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纪事

《台湾纪事》(清)吴子光 撰

  卷一

  纪诸山形胜 #

  纪台中物产 #

  台事纪略 #

  纪台地怪异 #

  纪台地盂兰会 #

  纪番社风俗 #

  郑事纪略 #

  卷二

  淡水义渡记 #

  岸社文祠学舍记

  沪尾红毛楼记 #

  竹堑建城后记 #

  重建新埔街文昌祠记

  游大隘诸山记 #

  金广福大隘记 #

  双峰草堂记 #

  附录一 #

  罗校尉传 #

  吕茂才传 #

  谢国子传 #

  刘孝廉传 #

  医者许一壶传 #

  吴星南先生传 #

  附录二 #

  台地设头人说 #

  台地设屯政说 #

  台地筹积贮说 #

  与当事书 #

  呈诸当事书 #

  附录三 #

  淡水厅志拟稿 #

  附录四 #

  禹甫公家传 #

  熊生公家传 #

  守堂公家传 #

  蔡太孺人家传 #

  芸阁山人别传 #

  一肚皮集序 #

  ●台湾纪事卷一

  淡水吴子光芸阁撰

  纪诸山形胜 #

  纪台中物产 #

  台事纪略 #

  纪台地怪异 #

  纪台地盂兰会 #

  纪番社风俗 #

  郑事纪略 #

  纪诸山形胜 #

  大肚山无首无尾,如人卧地上,只一副腰腹空壳,别无精神血脉之留。

山以大肚名,肖甚亦陋甚。

山长三十里有奇,宽二十里有奇,有村,有市,有田亩。

有果蓏,多秀色,有草木,多异香;台山之最膏腴者也。

虽然,吾病其平。

今夫篑假山者,方将累土叠石,刻意为悬崖峭壁,屈曲嶔■〈山上欹下〉,总不使人一览可尽,谓咫尺中具万里之势也;至于平,则无一而可者也。

以此理观海,平则势懦弱,民狎而玩之矣;以此理论文,平则蹈常袭故,未免为老生常谈矣;以此理通于观人,平则甜俗无气骨,不能为忠孝节义,有愧宇宙间第一流人物多矣,非所语于学士肚皮也。

世有无实盗名者乎?吾以大肚山之说正之,恐将军有负此腹耳。

  由猫里东行五里至坪顶山,昔有古榕五株可荫暍,今萎。

又六里至汛防,额设把总,驻兵三十名以御番,今否。

又一里至铜罗湾,有聚落,人烟稠密,约有数百家,宫庙市肆皆具。

至此分路二。

一由街西南行五里至樟树林,五里至竹园仔,八里至三■〈氵义〉河,十二里至坑口,又八里至旧社;过此则为淡、彰鸿沟矣。

一由街东行八里至老鸡笼庄,有小村,溪水环绕,左右人烟百余家,书塾设焉;虽山径蹊间,然路颇平坦,可以通轿马者止此。

又六里至彭家庄,庄傍山,以竹围之,沿岸断涧无数,支以独木桥,却之则绝往来路;路旁皆荆棘丛刺,石角攫拿,止容一二辈鳞次行耳。

过此数里为新鸡笼庄,人烟渐稀疏,皆茅房,地忽凸忽凹,且多「之」字路,怪禽声类鬼,暗树影疑人,画家所不到也;然毒雾顽云,笼■〈冖八卓,上中下〉岭头无虚日,仿佛浪泊闲风味矣。

又十数里为大湖,有小村落,居民百余户,多强有力者。

此处人迹罕至,奇峰陡岭,林木疏密,大小不一状,阴翳鲜见天日;更多深渊邃榖,天施地设之险隘,鹿铤走险,鸢跕退飞,直以生番作比邻,所谓径路绝、风云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矣。

  东隅大山,境与天接,蜿蜒千有余里,以达于海涯而止。

其闲起伏隐见,蛛丝马迹,相续不断,若属者峄、独者蜀、风雨晦冥、争为奇状者不可胜数。

山之极险极深且远处,豫章千寻,怪藤一条条■〈冖八员,上中下〉树枝间,蔓延以达于岭榖,长不计数百丈,中多毒蛇恶蝎,声唧唧如虫鸣,人触之立死。

若人偶语,则风雨骤至,冷气袭衣袂,肤欲裂。

又有若欬且笑于涧榖中者,不知是禽鸟、是鬼怪也。

物产则水晶碔砆石偶随溪涨流出,番拾取之以鬻人,价值颇昂。

宝之属有珠、有磺,惟少玉一种;兽之属有鹿、有豹、有熊,惟少虎一种尔。

此俱大山极险且远处,生番偶一问津;亦得之故老传闻耳。

  循大山西南境行,至山足,有深潭,水沸如热汤,常遇金砂凝结石中,光熌烁不定,番采之且宝藏焉。

按郦善长道元水经注,曲阿季子庙前井及潭常沸,故名井曰「沸井」,潭曰「沸潭」,与此相类。

其余船缆蛎壳之物,往往于高崖邃穴间遇之,造物奇诡,不可测也。

  滥泉正出;正出,涌出也。

沃泉县(同悬)出;县出,下出也。

氿泉穴出;穴出,仄出也。

见尔雅释水。

田隘寮下数里至河头,沿溪行,路转峰回,啼鸟变声,怪石屹立,千尺玲珑,如壶滴、如钟乳,悬滴处山花■〈冖八员,上中下〉之。

溪源出大湖,合内外洞壑诸小水,皆汇此为深潭,小鱼游泳者以百数。

渡石矼,不数武有悬崖如壁立。

崖下有井泉滚滚,从石罅中流出,浊如油,作金黄色,嗅之有琉磺气;以少许置水上,光焰腾腾,闻者欲呕。

然价值廉于诸油,故贫家多以此代灯烛,称利赖焉。

数年前,■〈口英〉夷岁以千金购之,今否。

按梦溪笔谈,鄜延出石油;广舆记,石油出肃州南山,颇与此相类。

  内鸡笼山麓有一石窟,方广不能半亩,尽日间惟闻水嘈嘈响,作沸腾声,听久之,又作斧斤椎凿声,儵忽变幻无一定音响;且水不见所出处,亦奇。

按此与雷在兜率天作歌呗音、阎浮提作海潮音相类,见西阳杂俎。

土人目此水为响水。

厅志则曰响泉。

桑钦水经、郦道元水经注所漏载也。

水不流曰奴,斯近之矣。

  由磺溪东行十余里,山腰辟一穴。值阴雨时,有火焰从中出,腾腾如釜上气,久而不灭。两旁草木皆焦。按此与蜀中火井相类。

  凡深山必有隘。

土人目隘寮曰「铳柜」,亦曰「铳库」,总以火攻为长技。

诸处额设隘首与隘丁若干名,以资守御。

然生番常溜出为民害,岁所杀不下数十百人,且有全家殄灭无遗育者;隘首皆置不问,惟知取粮肥私橐,致令缺额偾事。

亦如近日营伍废弛,兵有籍而无人,遇事不足供调遣。

草菅人命,非我圣主所忍闻也。

故律例中惟此条处分极重,制抚以下皆同。

留心民瘼者念之哉!

  郡志云:台山无正名,多从番语译出。

树多异类,皆内地所无。

且有百虫将军,山海经与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所未载者。

树至大无过樟,有大至四五围。

树老心枯,人剔其半以为住房,中间床、榻、厨、灶毕具,可谓自辟门户,较诸申屠蟠因树为屋,有过之无不及矣。

又一种树,皮似枫而粗,质微肥,嗅之有异香,土人以此当薪蒸之用。

嘻!爨下焦桐如故也;世无蔡中郎,虽琴材甯足恃乎?

  郡志云,朱文公登鼓山占地脉,有龙渡沧海之语,形家遂谓台山胚胎于鼓山。

不知台山壁立万仞,空诸依傍,独辟海外乾坤,以鼓山拟之,直培塿耳。

盖闽中之有台湾,犹粤中之有琼州也;郡县环绕相类,土产槟榔相类,番黎生熟相类。

琼人不闻指罗浮为琼山鼻祖,而台人乃援鼓山为台山大宗,有负奇山水多矣。

夫看山犹作文,文章须自成一家言,此种依傍门户之见,山灵能无恫乎?

  台山高匹五岳,各成家数。

有若天外飞来,呼吸可通帝座者;有如江南平远,山顶宽广数十里,俨具城邑规模者。

至高莫如玉山,四时积雪不消,故又名雪山。

然此山之处所,言人人殊,志乘中亦大概言之。

曩者,嘉、彰两邑士大夫各欲私之以入志乘,几至聚讼;按此与安石争墩相类。

今淡水厅志亦以玉山在淡封境内,皆谬也。

颇闻玉山巅际,窥见琉球、日本如指上罗纹,然且距生番窟宅不啻数十百重。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欲携谢朓惊人句以搔首问青天也能乎?

  山中居民,五方杂处,多以灌园为业。

因防番患,故每出必佩鸟枪,腰间横利刀如雪。

或与人嫌怨,即隐伏暗陬,发火器击之,力可及百步以外,无一能脱者。

良由山薮藏疾,稍过雷池一步,即习见生番凶恶,以炮火作护符,路险且阻,处处可分身外身为逋逃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八公山景象甯有异同耶!台中有「任反不成、任征不平」之谣,习俗然也。

总之,此地必不可治,缓则虑养痈,急则恐激变,即伏波聚米为山,犹是纸上谈兵,蹈书生习气。

至于搴旗获丑、勒鼎铭钟之事,则绦灌之属优为之,断非留侯借箸之才得口舌奏功者矣。

  台地山川入画,人家尤入画。

奇峰邃榖、花村绣壤,无处无之。

如剑潭、莲座山、龙目井诸名胜,实足补祝穆之方舆胜览之阙。

惜少寺观为点缀耳。

即偶有之,所住皆俗僧,不过金铙法鼓,借此为酒食计尔。

然此辈虽俗,犹可恕也;更有匪夷所思者,昨有僧至自补陀,谬称化人,台民趋之若骛,及后悟其奸也,却之,僧气太索,越控郡守,守斥之,递解回籍,邑人快焉。

某高士拟为檄文,其略曰:『何物头陀,托词净域。

粲青莲之舌,显露机锋;参白足之禅,偏工刀笔。

忽闽忽浙,数千里呼吸如闻;若弟若师,恒河沙通同作弊。

视良民如鱼肉,恃菩萨为护符。

须知微笑拈花,如来自有大弟子;已属分庭抗礼,穷僧都是宰官身。

非徒越境勒捐,大干禁例;抑且沿门托钵,有玷清规。

欢喜因缘,翻遇冤家路狭;清凉世界,何来劫火灰飞。

传衣而家法全忘,健讼而法轮善转。

倘遇援儒之墨翟,不嫌无佛称尊;若为护法之韦驮,合拟当头喝棒』云云。

此公据经典以立言,而参之梵语,非心非佛,亦庄亦谐,晓人不当如是耶?

  大武山为彰邑镇山,云雾常■〈冖八卓,上中下〉其顶,非天气晴朗,末由见庐山真面也。

自此层峦叠嶂,愈出愈奇。

东南有九十九尖峰。

此峰崱屴巉嶮,绝似火中飞焰、气腾腾欲灼人者,故又名火焰山。

山以内即生番窟宅也。

过峡廿余里,异峰矗立,是名八卦山。

此山乃彰邑枕山。

踞山巅以望,则全城景物,一览无余,故前人筑垒其上,以为城中掎角云。

第此山广衍散漫,平平无奇,若欲强誉之,或宜于朝旭、夕阳二时,稍有幽旷之致耳。

  珠湖在彰境内,距城四十余里。

湖方广数千顷,水渟滀而奴深者可灭顶。

中忽矗起小山,高数丈许,亦如洞庭之有君山也。

山顶居民数十家,书塾设焉。

耕者以水际为浮田。

浮田者,编竹为筏,上覆以土而种之,收获视平田有加焉。

地故滨水,远方欲问津者举火烟为号,湖中人望见,即掉小筏迎之;至则酒食问讯,雅有武陵源风味,真海外别一洞天。

惜余未至其处,徒得之传闻耳。

  台郡海滨斥卤,无高山流水可纪。

郡治西抱大海,终日潮汐声相闻,殊平平无奇者。

惟城内风景颇佳。

入北门则邱阜突起,巨木千章,居然草野气象。

土人编小竹为篱笆,用作护花。

或树刺桐十数株,俟枝叶扶疏,鸡犬无得出入焉。

其稍雅者,配以茆屋小斋,疏密有古致。

若得白描高手如李龙眠者临之,是一幅幽居粉本也,惜居此者罔闻知耳。

  傀儡山为凤邑镇山,距郡城百余里。

澎湖人为余言:天初晓,遥望日从山后飞升,如人列眉,然亦只顷刻间可窥尔。

傀儡山距澎岛虽隔越重洋,然平旷无邱山之阻,如初日照见三神山,唐人以之命题,理或然也。

按台山名傀儡者,土俗称生番曰傀儡,此山即生番巢穴,故名。

亦犹猫雾捒、■〈冖八卓,上中下〉雾,■〈冖八卓,上中下〉兰诸处,皆从笼■〈冖八卓,上中下〉云雾取义。

以台地山川,原无一定主名故耳。

  「鲫潭夜月」为台郡八景之一。

以潭产鲫鱼,故名。

闻此处风景殊佳,因地非孔道,每游必费人徒之众、■〈食臭〉■〈糒,食代米〉之多,董应举所致慨于福庐也。

况古称名士如鲫,姑存其名可矣。

  酒桶山在新竹县境,山形如酒户炊桶,故名。

径路险绝,谢客屐齿所不到处也。

故老相传,山腰有石洞,昔有野番射猎到此,遥见一物具体人形,目眈眈似怒似骂,意欲搏人而噬之者,番急拚命走避,遂以此地为畏涂云云。

一老儒争辨其非,几至攘臂。

余曰:『子胡然?山精木客之说,前人已言之矣。

台山安得有此?诸所传闻,存疑可也,志怪可也。

即党太尉、金眼睛之类,奚辨所不必辨哉』!

  余自光绪纪年后,车尘仆仆彰、淡间,每见一邱一壑,鸡犬桑麻,皆含画意,谓此处人家,何修而获居福地也。

又游历园林,见园中楼台花木极盛,一水一石,随处俱征巧思,意甚羡之。

问所与居停,半势利场中热客。

一二龌龊小儒,又无能为园林生色;犹柴桑艺菊之夫、孤山植梅之叟,仅为群花作僮仆耳。

此事于渊明、和靖二公无与也。

董应举谓富商大贾只逐繁华,山人韵士绝无实兴;以若所云,孤负名园多矣。

  福建续通志多纪山川古蹟,有所谓霍童者,有所谓福庐者。

霍童不详其始末。

福庐则叶台山相国别业也,其地在福清县境。

记中言其胜概,虽虎邱、西湖无以过之,疑此记过涉铺张。

岂果天施地设,海角有此奇观哉?董应举与叶公书云:『福庐不遇阁下,毕天壤不见耳』。

此言殊有理。

山川显晦原因时,如雁荡显于宋、黄山显于明是也。

山川显晦亦因人,如摄山以沈隐侯传、圭峰以范希文传是也。

然陈季常夸董以五岳,董以八仙岩敌之;八仙岩者,董读书处也。

可见境虽小,贵能成家数耳。

  台地郡邑志所载番语番曲,处处各异,如闻禽言,如读汉、魏乐府,音节错落入古,惜非重译不可通尔。

按后汉书载张辅夷歌,以表汉家功德,与此语略同。

诸志似本范史,范史又本东观汉记也。

  纪台中物产 #

  粟米种类以百数,故名百榖。

按星经,八榖星主黍、稷、稻、粱、麻、菽、麦、乌麻,星明则俱熟。

周礼天官太宰,三农生九榖;注,郑司农云,九榖:黍、稷、秫、稻、麻、大小豆、大小麦;一说九榖无秫、大麦,而有粱、菰。

又天官膳夫,食用六榖;注,黍、稷、粱、麦、瓜、稌。

又疾医,五谷养其病;注,麻、黍、稷、麦、豆。

又夏官职方氏,豫州其榖宜五种;注,黍、稷、菽、麦、稻。

又西阳杂俎,九榖:黍、稷、稻、粱、三豆、二麦。

尔雅翼:粱者,黍稷之总名;稻者,溉种之总名;菽者,众豆之总名。

三榖各二十种,为六十;蔬果之属助榖,各二十种;凡百榖。

今按诸书所载,说多矛盾,即三世老农,犹难详晰,非特周子有兄,无慧不能辨菽麦已也。

闽中诸榖,盛称占城稻,分赤、白二种,有六十日可获者,有百日可获者,最宜于备旱。

宋真宗时,遣使求其种以归,故名占城稻云。

余谓粮食中似贱而实贵者莫如地瓜,有红、黄、白三种,随种随获,遇旱岁不为害,且价廉工省,性甘温无毒,可作糊涂羹,可作点心小品,台人终岁赖之。

东甯故膏腴地,遍处树艺,四时相续不绝,所谓似贱实贵者也。

余故援张燕公钱本草之例,记其嘉种如此。

夫以貌取则失之澹台,以皮相则失之季札,天下事独味也乎哉!

  昔箕子之演畴也,以五味配五行。

五味则咸、苦、酸、辛、甘是已。

独蔗浆拔奇于酸、咸嗜好之外,虽自辟宗风,然非饮食中正味也。

拟之人,颇似阉然媚世者流。

乡愿为德之贼,蔗浆为味之贼,岂有二道哉?糖出于蔗,蔗乃台产。

野史:宋神宗问吕惠卿曰:『何草不庶,独于蔗庶出何也』?对曰:『凡草植之则正生,此嫡出也;甘蔗以斜生,所谓庶出也』。

汉书郊祀歌:太尊柘浆析朝酲。

广志:甘蔗,其饴为石蜜。

容斋随笔:自古食蔗者始为蔗浆,其后为蔗饧,后又为石蜜。

本草亦言炼糖为石蜜是也。

唐书摩揭陀传:太宗遣使取熬糖法,诏扬州上诸蔗拃渖如其剂云。

隋书:赤土国以甘蔗作酒,杂以瓜根,酒色黄赤甚甘美。

今台人酿酒,颇师此法。

至俗有所谓「糖霜」者,按王灼糖霜谱:唐大历间有邹和尚者,不知所从来,跨白驴登伞山结茅以居,常书寸纸,系钱缗,遣驴负至市,市人知为邹也,至平值挂物于鞍纵驴归;一日,驴犯山下黄氏蔗苗,黄请偿于邹,邹曰:『汝未知因,蔗糖为霜,利当十倍』,试之果信。

自是遂流传其法云。

惟以糖制为食品,盖自周官笾人言糗粗粉餈始。

楚辞招魂:粔籹蜜饵有■〈食长〉餭些;注:粔籹,环饼也,吴谓之寒具;蜜饵,方言谓之糕;■〈食长〉餭,饧也。

按饧字见郑氏箫管备举笺。

杜诗:粔籹作人情,此与韩宏男以人事物贻昌黎相类,则今俗亦犹古矣。

总之,糖用广利普,几分食盐之半,则和滋味、悦颜色之功诚大,甯以其出身庶孽也而薄之?

  吴氏曰:天、地、人合以成三才。

天覆物,地育物,人用物。

物之数号万,莫不有精液、有渣滓。

人知弃其渣滓,取其精液,故一物得一物之用。

油固物之精液也,种类最多。

有鱼油。

淮南子:蚖脂为灯,烧之,置水中,照见诸物。

南海异物志:南方有鱼多脂,照纺绩则暗,照宴乐则明,谓之馋灯。

此油,宫锦坊偶用之。

一木油。

山中有树曰乌桕,取其子压油,可为烛。

一麻油,以苣蕂子为之,即刘、阮入天台所啖胡麻也。

分黑、白二种;白者名香油,能调和食料。

一菜子油,子大不如粒,拃油能佐贫女膏沐,拌食品,小家多旨蓄焉。

此外又有瓜子油,远方人贳之;磺油,引光奴用之;脑油,疥癣家赖之。

然诸油虽佳,犹未若豆油之利普也。

台地除桐油、■〈木茶〉油所出寥寥外,独有豆油,估客多居作奇货,得价即拏舟互市处,还之日获赀辄数倍焉。

  陆羽茶经:一茶、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亦互见尔雅云。

金史:七品以上官方许食茶,仍不得贩卖及馈献;不知清茶一串,陆宣公早思谢绝泛交矣。

唐代最重紫笋茶。

其茶产湖、常二州界。

造茶时,两太守祀泉神,乃造茶充贡;其品贵可想。

茶故闽产也,以武夷峰为第一,实因蔡君谟得名耳。

台湾产茶之区在淡北内港山内,其佳者往往不减武夷。

每岁所出,不下数十万缗。

■〈口英〉夷久以奇货居之。

次则淡南猫里诸处亦产茶无算。

导引家云,解肌清热,明头目,卓然佳品也。

惟近日鬻茶者几有买椟遗珠之弊,且种类甚杂,恨不起陆鸿渐、玉川子于九原而问之。

  鱼之怪至南北溟鲲鹏止矣,然只庄子寓言耳。

相传鱼最大者不穴涨海,止在海岸深浅适中之处,盖涨海则狂风怒涛,颠簸震荡,水族艰于寄顿故也。

值天妃诞辰,大鱼由外洋入内港,首浮沈作顶礼状,犹人世之朝参然;且其游泳处辄多小鱼为扈从,嘘气一喷,风起水涌,蒙蒙流白沫,数十里不绝,舟行者最畏此。

或望见,急竖八卦旗于舵楼侧,轰然鸣金鼓、焚楮镪送之;不然,则有澹台夹舟毁壁之患。

又广州记:鲸鲵目即明月珠,故死不见有目;侯鲭录所言海上三日并出之说略同。

世谓鱼目混珠信矣。

然探骊龙颔下珠者,则又何说?造物之不可测也如是。

有老渔者为余言,曩结网海滨,获得一怪物,面目口鼻具体人形,见人则合掌嘻笑,如金装弥勒佛状。

按此即木华海赋所言海童塞路者是也。

时伊心怯甚,因捏金纸替身并楮帛等厌胜之。

不浃旬,钓舟覆,溺于水濒殆,遇有同伴船相救,吐腥涎升许,良久始获苏云。

昔人言察见渊鱼不祥,信矣。

更有鱼名海猪,多脂,与羹宜,然味薄微腥,不及刚鬣远甚。

又余客彰时,曾见鱼壳烛笼,色青黑,浑身有针长寸许,尖锐能刺人,空其中以为灯,形颇类壶甘,光怪陆离,竟索之枯鱼之肆,亦可见山海间无奇不有、无怪不储,徒挟瓮里醯鸡之见以自满足,奚可哉!又正字通,海■〈鱼叚〉大者,土人脱壳,空其中,置灯望之,似龙形,颇与此相类云。

  昔管子之治齐也,虽以子若女食盐一升、半升之数,亦会计必周,人无不嗤其琐屑;然齐日益富强,功业到今赖之。

汉兴,桑、孔祖其术以筦利权,贻讥史册。

乃张平叔更欲官自鬻盐。

夫腰悬印绶而手握牢盆,类乎不类乎?盐,种类最多。

饴盐、苦盐、散盐,见周礼。

形盐,盐虎形,见左传。

所出之地,或在木,或在崖;然沃饶近盐,总不若河东盐池为最着。

池长七十里,广七里。

李唐时,韩滉上言盐池生瑞盐,实土德之上瑞云,是贡谀也。

第滉为韩休之裔,休清类宋璟,父子有功于王室,见唐书本传。

韩文公盐法条件,多用案牍中语,几与任昉奏弹刘整文相类,惟通达政体,事事可见诸施行,虽曰盐荚之文,优于舍人官样多矣。

但唐代善治盐者,刘晏一人已耳。

两淮盐课,元、明皆倚为军国之需,本朝因之。

独江右距海辽远,盐不产于其乡。

向遇豫章人,为余言渠处食盐之窘;盖由豫入粤,必经大庾岭,道阻且长,挑运维艰故也。

台地产盐无几,又内地滨海奸民多贩私盐至台,随处发卖,故盐法不胜其弊。

然愚民何知,只求赤米白盐,世遂周彦伦之隐愿而已矣。

  台山惟樟木最大,即古称豫章材。

村人业樟脑者,起山寮,作土灶,侦樟树坚光微臭者,削令成片,先浸渍一宿,拾置釜中,上覆以粗碙,其下以水火逼之,类人炊黍者,气腾腾上蒸令透,一昼夜取碙出视,四周凝结如霜,是为樟脑。

初,台地所产樟脑,皆私贩于夷人,价直最昂,每百斤值十金、十数金不等;后有网市利者开设匠馆,以抽其税,因遂归官云。

又故事,台郡修造战舰所需木料,岁由匠首配运,输之官厂,不能无需于樟木,为烧樟脑太多,则巨樟损剥必多,有误办公,故税馆曰「军工料馆」,亦古人征商抑逐末法也。

今锥刀之末,民争恐后,牛山濯濯,顿改旧观;然因此故,生番失所凭依,且以山川好生,萌蘖犹存,此事于德产仍无损焉。

惟台山树木,自汉、唐以来,人迹未至,寿不可以年纪,偶因采木之故,遂戕斧斤,此非人之为也,楚狂所谓山木自寇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庄子亦云,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有旨哉!

