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异志 唐 郑还古
◎序
夫习识谭妖,其来久矣,非博闻强识,何以知之。
然须钞录,见知雌黄事类。
语其虚,则源流具在;定其实,则姓氏罔差。
既悟英彦之讨论,亦是宾朋之节奏。
若纂集克备,即应对如流。
余于志西促宦,北阙因寻往事,辄议编题类成一卷。
非徒但资笑语,抑亦粗显箴规。
或冀逆耳之辞,稍获周身之诫。
只求同己,何必标名。
是称谷神子。
○敬元颖 #
天宝中,有陈仲躬,家居金陵,多金帛。
仲躬好学,修词未成,乃携数千金于洛阳清化里假居一宅。
其井尤大,甚好溺人,仲躬亦知之。
志靡有家室,无所惧。
仲躬常抄习不出,月余日,有邻家取水女子,可十数岁,怪每日来于井上,则逾时不去,忽堕井中而溺死。
井水深,经宿方索得尸。
仲躬异之,闲乃窥于井上。
忽见水影中一女子面,年状少丽,依时样妆饰,以目仲躬。
仲躬凝睇之,则红袂半掩其面,微笑,妖冶之资出于世表。
仲躬神魂恍惚,若不支持。
然乃叹曰:“斯乃溺人之由也。
”滋不顾而退。
后数月,炎旱,此井亦不减。
忽一日,水顿竭清。
旦有一人扣门云:“敬元颖请谒。
”仲躬命入,乃井中所见者,衣绯绿之衣,其制饰铅粉乃当时耳。
仲躬与坐而讯之曰:“卿何以杀人。
”元颖曰:“妾实非杀人者。
此井有毒龙,自汉朝绛侯居于兹,遂穿此井。
洛城内都有五毒龙,斯乃一也。
缘与太一左右侍龙相得,每相蒙蔽,天命追征,多故为不赴集役,而好食人血,自汉已来,已杀三千七百人矣,而水不曾耗涸。
某乃国初方随于井,遂为龙所驱使,为妖惑以诱人,用供龙所食。
其于辛苦,情所非愿。
昨为太一使者交替,天下龙神尽须集驾,昨夜子时已朝太一矣。
兼为河南旱,被勘责,三数日方回。
今井内已无水,君子诚能命匠淘之,则获脱难矣。
如脱难,愿于君子一生奉义,世间之事,无所不致。
”言讫便失所在。
仲躬乃当时命匠,令一信者与匠同入井,但见异物,即令收之。
至底,无别物,唯获古铜镜一枚。
面阔七寸八分。
仲躬令洗净,安匣中,焚香以洁之。
斯乃敬元颖者也。
一更后,忽见元颖自门而入,直造烛前设拜,谓仲躬曰:“谢以生成之恩,煦衣浊水泥之下。
某本师旷所铸十二镜之第七者也。
其铸时皆以日月为大小之差,元颖则七月七日午时铸者也。
贞观中为许敬宗婢兰苔所堕。
以此井水深,兼毒龙气所苦,人入者闷绝而不可取,遂为毒龙所役。
幸遇君子正直者,乃获重见人间尔。
然明晨内望君子移出此宅。
”仲躬曰:“某以用钱僦居,今移出,何以取措足之所?”元颖曰:“但请君子饰装,一无忧矣。
”言讫,再拜云:“自此去不复见形矣。
”仲躬遽留之。
问曰:“汝以红绿脂粉之丽,何以诱女子小儿也?”对曰:“某变化无常,各以所悦,百方谋策,以供龙用。
”言讫即无所见。
明晨,忽有牙人扣户,兼领宅主来谒仲躬,便请仲躬移居,夫役并足。
到斋时,便到立德坊一宅中,其大小价数一如清化者,其牙人云:“价直契书,一无遗阙。
”并交割讫。
后三日,会清化宅井无故自崩,兼延及堂隍东厢,一时陷地。
仲躬后丈战累胜,大官,有所要事,未尝不如移宅之绩效也。
其镜背有二十八字,皆科斗书,以今文推而写之曰:“维晋新公二年七月七日午时,于首阳山前白龙潭铸成此镜,千年后世。
”于背上环书,一字管天文一宿,依方列之。
则左有日而右有月,龟龙虎雀并依方安焉。
于鼻中题曰:“夷则之镜。
”
○许汉阳 #
汉阳名商,本汝南人也。
贞元中,舟行于洪饶间。
日暮,洪波急,寻小浦濡入,不觉行三四里,到一湖中,虽广而水才三二尺。
北行一里许,见湖岸竹树森茂,乃投以泊舟。
渐近,见亭宇甚盛,有二青衣双发若亚,素面如玉,迎舟而笑。
汉阳讶之,而入以游词。
又大笑,返走入宅。
汉阳束带上岸投谒,未行三数步,青衣延入内厅,揖坐云:“女郎等易服次。
”须臾,青衣命汉阳入中门,见满庭皆一大池,池中荷艾芬芳,四岸砌如碧玉,作两道虹桥以通南北。
北有大阁,上阶见白金书曰“夜日宫”。
四面奇花异木,森耸连云。
青衣引上阁一层,又有青衣六七人,见汉阳列拜。
又引上二层,方见女郎六七人,目未尝睹,相拜问来由。
汉阳具述不意至此。
女郎揖坐云:“客中止一宵,亦有少酒,愿追欢。
”揖坐讫,青衣具饮食,所用皆非人间见者。
食讫命酒。
其中有一树高数丈余,干如梧桐,叶如芭蕉,有红花满树,未吐,大如斗盎,正对饮所。
一女郎执酒相揖,一青衣捧一鸟如鹦鹉,置饮前阑干上,叫一声而树上花一时开,芳香袭人。
每花中有美人,长尺余,婉丽之姿,制曳之服,各称其质。
诸乐弦管尽备。
其鸟再拜,女郎举酒,众乐具作,萧萧冷冷,杳入神仙。
才一巡,此夕月色复明。
女郎所论,皆非人间事,汉阳所不测。
时因汉阳以人间事杂之,则女郎亦无所酬答。
欢饮至二更已来毕,其树花片片落池中,人亦落,便失其所在。
一女郎取一卷文书以示,汉阳览之,乃《江海赋》。
女郎令汉阳读之,遂为读一遍。
女郎请又自读一遍,命青衣收之。
一女郎谓诸女郎兼白汉阳曰:“有感怀一章,欲诵之。
”诸女郎及汉阳曰:“善。
”乃言曰:“海门连洞庭,每去三千里。
十载一归来,辛苦潇湘水。
”女郎命青衣取诸卷,兼笔砚,请汉阳与录之。
汉阳展卷,皆金花之素,上以银字扎之。
卷大如拱,已半卷相卷矣。
观其笔,乃白玉为管;砚乃碧玉,以颇黎为匣。
砚中皆研银水。
写毕,令以汉阳之名押之。
展向前,见数首,皆有人名押署。
有名仲方者,有名巫者,有名朝阳者,而不见其姓。
女郎遂却索卷,汉阳曰:“有一篇欲奉和,拟继此,可乎?”女郎曰:“不可。
此卷每归呈父母兄弟,不欲杂尔。
”汉阳曰:“适以弊名押署,复可乎?”曰:“事别非君子所论。
”四更已来,命发收拾。
挥霍次二青衣曰:“郎可归舟矣。
”汉阳乃起。
诸女郎曰:“欣此旅泊,接奉不得郑重耳。
”怅怅而别。
归舟,忽大风云,色斗暗,寸步黯黑。
而至平明,方自观夜来饮所,乃空林树而已。
汉阳解缆,行至昨晚渡口江岸人家,见十数人,似有非常故,泊舟而讯之,曰:“渡口溺杀四人,至二更后却捞出三人已卒,其一人虽似活而若醉。
”有巫女以杨柳水洒拂禁咒,久而乃言曰:“昨夜海龙王诸女及姨姊妹六七人过归洞庭,宿于此处,取我辈四人作酒。
缘客少不多饮,所以我却得来。
”汉阳异之,乃问曰:“客者谓谁?”曰:“一措大耳,不记姓名。
”又云:“青衣言:‘诸小娘子苦爱人间文字不可得,常欲请一措大丈字而无由。
’”又问:“今在何处。
”已发过也。
”汉阳乃念昨宵之事,及感怀之什,皆可验也。
汉阳默然而归舟,觉腹中不安,乃吐出鲜血数升,方知悉以人血为酒尔。
三日方平。
○王昌龄 #
开元中,琅琊王昌龄自吴抵京国。
舟行至马当山,属风便,而舟人云:“贵贱至此,皆合谒庙以祈风水之安。
”昌龄不能驻,亦先有祷神之备,见舟人言,乃命使赍酒脯纸马献于大王,兼有一量草履子上大王夫人,而以一首诗令使者至彼而祷之。
诗曰:“青骢一匹昆仑牵,奉上大王不取钱。
直为猛风波裹骤,莫怪昌龄不下船。
”读毕而过。
当市草履子时,兼市金错刀子一副,贮在履子内。
至祷神时忘取之,误并履子将往,使者亦不晓焉。
昌龄至前程,偶觅错刀子,方知误并将神庙所矣。
又行数里,忽有赤鲤鱼,长可三尺,跃入昌龄舟中。
昌龄笑曰:“自来之味。
”呼侍者烹之。
即剖腹,得金错刀子,宛是误送庙中者。
昌龄叹息曰:“鬼神之情亦昭然。
尝闻葛仙公命鱼送书,古诗有‘剖鲤得素书’,今日亦颇同。
”
○张竭忠 #
天宝中,河南缑氏县东太子陵仙鹤观常有道士七十余人,皆精专修习,法斋戒皆全。
有不专者,自不之往矣。
常每年九月三日夜,有一道士得仙。
已有旧例。
至旦,则具姓名申报以为常。
其中道士,每年到其夜,皆不扃户,各自独寝,以求上升之应。
后张竭忠摄缑氏令,不信。
至时,乃令二勇者以兵器潜觇之。
初无所睹。
至三更后,见一黑虎入观来,须臾,衔出一道士。
二人遂射,不中,奔弃道士而往。
至明,并无人得仙。
具以此白竭忠。
竭忠申府,请弓矢大猎。
