮。

五叶,作一横岭,沙中树两排,沙鸥一行拂波而起。

题云:何人掠岸撑单舸,冲起沙鸥雪一行。

六叶,平山远水,柳丝四绕。

平桥再折,荷叶田田,正出水上,一人泛舟。

题云:一片凉波雨淅淅,数茎水草风丝丝。

红衣落尽莲房结,此老苦心谁得知。

七叶,以笔略勾作两屋平列,破笔作乱树,想是梅花。

石阑一抹带月色,此外以墨水染之。

题云:更无人处拓窗看,合算侬渠耐夜寒。

多谢一弦云隙月,却移疏影上阑干。

八叶,右半幅作石矶,下育舣舟,上有亭阁。

题云:《燕子矶守风》。

作意西风劝客停,为君今夜宿寒汀。

转登燕子矶头望,只觉钟山老眼青。

未谷仁兄两正,弟易(此册不真,以其诗存之)。

汤雨生元戎画“梅”,小幅。

纸长三尺馀,用破笔扫梅花数枝,止占幅上左方三之一。

下方题七绝二首,占右下方小半幅。

笔墨寥寥,而士气满纸,去画史不可以道里计。

  事有行之似非政体,而祖宗以来,相沿不废,其中必有故,非浅人所知也。

如崇文门税务之有委员,由来旧矣。

向者奏委四人,堂委十数人;分局十馀处,局十人或二十人,此外挂名尚数十人,皆旗员也。

其初似乎冗滥,光绪十年为某御史揭参,旨命朝邑相国阎文介公察办,遂尽改其制。

奏委改二人,堂委四人,分局各二人,馀尽裁撤。

百年之弊,一举而廓清之,似乎是矣,不知其隐患无穷。

盖京官之贫,满汉同之。

汉京官例有印结费,每月可得数十金,而满京官无之。

故历朝以来,明知此等委员为虚设,然以此为调剂满京官之用,所以抵汉官之印结。

计一岁所养,不下七八百人。

其所征者,亦皆富商大贾之财,而非刻剥小民生计也。

此数百人,每岁人不过分润百金上下。

计一岁国课少入者,不过数万金,而旗员无忧贫之虑。

自改章后,旗员生计大窘。

无才者,号寒啼饥;有才者,别工施设。

迩来土木之役大开,每兴一工,司员累累,其分润更钜于崇文门税务。

而且止供数人。

若委员所得,遂归之吏胥,若辈顿富。

盖名虽云照章核减,而各行家纳税,相延已久,不敢少失。

吏胥之意,苟不如式,则刁难百出。

故税司前,虽告示皇皇,谁敢过问。

于是实惠初未及民,而国本耗矣。

始知前人盖有深意,一味综核者,不能知也。

然推原其本,盖亦有故。

盖崇文门旧无行李之税,故《户部则例》于崇文门税则下无故衣一项。

然而外吏入都,往往有应纳税之物,如绫绸缎布等,岂能尽无之。

关吏熟知其然,亦不能过事盘诘。

于是征私钱以为免税之资者有之,久之习为故常,且忘行李之本无税也,于是虽无货亦征之矣。

且为之定额曰某箱银若干两,收者纳者,视为固然。

且有未至都,先将箱笼改为包裹,而后入者,则曰箱有税而包无税也,已足一笑。

而关役之名海巡,又四出巡逻得之,指为漏税,加倍罚之,此等几乎为暴矣。

监督委员明知其然,置不问。

而外方人入都,则以为深苦,所以有丙戌揭参之举。

遂纷改旧章,旗员生计顿耗。

然而行李无税之旧章,终无过问者。

是揭参及察办之人,皆未曾深悉立法之本意,徒为此泄私愤计耳。

旗员亦不能究所以然,弟知自咎其误,不知皆吏胥家丁误之也。

若司税务者肯裁去家丁一项,少用吏胥数人,何至如是。

  崇文门外板井胡同,有祝姓,人称米祝。

盖自明代巨商,至今家犹殷实,京师素封之最久者,无出其右。

祝氏园向最有名,后改茶肆,今亦毁尽(国初人多有祝家园诗词。

《宸垣志略》谓在先农坛西;《藤阴杂记》谓在安定门西,皆非也。

毛西河诗:挟筝怜小妇,请唱祝家园。

则当时且以入之时调矣)。

  行头吴姓者,其祖名鉴,安徽人。

雍正中,官太医院判。

世宗苦头风,群医束手,鉴一药而愈。

赐之不受。

问所愿,以此业请,许之,子孙遂世其业。

凡各行家纳税,必经吴姓签名,其任在商吏之间,如经纪焉(《医宗金鉴》外科一门,乃鉴纂)。

  太平宫,在东便门内,庙极小。

岁上巳三日,庙市最盛。

盖合修禊、踏青为一事也。

地近河Й,了无市聒。

春波泻绿,Й土铺红。

百戏竞陈,大堤入曲。

衣香人影,摇春风,凡三里馀。

余与续耻庵游此,辄叹曰:一幅活《清明上河图》也。

按:查昌业诗有云:正是兰亭修禊节,好看曲水丽人行。

金梁风景真如画,不枉元宫号太平。

国初已然矣。

  花儿市大街,在崇文门外大街东。

每月逢四日有市,日用及农器为多,来者多乡人。

其北四条胡同,则皆闺阁妆饰所须。

翠羽明,假花义髻之属,累累肆间。

  尝见国初人尺牍十数册,多与潘次耕者。

首册即顾亭林,内一札云:吴门之行,想已回府。

弟在兖州所寄之札,曾入览否?弟以三月二十九日入都,寓在珠市口东冰窖胡同三官庙中。

此来全无名利之图,所求者读古人书,友天下士而已。

孙退谷先生,当世之通经好学者,而其家藏书甚多,近乃出以相示。

如唐陆淳《春秋纂例》、宋刘敞《春秋权衡意林》之类,皆生平所未见。

思欲抄写以去,而苦于独力之难成也。

弟少时博奕玩好,全不关心。

在同学中,颇不为自弃。

而中更患难,晚阅征途,今且白首而无闻若此,况他人乎。

进德修业,欲及时也。

愿兄之以此自勉,而并以训子弟之从事于斯文者。

胎簪、天谷、力臣诸兄,并为致念。

弟在京过夏,至秋或附回空之便而南,未可知也。

容再报。

起田三兄。

弟炎武顿首。

此书可共观之。

又一札云:本拟春末至淮,不意忽有即墨黄姜一事,几起大狱以祸天下(事具与都门大老书中,在力臣函内)。

身在京师,只身赴济,径自投到,羁禁两月。

今五月十九日抚院亲审,先唤案内即墨县年老者四五人保识,黄御史曾已剃头口供。

次辨《忠节录》,即沈天甫所首。

《启桢集》书中有宁人字,无顾姓。

又不在黄御史传内。

惟问姜元衡要顾宁人辑书实证,供系传闻,又诘传言之人,无以对。

又扳即墨老诸生杜廷交(此人从不识面。

)为证,又展转供出所从得书之人,为莱阳孙荣之,乃历年在南行骗之人,今并行提去矣。

虽南冠未税,而是非已定,不惟区区一身得以保全,而并为士类造无穷之福。

上台淑问之明,众君子孚号之助,真足令人感激。

而贾彪所云:吾不西行,大祸不解者,庶足以见谅于同学之友也。

兹者来,聊述大概,以慰悬注。

起田三兄。

弟炎武顿首。

皆可,六月初一日。

按:起田,名王略,淮安山阳人,次耕之外舅也。

二书皆可考亭林事迹,且其住冰窖胡同三官庙亦不见他书,故录之。

可补年谱之缺。

  湖南会馆,在崇文门外。

曾文正公晚年入都曾居之。

己巳于此祝寿,致有题诗于门以讥之者。

按:公平生所长,在于知人善任,以收久远之效。

而于交涉事绝非所能。

盖公尚有嘉道以前人气象,不屑与外人交接。

及临事而仓皇应之,所以全失节度。

时先君在江南,已料公必不能胜此任矣。

然公之所不可及,尤在深识大体。

江南甫平,即撤兵讲求吏治,兴复典礼。

大乱十二年,一旦平定,即能使民不知兵,一归承平之旧,洵非他人所能及。

尝读《节制四省疏》云:现在诸道出师,将帅联翩,权位太重。

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兼防他日外重内轻之渐。

其语实能见及后日之弊。

使公不死而入军机,必能取已失之柄,还之朝廷,决不致成今日之势也。

继公督两江者,为马端敏公(新贻),承文正之后,威望不及文正,而吏治过之。

时丁雨生(日昌)为苏抚,与公协力整顿,陋规悉裁,改为办公经费。

以地之肥瘠为等差,于是州县不甚累,而道府之用亦足。

又如保甲、恤嫠、育婴,次弟修举,江南政治,以此际为称首。

惜乎敷政未终,而有被刺一事也。

  然而彼时督抚称首者,尤以川督骆文忠(秉章)为最。

不矜才,不使气,粥粥若无能者。

对僚属默无一语,而其人之贤否,烛若然犀。

方石达开之走贵州也,实志在两川。

公讠ぁ知,阴为之备,外则镇静如平日。

未几,石兵渐近,川人始惊。

将军两司皆不知所为,走谒公,公辞以疾。

时崇文勤为将军,不待通,直入卧内见之。

公固无恙,崇责以玩寇。

公曰:寇为谁?余胡弗闻!崇曰:石达开已入境矣。

公曰:吾以为何巨寇,张皇乃尔!若石达开,不十日致麾下矣。

崇怪其太易,公嘱以勿恐。

后果十日而达开被擒。

盖公夙稔石逆用兵,以大军当之必不胜。

伏兵于隘以待之,而檄土司助剿。

石过一隘,则截杀数十百人。

蜀道山险,处处可伏。

以逸待劳,每战必胜。

如是者数日,而石党渐尽。

欲进不可,欲退不能。

正犹豫间,大军猝集,一战擒之。

及公之卒,蜀人为之罢市持服,官府禁之不能止。

平生俸入,悉以济人。

典衣以给朝夕,至不能具便服,但衣弊羊裘以视事。

死后箧中止质券数纸,钱数千而已。

  方文忠之开府湖南也。

左文襄以孝廉依其幕下,政事一任之,致有“帮办湖南巡抚左”之谤。

有总兵得罪,将入之弹章,乞恩于文忠。

文忠曰:非我不可,左师爷不可耳。

乞于文襄,文襄持之甚力。

某遂飞章腾谤于京师,奉有严拿劣幕之旨。

令官文恭公查办,官遂檄文忠索劣幕。

时文襄已偕计北上,胡文忠公闻之,亟遣人追之。

及于长新店,乃挟之返。

于是曾、胡、骆交章荐其可大用,始奉以四品卿衔帮办军务之旨,文恭乃向文襄谢过焉。

文襄晚入枢廷,锐欲有为,以禁不得施而出督江南。

甲申再入都,志在选练旗兵,乃不久又出督兵于闽,遂以不返。

然自公施设观之,在闽立船厂,在江南练水军。

其志极远大,非苟安者比也,惜未竟其用耳。

  光绪初元,言官最盛。

上自朝政之阙,下及官方之邪,微及闾阎之困,无不朝闻事目,夕达封章。

公会至戒偶语,官师相规,动以恐登白简为戒。

及甲申,其力遂足以摇动枢臣,亦盛极而亢,亢极将悔之机也。

逮夫钧衡既改,谏权亦终。

朝议以言臣嚣竞之风,恐致成阻挠之患。

不得不力为摧抑,以牿童牛,维持数年,风始少戢。

然甲午议和,仍有争谏。

至庚子用兵,音响殆绝。

  ●卷七 #

  ◎外城西 #

  先农坛,居永定门内之西。

周回六里,缭以周垣。

岁三月上亥,上率王公九卿躬耕。

彩旗轻,仰纷于五云;乐句徐敲,乐丰穰于万姓,礼乐皆寓稼穑艰难之意。

旧制设彩棚于田上。

乾隆二十三年上谕:亩所重劭农,黛耜、青箱、畚锸、蓑笠,咸寓知民疾苦之意。

而设棚悬彩以芘风雨,义无取焉。

吾民凉雨犁而赤日耘,虽衤发衤之尚艰,岂炎湿之能避。

且片时用而过期彻,所费不啻数百金,是中人数十家之产也,其饬除之。

此后遂为定例。

又:耕之乐,不同他典所用,有腰鼓、拍板。

所歌皆御制禾词。

每歌一句,偃旗一次。

上四推毕,诸王及诸臣始耕。

余备员水部,曾敬瞻焉。

  又按:顺治十年,定于仲春亥日祭先农。后改为三月亥日,以六壬亥为天仓也。往时以祈谷时祭,不燔柴。顺治十七年定用燔柴礼。

  先农坛之西,野水弥漫,荻花萧瑟。

四时一致,如在江湖,过之者辄生遐思。

光绪甲午四月,忽相惊水中有物,声如牛而不见其形,民庶骇然。

讹言日起,逐日往观近万人,大京兆出示禁之不止,时常雩期近,乘舆将临。

执金吾恐致获戾,签兵捉怪。

戈戟如林,日伺水上。

由是观者益众,或且设茶肆以侔厚利。

兵役入水搜捕,或云声于东则东之,或云声于南则南之,茫如捕风,了无所得。

如是者经月乃罢。

而所谓荻苇,皆僧产也。

至是均作琅邪之稻。

或曰此鼓妖也,是年遂有辽东之役。

边警日亟,士大夫去者甚多,西南城为尤甚。

迨庚子之乱,而全城蹂践几遍,亦妖由人兴欤?抑洪范五行之说,信有之乎。

  野凫潭,在先农坛西。

积水弥然,与东城鱼藻池等。

其北为龙泉寺,又称龙树院。

有龙爪槐一株,院以此名,久枯,僧人补种一小株。

院有二楼,东楼为满洲高士炳半聋所筑。

炳故家子,以不治生而中落,亦不复仕进。

筑此楼居之,贫至不能晨炊。

日惟作书评画,相访者多不接纳。

有音闻远、图牧山之风,亦近代一畸人也。

吾友毓赞臣(俊)曾葬山左诗人王公玉于寺后,种杏花十馀株。

张叔宪篆书:山左诗人王公玉之墓。

刻石竖墓前,赞臣为作铭刻于后,又近代一畸事也。

  陶然亭,在潭之南,又名江亭,江郎中藻所建,自来题咏众矣。

宣南士夫宴游屡集,字内无不知有此亭者。

其荒率之致,外城不及万柳堂;渺弥之势,内城不及积水潭,徒以地近宣南,举趾可及,故吟啸遂多耳。

  崇效寺,俗名枣花寺,花事最盛。

昔,国初以枣花名。

乾隆中以丁香名,今则以牡丹名。

而《青松红杏》卷子,题者已如牛腰。

相传僧拙庵本明末逃将,祝发于盘山,此图感松山杏山之败而作也。

其图画一老僧趺坐,上则松荫云垂,下则杏英霞艳。

首有王象晋序,后题以竹、渔洋冠其首,续题者几千人,亦大观也。

然而金貂共狗尾偕陈,玉楮与败叶参见。

甚至有妄人,将己名与古人夹写,真为不识好恶之尤。

曾有某君题诗于匣以止之,亦无人肯顾也。

又一卷为《训鸡图》,画一僧抱鸡而坐,别有猫犬在地,不解何意?禅堂中王觉斯书“静观”二字尚在,杨忠愍“无尘别境”额则不可问矣。

又有唐王仲堪墓志石刻、翁覃溪《丁香花》诗石刻。

  法源寺,即古悯忠寺。

悯忠台尚存,高阁及双浮屠已不可考。

西廊嵌唐《宝塔颂》石刻。

僧院中牡丹殊盛,高三尺馀。

青桐二株,过屋檐。

城南隙地,最多古园。

国初尚存封氏园、剌梅园、王氏怡园、徐氏碧山堂、赵氏寄园、某氏众春园,皆昔日名流燕赏,骚客盘桓之所。

今不过二百年,已如阿房、金谷,不可复问。

而宣南士夫亦无复经营之力矣。

  查初白诗云:才了歌场便卖灯,三条五剧一层层。

东华旧市名空在,灵宫前另结棚。

此国初事也。

盖内城分住八旗,将灯市移于灵宫前,后又移于琉璃厂。

今此两处皆无灯。

鬻灯者在廊房头条胡同,然止日间有之,不复放灯于夜。

  般若寺,在故衣市,南省公车、计吏多寓此。

壬辰之春,濮柚生(文曦)从南入都寓此,余往访之,与作竟日谈。

游心域外之观,几如读《山海经》、《博物志》,怪怪奇奇,不可名状。

如云:山移,在古以为大异。

而滇省屡见之,不以为异。