  台事纪略 #

  封禅书八神,有天主之目,然中国从无以天主堂立教者;其作俑自利玛窦始,今之西法为其所授。

余尝以摄腾、竺法兰比之,盖白马驮经实始汉明帝,而大秦鸠摩罗什远在后代,史书可证也。

独洋药制由■〈口英〉咭唎,此药非人力所能为,乃天生之以耗中国之金币、毒万姓之身命者。

泰西人富强由此。

去冬,日本有琅娇之败,被生番戕杀几无孑遗。

今夷船麇至,声言复仇。

我中国皇帝特遣船政大臣沈葆桢至台,相机调度,专以安内攘外为务。

嘻!此广陵散古调也,中国不弹久矣。

初,林公则徐之督粤也(事在道光年间),如赵鼎力辟和议,禁绝洋药,将蕃舶货物焚毁殆尽,夷人恚且恨,乘机煽乱粤境,几不支;广州有顺德县士民,素怀义愤,衔之,请于大帅,愿领精锐拔戟自成一队,克日与夷人决战,帅大惧,乃不果行。

时承平日久,人不知兵革为何物,诸藩镇粉饰治平,日以四夷向化之词为嘉猷入告,决计调停,致命劗3发文身之徒,桀骜不驯至此,非肉食者之过而谁过与?今王赫斯怒,雷电之威声一震,山鬼之伎俩立穷。

迨告厥成功,余虽才非班掾,勒石燕然,铭大汉功德于不朽;亦当援柳州平淮夷雅事例,谨制铙歌十二曲以纪其盛。

所谓思报国恩独惟文章,鱼鱼雅雅,何遽出古人下乎?直濡笔俟之耳。

第余僻处山村,鲜所见闻,矧军机主密,阃以内语秘,外间莫能知。

又是役也,主兵者日本,非■〈口英〉夷;■〈口英〉夷尤险毒,发短心长,是春秋卢蒲嫳一流,安知彼不观鹬蚌相持,思于此中规取渔人之利哉?备豫不虞,古有明训,司北门锁钥者慎之!

  ■〈口英〉夷立教,奉耶稣为宗主,又与天主教异。

余粗阅其书,多言因果事,略似释家天堂地狱之说。

耶稣源流不可考,若佛则约略可言。

按暴秦时,沙门室利房等至,始皇囚之,夜有金人破户以出。

汉武帝时,霍去病过焉支山,得祭天金人以归,帝置之甘泉宫;金人者,浮屠所祠,今佛像即其遗法也。

哀帝时,博士弟子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以至,未之信。

逮明帝夜梦金人飞行殿庭,以问于朝,傅毅对曰:『天竺国有佛,即神也』。

帝遣中郎蔡愔及秦景使天竺求之,得佛经四十二章、释迦立像,并与沙门摄腾、竺法兰东还。

以是考之,则利玛窦如暴秦室利房之流,若摄腾、竺法兰,朝代相去远矣。

又刘向列仙传、鱼豢魏略与牟子所论皆大同小异。

一说,春秋庄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为佛出世之辰云云。

余阅此,如七圣迷涂,茫然不得其指归,徒费搜索耳。

今二氏伪造游言,慢黩殊甚。

其尤贼道者,莫若比邱尼之语,正学不明,非圣无法,当亦韩吏部所太息痛恨于九原者也。

独怪傅氏,系由良弼,历代多闻人,傅毅、傅奕,其翘楚也,乃或佞佛、或辟佛,先后一家之中,各立宗旨,何哉?惟无识故尔。

然则傅武仲卑之无甚高论可也,独青山白云人千古不朽矣。

  台地东南半壁,以海水作藩篱,大小岛屿分峙于南北边防者,如澎湖、琅娇诸处,水程一、二日不等,皆设重兵为防守。

今琅娇命作恒春县,亦若断匈奴右臂意也。

地气分南北,中有小黄河界之,人目为小中华,大山大海,屹立无俦,诸夷之觊觎也久矣!

  鸡笼积雪为郡志八景之一,亦傅会之辞。

台地稀见霜雪。

一日之间,气候不同。

如五谷、蔬菜、草木诸植物,四时相续不绝。

余游园林,见有桃、梅、莲、菊并作一处开花者,真咄咄怪事矣。

衣服不拘春、秋、冬、夏,惟视寒、燠为节。

有六月盛暑,而重茧衣裘,与薳子冯同病相怜者;有冬至飞灰,虽单衫半臂,在宋子京犹嫌多事者。

至若厮役辈,直袒裼裸裎,惟柳下惠可与同群耳;此禅家所谓一丝不挂,犹是阶下汉者也。

  各国皆有土俗,最怪者如回回之俗。

小儿数岁,其父母买一牝驴缚置床侧,入夜,以小儿阳物导入驴阴中养之;俟此物壮伟,乃得婚娶云。

暹罗之俗,儿幼时将阳物剖开,取珍珠嵌入深际,亦有因此毙命者,殊可哂也。

中国妇女多喜裹足,盖作俑于李后主逢场偶戏,寖成国俗。

足纤小不及三寸,步履维艰,如杜牧诗钿尺裁来减四分,为卫风硕人一章别开生面,已属无谓;乃唐人咏华清宫云,窄窄金莲露新月,诗用潘妃步步生莲花事犹可言也;至取悬象着明之灵,下比妇人女子之足,冠履倒置,无过是者。

按此句,与宋玉高唐赋所言云南阳台事相类。

今裹足之俗遍天下,好事者喜其状如竹风摇曳,为袅娜、为娉婷,争妍取怜,壹似五官百骸皆属赘物,惟此处乃大关节目所在也,家家遂学凌波步矣。

  易干凿度,上天将降嘉应,河水先清云。

台地浊水溪亦称小黄河,源出彰邑内山生番界,其水泥沙居十之二、三,终年水浑浑,不见有澄清之日。

惟戴、林盗兵时,溪水清者弥月。

河清非瑞,昔人已辨之矣。

一说,此水上流浅狭,其浊由泥土冲激所致。

然何以流经数十里、百里,至出海犹浊也?因地邻生番,难为张骞寻源耳。

  大甲溪出东势内山生番界,其源可以滥觞,水潜行地中约十数里,他涧榖诸水始汇聚一壑以成洪流,非舟楫不得渡矣。

此溪乃淡、彰二属巨浸,每南风暴作,必夜吼,声闻数里外不绝,即风日晴和,亦水涨不可方物;且溷浊如土色,至旬日始复常,亦一奇也。

沿溪水土最恶,粗沙大石与风水相击撞、迁徙无定所致。

徒杠舆梁,功莫能施,盖此非德水也,乃畏涂尔。

  或疑郑氏辟国时,屏声色、绝纷华,贻谋宏远;后乃风同郑、卫,何耶?余按陈太姬好巫觋,国人化之,今株林月出诸诗,犹可考证,所谓楚人鬼而越人禨,自古巫祝纷拏之地,未有不淫乱者。

齐襄公姑姊妹不嫁,名曰巫儿,管仲女闾三百人,皆载在简策。

台地多巫觋,却少女冠子一流,盖斋鱼粥鼓、冷雨孤灯,非有根器者消受不得清凉世界耳。

近日文教覃敷,敦崇节义,遂有怀芳履洁如秦良玉之拔刀断袖者矣、慷慨激昂如曹令女之截鼻誓心者矣。

佣中狡狡、铁中铮铮,此事不仅在鲁男子也。

  内地雨水多在三春,台地则多在夏;然北路犹时发时止,独南路至端午后无日不雨,土人谓之「骑秋」,此天时之异也。

彰化以下,平畴沃壤,距山最远,觅一小石不可得;若淡、彰之交,则野水病涉,无处非山,无山非石。

且大肚山以内,居民颈多瘿疾,如附赘悬疣,医药无一效者,此地气之异也。

南路称生番曰「傀儡」,故凤邑山镇曰傀儡山。

北路或称沙连,或直称生番,此方语之异也。

  台山树木,皆嵇含南方草木状所不载。

一种色微黄,颇似黄柏,彰属称黄肉,淡属称柏,其实非柏也。

一种色微赤,颇似紫檀,土人称为「加冬」,皆臆造也。

比二木,匠石贵之,每势家制椅案玩器,必取材焉。

台山佳树如林,美不胜收,因司空见惯,遂觉不鲜耳。

  台俗贫人多重女轻男,所谓生男勿喜、女勿悲者;此非为门楣计,为一株钱树子计耳。

妇女白晰,善修容,谙刺绣,其工致不亚于苏、杭;性尤慧黠,能会计持家,远出男子右,故贸易之事多归之。

遇乡村演剧,则结伴至戏场,男女杂沓,婆娑作态,乃桑间、濮上风味,颇不雅观。

汉圈称作陈留风俗传时,甯有是哉!

  尔雅:徒歌谓之谣,如郭茂倩乐府读曲歌,奈何许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是也。

台地村女颇善此,所歌非词非曲,大概皆淫辞,即绿珠懊侬歌、刘禹锡竹枝词之类,其声如怨如诉,悲音促节,柔情古意,更阑烛炧后听之,令人戏歔欲绝。

白香山云,忽闻水上琵琶声,江州司马青衫湿,其一往情深之处,惟老于温柔乡者知之;然总难以言语形容,所谓盈盈一水闲,脉脉不得语也。

  礼:人死掘中溜而浴,毁灶以缀足,颇称烦费。

番俗学杨王孙裸葬法,死则瘗床下,不封不树,谓之「鬼室」;正气歌所云,阴房阒鬼火,春院閟天黑是也。

夷狄畏鬼,故徙宅惟恐不速焉。

  番俗有持赠而无乞贷,如无怀、葛天,老死不相往来。

性又朴拙,故无倡伎、盗贼。

虽结绳而事罔弗治。

其时日,视月圆若干度为准。

真羲皇以上人也。

惟性嗜杀,不可向迩。

按山海经,少咸之山有窫窳,咸山有合窳,皆人面兽食人;生番即人面兽之类耳。

  番女配人,则凿当门一齿,以别于处女。

又脸际必刻而黥焉,俨若中国刺配一流,怪矣!相传番女之刻颊也,令有力者以绠缚女于树上,一人持铁针纵横刺之,则女大声痛呼,謈震山榖;亦有创甚至数月不愈遂死者。

余闻此事未终,泪几数坠,谓洛邑顽民,民顽由俗顽也,真所谓刻划无盐者矣。

  袁简斋杂着有彰化县鸡爪番之说。

按此即生番下体无衣、无行縢,平平无奇,加以「鸡爪」二字,则骇人听闻矣。

袁又有彰化内凹庄之说。

按凹乃「山」字,讹作「凹」。

台地凡僻远处,皆称内山云。

  吴子曰:四裔多番族,尤莫顽且劣于台地之生番。

岁杀人如麻,深为台民之害。

第番处岩穴中,土产俭薄,皆非日用必需。

凡铁器、兵器,无不取给于人者。

是生番之祸由奸民,若禁绝其源,则番之毙可坐而待也。

至张奂言羌亦一气所生,谬矣。

  纪台地怪异 #

  菑祥从古有之,要视官斯土者之德政何如耳。

自秦喜言祥瑞,炎汉复然。

朱鹭、天马,以之入乐;五凤、神爵,以之纪年;粉饰治平,宣付史馆,后世多谶纬术数之学者以此。

按唐书百官志,礼部郎中员外郎掌图书祥瑞,景星、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四;白猿、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二十八;苍乌、赤雁为中瑞,其名物三十有二;嘉木、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其名物十二;皆祥瑞之类也。

汉书五行志,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轻奇怪之服,故有服妖。

刘向洪范传,君严猛而闭下,臣战栗而塞耳,则妄闻之气发于音声,故有鼓妖。

许慎说文,衣服、歌谣、草木之怪为妖,禽兽、虫蝗之怪为孽。

南部新书,唐安史之乱,法度隳绝,内臣戎帅,竞治第宅亭馆,力穷乃止,时号木妖。

又汉志云,杀不以时有草妖,云风■〈夶上灬下〉然而杳冥为夜妖。

皆所谓灾异也。

夫醉人为市中之瑞,观此则德宗之政刑可知;九月非梨花之时,观此则宰相之材具可知。

姚元崇一生相业,半为谀辞所掩,此舍人齐澣所以不言忠臣而言才臣与?

  咸丰中,白沙墩有巨鱼乘暮潮入,卧毙沙滩上。

鱼长十余丈,高二丈许,大称是,黑质鳞鬣作刺蝟状,巨口如辟双扉;或举木板置其口,取道入鱼乙深际(尔雅,鱼肠谓之乙云),空洞若房室,可容数人起立,中有臂钏、辫发及骷髅等物,盖舟沈人溺死者辄被毒口吞噬,楚辞所谓葬江鱼腹中者此也。

其肉腥臊不可食,通身流黄金汁,臭味恶而远闻,犬豕避之。

有黠者取肉少许试煎,果获油无算。

远近传播,沿海十余里,人争屠割鱼肉,辇载以去,至数十日乃尽,童叟疲乏。

又有取鱼脊骨为臼、为桥梁者,称利用焉。

  次年,后垄港渔者捕得一巨鼋,头大如五石匏,身横二亩许;道傍见此者咸憆也。

  渔人用牛车数辆,辇运至猫里;市中人将依郑子公异味故事,食指跃跃动矣。

时刘修堂孝廉在猫,睹而心恻,急赎以金,募健儿十数辈,舁鼋致之海。

鼋屡回首左右顾,微示铭感意,久之乃蠢蠢入水而没。

东海波臣与?河伯从事与?牛渚矶头,水族万状,惜不复令温峤燃犀而遍照之。

  道光中某月日,有星陨于北庄。

庄距彰邑四十里。

时余客留彰地,有友人语余曰:『若欲游星宿海乎』?余诧曰:『予非张骞凿空才,何处得黄河源而一问津也』?曰:『落星耳』。

遂邀与俱行。

不数里,入一室,主人谢氏,天星名,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也;揖而与之语,问星处所,则指案上所供石以对。

谛视之,径仅尺余,色黝黑,中有小孔穴,璀璨剥落,颇与磁石相类云。

当星陨时,举家齐诣瓜棚坐月,倏有物,声蓬蓬从空坠下,入田泥中,深至数尺许,群舁出之,拂拭焉,供诸神座。

闻主人奉祀颇虔,后因其无甚灵异,竟弃之,今无处觅生活矣,惜夫!吴子曰,观此则昔人在天为星、在地为石之说益信。

或谓此天星之谴谪者,世传支机石,然与非与?

  二十九年冬,薄暮,有三日并出如品字,良久始没。

考之史册,十日并出,两日并出,三日夜见,日再中,及日食或食尽、或不尽如钩,或数日并行,皆纪异也。

时三日现形,论者以为日乃人君之象,故礼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今天象若斯,固占验家所深忌。

幸是时日将入虞泉,非高舂耳。

逾年正月,成庙哀诏至;又发匪蜂起,窃踞江城者数年,后官军分道征讨,缚渠魅至,尽诛之,南京平。

  咸丰初,吞霄港口有铁船随风潮入,搁浅坝上。

船首尾计九十余步,阔三十余步,高三丈许,浑身皆铁,无一板相间杂者间船式诡异。

询诸老洋客,谓此不特中国所无,即东西洋诸国以十数,亦未见也。

尤奇者,船中并无一人一物存,不知何代何国所制。

观此,杨素五牙大舰方之,蔑如矣。

初,船之至也以丙夜,声若山崩石裂,人不知何怪。

日初上,始闻人言,海墘有船,岿然如邱阜,似不从人间得来。

由是远迩传播,日数百人踵至,争欲藉此以广见闻。

遂有二三铁汉,以为此傥来物也,捶之剥之,类混沌日凿一窍者然;久之,无所得,乃鸠集良冶数十辈,炉灶立焉,其橐龠似人房屋出入处,声隆隆如雷鸣,烈焰蔽野,数里外草木为焦。

好古者谓此几于造化为炉,阴阳为炭气概,疑自欧冶子铸剑后,久不复煽兹炎火。

惜尔时装炭击橐者之犹为凡夫耳。

力专功深,除船腹底坚牢不可动,业将船两傍铁板逐层剥落,惟余一舵一碇,沉重异常,乃乘铁熔液时操大斧錾却使入海,然船底犹如故也。

后因风涛冲击,船漂流无定所,遂没溺海中,踪迹今无觅处矣。

其铁散入冶家最多。

为毒浪深啮,故性顽而脆,不宜于制器。

大冶以为不祥之金,盖指此种云。

一说,船际或贮军器、火药,偶不戒于火,并人与物作灰烬,故为虚舟。

庄子所谓虚而遨游,泛乎若不系之舟,知言哉。

  是岁春夏之交,坪顶山有古榕五株萎死。

山距猫里五里。

树之植不知几何年,荫可数亩许,轮囷磥砢;远望童童若车盖。

相传树有神灵凭焉,理或然也。

其侧立草舍数椽用枝柯代陶瓦,茂密堪蔽风日。

鬻粮食者依止其间。

地故当通衢,往来行旅,相续不绝于道,皆赖绿阴以为纳凉之所。

故国乔木,使遇钱■〈浦上女下〉留,必锡以「锦树将军」之号无疑也。

今大树飘零,炎官火繖,欲借一枝之栖而不可得,从此消夏湾变作头痛山世界矣。

吴子曰:牛山之木勿论已,读甘棠一诗,知召伯之德泽远焉。

今萌蘖幸有存者,栽培易以为力,奈何封植嘉树,独让韩宣子专美前古也?噫!

  咸丰壬戌春,彰邑奸胥戴万生作乱。

将乱前数月,彗星屡见,见辄旬余。

未几贼起,嘉、彰之交陷为逋逃薮,台郡几不支。

幸淡水严兵壁,大甲守益坚,全属始得安堵。

逆贼困踞彰邑,久之乃伏诛。

  同治甲子端午前四日,大雨翻盆,三昼夜不止,溪涨滔天,冲坏田园无算。

又海潮挟溪涨为患,怪风骤起,海水骇奔,凡港■〈氵义〉内所泊大小船只,连■〈舟宗〉击碎,无一完好者,漂溺百余人,所伤损货物倍之。

是番沿海一带,俱惨被风灾不可言,而后垄尤甚,为近年所未遘也。

故谨书之,以缀于五行志之后。

  是岁秋,有高丽国渔人数辈出海捕鱼,遇风漂流至台湾之淡水港。

时当闱试,适见于沪尾舟中,为余言所遭如此。

夫高丽至台,计程万有余里,以一叶浮萍,经如许怒涛毒浪,随风飘荡,自分万死无一生理,卒能使行人安稳,布帆无恙,不至葬于江鱼腹中,亦一奇也。

但此事海上无岁无之。

本年春季,有琉球国小船泊福州口岸,人数与姓名历历,皆那霸府人;某月日,以经纪往某处所,为怪风所厄,舟几碎,飘泊旬余,始得见山,至海岸问之,为福省海坛镇所辖地。

官给以需费,且觅便船,使舵工识水路者载归伊国;恤难民,亦柔远人也。

见夷人公报,又云电线一节,海滨人捉搦者众,致工巧无所施,意似恚且恨者。

踪迹诡秘,官不得过而问焉。

按艺事乃红夷长技,遇万里事紧急,一线飞报,神速有若闪电,故名;唐代明驼使所不逮也。

然鹰眼■〈圭黾〉声,非我族类,实逼处此,夫岂中国之福哉!