于太子陵东石穴中格杀数虎,或金简玉泊冠帔,或人之发骨甚多,斯皆谓每年得仙道士也。
自后,仙鹤观中即渐无道士。
今并休废,为守陵使所居也。
○崔玄微 #
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苑东有宅,耽道,饵木伏苓三十载。
因药尽,领童仆入高山采之。
采毕方回,宅中无人,蒿莱满院。
时春季夜门,风月清朗,不睡,独处一院。
家人无故辄不到。
三更后,忽有一青衣人云:“在宛中住,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里处,暂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
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
有绿裳者前曰:“某姓杨。
”指一人曰:“李氏。
”又一人曰:“陶氏。
”又指一绯衣小女曰:“姓石名醋醋。
”各有侍女辈。
玄微相见毕,乃命坐于月下,问出行之由。
对曰:“欲到封十八姨。
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今夕众往看之。
”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坐皆惊喜出迎。
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处亦未胜于此也。
”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冷冷,有林下风气。
遂揖入坐,色皆殊绝,满坐芳香,<香孛>々袭人。
处士命酒,各歌以送之。
玄微志其二焉。
有红裳人与白衣送酒歌曰:“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
沈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又白衣人送酒歌曰:“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至十八姨持盏,性轻佻,翻酒污醋醋衣裳。
醋醋怒曰:“诸人即奉求,余不奉求。
”拂衣而起。
十八姨曰:“小女子弄酒!”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子西入苑中而别。
玄微亦不至异。
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
”醋醋怒曰:“何用更去封妪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醋醋又言曰:“诸女伴皆在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
昨醋醋不能低回,应难取力。
处士倘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
”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醋醋曰:“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
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则立之,庶夫免于患也。
”处士许之。
乃齐声曰:“不敢忘德。
”拜谢而去。
处士于月中随而送之,逾苑墙乃入苑中,各失所在。
依其言,至此日立幡。
是日,东风刮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
玄微乃悟诸女曰姓杨、李、陶,乃衣服颜色之异,皆众花之精也。
绯衣名“醋醋”,即石榴也。
封十八姨乃风神也。
后数夜,杨氏辈复来愧谢,各裹桃李花数斗,劝崔生服之:“可延年却老。
愿长于此住,卫护某等,亦可致长生。
”至元和初,处士犹在,可称年三十许,人言此事于时人,得不信也。
○阴隐客 #
神龙元年,房州竹山县阴隐客,家富,庄后穿井,二年已浚一千余尺而无水,隐客穿鉴之志不辍。
二年外一月余,工人忽闻地中鸡犬鸟雀声。
更鉴数尺,傍通一石穴,工人乃入穴探之。
初数十步无所见,但扪壁而傍行。
俄转会如日月之光,遂下。
其穴下连一山峰,工人乃下于山,正立而视,乃别一天地日月世界。
其山傍向万仞,千严万壑,莫非灵景,石尽碧琉璃色。
每严壑中皆有金银宫阙。
有大树身如竹,有节,叶如芭蕉,又有紫花如盘。
五色蛱蝶,翅大如扇,翔舞花间;五色鸟大如鹤,翱翔乎树杪。
每严中有清泉一眼,色如镜;白泉一眼,白如乳。
工人渐下至宫阙所,欲入询问,行至阙前,见牌上署曰:“天挂山宫”,以银字书之。
门两阁内,各有一人惊出,各长五尺余,童颜如玉,衣服轻细,如白雾绿烟,绛唇皓齿,鬓发如青丝,首冠金冠而跣足,顾谓工人曰:“汝胡为至此?”工人具陈本末。
言未毕,门中有数十人出,云怪有昏浊之气,令责守门者。
二人惶惧而言曰:“有外界工人不意而到,询问次,所以未奏。
”须臾,有绯衣一人传敕曰:“敕门吏礼而遣之。
”工人拜谢未毕,门人曰:“汝已至此,何不求游览毕而返?”工人曰:“向者未敢,倘赐从容,乞乘便而言之。
”门人遂通一玉简入。
旋而玉简却出,门人执之,引工人行至清泉眼,令洗浴及浣衣服。
又至白泉眼,令与漱之,味如乳,甘美甚。
连饮数掬,似醉而饱。
遂为门人引下山,每至宫阙,只得于门外,而不许入。
如是经行半日,至山趾,有一国城,皆是金银珉玉为宫室,城楼以玉字题云“梯仙国”。
工人询曰:“此国何如?”门人曰:“此皆诸仙初得仙者,关送此国,修行七十万日,然后得至诸天,或玉京、蓬莱、昆阆、姑射,然后方得仙官职位,主、主符、主印主衣,飞行自在。
”工人曰:“既是仙国,何在吾国之下界?”门人曰:“吾此国是下界之上仙国也。
汝国之上,还有仙国如吾国,亦曰:“梯仙国”,一无所异。
言毕,谓工人曰:“卿可归矣。
”遂却上山,聿寻来路,又令饮白泉数掬。
欲至山顶求来穴,门人曰:“汝来此虽顷刻,已人间数十年矣。
却出后穴,应不可矣。
待吾奏请通天关钥匙,送卿归。
”工人拜谢。
须臾,门人携金印及玉简,又引工人别路而上。
至一大门,势侔楼阁,门有数人俯伏而候。
门人示金印读玉简,划然开门。
门人引工人上。
才入门,风云拥而去,因无所睹,唯闻门人云:“好去!为吾致意于赤城真伯。
”须臾云开,已在房州北三十里孤星山顶洞中。
出后而询阴隐客家,时人云:“已三四世矣。
”开井之由,皆不能知。
工人自寻其处,惟见一巨坑,乃崩井之所为也。
时贞元七年,工人寻觅家人,了不知处。
自后不乐人间,遂不食五谷,信足而行,数年后,有人于剑阁鸡冠山侧近逢之。
后莫知所在。
○岑文本 #
贞观中,文本下朝,多于山亭避暑。
日午时,寐初觉,忽有叩山亭院门者。
药竖报云:“上清童子元宝,故此参奉。
”文本性慕高道,束带命入,乃年二十已下道士。
仪质爽迈,衣服纤异,冠浅青圆角冠,衣浅青圆陂,履青圆头履,衣服轻细如雾,非齐纨鲁缟之比。
文本与语,乃曰:“仆上清童子,自汉朝而果成。
本生于吴,已得不凝滞之道,遂为吴王进入见汉帝,有事拥遏教化不得者,无不相问。
仆常与方圆行下,皆得美畅。
由是自文武二帝,迄至哀帝,皆相眷。
王莽作乱,方出外方,所在皆沐人怜爱。
自汉成帝,遂厌人间,乃尸解。
或秦或楚,不常厥居。
闻公好道,故此相晓耳。
”文本诘以汉、魏、宋、齐、梁间君王社稷之事,了了如目睹。
因言:“史传间屈者虚者亦甚多。
”文本曰:“吾人冠帔,何制度之异?”对曰:“夫道在于方圆之中,仆外服圆而心方正,相时仪也。
”又问曰:“衣服皆轻细,何土所出?”对曰:“此是上清五铢服。