有人家居于山巅,门临大溪。

一日启户,溪水忽失,寻之则在山后。

以为水之改流,察之则溪旁景物依然,而山下地势全非,则山移而溪未改也。

又有人家居于小山之上,一日觉地微动,久之则山移故处矣。

然移甚缓,一日才数十丈,半月后移过一溪,为一大山所阻而止,遂不动。

柚生亲见之。

又有某土司能变虎者,柚生亦亲见之。

问其变之故,彼云:亦不自知,但祖父以来,相传如是。

至期则变,变过复常。

虽知其苦,无术脱解。

月凡三变,上旬为虎,中旬为驴,下旬为犬。

方其为虎,百姓闭户;乃其为驴,家具草料于门外;其为犬也,不复顾之。

余闻而笑曰:此不足奇,余见甚多。

今之县令方见上司则为犬,对同寮则为驴,虐百姓则为虎。

而且一日三变,何须一月。

柚生时方以大令待选,亦为胡卢。

  渔洋老人曾住保安寺街,故邵青门与渔洋书云:奉别将十年,回忆寓保安寺街,踏月敲门,诸君箕坐桐阴下,清谈竟夕,恍然如隔世事。

又自叙:己未客都门,寓保安寺街。

与阮亭先生衡宇相对,愚山先生相去数十武,陆冰修仅隔一墙。

偶一相思,率尔造访,都不作宾主礼。

其年寓稍远,隔日辄相见。

常月夜偕诸君扣阮亭门,坐梧树下茗碗清谈达曙。

愚山《赠行诗》有云:踏月夜敲门,贻诗朝满扇,是也。

渔洋又有屋在琉璃厂夹道,孙丹五有诗吊之云:诗人老去迹犹存,古屋藤花认旧门。

我爱绿杨红树句,月明惆怅海王村。

盖屋有藤花,先生手植也。

  同治以后,老辈崇尚风雅者,以潘文勤公(祖荫)为一代龙门,居在米市胡同际会堂之对门,以提唱奖拔为己任。

闻一才士,亟收罗门下,礼节先施,人以及门为荣。

兼京兆尹,最关心民瘼。

屡年大水,延绅士放振,不假官吏之手,民不知灾。

卒后,日有奠于门者,竟不知为谁何氏也。

俸入皆以购鼎彝书籍,及殁不名一钱。

所刻《功顺堂》、《滂喜斋》丛书,士林宝之。

己丑乡试后,余谒公于私第,蒙奖诩备至,以后起之秀见励,且赐以《功顺堂》、《滂喜斋》各一部,吉金拓本各种。

自云:十一吕阝钟,尤为醉心之品。

子学篆书,不可不细玩也。

  烂面胡同有接叶亭,国初汤西崖少宰居焉,查他山有诗。至乾隆中尚知其处,见法时帆诗集。今久迷处所,张叔宪自名其居为接叶亭,然非故趾也。

  李南涧(文藻)有《琉璃厂书肆记》,叙次甚详,曰:琉璃厂因琉璃瓦窑为名,东西可二里许。

未入厂东门,路北一铺曰声遥堂,皆残破不完之书。

馀从其中买数种,适有《广东新语》,或选思平之兆也。

入门为嵩□堂唐氏、名盛堂李氏,皆路北。

又西为带草堂郑氏、同升阁李氏,皆路南。

又西而路北者,有宗圣堂曾氏、圣经堂李氏、聚秀堂曾氏,路南者有二酉堂、文锦堂、文绘堂、宝田堂、京兆堂、荣锦堂、经腴堂,皆李氏。

宏文堂郑氏、英华堂徐氏、文茂堂傅氏、聚星堂曾氏、瑞云堂周氏,其先后次第,忆或不真,而在南在北则无误也。

或曰二酉堂自前明即有之,谓之老二酉。

而其略有旧书者,惟京兆、积秀二家,馀皆新书,而其装潢,纸不佳而册薄。

又西而南,转沙土园北口路西,有文粹堂金氏。

肆贾谢姓,苏州人,颇深于书。

余所购钞本如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芦蒲笔记》、《麈史》、《寓简乾坤清气》、《滏水集》、《吕敬夫诗集》、《段氏二妙集》、《礼学汇编》、《建炎复辟记》、《贡南湖集》、《月屋漫稿》、《王光庵集》、《焦氏经籍》之属;刻本如《长安志》、《鸡肋集》、《胡云峰集》、《黄稼翁集》、《江湖长翁集》、《唐眉山集》之属,皆于此肆。

又北转至正街,为文华堂徐氏在路南,而桥东之肆尽此矣。

桥居厂中间,北与窑相对。

桥以东街狭,多参以卖眼镜、烟筒、日用杂物。

桥以西街阔,书肆外,惟古董店及卖法帖、裱字画、雕印章、包写书禀、刻板镌碑耳。

近桥左右,则补牙、补唇、补眼及售房中之药者。

遇廷试,进场之具如试笔、卷岱、墨壶、镇纸、弓棚、叠褥备列焉。

桥西卖书者才七家,先月楼李氏在路南,多内板书。

又西为宝名堂周氏,在路北,本卖仕籍及律例、路程记,忽购得果府书二千馀套,列架而陈之。

其书装潢精丽,俱钤图记。

余于此得梁寅《元史略》、《揭文安集》、《读史方舆纪要》等书,皆钞本。

《自警编》半部,《温公书仪》一部,皆宋椠本。

又方望溪原稿,往往有之。

又有钞本《册府元龟》及明宪宗等《实录》。

又西为瑞锦堂,亦周氏,在路南,亦多旧书。

其地即老韦之旧肆,本名鉴古堂。

八年前,韦氏书甚多。

又阳人董姓,同卖法帖其中。

吾友赵六吉精于法帖,亦来此,遂客没,其榇至今未归。

又西为焕文堂,亦周氏。

又西为五柳居陶氏,在路北,近来始开,而旧书甚多。

与文粹堂皆每年购书于苏州,载船而来。

五柳多璜川吴氏藏书,嘉定钱先生云:即吴企晋舍人家物也。

其诸弟析产,所得书遂不能守。

又西为延庆堂刘氏,在路北。

其肆贾即老韦,前开鉴古堂者也,近来不能购书于江南矣。

夏间从内城买书数十部,每部有楝亭曹印,其上又有长白敷槎氏堇斋昌龄图书记,盖本曹氏而归于昌龄者。

昌龄官至学士,楝亭之甥也。

楝亭掌织造、盐政十馀年,竭力以事铅椠。

又交于朱竹,曝书亭之书,楝亭皆钞有副本。

以予所见,如石刻铺叙宋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太平寰宇记》、《春秋经传阙疑》、《三朝北盟会编》、《后汉书年表》、《崇祯长编》诸书,皆钞本。

魏鹤山《毛诗要义》、《楼攻愧文集》诸书,皆宋椠本,馀不可尽数。

韦颇晓事,而好持高价。

查编修莹、李检讨铎日游其中。

数年前予房师纪晓岚先生买其书,日费数千金。

书肆中之晓事者,惟五柳之陶,文粹之谢及韦也。

韦,湖州人;陶、谢皆苏州人。

其馀不著何许人者,皆江西金溪人也。

正阳门东打磨厂,亦有书肆数家。

尽金溪人,卖新书者也。

内城隆福诸寺,遇会期多有卖书者,谓之赶庙。

散帙满地,往往不全而价低。

朱少卿豫堂日使子弟物色之。

积数十年,蓄数十万卷,皆由不全而至于全。

盖不全者多是人家奴婢窃出之物,其全者固在日日待之而自至矣。

吾友周书昌,遇不全者亦好买之。

书昌尝见吴才老《韵补》为他人买去,怏怏不快。

老韦云:邵子湘《韵略》已尽采之。

书昌取视之,果然。

老韦又尝劝书昌读魏鹤山《古今考》,以为宋人深于经学无如鹤山,惜其罕行于世,世多不知采用,书昌亦心折其言。

韦年七十馀矣,面瘦如柴,竟日奔走朝绅之门。

朝绅好书者,韦一见,谂其好何等书。

或经济、或词章、或掌故,能各投所好,得重值,而少减辄不肯售,人亦多恨之。

余好书几与书昌同,不及书昌能读耳。

朝食后即至厂,手翻至晡,或典衣买之。

而积秀堂有杨万里、洪盘洲二集钞本,索钱三十千,庋数日仍还之,而不能释于念也。

延庆刘,项生大瘤,人呼之刘噶哒。

又西为博古堂李氏,在路南。

其西为厂西门,门外无鬻书者。

按:李氏所称各肆,今惟老二酉仍在,馀尽易名矣。

所列各旧书,今皆不可得。

有得之者,价且十倍。

咸丰庚申以后,人家旧书多散出市上,人无买者。

故直极贱,宋椠亦多。

同治初元以后,乃渐贵,然收者终少。

至光绪初,承平已久,士夫以风雅相尚,书乃大贵。

于时南皮张孝达学使有《书目答问》之作,学者按图索骏,贾人饰椟卖珠。

于是纸贵洛阳,声蜚日下,士夫踪迹,半在海王村矣。

然其价亦不一,宋椠本计叶酬直,每叶三五钱。

殿板以册计,每册一二两。

康、乾旧板,每册五六钱。

然如孙、钱、黄、顾诸丛书,价亦不下殿板也。

此外新刻诸书,则视纸板之精粗,道途之远近以索直。

大抵真字板较宋字赢十之三,连泗纸较竹纸亦赢十之三,道途之远较近者又赢十之三,于是同一新板,有倍价者矣。

  内城书肆均在隆福寺,旧有三槐堂、同立堂、宝书堂、天绘阁四家。

同治中,同立堂歇业;光绪中,天绘阁改聚珍堂,今止此三家。

三槐向多旧书,售主亦多,近则迥不如前。

而“宝书”、“聚珍”二家,颇能争胜,然迩来旧书有甘井先竭之叹。

价日增而益无觅处,内外城所通行者,新书而已。

  后铁厂义学,相传为张文敏公(照)之故居,余友人王逸珊(宝田)居此。

逸珊欲倩余补书“法华庵”额,未果而移去。

逸珊初居东城镇江胡同,终日座上客满。

余一日偕续耻庵往访之,值李雨苍参赞(云霖)、郑东甫比部(杲)先在。

逸珊留饮酒间,雨苍先生谈楚军旧事,有如读杜老《北征》,使人神往。

余赋《七古》记之云:人生快意殊难必,胜侣相逢便超逸。

座中宾客皆岳岳,论诗说剑俱第一。

王公高议欺论衡,郑君说经言。

耻庵平日最蕴藉,酒馀意态殊纵横。

座中更有河东守,杀贼人称好身手。

李广归来竟不侯,真卿老去仍糊口。

方今时事须欧韩,庙堂正赖诸公安。

奈何高会但置酒,苍生望子抒艰难。

街鼓ヨヨ动归骑,犹恨雄谈未申意。

愿君勿忘此宵欢,他时应入城东记。

诗不足道,此会不可不志。

  雨苍云:李文恭公(星沅)之为钦差大臣,曾遇曾文正公于逆旅。

时寇方起,殊以为忧,谈之竟夜。

明日李公临去,按曾公于坐而拜之曰:吾视天下人,惟君真能办贼。

星沅老矣,无足言者。

此一拜所以寄此任于子也。

此雨苍亲闻曾公言之。

  雨苍又言:英果敏公(翰)之令庐江,吴武壮公(长庆)方以末弁为果敏所器,倚之如左右手。

时刘壮肃(铭传)、张勇烈(树声)各结团自保。

武壮偶与之有违言,互斗而败,被获。

乃缚武壮于柱。

果敏遣人往,二公不可。

曰:必县令亲拜于吾门而后释之。

所遣人难之,以告果敏。

果敏遂如其言,始得释。

未几果敏氵存擢臬藩,众始大惧,果敏竟不问。

然武壮终身执弟子礼,果敏身后,岁时馈问不绝。

  雨苍又言:官文恭公(文)之督两湖也,人皆疑其百无一长。

及克复金陵,以功封伯,人且谓由曾侯让功。

不知非也。

文恭之功,不在雄长三军,而在牢笼百态。

此即萧何之功在张良、韩信上也。

公为总督,胡文忠为巡抚,胡心轻之,事多不商酌而径行,公亦不问。

或公所用人,至登之白简,公仍不问。

幕下士皆为不平,咸请劾胡所用人以报之,公力持不可。

胡军于外,以军火不继,遣人持令箭至督辕坐索。

幕中皆怒曰:彼无礼至此,即公不怒,我辈亦觉无颜。

拟折请入奏,公晓之曰:诸君若提一军而御寇,能如胡某乎?曰:不能。

即我出而剿寇,能如胡某乎?曰:亦似不能。

曰:我辈之才皆不及彼,而彼身历行间,独任其劳,我辈安享其逸,所愧已多矣。

且湖省大吏,惟我与彼,我无彼不能御敌,彼无我不能筹饷,若以细故介怀,国事谁为任之,诸君休矣。

后文忠闻之,深悔所为,躬诣请罪。

公与之约为兄弟,从此楚军不可动矣。

  雨苍先生,汉军正蓝旗人。

世居盘山,所谓盘山李氏也。

少以诸生,慷慨好奇节,走数千里谒曾文正于湖南。

值文正他出,雨苍见其公子。

公子见其衣敝而风尘满面,误以为役也,有慢色。

雨苍直前殴之曰:而父礼士闻天下,而乃慢士如此。

公子谢之始已。

文正归奇之,留之幕下,授以一军。

荐至参赞大臣,以回疆失事,罢任。

晚年生计窘甚,病风痹,依逸珊以居。

  《分甘馀话》云:昔在郎署,与公<甬戈>、苕文辈,无旬日不过从倡和,计甫草亦与焉。

公<甬戈>改吏部,例应关防。

一日,计诣之,阍者弗为通。

计退而献诗曰:隔墙空望马缨花。

公<甬戈>寓邸有夜合一株,最高大,花时常集饮于此,故云,长安传以为笑。

按:今日吏、兵二部郎官回避之例,已成具文,然其弊端,初不在此。

  梁文庄公(诗正)居正阳门外杨梅竹斜街内。

“清勤堂”,赐额也。

堂左有味经斋,隔墙葡萄累累,其斋因以青乳名之。

终日庭户萧然,自诸司画诺外,更无停辙。

见《湖海诗传》小传。

按:国初长官画诺,皆在公署,以其无日不入曹也。

自乾隆以后,重臣兼职者多,遂不恒入署。

而阅折判牍,移于私宅。

且事繁,私宅亦不得见。

往往追逐竟日,司官以为苦事。

以余所见,惟先师潘文勤公私宅不画诺,尚有古风。

  符右鲁户部(曾)所居韩家潭。

床帏之外,书签画卷,茗碗香垆,列置左右。

几案无纤尘,四时长供名花数盎。

王述庵笑谓之曰:入君燕寝,已如在断桥篱落间,使人不复忆西子湖矣。

其雅洁萧澹,非东华软红尘土中人所能企也。

  周立崖大理(于理)所居听雨楼,在绳匠胡同,为明严介溪别墅。

国初徐健庵尚书居之,继归于溧阳史文靖公。

其后分为数区,毕秋帆得之,为宴会觞咏之地。

秋帆出为观察,遂归大理。

按:今此居尚存,历为要津所据,诚宣南第一大宅。

  翁覃溪先生故居在保安寺街,钱梅溪谓:登其堂,图书文籍,插架琳琅,如入万花谷中,令人心摇目眩,而无暇谈论也。

按:先生后人不振,家业凋零,今已无绳武者矣。

  管韫山先生(世铭)以时文名一世,然公学不止时文也。

近其乡人刻公诗、古文若干卷,皆有物之言,足以传世。

公为伯祖恭慎公业师,余家存公行述,尚是公子学洛所定。

今所刻公集亦有行述,乃出公孙删节,非原文也。

中有一段,尤未可删。

今节载之云:一生雅好制艺文字,通籍后犹时时为之。

多读书,得间及抒写怀抱之作。

尝自论:吾艰于场屋,又教人为举子业。

故文字颇事皇,其不逮先正大家,或当以此。

至精深雄健,切近谛当,自觉并时无两。

谓《后汉书》最利时文,《文心雕龙》作文体例大备,宜熟复。

此皆府君文字心得处。

又曰:每日不阅古书数寸,不得妄诩下帏。

读书多则义理日出,境界日开。

沉潜既久,但一含毫落墨,清言名理,自然辐辏。

因题立格,自然成章,其乐殆不能喻诸人也。

用古当得其精意,非掇拾成语作钞胥可了。

汝文勿轻示人,吾少作仅有存者。

斯事与年俱进,毋自满假为有识者笑。

亻暴值圆明园,四日始得休沐。

就正之文,积案头常数寸。

虽应酬杂Ш,笔札纷烦,必先阅竟然后他及。

吾母或尚有家事待商榷,而府君高吟不顾也。

吾母每谓:何太自苦。

府君曰:此吾数日来片刻乐境,何云苦耶!