  光绪丙子冬,淡地奉檄开采煤油,役久而功不就,罢之。

初,猫里内山有石穴产煤油,可佐灯烛,岁鬻红夷以为常。

久之,夷与夷交哄,几酿大衅。

上宪恶其生事也,封之。

迩因开辟台山,当事重议开采,起营汛,募夷人为工师。

其法:就该地凿一井,径仅尺许,铸铁管如烟窗,每段长丈余,逐层衔接,用铁锥重可千斤,旁以木架绳索为辘轳转之,令锥下击,所遇粗沙大石,俱糜碎成泥,真巧思也。

其井深数十丈,油日所出数百斤。

未几,井底铁管被敲击逼切,气闭塞不复通一窍,水啮石泐,铁锥中断,万夫拔之莫能起。

夷人目眙气结,口噤吤不能出一声而休焉。

后遂无敢问津者。

吴子曰:是役也,甫施功,乡愚皆知其妄,即为之亦必试可乃已(?),于军需始有裨益。

不知者视作大工役,如时文家小题大做法,蕃汉伻来,岁縻金钱十数万,旋开旋塞,劳而无功,犹幸考绩者之从宽典耳。

  纪台地盂兰会 #

  东京梦华录:中元节以竹竿斫成二,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之状,谓之盂兰盆。

按盂兰盆经目连比邱事,天竺云盂兰经,此言倒悬救器也。

是会台地尤盛。

届期,为首者斋戒起灯竺,高数寻,悬烛笼其上,光荧荧照彻四野。

依庙为坛,施彩结,四壁挂古人山水名蹟几遍,旁置金鸭,爇沈水香,氤氲满室。

诸螺钿椅桉,悉列缥瓷及古鼎彝玩器,甚洁清。

又假楮帛,饰金银山与土地仙佛形状。

金迷纸醉,如入银世界中。

晚放水灯,或送王爷船。

诸执事人等役惟谨,无敢譁失礼者。

质明日昳,大陈给孤园,冥镪山积,羊豕数十重,穷极侈丽。

凡山海珍错、糗■〈米耳〉果蓏之属罔不备。

秃子喃喃诵经呪,以喧杂故,语不复可闻。

其坛外则梨园歌唱,百戏镗鞳,缘橦者、弄猴者、吞刀吐火、喝雉呼卢者,各以技奏。

但见万人如海,豕突狼奔,算不尽恒河沙数,盛哉!夜漏三鼓,焚冥帛送神。

将彻,恶少年三五成群,奋臂夺神餕以去;稍拂之,则弩目视人,无敢撄其锋者;谓之「抢孤」。

若贫家,则仪文稍杀云。

台人惟此节縻赀财至广,皆自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周处风土记所未载也,故记之。

  纪番社风俗 #

  吴子曰:予故汉番君(讳芮)苗裔也,于今为庶、为清门矣。

番音婆。

考国策、史、汉诸书,无有指夷人为番者,惟周礼九畿有番畿,亦曰蕃服;注,蕃者其地最远,藉以为籓篱也。

又夷、镇、蕃三服,皆为蕃国云。

全台皆番地。

番分生、熟,风俗亦异。

曩者,郡伯邓公传安着番俗近古说,傅会经义,痛抑纷华,欲使人反本复古;一篇之中,三致意焉。

秦穆公之霸西戎也,其言以忠信为质,以礼乐法度为后,中国夸戎狄以此,由余意不满中国亦以此,读史者自知之。

予寓岸里社数年,乐其俗多有在羲皇上者,泯泯棼棼,安得尽人而效之以复隆古也。

作番社风俗通一则,以缀于应劭风俗通之后。

  台山皆番薮,莫知所自来。

或以宋零丁洋之败逃至此,恐未必然。

群栖岩穴中,脸际刺花纹如鬼,自稼自食,尤以射猎为事。

性嗜杀,每出必腰弓矢,手执鸟枪火器,伺人于险僻处毙之。

仍用赵襄子于智伯故事,漆其头以为饮器。

家无论富厚贫穷,总以此物多寡相雄长。

其语音如博劳鴃舌,诸处不同。

各有酋长统率,无淩夺也。

所需以食盐为第一,铅药、刀戟居其次。

有能译番语通彼此之情者,则贸易之利归之,谓曰「番割」。

按周礼有闽隶、夷隶、貉隶,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春秋传介葛庐闻牛鸣,亦其类云。

  鹿产于台山。

番性嗜鹿,故常田猎。

茸最珍,茎次之,皮肉又次之。

鹿倒毙则生啖其血,以为大补元气。

余始不得其解;一日读左传襄公十四年,有我诸戎驱其狐狸豺狼之说;且云,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踣之戎子数语,叙家世与战功甚悉,始知其贻谋远也。

厥后魏绦和戎,所谓贵货易土,土可贾焉者,于晋未尝无小补云。

  内山生番女,间有佳者,惟雕题凿齿之风,百世弗改。

按题者额也,即额也,见许慎说文及尔雅。

雕题者,刻其额、涅以丹青也,见史记越世家注。

但古则刻于额端,此则刻于两脸。

不止颊上益三毫矣,更加之凿齿,使狗窦中开口且戕口,是鬼方国一流人物,钟馗小妹之思啖也宜哉(以上生番)。

  方书有华陀五禽之术,诡秘异常,后惟李笠翁深得此意,固不假药物为医也。

今番俗亦有百道之说。

其法令病者力疾出户外,被发正立东向;司禁魔者皆老番妇,亦散发,手树枝禹步作咒语,喃喃不可晓,时以树枝拂病者毛发,若梳栉然,约食顿饭顷乃毕。

问之,有验有不验。

即番有窃盗之事,亦用此术治之。

其术传女不传男,亦中国师巫之类耳(以下熟番)。

  周礼首服有所谓副编次追衡笄者。

副谓覆首之饰,编谓编列发为之,若今假书然。

次随发长短为之,所谓髢也。

衡所以持髻,垂副之两旁当耳,其下以紞悬瑱笄,所以卷发,亦谓之簪云。

此外又有金玉条脱、金玉步摇之类,世俗称之曰首饰。

番女斲雕为朴,皆素面,但结束其发毋散,仍翦前发,留寸许以覆额,颇有孟光椎髻风。

嘻!发则犹是也,而倭堕盘桓、鸦鬟蝉鬓之仪,不可复睹矣。

  汉书食货志,千里负担馈饷;春秋传或言负担,或言负荷;孟子,颁白者不负戴;晦庵注,负任在背,戴任在首云。

今番俗有负而无担。

家制一竹筐,容三、四斗不等,以藤为带,长短视人肩膊。

藤性柔而韧,故负重不坠落。

凡薪米什物,举置其中,行则负之而趋。

近有学为肩挑者,用夏变夷,是或一道也。

  礼玉藻:日五盥沐稷而靧粱;注谓以淅稷之水洗发,以淅粱之水洗面云云。

番女皆赤双趺,却膏泽而性喜浣濯,颇有玉藻风味。

日向溪中洗足及头发,浴竟则随手绾之如常仪,此与古人慵来粧相类。

一说,猴喜沐,故称沐猴;嘲楚人者曰沐猴而冠云。

独杨妃当日赐浴华清一段风情,今虽施之图绘,恨不得生其时,借曹共公于晋重耳骈胁事例一薄而观之。

  卫侯效夷言,为公孙弥牟所讥,见春秋传。

外国称大人曰「那颜」(明史),称事事无碍曰「查即兀该」(元史),故辽、金诸史创立国语解一门,古史所无也。

番语处处不同,听之多作都卢与嗗■〈口鹿〉声,或数十字为一句,或二句而兼综数事;语啁啾不可晓,正赖重译通之。

向有名无姓,今亦臆造汉姓。

除岸社番姓潘外,余则赵、钱、孙、李,各自成一家数。

按此与陆鸿渐筮易定姓相类。

凡称人名,必将其父名系属其下,以示有别。

家讳之谓何?当取昌黎讳辩使读之,惜番不足与语文墨耳。

  郊特牲: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阕然后出近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

番俗深得礼意。

其祀先多鸡鸣时,必夫妇亲之。

陈设皆如汉人,惟将焚镪帛顷,则子姓兄弟咸出室门外狂叫,声咻咻然噍杀而远闻,大约是请祖宗飨食之意。

按古礼,人死则将衣服升屋而号曰,皋某复,以招魂也。

但古用之始死,番则用于祀时,微有不同耳。

此唯元旦则然,平时不拘此例。

  埤雅:獭取鲤于水裔,四方陈之,进而弗食;世谓之獭祭鱼。

盖自祭其先,如貙豺然。

或曰,獭一岁二祭,豺祭方,獭祭圆;言豺獭之祭皆四面陈之,而獭圆布、豺方布也。

今番俗于祀先前二日,各出水滨捕鱼儿一二枚贮筠筒中,归则悬挂树上风干,俟次日取回家,当作祖宗供之甚谨。

又于悬鱼树下煨榾柮,相向若围炉赏雪者然。

新年争以家藏葫芦系之空间处,累累如悬壶,比户皆然。

此与陶榖依样画葫芦何异?

  古史称飞廉善走。

册府元龟趫捷部有黄法■〈奭毛〉之名,亦见南史本传。

番俗元旦前一日,酋长使人立旗帜于十里外。

旗皆红羽毛为之,仍分上、中、下三等。

次早,令社中健儿拚命往抢夺,为捷足者所得,急持归,标诸己门首以表趫捷。

按此与竞渡夺锦标相类。

足捷者谓之「马达」,半少年无妻室者。

凡奔走之役皆属之。

嗜饮博,暇则歌呼呜呜,通夕不寐如鳏鱼。

周礼所谓闲民无常职,高丽方言所谓白日汉者也(见孙穆鸡林类事)。

  番妇衣服颇似汉人,惟上衣略异。

衣以梭布为之,色尚黑,似半臂而增袖,似对襟褂而短秃。

暑天或以兜肚护其胸,比于杨妃之金诃。

其下体则用花布数幅围绕之,有杀缝而无襞积,略似裙然,与古犊鼻褌异,与金厨娘护垢■〈君,吊代口〉亦异。

其他服物皆俭素,完且弗费,深得太古礼意。

且不脂粉,如虢国夫人惧污颜色;不画眉,虽有张敞笔札无所用之。

此风贤于中国女子远矣。

  番俗重女轻男。

子壮,则用暴秦事例出赘于外,如人之嫁女然。

以曲櫱为大礼,番众饮数日始散,谓之「牵手」。

男恒制于女。

有犯淫者,酋长将奸夫淫妇所居栋宇毁之,使之家徒四壁立,颇有司马氏与文君居成都时风味。

  郡志云,番女嚼米为酒,非也。

番俗酿酒,亦以曲櫱为主。

曩有潘君春文者,饶于财,慷慨好宾客,且精饮馔,为海疆第一家。

常招饮,席间见尊壶者面其鼻;余曰:『嘻!此敬君礼也,古矣』。

已而出佳酿,有葱白色与红赤色者,即周礼所谓盎齐、缇齐也;有澄而味芳冽与酿经岁始熟者,即周礼所谓清酒、昔酒也;又一种浊如油、似可匕筋夹而取者,即东坡酒经所谓三投酒也。

昔人谓见何次道饮,令人欲倾家酿,观此乃信。

其次则飣坐梨与枣■桃干■〈艹撩〉榛菱芡之属,罔不精且洁,为目食者久之。

自此以后,如入护世城郇公厨,无美不备、真六经皆我注脚。

有干肉一种。

按周礼,腊人所掌曰脯、曰腊、曰膴、曰胖,有去骨、带骨、全体、半体之分。

干肉与濡肉异,一齿决,一不齿决;虽小事无糊涂也。

有肴核一种。

按曲礼左殽、右胾;注:肉带骨曰淆,纯肉切曰胾;周礼注:有骨为臡,无骨为醢;楚辞招魂注:有菜曰羹,无菜曰臛。

又牛与羊鱼之腥,有聂切、薄切、报切之别,观少仪、内则诸书可见。

此惟汉陆续之母足以语此耳。

急就篇云,酸咸酢淡辨浊清;按酢即古醋字。

隋书长安语曰:甯饮三升酢,不见崔宏度,刺酷吏也。

今以为酬酢之用,失之矣。

曲礼:毋歠醢;疏:酱主咸客,若歠之则是酱淡也,故以寠辞。

又古骨董羹有三十六种,全在调和得宜尔。

所制鱼肉尤精,为鱻者、槁者、膴者、鲍者、鱐者、炙者,见周礼笾人与左氏传中,皆相以葱薤姜桂醯酱诸物,使人得其味于酸咸之外。

乌鱼子,台产也,有回头乌等名目,见郡志。

其余点心小品,尤得婆罗门轻高面法。

如糗■〈米耳〉粉餈牢九寒具之类,一一和盘托出,奇思妙制,色香味俱绝,能使题糕客应接不暇;崔浩食经、韦巨源食单所未有也。

亦豪矣哉!今闻其家式微,清斋三韭,贫困比庾郎尤甚。

此予旧馆人也,淮阴一饭,报恩徒托之空言,悲夫!

  史称周灵王生而有髭。

谢灵运美须髯,临卒,施为南海祗洹寺摩诘像须,诚韵事也。

番辈无髭须,状如宦者,亦奇。

或曰,番未尝无须,特日镊之,无使滋蔓耳。

闻古妇人有生须者。

花无叶不妍,女有须亦丑。

驸马未能忘情于小女颐颔之间,髯奴何不解事耶?一笑。

  礼器:曾子曰,周礼其犹醵与?疏:醵,合钱饮酒也。

番俗亦有之,谓做节为做典。

典有大有小,届期设虚座,酋长数人先入座,次则番众男女杂沓如堵墙,各将木豆或筠篮携食品至,以鹿肉为主,无则干脯代之;其余鱼肉、蔬菜、饆锣之物,视家之贫富为差。

番众四面围绕,蹲踞在地,有原壤登木风。

聚谈久之,则主者将诸品物庋置一处脔切之,遂以归之,所分物皆均平,无亲疏厚薄之异,如陈孺子之分社肉然。

此盖仿伏腊而行之,亦亡于礼者之礼也,但不当以伏腊为伏猎耳。

  白乐天咏骠国乐云: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一击文身踊,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读之如见蛮姬小立氍毺上,娇波斜转,令淫人欲老且死于是乡如无处觅生活者,真神笔也。

番俗亦偶一为之。

是日观者如堵,夷女四、五辈,尽改粧,满头珠翠,身被达戈纹甚都。

达戈纹者,番妇析红哔吱为丝,与木皮相错成文,番服之最华美者也,故以为舞衣。

粧竟,各鹄立以俟酋长谨甚,既至,起居毕,则持铜钲冉冉为凌波步,为圈豚行,且行且击,循环不绝声。

女头容直微俯,举足促狭,非所谓车轮曳踵与端行颐溜如矢者乎?如是者三,礼以三为节也。

既事,各以铜钲置座上,酋长则取赤仄数陌为赏,谓之缠头费。

乃弁行剡剡起屦,一揖而去;礼难进而易退也。

株离僸韎,自成家法,可作一篇王会图读(以上熟番)。

  台山高且深,若大山宫、小山霍、小山别、大山鲜诸胜,不啻数十百重,皆生番窟穴。

有问津者,客至,无元龙上下床之别,男女同榻,惟不得私通;有犯者,番女形诸风谣,如古子夜四时歌之类,其兄弟闻知,则无生理矣。

此宝儿憨态,良难以恒情测也(生番)。

  番丁皆肉袒,无所谓油为衣、瓦为衣也。

私处用木皮遮蔽,须眉毕现。

番妇则以非衣非裳、略似裙者帷之,梅花漏泄春消息,奈何!古称帘为夏侯妓衣,此并一丝不挂,与郭舍人脱裤何异?记余少时观剧,亲见番妇溲戏场畔,与白昼露体浴于潭窟,视人了无惊猜,虽子桑户刘伯伦之狂,不过尔尔。

今则稍知愧耻矣(熟番)。

  番性喜野祀。

野祀者,宋子鱼所言淫昏之鬼是已。

行其庭,偶像布满座上,间旬日,神降乩,巡历某地,与过火为厌。

禳则举国如狂。

届期,番族一队队鸣钲鼓,舁诸偶像至,侯咒禁师焚籙毕,敕撤盐抑火气使戢,跳跃者久之。

事毕,如鸟兽散,是谓过火礼成(熟番)。

  右所记皆番本俗。

自言结绳以来,皆遵守不变。

因同治中,■〈口英〉夷航海至者,以耶稣之说聒群番,番大悦,遂将神主斧以斯之,竟至废祀。

按此事与辛有适伊川相反,其法七日一会讲堂颂书,书中所载多因果事,而嗜者甚众云。

  郑事纪略 #

  郑成功,倭产也。

诞降之前一日,天晴霁无片云。

薄暮,忽有雷破土窟而出,烟霾涨天,人对面不可辨。

少顷,狂风疾雨,拔古木且尽,屋瓦皆飞,平地水深数尺。

正错愕间,空中有声,如天崩地裂,绕郭颠簸不止;众相惊以地震,曰,弗去惧压,则皆走,亟觅山村避之。

天明,谍者言岛中有鲸鲵长数十丈,夭矫起波间,金光闪烁,嘘气如雷鸣,风涛暴涨,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不绝,舟航糜碎,溺入海尽死,竟夜哭声震天;鸡鸣风始定,鱼亦不见。

相譁以为妖怪云。

是夕,成功生,人奇之。

  自成功生后,倭视翁氏礼加谨。

及长,据金厦,兵败势蹙,将以海外为逋逃薮,乃决计东行。

时台地属荷兰左贤王,忽夜梦一伟人盛服骑鲸鱼入鹿耳门,侍卫甲兵甚众,道无阻者。

及寤,异之。

未几,报郑兵至矣。

  成功性严重,通孙吴兵法。

起兵时,年才弱冠。

奉旧君正朔,申号令,明赏罚,知人善任,能各得其死力,诚奇男子也;人比之以田横。

不知今昔情形不同,彼此时势又异。

田横,齐宗室,值四海鼎沸,其时有可为也,已不能深明顺逆之势,辅汉诛无道秦,与韩、彭上下其功;又无高才,捷足捕中原之鹿而踣之,以发愤其所为天下雄。

及至势败,乃与壮士五百人潜踪荒岛中伏剑以死,此与项羽天亡我之语奚异?岂不惜哉!成功以书生盗兵,一家肘腋齮齕者不少,民劳财匮,势孤援绝,谨借区区之忠义以激厉将士,又值圣主当阳,神武无敌;其时自开国元勋至从龙将帅,禁旅一来,动辄十数万,所谓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者,此其锋锐,谁与敌矣。

成功竟以螳臂之暮气,收拾余烬,纵横大敌,令出而众不敢犯,卒能使红夷远避、海若效灵,辟地千有余里,南面称孤,终其身鲜有败衄事。

呜呼!可不谓人杰哉?

  成功庙在台郡城,香火甚盛。有明硕果,我台民实式凭之,我国家实嘉赖之。何者?开辟之功,不容没也。岂以朝代先后而疑之?

  初,郑氏兵起,深为中国边患。

时有异僧某颇明因果。

或问成功何许人?曰,此东海长鲸也;问何时可灭?曰,归东即灭矣。

后果应其言。

东海长鲸之说,亦凿空无据;但闻成功每寝必东首,此必有其故,非如古人寝则首向东,取受生气之义也。

又成功每至险要之区,湖水辄涨长数尺,以成风利不得泊之势。

故事集此二事,余得之稗官家言,蒐辑未遍,粗成草稿,亦比于叔孙通之绵蕝而已;有博物君子出焉,持此就正之。

  成功迹似洛邑顽民,誓不为降将军以隳忠义,能使长乐老一流人愧死无地。

然为数茎头发故,至一家骨肉罹于非辜、数十里桑梓为墟,何与?忠孝不两全之说,三代下始有之,是或一道也。

  ●台湾纪事卷二

  淡水吴子光芸阁撰

  淡水义渡记 #

  岸社文祠学舍记

  沪尾红毛楼记 #

  竹堑建城后记 #

  重建新埔街文昌祠记

  游大隘诸山记 #

  金广福大隘记 #

  双峰草堂记(一)

  双峰草堂记(二)

  淡水义渡记 #

  义渡者,山阴娄公治淡时所建置者也。

  先是,淡、彰之交有瓯脱地曰大甲溪,辽阔可数里,野水纵横,生番出没为民害。

迨后开辟日广,生番走十数里外避之,始有居民,然皆赤贫无聊赖者。

溪发源自东势角内山,一路曲折奔腾,以达于海。

土产怪石,如虎牙、如剑锷,与风水相击撞;舟一叶行石罅中,乱流而渡,稍一失势,则有性命之虑。

比之灩澦堆、罗刹江、惶恐滩等,其奇险尤百倍,乃全台第一畏涂,行者苦之。

然在旱干时犹可,一遇淋雨之际,两涯不辨牛马,溪流洒作十数道,茫茫水国,波浪掀天,或竟月不得渡。

溪故险恶,舟子辈更桀獗异常,有问津者,则目睒睒作苍鹰视,攘臂横索,必至餍足而后已;否则,长江天堑,其能一朝飞渡哉!

  娄公一日至其地,望洋者久之,慨然曰:『安澜固自有术也』!下车日,捐鹤俸为巨室倡;不足,更拨无碍官租共襄厥举。

舟子每季工食,皆官亲自给发,无一丝一粒假手家丁与胥吏者。

人随到随渡,不准需索片文。

仍树碑碣于渡头,永着为例。

大甲溪规模已立,乃渐次而房里、而中港、而咸水港等处,皆准大甲溪章程以垂久远。

由是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若忘其为破冢者然。

斯真万家生佛、苦海慈航,比诸乘舆济人、苟且于权宜之术以博取声誉者相去远矣!

  余读宋史包拯传,性峭直耿介,与人不苟合,不一毫妄取,平居无私书,故人亲党干谒一切绝之,然恶吏刻薄,务敦厚,于人未尝不恕云。

公之治淡也,刚正嫉恶,雅有孝肃风,而惠泽甚多,至今父老尚称述之勿衰,谓公在淡时政声为海东冠,无少长咸尸祝曰:『父老苦苛法久矣,天乎!人乎!吾侪何修而获此好官也』!公虽身处脂膏,不名一钱。

离任日,行李潇洒,身被万人衣以行,群吏则张万人伞为前导,金字辉煌,与日光相映照。

部民捧香伏地,相与设祖帐如仪,数十里不绝于道,有哭失声者。

新任慨叹久之,以为仅见云。

  余慕公贤名,欲为立传以行远,然口碑虽载,文献无征,纵有班、马良史才,岂能凿空以为文哉?噫!士大夫立功、立德,卓然与古为徒,若碑铭志传不得作家之文以永之,则磨没而不彰者多矣。

此曾南丰与欧阳舍人书一篇之中,所以三致意也夫。

  近闻义渡需费;因染指者众,遂有名无实。

夫口惠而实不至,周子得借为口实,则无怪其然矣。

史称鲜于子骏为一路福星,亦非黄金四目有异人之神采也,惟以实心行实政,弗忍令前贤德意啜汁于捉钱令史数人者之手,以为吏治玷,则儿童子弟有不齐声颂君实者乎?予老矣,将扶策而观德化之成也。

  岸社文祠学舍记

  岸里社于麻薯屯为酋长,故别称大社。

社昔富庶,有巡海御史行台,今废。

所居多番族,操蛮语,听之半作都鲁与嗗■〈口鹿〉声,非重译不能通;即辽、金诸史国语解中故实也。

  距社数百武有隙地,产竹木,左右溪水环之,风景绝似消夏湾。

曩者,文英社吕耀初诸君就此地构祠宇以妥文昌神,礼也。

谨按文昌属天神。

史记、汉书皆言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宫有司中、司命等目。

今所传阴隲文絺章绘句,颇似俗笔所为,然借因果之说为薄俗痛下鍼砭,虽殊神圣口授,而其意固无恶于天下,非王钦若天书可比也,故士林亟称之。

  祠左右个为学舍,极幽雅,远近趋焉。

室中高敞处,画栋飞甍,势缭而曲,鸟雀凭之以为栖。

每亭午,辄出噪聒,与讴吟者声相乱,予颇以为苦。

乃孔稚圭、戴仲若辈以此族拟诸鼓吹何耶?又张巡之守睢阳也,会粮匮,军士罗雀掘鼠以为食,何其惫也。

今群雀聚族居此,馆童亦发菩提心,视作中牟之雉,不捕之、且不惊之,洵所谓鸟兽咸若其性者,盖海宇之承平可知矣。

  祠左侧有菜畦,植梅、菊、素馨、茉莉、夜来香数十株。

花开时,则摘取花瓣置哥窑中以供神。

此皆吴氏吉人手植者。

吉人行义甚高,且事神谨甚,以主祠之役属之,可称得人。

  是岁,予援宋代提举宫观之例,安榻此间,疑与帝君有香火缘。

且室之中,风蝉露萤,皆诗料也;门以外,水光山色,皆天倪也;在人六凿不扰,能自得师耳。

游余门者则吕、谢诸君,占却程门四先生之半。

余老矣,将为刘安招隐计,因挟之以自壮焉。

  沪尾红毛楼记 #

  郑延平之据台湾也,一切用人行政,概以峻法绳之,虽亲旧无少贷。故事集颇闻宫室车旗,多参用夷人之法。

  台地红毛楼今存三座。

郡城及安平镇未尝过而问津焉。

淡水红毛楼则在沪尾山巅,面瞰大海。

由巅脚盘登,拾级而上,计数百武,即至其处。

楼正方,无门,中开一窦以出入。

楼宽广五丈有奇,高称是。

墙厚五尺许,悉砌砖石成之。

其顶平铺,有下宇而无上栋,辟一小洞以漏天光,但惧雨耳。

覆盖处非瓦非石,颇似黑壤杂蜃灰所为,望视不甚了了。

下有一窟,空洞约数尺,窥之色黝然,而径路殊狭且湿,苔痕狼籍,似有水相激注者。

方驻视间,忽有阴风出于穴,其臭腥以秽,人对之辄寒噤,肤隐隐欲起栗,皆大惊,亟走避乃已。

土人曰:『此荷兰地道,相传中设机关路,直达安平镇,当日荷兰避郑氏兵乱恃此』。

余曰:『此谰语也!荷兰非鬼物,果能别为养空游与九幽使者相寒暄于地下否?兹地又滨海,所谓径路绝、风云通,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海运徙于南溟,有此狡狯耳。

若奇肱氏则无所施其巧矣。

台士何工傅会耶』!然洞天福地,古蹟流传,本属荒诞。

今郡邑志所辑名胜,非入庄子寓言,则出齐谐志怪,皆此地道类也,又奚足怪乎?