”又问曰:“比闻六铢者,天人衣,何五铢之异?”对曰:“尤细者则五铢也。
”谈论不觉日晚。
文本乃别,出门而忽不见。
丈本知是异人。
乃每下朝即令伺之,到则话论移时。
后令人潜送,诣其所止。
出山亭门东行数步,于院墙下瞥然不见。
文本命工力掘之三尺,至一古墓,墓中了无余物,唯得古钱一枚。
文本悟上清童子是铜;名元宝,钱之文也;外圆心方,钱之状也;青衣,铜衣也;五铢服,亦钱之文也。
汉时生于吴,是汉朝铸五铢钱于吴王也。
文本虽知之,而钱帛日盛。
至中书令十余年,忽失古钱所在,文本遂薨。
○沈亚之 #
沈亚之以记室从陇西公,谓军泾州,昔见陇西公言:“少从那凤游。
”凤,帅家子,无他能,后寓居长安平康里南,以钱百万质故豪洞门曲房之第。
即其寝而昼偃,梦一美人自西楹来,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妆而高发长眉,衣方领绣带,被广袖之襦。
凤大悦,问丽人:“何自而临我哉?”美人笑曰:“此妾家也,而君容千妾宇下,焉有所自!”凤曰:“愿示其书目。
”美人曰:“妾好诗而常缀此。
”凤曰:“丽人幸少留,得赐观览于人。
”美人授诗坐西床。
凤发卷,视其首篇题之曰《春阳曲》,终四句。
其后他篇皆数十句。
美人曰:“君必欲传之,无令过一篇。
”凤即起,从东庑下几上取彩笺,传《春阳》之曲。
其词曰:“长安少女踏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帏空度九秋霜。
”凤吟卒请曰:“何谓弓弯?”曰:“妾昔年父母教妾此舞。
”美人乃起,整衣张袖,舞数拍,为弓弯之状以示凤。
既罢,美人泫然良久,即辞去。
凤曰:“愿复少从容。
”须臾间竟去,凤亦旋觉昏然,忘有所记。
凤更衣,即于怀袖中得其词,惊视,方省所梦。
时贞元中也。
又吴兴姚合谓亚之曰:“吾友王炎云:元和初,夕梦游吴,侍吴王。
久之,闻宫中出辇,鸣箫击鼓,言葬西施。
王悲悼不止,立诏词客作挽歌,炎遂应教作西施挽歌。
其词曰:“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
连工起珠帐,择土葬金钗。
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
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
”进词,王甚嘉之。
乃悟,能记其实。
炎,太原人也。
○刘方玄 #
山人刘方玄,自汉南抵巴陵,夜宿江岸古馆之厅。
其西有巴篱所隔,又有一厅,常扃锁,云多有怪物,使客不安,已十数年不开矣。
中间为厅廊崩摧,州司完葺至新净,而无人敢入。
其夜,方玄都不知之。
至二更后,见月色满庭,江山清寂,唯闻听西有家口语言啸咏之声,殆不多辨。
唯一老青衣语声稍重,而带秦音者言曰:“往年阿郎贬官时,常令老身骑偏面,抱阿荆郎。
阿荆郎娇不肯稳坐,或偏于左,或偏于右,堕损老身左膊,至今天欲阴,使我患酸疼焉。
今又发矣,明日必大雨。
如今阿荆郎官高也,不知知有老身无?”复闻相应答者。
俄而有歌者,歌音清细,若曳绪之不绝。
复吟诗者,吟声切切,如含酸和泪之词,幽咽良久,亦不可辨其文,而无所记录也。
久而老青衣又云:“昔日阿荆郎爱念‘青青河畔草’,今日亦颇谓‘绵绵思远道’也。
”仅四更,方不闻其声。
明旦,果大雨。
呼馆吏讯之,吏云:“此西厅空更无人。
”方叙此中宾客不曾敢入之由。
方玄固请开院视之,则秋草满地,苍苔没阶。
中院之西则连山林,无人迹也。
启其厅,厅则新净,了无所有,唯前间东面柱上有诗一首,墨色甚新。
其词曰:“耶娘送我青枫根,不记青枫几回落。
当时手刺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着。
”视其书则鬼之诗也。
馆吏云:“此厅成来,不曾有人入,亦并无此题诗处。
”乃知夜来人也。
复以此访于人,终不能知其来由耳。
○马侍中 #
马燧贫贱时寓游北京,谒府主不见,而乃寄于园吏。
吏曰:“莫欲谒护戎否?若谒,即须先言,当为其岐路耳。
护戎讳数字而甚切,君当在意,若犯之,无逃其死也。
然若幸惬之,则所益与诸人不同,慎忽暗投也。
某乃护戎先乳母子,得以详悉,而辄赞君子焉。
”燧信与疑半。
明晨,入谒护戎,果犯讳,庭叱而出。
畏惧之色见园吏,吏曰:“是必忤护戎耳。
”燧问计求脱,园吏曰:“君子戾我而ゐ遑如是。
然败则死,不得渎我也。
”遂匿燧于粪车中,载出郭而逃。
于时,护戎果索燧,一报不获,散铁骑者每门十人。
燧狼忙窜六十余里,日暮,度不出境,求避于逃民败室中。
尚未安,闻车马蹄声,人相议言:“更能三二十里否?”果护戎之使也。
俄闻势渐远,稍安焉。
未复常息,又闻有悉人行声,燧危栗次。
忽于户牖见一女人衣布衣,身形绝长,手携一袱,曰:“马燧在此否?”燧默然不敢对。
又曰:“大惊怕否?胡二姊知君在此,故来安尉,无至忧疑也。
”燧乃应唯而出。
胡二姊曰:“大厄然已过,尚有余恐尔。
君固馁,我食汝。
”乃解所携袱,有熟肉一瓯,胡饼数枚。
燧食甚饱。
却令于旧处,更不可动。
胡二姊以灰数斗,于燧前地上横布一道以授之,言曰:“今夜半有异物相恐,劫辄不得动。
过此厄后,勋贵无双。
”言毕而去。
近夜半,有物闪闪照人。
渐近,户牖间见一物长丈余,乃夜叉也。
赤发猬奋,金牙绛铄。
臂曲瘿木,甲挚兽爪。
衣豹皮裤,携短兵,直入室来。
狞目电延,吐火巽血,跳踯哮吼,铁石消铄。
燧之惴栗,殆丧魄亡精矣。
然此物终不敢越胡二姊所布之灰。
久之,物乃撤一门扉,藉而熟寝。
俄又闻车马来声,有人相请曰:“此乃逃人之室,不妨马生匿于此?”子时,数人持兵器下马入来,冲踏夜叉。
夜叉奋起,大吼数声,裂人马,啖食血肉殆尽。
夜叉食既饱,徐步而去。
四更,东方月上,燧觉寂静,乃出而去,见人马骨肉狼藉。
燧乃获免。
后立大勋,官爵穹崇,询访胡二姊之由,竟不能得。
思报不及,每春秋祠飨,别置胡二姊一座列于庙左。
◎逸文 #
○白幽求 #
唐贞元十一年,秀才白幽求频年下第,其年失志,后乃从新罗王子过海。
于大谢公岛夜遭风,与徒侣数十人为风所飘,南驰两日两夜,不知几千万里。
风稍定,徐行,见有山林,乃整棹望之。
及前到,山高万仞,南面半腹有城壁,台阁门宇甚壮丽。
维舟而升,至城一二里,皆龙虎列坐于道两边,见幽求,乃耽耽而视幽求。
幽求进路甚恐惧,欲求从者,失声彷徨。
次于大树,枝为风相磨,如人言诵诗声。
幽求谛听之,乃曰:“玉幢亘碧虚,此乃真人居。
徘徊仍未进,邪省犹难除。
”幽求犹疑未敢前。
俄有朱衣人自城门而出,传敕曰:“西岳真君来游?”诸龙虎皆俯伏曰:“未到。
”幽求因趋走前见,朱衣人不顾而入,幽求进退不得。
左右诸龙虎时时目幽求。
盘旋次,门中数十人出;龙虎奔走,人皆乘之下山。
幽求亦随之。
至维舟处,诸骑龙虎人皆履海面而行,须臾没于远碧中。
幽求未知所适,舟中具馔次。
忽见从西旗节队伍仅千人,鸾鹤青鸟飞引于路,骑龙控虎,乘龟乘鱼。
有乘朱鬣马人,衣紫云日月衣,上张翠盖,如风而至。
幽求但俯伏而已。
乃入城门,幽求又随觇之。
诸龙虎等依前列位,与树木、花药、鸟雀等,皆应节盘回如舞,幽求身亦不觉足之蹈之。
食顷,朱衣人持一牒出,谓龙虎曰:“使水府真君。
”龙虎未前,朱衣人乃顾幽求授牒。
幽求未知所适,朱衣曰:“使水府。
”以手指之。
幽求随指,而身如乘风,下山入海底。
虽入水而不知为水,朦胧如日中行。
亦有树木花卉,触之珊珊然有声。
须臾至一城,宫室甚伟,门人惊顾,俯伏于路。
俄而有数十人,皆龙头鳞身,执旗杖,引幽求入水府。
真君于殿下北面授符牒,拜起,乃出门,已有龙虎骑从俨然遂行,瞬息到旧所。
幽求至门,又不敢入。
虽未食,亦不觉馁。
少顷,有觅水府使者,幽求应唯而入殿前拜,引于西廊下,接诸使下坐,饭食非人间之味。
徐问诸使中:“此何处也。
”对曰:“诸真君游春台也。