  朱竹君文正兄弟,一享高名,一跻显仕;一跌宕,一谨严,极似宋之郊、祁兄弟二人,遂开乾、嘉以下南北二派学术。

至今所衍犹其绪馀,亦奇矣。

方竹君先生请开四库馆,刘文正力持不可,于文襄力争行之。

在当时不解文正之意,即后人亦以为疑。

不知本朝学术之歧,实四库馆阶之厉。

直至咸丰间,遂有天下不乱于粤匪,而乱于汉学之说。

至今学术益歧,始叹文正所见之远。

盖明代学术歧于议大礼,本朝学术歧于开四库馆也。

  大兴黄氏弟兄,亦并茂一时。学业比朱氏为纯,爱才下士则相类。昆圃先生刻《水经》、《文心雕龙》尚为世宝,惜其诗文竟无重刻者。

  相传袁随园初入翰苑,尹文端为之推毂,名誉极盛,袁亦目无馀子。

一日偶他出,有客来访,不言名姓,阍人以他出辞。

明日又至,袁颇疑之,令阍再辞。

且问客欲何为?阍如教。

客云:无他,有故事数条,欲请教耳。

既主人娄不在,烦汝代达可耳。

出一册,约三日期。

袁视之,凡百二十事,所知者不二十事。

急谒文端,文端所知亦略相等。

折简招诸词林明日会于院署,出册示之。

极众人所知,尚不及半。

计无所出,检《图书集成》求之,尽两日之力,止得百许条。

尚缺数事,乃以意附会足之。

将别矣,文端曰:未也。

以彼一人之力,使我辈仆仆两日,宁无以报之。

乃共翻《图书集成》,亦捃百二十事,俾袁怀之归。

明日客至,袁仍托辞他出,令阍人以册呈。

客视册无他语,但将附会数事摘出其误。

阍人徐呈别册,客展册熟视,顾阍索笔研,运笔如风,满注于册,无遗者。

袁以呈文端,文端大骇,然卒不得姓名。

但据阍人聆其语音,是山左人。

文端乃遍访于山左士夫。

久之,始知为衍圣公之甥,幼育于公邸,《图书集成》凡七过目矣。

  相传岳威信公(钟琪)居京师,怡贤亲王折节下交,恒往来过从。

一日,岳公以忌之者多,不克保身为忧。

王遂于奏对之暇,代为陈之,岳公不知也。

上曰:既如是,可令其改入旗籍,当无敢摇之者。

然汝私往商之,勿云朕意。

王既至,与威信久谈,终不言而去。

上问之,王对曰:观钟琪意,似不愿也。

上曰:若尔,则勿庸。

然岳公始终不知,此盖岳氏子孙所传,或者疑其未审,姑志之云尔。

江忠烈公(忠源)初以公车入京,馆曾文正公寓中。

既下弟,日事邪斜游,赀罄不能归,同寓客多避之。

文正劝之归,且为办装。

江感其高义,明日遂不别而行。

文正知之,亟命驾追之。

及之于长新店,则江方午饣。

公慰之曰:以君之才,他日不愁无所遇。

但有亲在堂,此归殊难为怀。

出百金为赆,请归为饔餐费。

公拜受之。

文正遂返,至邸巳薄暮,宾客争问所往。

公曰:追饯江岷樵耳。

客皆惊而不信。

公曰:岷樵必以忠节名天下,诸君非其伦,异日当自知之。

众为怃然。

  咸丰中僧心泉居松筠庵,善鉴别书画,厂肆贾人多就正焉。

世遂传其能以鼻嗅手扪而知,未知信否。

何子贞、张石州皆与之往来。

石州之刻杨忠愍《谏草》,延张受之于杭州寓庵中,心泉亦为之助役。

及刻成,受之遂卒于庵。

诸人资助还其丧,子贞为之书墓志,今与《谏草》皆嵌庵壁。

子贞又篆“谏草堂”额,庵中有刘石庵先生书碑,最佳。

  都中国手,向推僧秋航为巨擘。年九十馀,以奕为日课。自僧卒,都中遂无国手。

  大兴才女胡慎仪、胡慎容姊妹,皆以诗名。

慎仪尤善,早寡。

未几,子亦卒。

遂受聘为闺阁师,历四十年,女弟子至二十馀人。

晚号鉴湖散人,著有《石兰诗钞》。

其女名思慧,字睿之,为侍郎刘秉恬室,诗亦能传家学,著《绣馀吟》。

  光绪初,京师有陈寅生之刻铜,周乐元之画鼻烟壶,均称绝技。

陈之刻铜,用刀如笔。

入铜极深,而底如仰瓦。

所刻墨盒、镇纸之属,每件需润资数金。

周之烟壶画,于玻璃之里面,山水、花果仿名人卷册,极棘猴贯虱之巧。

周年不永,一生所画不及百枚。

殁未几,一枚已直数十金。

  自国初罢灯市,而岁朝之游攵集于厂甸。

其地在琉璃厂之中,窑厂大门外,百货竞陈,香车栉比。

自初二日至十六日,凡半月。

午前游人已集,而勾阑中人辄于此炫客,必竟日始归。

荡子辈络驿车前,至夹毂问君家,亦所弗禁。

门东有吕祖祠,烧香者尤众。

晚归必于车畔插相生纸蝶,以及串鼓,或连至二三十枚。

或以山查穿为糖壶卢,亦数十,以为游帜。

明日往,又如之。

  近来厂肆之习,凡物之时愈近者,直愈昂。

如四王吴恽之画,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册有至千金者。

古人惟元四家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帧数十金,卷册百馀金。

宋之马、夏视此,董、巨稍昂,亦仅视四王而已。

书则最贵成邸及张天瓶,一联三四十金,一帧逾百金,卷册屏条倍之。

刘文清、王梦楼少次,翁苏斋、铁梅庵又少次,陈玉方、李春湖、何子贞又次,陈香泉、汪退谷、何义门、姜西溟贵于南而贱于北。

宋之四家最昂,然亦仅倍成邸,松雪次之,思白正书次之,然亦不及成、张。

行书则不及刘、王。

若衡山、希哲、履吉、觉斯等,诸自郐此,皆时下赏鉴,而贾人随之。

至于瓷器,康熙十倍宣、成,雍、乾又倍康熙,而道光之“慎德堂”一瓶,至数百金。

又有“古月轩”一种,以料石为胎,画折枝花卉,绝无巨者。

瓶高三寸,索直五百金,真瓷妖矣。

因忆《野获编》云:玩好之物,以古为贵。

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

盖北宋以雕漆名,今已不可多得。

而三代尊彝法物,又日少一日。

五代迄宋,所谓柴、汝、官、哥、定诸窑,尤脆易损。

故以近出者当之。

又云:沈、唐之画,上等荆、关。

文、祝之书,上参苏、米。

则明人已有此风,然不过方驾古人耳。

未如今之超乘而上也。

  厂肆之习,寻常之物,有数人出价则其直顿增。

往往有数人争购一物,终不能得,别有好事者出重价得之。

亦有众人共争,贾人居奇不售,遂终不售者。

亦有买者明知不直,而故增其声价,以博具眼者。

大抵士夫与贾人中分其权,而互为胜负。

  京师士夫好藏金石,旧本日贵。

看法亦各有诀,如某碑以某字完为某时拓,某帖以某处不断为最初本,价之轩轾因之。

然黠贾亦即因而作伪,大抵此事须以神遇,未可存舟剑之见也。

  炸子桥迤东路南松筠庵,为明杨忠愍故居,至今恒寓名流。

光绪戊子彭刚直公曾寓,画梅花刻石于壁。

公一生不肯居方面之任,但以钦差大臣终其世。

官大司马,止于入觐时一莅任而已,此后依旧出京。

计一生居京官之职,任外官之事,亦近代所未有也。

尤好为微行,布衣芒╂,游行市间,民皆呼为彭打铁,南方谚语不畏强御之谓也。

见者震摄,奸人匿迹。

晚年经略广州,独居镇海楼,日惟作书、画梅、赋诗、饮酒而已,而洋人终不近广州,有莱公北门锁钥之风。

  公喜作书画,而不轻为人作。

所愿者,始肯捉笔,不然虽百计不得也。

常经某县,县令奉佳纸乞书,公一笑置之。

及晚餐,厨役与亲军窃语于帘外。

公见而问之,亲军对曰:彼思得公书也。

公笑曰:厨子亦解书耶?此大佳事,但仓卒那得佳纸。

顾令纸适在几上,即书而与之。

明日见令曰:君纸已为厨役书之,无以应命,勿罪也。

  顾侠君集中有自题《小秀野》四绝名,并序云:余不到京华十有一年,家居卜筑秀野草堂。

五架三间,傍花映竹,几作忘世之想。

今岁复理装北上,虽呻吟蠃背,而醉欢睡兴,无日不在梦寐中也。

入都后,又于宣武门西,三忠祠内,僦屋数椽。

推窗北望,雉堞云横。

草深院落,颇觉萧疏可爱,因属查二德尹颜之曰:小秀野。

漫赋四绝,望诸君子属和焉。

数间小屋傍城西,纸阁屏风新品题。

堪笑生涯同燕子,春深到处好添泥。

绕墙新插翠芭蕉,根护蔷薇粉欲消。

试听雨声兼叶响,秋来无限可怜宵。

睥睨云横日乍舒,北窗景物最萧疏。

香风怪底穿帘入,隔岸谁家走钿车。

草堂春柳正,芍药红栏渐著花。

生怕梦归难识路,都教携得到京华。

以此考之,则小秀野草堂在三忠祠内也。

  唐采师伦《重藏舍利记》谓:智泉寺,在子城东门东百馀步,大衢之北面。

景福《重藏舍利记》曰:大燕城内地东南隅,有悯忠寺,门临康衢。

而金人记土地庙,在北门内道旁路西。

以此度之,则今外城之西南,乃金代内城之东北也。

盖金代内城在今西南,元人别建北城,南城当时即毁。

故元遗山诗注云:大安殿基改为卖酒楼,今则益不可问矣。

然如宣武门外有所谓老墙根者,正在土地庙之北,或是金西城北面故基。

而烂面胡同近金城东面,其西南二面则在城外。

《呆斋集》所谓梁氏园,在京城西南五六里,其外有旧城,号为萧太后城者,即是也。

余尝徘徊于天宁寺左近,以大路考之,则昔日街衢之迹,犹有可验。

又广渠门内外土中,古砖累累。

元瓷片随锸而出,琢为带板、画轴头等物,至今未已。

且多琉璃瓦,疑是殿基也。

  乾隆中,琉璃厂窑内得辽李内贞墓志,知厂地在辽名海王村。按:海王村亦名海王庄,见《金史•后妃列传》,在城东三里。

  近年都中忽出伪元瓷,其氵宙水眼,沙底铁足,一一逼真。

闻系一家丁随官九江,曾学其技,归而用北方土烧之,不能工而殊类元瓷。

乃仿造之,遂大获利,赏鉴家所得半是物也。

亦颇自秘其技云。

按:《崔东壁遗书》:乾隆中,磁州有人造伪宋瓷,盖北方土性故如是也。

  外城笔工多聚于宣武门外,如李玉田、王名通、宋尧庵之属,皆声价自高。

翰苑诸公,在所必需。

然但取其利于折卷,古所谓任笔成形是也。

不惟宣城诸葛之制不可得,即乾、嘉时旧样,亦如天球河图矣。

  墨,旧贵曹素功、汪近圣,近止有胡开文一家,其馀胡竹溪、詹大有不足望其项背也。

光绪初,殿廷考试,皆尚明墨,取其松烟之黑也。

价十馀换,比兼金矣。

程方旧物,搜罗一空,复渐有作伪者。

又久之,新制松烟亦居然入用,价则寻常而已,然旧物已销磨无算矣。

  墨合盛行,端砚日贱。宋代旧坑,不逾十金,贾人亦绝不识。士夫案头,墨合之外,砚石寥寥。即有者,不过新坑礼货,取其追琢之工,供玩而已。

  祁文端公({宀隽}藻)居宣武门外之四眼井,地近大报国慈仁寺。

公退之暇,杖履往来。

寺后毗卢阁,乾隆中拆去。

其基隆然,公于其上建小阁三楹,立石记之。

又何子贞编修(绍基)、张石州(穆)二人,起顾亭林祠于庙左,集同人祀之。

寺中子贞书画最多,僧人不解,皆为人取去。

今寺已全颓,山门倒尽,不久将成白地矣。

余先茔在广宁门外,上冢必过之,至今已四十年。

每过,未尝不想见渔洋先生风廊搜异书,及竹、钝翁诸老抚松倡和时光景,为之神往。

恐后百许年,物换星移,并此地亦不可识矣。

寺有《妙音图》,绘佛说法,而听者济济。

乃傅凯亭(雯)笔,画于乾隆中。

藏之已久,忽为火焚其一角。

  善果寺,在慈仁寺后,完然无恙。

山门内左右廊有悬山,大殿颇卑,与蓝淀厂广仁宫相类,疑此皆金元旧字。

每六月六日有晾经会,实无所晾,士女云集,骈阗竟日而已。

  《藤阴杂记》谓:京师戏园,止剩方壶斋。

今园久废,其地尚名方壶斋。

查楼,今中和园,馀皆不可考。

京师士夫好尚,亦月异而岁不同。

国初最尚昆腔戏,至嘉庆中犹然。

后乃盛行弋腔,俗呼高腔。

仍昆腔之辞,变其音节耳。

内城尤尚之,谓之得胜歌。

相传国初出征,得胜归来,军士于马上歌之,以代凯歌。

故于《请清兵》等剧,尤喜演之。

道光末,忽盛行二黄腔。

其声比弋则高而急,其辞皆市井鄙俚,无复昆、弋之雅。

初,唱者名正宫调,声尚高亢。

同治中又变为二六板,则繁音促节矣。

光绪初忽竞尚梆子腔,其声至急而繁,有如悲泣,闻者生哀。

余初从南方归,闻之大戒。

然士夫人人好之,竟难以口舌争。

昆、弋诸腔,已无演者。

偶演,亦听者寥寥。

  京师内城,旧亦有戏园。

嘉庆初以言官之请,奉旨停止,今无知者矣。

以余所及,如隆福寺之景泰园、四牌楼之泰华轩皆是,东安门外金鱼胡同、北城府学胡同皆有戏园。

余髫年时,如泰华轩、景泰轩,地安门之乐春芳,皆有杂爨,京师俗称杂耍。

其剧多鱼龙曼衍,吐火吞刀,及平话、嘌唱之类。

内城士夫皆喜观览,其优人亦间通文墨,吐属近雅,有宋明遗风,今已成广陵散矣。

诸园亦废。

  旧日鼓词,有所谓子弟书者。

始创于八旗子弟,其词雅驯,其声和缓,有东城调、西城调之分,西调尤缓而低,一韵萦纡良久。

此等艺内城士夫多擅场,而瞽人其次也。

然瞽人擅此者,如王心远、赵德璧之属,声价极昂,今已顿绝。

  《东华录》:顺治初,有某御史建言风俗之侈云:一席之费,至于一金;一戏之费,至于六金。

又《毋欺录》云:我生之初,亲朋至,酒一壶为钱一,腐一簋为钱一,鸡凫卵一簋为钱二,便可款留。

今非丰馔嘉肴,不敢留客,非二三百钱,不能办具。

耗费益多,而物价益贵,财力益困,而情谊益衰。

此二说也,在当时已极口呼奢,岂知在今日则羡为羲皇以上。

今日一筵之费,至十金;一戏之费,至百金。

而寻常客至,仓卒作主人,亦非一金上下不办,人奢物贵两兼之矣。

故同年公会,官僚雅集。

往往聚集数百金,供一朝之挥霍,犹苦不足。

  明代宫中有过锦之戏。

其制以木人浮于水上,旁人代为歌词,此疑即今宫戏之滥觞。

但今不用水,以人举而歌词。

俗称托吼,实即托偶之讹。

《宸垣识略》谓:过锦即影戏。

失之。

  《馀墨偶谈》云:咸丰中,都门弹词有名八音联欢者。

其法,八人团坐,各执丝竹,交错为用。

如自弹琵琶,以坐左拉胡琴弦者为ㄓ弦,己以左手为坐右鼓洋琴;鼓洋琴者以右手为弹三弦者按弦,弹三弦者以口品笛,馀仿此。

又一人于座外敲鼓节乐,音极悠扬。

其书祠亦绵邈可听,倾动一时。

按:此技今尚有之,而各执其词,不□为用,不复如孙氏所云矣。

  按洪思以《长生殿》获罪,据《柳南随笔》云:演于生公园。而赵秋谷自叙则云:演于查楼。未知孰是。

  窑台,在陶然亭之东,有香冢及婴鹉冢。

相传香冢为张春亥侍御瘗文稿处;婴鹉冢则谏草也。

《香冢铭》云: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又诗云:萧骚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又稼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婴鹉冢铭》云:文兮祸所生伏,慧兮祸所生。