  楼额有怪榕一株,根倒生,枝叶一条条相纠结,覆楼前后几遍,以为此楼作护符然。土人曰:『此树二百余年物也,古矣』!

  于时宿雨新霁,水天一色,远望涛头,一线而至,声隆隆如雷,令人作吞云梦八九之想。

顷之,夕阳向西下,金光闪烁,气象万千。

所有两崖之烟云、竹树、风帆、沙鸟,一齐收入楼台中,层见迭出,不使人一览可尽。

洋洋乎奇观哉!

  然吾于此窃有感也。

昔日本始居此地,荷兰、郑氏环视而起,皆德薄不能远有。

我朝得坐而致之,岂非天施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出,乃取五帝三王以来,禹迹所未经、竖亥所未步、万古神圣所未开辟之疆域授之不遗余力?今海波如镜,举瀛堧一千八百里而遥,晏然如金瓯之无缺;世界升平,山水之福,而人民从可知也。

此岂徒恃地险哉?语曰:『在德不在险』,观乎此而治乱兴亡之机决矣。

  竹堑建城后记 #

  春秋鲁史,记事之书也;自朝聘、会盟外,惟修筑之役为多。

庄公二十有八年冬,筑郿。

左传:非都也,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

二十有九年,城诸及防。

左传:书时也。

凡土功龙见而毕务,戒事也。

火见而致用,水昏正而裁,日出而毕。

定公二年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

公羊传:其言新作之何?修大也。

修旧不书,此何以书?讥。

何讥尔?不在乎公室也。

其城郓、城杞、城防、城中城,筑台于郎、于薛、于秦,筑蛇渊囿、筑郎囿之类,特书屡书不一书,贻讥后世。

叔孙昭子所谓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又刘熙逸雅释州国云:国城曰都者,国君所居,人所都会也。

郡,群也,人所群聚也。

县,悬也,悬系于郡也。

鄙,否也,小邑不能远通也。

四井为邑,邑犹悒也,邑人聚会之称也。

左氏言渠邱城恶、莒城亦恶,浃辰之间,而楚克其三都,史册书以为戒。

夫民保于城,有城斯有池。

文王有声诗:筑城伊淢;注:淢,城沟。

古乐府有饮马长城窟行。

惟筑城必因其时,不时则欲安民,反至剿民;鼛鼓罔以成厥功矣。

如春秋僖公十有九年书梁亡;左传: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处,民罢而不堪,则曰某寇将至,乃沟公宫。

曰,秦将袭我,民惧而溃;秦遂取梁。

释例:民逃其上曰溃。

可见大役不可以数举也。

  淡水昔隶彰化,后乃设厅治,居台海上游,为南北路往来通衢。

康熙时已有竹堑之名。

是时海滨斥卤,山童而地不毛,所谓我泉、我池、夹皇涧与溯过涧者,皆在无何有之乡,不知竹堑奚以称也?由口头烂熟、未悉堑字意义耳。

于文,斩土为堑,于六书为会意。

按左传襄公六年,诸侯围齐,齐侯御诸平阴,堑防门而守之广里;注:平阴城南有防,防有门,于门外作堑,横行广一里。

又昭公十七年,楚大败吴师,获其乘舟余皇,使随人与后至者守之,环而堑之及泉,盈其隧炭阵以待命;注:环,周也,周四围掘堑深至泉;隧,出入道也;炭,火也,置火满于隧道以防吴人云。

司马迁史记有河渠书,班固易书为志,且易河渠为沟洫;第沟洫非汉制,而以名篇,史论纠之。

  淡水自雍正年间始周围植竹,起四门,皆借竹木为质。

按左传,晋献公使士蒍筑蒲与屈,置薪焉;薪当是竹木之类,故不慎,为晋侯所让,士蒍乃有宗子维城之对。

然自是堑城之胚胎略具矣。

  洎道光六年,闽粤分类,淡疆尤不支。

制府孙文毅公(尔准)渡台驻淡,绅士请捐造城垣。

孙公喜,奏闻,诏报可。

时蜀中李公慎彝以通守署淡事,孙公奇其才,以城工属之。

城周四里,城垛以石不以砖,中则甃以蜃灰,极坚固。

又虑台石脆,特由内地采运至台,其烦重类花石纲,然一以供玩好、一以树藩屏,名实相去远矣。

  文毅公江左名士,有干济才。

其在台也,如魏子南面莅政,知人善任,谨用士弥牟城成周故事,所谓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洫、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财用、书餱粮,韩简子临之以为成命是也。

夫役莫大于城垣,事莫艰于创始。

孙公固德位隆重,令出惟行。

然必无秦皇濒海造桥有神为鞭石速走,与阿育大王役使鬼工可一夜造八万四千宝塔也;不过清慎克勤,合众人之才力以襄厥事尔。

时协恭和衷,无乐大心、宋仲几受牒不受功一流。

又有诸绅士成城集腋,相从者如骖之靳。

亦二载底可绩,且縻白镪至十四万七千四百两有奇,则皇图之巩固与此邦之富庶,实嘉赖之矣。

  或问李丞之兴百堵也,闻将各绅董调派町畦,徐以考其劳绩;如此不几于分门别户与?曰,不然。

国家用人行政,不可有门户之见存;独力役则否,惟分门乃有专责,有专责乃有成功,此即成周属役赋文书以授帅事例也。

  厥后道光中叶,因防彝复就城外植竹,间以楼橹。

其下有沟,沟宽二丈许,深半之。

化竹为城,以堑还堑,夫而后名与实相副。

至今仡仡崇墉,伟然与河山并垂不朽。

由此观之,凡人地之命名暗合,类智巧所施设者,惟竹堑为独奇云。

  重建新埔街文昌祠记

  出堑垣北门一隅,地颇膏沃,为南北路往来要津,故风景特奇。

行不数里,有清溪,篙师舣舟待客。

登彼岸,则谚称淡水天矣。

时遇霾风殪雨,沙砾蔽空,石■〈金夅〉小而锐,善刺,碍轮蹄不得行,涂人畏之。

又沿溪东行十余里,峰回路转,忽天开异境,云树空蒙,禾黍茂密,远近村落相应接,如游山阴道中。

一望瓦屋睾如、人物秀美、洗尽黄茅白苇之陋习者,为新埔街。

街左右人家环绕,大小约数千户,且闤闠鳞次,百货山积,风味不减于五都,固淡北乡市之极盛者也。

唯北山之麓,境稍僻而气象独佳。

其上有文昌祠焉。

  初,新埔儒者犹少,会陈学光先生设帐是间,一夕假寐,梦有古衣冠者辟闠曰:『起!起!吾文昌星也。

苟立庙,吾助汝科名』!陈呓语应之。

以为噩梦耳,果是科举于乡。

自后陈事神谨甚,率同志创立祠宇,虽无雕甍绣闼之观,然草昧经纶,美哉始基之矣。

惟海堧地屡震,震则动摇,继而破裂,未经补葺,无处所焉。

故社中诸友厚集资斧,因旧基而恢廓之。

金碧辉煌,非复从前朴陋。

  祠成,问记于余。

谨按文昌为星宿,有礼经史汉可据。

士人束书高阁,徒执稗官荒远之说与之证明,此史迁所谓文不雅驯,于神为嫚黩、于学为疏陋,过矣。

又新埔「埔」字,乃俗书简册所未闻。

可见天下事足以穷人神智者不少。

世俗乃挟子阳井蛙之见以窥之,何耶?喜此地形胜佳绝,神又得所凭依,从此精灵呵护,山水钟奇,当有经经纬史者出,以匡浅学之所不逮,如曩昔五星聚奎故事;虽天上犹在人间,盛矣哉!固山人日夜祷祝以求者也。

于戏!岂惟山人哉?意斗魁戴匡六星之彪如在上者亦嘉赖之。

  游大隘诸山记 #

  出竹堑南门二里许,为巡司埔。

自此折而东行三里,遂入山,为十八尖;峰之数有二九,故名。

山皆童无草木,濯濯与牛山相类。

沿尖山屈曲行十余里,则金广福大隘界矣。

  初,台山未辟时,番害直逼堑垣,居民危惧,走十数里外避之,一城哄焉。

官乃檄乡豪姜奠邦招垦设隘以御番,颇有得力处。

奠邦存日,余戏目为姜太公,人皆绝倒。

今生番远徙,尽变硗确为沃壤,姜氏之力为多焉。

  余游山至此,见村落皆植■〈艹〈束刂〉〉竹,隐然如大环,中则槿篱茆舍,人家畜鸡犬为队,虽风雨不绝声云。

地近山,多粤产,其俗俭啬,有唐、魏风。

村女素面赤双趺,夫畊则妇饁,自成一幅豳风图,何乐如之!

  尔雅:山有穴为岫。

凡岫皆有泉,发源自内山番界,经数湾曲折,始合流行地中。

味极清洌,可饮、可濯、可涉、可灌溉,虽甚旱不涸,故禾黍独茂于所。

一路花柳萧疏,云水飞动,可谓别一洞天。

此中人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噫!吾疑操觚家之瑰奇久矣。

今观此间佳趣,乃叹造物者有意为奇胜以显名也。

同一山而秀顽则异,同一水而泾渭又异。

夫山水亦何与人事,而世人喜言奇山水何耶?惟化工因物付物,故中外名胜往往愈见愈奇,在好游者领略之耳。

甚矣,造物之才无复笔也;甚矣,学问之道无尽境也。

  金广福大隘记 #

  台湾三面负山,西向大海。

然台山最著者,面目犹在番境,混沌未凿,而大璞尚完,虽好游者无能穷其所至也。

惟在外诸山,如尔雅所谓小山岌、大山垣、大山宫、小山霍、重冈绝巘、巉岩险阻、长为生番出没之区者,乃筑隘寮以扼之。

是隘募丁壮四十名,岩险为诸隘冠,故名大隘云。

  先是,台山初开,生番杀人无算,淡防司马潘公凯巡乡,道出老衢崎,为生番所害,舆从歼焉。

此事载淡水厅志与赵云松武功纪盛编。

当道乃檄闽粤、二籍合力垦辟,番祸稍戢。

又台商俗例,争取得金意义,凡会计簿多以金字蒙头;广谓广东也、福谓福建也,故名金广福大隘云。

  大隘所辖,袤三十里有奇,广则二三里、十数里不等。

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上上,厥赋中,披图籍如读禹贡也。

隘左右皆番薮。

番性嗜杀,独与姜氏相得甚欢,若作胡越一家者然。

余初不解其何故。

按五岳真形图,西岳姓姜名■〈山屾土,上中下〉。

左传周史谓姜大岳之后也。

又范宣子将执戎子驹支曰,来姜戎氏,戎子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故晋襄公遽兴姜戎,败秦师于淆云;可知古姜戎同族,物以类聚信矣。

  隘旁有五指峰,形宛肖人掌,故名。指峰凌霄为厅志八景之冠。拟之人则嶔崎历落自成豪杰一家者流。惜峰险而深,生番凭之为窟穴,人遂无问津者。

  吴子曰:淡志八景,惟指峰凌霄略可采录。

至所谓隙溪吐墨者殊妄。

问其溪源,流俱浅狭,水界清浊之间,独凿至底则纯黑,是以藏垢纳污之区,作点缀升早之景,陋矣。

堪舆家以五指峰为厅治少祖山,地在大隘境内,本非一山,好事者强合为一,此如罗浮、风雨二山,杂合全在烟岚点染、幻出奇观尔,非天生就螺纹者比也。

第此峰只宜远视。

余曩游山,距五指仅咫尺地,庐山真面颇拥肿不堪留客。

昔人云,山远始为容,理有固然。

  双峰草堂记(一)

  台为郡,固山海交错区也。

山高亚五岳。

北路山最高、且大蜚声于志乘中者为玉山,亦名雪山;次鸡笼山,又次五指峰。

由五指峰南分一支,势独尊者为酒桶山,则入后垄境矣。

双峰在酒桶山南偏,距铜锣湾不五里;峰势峻如削,即南偏诸山之鲁灵光也。

  山腰,则吴氏草堂在焉。

广不踰田二亩半。

堂中高敞处,专设栗主以供祖先,不与弥勒同龛也。

两旁屋十数间。

东为坦坦荡斋,西为心休休轩;稍进为古风今雨楼。

最后为一分屋,凡湢浴厨传之属皆取给其中,所谓绳枢草舍,仅足蔽风雨而已。

  草堂外辟小池塘,水深浅为群鱼极乐世界。

置钓竿其侧以供馔,非以放生云。

堤上有杨柳数十株,随风摇曳,如见张绪当年;此为山人所手植者,可与金城柳步厥后尘矣。

  距柳塘不数武,溪流有声如沸,其源出双连潭草湖,经几曲以达于草堂外涧中。

支以板桥,即出入道所经处。

水味淡,微寒,犹是在山本色;可煮茶,其次澣濯,又次灌溉,脉络贯输,论性理则与月印万川相类。

此山人容膝寄傲之所,即一幅倪云林水墨图也。

  噫!士君子志存利济,已无力置万间广厦庇寒士以欢颜,乃仅为一身一家之谋,即水榭风亭比之玉山佳处,亦不过自了汉耳,而况草草蜗牛庐欤?第相士以居、相马以舆,昔人原有明训;且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仁义者先王之蘧庐,正不必挟陋巷以窘我颜氏子也。

是为记。

  双峰草堂记(二)

  古今奇山水,皆不能自传也,必藉畸人杰士以管领之。

或山巅,或水滨,或行吟于澧兰沅芷之乡,或托迹于燕赵感慨悲歌之土,虽山村僻壤,得一二名流歌咏,其地遂流传于千百世,令怀古者凭吊及之。

  双峰屹然崛起于万山之中,顾影无俦。

今海舟将入后垄港,远望两峰,如席帽隐隐出天末,渐近渐露真面目者,即此峰也。

峰左右皆互乡,俗尚武功、利夸诈,有齐桓创霸遗风。

■〈土毛〉土之人丑,固异太平之人仁;然有是峰以表形胜,又得石隐者流日操管于天光云影之间,与山灵揖让酬和,如同一鼻孔出气者然,幸矣。

  昔苏明允作木假山记,于人才显晦、气数遇不遇之际,尝三致意焉;况乎真山水哉。

然则草堂之成,当与摩诘居士之辋川、司空表圣之王官榖、贺知章监湖三百里传之不朽矣。

昔人称徐有功处浊能清,其然、岂其然乎!

  ●附录一 #

  奉旨建坊人祀昭忠祠赠忠信校尉罗公传

  候补训导邑庠生吕公传

  国子生运湖谢君家传

  直隶州知州衔赏戴蓝翎甲午科举人修堂刘公传

  医者许一壶传 #

  郡庠生星南吴先生传

  奉旨建坊人祀昭忠祠赠忠信校尉罗公传

  公讳冠英,字福泽,姓罗氏;原籍广东潮州人。

祖某东渡至台,世居彰化东势角庄。

庄处万山中,山高接云汉,俯视群峰若部娄,磅礴郁结之气,必有伟人应运生而备国家之用者,所谓地灵人杰也。

  公自幼服穑力殊勤,慷慨多大志,遇道里险夷、河山厄塞处,一一相度而指数之,能得其要领之所在。

所炼火器极精,百步外无虚发,膂力兼数人。

尤善谋略,料事多奇中,识者知其为经济才矣。

  内山有某甲者,虎而冠也;顽嚚比党,鱼肉孱弱,深为编氓害。

公令健儿扼险设伏,连兵以决雌雄,贼败走,捕其尤无良者击杀之,余党释不问,乡人称利赖焉。

  居无何,有戴万生之乱。

戴万生者,彰协衙门书胥也。

借团练为名,拜盟聚党,横行乡里间,人皆侧目视,然无敢撄其锋者。

会台澎观察孔公昭慈巡海驻彰,檄淡水秋雁臣司马治之。

贼已蔓延不可制,率党与数千人拒战,官兵败绩,各鸟兽散,故司马及于难。

前后杀镇道以下官十余员,窃据城池。

贼党列中外几满。

民情汹汹无所属。

自此华严婆娑洋世界,变作混混世界矣。

  时贼锋锐甚,略地至嘉邑,封拜伪官,日以罗致豪杰为事。

素闻公名,且爱公材勇,用金珠服物为饵招之,公怒目裂眦大言曰:『罗某虽贫,岂作贼者』?乃械贼使而投其衣物于溷中。

贼大恚,然卒亦无如公何也。

  当南北道梗时,有茂才梁星汉者,以蜡丸齎羽檄促公起义。

公密与诸绅士谋,众始有难色,公反覆晓以利害,谓:『贼兵虽众,皆乌合,奚能为?诸君筹饷无使缺,则征战事某当力任之,虽杀身不悔』!众曰:『诺』。

公遂结总理刘衍梯、邑绅吕炳南等募壮士数百人,驻大营翁仔社,复列营数十于外以为犄角。

部署定,由是人心思奋,始稍稍知顺逆之势。

淡疆存亡干系,在此一举尔。

  戴逆闻义旗起,怒且恨,亲督贼兵数万人迭攻之。

公明目张胆,大小数十战,皆未尝挫衄,守益固。

自是贼计穷,遂不复有东顾意。

是时淡水严兵壁大甲,上下联络,虽得张硕卿司马驻军中,然无粮、无兵仗,内外援俱绝,众咸谓螳臂当车辙,鲜不败。

公以死自誓,若不知身家性命为何物者,故屡战辄胜。

贼望见罗家军旗帜,则人人无斗志,争走数舍外避之。

由是威名日着,司兵者至比之杨大眼、王铁枪云。

  居久之,曾、林二提军与丁观察先后统兵至,内外夹攻,所有失守地方,以次收复。更厚集兵势,戴逆乃伏诛,台疆平,皆公倡义力也。

  贼党有哑狗隆者,桀骜尤为群凶冠。

官军围攻年余,弗克。

当道檄公征之。

已至,周视各军营垒,忽为飞炮所中,遂亡。

军门震悼,赙白金一百,遣员弁护其丧以归,终成其马革裹尸之志。

  贼平后,各宪胪列节次战功以闻,奉旨建坊,入祀昭忠祠,赠以勇爵曰「忠信校尉」,盖异数也。

  祠成,余题楹帖云:『才奇即肝胆亦奇,差同眦裂睢阳,十万军民齐下泪;身死而心魂未死,堪叹数符李广,毕生骨相不封侯』。

言其忠义自性生,非碌碌因人成事者比。

  公有丈夫子二人。长得胜,武生,以勇力着,可谓严挺之乃有此儿。余以本业世其家。呜乎!公之卒,距今十余年,台人士犹颂公之忠义于勿衰。

  吴子曰:宇宙间第一等人物,厥为忠臣孝子,余皆龌龊不足数也。

当公御冠时,咸谓万死无生理,公独以身许国,持益坚,此其心即段太尉、颜常山之心,夫岂有所逼而为之者耶?人生有一艺足称即传,矧忠孝大节,惟天惟祖宗之灵实式凭之。

呜乎!可不谓奇男子哉?

  戴逆之叛也,贼兵以全力攻大甲,城几陷,幸罗将军义兵起,乃解围。

不然,则大甲危于累卵,必至开门揖盗,降书出于袖中,将胥此邦而沦为贼民矣。

豹韬猿臂,老将谈兵,碧血青磷,沙场吊古,已事而论成败,可谓海疆中有数人物。

戴逆井底蛙耳,作乱时颇学宋襄公仁义,以不杀为名,用樟木刻一伪印,径数寸,四周为交龙之形,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伪檄以黄纸书之。

所穿服饰,尽取诸优伶。

有军师、有太监、有卤簿,太奇。

封拜伪官,有内阁、有六部、有将军,又奇。

其僭妄无耻,实因稗官之一言而误(谓桃园结义事)。

其所借箸,则星卜师巫之类居多。

亦有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而不辞者,余欲作靖难录以记其事,固江淹才踬,亦因仲宣体弱,尚有待耳。

  史书以忠节称者,首推张中丞。

其守睢阳也,特弹丸黑子之地耳。

一城奚关重轻,然遮蔽江淮,沮遏贼势,复能使河山半壁,晏然如金瓯之固,此其功岂在李、郭下哉!明乎此,而后知罗将军之功为不小也。

  庄子: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此语最善名状。

夫书生着短后衣从军,非所谓螳臂者乎?然中孝节义之事,固吾辈血性已成,不待驱迫而始为者,方正学所以称读书真种子也。

戴逆倡乱时,有子衿数辈,甘作贼鹰犬,真杨光远惭颜厚如十重铁甲矣。

当俟情绪稍清时,特奋一枝直笔,以继稗官野史之后,知我罪我无敢辞、亦不得辞,识者谅之。

  戴逆之盗兵潢池也,举国之人皆若狂,独罗冠英以畊夫起义,奇矣。

以田赋未练之羸卒,敌数十万日益月盛之强寇,而志不少挫,且无粮、无兵仗,无蚍蜉黑子之援,蒐乘补阙,以孤军立于虎口间,虽甚危且殆,无一人有叛志者,不特器之真铁汉,即行间士卒无一非龙逄、比干一流人物。

嘻!可爱抑可敬也!腐头巾空谈无补,夜郎侯坐井自尊,俱愧死无地矣!

  候补训导邑庠生吕公传

  君讳炳南,字耀初,原籍福建诏安人也。祖选京公挈家渡台,因隶彰,故今为台湾彰化人。居三角仔庄,家世业农。

  至赠公世芳先生,善居积,不数载,家业大昌,而吕氏遂以富盛闻。

捒东固功利薮,闽、粤错处,凡鸡虫得失、蛮触纷争之事,日三、四至。

官苦其繁剧,置弗问,得公一语即解。

公为人坦,中无畛域,且敏于才,故遇事能决断,一时排难释纷,人目为今之鲁仲连。

  是时君生甫数龄,塾师授以经,皆成诵。

稍长,风貌伟然,已能持躬若老成,无小家子龌龊态。

未弱冠,补弟子员。

自此声誉日隆,都人士遂多为群拜纪矣。

  洎赠公卒,君独秉家政,恢廓规模。

为奉母故,新筑第宅一区,楼台花木,壮丽甲于海东。

置书籍数万卷,自经史子集以迄雀籙鸡碑之类,皆罗列一室中,有顾阿瑛玉山堂风味。

  初,赠公存日,家蓄梨园一部,每宴客则命作乐以侑觞。

故君家精饮馔,遇仓猝客至,十数筵咄嗟立办。

坐上宾骇愕,谓护世城中美膳,非人间烟火所为。

岂知君家灶下婢皆能之,固未尝借才于厨娘也。

  当是时,君好客之名震海滨,四方文游士乐得以为东道主,缟紵订交,各如其意以去。

至于一技一艺、借伯通庑下作栖迟者,亦月无虚日。

拟之郑庄置驿请宾,殆有过之无不及焉。

  里中多大侠,有渠魁数人比党为闾阎害,势岌岌乎动矣。君与诸富室倡建奠安社,专以抑强扶弱为事,用是匪类戢迹,乡里赖之。

  岁壬戌,邑中奸胥戴万生作乱,杀镇道以下官,窃据城池,邑内外从风而靡。

乡邻素德君,争诣君所决从违。

君曰:『此贼也,有国法存,奚其听』?于是众心始固。

然贼涎君富,且因前事久欲逞志于君,迫索军饷。

尔时蜚语汹汹,几不测,赖君以智自全。

阳与周旋,阴则备粮储、兵仗,以俟大军进剿,作恢复计,为卧薪尝胆者久之。

会邑绅罗冠英、刘衍梯等奉檄起义,苦力弱寡助,乃暗结君为声援,筹积贮,募丁壮,恒枕戈寝,达旦不成寐,盖心力于是交瘁矣。

后官军分道征讨,捕戴逆至,诛之,台湾平;君扞卫之力为多。

贼平后,所有勤劳国事者,当道各以功上闻,惟君独否。

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异哉!然君无几微觖望意。

  居久之,赴大比试,荐而未售。

及东渡返,归舟远望螺髻数点,踰刻将登彼岸矣,忽飓风起天末,颿樯倾侧,海水倒灌舱中,舟旋触石碎,遂遭王子安之厄溺焉。

海滨有习流者闻君名,用辛余靡故事急拯之;为报其家,得载尸还,葬诸先人墓侧。

望其圹,睾如也。

先是溺海者多丛葬鱼腹,自曹娥还父尸后,传记中盖难其人,君何修得此,诚不幸中之幸事云。

故余挽以句:『君真海上成神,望宝筏、慈航,相与度众生苦厄;我亦芦中穷士,忆琴歌、酒赋,最难忘旧日交情』。

时相传君继伍相为涛神者,故云然。

此事载诸史册,理盖有之。

  君有丈夫子三人,松年、赓虞、赓年俱庠生,一门三秀才,谈者拟之杜正伦云。

  赞曰:方正学有言,国家可使数十年无才智之士,不可一日无气节之臣。

人谓此语实先生写照。

夫草莽儒臣似与守土之吏有间,独能奋不顾身,誓报君父之恩于万一,非所谓气节者乎?嘻!忠孝节义为宇宙间第一流人物,即以立万世人道之大防。

然则君虽卒,檩檩有生气存矣!