主人是东岳真君,春夏秋冬各有位,各在诸方,主人亦各随地分也。
”其殿东廊下列玉女数百人,奏乐,白鹤孔雀皆举翅动足,更应玄歌。
日晚乃出殿,于山东西为迎月殿。
又有一宫观望日,至申时,明月出矣,诸真君各为迎月诗。
其一真君诗曰:“日落烟水黯,骊珠色岂昏。
寒光射万里,霜缟遍千门。
”又一真君诗曰:“玉魄东方开,嫦娥逐影来。
洗心兼涤目,光影游春台。
”又一真君诗曰:“清波滔碧鸟,天藏黯葚连。
二仪不辨处,忽吐清光圆。
”又一真君诗曰:“鸟沉海西岸,蟾吐天东头。
”忘下句。
其余诗并忘之矣。
赋诗罢,一真君乃命夜戏。
须臾,童儿玉女三十余人,或坐空虚,或行海面,笙箫众乐,更唱迭和。
有唱步虚歌者数十百辈,幽求记其一焉。
词曰:“凤凰三十六,碧天高太清。
元君夫人蹋云语,冷风飒飒吹鹅笙。
”至四更,有绯衣人走入,鞠躬屈膝白:“天欲曙。
”唯而趋出,诸君命驾各辞。
次日,昨朱衣人屈膝言曰:“白幽求已充水府使,有劳绩。
”诸真君议曰:“便与游春台洒扫。
”幽求ゐ惶,拜乞却归故乡。
一真君曰:“卿在何处。
”对曰:“在秦中。
”又曰:“汝归乡何恋恋也?”幽求未答。
又曰:“使随吾来。
”朱衣人指随西岳真君。
诸真君亦各下山,并自有龙虎鸾凤,朱鬣马龟鱼,幡节羽旄等。
每真君有千余人,履海面而行。
幽求亦操舟随西岳真君后,自有便风,迅速如电。
平明至一鸟,见真君上飞而去。
幽求舟为所限,乃离舟上岛,目送真君,犹见旗节隐隐而渐没。
幽求方悔恨恸哭,而迢迤上岛行,乃望有人烟。
渐前就问,云是明州。
又却喜归旧国。
幽求自是休粮,常服茯苓,好游山水,多在五岳,永绝宦情矣。
(《太平广记》卷四六)
○杨真伯 #
弘农杨真伯,幼有文,性耽玩书史,以至忘寝食,父母不能禁止,时或夺其脂烛,匿其诗书。
真伯颇以为患,遂逃过洪、饶间,于精舍空院肄习半年余。
中秋夜,习读次,可二更已来,忽有人扣学窗牖间,真伯淫于典籍,不知也。
俄然有人启扉而入。
乃一双鬟青衣,言曰:“女郎久栖幽隐,服气茹芝,多往来洞庭云水间。
知君子近至此,又骨气清净,志操坚白,愿尽款曲。
”真伯殊不应,青衣自反。
三更后,闻户外珩璜环之声,异香芳馥。
俄而青衣报:“女郎且至。
”年可二八,冠碧云凤翼冠,衣紫云霞日月衣,精光射人。
逡巡就坐,真伯殊不顾问一言。
久之,于真伯案取砚,青衣荐笺,女郎书札数行,忄典然而去。
真伯因起,乃视其所留诗曰:“君子竟执逆,无由达诚素。
明月海上山,秋风独归去。
”其后亦不知女郎是何人也,岂非洞庭诸仙乎?观其诗思,岂人间之言欤!(《太平广记》卷五三)
○许建宗 #
唐济阴郡东北六里佐山龙兴古寺前,路西第一院井,其水至深,人不可食,腥秽甚,色如血。
郑还古太和初与许建宗同寓佐山,仅月余,闻此井,建宗谓还古曰:“可以同诣之。
”及窥其井,曰:“某与回此水味,何如?”还古及院僧曰:“幸甚!”遂命朱瓯纸笔,书符置井中,更无他法。
遂宿此院。
二更后,院风雨黯黑,还古于牖中窥之,电光间,有一力夫自以钓索于井中,如有所钓。
凡电三发光,洎四电光则失之矣。
及旦,建宗封其井。
三日后,甘美异于诸水。
至今不变。
还古意建宗得道者,遂求之。
云:“某非道者,偶得符术。
”求终不获。
后去太山,不知所在。
(《太平广记》卷七九)
○马奉忠 #
唐元和四年,宪宗伐王承宗,中尉吐突承璀获恒阳生口马奉忠等三十人。
驰诣阙,宪宗令斩之于东市西坡资圣寺侧。
斩毕。
胜业坊王忠宪者,属羽林军,弟忠弁,行营为恒阳所杀。
忠宪含弟之仇,闻恒阳生口至,乃佩刃往视之。
敕斩毕,忠宪乃剖其心兼两髀肉,归而食之。
至夜,有紫衣人扣门,忠宪出见,自云马奉忠。
忠宪与坐,问所须。
答:“何以苦剖我心,割我肉?”忠宪曰:“汝非鬼耶?”对曰:“是。
”忠宪云:“我弟为汝逆贼所杀,我乃不反兵之仇,以直报怨,汝何怪也?”奉忠曰:“我恒阳寇是国贼,我以死谢国矣。
汝弟为恒阳所杀,则罪在恒阳帅,我不杀汝弟,汝何妄报吾?子不闻父子之罪尚不相及,而汝妄报众仇,则汝仇极多矣。
须还吾心,还吾髀,则怨可释矣。
”忠宪如失理云:“与汝万钱,可乎?”答曰:“还我无冤,然亦贳公岁月可矣。
”言毕遂灭。
忠宪乃设酒馔纸钱万贯,于资圣寺前送之。
经年,忠宪两髀渐瘦,又言语倒错惑乱,如失心人。
更三岁而卒。
则知志于报仇者,亦须详而后报之。
(《太平广记》卷一二二)
○崔无隐 #
唐元和中,博陵崔无隐言其亲友曰:“城南杜某者,尝于汴州招提院,与主客僧坐语。
忽有一客僧,当面鼻额间有故刀瘢横断其面,乃讯其来由。
僧良久惨而言曰:‘某家于梁,父母兄嫂存焉。
兄每以贾贩江湖之货为业。
初一年,自江南而返大梁,获利可倍。
二年往而不返。
三年,乃有同行者云兄溺于风波矣。
父母嫂俱服未阕,忽有自汉南贾者至于梁,乃访召某父姓名者。
某于相国精舍,应曰:“唯。
”贾客曰:“吾得汝兄信。
”某乃忻骇未言。
且邀至所居,告父母而言曰:“师之兄以江西贸折,遂浪迹于汉南。
裨将怜之,白于元戎,今于汉南,虽缗镪且尽,而衣衾似给。
以卑贫所系,是未获省拜,故凭某以达信耳。
”父母嫂悲忻泣不胜。
’翌日,父母遣师之汉南以省兄。
师行可七八日,入南阳界,日晚,过一大泽中,东西路绝,目无人烟,四面阴云且合。
渐暮,遇寥落三两家,乃欲寄宿耳。
其家曰:‘师胡为至此?今为信:宿前有杀人者,追逐未获,索之甚急,宿固不可也。
自此而南三五里,有一招提所,师可宿也。
’某因言而往。
阴风渐急,飒飒雨来,可四五里,转入荒泽,莫知为计,信足而步。
少顷,前有烛光,初将咫尺,而可十里。
方到,风雨转甚,不及扣户而入。
造于堂隍,寂无生人,满室死者。
瞻视次,雷声一发,师为一女人尸所逐。
又出,奔走七八里,至人家。
雨定,月微明,遂入其家。
中门外有小厅,厅中有床榻。
卧未定,忽有一夫,长七尺余,提白刃,自门而入。
师恐,立于壁角中,白刃夫坐榻良久,如有所候。
俄而白刃夫出厅东。
先是有粪积,可乘而觇宅中。
俄又闻宅中有三四女人,于墙端切切而言。
须臾,白刃夫携一衣袱入厅,续有女人从之,乃计会逃逝者也。
白刃夫遂云:‘此室莫有人否?’以刃绕壁画之。
师帖壁定立,刃画其面过,而白刃夫不之觉,遂携袱领奔者而往。
师自料不可住,乃舍此又前走。
可一二里,扑一古井中,古井中已有死人矣,其体暖。
师之回遑可五更。
主觉失女,寻趁至古井,以火照,乃尸与师存焉。
执师以闻于县。
县尹明辩,师以画壁及墙上语者具狱,于宅中姨姑之类而获盗者,师之得雪。
南征垂至汉南界,路逢大桧树,一老父坐其下,问其从来,师具告。
父曰:‘吾善《易》,试为子推之。
’师呵蓍,父布卦,嘘而言曰:‘子前生两妻,汝俱辜焉。
前为走尸逐汝者,长室也。
为人杀于井中同处者,汝侧室也。
县尹明汝之无辜,乃汝前生母也。
我乃汝前生之父。
汉南之兄已无也。
’言毕,师泪下。
收泪之次,失老父所在。
及至汉南,寻访其兄,杳无所见。
其刀瘢乃白刃夫之所致也。
”噫!乃宿冤之动作征应,委曲如是。
无隐云:“杜生自有传,此略而记之。
”(《太平广记》卷一二五)
○赵昌时 #
元和十二年,宪宗平淮西,赵昌时为吴元济裨将,属张伯良。
于青陵城与李九月二十七日战,项后中刀,堕马死。
至夜四更,忽如睡觉,闻将家点阅兵姓名声,呼某乙,即闻唱唯应声。
如是可点千余人。
赵生专听之,将谓点名姓。
及点竟,不闻呼之。
俄而天明,赵生渐醒,乃强起,视左右死者,皆是夜来闻呼名字者也,乃知冥中点阅耳。
赵生方知身不死。
行归,月余疮愈。
方知战死者亦有宿命耳。
(《太平广记》卷一五三)
○吕乡筠 #
洞庭贾客吕乡筠,常以货殖贩江西杂货,逐什一之利。
利外有羡,即施贫亲戚,次及贫人,更无余贮。
善吹笛,每遇好山水,无不维舟探讨,吹笛而去。
尝于中春月夜,泊于君山侧,命樽酒独饮,饮一杯而吹笛数曲。
忽见波上有渔舟而来者,渐近,乃一老父,鬓眉皤然,去就异常。
乡筠置笛起立,迎上舟。
老父维渔舟于乡筠舟而上,各问所宜。