呜呼!作赋伤正平。

  梁ぇ林《南省公馀录》云:京师悯忠寺,有大定中《礼部令史题名记》云:初,大定乙酉岁既刻题名为诸部倡,犹以不能备纪始末为未足。

至崔君颖士乃更刻石,悉书乡里官品,与夫入部及出职岁月。

云云。

其结衔为儒林郎国史院编修官武骑尉赐绯鱼袋党怀英记。

按:此石今不知所在,都人士无见之者。

  道光、咸丰之间,陶凫芗少宗伯为五老会,后又益以潘水君、张诗ぎ为七老。

余于白门市上见团扇一柄,水君先生物也。

上绘七人小像,水君题云:陶凫芗宗伯前辈集五老为会,皆大年也。

癸丑冬月余奉命来京,得居末坐。

嗣张诗ぎ中丞入为少宰,亦与斯集。

今夏李朴园太守出七团扇,绘小照,各赠其一。

因倚长调以志其事:问春明几番吟社,有谁能似诸老。

寿星长共文星现,人瑞一时倾倒。

春正好,浑不让、狂歌醉舞夸年少。

破除烦恼,任仕隐分途,浮沈莫管,心事出云表。

同游处,我亦三年鸿爪。

一般霜鬓添早。

曲江更有诗人在,酒盏共推怀抱。

非草草,算六一、七贤随意安排巧。

休教忘了,倩妙手传神,画来团扇,约略放翁稿。

右调《迈陂塘》。

乙卯季夏,木君。

图中凡七人,顾太守彦和年八十五,陶少宗伯凫芗年八十四,李太守朴园年八十三,林观察鞠史年七十七,兴润斋参赞年七十四,张诗ぎ少宰年七十一,潘中丞木君年六十四。

后半许宗衡题云:谁画东坡笠屐图,放翁团扇未模糊。

春风一笑须眉见,入手同看古丈夫。

二疏四皓应相似,金粟前身月有光。

若较年华谁末座,依然惨绿杜黄裳。

邓尔晋题云:百东坡影千年月,一放翁身万树梅。

应与如来同证果,前身金粟漫疑猜。

不须辟骨学东桑,海鹤能教益算长。

五万蒲葵如遍画,人间争识鲁灵光。

何兆瀛题云:又见耆英会洛阳,温公末座亦灵光。

东坡笠屐成图画。

南极星躔应寿昌。

出处饱看云万变,升沈笑付酒千觞。

东山终为苍生起,多少仁风待奉扬。

  京师士大夫好尚,可以觇风气。

如咸丰中,肃顺尚骄侈,士大夫化之,以奢华倨傲相尚。

至同治初,恭邸性谦恭,文、倭二相性俭朴,士大夫遂易而谨饬,且多以布素相尚,至光绪初犹尔,后遂不然。

未几诸言臣蔚兴,人皆以名臣自期。

及癸未张幼樵编修(佩纶)以庶子署副都御史知贡举,而清议益重。

后生初学,争以清流自励。

不数年,此风顿改。

及潘文勤主持风雅,常熟翁尚书和之,皆尚小学,坊间《说文》盛行。

戴东原、段玉裁文集至三十金。

至于酉、戊戌渐重西学,至己亥、庚子之交,徐相当国,理学书大重于时,向之《说文》皆束阁不观矣。

庚子以后,又尚西学新译,旧板书无人间价,京师风气改变之速,至于如是。

  ●卷八 #

  ◎郊 #

  方泽,在安定门外之东向北,缭垣周五百四十九丈四尺,是谓北郊。

坛之制,不及南郊远甚。

昭事之礼,与南郊同,但不斋宿。

缘乾隆中,因斋宿日,有从官死于道,遂不复前日出宫矣。

  西黄寺,在京城正北。

东寺建于顺治初,西寺建于雍正初。

东名普静,系为活佛恼木汗所建。

西寺名达赖庙,系为班禅额尔德尼所建,皆剌麻庙也。

西寺有楼,仿乌斯藏式为之。

凡八十一间,云窗雾阁,屈曲相通。

相传班禅将入朝,诏仿西藏布达剌式建此。

既至,日居于上,饮食氵浴,不在平地。

楼上正中为其卧室,锦荐厚半尺许。

陈设眩目,杂七宝为之。

楼有御座蒙以龙袱,金银佛像若干躯,富丽为诸寺冠。

庚申之乱,掠劫一空。

据楼上为巢窟,凡两月。

宛马绾于阶上,戎刀列于室中。

清净之场,变为粪壤之区。

从此佛火销沉,无复当年之盛矣。

余曾有《达赖楼歌》存集中,今录之云:都城城北何磊落,画栋雕梁起飞阁。

盘空疑是化人居,顺治初年祝厘作。

御旨曾封恼木汗,愿祝苍生永安乐。

岁岁香镫奉世尊,神威从此行沙漠。

雍乾以后称尤盛,达赖班禅互相映。

赐物骈蕃出尚方,侍臣络驿来申敬。

诏仿乌斯建此楼,班禅日居楼上头。

至尊枉驾曾问道,御床龙宸窗前留。

寺中老人发如雪,未语人前已凄绝。

初来犹是道光年,先朝遗事从头说。

翁言太宗创业初,达赖远贡来曼殊。

预告圣清将一统,天下同归入版图。

蒙古闻之齐稽首,愿陪臣妾供驰驱。

初年从征林丹汗,后来摧服葛尔丹。

不敢称兵还效用,须知此事古来难。

世宗初年建此寺,不为求福有深意。

遂令绝塞旧名王,列士称藩更无贰。

忆昔登楼礼法筵,铺陈龙象惊人天。

户旁银象被宝络,几上金镫光玉钱。

锦绮衾绸九华帐,班禅卧处殊无恙。

博山垆陈景泰蓝,白绫盖仿乌斯藏。

雾阁云窗曲屈通,八十一楼同一状。

当时不悟是升平,犹嗟未睹雍乾上。

文宗晚年大阅兵,曾来寺前安御营。

诸王济济尚年少,趋跄剑来相迎。

暂驻寺中缘进膳,曾从傍舍见霓旌。

明年八月风尘变,夷骑纷来满深殿。

楼上洋刀光照壁,楼下宛马云连栈。

七宝庄严转瞬空,五云楼阁须臾换。

四部天王成露立,两行文子嗟星散。

侍香无复旧时僧,衔泥忍诉梁间燕。

自从尔后遂荒凉,古佛金容暗不光。

三十年来不到此,开门秋草过人长。

楼柱倾欹户全朽,无语阶前凝立久。

御床无处想蟠龙,承尘半落馀科斗。

阶下时遗金字经,草间偶露铜环钮。

此情无计告他人,独对斜阳自怆神。

不意飘零过半世,目中依旧见风尘。

我言父老休嗟怨,万物从来能聚散。

何况区区土木工,华严楼阁犹成幻。

果使朝端久治安,一楼兴废何庸叹?不须别觅经世方,但将神圣法先皇。

  黄、黑寺皆有跳步札之举。

每岁以正月,黄寺十三日;黑寺十□日。

雍和宫二十一日;旃檀寺初六日,其法近古之大傩。

至日,钦派王公听经,典至重也。

而且绣衣、面具出自内制,诸大剌麻皆蟒衣貂服以临之,然实近儿戏。

朝廷存此,亦不过因其故俗而已。

按:跳步札之制,徐氏《西域水道记》、俞氏《癸巳存稿》载之甚详,以无关典要,故不复述及。

历科武会试皆在黑寺。

主试者分六棚,兵部莅之。

时在仲冬,风劲弓鸣,雪深马疾,贲育之伦,效技翘材,忘其凛冽矣。

  黑寺之西,完颜和存斋先生墓在焉。先生以学士值南斋,受知世宗。赐墓用鸱吻,土人呼兽头坟。

  先生善琴,曾取明杨抡《太古遗音》译以国书,著《琴谱合璧》十八卷,为操缦家特创之制。

其配科德氏,亦工诗能琴。

每焚香对弹,间作小诗,极倡随之乐。

墓碑乃方望溪先生文,励衣园书。

  清净化城,在两黄寺之间。

乾隆初,班禅厄尔德尼来朝,住达赖庙。

王公卿士往问道者,颔之而已。

时达天和尚方卓锡东城之贤良寺,亦往问讯,与之参证,班禅极折伏之。

达归,明日遣人以盘餐馈之,堆作塔形。

班禅见之大惊,自知其不得复返矣。

未几入寂,遗命留葬京师。

诏建塔于此,赐名“清净化城”。

其塔以白石为之,璀璨晶莹,无复堆砌之迹。

上以钅俞石镂为金花,远望殆如海上三山,金银宫阙。

每朝阳初晃,夕阳斜射,夺霞光于南海,映岚翠于西山。

诚哉!其为清净域也。

两黄寺之东,为蒙古外馆。

市厘栉比,屋瓦鳞次。

充街隘巷,祗见明驼;列肆连箱,惟陈服匿。

而居人除蒙古外,皆贾人也。

殷殷阗阗,有如素封矣。

  满井之游,盛称于前代。

康乾以后,无道及之者。

今则破秋倾,横临官道。

白沙夕起,远接荒村。

欲问昔日之古木苍藤,则几如灞岸隋堤,无复藏鸦故迹矣。

  东直门外铁塔,相传始于明末,为老僧某某之塔。今塔中所祀乃其肉身,外付以漆。香烟所薰,不辨颜色。过者往往下马顶礼,敬如古佛焉。

  都城东北田盘一带,为山水之胜区。

名流之秘宅,国初至今,隐居者踵相接也。

余尤所服膺者,则李荐青先生。

先生著述甚多,今惟尚史流传,馀者不可得见。

即其《焦螟集》亦如硕果晨星,正以难得而逾贵。

余尝于厂肆得先生手书诗一册,共二十首,为《焦螟集》所未载。

诗云:每爱盘空曲,白云深复深。

谁为高士传,不识古人心。

脉脉穷秋卉,依依薄暮禽。

一瓢良可弃,天籁在风林。

静理人间曲,方知天地功,栗<刍>开夜雨,豆荚喜秋风。

不死身从老,安贫养已丰。

平生狷介志,汩没寂寥中。

本色行真意,吾师得自然。

了无一物在,不异众人前。

世路老多梗,心镫默已传。

客魂常自怪,动落法云边。

闲色开金碧,空山更夕晖。

秋心先候得,天意放晴微。

老去馀双鬓,归来此布衣。

莫途规海运,谁见一鹏飞。

风壑消群籁,月明清露溥。

无言重卷幔,危坐一凭栏。

秋水乾坤白,冰壶草木寒。

百年疏鬓影,回首却愁看。

天籁溢青冥,风潭洒翠屏。

谁知七弦上,空响亦泠泠。

金石应诸节,蒿蓬振百灵。

平生耽古调,惟向二君听。

横笛秋风里,可怜边思多。

数声折杨柳,残月满关河。

朔气潜相入,清商久不和。

方传郑都护,万里枕雕戈。

云迥双林近,沙寒细路移。

蛟龙秋竞起,虫豸晚犹啼。

一语清尘却,经时落日低。

是心何所住,流水自东西。

万愁争纷糅,孤云自溯洄。

不言看逝水,无赖画寒灰。

老骨支离耸,春星寂寞回。

萧斋愁正剧,珍重尺书来。

沙碧长林曲,无人一径移。

斗禽双堕地,交蔓各升篱。

心迹行都泯,文章老更移。

子山他日赋,聊足述幽栖。

路暝客行稀,林昏月上迟。

雨声黄叶下,阴火碧磷移。

寒事催荒徼,清砧忆远闺。

和戎归圣算,近罢月支师。

燕赵悲凉俗,唐虞揖让风。

古怀缘酒热,老眼得秋空。

易水销神剑,尧山泯故宫。

几多凭吊意,汨没寂寥中。

扁舟下南渚,此意亦何深。

自有真空在,谁从实际寻。

大江无定水,秋月照人心。

午夜鱼龙出,应听秘密音。

松风叩虚壑,萧爽田盘秋。

每到绝佳处,与师尝极游。

江湖今判袂,烟雨独登楼。

题遍南朝寺,无忘寄白头。

滞理由拘士,遂令真意忘。

拂衣僧竟去,柱杖客何妨。

秋水飞空色,孤云无定方。

主人吾岂敢,耆旧在襄阳。

临空展孤眺,山豁双眸开。

秋色无边际,孤云万里来。

可怜牧马处,霜落单于台。

边吹切肌骨,至今生莫哀。

自有苑庵在,因通石路微。

清溪十三曲,豺虎未云稀。

孤磬云际出,山霜八月飞。

此心长不住,回首注斜晖。

江南秋草色,不染道人心。

片笠随终始,孤舟得滞淫。

乾坤幽梦破,风雨夜钟深。

万里冥鸿意,于今喜陆沈。

不碍荒江曲,题诗杖竹筇。

乡心三户水,秋色六朝松。

梦幻能无著,虚空定所从。

沃洲山路塞,馀汝见孤踪。

老去吾生促,惊心百感多。

吾师劳问讯,夫子复如何。

江月他山起,秋风万里过。

沅湘渺不见,兰芷在岩阿。

乾隆元年,岁次丙辰冬十二月十有八日,书《盘山杂诗》二十首,荐青李锴。

  苏州王子亨(衢)、绩学不第,屡游京师。

常见于续耻庵席次,手赠《魏鲁定姐造像》一纸,此石向无知者。

子亨始获于苏州山寺中,高四寸馀,长尺,隶书云:大魏十四年,岁在庚午八月丙寅朔,辽东仁□林妻,北平人鲁定姐建。

心造《八枢素经》四部,单僧衮香门师共诸鲁知识,造三劫一岖,□□六千。

今八月十五日,石像已立知识(缺数字)。

上为国主帝□万代,老(缺数字)父母眷属过□[C062]三涂诸苦□绝,现在眷属日增,命绪如入禅定,□天宫弥二勒二初命说法,□在上首□法□来尚普及,□切十□众生普同其愿。