  国子生运湖谢君家传

  君谢姓,树棠名。

原籍广东大埔人,祖开勳公实始移台,三传至君,皆居东之田心庄。

台中乡村皆曰庄,风颇古,以室庐二亩半当田中心,故以田心名。

台土膏腴,比秦陆海,产竹木。

凡在稻畦筑室者,多植竻竹于外,如环以为屏蔽,坚固过于壁垒。

信南山之诗所谓中田有庐者是也。

  君先世皆食贫力作,至是习白圭什一之术,不十年,陡发家赀巨万金,户庭焕然。至今谢氏门中称礼法者,犹于君家首偻一指云。

  捒东为闽、越错处之区,功利夸诈,争以势力相雄长,虽睚眦小故,亦必寻仇报复捒,不稍留余地让人。

又甚则分类械斗,焚荡十数里,且有全家被杀无孑遗者,官不得过而问焉。

此种恶习,历百余年至今,牢不可破。

君力矫其弊;除老奸巨蠹、非口舌所能争、不问外,遇乡里不平事,无亲疏远迩,皆居间为调停,不解释不已。

盖公性谨厚,而料事多亿中,口未尝言人臧否,然胸中泾渭辨白甚明,有褚季野皮里春秋风味,士论归之。

  惟公所居之乡,互乡也,良莠不齐。

已以方严取讥,复以怀璧召衅,为宵小所侧目而欲逞志于君者数矣;而莫危且险于戴万生之变。

戴亦旧家子,假团练为盟会,有党与十数万人。

官持之急,遂召群不逞之徒作乱。

当是时,贼氛恶甚,南北道皆梗塞,断人行;鼙鼓之声,相闻数十里不绝。

伪官四出措饷,目闪闪作电光视,人畏之过虎狼。

诸富室窘迫无计,有泣者。

群匪恨君怀宝,又以义首罗冠英屡主其家,故钩考益酷。

君聚一室谋曰:『贼锋锐,难与敌,斯地终成战场,吾将为假人林回之逃亡矣。

矧堂上二老人,年耄窘于步履。

此何时,安所得有车马者而借之?计唯有窃负一着耳』。

君遂弃赀产不顾,躬率子弟辈舁龙钟二老者走间道,至内山僻且远处而休焉。

时贼方以略地杀人为事,其凶焰直达铁砧峰以北、八掌溪以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景象,与八公山相类。

居久之,空榖足音,有踪迹者至,则徙。

久之,长人土伯,有掉磬者至,则又徙。

如是者至再、至三,计苍皇不知所出。

幸孺人能烛奸,先事而为之备,故无恙。

  当君之逃虚空也,一家老弱十余口,居停者不一处,常微服定省。

时于夜间作踽踽行,状类奸细,颇为逻者所窘。

一路荆榛满目,转徙流离之态,有非郑侠流民图所能曲尽者。

朋辈慰藉之,君独谓是役也,气数实使之然。

且祸福无常,塞上翁之往事可监已。

人服其旷达。

  会张硕卿司马驻军翁仔社,义首罗冠英、刘衍梯战最力。

时贼已饱所欲而去,君乃挈家旋故里,重整门楣。

虽知贼众乌合,事无成,然犹鏖战经年。

一切军储火器,皆自备赀斧为之,未尝扰公家一钱,比于卜式诸人,有过之无不及也。

贼平后,所有叛逆田产,例应抄没入官。

诸人为肥私橐,计甚周,惟君独否,曰:『吾虽渴,岂甘饮一盗泉哉』!其居乡廉让多此类。

  嗣后以劳瘁故,一病遂不起,卒年五十四。

君椿萱皆年登大耋,以寿称,迹似为亲假龄者然。

德配江孺人,性庄雅,善持家。

客至,则剡剡起屦,出所酿缸面酒觞之,务尽欢。

哲嗣道隆,郡庠生,孝友雍睦,书声彻夜闻户外。

其亲贤爱客,盖犹有父风云。

  吴子曰:习俗之于人甚矣哉!以机械为多才,以横骛为巧计,至有倡忠厚为无用别名之说者,其居心尚可问乎?王荆公云:『方今乱俗,不在于佛经,乃在于学士大夫沈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

荆公学术虽偏,此语实至当不易。

谢君起家桥门,闻其居乡行义甚高,所谓不践迹而自然合道者,盖棺日皆称为善人。

噫!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

  直隶州知州衔赏戴蓝翎甲午科举人修堂刘公传

  公姓刘氏,讳献廷,号修堂,原籍广东平远人。

祖某公,移居台湾淡南蛤仔市尖山庄。

至赠公兰斯太学善治生,累累集赀数万金,门庭焕然,而刘氏遂为此间望族。

  公丰颐广颡,白晰,发缕缕数十茎。

其为人光风霁月,与人言,喜怒不形于色,愈久愈令人心醉,意思深长,有吴郡陆伯言风味。

距尖山五里许曰猫里,公安乐窝在焉。

猫为淡南一村镇,人烟稠密,颇具城邑规模,四方骚人游屐至者,月无虚日。

公以地主兼师范,客至皆容纳之。

其言曰:『范史党锢传中人物,三君最迂易得,八厨最豪难学。

李膺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谓之登龙门,人求为御车不可得,此种夜郎习气,非惟人情不可近,亦贾祸之阶已』。

其言如此,其行可知。

故公性谦和,未尝嶷嶷立风骨。

尤喜谈诗,诗温柔敦厚如其人,一艺出,争先睹之为快焉。

  台俗儇薄,招致任侠,与孟尝封邑相类。

又有刀笔吏起而构之,百金之产,旦暮间可尽。

甚则报复寻雠,祸至常惨。

公力矫其弊,事无钜细,必悉心力为排解,人亦感且愧,无违言者。

由是猫俗以仁里称,论者比之陈仲弓、王彦方云。

  先是,金匮孙文毅公开府浙闽,以主持风雅为己任,一时名士趋之,如群鱼之赴大壑。

公履朱门如蓬户,虽为大将军揖客,除诗酒外终无一语及私,人嘉其有守。

会有忌者兴罗织之狱,飞语如云而起;久之,上宪廉得其诬,事得释,声誉日着公卿间。

凡乡氓有疑狱,悉委任之,罔弗治。

他如筑城垣、请解额、戢械斗与防夷、御寇之举,皆事体繁重,公独以一肩荷之,无不迎刃解者。

  公上燕台者再。

其过姑苏也,有良家女某流落乐籍,席间述家世甚悉,泪潸潸坠,公出橐金援之,母子再拜去。

乡居时,有上舍张光祖为公业师,晚景郁郁不得志,公先后资给之,意甚挚;此尤盛德事,为士林中所罕见。

其存心仁厚多此类。

  子男数人。

长名翰,举庚子科孝廉,内阁中书衔。

次名翱,郡庠生,余援北齐干阿嬭事例呼之为干甥;性谨饬,嗜读书,脱尽五陵游侠气,可谓何无忌酷似其舅。

孙秉先,亦郡庠生。

余如韩婴精悍以名闻。

  吴子曰:学术之难也!士行卑鄙者无足论,其高者如元龙湖海士意气自豪,胸中不能容一物,隘矣。

余生也晚,犹及见先生风采,如恂恂儒生。

先生其有道者与?不然,何善气之袭人也!里中有李朝勳者,以医名,死数日而苏,言见先生宦冥中,所司事殊繁剧云。

语虽诡秘,亦可见幽明无二理,存吾顺事、没吾甯也。

古之所称乡先生殁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与?

  医者许一壶传 #

  君名如栋,原籍海南人。

父某诸生,居嘉邑之竹林庄,以善教闻,所与游皆端士。

家仅中赀,性挥霍,不知人间有功利事。

晚年,家益窘,遂郁郁賫志以殁。

母某氏,亦相继亡。

时君兄弟年才数岁,茕茕无所依。

稍长,辞家远出,走数百里,至孟津,为人司会计事,循分供职,甚得肆主人欢。

君故醇谨,且明敏,尽脱少年淫佚气。

暇辄与方技家游,凡葛洪肘后之经、华陀五禽之戏,极意搜寻,务得其要领之所在。

如是者有年,遂精于治病;延请者户外踵相接,时论以董仙杏林归之,其名重可想。

  是时草昧甫辟,山岚瘴气所蒸郁,少不治杀人。

间有私筑药室,诡市赝材,村僻愚氓,因药物误者累累相枕藉;人方归咎于生之不辰,不知费长房仙壶固未易数数觏也。

君慨然曰:『嗟乎!人命非可草菅视者,奈何以饮羊登垄之故智,移而用之生死关头也?无已,吾其为韩伯休乎』!诸所备豫、蜀、楚、粤之物,非道地不采置。

又精考神农本经、雷公遗法,罔不依古方泡制。

其为药也精洁,价值廉,故速售,而活人无算。

居久之,生计渐充,乃娶妻某氏。

妻亦俭勤雍睦,内外无间言,世方以得内助贺。

君复召弟归,为之授室,生子女数人,皆君所维持而调护者。

子舆氏所云贤父兄也。

  君既以国手名于时,市上摇铃辈暗忌君,微作捉搦状;君推诚待之,略无芥蔕之见者存。

居恒俭以自奉,一遇地方义举,则倾囊倒箧出之,无少吝;守钱虏对此有愧色矣。

孟津为海隅巨镇,四方文士多游屐至者,君欣然乐为东道主,饮之、食之、延誉之,无惰容、无德色,有郑当时置驿风;此尤盛德事,为人所难能者。

其平居教子弟,以忠信廉洁为本,而才华次之。

晚乃以家政付子,随贾随施。

自是隐山林不出者二十余年。

后无疾而终,寿七十四。

  君有子数人,性耽读,且慷慨好客,不作宋五坦率态,盖有父风云。

  吴子曰:马少游有言,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乡里称善人,斯可矣。

斯言也,似为中人辈说法,不知素位不愿外,宗旨即寓乎其中;自古所推为第一流人物,不过了此庸行耳。

忠信廉洁,庸行也,即至行也。

世有倡忠厚为无用别名之说者,皆沐猴而冠类也。

行特患其不庸尔。

庸,常也,常斯至,至斯传矣。

  郡庠生星南吴先生传

  先生姓吴氏,讳应台,广东嘉应州人,世居嵩山乡墩上村。

父光黼,为名诸生,以善教闻,即孝廉宋心珠先生之业师也。

先生自幼读父书,执子道甚谨。

性倜傥,重然诺,有古烈士风,乡里多倚任之。

与先君子交最洽,馆余家者数年。

其论文,以金、陈、章、罗诸大家为主,坊间墨裁为客气。

凡题到手,必苦心孤诣,字字从单微一线中冥搜出来。

其高者置之荆其章集中可以乱真,然竟不偶。

  先生家世清贫,父子各以砚田代耕。甫弱冠,走粤东西千数百里而遥,以谋衣食,故踪迹尤于五羊城中为多。

  初,元和陈厚甫观察负经师名,主粤秀讲席。

先生亲承指授,为文高古有法,常扪心自负坚且决,谓试当得意。

孰知屡试屡刖,炫玉者竟泪涔涔数行下也。

悲夫!

  居久之,乃为台湾之游。

台湾古毗舍耶国,所谓乾坤东港、华严婆娑洋世界,泱泱乎大风也哉。

先生自言到台后,天风海涛,大得江山之助,而文章益奇。

故取青紫如操左券,声誉日起公卿间。

是时先生以文名震海滨,外间读先生文者,见其劖刻之笔、■〈扌〈勹外〈玄去亠〉内〉〉折之思,疑为前贤复生。

乃乡之人反熟视若无睹者,则贵耳贱目习气,自汉、魏至今,已数千百年犹牢不可破也。

世无如吾乡人愚也。

  时余亦客台中,如亲戚,謦欬其侧,意甚欢。

始以吴发日短为忧,余慰藉之。

嗣后南北路相距数百里,天涯地角,觌面殊艰。

已闻先生厌尘世无味,果应国语吴命短之谶矣。

伤哉!

  先生令子数人,其长者阿懿,不惮数千里渡海函父骨以归,葬诸乐邱之原。孝子萃于一门,盍旌诸?次某,举博士弟子员,以文学世其家。

  赞曰:先生目望视,力不能及远,故假后天补救之,佩靉靆如丹铅不去手;人以为寄傲,非也。

余亦有望视癖,故知之;天下惟同病者能相怜,始能相谅耳。

先生天伦敦笃,作事磊磊落落如青天白日,可以式浮靡而扶名教。

余欲追步芳躅,瞠乎后矣!此寿陵余子学邯郸而未得国能之说也。

嘻!

  钟先生在粤时,有卢君同伯、桂君文耀为先生所重;尝集古句赠之曰:『卢橘夏熟,桂树冬荣』,真巧绝也。

厥后卢成进士,选部曹;桂则入词馆,以名闻;可谓知者不失人。

或问句出处;余谓上句出司马相如上林赋,下句出曹子建朔风诗。

  ●附录二 #

  台地设头人说 #

  台地设屯政说 #

  台地筹积贮说 #

  与当事书 #

  呈诸当事书 #

  台地设头人说 #

  钮玉樵(锈)物觚云康熙四十年七月,驾至索尔哈济,有喇里番头人进彩鹞一架、青翅蝴蝶一双。

上问此二物产于何地?头人回奏,生穹榖山中;鹞能擒虎,蝶能捕鸟。

天颜大喜,赐以金而遣之。

此头人所由称也。

考周礼典制,无一事、一物、一处所不设官。

如万有二千五百家为乡,一乡之官三千二百五十五员,六乡则七万五千家,官一万九千五百三十员,六遂亦如之。

若比长闾胥等官秩虽卑,亦寓教导之意。

汉有亭长、有啬夫;范史百官志,乡置有秩、三老、游徼,皆治理一乡者也。

  台地五方错处,事杂言庞,是以有头人之设。

向例:惟家道殷实、素行端谨者,方准举充。

官课以考成之法而赏罚之,故于地方有裨。

今也不然;以官戳为护符,以文檄为奇货,竭良善之脂膏,适以饱豪强之囊橐。

即有贤明有司,亦多坠其术中而不悟。

吁!其可叹也夫!

  近日坊市乡村,又有所称某甲乙辈,皆头人也。

居恒崇祀者为案牍爷。

其神殊灵赫,惟性避科目而亲徒隶。

见有穿戴短襻帽、皂靴与缺襟袍子者,辄欣喜出望外,令其耦屈一足作商羊舞状;声喏曰,奴辈谨呈火腿,敬请恩主大老爷金安。

礼甚谨。

斯时祥云靉空,再转法轮,旋化身为百千万亿褦襶子出入公人世界中,故舞弄文法颇工黔驴技。

行虽贱,势焰反出缙绅上,虽天生一副媚骨,亦衣钵传授然也。

嘻!头人诚侈矣。

古称人头而畜鸣者,然与否与?吴氏曰:太史公萧相国世家,赞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或以为史迁故作抑扬之笔。

余谓相国不可及处正在次句六字中,若舍庸碌而求奇节,则失之矣!

  或问案牍有爷称否?曰:非有先生,东方作论;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相如作赋,此例也。

况援例核案,是舞文吏伎俩,奚为不可耶?自爷之例一开,于是长随中大爷、二爷、三爷辈,如云而至。

秃襟窄袖,目睫毛长寸许,善伸臂作贫儿乞钱状,稍拂其欲,即反眼不相识。

其稍雅者,则托词间阻,微示瑟歌之意以谢之,此是另一副狼贪鬼面脸;叶水心(适)所谓公人世界者也。

王荆公差役之法,温国取之而格于东坡之议,乃行雇役。

自此以后,吏有窝缺而无士行,流品日杂,故吏治日坏耳。

顾甯人谓后世官无封建、吏有封建,诚有慨乎其言之。

黄黎洲明夷待访录亦有以诸生掌六曹之说,不为无见。

若王庄甫宦场一笑编,家人打跧为卖火腿云云,则恶作剧矣。

  台地设屯政说 #

  台为郡,固宇内逋逃薮也。山海阻深,虽步算者无能穷其踪迹。又有野番千百辈,盘踞灵山,大为台民之害,而政教亦穷。经画台疆者,尚加之意哉!

  按元纪,成宗元年春正月,以刘国杰为湖广平章政事。

辰、澧地多溪洞,宋尝选民立屯,免其繇役,使御诸蛮;在澧曰「隘丁」、在辰曰「寨兵」,后皆废,国杰悉复其制。

更就盗出没之地,置戍三十八所,分屯将士以守之。

由是东尽交、广,西亘黔中,周湖广四境皆有屯戍,制度周密,诸蛮不能复寇云。

今台地设番屯,实本古法。

仍仿汉代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之例,设别部司马二人,分驻南北二路。

又有屯千总、把总、外委等官亦备矣。

  原设屯初意,谓全台固番地,生番害人甚于寇贼,故以番治番,藉此为招徕之计耳。

不知台地生番,与楚、粤、黔中之苗猺异。

熟番何能为?虚縻廪费,祗饱奸酋囊橐,胥吏亦有利益焉。

似宜将屯丁派作隘丁,责以防御生番,视其功过而行赏罚,毋滥毋纵,于台事庶有鸠乎!然此徒托之空言尔。

君之门以九重,草茅微贱,安所得登闻鼓院而告之?矧上书言事之例,薄海遵禁已久耶!

  台地筹积贮说 #

  周礼有仓人、廪人之职。

按星经,天仓六星在娄、在仓,榖所藏也。

西南四星曰天庾,积厨粟之所也。

又天囷十三星主给御粮,天廪四星主积蓄黍稷。

王者法天敷政,以积贮为天下之大命,而仓储重焉。

安石青苗无论矣,若汉之耿寿昌、隋之长孙平奏设常平仓;此外又有社仓、义仓、黎阳仓、广通仓、惠民仓诸目,可以平籴,可以备不虞;其为斯民计虑者至深且远。

乃行之未久,百弊丛生,岂良法之难复与?抑行法者未得其人也?

  台海故膏腴地,熙熙穰穰,倚台米为生活计者岁不下十数万人,似积榖一着无关轻重;独严司马紫卿思患豫防,毅然以积贮为己任。

美矣哉是举也!所虑者奉行故事,空烦册籍,小民之脂膏易竭,豪强之谿壑难盈,有虚名而无实际,则无贵乎义举矣。

不然,夫岂不知粒米为民命所关,而古法之宜遵守也,则崇实黜华,端俟诸有民社之责者。

  吴子之论曰:三代下好谈积贮,而兴利适以滋弊,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专事虚文末节以愚黔首于一时,所谓口惠而实不至也。

  又曰:严公之意善矣,或虑受人欺。

至于欺,则术亦绌尔。

初,严公之莅政也,气锐甚,檄各乡头人捐榖为贮仓计,有不率则以闻,盖欲效刘公一纸书,令在必行也。

时绅士有援郑国乘舆济人故事以相诘者,公矢报国意,持益坚。

诸头人观望良久,颇惧诛,间挟鱼鳞册雁鹜行以进验之,则某也千、某也百字样活现纸上,公则大喜出望外;殊不知蜃楼海市,宫阙皆在云雾中也。

久之,有褦襶子相与谋曰:凡委署者五日京兆耳,奚惮为?旋闻郭威一到,新留守已视事矣,诸头人咸额手庆,因共制糊涂羹一盏饮之,则甘如饴,不惜褚公齿冷,并将御史台霹雳符俱付之咸阳一炬。

再檄之,其人逃。

严公至是始闻知,意颇悔。

然令出难反,虽以旧令尹之政告新令尹,已成前后任龃龉之形,是以行之年余而迄无成效。

诸葛武侯有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信矣。

盖非为政之难,为政而能识大体之难。

  按后汉书刘般传云:明帝欲置常平仓,公卿议者多以为便。刘般对以常平仓外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置之不便。帝乃止云。此条与鄙论互相发明。

  与当事书 #

  窃某于某月日接读手谕,畅所欲言,不殊御史台霹雳符,恍有千军万马之势;始知么么鼠辈,钟爱上游。

尔时老子婆娑,勉用昔人乘暑渡泸事例,深入不毛,幸夺赵璧而还。

千钧之弩,专为鼷鼠发机。

惫矣哉,此行也。

  鄙人熟察形胜,山深险十数重,不止狡兔三窟。

已理谕势禁之俱穷,复金戈铁马之难及,欲求善后事宜,几如子野闻歌,祗唤奈何不置尔。

所遣纪钢人等,踞住里闾,茫然不知法纪为何物;遂使石壕村里有吏捉人,博浪沙中十日大索。

一纸之票朝来,中人之产夕尽。

昔人称灭门县令、破家知府,职是故耳。

今乡俗之敝难言矣,如某事云云,又某事云云,奇情丑行,恐起萧何治律之才,亦未易了却此重公案;疲软者谈何容易耶!某处地兼两戒,尤属梗化。

甚至人伦惨变,口不忍言,天理灭亡,族将就赤。

山中之魑魅罔两现形白昼之中,海上之伏莽游魂伺我苍黎之隙;此亦官斯土者之隐忧也。

  幸旧岁棨戟辱临,社方稍见甯谧。

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岂非吾道可行之兆哉?第知己知彼、观我观人,古有明训。

若夫落拓书生,即一身一家未知安插何所,乃敢昂首伸眉议论天下事得失,亦不自量之甚矣。

然好善恶恶,人性皆同。

手利剑以靖妖魔,欲吐者热血;借清议以维风化,未死者良心。

世有询及蒭荛者乎,请用白香山乐府、杜牧之■〈白上辛下〉言事例,正襟危坐,谈笑而道之。

  一、绝光棍以肃法纪:昔人谓访拿讼师,昉于子产之治郑。

台地此风尤盛。

翻百余年之旧案以为冤甚覆盆,联数十辈之姓名以为事出公论。

树空中之楼阁,笔快于刀;起平地之风波,身都是胆。

豪恶中有犯此者,重则详请褫斥,次则书其名字于街弹碑,以为蠹民害政者戒。

  一、禁私刑以培元气:台俗:衙门凡涉命盗等案,有禀官而行羁禁者,亦有未禀官而私禁者。

一到此地,则罗箝吉网,无处可觅生活。

更有查馆人役,借巡视为名,其实剑树刀山,阎立本所绘地狱变相,不是过也。

夫小民之爱身家,不如其爱性命,箠楚之下,何求不得?斯时有不倾筐倒箧行贿以求免者,非人情矣!盖文法愈密,则授受愈多,弊窦至不可究诘。

嗟嗟!彼蚩蚩者亦人子耳,顾使血肉躯骸狼籍于鹰犬之手而无所控告也,亦忽闻此肉鼓吹哉?