老父曰:“闻君笛声嘹亮,曲调非常,我是以来。
”乡筠饮之数杯,老父曰:“老人少业笛,子可教乎?”乡筠素所耽味,起拜,愿为末学。
老父遂于怀袖间出笛三管,其一大如合拱,其次大如常人之蓄者,其一绝小,如细笔管。
乡筠复拜请老父一吹。
老父曰:“其大者不可发,次者亦然,其小者为子吹一曲,不知得终否?”乡筠曰:“愿闻其不可发者。
”老父曰:“其第一者在诸天,对诸上帝,或元君,或上元夫人,合上天之乐而吹之。
若于人间吹之,人消地拆,日月无光,五星失次,山岳崩圯,不暇言其余也。
第二者对诸洞府仙人、蓬莱姑射、昆丘王母、及诸真君等,合仙乐而吹之。
若人间吹之,飞沙走石,翔鸟坠地,走兽脑裂,五星内错,稚幼振死,人民缠路,不暇言余也。
其小者,是老身与朋侪可乐者,庶类杂而听之。
吹的不安,未知可终曲否?”言毕,抽笛吹三声。
湖上风动,波涛沆洋,鱼龟跳喷。
乡筠及童仆恐耸栗。
五声六声,君山上鸟兽叫噪,月色昏昧。
舟楫大恐。
老父遂止。
引满数杯,乃吟曰:“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ぱ坐翠草。
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
”又饮数杯,谓乡筠曰:“明年社,与君期于此。
”遂棹渔舟而去,隐隐渐没于波间。
至明年秋,乡筠十旬于筠山伺之,终不复见也。
(《太平广记》卷二○四)
○李序 #
元和四年,寿州霍丘县有李六郎,自称神人御史大夫李序,与人言,不见其形,有王筠者为之役。
至霍丘月余,赁宅住,更无余物,惟几案绳床而已。
有人请事者,皆投状。
王筠铺于案侧,文字温润,须臾满纸。
能书,字体分明,休咎皆应。
时河南长孙郢为镇遏使,初不之信,及见实,时与来往。
先是,官宅后院空宽,夜后或枭鸣狐叫,小大为畏,乃命李六郎与疏理,遂云:“诺。
”每行,似风雨霎霎之声,须臾闻笞捶之声,遣之云:“更不得来。
”自是后院遂安。
时御史大夫李湘为州牧,侍御史张宗本为副史。
岁余,宗本行县,先知有李序之异而不信,乃长孙郢召之。
须臾而至。
宗本求一札,欲以呈于牧守。
取纸笔而请,序曰:“接对诸公,便书可乎?”张曰:“可也。
”初,案上三管笔,俄而忽失一管,旋见文字满纸,后云:“御史大夫李序顿首。
”宗本心服,归而告湘。
湘乃令使邀之,遂往来数日。
云:“是五岳之神之弟也。
第七舍弟在蕲州,某于阴道管此郡。
”亦饮酒,语声如女人,言词切要,宛畅笑咏,常作笑巫诗曰:“魍魉何曾见,头旋即下神。
图他衫子段,诈道大王嗔。
”如此极多,亦不全记。
后云:“暂往蕲州看舍弟。
”到蕲乃七月中,仍令王筠送新粳米二斗、札一封与长孙,邻近数州人皆请休咎于李序,其批判处犹存。
(《太平广记》卷三○八)
○张遵言 #
南阳张遵言,求名下第,涂次商山山馆。
中夜晦黑,因起厅堂督刍秣,见东墙下一物,凝白耀人。
使仆者视之,乃一白犬,大如猫,须睫爪牙皆如玉,毛彩清润,悦怿可爱。
遵言怜爱之,目为捷飞,言骏奔之甚于飞也。
常与之俱。
初令仆人张志诚袖之,每饮饲,则未尝不持目前。
时或饮食不快,则必伺其嗜而啖之。
苟或不足,宁遵言辍味,不令捷飞之不足也。
一年余,志诚袖行,意以懈怠,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饮食转加精爱。
夜则同寝,昼则同处,首尾四年。
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将夕,天且阴,未至所诣,而风雨骤来。
遵言与仆等隐大树下。
于时昏晦,默无所睹,忽失捷飞所在。
遵言惊叹,命志诚等分头搜讨,未获次。
忽见一人,衣白衣,长八尺余,形状可爱。
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问白衣人何许来,何姓氏。
白衣人曰:“我姓苏,第四。
”谓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
君知捷飞去处否?则我是也。
君今灾厄合死,我缘爱君恩深,四年已来能活我,至于尽力辍味,曾无毫厘悔恨。
我今誓脱子厄,然须损十余人命耳。
”言讫,遂乘遵言马而行。
遵言步以从之。
可十里许,遥见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长丈余,手持弓剑,形状环伟,见苏四郎,俯偻迎趋而拜。
拜讫,莫敢仰视。
四郎问:“何故相见?”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张遵言秀才。
”言讫,偷目盗视遵言。
遵言恐,欲踣地。
四郎曰:“不得无礼!我与遵言往还,君等须与我且去。
”四人忧恚啼泣,而四郎谓遵言曰:“勿忧惧,此辈亦不能戾吾。
”更行十里,又见夜叉辈六七人,皆持兵器,铜头铁额,状貌可憎恶,跳梁企踯,进退狞暴。
遥见四郎,戢毒栗立,惕伏战悚而拜。
四郎喝问曰:“作何来?”夜叉等霁狞毒为戚施之颜,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专取张遵言秀才。
”偷目盗视之状如初。
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
”夜叉等一时叩地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决铁杖五百,死者活者尚未分。
四郎今不与去,某等尽死,伏乞哀其性命,暂遣遵言往。
”四郎大怒,叱夜叉。
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数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泪又言。
四郎曰:“小鬼等敢尔!不然,且急死。
”夜叉等啼泣喑鸣而去。
四郎又谓遵言曰:“此数辈甚难与语。
今既去,则奉为之事成矣。
”行七八里,见兵仗等五十余人,形神则常人耳,又列拜于四郎前。
四郎曰:“何故来?”对答如夜叉等。
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为追张遵言不到,尽以付法,某等惶惧,不知四郎有何术,救得某等全生。
”四郎曰:“第随我来,或希冀耳。
凡五十人,言可者半。
须臾,至大鸟头门。
又行数里,见城堞甚严,有一人具军容,走马而前,传王言曰:“四郎远到。
某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于路,请且于南馆小休,即当邀迓。
”入馆未安,信使相继而召,兼屈张秀才。
俄而从行。
宫室栏署,皆真王者也。
入门,见王披衮垂旒,迎四郎而拜。
四郎酬拜,礼甚轻易,言词唯唯而已。
大王尽礼,前揖四郎升阶。
四郎亦微揖而上,回谓遵言曰:“地主之分。
不可不迩。
”王曰:“前殿浅陋,非四郎所讠燕处。
”又揖四郎。
凡过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陈设盘榻食具供帐之备,至四重殿中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皿,非人间所有。
食讫,王揖四郎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柱,尽饰明珠,其光如昼。
命酒具乐,饮数巡,王谓四郎曰:“有佐酒者,欲命之。
”四郎曰:“有何不可?”女乐七八人,饮酒者十余人,皆神仙间容貌妆饰耳。
王与四郎各衣便服,谈笑亦邻于人间少年。