此石自来无知者,且北魏隶书,殊不易得。

子亨之功,为不小矣。

惜未问此寺何名,而子亨遽殁。

  都城昆明湖、长河,例禁泛舟。

十刹海仅有踏藕船,小不堪泛,二闸遂为游人荟萃之所。

自五月朔至七月望,青帘画舫,酒肆歌台,令人疑在秦淮河上,内城例自齐化门外登舟,至东便门易舟,至通惠闸。

外城则自东便门外登舟。

其舟或买之竟日,到处流连。

或旦往夕还,一随人意。

午饭必于闸上酒肆。

小饮既酣,或徵歌板,或阅水嬉,豪者不难挥霍万钱。

夕阳既下,箫鼓中流,连骑归来,争门竞入,此亦一小销金锅也。

  余友续耻庵有《二闸泛舟》五绝句云:蓼汀芦溆近秋初,镇日拿舟乐有馀。

吊古有谁寻鹿苑,游人祗道柳莲居。

巍巍华表矗云衢,贵主陵园与众殊。

翁仲有知悲不语,昔年光景似今无。

海侯坟上草离离,为问游人那得知。

丰功不及灵官庙,盲女犹歌绝妙词。

内漕河水东复东,野艇随波夕照中。

试向苇间暂停泊,濯缨亭上吊三忠。

越河寺前芦荻秋,太平仓外米船收。

中流一舸轻于叶,载得吾曹尔许愁。

又有《木兰花慢》一阕云:雨晴残暑退,携二客,泛扁舟。

正荻冷蒲荒,水平风稳,容与中流。

三忠至今在否?剩丛祠烟柳夕阳秋。

管甚英雄寂寞,且饶我辈遨游。

休休!老矣何求。

桃叶渡,酒家楼。

有红粉当窗,笙歌夹岸,谁解闲愁。

归船暗催落日,指高城星火似瓜洲。

可惜一川香水,年年白了人头。

  二闸,即庆丰闸也。

其水上源城河,下接通州白河。

水不甚广,而船最多,皆粮艘、剥船也。

由京至通,来往相属,行人亦赖之。

冬月则有拖床,冰行尤便。

  朝阳门外之东岳庙,始自元时。

赵子昂所书《张留孙碑》尚在东阶下,其神像旧云出刘供奉塑。

康熙中毁于火。

考《道园学古录》《刘正奉塑像记》,则刘所塑东岳庙神像,在长春宫东,与此无涉。

其误自《燕都游览志》始,竹因之。

乃游者犹啧啧称叹不置,此南人所谓:隔壁帐也。

每岁三月望至下旬,有庙市,若值谒陵,于此小憩,行宫即在佛楼下。

  慈云寺,在石道旁。相传为某邸家庙,值谒陵时,其后人尚于此祗候驾临。

  佟佳坟在石道之北,大学士佟图赖暨二子国网、国维墓。石坊华表胥刻世宗赐额、赐联。过者瞻仰宸章,兼兴故家乔木之思,往往徘徊不能去焉。

  通州之西,有八里桥。

庚申之变,僧邸海口之防,为汉奸所误,乃致败衄。

退至此桥,据桥为炮台。

及战又败,遂不支。

至今桥东面石栏缺折,乃为炮所伤者,存之亦折槛之意欤。

  三忠祠,在东便门外通惠河傍。

明周珍创,祀武侯、武穆、信国也。

后有濯缨亭,至今岿然,长夏多宴客于此者。

苇篷高厂,槐荫繁阴。

隐几推窗,长河弥望。

蒲葭瑟瑟,薰风送凉。

画舫笙歌,时掠窗唇而过,亦软红尘中所不易得之境也。

  月河寺,即在城河东岸。昔为名刹,今则修建整齐,寺外皆荻花。惜僧人闭门,不甚接客,过者无由入焉。

  大通桥之南,有皇木厂。

属工部,岁遣官致祭。

高庙有《皇木谣》刻石。

木旧有屋,今圮,石阑尚存。

木已朽其半,且折为二,犹高可隐人。

远望如龙之骧首,又似万斛之舟。

质作旃檀色,纹如叠云卷浪,扣之有声,不知何木。

濮青士师曾咏之云:劫火寒灰又几经,古雷今雨尚通灵。

胜朝梁栋犹馀此,先帝歌谣不忍听。

荆棘影迷沧海阔,楠檀香杂岛云腥。

名材二百年培养,惆怅西山对面青。

  架松之名,于京师旧矣。

松在广渠门外和硕肃武亲王墓上,不甚高而偃蹇盘礴,横荫十亩。

支以朱柱百许根,真奇观也。

长夏之际,都人士多携往游,封氏园古松,不足比数矣。

  京东南氵郭县,废于国初。

余行役过之,曾考其地势民情,究未可废,著《复氵郭县议》。

今载之云:丁亥之春,于役通州,过废氵郭县。

其邑聚不及三百家,且贫困者多。

地复卑湿近河,多水患。

昔人废之不为无见,然颇怪其不知废之害也。

盖是邑也,北去通州五十里,南鄙八十里,州吏视之几如绝域。

邑既废,以州判主之,权极轻,例不受民词。

民有纳租、投牒,往诉于州,一日不得返。

裹粮赁庑之资,其用倍奢。

往往杀人,土豪私自决之,不复闻于官,官亦无从纠诘。

以故氵郭南民不知有官,不知有法。

虽居近畿,如悬绝域,此害非细故也。

窃以为邑终宜复,然其故治实不足用。

县南有聚曰永乐店,百货之所骈也。

户至五六百,殷实最多。

地高水不能至,北去通州五十五里,南去武清亦如之。

移治于此,可云适中矣。

民之纳租、赴诉,不至如昔之困。

去官亦近,法纪不至胥亡,因漫记此,庶后有议复之者。

  大通桥西Й下,旧有茶肆,乃一老卒所辟。

并河有廊,颇具临流之胜。

秋日苇花瑟瑟,令人生江湖之思。

余数偕友过之,茗话送日。

惜其水不及昆明,而茶尤不堪。

大抵京师士夫,无知茶者,故茶肆亦鲜措意于此。

而都中茶,皆以末丽杂之,茶复极恶。

南中龙井,绝不至京,亦无嗜之者。

余在南颇留心此事,能自煎茶。

曾著《茶说》,今录于此,以贻好事云:煎茶之法,失传久矣。

士夫风雅自命者,固多嗜茶,然止于以水瀹生茗而饮之。

未有解煎茶如《茶经》、《茶录》之所云者。

屠纬真《茶笺》论茶甚详,亦瀹茶而非煎茶。

余少好攻杂艺,而性尤嗜茶。

每阅《茶经》未尝不三复求之,久之若有所悟。

时正侍先君于维扬,固精茶所集也,乃购器具,依法煎之。

然后知古人之煎茶,为得茶之至味。

后人之瀹茗,何异带皮食哀家梨者乎。

闲居多暇,撰为一编,用贻同嗜(一择器)。

器之要者,以铫居首,然最难得佳者。

古人用石铫,今不可得,且亦不适用。

盖铫以薄为贵,所以速其沸也,石铫必不能薄;今人用铜铫,腥涩难耐。

盖铫以洁为主,所以全其味也。

铜铫必不能洁;瓷铫又不禁火,而砂铫尚焉。

今粤东白泥铫,小口瓮腥极佳。

盖口不宜宽,恐泄茶味。

北方砂铫,病正坐此。

故以白泥铫为茶之上佐。

凡用新铫,以饭汁煮一二次,以去土气,愈久愈佳。

次则风垆,京师之不灰木小垆,三角,如画上者,最佳。

然不可过巨,以烧炭足供一铫之用者,为合宜。

次则茗盏,以质厚为良。

厚则难冷,今江西有仿郎窑及青田窑者,佳。

次茶匙,用以量水。

瓷者不经久,以椰瓢为之,竹与铜皆不宜。

次水罂,约受水二三升者。

贮水置垆旁,备酌取,宜有盖。

次风扇,以蒲葵为佳,或羽扇,取其多风(二择茶)。

茶以苏州碧萝春为上,不易得,则杭之天池。

次则龙井、山介茶,稍粗。

或有佳者,未之见。

次六安之青者,若武夷、君山、蒙顶,亦止闻名。

古人茶皆碾为团,如今之普洱。

然失茶之真,今人但焙而不碾,胜古人。

然亦须采焙得宜,方见茶味。

若欲久藏则可再焙,然不能隔年。

佳茶自有真香,非煎之不能见。

今人多以花果点之,茶味全失。

且煎之得法,茶不苦而反甘,世人所未尝知。

若不得佳茶,即中品而得好水,亦能发香。

凡收茶必须极密之器,锡为上,焊口宜严。

瓶口封以纸,盛以木箧,置之高处(三择水)。

昔陆羽品泉,以山泉为上,此言非真知味者不能道。

余游踪南北,所尝南则惠泉、中冷、雨花台、灵谷寺、法静寺、六一、虎跑,北则玉泉、房山孔水洞、潭柘、龙池,大抵山泉实美于平地。

而惠山及玉泉为最,惠泉甘而芳,玉泉甘而冽,正未易轩轾。

山泉未必恒有,则天泉次之。

必贮之风露之下,数月之久,俟瓮中澄澈见底,始可饮。

然清则有之,冽犹未也。

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

大抵泉水虽一源,而出地以后,流逾远则味逾变。

余尝从玉泉饮水,归来沿途试之。

至西直门外,几有淄渑之别。

古有劳薪水之变,亦劳之故耳。

况更杂以尘污耶。

凡水,以甘而芳、甘而冽为上;清而甘、清而冽次之;未有冽而不清者,亦未有甘而不清者,然必泉水始能如此。

若井水,佳者止于能清,而后味终涩。

凡贮水之罂,宜极洁,否则损水味(四煎法)。

东坡诗云: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

此言真得煎茶妙诀。

大抵煎茶之要,全在候汤。

酌水入铫,炙炭于垆,惟恃鼓鞴之力。

此时挥扇不可少停,俟细沫徐起,是为蟹眼;少顷巨沫跳珠,是为鱼眼。

时则微响初闻,则松风鸣也。

自蟹眼时即出水一二匙,至松风鸣时复入之,以止其沸,即下茶叶。

大约铫水半升,受叶二钱。

少顷水再沸,如奔涛溅沫,而茶成矣。

然此际最难候,太过则老,老则茶香已去,而水亦重浊;不及则嫩,嫩则茶香未发,水尚薄弱,二者皆为失饪。

一失饪则此垆皆为废弃,不可复救。

煎茶虽细事,而其微妙难以口舌传。

若以轻心掉之,未有能济者也。

惟日长人暇,心静手闲,幽兴忽来,开垆火,徐挥羽扇,缓听瓶笙,此茶必佳。

凡茶叶欲煎时,先用温水略洗,以去尘垢。

取茶入铫宜有制。

其制也。

匙实司之,约准每匙受茶若干,用时一取即是。

煎茶最忌烟炭,故陆羽谓之茶魔。

桫木炭之去皮者最佳。

入垆之后,始终不可停扇,若时扇时止,味必不全(五饮法)。

古人注茶,[A146]盏令热,然后注之,此极有精意。

盖盏热则茶难冷,难冷则味不变。

茶之妙处,全在火候。

[A146]盏者,所以保全此火候耳。

茶盏宜小,宁饮毕再注,则不致冷。

陆羽论汤有老嫩之分,人多未信。

不知谷菜尚有火候,水亦有形之物,夫岂无之。

水之嫩也,入口即觉其质轻而不实;水之老也,下喉始觉其质重而难咽,二者均不堪饮。

惟三沸初过,水味正妙。

入口而沈著,下咽而轻扬。

挢舌试之,空如无物,火候至此至矣。

煎茶火候既得,其味至甘而香,令饮者不忍下咽。

今人瀹茗全是苦涩,尚夸茶味之佳,真堪绝倒。

凡煎茶止可自怡,如果良辰胜日,知己二三,心暇手闲,清谈未厌,则可出而效技,以助佳兴,若俗冗相缠,众言嚣杂,既无清致,宁俟他辰。

  壬午秋闱,刘少棠由扬州入都。

别久矣,城东名胜相与游几遍。

是科少棠获隽,余中副车。

逮丙戌,少棠成进士,点庶吉士,乞假还,余偕同人饯于东城。

明年少棠碎,遂成永诀。

少棠名启襄,扬州宝应人。

幼而博极群书,有神童之目。

年十八试府试,三冠其曹。

试古学,先大夫见其《波光亭赋》,叹为今代未有。

今录于此云:试一望兮,碧空雾凝,一色薰蒸。

烟迷池柳,影失镜菱,第见孤风渺渺,远树层层,笼寒烟而疑断,罩晚霞而欲升。

天未晦而已合,水不凉而欲冰。

横云则雕栏矗起,荡水则碧槛遥凌。

路人示余曰:此宋之波光亭也。

有宋太祖经营四方,征李重进至于蜀冈。

厥亭斯建,屹立路旁。

水长流碧,云过缀黄。

标名区于淮海,冠雅号于沧浪,时犹未以波光名也。

固已极云天之壮丽,而郁乎苍苍。

越日馀年而周淙来守是邦。

遂于乾道二年,广启规模,倍昭宏大。

平山堂扌廓其区宇,九曲池为之襟带,翠滴山椒,芳迎芝盖。

招槛外之沙鸥,回窗中之云旆。

吹圆沫以跳珠,折芳流而浪沛。

倒镜里之山川,混楼中之藻绘。

白蓣倒出于阑中,红蓼半迷于槛外。

一碧无涯,浮浮霭霭。

远而望之,灿若盈峰金碧,迥出于峨眉;近而视之,焕若满纸蔚蓝。

俯接于江湄。

立而眄之,乍如海中蜃楼,错彩而清奇;徐而俟之,又若江边草阁,特立而参差。

翡翠潜身而莫辨,蜻蜓偷眼而潜窥。

登斯境也,睹斯景也,又何论欧阳修之句,与陈季常之诗乎。

迄于今,浮山亭畔,浪空淘矣。

玉钩亭边,秋自高矣。

摘星亭旁,激波涛矣;木兰亭外,剩蓬蒿矣。

而是亭也,轻烟瑟瑟,逝水滔滔。

春来三尺,秋去三篙。

绿波涨兮王孙去,铜瓦霾兮故鬼号。

惟有青山绿水,供词客之风骚而已。

歌曰:流水兮潺,败址堕兮春无言。

苔迹兮藓痕,亭之址兮荒村。

安得起陈季常于千载兮,与之振辞藻之腾骞。

又有《书裴晋公传后》云:唐史称裴晋公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此特汉夏馥唐、司空图事耳,不足论晋公。