  一、禁株连以苏民困:台地五方杂处,父子兄弟异居者无数,更多同姓异宗,风马不及。

乃近日讼牒,惯以「房户」二字为一网打尽之谋。

譬诸作文,有主意,有客意,有把鼻处,有包一切、扫一切处。

词中所列正犯,则主意也;列附从,则客意也;次列干证,则把鼻处也;又次列房亲甲乙辈,则包一切、扫一切处也。

房户不论亲疏,而论贫富;家无半亩之田,即同居兄弟,漠然不在此数中;橐有廿金之蓄,则闽、粤、漳、泉,一齐拖入浑水之内。

于古语为「罗织」,于谚语为「牵扯」,虽汉之沉命法、明之瓜蔓抄,恐未必有此惨酷也!此台中第一恶习,盍以我圣清宽大之治涤之?

  一、广耳目以防壅蔽:古官不甚尊而士尊。

马文渊讥公孙述井底蛙妄自尊大,此语说尽鄙夫行径。

不知贵贵为其近于君也,尊绅士亦以尊朝廷耳。

况一邑中,岂乏端人、正士可以寄耳目、任心膂者?且隐以寓激浊扬清之意,有裨风化不少。

古之循吏,光风霁月,官与贤士大夫终日见,无纤毫瓜李之嫌,而境内大治,则官绅联为一体矣。

善夫鲁仲连之言曰:『所贵天下士者,为人排患、释纷,定祸乱而无取也』。

集思广益,请师武侯。

  一、禁需索以安善良:古礼明等威,一毫踰越不得。

读迁史曹相国世家之文,惟相府称正堂;今以之称郡县,僭矣。

读左氏子家子命适公馆与礼杂记公馆私馆之文,惟国君居处称公馆;今以之称邸第,僭矣。

读六韬大将设营而陈、立表辕门之文,惟元帅军壁称辕门;今以之称閈闳,亦僭矣。

又如「宪台」二字,内惟都察院、外则按察使得以称之,百官志、会要诸书可证也;今府、道亦称宪台。

某爹、某爷之号,唯藩封方镇德位兼隆者得以称之,南史始兴王憺传与宋史宗爷爷、岳爷爷诸篇可证也;今具臣亦称某老爹、某老爷,皆僭也。

僭则未有不妄者。

然诸多僭妄,独胥役之僭妄为尤甚。

其假虎威以出也,驷马高车,俨然马长卿乘传谕蜀风概。

更纠合游手无赖辈,若而人扰攘一室,索酒肉、索床榻,甚且索洋烟、索金银以十数、以百数,更有索至数百金犹未餍足者。

小民饮泣吞声,欲与绞讦,恐投鼠忌器,官或兴问罪之师,一家无噍类矣。

此辈人面兽心,幸灾乐祸,如宗庙之中唯有事为荣,日肆其枭鸱之吻以搏噬良善,是不待教而诛者也。

又此辈甚贪、亦甚黠,其索诈也立气势、作威福,专择善良之家而鱼肉之,若恶人则避之惟恐不速焉。

昔严紫卿司马深悉此弊,禁不得乘车与额外苛索,有犯者杀无赦,真清时循吏哉!

  一、澄侍从以饬关防:古今循吏,以东京为盛,然多受治于功曹,观甘陵部党所称可见。

今之幕友,颇类古功曹。

吾乡汤滋圃游幕南阳,戏作联句云:『劳形于详验关咨移檄牒,寓目在钦蒙奉准据为承』,字字皆证佐也。

地方官上有幕友,下有家丁,若辈垂手鞠■〈月〈氺上巴下〉〉投门下者,意欲何为?为私橐计耳。

最善伺颜色喜怒,以行其招摇撞骗之术;一堕术中,伯州犁上下其手,则小事、大事无一不糊涂矣。

惟长吏之笑颦克谨,鬼蜮之伎俩立穷。

今日之事我为政,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耶?此语愿与坐堂皇者参之,毋怪丰干饶舌也!

  一、严反造以遏讼端:书盘庚云:『今尔聒聒,起信险肤,予不知乃所讼』,台俗颇似此。

乃习申、韩之学者动用某某字样,伤哉!良工心苦乃至是耶!因此数字,害却多少财命!又一种奸民于田宅已卖后,复饰词诳官,官亦知其诈也,批而斥之,壹似斩尽葛藤然;乃忽用转笔,如文家轻重抑扬事例,以姑候饬差查覆为辞。

此一官始则为刘四之骂人,继则为邓析之教讼,层波叠浪,徒为胥吏生财。

讼端开,民之皮肉尽矣。

读韩公蓝田县厅壁记所言『文书行雁骛进睨,丞丞涉笔署唯谨』,形状如绘,真化工哉!若辈文书习熟,乞加朱、乞判行与用印,旁观以为勤公事也;孰知项庄舞剑,意不在他人而在沛公乎!窃谓讼牒中有诬妄者,即引反造之条以拟其后,庶奸人知惧,未必非移风易俗之一助云。

  一、速听断以宽民力:周礼司寇有三百听讼之文,盖盛世无留狱、治国亦无留狱。

史记匈奴传与桓宽盐铁论言之矣。

一人兴讼,则数农失时;一案已成,则十家荡产。

摄牒者入手未盈,不令消见官之票;承刑者润笔不饱,不肯悬听审之牌。

以全刁谋正案,以余毒复小雠。

带一名于纸尾,遂成附骨之疽;受万罪于公门,肉属切肤之痛:异史氏又言之矣。

除重大案件姑以俟诸异日,若一哄之狱,当几立断;何必翫时愒日,习为公人世界哉!

  吴子曰:三代下民之谲觚多矣,台地尤甚。

差役之贵过于缙绅,总董之权重如州县,流弊可胜言耶?吾州戴太尊者,有官廨联云:『穷秀才出身,何必十分官气?活菩萨度世,要存一点婆心』。

袁简斋明府云:『恩可使人感,不可使人狎;威可使人畏,不可使人恨』数语,可补入崔寔政论中。

求和息者,可允则允之,不矫枉以过正;陈利病者,可采则采之,毋予智以自雄。

直道行乎三代,不能欺一世之人心;赏罚本诸大公,总难动南山之铁案。

一人有罪,自在青天白日之中;三尺刑章,不越天理人情之至。

昔人称陶公用法,每得法外意。

又范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范希文作秀才日,便以天下为己任;亦此意耳(范孟博事,见后汉书党锢传;范希文事,见宋史本传)。

范文集中,多经世名言,若就文章而论,似逊欧九一筹,然胸贮数万甲兵,绝大经济;宋数名相,必曰韩、范者以此。

读岳阳楼记,尤见饥溺由己襟怀。

其子纯仁能绍父志,终身诵先训不忘,洵一代伟人哉!

  呈诸当事书 #

  为大役丰功海疆关系、谨陈草创善后事宜、吁请电鉴、是否可见施行事。

窃台湾古毘舍耶国,上达天津,外控四裔,为东南七省门户,实瀛堧第一奥区。

我大行皇帝訏谟宏远,睠念台疆,特宣大小臣工开辟台山后路一带草地,务使千里提封,臂指效应,长奠金瓯。

是役也,一事而三利存焉。

  台地广于贵州一省,四通八达。

曩者洋人美利士以大南澳非中国版图,割据招垦,意实觊觎雷封;后因我军力争,乃逃出外洋避之。

今通筹全局,辟国千里,从此卧榻之侧,永息他人鼾睡。

利一也。

  台山高且深,何啻数十百重;中外为民居,内则生番窟穴。

独人与番交界之处,多为逋逃薮;光昔于厅志中已极言其弊。

今通行开辟,由浅入深,所有兔窟蚕丛,尽变作康庄大道,则匪人失所凭依,而气类可望肃清。

利二也。

  台土膏腴,比秦陆海,物产所出利不赀。今开辟已后则壤成赋,课额坐故丰盈,所谓有土、有人、有财、有用,王政之规模毕具。利三也。

  因斯三利,故国家不惜千数百万金钱,以巩固岩疆,为亿万姓民生造福,何幸如之!惟是幅■〈巾员〉辽阔,工役浩繁,且开创与守成异势,海邦与内地殊形,草昧经纶,此中煞费筹画。

  查全台郡县所治,南北二千里有奇。

若山后则道里迂曲,更难以驿站计。

缘山岭崎岖,林木丛杂,无处非生番渊薮。

番形如野兽,性顽劣,依岩穴为居,伺人于险僻处毙之,必截取首级以去。

素嗜豕肉、酒、淡巴菰、哔吱等物,饵之以利,欢声动山榖;若稍拂其欲,则狼心顿起于一朝。

约计台山内外番族,不下百数十万,又无君长统率,即彼所称头目者,最大不过三数里相雄长,直夜郎王之不若耳。

夫以番族之猖獗与径路之险绝如此,故开辟此地,较诸他处凿山通道、行所无事者,其利害劳苦,奚啻百倍。

虽郡县分治百余年,人民数百万,且处处设隘御番,然番害仍不能绝。

今辟地千里,仅藉区区兵勇之力以资镇压,将山愈远愈深,愈深愈阻。

顷因兵勇云集,故觅蝇头者趋如市;然聚散无常,势难持久,不旋踵而人视为畏涂矣。

  夫有土地,必贵有人以实之,乃不邻于息壤。

按汉书高帝纪,徙齐楚大族五姓关中;当日为强干弱枝起见,计甚周也。

窃谓律例中有军流一条,其所发遣,皆置诸烟瘴地面,此古人投畀有北遗意。

今台地新辟,似当援引此例行之。

凡直省配罪军流者,请将海外为安插之所。

总视各衙门信票为凭,随到随收,计口授田,仍以募兵旧价给之,购置畊具,俟数年田熟后,循例陞科。

取有罪之民,以实空虚之地,合兵农为一家,变客户为土着,足食屯兵,于地方实有裨益。

此政已行,议令该处富户画地分垦,广储牛种,招募佃丁,俾得尽力南亩,永为世业,照例纳赋税如故。

此仿古劝农使之例行之,在今日尤为当务之急。

惜难得虚心实力、全肩任事者之一人耳。

  戴记曰:地广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

绅士中无论已仕、未仕,皆与国有休戚之谊,尤当激发天良,无一饭敢忘君父,即无一息不思报效封疆,运筹决策,惟力是视,勿徒以具文塞责。

精诚所诣,我大行皇帝之灵爽,实式凭之;新天子建极之福威,时敷锡之。

错节盘根,乃别利器;铭钟勒鼎,以纪功勳。

由是大小臣工之建树,伟然与河山相终始,天下事大可为也,又何惮于事体之繁重乎!不然,得尺得寸,虽屯守要害,暂可支持;万一兵威不继,则荡平费力,匪特虚縻帑藏,且于国体有关;故当轴不可不念此至熟也。

  或谓军流人等,素非善类;今聚此林林者于僻远之乡,诚虑其桀骜难驯。

不知边远充军久矣,成例奉行,鲜闻自作不靖,重为梗于塞外者。

况流人已到,亦不令聚居一隅。

又官府控制之所,棋布星罗,处处防范严密。

果流人中有实意垦辟、化导有方者,不惟前罪豁免,且推恩奖励,以田授之,仍着地方官给以文书,准伊等回籍搬眷来台,以完室家。

此即口分、世业古法。

民族盛则番患戢,将普天率土莫非王土、王臣,用夏变夷之术,赖有此一着尔。

但地太辽远,若拟通盘开辟,恐鞭长莫及,势成骑虎,似宜就南北边地施功;所余中路,徐以俟诸异日。

拟于匈奴之瓯脱,然非竟弃地也,读史者自能得之。

  至台地人民,籍有闽、粤。

闽庄多依海堧,粤庄多近山而贫。

故设隘御番之举、出险亨屯之役,粤民颇有得力处。

闽籍最殷富,绅士急公向义,历着成绩,得之似可当一面之寄。

房谋杜断,因势利导,是在平章军国者加之意而已。

  总之,举大事、动大众,固不当有急功近利之见,尤不可无远抚长驭之图。

盖处患民稠地窄,此邦患土旷人稀,兼之奇峰邃榖,形势崭绝,生番处处盘踞为民害,非更得十数万众,相与划界而守、分壤而治,纵凿空勳符博望,恐亦难策后效,以收开辟之功!又事宜速、不宜迟,文移往返,动踰旬月,况此事非入告不可行。

变通期于宜民,千虑庶几一得,是亦蒭荛之遗、涓埃之补也。

光粤峤儒生,躬逢郅治。

文章报国,已惭具体而微;樽俎折冲,尤属有志未逮。

缘事关海疆重务,管窥蠡测,是否有当云云。

  ●附录三 #

  淡水厅志拟稿 #

  职官序 #

  典礼序 #

  名宦序 #

  艺文序 #

  孝友序 #

  节烈序 #

  学校序 #

  乡贤序 #

  屯政序 #

  物产序 #

  仙释(阙) #

  方技(阙) #

  兵燹(分类附)

  御番

  设隘

  番族

  社学

  义民

  海防

  佛寺

  道教

  多男

  人伦盛事 #

  师巫

  男女

  犵狫客民 #

  民籍

  台俗

  职官序 #

  眉山苏氏之言曰,为政在去三冗。

其一曰冗吏。

夫吏曷以冗称?不称职事之谓冗,虚縻禄糈之谓冗。

冗则官非其官矣。

然与其为贪、为酷、为昏浊,则亦甯为其冗;冗则不过闒茸已耳。

夫闒茸岂足以饬吏治哉?我朝官方澄叙,大法小廉,吏才之多,南疆为尤甚。

台地山川奇崛,独辟海外乾坤;官斯土者,无论秩之崇卑、任之久暂,果洁己爱民,其政绩与山川争奇胜,即为山川增光釆,则官非冗矣。

志职官。

  典礼序 #

  昔先王本天秩以制经、缘人性而作则,曲台有记,宗伯名官,尚已。

仪存绵蕞,叔孙多救弊深心;鼓制麟皮,郑氏逞郊天臆说。

书参谶纬,聚讼良多;尧作大章,一夔巳足;简策可覆按也。

祀戎者,国之大事;经曲者,政之楷模。

所谓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者,诚莫善于礼矣。

志典礼。

  名宦序 #

  史迁创立循吏传,只载孙叔敖、郑子产等五人,历代史因之。

如龚遂治渤海、刘宠治会稽、黄霸治颍川、文翁治蜀郡,其政绩几与河山并寿焉。

淡水例设同知一员,兵刑钱榖事大小皆属。

其间宽严异用,清浊殊科,公道自在人心,口碑不蚀风雨,事赫赫在人耳目前也。

所愿贤司牧无于水监而于民监可矣。

志名宦。

  艺文序 #

  艺文志昉于班掾,历代史相仍不废。

后汉书及元史不志艺文,读史者绌之。

夫道、形而上者也,艺、形而下者也。

若文以载道,则形下罔非形上矣。

淡水僻在海陬,前此之流寓者,或雕虫小技,壮夫弗为;百余年中,可备覶缕者实寡。

兹编唯有裨于山川形胜、风土民情者始登载一二,其他月露风云,甯从割爱,庶不贻隋李谔所讥谯云。

志艺文。

  孝友序 #

  宇宙间第一流人物,忠臣而外,厥为孝子。

孝则未有不友者,行固相类,事亦相因,宣圣所以称行在孝经。

我朝更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亲,治绩所由迈前古也。

天下无不是底父母,世闻最难得者兄弟。

杖履夹持,彩服中自有真乐;埙篪一气,门庭内皆无闲言。

故君陈一册,家政、国政一以贯之,无论智愚、通塞,皆宜佩服斯言。

志孝友。

  节烈序 #

  富贵拟诸浮云,形骸视如委蜕;上下数千百年间,只此忠孝节义檩檩有生气存耳。

夫巾帼者流,似与须眉男子不可同日语矣。

乃一念之贞,无难铭金石而誓山河;此其血性为何如,虽欲不推为第一等人物得乎?良由大化翔洽,虽妇女亦知顾名义、重纲常。

后世闻风兴起,犹且敬之、畏之,尸祝之不暇。

而士之藐焉负七尺躯者,勉思存忠孝心,无为儿女子所唾弃不屑焉,则无愧宇宙完人矣。

志节烈。

  学校序 #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考道艺、兴贤能,礼至详且尽。

汉以科目取士,有察于州郡者,有升于学校者;而孝弟力田至与贤良方正并举,盖犹有乡举里选遗意焉。

我朝培养人才,取古制而变通之,教士有地,取士有程。

稍知自爱者,类无不争自濯磨,奋兴于功名之路。

矧是邦呼吸风潮,沐浴日月,磅礴郁结之气,当有奇人杰士,如邱琼山得正学之传、海刚峰负胜朝之望者出,以应旁求而维风教,始无愧人杰地灵也。

不然,井底秋蛙、辽东白豕,虽多亦奚以为?志学校。

  乡贤序 #

  周礼有乡老、乡大夫,仪礼戴记有乡大夫、乡先生,皆所谓贤也。

今郡邑志乡贤,则从盖棺论定之例乃名焉。

史称陈仲弓、王彦方、阳亢宗辈,或闻其名而惭服,或薰其德而善良;生为善于乡,没可祭于社,岂徒文学已哉。

是以君子当务其大者、远者,不求名而名在其中矣。

志乡贤。

  屯政序 #

  今政事中有宜革不宜兴者,如郡县之教官与台地之屯兵是已。

官以宣教,既无教何必设官?屯以养兵,既无兵何必留屯?初,林爽文之乱,土番着有微劳,福敬斋相国援古屯田事例,奏设番屯兵若干名,处处征粮以给番,过矣。

然使兵归实用,犹曰补苴罅漏也。

今征粮如故,一经官吏染指、酋长侵渔,致屯有籍而无兵,关系岂细故哉?平心而论,与其竭库藏赢余以饱吏胥之橐,毋甯蠲数万租赋以苏涸辙之民。

易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是所望于今之从政者。

志屯政。

  物产序 #

  春秋时,晋人谋去故绦,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沃饶而近盐。

此风自昔已然。

及读班固、张衡之两京、三都,郭璞、木华之赋江、赋海,奇伟倜傥谲诡,诚广矣备矣,详且尽矣。

惟假称珍异以为润色,左思早駮正之;但思所作诸赋,仍未免此弊,甚矣载笔之难也。

淡水为台海神皋,山则羽毛齿革,波及其余;泽则蜃蛤鱼盐,源出不竭。

于秦中为陆海,于九州为上腴,所谓有土、有人、有财、有用,即可作炎荒食货志观也,甯以其海陬黑子而忽之。

志物产。

  仙释(阙) #

  天下岂有神仙,尽妖妄耳;汉武帝悟道之言也。

佛者,九流之一家耳;高谦之持平之论也。

若乃金身丈六,道德五千,耶稣转身毒之轮,菩萨以儿童为号,孰非咄咄怪事哉!淡水开辟百余年矣,民安其业、士笃于学,前此仙才、羽客,旷世无俦,甚盛事也。

必求其人以实之,则请以亡是公、乌有先生之说进。

  方技(阙) #

  昔刘歆总群书而奏七略,有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后世因之,祖述无间。

发植银竿,衫披铁布,无所取诸?取诸勇也。

日者列传,风角专门,无所取诸?取诸数也。

上池饮水,五禽绘图,无所取诸?取诸意也。

玉裹于阗,剑谈处女,无所取诸?取诸侠也。

小道虽有可观,壮夫俄然不为;似是实非,甯缺毋滥。

  此二条,谨照尚书汨作九共之例,姑存其目而已。

或问:淡水以三百余里之地、四十余万之生灵,且开辟至百余年之久,岂无事可纪者乎?曰:诚有之。

有非仙才而名仙者,如今世女巫力能召神面谈,遂袭潜确类书何仙姑之号是也。

有无道行而名道者,如今道家者流为人治病驱邪魅是也。

或谓野狐禅教主,即此一家,不知道可道非常道,老子为道教宗主者已言之矣。

  兵燹(分类附)

  四海皆同类,纪分类者何?惩党祸也。

曷言乎党祸?唐之牛、李,宋之洛、蜀,明之崑、宣,皆党也,祸亦烈矣。

不谓编户齐民,亦有覆蹈此辙者。

蕞尔台湾,闽、粤、漳、泉相错居,始焉闽与粤争、漳与泉争,甚至泉与泉争。

一遇有警,界划鸿沟,誓死鏖战,焚荡数十里无孑遗。

恶习莫踰于此。

夫有事会,即有争端,有争端,即有曲直。

李延寿作南、北史编摩简劲,司马温公以佳史目之;惟于两国交兵处不欲详载,盖直书其事而义自见,无事深文曲笔为也;此史家体例也。

噫!习俗之于人甚矣哉!宋人诗曰:蟭螟杀敌蚊眉上,蛮触交争蜗角中;何异诸天观下界一微尘里斗英雄,而何类之分为?所赖长民者型仁讲让,默化其此疆彼界之私心而归之画一,庶有豸乎。

  御番

  张奂称羌夷一气所生,故我朝之待番黎也,视汉人为加厚。

其酋长封以土田,使之食租衣税,若古附庸然。

其下给以口粮,一家无忧匮乏。

国恩宽大为何如!迩来番社为墟,转徙仳离,有非郑侠流民图所能殚悉者。

余揖其酋长而问以故。

酋曰:昔番全盛时,席丰履厚,歌咏太平,一切典礼,咄嗟立办。

迨其后,贌社有费、承应官府有费,尤酷者按季领饷,守候无常;衙蠹从中包揽,挖肉医疮。

明知毒药杀人,而不得不躬自蹈之者,番独非人情乎哉,诚有大不得已也。

余曰:是则然矣,请问郡志中所载嘴琴、做典及番语、番曲之类,其流风余韵,尚有存否?子盍揣怀中记事珠为我言之。

酋曰:番无所谓土着,贫则转移无定所。

今吾离逐居瓜州久矣,即偶有存者,宫室、衣服、饮食,多与人同。

凡百番语、番曲,半消归于无何有之乡,况典礼乎哉?余曰:昔卫侯效夷言,书之史册,为万代羞。

今子夷也,乃数典忘祖,将为籍谈分谤乎?何智出楚囚下也!酋嗒然无以应。

余复诘生番所以嗜杀之故。

曰:闻之故老,谓生番亦以争地起衅。

彼之言曰,全台皆番地,乃被汉人割据,偏置吾辈于深崖峭壁之间而不得一安身所,是世仇也,不杀何为?余闻其言愈悲。

乃知堵御生番,全恃各隘,如古人所谓居一障间然。

计台民被番戕杀者,岁不下千数百人。

嘻!何虐也!然欲剿之,则密箐深林,英雄苦无用武之地;欲招徕之,则人面兽心,比之内地豺虎毒恶尤甚。

观此,虽管、葛亦穷于术矣。

  设隘

  淡水为山海交错地,然防山更急于防海,故遇险阻处必设立隘寮,以断生番出没之路。

董其役者,惟隘首之责任独重。

故事:官上任,则隘首向官请给隘戮以昭凭准。

有官隘,有民隘。

官隘则额定隘丁若干名,需工食银若干圆,皆由隘首向官支领,而后给与隘丁,无敢透遛者。

民隘则取粮于农,以佃田之多寡为等差。

凡应隘丁募,先议定工价;倘遇不测,矢无悔意,不过给以殡埋薄赀而已。

又隘之险夷无定,有昔险而今夷者,皆当因时制宜,总以防堵备御为上策。

故隘首与垦户事不相谋,而弊恒相因。

惟各处垦隘交接,易启争端,多有得陇更望蜀者;中有利在,故也。

或数少报多,或张冠李戴,其中顶替、包揽,百弊丛生;虽有清官,其如猾吏何哉?凡隘皆设最要害处,人皆危惧,无敢问津者。

独隘丁履险如夷,暇则歌呼呜呜,不啻行所无事然,真赵常山一身都是胆也。

然以鬼门关为武陵源,欲作老于是乡之想,求其获保首领以殁者,十仅得一二耳。

况隘寮不过一寸室,辟其半为楼居,寝食未尝出门户,土人号曰「铳柜」,即吴道子所绘地狱变相也。

唯极危且险处,始置壮丁二名至三名而止;否则一匹夫耳。

凡供此役者,多以射猎为生;频年羽毛齿革之物,获金钱无算,洵利薮也。

利与害相因,信夫。

  番族

  今熟番皆昔生番,因归化后故名。

犹然守其土风,虽久远弗变。

其族本无姓,近亦臆造姓氏,若汉人然。

相传土番未得姓时,有黠者欲用夏变夷,而未得其方;汉人绐之曰:姓未易讨好也,唯潘字有水、有米、有田,姓莫如潘宜。

番大喜。

此与胡广托胡芦为姓相类。

  社学

  曩番设社学,间有聪颖者,长官以其知读书也,思所以振兴之,因有佾生之例。

今社学就湮,其中偶识字者,循例滥竽,辄循护身符为凌轹众番计。

社中事无钜细,必以闻,否则罚无赦;此真夜郎王习气,岂得与茂才异等者同科乎?吴子曰:闻番童之弋舞佾也,试前先与米廪议明酬金,米廪又与学胥议明润笔;及应试,番童倩一叉手者聊为故事奉行,不数日,已闻佾生舞于庭矣。