有顷,四郎戏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戏之,美人怒曰:“我是刘根妻,不为奉上元夫人处分,焉涉于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间,许长史于云林王夫人会上轻言,某已赠语杜兰香姊妹,至多微言,犹不敢掉谑,君何容易欤!”四郎怒,以酒卮击牙盘一声,其柱上明珠毂毂而落,暝然无所睹。
遵言良久懵而复醒,元在树下,与四郎及鞍马同处。
四郎曰:“君已过厄矣,与君便别。
”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极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归感戴之所。
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赖耶?”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于商州龙兴寺东廊缝衲老僧处问之,可知也。
”言毕,腾空而去。
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辔适商州。
果有龙兴寺,见缝衲老僧,遂礼拜。
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
老僧夜深乃言曰:“君子苦求,吾焉可不应。
苏四郎者,乃是太白星精也。
大王者,仙府之谪官也,今居于此。
”遵言以他事问老僧,老僧竟不对,曰:“吾今已离此矣。
”即命遵言归。
明辰寻之,已不知其处所矣。
(《太平广记》卷三○九)
○李昼 #
李昼为许州吏,庄在扶沟。
永泰二年春,因清明归,欲至伯梁河。
先是路傍有冢,去路约二十步,其上无草,牧童所戏。
其夜,李昼忽见冢上有穴,大如盘,兼有火光。
昼异之,下马跻冢焉,见五女子衣华服,依五方,坐而纫针,俱低头就烛,不歇。
昼叱之一声,五烛皆灭,五女亦失所在。
昼恐,上马而走,未上大路,五炬火从冢出,逐昼。
昼走不能脱,以鞭挥拂,为火所。
近行十里,方达伯梁河,有犬至。
方灭。
明日,看马尾被烧尽,及股胫亦烧损。
自后遂目此为五女冢,今存焉。
(《太平广记》卷三三七)
○阎敬立 #
兴元元年,朱Г乱长安,有阎敬立为段秀实告密使,潜途出凤翔山,夜欲抵太平馆。
其馆移十里,旧馆无人已久,敬立误入之,但讶莱芜鲠涩,即有二皂衫人迎门而拜。
控辔至厅,即问此馆何以寂寞如是。
卓衫人对曰:“亦可住。
”既坐,亦如当馆驿之礼。
须臾,皂衫人通曰:“知馆官前凤州河池县尉刘ㄈ。
”敬立见之,问曰:“此馆甚荒芜,何也?”对曰:“今天下榛莽,非独此馆,宫阙尚生荆棘矣。
”敬立奇其言,语论皆出人右,ㄈ乃云:“此馆所由并散逃。
”因指二皂衫人曰:“此皆某家昆仑奴,一名道奴,一名知远,权且应奉尔。
”敬立因于烛下细目其奴。
皂衫下皆衣紫白衣,面皆昆仑,兼以白字印面分明,信是ㄈ家人也,令觇厨中,有三数婢供馔具甚忙,信是无所由。
良久,盘筵至,食精。
敬立与ㄈ同餐,甚饱。
畜仆等皆如法,乃寝。
敬立问ㄈ曰:“缘倍程行,马瘦甚,可别假一马耶?”答曰:“小事耳。
”至四更,敬立命驾欲发,ㄈ又具馔,亦如法。
ㄈ处分知远:“取西槽马,送大使至前馆。
”兼令道奴:“被东槽马,我饯送大使至上路。
”须臾马至,敬立乃乘西槽马而行,ㄈ亦行。
可二里,ㄈ即却回执别,异于常馆官。
别后数里,敬立觉所借马,有人粪之秽,俄而渐盛,乃换己马被驮而行四五里,东方似明,前馆方有吏迎拜。
敬立惊曰:“吾才发馆耳。
”曰:“前馆无人,大使何以宿?”大讶,及问所送仆马,俱已不见。
其所驮辎重,已却回百余步置路侧。
至前馆,馆吏曰:“昔有前官凤州河池县尉刘少府殡宫,在彼馆后园,久已颓毁。
敬立却回验之,废馆更无物,唯墙后有古殡宫,东厂前有搭鞍木马,西侧中有高脚木马,门前废堠子二,殡宫前有冥器数人。
渐觉喉中有生食气,须臾,吐昨夜所食,皆作朽烂气,如黄衣曲尘之色,斯乃榇中送亡人之食也。
童仆皆大吐,三日方复旧。
(《太平广记》卷三三九)
○李全质 #
陇西李全质,少在沂州。
尝一日欲大蹴鞠,昧爽之交,假寐于沂州城横门东庭前。
忽有一衣紫衣、首戴圆笠直造其前曰:“奉追。
”全质曰:“何人相追?”紫衣人曰:“非某之追,别有人来奉追也。
”须臾,一绿衣人来,曰:“奉追。
”其言忽遽,势不可遏。
全质曰:“公莫有所须否?”绿衣人曰:“奉命令追,敢言其所须!”紫衣人谓绿衣人曰:“不用追。
”以手麾出横门。
紫衣人承间谓全质曰:“适蒙问所须,岂不能终诺乎?”全质曰:“所须何物?”答曰:“犀佩带一条耳。
”全质曰:“唯。
”言毕失所在,主者报蹴鞠,遂令画犀带。
日晚,具酒脯,并纸钱佩带,于横门外焚之。
是夜,全质才寐,即见戴圆笠紫衣人来拜谢曰:“蒙赐佩带,惭愧之至,无以奉答,然公平生水厄,但危困处,某则必至焉。
”洎太和岁初大水,全质已为天平军裨将兼监察,有切务,自中都抵梁郡城。
西走百歇桥二十里,水深而冰薄,素不谙委。
程命峻速,片时不可驻,行从等面如死灰,信辔委命而行。
才三数十步,有一人后来,大呼之曰:“勿过彼而来此,吾知其径,安而且捷。
”全质荷之,反辔而从焉。
才不三里,止泥泞,而曾无寸尺之阻。
得达本土,以财物酬其人,人固让不取。
固与之,答曰:“若仗我而来,则或不让。
今因我而行,亦何所苦。
”终不肯受。
全质意其鲜焉,乃益之。
须臾复来,已失所在。
却思其人,衣紫衣,戴圆笠,岂非横门之人欤?开成初,衔命入关,回宿寿安县。
夜未央而情迫,时复昏晦,不得已而出逆旅,三数里而大雨,回亦不可。
须臾,马旁见一人,全质诘之:“谁欤?”对曰:“邮牒者。
”更于马前行,寸步不可睹。
其人每以其前路物导之,或曰树,或曰椿,或曰险,或曰培娄,或曰穷,全质皆得免咎。
久而至三泉驿,憩焉。
才下马,访邮牒者欲酬之,已不见矣。
问从者,形状衣服,固紫衣而首戴笠,复非横门之人欤?会昌壬戌岁,济阴大水,谷神子与全质同舟,讶全质何惧水之甚,询其由,全质乃语此。
又云:“本性无惧水,紫衣屡有应,故兢栗之转切也。
”(《太平广记》卷三四八)
○沈恭礼 #
阌乡县主簿沈恭礼,太和中摄湖城尉。
离阌乡日,小疾,暮至湖城,堂前卧。
忽有人绕床数匝,意谓从行厅吏雷忠顺。
恭礼问之,对曰:“非雷忠顺,李忠义也。
”问曰:“何得来此?”对曰:“某本江淮人,因饥寒佣于人,前月至此县,卒于逆旅。
然饥寒甚,今投君,祈一食,兼丐一小帽,可乎?”恭礼许之,曰:“遣我何处送与汝?”对曰:“来暮,遣驿中厅子张朝来取。
”语毕,立于堂之西楹,恭礼起坐。
忠义进曰:“君初止此,更有事,辄敢裨补。
”恭礼曰:“可。
”遂言:“此厅人居多不安,少间,有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强来参谒,名曰蜜陀僧,君慎不可与之言。
或托是县尹家人,或假四邻为附,辄不可交言,言则中此物矣。
”忠义语毕,却立西楹未定。
堂东果有一女子,峨鬟垂鬓,肌肤悦泽,微笑转盼,谓恭礼曰:“秋室寂寥,蛩啼夜月,更深风动,梧叶堕阶,如何罪责羁囚如此耶?”恭礼不动。
又曰:“珍簟床空,明月满室,不饮美酒,虚称少年。
”恭礼又不顾。
又吟曰:“黄帝上天时,鼎湖元在兹。
七十二玉女,化作黄金芝。
“恭礼又不顾。
逡巡而去。
忠义又进曰:“此物已去,少间,东廊下有敬寡妇、王家阿嫂,虽不敢同蜜陀僧,然亦不得与语。
”少顷,果有一女郎,自东庑下,衣白衣,簪白簪,手整披袍,回命曰:“王家阿嫂,何不出来?”俄然有曳红裙,紫袖银帔而来,步庭月数匝,却立于东庑下。
忠义又进曰:“此两物已去,可高枕矣。
少间纵有他媚来,亦不足畏也。
”忠义辞去,恭礼止之:“为我更驻,候怪物尽即去。
”忠义应唯。
而四更已,有一物,长二丈余,手持三数髑髅,若跃丸者,渐近厅檐。
忠义谓恭礼曰:“可以枕击之。
”应声而击,Ξ然而中手,堕下髑髅,俯身掇之,忠义跳下,以棒乱殴,出门而去。