方晋公请讨淮蔡,毅然不有其身。

及功成爵重,汲汲为自全计。

思保其首领,以全其禄位。

此鄙夫患得失之事,大臣云乎哉!吾以决晋公必不若是也。

若穆宗、敬宗之为君无足论,文宗号为礼贤敬老臣,而亦不能用。

及考其所用,李宗闵、李逢吉辈耳。

意晋公当日必有忧馋畏讥,不得自明其蹇蹇,不得已而出此者,特史臣失详耳。

君子之事君也,谊无公私,而身有轻重。

若夫危言危行,以为此者,则固龙、比德也。

方公以其身系天下安危,河北藩镇视公为进退,一摇动则天下疑主名危。

又使天子有薄待功臣之名,岂晋公所乐哉!诚使王室常重,诸侯畏服,以对天下,以报先帝于九原。

苟如是,是亦足矣。

此社稷之义也,不当云保身。

吾于唐得社稷臣三,曰:狄梁公、郭汾阳、裴晋公,迹皆近乎委蛇,人遂以为明哲保身。

嘻!自保身之说出,龙、比遂不闻,而保首领者,且遍天下也。

又《莲花漏铭》并叙云:韩魏公守扬州,制莲花漏有铭焉。

词甚古朴,公平日廉隅接物,忠正持躬。

兹之铭,殆其表见者与!暇日拟之词曰:旰食宵衣,惟尔司其责。

辨色视朝,惟尔制其失。

恶乎吉于正直!恶乎凶于满溢!君子之香,惟尔之质。

大人之中,惟尔之德。

尔尚无愆期以干戾,无败度以自贼。

嗟乎!逝者如斯,吾有慕于至诚之不息。

少棠碎年二十六。

  光绪丁亥七月,京东大水,通州水几冒城。

自是无岁不水,官绅振灾者,趾踵相错,而以庚寅为最甚。

京师自五月末雨至六月中旬。

无室不漏,无墙不倾。

东舍西邻,全无界限,而街巷至结伐往来。

最奇室五分新旧,无分坚窳,无弗上漏旁穿,人皆张伞为卧处。

市中苇席油纸,为之顿绝。

东南城贡院左近,人居水中。

市中百物腾贵,且不易致,蔬菜尤艰,诚奇灾也。

余有《畿东水利或问》,即作于是年云。

大水时,燕郊村民朱殿洪,以捕鱼为业。

小舟出没于巨浪中,专以救人为事,所活甚众。

其妻惧其险也,泣涕力谏,不为之止,然卒无患。

余曾见之,二十许人也。

又有内监某之居,穷极奢丽,适当水冲,漂无片瓦,而人未损。

  ●卷九 #

  ◎郊垌 #

  南海子,明代上林苑也,国朝因为阅武田狩之所。

同治以后,神机营各军,岁往驻札。

以秋去春归,军容极盛。

其地产蘑菇,有口外风味。

又有キ鹿、黄羊、四不像之属,而雉兔尤多。

  永定门外碧霞元君庙,俗称南顶。

旧有九龙冈,环植桃柳万株。

南邻草桥河,五月朔游人集,支苇为棚,饮于河上。

亦有歌者侑酒,竟日喧阗。

后桃柳摧残,庙亦坍破,而游者如故。

近年有某侍御奏请禁止,遂废其事,与昔日金鱼池相仿佛。

  城南诸园,零落殆尽,竟无一存。

惟小有馀芳遗址,为一吏胥所得,改建全类人家住房式。

荷池半亩,砌为正方。

又造屋三间,支以苇棚,环以土,仿村茶社式为之,过客不禁动凭吊之慨矣。

  花之寺,自曾宾谷先生修后,尚无恙。

俗呼三官庙,壁悬宾谷先生诗帧。

花木盈庭,大有葱之致。

寺以南皆花田也,每晨负担入城,卖花声里,春事翩跹。

大都以此间为托根之所,而以芍药为尤盛。

十钱可得数花,短几长瓶,春色如海矣。

  庚寅秋,畿南大水,直至右安门外。

大树皆倒,几欲入城。

按:畿辅自癸未以后,无岁不水,且年甚一年。

虽屡奉蠲恤之诏,及士夫为之救灾振患。

而所救止于目前,终非拔本塞源之术。

甲午春,以言官之请,诏挑浑河,旋以直督力持不可而罢。

尝与近畿诸人谈之,知其受病之本不在浑河,而在东西淀。

盖浑河旧本南行入滹沱,不入淀。

自于清端引之入淀,而淀始淤。

及怡贤亲王力挽之东行,而淀复旧。

然二百年来,逐渐改移。

且浑河屡决,而淀又失其旧。

近则淤废日多,而民田其中,不肖官吏为之升科。

今淀存者不及三十里,大水至大沽一口,势不能容,溢而横决。

故天津以北,杨村、河西务诸村,水经冬不涸,弥望如海,此固十年前沃野也,而官吏亦无复过问者。

  南河泊,俗呼莲花池,在广宁门外石路南。

有王姓者,于此植树木,起轩亭。

有大池广十亩许,红白莲满之,可以泛舟,长夏游人竞集。

厂榭三间,一水回折,八窗洞开。

夕照将倾,微风偶拂。

扁舟不帆,环流自远。

新荷点点,茁水如然。

浓绿阴阴,周回成幄。

浊酒微酣,清兴不竭,于此间大有江湖之思。

故宣南士大夫趋之若鹜,亦粉署中一服清凉散也。

  广宁门外财神庙,报赛最盛。

正月二日、九月十七日,倾城往祀,商贾及勾阑尤夥。

庙貌巍焕,甲于京师。

庙祝更神其说,借神前纸锭怀归,俟得财则十倍酬神。

故信从者益多,而庙祝之利甚溥。

  余家先茔在广宁外石道南畔,去桥数十武。

以城为案,以隍为水。

辛山乙向,凡六亩馀。

自先高祖赠光禄公为主穴,曾祖水部、农部公,先祖兄弟七人次,先三四世父、先父兄弟三人次之,共十三穴。

而极东南角一穴,则先叔卜三公也。

  城西花事,近来以冯园为盛。

园在广宁门外小屯,春月之牡丹、芍药,秋季之鞠为最。

城中士夫联镳接轸,往者集,园主人盖隐于花者也。

园中又蓄珍禽数头,锦鸡、孔翠之属,飞舞花间,洵谐奇趣。

  天宁寺,其来最古,所谓元魏之光林寺也。

地在金代南城内,古名白纸坊。

树木列植,道路纵横,昔日之街衢径术也;禅房花影,廊庑山光,昔日之朱门华屋也。

不见毂击肩摩,如雨如云之胜。

徒留此数弓琳宇,为士大夫折柳之所。

试问陌上行人,曾有动华屋邱山之感者乎。

  石景山,正临浑河由西来。侧面视之,形正如伏驼之负物;驼黄色,所负青色。所以西山之下,明驼络绎如贯珠也。

  过罗喉岭以西为岫云寺,古称“潭柘”。

九峰屏列,一寺中环,名胜最众。

余丁酉秋游之,兼至“戒台”。

曾有诗一百四十韵记之,可见大略。

诗云:为爱秋气佳,遂访秋山胜。

秋风吹积雨,一扫归云净。

我友两三人,有约同乘兴。

驱车渡卢沟,洪流平若镜。

及登马鞍岭,已见山容靓。

下到奉福院,古佛犹在定。

饱食诚急务,夕日已悬磬。

舍车易蓝舆,曲折行西冈。

西过石厂村,石子声琅琅。

更上罗喉岭,鸟路穿微茫。

渐觉栈云侵,与蜀道方。

舆夫不良行,十步九踉跄。

败叶掠鬓过,天风劲浪浪。

山岭窄若门,﹀{山列}狭而长。

度门穿月过,世界如异乡。

梯田高下深,禾黍分青黄。

南山更嶙峋,岚气暮犹紫。

下有烧石人,烟光出林里。

始知人世外,别有耕凿事。

身在万山中,益觉山容美。

联翩接而长,峥嵘走且圯。

徘徊远以迂,含岈俯相抵。

或如屏负,或如波行水。

或卑如趋承,或仰如眄视。

如是十里馀,九峰豁而开。

渐闻水声泻,又见松阴来。

磴石循墙根,萦纡尽百阶。

时有偃盖松,横枝出墙隈。

初见香林坊,坊下双松偕。

及渡洗凡桥,隐隐闻钟才。

入门殿宇古,鸱吻耸屹聿。

五色光陆离,云是唐时物。

桫椤叶离披,银杏根盘瓣。

拜读爱月赞,金书半点腕。

山僧出迓客,导我漪歼亭。

伊蒲办咄嗟,拂榻开云扃。

夜久山月高,绕屋泉泠泠。

明晨拂衣起,竹影青一庭。

仰视不见日,俯听流泉清。

立久风飒然,衤夹衣寒不胜。

南开延青阁,地为一寺最。

檐虚万竹摩,窗启众峰会。

流水在宇下,尘心忽破碎。

是时秋未深,红叶偶林内。

谷鸟时一声,山虚生远籁。

北登观音殿,百里瞻秋豪。

妙严留拜砖,华亭记其遭。

渥温帝后容,侍立俨分曹。

帕首或戴笠,辫发锦为韬。

亦与今制同,左右佩燧刀。

女饰裙而靴,挽结圆如桃。

始知今世装,去古盖未遥。

饭罢更出寺,龙潭试一游。

初到歇心亭,美荫差可留。

亭上古木列,亭下寒泉秋。

上到少师庵,静室殊深幽。

锦袍罩枷衤沙,病虎形自遒。

左顾如有盼,遗恨应未休。

出庵路益迂,盘折云鸟没。

彳亍才容足,十步九息。

回观众峰出,一一形儿屹。

大岭齐晋争,小阜邾莒屈。

南山更层深,王会列к。

远近比爻闾,拱伏象簪笏。

极远疑大房,峨冠出山阙。

萦纡路益迷,盘互涧难越。

我友不敢行,久立意阻遏。

忽闻樵子歌,了了在萝葛。

招之从问途,前路乃得达。

绝涧而西行,孤亭出木末。

亭旁古龙潭,石龙吐泉活。

旁嵌御制诗,先皇有留碣。

小坐且啜泉,绝顶万象豁。

归路涉西冈,大石叠锦纹。

下到寺西崖,虎洞藏深云。

虎心善不猛,虎啸疑犹闻。

僧云有于菟,曾此避尘氛。

有无不必知,姑听僧所云。

晚霭下绝壁,小憩万虑屏。

入寺晚钟初,黄粱已炊甑。

相携漪亭,流觞皆酩酊。

惜无柳州笔,为作序饮令。

晚来憩竹院,坐久风益凉。

我友为我言,此景似韬光。

西湖饶妙境,巨竹皆{仓}Υ。

流泉更不乏,处处鸣琴张。

何时拟卜居,惜无田一方。

我为抚几叹,君言诚有味。

惜哉犹有心,未能忘物累。

苟能得竹趣,一竿亦足爱。

苟能知水性,西湖即此在。

何必拘北南,适性自为贵。

不记坡翁言,无田亦须退。

明晨下山去,更涉来时路。

游目爱南山,林壑现无数。

峦头簇乱峰,一一成倒矗。

疑是王黄笔,空中传尺素。

昔在画中看,今来画中住。

路从喉岭上,南趋马鞍山。

此路更奇,登降逾百盘。

有时傍峭壁,大石横阑干。

有时邻绝涧,蓝舆难安。

有时穿密林,交柯拂眉端。

有时萦一线,窄处石为阑。

有时升如猱,青翠仰可攀。

下瞩万丈深,旁列千峰Л。

直视百里外,京邑图画间。

顷刻已千变,欲状嗟良难。

已见戒台楼,深丛露觚棱。

行尽十八盘,寺门拾级登。

入寺景益幽,殿逐山为层。

升阶古松古,青翠相郁蒸。

一松名卧龙,奇肆难强名。

横穿石栏出,乘云欲上升。

一松名自在,谡谡高自矜。

一松抱浮图,如人引双肱。

一松名九龙,拔地起九陵。

九干色如玉,翠葆分{髟曾}。

惜哉活动松,往岁忽骞崩。

此来竟不见,令我徒抚膺。

又登千佛阁,循廊试一凭。

万山环玉块,一水流朱绳。

御榜在檐端,星云尚骞腾。

北去观戒台,白石粲光晶。

列神守四隅,内环如有应。

物物皆象教,即此明三乘。

小憩慧聚堂,雏僧竟多能。

净名及楞严,口辨悬河兴。

辨才今久寂,似此得未曾。

下山循旧途,仍趋奉福院。

路经西峰寺,草深没前殿。

昔者吴钱塘,已如今所见。

晚就奉福宿,挑镫恣谈燕。

明晨别寺去,路由石景山。

孤塔映朝阳,矫矫殊澄鲜。

上有金阁寺,渔洋什流传。

驱车过山麓,竟未穷流连。

一路屡回眄,循山鬯所观。

南见滴水岩,仰山亘其前。

北见宝珠洞,灵光塔如拳。

又北石子窝,东依静宜园。

五华及碧云,退谷仄其间。

处处在指顾,欲往路莫殚。

何当裹饣侯粮,一去拚经年。

  翠微山、四平台,八大刹所在也。

八刹者,长安寺居西山之麓,为初地。

寺左缘山而上,不一里则灵光寺也。

寺最得地,且点缀亦佳,游者多宿此。

再上,北为大悲寺,西为三山庵,皆不甚宏。

又上,则龙泉寺,门外磴道曲折,长松蔽日。

寺中水一池,泉声镗沓,龙所潜也。

寺后轩阁随山为高下,可远瞩。

又上半里,为香界寺,山之主刹。

凡殿阁五层,石磴数百级,无平地矣。

又上里馀为宝珠洞,则至顶。

洞前有敞榭,一目千里,共七刹也。

下山越涧而北,山之半有证果寺,即碧摩岩也。

面对峭壁,下俯绝涧,西山最佳处。

寺亦兼奥如旷如之致,为八刹最。

越山而西,有三台山、滴水岩;越山而北,有石子窝。

循山北出杏子口,趋香山,则碧云寺、五华寺、玉皇顶、卧佛寺、宝藏寺皆山之名刹,而不在八刹以内。

此外皇姑寺、嘉禧寺、翠岫庵今皆废矣。

庚子,“灵光”、“证果”毁于兵。

  白云观,元之长春宫也。

昔在城中,今则为城外巨刹,犹可冠京师。

正月十九,俗称阉九。

前数日即游人不绝,士女昌丰。

而群奄尤所趋附,以邱长春乃自宫者也。

  钓鱼台,俗名望海楼,即金代同乐园,又名鱼藻池,今为行宫。每岁中元节日,游人多聚此。名为观河镫,实无镫可观。

  八里庄,前代未有称之者。

自国初诸老时往看花而名著。

故渔洋、初白皆有《摩诃庵诗》。

其地有酒肆,良乡酒为京师冠。

大凡往者,皆与红友论交耳。

然寒风乍紧,微霰初零。

二三知己,策蹇行吟。

黄娇半酣,紫丝徐引。

望都门而竞入,顾塔影而犹眄,此中风味,亦自不恶,正可与汉代新丰竞爽。

  先曾外祖额约斋先生(额勒布),满洲索佳氏,官鹾使。

包慎伯曾为作传,载集中。

晚年居八里庄,丙舍有水竹之胜。

从舅文海字镜寰秀才,以《秋柳诗》得名,人呼文秋柳。

其诗云:无边姹紫与嫣红,回首阳春万事空。

深恨不曾攀折尽,灞陵桥上袅西风。

欲问金城剩几株,野烟一片入荒芜。

而今倍觉丝无力,凭仗西风子细扶。

也垂雨意也含烟,未到清明便可怜。

衰草一堤莺不语,对人何苦更缠绵。

西风吹散晓天鸦,万缕千丝故故斜。

不向章台重驻马,恐无人问旧莺花。

四诗不减渔洋。

又一绝云:抛却冰弦不忍弹,松声泉籁满云端。

为怜一片山头月,人共梅花立夜寒。

  八里庄慈寿寺,明代为慈圣太后祝厘之所。

有浮图十三级,与天宁寺相同。

塔旁有二碑,东为太后画《九莲菩萨像》,王锡爵书《瑞莲赋》;西为太后画《关帝像》。

今寺毁尽,惟浮图及碑存。

  西直门而西北,有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

去城最近者,为高梁桥。

明代最盛,清明踏青多在此地。

今则建倚虹堂船坞,御驾幸园,于此登舟。

沿河高楼多茶肆,夏日游人多有至者,而无复踏青之俗矣。

南岸乐善园久毁,近又以墙围之。

再西则为可园,俗称三贝子花园,今亦改为御园。

又西北岸极乐寺,明代牡丹最盛。

寺东有国花堂,成邸所书。

后牡丹渐尽,又以海棠名。

树高两三丈,凡数十株。

国花堂前后皆海棠,望之如七宝浮图,有光奕奕。

微风过之,锦衤固满地,今海棠亦尽。

又西北岸大正觉寺,俗称五塔寺,今亦毁,惟五塔存。

又西北岸则万寿寺,寺建于明代,乾隆中重修,为太后祝厘之所。

寺极宏丽,大殿后叠石象三神山,旧有松七株最有名。

光绪庚寅后,楼火,并松俱烬。

阮文达《小沧浪笔谈》云:壬子春,瑶华主人邀彭云楣尚书师,沈云椒侍郎,同年胡印渚、刘金门两学士,那东甫侍讲,铁梅庵侍郎与元,凡七人,同游万寿寺,主人写《七松图》便面。