其获也若操券,且价廉工省,仅费汉家露台之赀耳。

后垄社有吴某者,父子佾生;余偕数人诣之,戏言此家殊有士风。

众问故;余曰,此君两乔梓皆佾舞生,士二佾,非士家风而何?皆笑吃吃不休,以为雅谑云。

  义民

  台湾,古毘舍耶国;至明中叶,始有台湾之号。

本朝因之,设郡县,以次及于淡水。

淡属民气醇静,内寇不作,虽偶苦兵,亦由边境贼锋阑入,方始戒严以备之;若蔡牵之出没上淡水、戴林二逆之蹂躏大甲是也。

卒之,却强梁、固疆圉,皆收功于义民。

于是淡水义民之名为最着。

夫义民,即古所称募兵也。

其人尚气概,先勇力,遇险辄操蜂旗为士卒倡,先登陷阵,故所向皆有功。

又深明大义,官朝檄夕至,不啻得刘公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者然。

官兵千百,瞠乎后矣。

然则兵其可废乎?非也。

兵无强弱,亦视所以将之者何如耳。

勤操演,同甘苦,明赏罚,誓忠义,则孙子十三篇兵法尽备其中;椒山自有胆,奚怯焉?角弓风劲,老将谈兵;折戟沉沙,战场吊古。

虽无位曰民,然民以义称,而千载下檩檩有生气矣(角弓四语,引芷湾先生句)。

  义民宫亦曰褒忠祠,所有死王事辈,皆设主焉。

复庙重檐,香火甚盛。

每遇地方有警,则神灯四出,如萤火、如烛笼,青苍绀碧不一状,人皆见之。

凡问吉凶,则以杯筊示兆。

徐树人中丞有「为国捐躯」匾存焉。

余曾拟以「碧血丹心」四字制匾悬挂其上,因循未果,至今犹耿耿于心云。

按演繁露,杯珓用两蚌壳或用竹根。

又石林燕语,高辛庙有竹桮筊,以一俯一仰为圣筊云。

  海防

  台湾海外雄镇,惟淡水实当其冲,形势尤为全台冠,故防海最要焉。

考诸史册,汉有楼船、有戈船,有伏波将军、构海将军之号,故其击朝鲜、定南越,皆舟师之力为多。

我朝德洋恩普,波臣效贡,当无游魂之虑矣。

所虑者不在内寇,而在外夷。

夷人性本犷悍,加之船坚炮利,名为通商,实则窥伺土地。

又我国奸宄之徒,深为彼所愚弄,胁之以威、饵之以利,惟其意之所欲为。

倘异日边衅一开,则沿海数千里,必有遭其蹂躏而不能安枕卧者,如前明倭寇之祸是已。

此则履霜坚冰,宜防其渐耳。

若夫慎封守、勤会哨、严纪律、计万全,则胡宗宪筹海图编、郑氏万里海防图等书,恺切详明,中才举而措之裕如矣。

志海防。

  按红毛、■〈口英〉咭唎、荷兰诸国,或分或合,诠解不一。

其人英鸷异常,多技巧。

康熙、乾隆年间进贡表,犹称藩臣礼甚谨。

自道光中叶,遂有夜郎自尊之意,视作敌体然。

更于要口筑蜗居炮台,饰词为互市计。

性本悭吝,亦时散金帛以结人心,借听讲以演教术,竟有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而不辞者;冠履倒置极矣,不亦羞朝廷、辱当世之士乎!第彼国所恃者船坚炮利,故于水战见长。

若驱之陆地,易与耳;所赖有威望重臣。

富国强兵,首严内外之防,以阴消其桀骜不驯之心,使之不得逞,则夷人又何能国?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有其人矣,又必假之以便宜,需之以岁月,凡百无所掣肘,使尽心力为一劳永逸之计,于国事始有裨益,少穆旧师之事是已。

昔人以玩寇比养痈,今之■〈口英〉夷即痈类,其消释也不可知,其溃裂也不可知。

此则杞人忧天,不无鳃鳃过虑之处。

第纸上谈兵,仍未免书生习气耳。

  ■〈口英〉夷甚贪亦甚黠。

其深可恨者,莫如鸦片烟一种。

我中国岁縻金银以数千百万计,受彼荼毒者几二百年。

道光时,鸿胪寺卿黄爵滋以严漏卮、培国本事疏请禁烟,奉旨允行,而犯者如故。

卒以此启大衅,粤省几不支。

岂天心尚未厌乱与?抑肉食者谋国之未臧也?闻夷人制造此物,吸食者杀无赦,是彼国亦知此物害人,故厉禁严甚。

独中国愈禁愈犯,若是其愍不畏死者何以故?岂法制禁令可行于雕题凿齿之域,而不可行于冠裳礼乐之邦与?抑积渐之势使然与?

  粤省禁烟时,内外祸交作;胥吏乘机诈骗,狱囚累累,五羊城中,势如沸汤然。

梅梦雄解元诗云:『谁遣货通狮子国,更无兵驻虎门山』;『弃灰尚自难逃死,比户居然尽可封』;『可怜粤海繁华地,城市荒凉似禁烟』;『怎怪牧猪屠狗辈,纷纷投笔请长缨』。

  佛寺

  尝考志乘云:闽王延钧度三万人为僧。

僧之盛,推闽中第一;岂神灵果式凭哉?由风气所趋故尔。

昔崔浩不信佛法,曰:何为事此胡神?故元魏尽诛沙门,毁诸佛像塔庙,至无孑遗。

唐武宗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

周世宗即位,明年,废天下佛寺三千三百三十六,毁佛像铸钱;盖古佛像皆范铜为之,最下亦以铁,非若今世木雕、泥塑、涂金为也。

又周武氏垂拱中,河南巡抚大使狄仁杰奏毁淫祠计共一千七百余所,独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今梁公尚存檄告西楚霸王文一篇,人争传诵。

考闽有中寺,起于晋太康元闲,至唐有二百六十七寺、宋则有千六百二十五寺,寺多故僧多。

福田所在,诸檀越不惜竭顶踵以奉之,亦世俗之常,无足怪者。

今台地寺观寥寥,仅存香火之缘于一线,此正学昌明之兆,当亦傅太史、韩吏部诸公闻之而心慰者哉。

  道教

  汉刘歆七略叙道家为诸子、神仙为方技。

元魏泰常八年,立天师道场于平城东南。

晋安帝隆安三年,孙恩寇陷会稽,内史王凝之世奉天师道,谓官属曰: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不足忧也;恩遂陷会稽,杀凝之。

又元史释老传:正一天师者,始自汉张道陵,其后四代孙日盛,来居信之龙虎山,相传至三十六代孙名宗演。

当至元十四年,世祖已平江南,遣使召之至,则待以客礼,命主领江南道教,仍赐银印云。

互见魏志张鲁传。

  前彰邑戴万生之乱,贼势汹汹,镇道败亡。

久之,有曾提军至台,贼以为亚夫将军自天而降也,颇惊疑,谋以城降者屡屡矣。

侦者至,方悉提军实未尝携一兵一卒,且无粮、无兵仗,欲援郦生下齐城故事,从容陈说,苟且为招安计。

于是贼益猖獗,遂以曾提军为儿戏矣。

曾提军者,前彰化副将,曾挟智术平一二剧盗者也;故在上宪前毅然以平台为己责,意气殊慷慨甚。

至军中,台人士将观其设施也,则大张文告曰:本军门伐暴救民,起程伊始,已将台变情节敬咨江西龙虎山天师府协同办理;汝等能激发天良、皈依正果,则天师府与本军门有光辉矣。

檄到急急如律令。

按此公与王内史请天师兵,同是一家眷属。

又梁元帝在江陵围城中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遥遥数千载,更得曾提军为之殿,方成鼎足作后劲。

何代无才,敢挟肉眼而相天下士哉!

  多男

  台地户口最盛,当由地气使然。

如尧使九男事舜,语本孟子,岂因华封老人之祝而傅会之欤?文王则百斯男,特颂祷词耳;好事者竟据此为张本以惑愚鲁,怪矣。

然吾考之史册,更有匪夷所思者。

后汉书西南夷传:哀牢夷之先,有妇人名沙壹,居于牢山捕鱼,水中触沉木,因怀■〈任上女下〉,十月,产子男十人,皆龙种也。

小子名九隆。

牢山下有一夫一妇生十女子,九隆兄弟皆娶以为妻云。

又高辛氏女以畜狗盘瓠为夫,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

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

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山堂肆考:鬼方氏左右胁生子六人。

神仙传:籛铿娶妻四十九人,子五十一人。

秦穆公有子四十人。

田文有子四十余人。

田成子有子七十余人。

中山靖王有子一百二十余人。

后汉书:黎阳民妻产三男一女。

永甯元年,南昌有妇人生四子;见唐檀传。

华阳国志:南郑人郑宣妻杜泰姬生男女共十四人。

后汉书:邓禹有子十三人。

博物志:陈成生十女。

宋书:山阴公主面首三十人。

后周书:李迁哲媵妾百数,男女六十九人。

唐书:郭子仪诸孙数十人。

皇古则蚩尤兄弟八十一人;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

明武宗赐义子姓朱一百二十七人。

我圣祖仁皇帝有皇子二十五人;此则祥麟毓庆,少海流芳,固磐石于亿万斯年,甯有艾哉(汉书:张苍妻妾以百数云)。

  人伦盛事 #

  柳芳氏族论:三世有三公曰膏梁,有令仆曰华腴,盖富贵足称也。

近日人伦盛事,如古所称义门者,恒不多觏。

按录异传,周时尹氏贵族,数代共居,食口数千;尝遭饥荒,罗鼎镬作糜之声闻数十里中;临食失三十人,入镬中垦取镬底糜饭,镬深大,故人不见也。

魏书:杨播一家之内,男女百口,缌服同爨,庭无间言。

又博陵安平李几,七世同居共财,家有二十二房、一百二十八口,长幼济济,风礼着闻。

事文类聚:郭隽字宏文,太原人,家门雍穆,七世同居。

又刘君良四世同居。

南唐书:江州陈氏宗族七百口,每食设广席,长幼以次坐而食之。

唐书:张公艺九世同居,高宗临幸,书忍字百余以进。

宋史:陈兢安德人,十八世同居,太祖旌其门曰义门。

又李昉子孙数世,至二百余口,犹同居共爨。

汉书:樊重亦三世共财。

元史:张闰八世不异爨,家人百余口无间言。

明纪:郑济家十世同居,谓不听妇人言云。

  师巫

  山海经,有巫咸国。

周礼,司巫掌群巫之政令,又有男巫、女巫。

汉书郊祀志:晋巫祀、巫社、巫祠,秦巫祀、巫保,荆巫祀、巫先;注:皆古巫神。

地理志:齐地始襄公淫乱,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国中长女不得嫁,名曰巫儿,为家主祠。

又楚地信巫鬼,重淫祀云。

此其作俑矣。

今台中女巫,强半不假师授,至时辄有神附其身,常为人家治病,与托诉幽冥事,有验有不验。

鬼神以生人代之,理虽迂诞,惟事有征信,故民间妇女奉祀尤虔,谨厚者亦复如之。

按此与汉代宛若神君事相类。

左传有钟巫、桑田巫、新城西偏巫,一时小巫、大巫,如云而起,风俗之敝可知,总不若龟筮之近理也。

龟巫有中不中、吉不吉。

史记有龟筴传,灼龟祝曰,今日吉,谨以粱卵焍黄。

言以粱米鸡卵祓去龟之不祥,令灼之不焦不黄;若色焦及黄,卜之不中也。

按此即今人诣巫家买卜需卵之滥觞。

又墨子,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是使翁难雉乙卜于白若之龟曰,鼎成三足而方云云。

盖龟筮为神圣所授,理与数毕萃其中,无古今一也。

第左传诸筮多假借亿逆之辞,惟惠伯占黄裳元吉归本忠信,与严君平垂帘卖卜多言孝慈相类。

然则灼龟者庶知所务哉。

  男女

  昔人云:山气多男,泽气多女。

按周礼职方氏,扬州民二男五女,荆州一男二女,豫州二男三女,青州二男二女,兖州二男三女,雍州三男二女,幽州一男三女,冀州五男三女,并州二男二女云云。

唐书倭奴传:国去京师万四千里,其俗多女少男。

按倭即今日本,其国有冉求算经存焉。

地产银殊佳,中有明治七年字样,用中国书;四周又用夷书,如■〈工上〈工工〉下〉之类云。

  犵狫客民 #

  漳、泉、潮属籍有犵狫之目,莫知所始。

今西粤一带土人,种类最多。

田汝成炎徼纪闻:犵狫一曰犵獠,有花犵狫、红犵狫、剪头犵狫。

又犵狫俗与犵狫同。

又猫犵狑獠皆溪洞民。

又蜀亦有■〈犭各〉■〈犭鹿〉云。

至闽、粤、江右三省,本邻境也,若闽之延建邵汀、粤之嘉应大埔丰顺龙川、江右之南赣等处,谓为客籍语,不知何据。

岂因户有主客之分,主则土着、客则行国,本其始言之,后遂一成不变欤?

  民籍

  周礼:孟冬祀,司民献民数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是蠢蠢者伟然与天球河图并重矣。

古者,民户不若后世之众,除临淄七万户、户三男子、可得胜兵二十一万外,如西汉户口千二百二十三万二千有奇,东汉又增二十四万四千八百九十八人。

赵宋仁宗时,主户六百四十七万九百九十五、口千四百三十九万九千九百五,客户三百七十万八千八百九十四、口六百十九万五千四百二云。

余皆按籍可稽也。

南粤王报文帝书,东有闽越,其众数千人云云。

闽越今为福州,可见汉时民数无几,故徙其民于江淮之间无留难者;不然,安土重迁,恐难以兵威胁之矣。

又内地户口不若台地之众。

会典:福建户口四百七十余万。

今淡水册籍四十二万千三百有奇;以淡籍例之,全台不下三百万人,可谓盛矣!

  台俗

  繁钦云:都尉薛访车子能喉转引声,自左■〈马页〉史妠謇姐名倡,佥曰诡异,未之闻也。

台人尚之。

妇女余闲,织作花胜事佩之属,鲜艳类苏、杭;台俗最尚此,原异妇人同巷夜绩,一月得四十五日也。

总之,闽、粤各有土俗,自寓台后又别成异俗。

各立私庙,如漳有开漳圣王、泉有龙山寺、潮有三山国王之类;独天妃庙,无市肆无之,几合闽、粤为一家焉。

庙以嘉义北港为最赫,每岁二月,南北两路人络绎如织,齐诣北港进香。

至天妃诞日,则市肆稍盛者,处处演戏,博徒嗜此若渴,猊縻财至不赀云。

盖台地最喜演戏,多以古人报赛田社之文,为粉饰太平之具。

然村野犹可言也,城市更豪侈相尚,遇吉凶大故,崇释道而矜布施,倾家赀以悦耳目。

虚文日重,则真意日漓,此伤风败俗之尤者。

书生口呐,难以家喻而户晓耳。

  吴子曰:此编自御番起至台俗止,长短共十余条,皆所拟志稿也,故附于修志试笔之后云。

  ●附录四 #

  先大父禹甫公家传(大母附)

  先伯父熊生公家传

  先考守堂公家传

  先妣太孺人家传

  芸阁山人别传 #

  一肚皮集序 #

  先大父禹甫公家传(大母附)

  公讳鸣浚,字维信,号禹甫,广东嘉应州人,世居白渡乡山村。

父世祥公,生子三:长维恭,次维宽,又次即公。

先世皆勤本业,饶于赀;后稍替,然旧家风犹未湮也。

  公自幼朴实无伪,与人言喜愠不形于色。

性纯孝,且友爱过人,一家皆诚服之。

后以贫故,乃发奋曰:『男儿志四方,安能郁郁久居此哉?吾亦欲东耳』。

于是有东都之行。

始至,困惫殊甚,凡伯通赁甯、甯戚扣角之类,皆尝试焉,以为餬口资。

久之,有田舍翁某甲说其朴厚,假以赀,每居积利辄数倍。

如是者十余年,累累积白金至五千有奇,为束装归故里,乃娶余祖母立家室焉。

祖母亦名家女,能持家,阃以内雍肃无闲言,而家道益昌。

遂援汉代纳粟事例,入国子为儒生,置沃田自给。

更念旧居湫隘,新筑室于祖山之麓。

丹楹垩壁,高闳厚垣,罔弗整,颜之曰「垂裕楼」,宋君其琛为题额,字径三尺许,遒劲可爱,人拟之韦诞书凌云台。

  是时世祥公已归道山,惟母氏宋太孺人尚无恙。

乃敕家事付书先君,而公仍作旧游。

全台故蕃地,有某社者,富盛冠于诸蕃,其酋长数人独与公交称莫逆,故终岁义取之赀,不下数百金。

乃纳簉室陈氏为娱老计,复营产业于社口等处,以作余家续命田,至于今不废。

  初,公之始游台也,携犹子熊生公以行。公视侄如所生,左提右挈,意甚挚。亦家于台,以医术名世,皆公护持力也。

  时公留台有年,独先君勾当家务,性倜傥好客,由是日用饮食费不訾。公微闻,贻书规戒殊切,有马伏波戒子风。故公间一岁则回家省亲,兼视家政焉。

  后宋太孺人至年九十始弃养。

公闻讣,行奔丧礼。

更依古制,摒挡大事甚谨,吊者咸感泣,以为知礼。

及终丧,仍如昔游。

未几,以疾卒,时年六十。

后数载,乃得函骨归葬。

墓在故乡南树坳山中,峰环水绕,形家称为吉壤;皆先君经营负土所成者,亦足见孝思云。

  祖妣谢太孺人,罗寨谢公之次女也。

幼颖异,有道韫解围风;及笄,归先祖,事姑嫜谨甚,有无锡范氏风;荆钗椎髻,不废耕织,有梁家举案风;先大父半生踪迹多在东瀛,米盐凌杂,全备母道,又有晋代陈夫人风。

迨先君年长,娶余母成室家,始稍稍有余力;然勤俭性成,除作么生外亦未尝一日事安逸也。

  是时,余生甫数龄,体质似太瘦生,太孺人得遂含饴之愿,欢甚。

且以爱怜故,娇憨无匹,凡栉发、盥浴、着衣履之类,事事皆倚赖太母。

或夜读稍倦,则侍寝于其侧不去,至勺象时犹然。

嗟嗟!挹袖拍肩,娓娓若前日事,顾此景象何可多得乎?

  时禹甫公已亡,先君独秉家政;性任侠喜客,竟以好名贫其家。

至是以食渐不周,太孺人言笑自若,无一毫怨尤念。

于是先君心稍安,乃得专力教子,为进取计。

居久之,贫病无聊,鹤发飘萧,饥寒交逼,只藉孙妇陈氏之力以为食。

至年七十二卒。

是日适当除夕,椒酒虚供,青阳逼岁,以是藐诸孤,竟不能哭视巾饭,少尽瞬息天亲之谊。

悲夫!一世■〈浦上女下〉心,依依犹昨;半根榔栗,节节成斑;此光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今坏土尚在故乡,欲求岁一至陇上稍展微诚,渺不可得。

噫!馁而馁而,吾其为若敖氏矣!

  先伯父熊生公家传

  公讳象贤,字熊生,广东嘉应州人也。

幼习儒。

善病,同里有曾医者,为今时仓公,延之治病,病随愈;因授以岐黄奥旨,遂深通医理。

弱冠,从季父禹甫公至台,以医术名世,台人每喜述之。

  公为人廉洁,寡言语,与人交,初似落落难合,然愈久愈令人心醉,有周公瑾醇醪风。

台俗浮夸,借济人利物之名以售其饮羊登垄之计,至交通市肆,真赝混淆,为庸医所误杀者岁不下数十百人,而医道因之不振。

就中惟痘疹一科,于生死关头尤钜。

按痘疹不见史册,独文苑英华载陈黯痘花诗一首云。

今毒流海内几遍。

公精于痘疹科,闻有礼请者,无近远贫富,不俟舆辄往。

至则男女壮稚,坐者、卧者、呻吟者,一家哭声呜呜,几无处觅生活者。

群医方缩颈咋舌,敛手谢不敏,欲卷刀圭而出奔者,趾相错也。

公神行官止,目光炯炯上下视,与手左右摩■〈扌沙〉良久,各制一方授之曰:『此神农氏赭鞭所留遗也』,甲饮之则病势去;又曰:『此聚窟洲头返魂香也』,乙饮之则病根拔。

盖以苦心调元气、以突阵驱病魔,殆周礼所谓医十全不失一者。

士类目为韩伯休一流,不仅作董仙杏林观也。

  初,光游台时,公年七十三,与绦县老人同岁生,其纪年则四百有四十五甲子,其日数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犹矍铄如少年。

一日薄醉,语光曰:『余老矣,安得尻轮无恙,重裹粮至罗浮,登子日亭绝顶,观海与日出处;且使罗浮四百余峰,峰峰皆有吾辈屐齿,以补前游之所不逮?此大苏赤壁后游事例也,未知斯愿可复偿否』?因掀髯大笑。

其逸兴可想云。

  公性好施,衣食推解无靳惜,不独亲亲,亦怜才,故尤嗜余笔墨。

公家有小像,命光题赞额端,亹亹数百言,中有『竹林风味,酒家胡伯也,醉倒吾其扶之』语,公奇赏之,谓飘飘有仙气。

嘱其子姓秘藏此幅,以作传家至宝焉。

年八十六卒。

  公次孙师廉,性谨饬嗜学,今举一经博士。倘明德达人之说有征,则竹室铜盘之乐,当不减杨家风范也。臣叔不痴者,跂予望之!