恭礼连呼忠义,不复见,而东方已明。
与从者具语之,遂令具食及市帽子,召厅子张朝诘之,曰:“某本巫人也,近者假食为厅吏,具知有新客死客鬼李忠义。
”恭礼便付帽子及盘餐等去。
其夜,梦李忠义辞谢曰:“蜜陀僧大须防备,犹二三年奉扰耳。
”言毕而去。
恭礼两月在湖城,夜夜蜜陀僧来,终不敢对。
后即归阌乡,即隔夜而至,然终亦不能为患。
半年后,或三夜五夜一来。
一年余,方渐稀。
有僧令断肉及荤辛,此后更不复来矣。
(《太平广记》卷三四八)
○薛淙 #
前进士薛淙,元和中游河北卫州界村中古精舍,日暮欲宿,与数人同访主人僧。
主人僧会不在,唯闻库西黑室中呻吟声。
迫而视,见一老僧病,须发不剪,如雪,状貌可恐。
淙乃呼其侣曰:“异哉病僧?”僧怒曰:“何异耶?少年子要闻异乎?病僧略为言之。
”淙等曰:“唯,唯。
”乃曰:“病僧年二十时,好游绝国。
服药休粮,北至居延,去海三五十里。
是日平明,病僧已行十数里,日欲出,忽见一枯立木,长三百余丈,数十围,而其中空心。
僧因根下窥之,直上,其明通天,可容人。
病僧又北行数里,遥见一女人,衣绯裙,跣足袒膊,被发而走,其疾如风。
渐近,女人谓僧曰:‘救命,可乎?’对曰:‘何也?’云:‘后有人觅,但言不见,恩至极矣。
’须臾,遂入枯木中。
僧更行三五里,忽见一人,乘甲马,衣黄金衣,备弓剑之器,奔跳如电,每步可三十余丈,或在空,或在地,步骤如一。
至僧前曰:‘见某色人否?’僧曰:‘不见。
’又曰:‘勿藏。
此非人,乃飞天夜叉也。
其党数千,相继诸天伤人,已八十万矣。
今已并擒戮,唯此乃尤者也,未获。
昨夜三奉天帝命,自沙吒天逐来,至此已八万四千里矣。
如某之使八千人散捉,此乃获罪于天,师无庇之尔。
’僧乃具言。
须臾,便至枯木所。
僧返步以观之,天使下马,入木窥之,却上马,腾空绕木而上。
人马可半木已来,见木上一绯点走出,人马逐之,去七八丈许,渐入霄汉,没于空碧中。
久之,雨三数十点血,意已为中矢矣。
此可以为异。
少年以病僧为异,无乃陋乎!”(《太平广记》卷三五七)
○张不疑 #
南阳张不疑,开成四年宏词登科,授秘书。
游京,假丐于诸侯回,以家远无人,患其孤寂,寓官京国,欲市青衣,散耳目于闾里间。
旬月内,亦累有呈告者,适憎貌未偶。
月余,牙人来云:“有新鬻仆者,请阅焉。
”不疑与期于翌日。
及所约时至,抵其家,有披朱衣牙笏者,称前浙西胡司马,揖不疑就位,与语甚爽朗,云:“某少曾在名场,几及成事。
曩以当家使于南海,蒙携引数年,记于岭中。
偶获婢仆等三数十人,自浙右已历南荆,货鬻殆尽。
今但有六七人,承牙人致君子至焉。
”语毕,一青衣捧小盘,各设于宾主位。
俄携银樽金盏,醪醴芳新,馨香扑鼻。
不疑奉道,常御酒止肉,是日不觉饮数杯。
余命诸青衣六七人,并列于庭,曰:“唯所选耳。
”不疑曰:“某以乏于仆使,今唯有钱六万,愿贡其价,却望高明,度六万之直者一人以示之。
”朱衣人曰:“某价翔庳各有差等。
”遂指一鸦鬟重耳者曰:“春条可以偿耳。
”不疑睹之,则果是私目者矣。
即日操契付金。
春条善书录,音旨清婉,所有指使,无不惬适。
又好学,月余日,潜为小诗,往往自于户牖间题诗云:“幽室锁妖艳,无人兰蕙芳。
春风三十载,不尽罗衣香。
”不疑深惜其才貌明慧。
如此两月余。
不疑素有礼奉门徒尊师,居天观。
相见,因谓不疑曰:“郎君有邪气绝多。
”不疑莫知所自,尊师曰:“得无新聘否?”不疑曰:“聘纳则无,市一婢耳。
”尊师曰:“祸矣!”不疑恐,遂问计焉。
尊师曰:“明旦告归,慎勿令觉。
”明早,尊师至,谓不疑曰:“唤怪物出来。
”不疑召春条,泣于屏幕间,亟呼之,终不出来。
尊师曰:“果怪物耳。
”斥于室内,闭之,尊师焚香作法,以水向东而巽者三,谓不疑曰:“可往观之,何如也?”不疑视之曰:“大抵是旧貌,但短小尺寸间耳。
”尊师曰:“未也。
”复作法禹步,又以水向门而喷者三,谓不疑:“可更视之,何如也?”不疑视之,长尺余,小小许,僵立不动。
不疑更前视之,乃仆地,扑然作声。
视之,一朽盟器,背上题曰“春条”,其衣服若蝉蜕然,系结仍旧。
不疑大惊。
尊师曰:“此虽然,腰腹间已合有异。
”令不疑命刀劈之,腰颈间果有血,浸润于木矣,遂焚之。
尊师曰:“向使血遍体,则郎君一家皆遭此物也。
”自是不疑郁悒无已。
岂有与盟器同居而不之省,殆非永年。
每一念至,惘然数日,如有所失。
因得沈痼,遂请告归宁。
明年,为江西辟,至日使淮南,中路府罢。
又明年八月而卒。
卒后一日,尊夫人继殁。
道士之言果验。
(《太平广记》卷三七二)
○又
一说:张不疑常与道士共辨往来,道士将他适,乃诫不疑曰:“君有重厄,不宜居太夫人膝下,又不可进买婢仆之辈。
某去矣,幸勉之。
”不疑即启母卢氏。
卢氏素奉道,常日亦多在别所求静,因持寺院以居,不疑旦问省。
数月,有牙僧言,有崔氏孀妇甚贫,有妓女四人,皆鬻之,今有一婢曰金红,有姿首,最其所惜者,今贫不得已,将欲货之。
不疑喜,遂令召至,即酬其价十五万而获焉,宠侍无比。
金红美言笑,明利轻便,事不疑,皆先意而知。
不疑愈惑之。
无几,道士诣门,及见不疑,言色惨沮,吁叹不已。
不疑诘之,道士曰:“嘻!祸已成,无奈何矣!非独于君,太夫人亦不免矣。
”不疑惊怛,起曰:“别后皆如师教,尊长寓居佛寺,某守道殊不敢怠,不知何以致祸?且如之何?”哀祈备至。
道士曰:“皆无计矣,但为君辨明之。
”因诘其别后有所进者,不疑曰:“家少人力,昨唯买一婢耳。
”道士曰:“可见乎?”不疑即召之,金红不肯出,不疑连促之,终不出。
不疑自诟之。
即至,道士曰:“即此是矣。
”金红大骂曰:“婢有过,鞭挞之可也。
不要,鬻之可也。
一百五十千尚在,何所忧乎?何物道士,预人家事耶!”道士曰:“惜之乎?”不疑曰:“此事唯尊师命,敢不听德。
”道士即以拄仗击其头,沓然有声,如击木。
遂倒,乃一盟器女子也,背书其名。
道士命掘之,五六尺得古墓,柩傍有盟器四五,制作悉类所焚者,一百五十千在柩前俨然,即不疑买婢之资也。
复之。
不疑惝发疾,累月而卒。
亲卢氏,旬日继殁焉。
(《太平广记》卷三七二)
○刘希昂 #
元和中,内侍刘希昂将遇祸,家人上厕,忽闻厕中云:“即来,且从容。
”家人惊报希昂。
希昂自往听之,又云:“即出来,即出来。
”昂曰:“何不出来?”遂有一小人,可长尺余,一家持枪跨马,而走出迅疾,趁不可及。
出门而无所见,未几而复至。
七月十三日中,忽有一白衣女人,独行至门曰:“缘游看去家远,暂借后院盘旋,可乎?”希昂令借之,勒家人领过,姿质甚分明。
良久不见出,遂令人觇之,已不见。
希昂不信,自去观之,无所见,唯有一火柴头在厕门前。
家属相谓曰:“此是火灾欲起,觅术士镇压之。
”当镇压之日,火从厨上发,烧半宅且尽。
至冬,希昂忤宪宗,罪族诛。
(《太平广记》卷三七三)
○郑洁 #
郑洁,本荥阳人,寓于寿春郡,尝以假摄丞尉求食。
婚李氏,则善约之犹子也。
洁假摄停秩,寄迹安丰之里。
开成五年四月中旬,日向暮,李氏忽得心痛疾,乃如狂言,拜于空云:“且更乞。
”须臾间而卒,唯心尚暖耳。
一家号恸,呼医命巫,竟无效者,唯备死而已。
至五更,鸡鸣一声,忽然回转,众皆惊捧。
良久,口鼻间觉有嘘吸消息。
至明,方语云:“鬼两人把帖来追,初将谓州县间,犹冀从容,而俄被使人曳将,怕惧,行亦不觉甚难。
至一城郭,引入,见一官人,似曹官之辈。
又领入曹司,聆读元追之由,云某前生姓刘,是丈夫,有妻曰马氏,马氏悍戾,刘乃杀而剔其腹,令马氏无五脏,不可托生。
所诉者马母。
某便告本司云:‘居欲得马氏托生,即放某回,尽平生所有,与作功德,为计即可也。
若今追某,徒置于无间狱,亦何裨于马氏哉?’本司云:‘此则自辨之。
’须臾,马氏者到,李恐,马氏无礼,遂对官人云:‘何得如此狡毒!’李具以私中之言对之。
官人问马氏曰:‘何如?’马氏曰:‘冤系多年,别罪受毕,合归,生路无计,伏取裁断!’李氏又云:‘且请检某算寿几何。
若未合来,即请依前说。