梅庵先生援笔题一绝云:七人分坐七松树,巨笔写松如写人。

谡谡清风满怀袖,一时同证大夫身。

此亦万寿寺一段故事。

惜此便面不知流传何所,若得而刻石寺中,亦一胜缘。

今寺中但存《七松证道图》,乃一僧小照,亦有梅庵题诗。

寺西城关为万寿街,俗称苏州街。

两行列肆,全仿苏州。

旧传太后喜苏州风景,建此仿之,今已毁尽。

又西为麦庄桥,又西为广仁宫,在南岸,地名蓝靛厂。

火器营驻此,街衢富庶,不下一大县。

广仁宫,岁四月庙市半月,土人称西顶。

盖北方多山,庙必在山极顶,因连类而及,谓庙亦曰顶,此土语也。

又北东岸有化成寺,又北至海甸。

海甸,大镇也。

自康熙以后,御驾岁岁幸园,而此地益富。

王公大臣亦均有园,翰林有澄怀园,六部司员各赁寺院。

清晨趋朝者,云集德胜、西直二门外,车马络驿。

公事毕,或食公厨,或就食肆。

其肆多临河,举网得鱼,付之酒家,致足乐也。

故彭咏莪有《与陈硕士饮海甸酒楼》诗。

当是时,百货非上者不往,城中所用,乃其次也。

自庚申秋御园被毁,翠辇不来。

湖上诸园及甸镇长街,日就零落。

旧日士夫居第,多在灯笼库一带。

朱门碧瓦,累栋连甍,与城中无异。

后渐见颓废,无复旧时王谢燕矣。

迨乙酉秋,余往游于长堤上。

遇老园户为言当日事,且指山上某处为先帝所最喜临幸;某处为扈跸诸臣所坐起,大有连昌宫老人谈天宝之概。

乙酉冬,有诏:天下今已太平,可重修清漪园,以备临幸,改名颐和园,于是轮蹄复集。

然官民窘乏,无复当年欢趣矣。

  善次占(恒),满洲正白旗董鄂氏,为先伯祖母之兄。

幼有神童之目,曾以两日读《毛诗》一部,倍诵如流水。

其后随宦西宁,受学于路闰生先生(德)。

《仁在堂时艺》中刻其文,娄试不第,家益落。

晚乃成进士,选善化令。

平生书无再读者,见学者久读书,辄讶曰:一书何劳读尔许日?一子资仅中人,遂不令就传。

曰:非读书器也。

后先生著述,竟无收拾者。

余得其一小册,共诗九十六首、曲三十首、帖括诗文数首、杂作二首。

今录其《前种菜歌》云:园公家住镫笼库,日课园丁慰迟暮。

西畴漠漠稻亢田,北邙漠漠松楸树。

北邙旧属相公家,金吾意气何骄奢。

剧因睢汛防秋水,旋逐江声走白沙。

王谢堂前新语燕,绿杨郭外旧栖鸦。

缨赐后孰招魂,又见官奴换戟门。

张王厮养皆豪俊,身手重叨都尉恩。

生平热血中宵激,鸡肋不堪鹏翅击。

纵说曾参不杀人,哙伍羞为甘寂寂。

从此归来闲种菜,龙钟非复当年态。

芸苗夏畎自携锄,扪虱冬檐闲晒背。

春韭秋菘转瞬过,豆棚雨足麦风和。

鸡虫得失争无益,针芥儿孙不厌多。

身世婆娑殊自喜,一片雄心耗柴米。

臣之壮也不如人,铁骨铜筋今老矣。

烈士从来抱苦心,我闻此语重沾襟。

将门岂重毛锥子,赁庑梁鸿孰赏音。

东涂西抹自年年,世味嗟如鸡肋然。

青云燮蹀无非梦,白首逍摇便是仙。

一壶浊酒芹羹碧,那用劳劳作形役。

请看月上古藤萝,与子高歌乐今夕。

此作极似梅村。

又五言排律《咏穷》云:身方居穴内,有客复弯弓。

苦味炎炎火,酸来习习风。

共谁盟白水,愧我乏青铜。

寂寞亲邻避,孤族姓攻。

前途迷漆黑,俗状走尘红。

活计农桑外,生涯笔砚中。

须眉难夏假,头脑渐冬烘。

板板摹迂叟,依依共短童。

那殊鱼在罟,不啻鸟窥笼。

默坐时观鼻。

佯嗔乍鼓咙。

清狂蠲酒蠲,润泽赖茶钟。

差幸全家聚,仍分半亩宫。

束修三五阙,入手一双空。

牛后耕惟舌,鸡廉罪在躬。

诗书防彼蠹,儿女厌斯螽。

锦带空劳妇,青毡自恼公。

总归田畔尚,免赠贝边戎。

行野花含笑,应门犬效忠。

不曾留客位,无复致邮筒。

日丽天为盖,秋清月启瞳。

疗饥惟藿苋,梦饱断<豕巴><豕从>。

每叹秦关梗,何时蜀道通。

羊肠穿{山巷}{山路},芥子胶艨艟。

躅地无由入,呼天不聪。

似金遭锻炼,非玉受磨砻。

俟命今休亟,安贫古所同。

忙因槐蕺蕺,折想桂凭凭。

屡战曾奔北,无财亦欲东。

别求希世宝,肯学可怜虫。

随分堪寻乐,存神待考终。

百年徒鼎鼎,一室自融融。

文囿群言富,书城几卷雄。

晨兴餐玉露,晚醉爱丹枫。

清扇凉ざ动,闲吟细雨。

让他巢阁凤,任我入冥鸿。

仙佛猜踪迹,贤愚听折衷。

岩栖应不闷,市隐那须充。

享受虽云啬,逍遥也自丰。

若痴仍若黠,非拙亦非工。

胜境登莲筏,元都策绿げ。

参禅来耆崛,访道过崆峒。

共命笙簧奏,方壶锦绣。

象浮香水海,戏玉花丛。

相约分麟脯,端居种鹿葱。

化天真浩浩,尘刹惜匆匆。

拯溺愁无术,超凡恨少功。

未来休卜蔡,以往等飘蓬。

德薄神徒颂,词微鬼莫恫。

养心甘澹泊,努力效痴聋。

耐辱平为福,奚劳送五穷。

此诗凡五十韵,实一篇自叙也。

先生馆于镫笼库纳拉苏吟香家最久,与吟香论诗,有“不求新自新,无意切乃切”之句可知其宗旨。

  海甸之西,香山之上为静宜园御苑,其下云梯健锐营在焉。

盖京营之制别,香山、圆明园、蓝靛厂为外三营,凡京营劲旅皆出于是。

如乌武壮(兰泰)、塔忠武(齐布)皆为一代名臣。

缘其地去城既远,不甚染繁华靡丽之习。

号令严明,尚存旧制。

香山营外有讲武台,乃翠华讲武之所,余尝过而敬瞻焉。

行殿之整齐华焕,固不待言。

即微至射堋、马埒,亦似日加埽除培护者,即此一事知其纪律未亡。

  粤逆初起永宁州之役,惟乌武壮与向忠武(荣)见相同,而大帅不能用。

二公知其必败,忠武以孤军独全,武壮以受制于人而败。

使某能用二公,虽灭贼可也。

  塔忠武,初官湖南守备。

粤逆北犯,塔知湖南必首受之,上书于骆文忠言兵事。

其书诘倔,几不可句读,骆以不解,故挥之去。

明日又上之,骆仍不解。

适曾文正至,见其书,亦不能解。

试呼问之,则塔言之了了。

文正知其可大任,乃劝骆姑付以一军,听其所为。

塔既得军,即赴校场。

植四旗于地,令曰:有能先夺此旗者,以为哨官。

果有四人起夺之,即授哨官。

又植八小旗,令曰:有能夺此以为队长。

于是顷刻而布署定,操之不逾月而贼至,一战而捷。

骆乃觞之于大堂,亲为执控以谢过,塔名遂振。

  香山之上,以大石层层砌为碉楼。盖金川之役,成功倍难,以土人据碉楼之也。既凯旋,诏仿其式建于此,以示后世。知戡定之艰,昭将士之勇焉。

  京北妙峰山,香火之盛闻天下。

陈文伯《颐道堂集》中有诗咏之。

山有碧霞元君祠,俗称娘娘顶。

岁以四月朔开山,至二十八日封山。

环畿三百里间,奔走络驿,方轨叠迹,日夜不止。

好事者联朋结党,沿路支棚结采,盛供张之具,谓之茶棚,以待行人少息。

食肆亦设棚待客,以侔厚利。

车夫脚子竟日奔驰,得佣值倍他日。

无赖子又结队扮杂剧社火,谓之赶会。

不肖子弟,多轻服挟妓而往。

山中人以麦秸织玩具卖之,去者辄悬满车旁而归,以炫市人。

  徐退字进之,扬州人。

应京兆试不弟,遂不归,亦不入城。

日从田夫野老,行歌西山林麓之间。

或佯狂,衣纸衣,带假髯,垂钓于昆明湖。

尤好作书,醉辄狂涂乱抹。

喜与山僧补壁,“灵光”、“香界”皆其寄迹处也。

如是几二十年,后其乡人强之归,乃返。

  昌运宫松,最有名于国初。

余尝访之,只剩六株,绝无奇特。

此外慈仁寺松,孙枝仅存。

万寿寺松,化去已久。

以余所见,城内外以觉生寺六株为最,每株荫及数亩,而且离奇古怪,极腾骞拖翥之妙。

马和之不能过,五大夫第一级也。

  庚申之变,海甸街有内务府某人,闻御园火起,亦举火自焚,阖家歼焉。今甸镇街石路西是其故居。后人为起大冢,且竖石表墓,过者致敬焉。

  明李西涯墓,在西直门外畏吾村大佛寺旁,久废。

至嘉庆中,法石风先生偕胡蕙麓大令往寻,适有老人知其处,乃得之。

爰为之植树、建祠,倩翁覃淫书石记之。

又各赋诗刻于碑阴,招人守祠,至今庙貌如新。

  八里庄之西二里,有河名十里河,又名萧太后运粮河。

东岸有土城,都宛然,土人名萧太后城。

考其地即金代都城之西面,门即灏华门也。

金城方七十里,每面相距十八里。

而其内城则在今广渠门外,以地度之,正相合。

盖土人不知有辽、金、元,而但知有萧太后,故举归之焉。

  图裕轩学士(布)有野圃在阜城门外钓鱼台。

翁覃溪曾为之记曰:屋在圃之中,南向三椽,曰菜香草堂。

折而西,二椽上有小楼曰山雨楼。

南迤为栏架木,叠石为台。

台下二椽,北向折为廊,东向,又东为茆亭。

南横木为桥,桥下荷数十柄。

每夏月出入步其上,倾露满襟袖。

其南篱门也,门外方池积水沿而东,过土阜,则新疏官渠也。

土阜高下,隔水望山。

而坐卧可致者,楼与草堂之所得也。

亭东诸畦凿井引泉,而交响于菜香之间者。

取少陵诗而总名之,所谓“野圃泉自注”者也。

此圃久废。

  仰山,在京西三十里,山下地名仰山窿。

每岁孟冬,八旗兵丁大操于此。

二十四固山,毕会至此,一岁之武事戢焉。

此日必大寒凛冽,始衣裘,历验开爽。

及丙申春,改练虎神营。

又募武卫军,自是寒威不复应期,殊不可解。

又海螺为军中号,令向禁私用。

戊戌以后,市间多有鬻者。

童儿以为玩具,无昼无夜,登高而吹,呜呜!其声甚惨,识者谓为不祥。

  丁亥夏,有龙挂于西直门外城河。

左近人家天棚,多有为风卷入云际者。

未几又喧传金龙大王见于某邸府中,居数日去。

至戊子七月,房山县发蛟,没四十九村。

发以夜,适河北村有村民盥手于河,见水逆流上山,大呼水至。

时雨势如注,村民已睡,多从梦中惊起,上山避水,水亦随人而上,至山半骤下,村舍如洗。

又过前山,亦如之。

水中见有灯光无数,有声如骇豕。

人避于山竟夜,雨亦竟夜。

凌晨雨止,水亦退。

村民避水,多不及衣,感寒多病者。

有数村止有树在,庐舍荡为平地,石子埋至尺馀,伤人不司以数计。

有村民某者,水大至,始惊起。

其妻呼救,舍之而负其母以免。

其妻漂至下流,得一木柜,亦免,全家竟无恙。

北方从未闻发蛟之说,有之,自此年始。

而金龙大王及龙挂,向亦未之闻也。

  ●卷十 #

  ◎琐记 #

  塞晓亭宗室(尔赫)《八艺咏》,效《饮中八仙歌》体:唐侯腕底生烟云,画中今日顾将军(唐通议静岩)。

悦乾卓荦振奇人,朝披案牍常等身,当场一诺轻千钧(博郎中悦乾)。

娄山高士无怀民,百城坐拥高昆仑,人间富贵俱埃尘(马处士汇川)。

芝园清操挺霜筠,暗室不愧形与神,开轩图史四壁陈(塞员外芝园)。

风流大使技不群,君平詹尹同绝伦(富大使仁轩)。

红鹅作诗忘晨昏,奔腾千里骐骥驯,得意浑同居要津(阿琛亭统领)。

清影常书白练{君巾},折钗画沙屋漏痕,举觞狂叫惊四邻(平郎中弼侯)。

目耕写兰巧逼真,少年奔走如骛の(永资政以仁)。

  马协恭名寅若,内府人。

其尊人以事戍辽左,卒时,协恭年十五。

徒步奔丧,负骸归葬。

养母以孝闻,依姊丈贵禹恭读书。

伉爽好义,在官不避贵近,由郎中历织造、监榷、淮关,卒于官。

国立民诗:孤儿背上肉,老父关外骨。

骨归肉巳穿,老母双眼血。

酸风卷地来,行道亦凄恻。

贫极还读书,照室惟片月。

为马作也。

  《紫幢轩集》(宗室文昭著)《京师竹枝词》十二首云:珠宝马帝城春,剩冷微暄半未匀。

几日东风初解冻,琉璃瓶内卖金鳞。

芳草裙腰路尚微,少年赌射马如飞。

银貂日暮宫墙外,一道玉河春鸭稀。

四直门四绣作堆,畅春苑外尽徘徊。

圣人生日明朝是,争看高梁社会来。

枣花照眼麦齐腰,南苑红门入望遥。

钲鼓前鸣香呗起,烧香人上马驹桥。

食罢朱樱与蜡樱,卖冰铜碗已铮铮。

疏帘清簟堪逃暑,处处蒲桃引竹棚。

水槛凉生绿树遮,冰盘旋剖辣麽瓜。

潞河报道粮船到,满载南州茉莉花。

坊巷游人入夜喧,左连哈达右前门。

绕城秋水河灯满,今夜中元似上元。

涓涓凉露碧天高,砧杵声中百结牢。

红绉黄团都上市,果房又到肃宁桃。

才过霜降无多日,闭瓮黄齑正好时。

捆入菜车书上用,沿街插遍小黄旗。

孟冬朔日颁新历,猩色香罗叠锦囊。

监正按名排八分,一齐先送与亲王。

城下长河冻已坚,冰床仍著缆绳牵。

浑如倒拽飞鸢去,稳便江南鸭嘴船。

催办迎年处处皆,四牌坊下聚俳谐。

关东风物东南少,紫鹿黄羊叠满街。

  昔我太宗创业之初,谆谆以旧俗为重,及高宗复重申之。

然自我生之初,所见旧俗,闻之庭训,已谓其去古渐远。

及今而日习日忘,虽大端尚在,而八旗之习,去汉人无几矣。

国语骑射,自郐无讥。

服饰饮食,亦非故俗。

所习于汉人者,多得其流弊而非其精华。

所存旧俗,又多失其精华而存其流弊,此殆交失也。

  八旗人家生子女,例须报明本旗佐领,书之于册,及长而婚嫁亦如之。

又必须男女两家佐领,互出印结,谓之图片。

凡三年一比人丁,又使各列其家人名氏,而书之于册,谓之册档。

及殁而削其名氏于册,故旗人户口无能增减,姓名无能改移,凡以为整军经武地耳。

  八旗旧家,礼法最重。

余少时见长上之所以待子弟,与子弟之所以事长上,无不各尽其诚。

朝夕问安诸长上之室,皆侍立。

命之坐,不敢坐。

所命耸听,不敢怠。

不命之退,不敢退。

路遇长上,拱立于旁,俟过而后行。

宾至,执役者,皆子弟也。

其敬师也亦然。

子弟未冠以前,不令出门。

不得已而出,命老仆随之,故子弟为非者甚鲜。

  满洲旧俗,读书人不肯涉标榜之习,皆以致用为本。

故立德、立功者极众,而文章一道,致力者鲜。

间有所作,亦不肯出以示人,人亦无称之者,以其为末务也,然佳作因此而不传者多矣。

  前辈讲理学者甚多,每以《近思录》、《朱子全书》、《伊洛渊源录》、《呻吟语》、《嵩阳讲义》等书为指归。

训子弟,以小学为入门,大抵比户如是,而读书尤慎。

先伯祖恭慎公训子弟,语及《四书》,辄曰:某篇、某章、某句。

检寻之无少误,经书皆能举其注语。

先高祖赠光禄公训子弟,倍讽书手不持本,有误必斥,先辈皆然,殊不以为异也。

  丁景行,名思孔,汉军人。

顺治壬辰进士,官湖南巡抚。

时逆藩始平,拊循雕瘵,务存宽恤。

振兴文教,疏请颁国子监校刊经史,置岳麓书院。

政暇集诸生讲论,今书院有丁公讲堂。

  施愚山先生尝制苎帐,题诗其上,寄赠林茂之古度。一时名士多属和,名曰诗帐。徐蝶园先生创制诗枕,名流亦多题咏。二事俱韵事,见《亚谷丛书》。

  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平噶尔丹,威震殊域,武功称最,宜其于文事未娴。

乃其诗才不下唐人,有杂诗四首云:晋室尚风流,称最惟嵇阮。

性癖德无邻,行孤心乃远。

犊车自往还,竹林任偃蹇。

仰首望飞鸿,举足登绝。

放浪天地间,久假而不返。

无占亦无今,谁复惊岁晚。

(其一)。

秋日出都门,言寻西山道。

试登最高峰,放眼观浩浩。

天风飘塞鸿,荒原衰白草。

日暮起层阴,落叶随风扫。

烟云荡长空,野水枯行潦。

蓟邱古战场,杀气飞霜早。

草味窃英雄,妄意窥大宝。

千秋几斗争,士卒涂肝脑。

白骨幽黄沙,扑面伤怀抱。

倚杖独徘徊,漫忆渭滨老。

百世树奇功,长往终难保。

何似赤松游,飘然归绝峤(其二)。

陌上草青青,陇头烟霭霭。

行歌田野间,春风拂衣带。

野雀集蓬蒿,蛙声满沟浍。

小蝶舞随人,平楚郁松桧。

日午闻鸡鸣,村妇向田外。

桑麻四望稠,衣食真足赖(其三)。

揽衣登高台,悠然舒远眺。

林皋木叶飞,荒阪净野烧。

塞雁下沙湾,落霞明晚照。

天末起悲风,何处哀猿叫。

脉脉感幽心,我亦发长啸。

云山足徘徊,怀古足凭吊。

今昔几何年,临风想同调(其四)。

又《新秋》七律云:西风飒飒又经秋,绿暗园林雨乍收。

金井自寒连晚照,玉箫中断起离愁。

江清水落芙蓉岸,夜永香沈翡翠楼。

勋业未成空揽镜,生憎白发已盈头。

数诗皆不减唐人,非专门名家者所及,始知大才不可以一端尽。

  满俗丧礼,轻于汉人。

斩衰止百日,期服六十日,大功三十五日,小功一月,缌麻廿一日,较之古礼似不及远矣。

然其居丧也,衰服不去,身不听乐,不与宴,居室皆用素器,木几素席,以终三年。

期功各以其等降,相率行之,无敢逾。

若戚友家丧,有服者如其服,无服者男去缨,女去珥。

丧主人奉男腰缨,奉女首经,拜而进,受者亦拜。

  满俗,妇人衣皆连裳,不分上下,此古制也。

古人男子有裳,妇人无裳,盖正如是。

至于妇人礼服,补褂之外,又有所谓八团者。

以绣或缂丝为彩团八,缀之于褂,为新妇之服。

按:《周礼》内司服注,揄二翟,皆刻缯为之,彩画之缀于衣,以为文章。

古人文盛,虽云刻为翟形,然不必果全刻为雉形,亦必有他文以间之,此正其遗制。

若今《三礼图》所画衣等,则但以难为行列,恐古人正不如是。

如蒲璧、谷璧等图,均画全株之形。

而今所见古玉,曷常如是?此可类推。

  长白福大宗伯(庆)工诗。

热河回京,成邸叩其新制。

福以途中即事,有“蟹螯驴背舞,蝉翼马头吟”为对。

成邸戏曰:古有崔鸳鸯、郑鹧鸪,君其福驴乎!闻者绝倒。

  京师果甚繁,而足证经义者,尤莫先于棠、杜二物。

自毛、郑已混棠、杜而一之,盖毛、郑于鸟兽草木原不甚经意也。

故昔人讥康成不识梨。

本朝朱竹以婆为棠,以槟子为赤棠,又混婆、沙果而一之,尤堪捧腹。

按:棠、杜之分,当以《尔雅》为定,而陆玑、郭璞亦能分别井然。

《尔雅》:杜,赤棠。

白者棠,又曰杜甘棠。

郭注:今之杜梨。

陆玑《诗疏》:赤棠与白棠同耳,但子有赤白美恶。

此皆分晰明白,昭如白黑。

自后代经师,不复留心细务,遂将多识草木鸟兽一节置之不讲,百物晦矣。

盖北方之果,近似于棠者凡六。

曰:婆,种出西域。

曰:槟子,又曰:虎拉宾,则小于果而香最烈。

曰酸槟子,大小与虎拉宾同,而色紫,味酸。

曰:沙果,又小于槟子,其肉沙即沙棠。

曰:海棠,果又小于沙棠,其色白。

此即《诗》之白者曰棠。

又有一种皮作赭色而厚,名曰杜梨。

即《诗》之赤者曰杜,亦即《尔雅》之赤棠。

除白棠、赤杜、林檎而外,皆由他果接栽而成,非本有也。

  京师人名雪梨曰雅尔梨,以其产于沙雅尔,故以地名名之也。

及读《文昌杂录》,则作压沙梨,然知者绝鲜。

又有一种柔而多沙,味略酸,名雅广梨,其名因雅尔梨连类以及之也。

乃光绪《顺天府志》则误为呀儿光。

初见之,不解。

细思之,则由南人听北音不审,遂有此误。

盖修此志时所聘皆外方人,初不悉京师事。

其中如内城巷名,城外村名,及后设诸署及官学等,皆有误,讫未纠正。

  《文昌杂录》记唐人岁时食物甚详,今惟端午粽,重阳糕尚存,馀者竟无一在。

至于节令,如人日,二月二日,三月三日寒食;八月一日,今亦不复为节,而今人中秋,唐人亦无之也。

  北方食物,有南方所未有者。

如腊八粥、水饺子之属。

又以面裹榆荚蒸之为糕,拌糖而食之。

以豌豆研泥间以枣肉,谓之豌豆黄。

以黄米面合小豆、枣肉蒸而切之,名切糕。

以糯米饭夹芝麻糖为凉糕。

丸而馅之为窝窝,即古之不落夹是也。

  人家元日陈几于庭上,列素ゾ干果之属,名天地桌。或五日而彻,或牛月始彻。内城家家如是,不知何所起,或即辽金拜天礼欤?

  内城房式异于外城。

外城式近南方,庭宇湫隘。

内城则院落宽阔,屋宇高宏。

门或三间,或一间,巍峨华焕。

二门以内,必有听事。

听事后又有三门,始至上房。

听事上房之巨者,至如殿宇。

大房东西必有套房,名曰耳房。

左右有东西厢,必三间,亦有耳房,名曰{彖皿}顶。

或有从二门以内,即回廊相接,直至上房,其式全仿府邸为之。

内城诸宅,多明代勋戚之旧。

而本朝世家大族,又互相仿效,所以屋宇日华。

  京师有妇人李氏者,群呼为李疯子,年六十许。

每晨提一篮游于市,无弗历,亦无弗詈,且行且詈。

凡政府之阙失,士夫之败检,行阵之弗武,有司之不职,风俗之侈,人心之险,一一指陈无少讳。

初为金吾致之狱,然形状狂易,无可科之罪。

挞之不惧,舍之詈如故。

初闻者尚掩耳,久亦安之。

疯子所至,群儿随之。

市肆争施以钱,或有为之具饭者。

得钱既多,则以之修庙,所修凡七庙,皆延僧主之,行詈如故。

遇冠盖及外洋人,声益高。

然至人家则又和颜款接,初无疯状。

问其所以如是之故,自言三十岁时梦神迫其如此,不从则疾作欲死。

问其所得,则持斋念佛而已。

甲午春忽卒,詈声始绝。

  高詹事(士奇)《城北集》有《镫市竹枝辞》云:晴和惬称上元天,灵佑宫西列市廛。

莲炬星球张翠幕,喧声直到地坛边(先农坛,都人呼为地坛)。

堆山掏水米家镫,摹仿徐黄顾陆能(京师米镫,用铁线掏成山水、人物、花草,衬以细绢,粘贴其上,加以渲染,幅幅如旧人画)。

愈变愈奇工愈巧,料丝图画更新兴(近日丹阳料丝镫,仿宋元画册,愈觉雅艳)。

鸦髻盘云插翠翘,葱绫浅斗月华娇。

夜深结伴前门过,消病春风去走桥(正月十六日夜,京师妇女,行游街市,名曰走桥消百病。

多着葱白米色绫衫,为夜光衣)。

火树银花百尺高,过街鹰架搭沙篙(即杉木)。

月明帘后镫笼锦,字字光辉写凤毛(月明帘、镫笼锦,皆盒子内放出者,最后有“五夜漏声催晓箭”诗,全首字如斗大,光焰荧荧,良久方灭)。

百物争先上市夸,镫筵已放牡丹花(京师镫节,牡丹、芍药已开,皆从燠室中出)。

咬春萝菔同梨脆(立春后竞食生萝菔,名曰咬春。

半夜中,街市犹有卖者,高呼曰赛过脆梨),处处辛盘食韭芽(黄芽韭初生,最为美品)。

数诗咏京师镫景,可见大概。

  都门风土,例于腊八日,人家杂煮豆米为粥。

其果实如榛、栗、菱、芡之类,矜奇斗胜,有多至数十种,皆渍染朱碧色,糖霜亦如之。

盘内,闺中人或以枣泥堆作寿星、八仙之类,交相馈遗。

  明陈耀文《天中记》:宋时东京十二月初八日,都城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谓之腊八粥。

《譬喻经》谓诸米果煮粥,取逼邪祛寒却疾病。

前人诗云:今朝佛粥更相馈。

此风相沿已久。

  旧俗元日至上元,各店例闭户半月,小肆亦闭五日。

此五日中,人家无从市物,故必于岁底烹饪,足此五日之用,谓之年菜。

近年各肆多不如前,初二日即交易,或初一日即然,谓之连市。

然不开门,买者叩户而入。

盖此半月中,贾人或拜年,或出游,肆中人少在者,故尔。

  明人《帝京景物略》纪京师节物,今考之大致无异,而小有不同,别记之如右:

  正月初一日,子刻后祀神,谓之接神。

遍至戚友家拜于堂,谓之拜年。

初二日,祀财神。

初三日,旃檀寺打鬼。

初五日,名破五。

以前五日,禁妇女往来。

初六日,归宁。

琉璃厂开市。

初八日,夜以油镫百八盏,祀星。

十三日,试镫。

黄寺打鬼。

自初一至十五日,游大钟寺。

十九日,游白云观。

二十日,雍和宫打鬼。

  二月初一日,太阳宫进香。人家以米糕祀日,糕上以彩面作鸡形。

  三月初三日,游蟠桃宫。十五日至二十八日,游东岳庙。清明日,南城城隍庙厉坛。人家上冢。

  四月初一日至十五日,蓝靛厂广仁宫进香。西直门外万寿寺有庙市。初八日,各寺浴佛。人家煮青、黄豆结缘。廿八日,游北顶。

  五月初一日至初五,崇文门外游卧佛寺。

初一日至初十日,都城隍庙庙市。

初一日至十五日,南顶庙市。

十三日,十里河关帝庙进香。

月坛外瓜市,至立秋止,沿街卖冰振酸梅汤(至七月)。

  六月初一日,草桥中顶进香。初六日,善果寺晾经会。廿四日,各关帝庙赛会。二十五日,祀马王。

  七月十五日,城隍庙赦孤。钓鱼台看河镫。各寺烧法船。阜成门内荷花镫市。儿童点蒿镫、荷叶镫。人家上冢。

  八月初三日,崇文门外祀灶君庙。十五日晚,祀月儿。童祀泥兔王爷,沿街市者极多。果子市卖诸鲜果。

  九月初九日,游法藏寺,登浮图。齐化门外土城登高。

  十月初一日,城隍庙厉坛,人家上冢。

  十一月十五日,看月当头。

  十二月初八日,寺观、人家煮腊八粥。

二十三日,送灶供饧。

是日贴对联、门神。

岁暮上冢。

辞岁。

余尝谓京师有二大古董,一则太学石鼓,一则旃檀佛像。

二物皆始自周代,去今皆二千年以上。

昔东坡已叹石鼓“人生焉得如汝寿”矣。

今去坡老又八百年,而其寿未有极也。

且二物自古不离帝都,亦奇。

  京师有三种手艺为外方所无:搭棚匠也,裱褙匠也,扎彩匠也。

扎彩之工,已详一卷。

搭棚之工,虽高至十丈,宽至十丈,无不平地立起。

而且中间绝无一柱,令入者祗见洞然一宇,无只木寸椽之见,而尤奇于大工之脚手架。

光绪二十年重修鼓楼,其架自地至楼脊,高三十丈,宽十馀丈。

层层庋木,凡数十层,层百许根。

高可入云,数丈之材,渺如钗股。

自下望之,目眩竟不知其何从结构也。

若裱褙之工,尤妙于裱饰屋宇,虽高堂巨厦,可以一日毕事。

自承尘至四壁、前窗,无不斩然一白,谓之“四白落地”。

其梁栋凹凸处,皆随形曲折,而纸之花纹平直处如一线,无少参差。

若明器之属,则世间之物无不克肖,真绝技也。

  京师井水多苦,而居人率饮之。

茗具三日不拭,则满积水硷。

井之佳者,内城惟安定门外,外城则姚家井。

次之东长安门内井,再次之东厂胡同西口外井,则劣矣。

而安定门外尤必以极西北之井为最,地名上龙,其水直又增于他井焉。

若宫中所用,则取玉泉山水,民间不敢汲也。

  京师百货所聚,惟正阳门街、地安门街、东西安门外、东西四牌楼、东西单牌楼暨外城之菜市、花市。

自正月镫市始,夏月瓜果,中秋节物,儿嬉之泥兔爷,中元之荷镫,十二月之印板画、烟火、花爆、紫鹿、黄羊、野猪、山鸡、冰鱼,俗名关东货,亦有果实、蔬菜,旁及日用百物,微及秋虫蟋蟀。

苟及其时,则张棚列肆,堆若山积。

卖之数日,而尽无馀者,足见京师用物之宏。

  京师有谚云:东富西贵。

盖贵人多住西城,而仓库皆在东城。

又云:东风西雨。

盖逢东庙市日多风,逢西庙市日多雨,而今则皆不尽然。

盖富贵人多喜居东城,而风雨亦不复应期矣。

  嘉、道间,都中有小官大做,热官冷做,俗官雅做,闲官忙做,男官女做之谣。

盖德州卢南石(荫溥)为仪曹郎,而气宇轩昂,议论宏畅。

杂之各长贰中,几无以辨,故曰大做。

而龚暗斋(丽正)值枢垣,不以奔竞趋走为事,故曰冷做。

杨蓉裳(芳灿)由县令捐入户部,而与名流唱和无虚日,故曰雅做。

周采川仪曹(锡章)专以应酬为事,终日奔走不暇,故曰忙做。

而蔡浣霞(銮扬)好作艳体诗,时复顾影自怜,故曰女做。

京师莳花人,以时送花,立券而取其值。

马秋药员外(履泰)名之曰:花券。

阿雨窗制军(林保)戏赠以诗,有“片言订得林间约,一纸招来天下春”之句,此风今犹未替。

  正月元日至五日,俗名破五。

旧例食水饺子五日,北方名煮饽饽。

今则或食三日二日,或间日一食,然无不食者。

自巨室至闾阎皆遍,待客亦如之。

十五日食汤团,俗名元宵,则有食与否。

又有蜜供,则专以祀神。

以油面作荚,砌作浮图式。

中空玲珑,高二三尺,五具为一堂。

元日神前必用之果实、蔬菜等,亦叠作浮图式,以五为列,此人家所同也。

  京师之果味以爽胜,故俗有南花北果之谚。

如一梨也,有鸭儿梨、金星波梨、红绡梨、白梨、秋梨、鸭广梨、酸梨、杜梨。

一婆也,有林禽、虎拉宾、酸宾子、沙果、秋果。

一葡萄也,有公领孙、兔儿粪、马奶白葡萄、梭子葡萄。

一枣也,有戛戛枣、缨络枣、坛子枣、老虎眼酸枣、白枣、黑枣、壶卢枣。

一杏也,有巴达杏、白杏、红杏。

一桃也,有十里香、大叶白、董寺墓、莺嘴桃、扁缸桃、毛桃、桃奴、深州蜜桃。

一李也,有朱李、绿李、御黄李。

一樱也,有朱樱、蜡樱。

一椹也,有白椹、紫椹、赤椹。

一瓜也,有竹叶青、羊角蜜、倭瓜襄、黄香瓜、青皮脆。

至于萝菔,亦有数种,大者盈尺。

有青、红二种,甘美如梨。

又有象牙白,亦可生啖,别有入蔬之萝菔。

  昔龚定庵《咏狮猫》诗云:京师俊物首推渠。

蒋叔起超伯有《悼猫文》,亦京城狮猫也。

诚以狮猫为京师尤物,上自宫掖,及士大夫,及红闺俊赏,无不首及于此。

其名,旧有金钩挂玉瓶,雪中送炭、乌云盖雪、鞭打绣球诸名,实不止此,此数色亦非其至者。

猫之花色变幻,有百馀种,然佳者亦至为难得,纯白者尤不多见。

柔毛有长四五寸者。

眼必以两色为贵,名雌雄眼,都人以此与狮狗竞爽。

  庚子之乱,余有《感事》八首,录之足称京师之变相云:斯民百万化沙虫,金马门前血尽红。

绛帕蒙头笑孙策,赤刀斩鬼误黄公。

河鱼大上长堤满,梁燕归来故垒空。

惆怅延秋门外路,探丸出没市尘中(其一)。

九关一夕撤重防,谁遣单车出未央。

野火不遗丞相府,炮丸飞过靖恭坊。

侍中旌节抛林外,腰下珊瑚泣路旁。

守在四夷千古计,是谁衷甲肇萧墙(其二)。

桑干河水浑复浑,八龙绝景过昆仑。

侍臣立马看三殿,万姓含悲望九阍。

置社顿更景教庙,铁轮横过正阳门。

建章玉树人人识,温室而今恐不温(其三)。

匆匆于役又河阴,多少公卿抱痛深。

此辈浊流元不惜,一时清议竟何心。

岂无过望传青史,恐有奇才索素琴。

谁识季鹰心事苦,莼鲈十载费沈吟(其四)。

朝阳门外碧磷微,此地曾经再合围。

街柳半依空屋立,宫鸦还傍坏垣飞。

翕侯尽住诸王宅,戎卒都披一品衣。

犹记遗山沈痛语,大船载得汴京归(其五)。

神畿南望迥生愁,万瓦鳞鳞一夕休。

匕首割残督亢陌,钩冲飞入易京楼。

乞师南八徒留指,报命刘虞只见头。

可叹滹阳方寸地,纷纷陨落五诸候(其六)。

颇怪天心未厌兵,东方闻又败前盟。

赤眉乱欲连三辅,黄屋忧谁恤两京。

惧有花移渤海市,更无参卖凤皇城。

最怜长白山前路,密霰寒云久未晴(其七)。

都人辛苦望回銮,父老多应倚杖观。

天府有谁收御辇,明堂无地植神竿。

榻旁人睡瞑难稳,屋上乌啼梦未安。

努力中兴望公等,草苑空有泪辛酸(其八)。

  《辽金元明都城考》

  《辽史》:南京析津府,城方三十六里,崇三丈,衡广一丈五尺,敌楼战橹具。

八门,东曰:安东、迎春;南曰开阳、丹凤;西曰显西、清普;北曰通天、拱宸。

大内在西南隅,西城巅有凉殿,东北隅有燕角楼。

  《大金国志》:都城四围凡七十五里。

城门十二,每一面分三门,其正门四旁又设两门,正东曰宣曜、阳春、施仁,正西曰灏华、丽泽、彰义,正南曰丰宜、景风、端礼;正北曰通元、会城、崇智,此四城十二门也。

《金国南迁录》:初忠献王粘罕有志都燕。

因辽人宫阙于内城外筑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

每城之内,立仓廒、甲仗库,各穿复道,与内城通。

时陈王兀室、将军韩常娄宿皆笑其过计。

忠献曰:百年间当以吾言为信。

及海陵炀王定都,既营宫室,欲彻其城。

翟天祺曰:忠献,开国元勋,措置必有说。

乃止。

《大金国志》:宫城四围,凡九里三十步。

自天津桥之北,曰宣阳门,内城之南门也。

  又:应天门,内城之正南门也。

楼高八丈,四角皆垛楼,瓦皆琉璃。

金钉朱户,五门列焉。

东西相去一里许,又各设一门,左曰左掖,右曰右掖。

正东曰宣华门,正西曰玉华门。

殿九重,凡三十有六,楼门倍之。

北曰拱宸。

  又:西至玉华门。曰同乐园,若瑶池、蓬瀛、柳庄、杏村,尽在于是(按:同乐园,地当今钓鱼台)。《金史》:鱼藻池、瑶池殿位贞元元年建。

  又:京师北离宫,有大宁宫,大定十九年建。后更为“宁寿”,又更为“寿安”。明昌二年,更为万宁宫(按:万宁宫,今西苑地)。

  《尧山堂外纪》:章宗为李宸妃建梳妆台于都城东北隅。今禁中琼花岛妆台,本金故物也。

  《金台集》:西华潭,金之太液池也(按:此潭当是今南北河泊,在金宫城之内)。

  《北行日录》:左掖门后为敷德门,其东廊之外,楼观飞,闻是东苑。

又城濠外,土岸高厚,夹道植柳甚整,行约五里。

经端礼门外,方至南门。

过城濠上大石桥,入第一楼,七间,无名。

旁有二亭,两旁青粉高屏,墙甚长,相对开六门以通出入,或言其中细军所屯也。

次入丰宜门,门楼九间,尤伟丽,分三门,由东门以入。

又过龙津桥,二桥皆以石栏分为三道,中道限以护阱,国主所行也。

龙津,雄壮特甚。

中道及扶栏四行华表柱,皆以燕石为之。

其色正白,而镌镂精巧如图画然。

  桥下一水清深,东流。桥北二小亭,东亭有桥名碑。次入宣阳门,楼九间,分三门(按:所谓桥下水,乃今凉水河也)。

  《元史》:世祖至元四年,始于中都之东北置今城而迁都焉。九年,改名大都。

  《辍耕录》:京城方六十里,里二百四十步,分十一门。

  禁扁:城之正南曰丽正,左曰文明,右曰顺承;正东曰崇仁,东之南曰齐化,东之北曰光熙;正西曰和义,西之南曰平则,西之北曰肃清;北之西曰建德,北之东曰安贞。

宫城,正南曰崇天,左曰星拱,右曰云从。

东有东华,西有西华,北曰厚载。

  《大都宫殿考》:南丽正门内千步廊,可七百步,建灵星门。

门建萧墙,周回可二十里,俗呼红门阑马。

墙内二十步有河,上建白石桥三座,名周桥。

桥四石白龙擎载。

旁尽高柳,郁郁万株,远与城内海子西宫相望。

度桥可二百步,为崇天门(按:此云海子西宫,则元大内在今大内少北)。

  《辍耕录》:宫城周回九里三十步。

  又:国家起朔漠日,塞上有一山,形势雄伟。

金人望气者,谓此山有王气,非我之利。

金人谋欲厌胜之,乃求通好。

既而曰:愿得某山以镇压我土。

乃大发凿掘,运至幽州城北,积累成山。

因开挑海子,栽花木,构宫殿。

至元四年筑宫城,山适在禁中,遂赐名“万岁”。

  《寰宇通志》:洪武初,改大都路为北平府。缩其城之北五里,废东西之北光熙、肃清二门,其九门俱仍旧。

  《明实录》:永乐十七年十一月,拓北京南城,计二千七百馀丈。

  按:京师古迹最古者,惟采师伦《重藏舍利记》云:悯忠寺,在幽州东门内。

此以见幽州城在今外城西南也。

次则《辽史》所云:城中东北隅有燕角楼。

此即今广宁门内之南北烟阁胡同也。

以地势言之,则辽城即唐城也。

若夫金城,则其初忠献王粘罕因辽城之外,别筑四城,每城各三里。

及海陵广中都城,欲去之,以翟天祺言而止,是金之城仍即辽之城。

计辽之城,方三十六里。

而四方又加以三里之城四,是每面又加以六里,而四城又去大城少许。

以此计之,每面取径且十六里矣。

则《大金国志》所云:七十五里者,或海陵广城时,但就四城连为一大城耳。

而辽之城,当依然不毁,但以此大城为外郭耳。

故元人所称为南城者,皆此辽城。

若金之大城,方七十五里,地已包入元都城之内,则当元初已毁之矣。

观王秋涧《复隍谣》云:炀城咫尺不划去,适足囊奸养狐虺。

又云:禁军指顾旧筑空,郊遂坦夷无壅隔。

夫曰炀城,则其为海陵之城明矣。

秋涧此作,在至元二十五年。

其后大德八年,虞伯生《游长春宫记》犹云:燕京故城。

又云:长春宫,压城西北隅。

是足为辽城犹存之证。

若金城则长春宫居其正北矣。

又明徐中山令指挥叶国珍计度南城,南城至明初尚在,则是辽城未全毁之一证。

又明人记梁家园外有废城者,亦即此城也。

故今宣武门外迤西,有地名老墙根,此亦即辽城之基之东北隅也。

若夫金城,今惟八里庄西,地名十里河东岸有废城,以准望计之,此为海陵故城,正与围七十五里之广输相准。

此外,永定门外旧有九龙冈,土冈回环,此金城东南隅也。

盖金之城,其西北直包今钓鱼台(金名同乐园),东北包今西苑(金名万安宫),而西南包今丰台,东南抵南苑矣。

若元城,其东西与今城同,北则抵今北顶,包黄、黑寺于内;南则止及今两长安街而止。

至徐中山改缩其北面,永乐又展其南面,是为今城。

自朱氏《日下旧闻》及吴氏《宸垣识略》,皆不能详指辽、金、元故城所在。

故考古者,遂茫无头绪,直等诸殷土芒芒而已。

余尝于暇日走都城西南,遍搜遗迹,归而发书证之,如是者非一日矣。

一旦天启其衷,恍有所悟,亟援笔而成。

是图推之于辽、金、元、明四史,旁及诸家之说,广征博考,无不悉合。

今而后如出喉鲠,大快人意,亟登之此书,以资佐证。

  叙曰:昔我始祖于天命二年归朝,以二等侍卫事太祖、太宗扈跸入关,定鼎京师。

暨我二世祖、三世祖,亦克承前烈,以毕前人之勋。

遂以造我区宇,用奠京师于金汤焉。

自时厥后,朝野渐以义安,弓戢武,蒸蒸与三代同风,而我高祖以文学显。

自时厥后,我祖、我父科第勿绝,我伯祖恭慎公,实左右宣宗,以笃前人光用,垂休祜爰。

暨我祖、我父分符守郡,厥绪勿坠。

呜呼!吾宗之入本朝,盖二百八十年于兹矣。

其始居陪京者三十年,居京师者二百五十年。

吾族居京师者十二世。

在我先之京师,我不得而知之矣。

在我后之京师,盖有数变。

庚申之役,通大沽,建使馆,而京师一变;戊辰随先大夫官江南,庚辰返京师。

值甲申之役,空枢廷而逐之,左文而右武,而京师又一变;及甲午之役,割台湾、弃高丽,士竞新旧之争,人怀微管之惧,而京师又一变;逮庚子之役,六龙西狩,万民荡析。

公卿逃于陪隶,华屋荡为邱墟,而京师又一变。

此数变也,京师之为京师,亦仅仅矣。

钧也,于祖父无能为役,况谋国之大而敢知之乎。

然世居京师,习闻琐事,可以绳《梦华》、《梦粱》二录之前踪者。

自乙未以来,信手条记。

凡得若干,置之箧中,未暇整比。

今夏伏处江干,日长无事,依类条次,都为一编。

缘述小闻,署名《天咫》。

追溯旧事,正不异玉堂天上之嗟。

呜呼!昔日之笑歌,所以酿今朝之血泪也。

后人欲睹承平面目者,庶其于此求之。

或以无裨时用见讥,亦无憾焉。

光绪二十有九年,岁在癸卯秋,七月既望。

曼殊震钧叙于古长芦庵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