  赞曰:史迁言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为带下医入咸阳,为小儿医,医道如此其备也。

若汉、唐两书所云五禽之戏与按摩咒禁师之类,诞矣。

夫范希文等良医于良相,谓医可济人耳。

士有侈谈道学、思攫两庑之餐推而纳诸口中者,名非不高也,然空谈无补,譬之珠玉象犀,物虽美而不适于用,何如精通医理,力能举一世之民以登于仁寿之域,仁术不愈广乎?此语未易为迂儒道也。

  先考守堂公家传

  公讳缵谟,字远生;守堂者,其晚年自号也。

选国子监学生。

祖居梅州白渡乡之碛坑村。

家世务农,鲜有习制举业者。

自大父禹甫公始弃农就贾,弱冠后,为台湾之行,经纪生业,陡发义赀数千金。

阅十载,囊赀归,为援例入太学,买腴田二百顷自给。

更用仙人楼居故事,筑数椽为安宅,颜之曰「垂裕楼」,盖借虺诰语以勉后昆意也。

居久之,仍如昔游,以劳瘁故,年六十卒于台;后乃函其骨而归葬焉。

公席前人余赀,独秉家政,性豪爽,有古侠士风;遇亲族中贫困,辄倾囊箧相助,未曾宿一诺者,以故人多倚仗之。

是时其长子生甫数龄,群然有国器之目,公喜自负,遂于祖山之麓构启英书室,为教子肄业所。

贮书数万卷其中,延宿儒若吴、若汤、若宋诸先生以居,其致敬尽礼,虽孝子之事父母有所不逮。

如是者历十数年如一日。

  初,公之辟书塾也,乡里轻薄儿咸反唇笑之曰:『是欲仿刘蜕破天荒事例乎』?及闻其子能通经矣,则骇;继闻其子能成章矣,则愈骇。

久之,诸先达有谬予推奖,谓此子必兴吾宗者,而浮议始息。

  公既以好客闻于时,百里间能文之士,通缟紵、订杵臼交者,延接无虚日。时人相与语曰:『鬻田宅买书、质衣物供客者,吴某一人而已』。

  当是时,家已落,犹令其子效苏章负笈故事,千里寻师。

自是学业稍稍进,而家事渐不可问矣。

碛坑多佳山水,凡豪士有游癖者必来游,游必至其家。

公辄具鸡黍留宿,兼通款曲,语至夜漏尽犹不少休,遂通青乌之术。

于先世坟墓,常自经营负土,不坚美焉不止。

故公在日,所蓄青囊玉尺诸书甚多;今手泽尚存,惜读父书者之难其人尔。

  某地有某氏者,富甲于一方。

公累累负伊数百金,作秦皇大索状,不得,欲兴讼;及罄所有以偿,其家遂不名一钱。

居无何,遘厉足疾,困惫殊甚;幸太孺人贤,善佐理,乃敕家事付之。

未几,太孺人相继染沉痾,辗转床褥间者数年,延医购药,费不赀。

于是逋负山积,疾稍瘳而室愈罄。

不得已辞家远出,与其子先后至台。

彰、淡二属,禹甫公旧游处也,乃重至其所,雪泥鸿爪,强借枝栖;遂以东都为避债台,暂作老于是乡之想,亦时势所迫故至此。

  是时,其子縻饩台庠,日有声。

然益困,转徒流离,久之,至无卓锥地。

犹闻公豪气咄咄逼人,恒言曰:『吾有能文子在,奚患贫』?人以其屡誉儿也,私拟之王家癖;公闻言,不顾而唾。

淡食屡空,泊如也。

自是隐居不出者十余年。

晚忽得鼓胀之疾,年六十卒。

  公有丈夫子二人。

其长者子光,后举甲子乡试,公竟不获及其身亲见之也。

惜哉!不肖由一身罪孽,累及两亲,又家贫无术补救,至以痼疾苦其身,疚奚赎也!兴言及此,中心怆而、惭而、而潸潸而!

  先妣太孺人家传

  太孺人蔡氏,国学生庆轩公之长女也。

蔡氏为白渡名族。

其地有崇山绵亘十余里,产煤炭,采取者日数百人,喧杂如市,皆庆轩公一人为之主持。

故蔡氏一门富强,公与有力焉。

  太孺人年十七至余家,克俭克勤,聿修妇道,女党皆师法之。

是时予家尚隆盛,先君性故慷慨好客,喜施与,太孺人佐助其间,凡饮膳盘匜之属,皆极精洁,坐上宾叹服,贺先君以得贤内助。

尤敬重馆师,每有酒食必于先生是馔,历十余年慎终如始,无一毫厌斁与嫚黩心,洵巾帼中所罕见者。

  其于儿女也,爱惜不啻掌珠,然课督甚严。日教之读书立品,以无坠前人志。厥子颇聪明,文思日益富,有声庠序间,人谓得力于母教者为多云。

  居无何,先君遘足疾几殆,太孺人衣不解带、亲侍汤药者数年,疾乃痊。

已而余四弟生,聪慧可人,有扬家童乌之目,太母绝爱怜之。

不幸遭痢疾殇,太孺人以哀毁故,遂罹沉痼;饮食衣履,一步须人。

自是贫病交攻,家事益不可支矣。

  先是,大父禹甫公经纪至台,广置产业,以惠后嗣。

余家终岁用度,胥赖此作护身符子。

年来弥见空乏,余父子不得已,复来台为生活计,流离转徙,欲归则无赀。

先君乃函金贻媳陈氏,命奉太孺人来台就养。

舟已望台山,若云烟一抹,历历至目前矣;因舟子议泊船处未决,顷之,有怪风起东北,鷁首复西向。

次日抵澎湖,为守口武弁抑勒者久之,得风仍回金门镇。

时四山入云雾中,舵工辈茫然不辨涯涘,忽闻砉然一声若天崩地裂状,舟触巨石上碎焉。

几溺死,赖潮退舟涸出以免。

复遇奸人百十成群,乘厄劫夺,随身衣物俱罄尽,欲自裁。

有蔡姓者发菩提心,为太孺人备粥烘衣,意甚挚;复资之至厦门。

穷途中得此豪举,殊足感也。

余拟作佳传以报其德,惜仓猝未谙厥名字,至今以为憾事云。

时同舟者百余人皆变作乞丐行径,惟太孺人以步履受困,故借竹兜子为坐具,用两人舁之,经历漳州、南靖、平和、永定、大埔,以次达于家乡。

一路风餐露宿,困顿流离之态,口不能言、笔不忍述。

皆赖长媳陈氏一人之力,可谓惫矣。

  当太孺人婆媳遇难之日,正不孝子假馆曾氏之年。

时已得舟中艰厄信,然鞭长莫及惟稽首祷之天与神与佛,数月无灵响。

生平不解祈禳事,至是益信菩萨沉波果难救落水罗汉也。

  嗣是太孺人留居故里,仍藉陈氏为之护持。

未几,陈氏复渡海寻夫,太孺人因前事心悸,不肯从行,暂依寡婶何氏以居。

约间岁,乃遣使来迎;未行,遽以疾卒,时年尚未六十也。

恸哉!

  昔欧阳文忠与苏文忠两公之母,俱以教子成材为史册光;不孝子虽才不及欧、苏,然贤母教子之心,则未尝少异。

乃一荣、一悴,若是其悬殊者,何耶?余生平无大罪戾,独于孝之一字,养生送死,俱有所亏。

每一思维,辄胆裂心碎,恍有霹雳一声绕余头上飞来者,虑天谴也。

呜乎!死者长已矣,惟有矢渊明冥报故事,酬恩于来生耳。

恸哉!

  芸阁山人别传 #

  山人姓吴氏,称于铁榜者曰子光,字于冠醮者曰芸阁;今居台北淡水厅双峰里。

山人者,山中人也。

杨置友梦置作龙首山人,谓山人无禄位之称;见宋史本传。

韩、苏集中亦有吕毉山人、云龙山人之目,故仍之。

不言列传而言别传者,列传始于龙门,盖史体也;惟李昉等太平御览所列书名有古人别传数十种,以自别于史家,辞从谦尔。

原籍广东嘉应州人。

世居白渡堡神岗社,社居村僻处。

距村数里,界嵩山、白渡二乡之间有山,曰乌罗嶂。

高接天,势雄杰闳博,一览群峰罗列,若儿孙之护祖宗,屹然为此方雄镇。

嶂左右,分脉络两支而下,形如银鹅、如云屏,起伏隐现,蜿蜒以达于山麓,将息仍顿起峦头。

于五行属土,下微凹。

南偏溪水屈曲流,潺湲有声,其中自成安乐窝,则先人敝庐在焉。

  祖禹甫公以家累,弱冠游台,集赀数千金以归,乃筑舍立家室,以传其子守堂公,即先君子也。

山人生数岁,有任延之目。

先君构精舍三椽,极幽雅,聘同乡宋、汤、吴诸先生教之,暖暖姝姝,意甚挚;语具本传,存集中。

  禹甫公之客游海疆也,置腴田数百亩,岁收其租之入以赡家,故三世踪迹多在台。

厥后山人家酷贫,鹿裘带索,力不能具衣屦;史称相如家居徒四壁立,予并无壁之可言。

无俚时,思欲一改气节,聊为萧何刀笔以逐贫;然性固耿介,苦守芦中人本色,乡先达皆刮目看之。

嗟乎!穷者士之常;独山人之穷,如天雨烟霾,夜昏黑,身独游丛葬祠中,阴风怪磷,狐鸣鬼啸声啾啾,令闻者毛发窸窣,且走、且僵、且狂叫,不避之玉门关去中国数千里外不止,直是开天辟地、国史四千余年中创局,而到人所不忍见闻之境。

  先君素慷慨,好宾客,喜营造与阴阳家言。

亲友有乞助者,出橐金与之,不足则称贷以益其数;千万贯青蚨飞去,十无一偿者。

尤敬礼塾师,竭情尽慎,如忠臣之事君、孝子之事父,纯以真意相贯注,无丝毫■〈矢高〉饰其间。

至今崇道重文诸行谊,啧啧士夫之口不衰。

然卒以好名贫其家。

会遭倾跌,足伤几殆。

余按贾生云,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盩至此,奈何。

时疾甚,为延医购药以治;资斧竭则货田产,田产尽则质衣物。

昔扬雄虑以一跌赤其族,先君则一跌累其身以及其家。

伤哉!因是贫病交攻,逋负山积;恐翟公门可张罗、孔氏室无完卵,未必有此惨酷。

其得延一日之命于不死者,幸也。

至数年,乃渐瘳。

居无何,先慈又意外染痼疾,手足痿痹,非襁负一步不可行。

时于疾风甚雨、深宵中痛声呼謈,则儿女辈环侍榻前,交手抑搔,恒达旦不成寐。

易曰:剥床以肤,切近灾也。

悲夫!

  正惶遽间,闻守犬声狺狺,则乞逋者至,复为秦皇大索,目眈眈作虎狼视;欲不偿赵璧不可得,乃罄奁资出付之,其家遂无一裙一钗存者。

从此劫灰满目,避债无台,真是森罗殿上、人鬼关所系,非复软红尘里世界矣。

计无所出,常拟恨赋一则以见意,摘句于下:『子野闻歌,奈何无奈;王郎斫地,哀哉莫哀』;『读坠泪之残碑,人临岘首;织回文之锦字,春锁眉峰』;『天夺柳州之巧,鬼怜韩愈之穷』;『真宰诉而阴风惨淡,霹雳死而寒日无光』;『作禁体之词章,严寒有粟;望天边之贯索,肆赦无文』;『猿臂将军,对狱门而怆地;凤窠群女,窥镜匣以含颦』;『心字香销,巫阳梦短』;『君之出矣,寒霜瘴雨之中;我所思兮,碧血青磷之处』;『孤愤写江郎之笔,仆本恨人;长门回汉彻之车,妾真薄命』;『竹怨孤生,桐悲半死』;『洗尘劫之腥羶,朱云请剑;听苏门之歌啸,阮籍穷途』云云。

读者为之泣下,谓自彭令昭唱人间可哀曲后,久不闻此变征声矣。

悲夫!

  当是时,太母老耄患心疾,非得人不煖;然缾罄垒耻,父子无所谋生。

因思黄帝子名累祖好远游,后人以为行神,吾亦欲东耳。

遂相率为稻粱之谋,制一羞沚囊,中贮青铜数百,挈而走漳、泉、潮、汀之郊。

破帽芒鞋,日行百里或数十里不等,睨之踵已裂。

至鹭岛,涂穷而钱亦尽,送君者自崖而返矣。

及登舟一望,轩然大波,接天浴日;毒龙跋浪于前,奇蜃嘘楼其侧,洋洋乎巨观也。

舵楼危坐,因思昔人骑鲸钓鳌,乘风破浪之鸿才,与所谓谈笑狎风涛者胸襟气象,坐之元龙百尺楼上固当,而岂寻常蠡测者比哉。

不踰时抵台,依女嬃以居,喜无申申詈予,且相得甚欢。

后依伯氏熊生公,周亲骨宍,相与慰藉者久之。

台湾海外荒徼,千古为毘舍耶地,山人已作寄公,所见奇峰、邃榖、大泽、平原,惝恍离奇,一切可惊、可愕之境,悉达之于文。

故山人到台后,文章视昔日尤奇,识者比之东坡海外文字云。

嗟乎!天下名山大川,载在舆图地志,彰彰可考。

矧吾乡山水奇秀甲海内,至着莫如罗浮,次则五岭,每数百年而一泄其灵。

昔惟韩、苏二贤贬谪到此,教泽及于后世,不可谓非山川之幸也。

今八百有余岁矣,若山人则窭人子耳,谋猷功业,碌碌无所成就,已不能身侍庙堂,作雅颂以歌咏国家盛德,乃即雕虫小技,复不蕲至于古之立言者,是负此奇山水多矣,甯无惧哉!

  山人性朴拙,淡然无所营;惟言及孝之一字,则凄怆欲绝,思作精卫衔木石为填海平之。

初,先慈之避难来台也,归颿至金门,遇怪风,舟触石上碎,几溺死;幸携媳陈氏与俱,遂觅竹箯为车,分遣弟侄辈舁之、负之,沿途托钵,由鹭门绕道二千数百里之遥,以次达于家乡。

嘻!甚矣惫矣!时山人在台岛上,传闻不一,疑信参半,每俟夜深人寂,则竭诚意露香祷天,愿移祸己身以脱亲于难。

如是者数月,卒无验,始信气数有定,虽灵山世尊亦不能拔苦海为慈航也。

后以奉迎未行,遽卒。

此事抱撼终身,恒引为百行莫赎之疚。

嗟乎!人莫大焉无亲戚。

君臣上下,若伦纪有亏,犹抗颜而诧于众曰,经师也,名士也,吾谁欺,欺天乎!

  咸丰壬戌,彰邑奸胥戴万生作乱;山人居逼虎口,贼党以利刃胁之降,悍弗顾,且唾曰:『子胡然!吾戴吾头来矣,又奚避』?贼亦奇之,以为椒山有胆云。

后得脱,走淡水,依弟侄以居,作舌耕鄙事。

  乙丑科,受丁亦溪冏卿与汤四如明府两公之知,遂举于乡,因得与名公钜卿游;有为陶胡奴送米者、有为闵仲叔馈猪肝者,然感恩有之,知己则未。

当事中可称知己者惟陈香根司马一人;交好中可称知己者惟吕君汝玉、汝修昆弟而已。

司马之言曰:『吾宦辙半寰区,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独遇山人才品双绝,盖非阳山区册之流,庾岭以南一人尔』。

因为筹家计与身后名,且云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此种风味皆尘俗吏所厌闻,独司马破格为之;卓然不冰山之是求,而泰山之是求,岂闻平津候东阁之风而兴起者耶?何好士之殷且渥也!吕君事在义门厚赠记中,于此不赘云。

  会朝歌里有黠者兴哄狱,作王拱宸一网打尽之谋,蜚语自外至,余笑谢之。

人以为怯,非怯也,意不屑也。

今夫仙人居琼楼玉宇,乘风驭气,与造物者游于无何有之乡,其去尘界不知其几千万里也。

有语以蟭螟杀敌、蛮触争国之事,仙人必笑其语悖。

何也?有人世则有沧桑、有鸡虫则有得失,人与物苟堕于孽海火宅之中而不知觉悟,则水火刀兵之事起,所谓劫也。

惟养空游者能逃出劫外,泛乎若不系之舟,故谓之化人。

化人者,周穆王欲与联臂仙游而不得者也。

当道不察,乃以蜗角中物事箝制之,亦浅之乎视山人矣!

  山人性明敏,谙识记,读书能得其要。

垂髫时为敲门砖之学,为说文篆隶之学。

时文平奇浓淡,相题为之,间亦喜学陈夏家数。

诗则于西崑宫体,剖析源流,虽学古人,其中仍有我在。

勺象后,更博涉古文经史、诸子百家以及稗官小说,远观而约取之,故深于古文之学。

古文有二种:一种为元结文字,如太古钟磬,叩之其声清越以长;一种似东莱博议,根极理要为之,故奇而法。

叙事师史、汉,铭志师六一翁,记序师老苏与王半山,小品师柳州,虽学焉有至有不至,然不可谓非豪杰之士也。

嘻!古文之学微矣,安得素心人而有奇、为之共赏乎?『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读虞翻自悼语,真令千古有才无命者痛哭欲死。

悲夫!

  岁丙子,届会试期,已束装就道矣,为海上罡风所勒,商舶杳然,不得已告归去来。

是山人终身未至燕台,与四海九州之士一试薄技,以荣词馆。

自维譾陋,经史之学勿论矣,即一波、一磔、一切、一翻,亦穷流溯源,何尝卤莽灭裂、重为漆围吏所笑?此固可自信亦可共信者也。

乃半世读书,欲少伸其文章报国之志而不可得;前则自误,后则奸人误,固命之穷、非才之罪,亦司桂籍谈阴隲者之深忧也。

窃恐■〈〈示殳〉上酉下〉浊一流,有不能不任其咎者尔。

  计山人六岁就傅,在家读书十四年。

此后雪泥鸿爪,作客之日为多。

所居者苦县,所对者畏垒,所遭逢者多褦襶子与中山狼诸家。

其筋骨皆劳剧之余,其学识皆阅历之后,其功名得自心灰蔗老之际,其品谊链于攻苦食淡之中;迄今痛定思痛,未尝不叹。

问天天泣,斫地地裂,如闻空中霹雳,令人神魂沮丧、心胆破碎,终其身以穷石为乡、鬼门关为家者,何荣启期三乐之足云乎?

  当居福兴街时,罄数年馆榖金为豚儿立室家,稍酬向平心愿之一。

不料方及瓜以产,厄致母子毕命,伤哉!弦已断矣,复觅海外鸾胶续之,故阮修婚费支诎不可堪云。

居久之,一索得孙男,风格秀整,咳而名之曰「寿椿」,全家视若掌珠。

偶因痢疾失治殇,年才三岁,与白家崔儿同其厄,悲夫!

  或疑山人频年驰逐,突不黔而席不煖,何精进之可言。

不知山人取长弃短,五官并用,无日非读书之时、无事非读书之地。

遇胸中稍作恶,则牢笼雕刻,不择境为之。

夫白玉蟾寂光国、陶彭泽武陵源,岂真有其人、其事可遥遥相质证哉?不过夺酒杯浇块垒,如南华经寓言十九类耳。

  犹忆年少穷居时,见来客有科名者,则心敬之,以为天上人;且顾影多避匿,如王霸儿之惭对宾客也。

而今已矣,味如嚼蜡,横陈无益,只取咎焉。

且老境已逼,发种种而视茫茫,月食斗米不尽;一切富贵功名之想,清夜中不作是梦矣。

惟文字之缘未断,譬诸茧室春蚕,直待僵死日丝始尽尔。

嗟乎!容容多后福,今世间多寿、多富、多男子、全备华封人三祝之辞者,何可胜数?所难为者,儒士耳。

谋生计拙,先天已长病根;又风骨崚嶒,虽老且死不悔。

亲命因痼疾偕亡,父书以繁难失读,身羁海岛,目断乡关,事太伤心矣;重之以盗言孔甘,人事轇轕,骨肉萧索,家道坎坷;楮墨所书,尚未及万分之一。

是山人无时、无事、无境、无地不与死为邻。

夫死可言也,乃宜死不死,壹似忍死须臾始可徐施其摧折击刺之术;但使山人稍有一丝之生路未绝,犹旁见侧出多其途以厄之、挫之于至极无加之处,方为大快人意者。

嘻!其甚也!总之,聪明为造物所忌,故一生以才穷、以命穷、以骨相穷,既自惭、自怜、自讼、自艾,旋复自慰、自奋、自负、自解嘲,如扬子云谓郑綮惯作歇后诗。

山人因作歇后计,安知前世非古诗丐者流托生人世,命当以乞儿终,为薄有文行,特破例予之浮名,俾得稍稍餬口,不至展转沟壑与?司马牛之祸足矣,又何求?是所谓作退一步想者也。

第作歇后语之郑五领取数年宰相矣,惟作退一步想之山人依然吴下阿蒙耳。

曩自序云,未识天之生此一人者何意?由今思之,又未识天之不遽死此人者又何意也?言至此,墨痕与泪痕交流,笔亦僵且仆矣。

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世,无疑也。

韩、柳洵千秋知己哉!愿与士读韩、柳之文者参之。

时年五十又九。

  一肚皮集序 #

  咄咄穷措大,发星星其二色矣。岁月逾迈,一事无成,徒挟此藐焉者溷迹于■〈浦上女下〉娑世界中,非罔则赘,恶用是握管嘐嘐为?

  予自六岁就傅,未舞勺,大经、中经、小经皆卒业,始学作科举文字。

乡先达见而奇之曰:『此子必以古文名世,刘蜕天荒之事可征矣』!予闻言窃喜自负,然屡试屡刖;不获已为台湾之行。

  台湾古毘舍邪国,天风海涛、奇峰邃榖,奥博雄杰之势甲天下,予得取资之以壮文澜。

自是胸次稍觉空阔,而余之文一变矣。

间岁,遂受徐清惠公之知,深以国士相待;追随者久之。

  同治壬戌有戴万生之乱。

时贼氛甚恶,镇道相继败亡。

以节义自奋,誓不为贼所污;日惟披览书史,密为恢服计。

凡哀鸿磔鼠、借剑请缨,胸中所欲言而不敢言、又不得不言者,悉于文焉发之。

盖事势愈艰虞,阅历愈广,而挟以中愤不屈之气与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虽军旅中无暇言文,而余之文又一变矣。

乘间得脱,乃百里走淡郊为贾逵舌畊事。

  乙丑举于乡,因得与名公钜卿游。

一时献缟赠紵,若交臂失之,遂以诗文鸣缙绅间。

会香根陈侯奉檄署淡水篆,既至,政成民和,有议修厅志之举。

侯与僚友谋曰:『江淹有言,修史莫难于志;今郡邑志即史之流派也,非才学识兼长与其人心术品行粹然无倾险侧媚之习者,不足以膺厥任,微吴君吾谁与归』?即遣使币聘,一见如平生欢。

侯名培桂,高要名士,屡司分校,有吏才,尽脱乌纱局俗套,为余筹及家计与身后名;安邑猪肝,情意殷渥,虽令狐楚之待玉谿生,不是过也。

嘻!此种风雅,其不可求之尘寰俗吏明矣。

  今岁,侨居互乡有再三掉磬者,余不报无道,一以南方之强胜之。

无聊时,将旧作蒐辑。

方愧螿鸣虫吟,终日手一篇相对,偶有篇章,不过夺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耳,恶在其为文章报国乎?然数十年之行藏交际,已和盘托出矣。

足迹则由梅而循、而潮、而漳、而八闽、而海疆,遭逢则由党而序、而学、而名场、而友教,马背船唇,历历可偻指数。

盖厄穷第一、卞洁第一、嗜读书作文第一、意外遭口舌第一,未识天之生此人者何意?异日惇史家之位置果居何等也?有论世者当于唐子畏、徐青藤数君子中求之。

  光绪初元中秋,芸阁吴子光自序于双峰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