若合命尽,伏听处分。
’官人云:‘灼然有理。
’遂召司命。
须臾,一主者抱案入来云:‘李未合来,昨追时已检讫。
’须臾更检。
检出,捧呈官云:‘更有十八年合在人间。
’本司云:‘且令随衙勘责,夜则放归耳。
’彼处欲夜,所司放出,似梦而归也。
”自是人间日暮,追使即来,鸡鸣即放回,如常矣。
郑虽贫苦,百计只待来使。
三五日后,使人惭谢郑曰:“百味之物,深所反侧,然不如赐茶浆水粥耳。
”茶酒不如赐浆水,又贫居之易办,自是每晚则备浆水及粥,纸钱三五张。
月十日后,每来皆语言商议,出拔李氏。
李氏初每归来,并不敢言,自使人同和,兼许微说冥间事。
常言人罪之重者,无如枉法杀人而取金帛。
又曰:“布施者,不必造佛寺,不如先救骨肉间饥寒。
如有余,即分锡类,更有余,则救街衢间也。
其福最大。
”郑君兼凭问还往间一人寿命官爵。
回报云:“此人好受金帛,今被折寿,已欲尽矣。
然更有一官,如能改,即得终此秩。
若踵前,则不离任矣。
”又云:“每烧钱财,如明旦欲送钱与某神祗,即先烧三十二张纸钱以求五道,其神祗到必获矣。
如寻常烧香,多不达。
如是春秋祭祀者,即不假告报也。
其烧时,辄不得就地,须以柴或草荐之,从一头以火热,不得搅碎,其钱即不破碎,一一可达也。
”至八月中,李却回,忽喜曰:“已有计可脱矣。
”郑询之曰:“奈何?”“然须致纸钱三五万,令他行下可矣。
”郑乃求于还往,一邑官吏并知之,共与同力,依言救之。
后数日方肯说,因云:“冥司又有剔五藏而杀人者,冥司勘覆未毕。
且取彼五藏置诸马氏腹,令托生矣。
”自是追乎稍稀,或十日方一去,但云磨勘文案未毕,所言受罪亦不见,其余但拷问科决而已。
又尝言当邑某坊曲某姓名人,合至某月日卒,至时更无差谬。
又郑君自云:“某即合得摄安丰尉。
”至明年正月三日,果为崔中丞邀摄安丰县尉,皆其妻素知之。
自正月已后,更免其追呼矣。
郑君自有记录四十余纸,此略而言也。
(《太平广记》卷三八○)
○杨知春 #
开元中,忽相传有僵人在地一千年,因墓崩,僵人复生,不食五谷,饮水吸风而已。
时人呼为地仙者,或有呼为妄者。
或多知地下金玉积聚焉,好行吴、楚、齐、鲁间。
有二贼乘僵人言,乃结凶徒十辈,于濠、寿开发墓,至盛唐县界。
发一冢,时呼为白茅冢。
发一丈,其冢有四房阁。
东房皆兵器,弓矢枪刃之类悉备。
南房皆缯彩,中奁隔皆锦绮,上有牌云:“周夷王所赐锦三百端。
”下一隔皆金玉器物。
西房皆漆器,其新如昨。
北房有玉棺,中有玉女,俨然如生。
绿发稠直,皓齿编贝,纤修短中度,若素画焉。
衣紫帔,绣鞋珠履,新香可爱。
以手循之,体如暖焉。
玉棺之前,有一银樽满。
凶徒竞饮之,甘芳如人间上樽之味。
各取其锦彩宝物。
玉女左手无名指有玉,贼争脱之。
一贼杨知春者曰:“何必取此!诸宝已不少。
”久不可脱,竞以刀断其指。
指中出血,如赤豆汁。
知春曰:“大不仁!有物不能赎,卒断其指,痛哉!”众贼出冢,以知春为诈,共欲杀之。
一时举刀,皆不相识,九人自相斫俱死,知春获存。
遂却送所掠物于冢中,粗以土瘗之而去。
知春诣官,自陈其状。
官以军人二十余辈修复。
复寻讨铭志,终不能得。
(《太平广记》卷三八九)
○苏遏 #
天室中,长安永乐里有一凶宅,居者皆破,后无复人住。
暂至,亦不过宿而卒,遂至废破。
其舍宇唯堂厅存,因生草树甚多。
有扶风苏遏,忄空忄空遽苦贫穷,知之,乃以贱价于本主质之,才立契书,未有一钱归主。
至夕,乃自携一榻,当堂铺设而寝。
一更已后,未寝,出于堂,彷徨而行。
忽见东墙下有一赤物,如人形,无手足,表里通彻光明,而叫曰:“咄!”遏视之不动,良久,又按声呼曰:“烂木!咄!”西墙下有物应曰:“诺。
”问曰:“甚没人?”曰:“不知。
”又曰:“大硬锵。
”烂木对曰:“可畏。
”良久,乃失赤物所在。
遏下阶,中庭呼烂木曰:“金精合属我。
缘没敢叫唤?”对曰:“不知。
”遏又问:“承前杀害人者在何处?”烂木曰:“更无别物,只是金精,人福自薄,不合居之,遂丧逝,亦不曾杀伤耳。
”至明,更无事,遏乃自假锹锸之具,先于西墙下掘。
入地三尺,见一朽柱,当心木如血色,其坚如石。
后又于东墙下掘两日,近一丈,方见一方石,阔一丈四寸,长一丈八寸,上以篆书曰:“夏天子紫金三十斤,赐有德者。
”遏乃自思:“我何以为德?”又自为计曰:“我得此宝,然修德亦可禳之。
”沉吟未决。
至夜,又叹息不定,其烂木忽语曰:“何不改名为有德,即可矣。
”遏曰:“善。
”遂称“有德”。
烂木曰:“君子倘能送某于昆明池中,自是不复挠吾人矣。
”有德许之。
明辰,更掘丈余,得一铁瓮,开之,得紫金三十斤。
有德乃还宅价修葺,送烂木于昆明池,遂闭户读书。
三年,为范阳请入幕。
七年内,获冀州刺史,其宅更无事。
(《太平广记》卷四○○)
○赵齐嵩 #
贞元十二年,赵齐嵩选授成都县尉,收拾行李,兼及仆从,负以行,欲以赴任。
然栈道甚险而狭,常以马鞭拂小树枝,遂被鞭梢缴树,猝不可脱,马又不住,遂坠马。
枝柔叶软,不能碍挽,直至谷底,而无所损。
视上直千余仞,旁无他路,分死而已。
所从仆辈无计,遂闻于官而归。
赵子进退无路。
坠之翌日,忽闻雷声殷殷,乃知天欲雨。
须臾,石窟中云气相旋而出,俄而随云有巨赤斑蛇,粗合拱,鳞甲焕然,摆头而双角出,蜿身而四足生,奋迅鬣,摇动首尾,乃知龙也。
赵生自念曰:“我住亦死,乘龙出亦死,宁出而死。
”攀龙尾而附其身。
龙乘云直上,不知几千仞,赵尽死而攀之。
既而至中天,施体而行,赵生方得跨之,必死于泉矣。
南视见云水一色,乃南海也。
生又叹曰:“今日不葬于山,卒于泉矣。
”而龙将到海,飞行渐低。
去海一二百步,舍龙而投诸地。
海岸素有芦苇,虽堕而靡有所损。
半日,乃行路逢人,问之,曰:“清远县也。
”然至于县,且无伴从凭据,人不之信,不得缱绻。
赵生当门而长安。
月余日,达舍,家内始作三七斋,僧徒大集,忽见赵生至,皆惊恐奔曰:“魂来归。
”赵生当门而坐,妻孥辈亦恐其有复生,云:“请于日行,看有影否?”赵生怒其家人之诈恐,不肯于日行,疏亲曰:“若不肯日中行,必是鬼也。
”见赵生言,犹云:“乃鬼语耳。
”良久,自叙其事,方大喜。
行于危险,乘骑者可以为戒也。
(明钞本《太平广记》卷四二一)
○韦思恭 #
元和六年,京兆韦思恭与董生、王生三人结友,于嵩山岳寺肄业。
寺东北百余步,有取水盆在岩下,围丈余,而深可容十斛,旋取旋增,终无耗,一寺所汲也。
三人者自春居此,至七月中,三人乘暇欲取水,路臻于石盆,见一大蛇长数丈,黑若纯漆,而有白花,似锦,蜿蜒盆中。
三子见而骇,视之良久,王与董议曰:“彼可取而食之。
”韦曰:“不可。
昔葛陂之竹,渔父之梭,雷氏之剑,尚皆为龙,安知此名山大镇,岂非龙潜其身耶?况此蛇鳞甲尤异于常者,是可戒也。
”二子不纳所言,乃投石而扣蛇且死,萦而归烹之。
二子皆咄韦生之诈洁。
俄而报盆所又有蛇者,二子之盆所,又欲击。
韦生谏而不允。
二子方举石欲投,蛇腾空而去。
及三子归院,烹蛇未熟,忽闻山中有声,殷然地动。
觇之,则此山间风云暴起,飞沙走石,不瞬息至寺,天地晦暝,对面相失。
寺中人闻风云暴起中云:“莫错击。
”须臾,雷火中半下,书生之宇,并焚荡且尽。
王与董皆不知所在,韦子于寺廊下无事。
故神化之理,亦甚昭然:不能全为善,但吐少善言,则蛟龙之祸不及矣,而况于常行善道哉。
其二子尸,迨两日于寺门南隅下方索得。
斯乃韦自说,至于好杀者足以为戒矣。
(《太平广记》卷四二二)
○李黄 #
元和二年,陇西李黄,盐铁使逊之犹子也。
因调选次,乘暇于长安东市,瞥见一犊车,侍婢数人于车中货易。
李潜目车中,因见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
李子求问,侍者曰:“娘子孀居,袁氏之女,前事李家,今身依李之服。
方除服,所以市此耳。
”又询:“可能再从人乎?”乃笑曰:“不知。
”李子乃出与钱帛,货诸锦绣。
婢辈遂传言云:“且贷钱买之,请随到庄严寺左侧宅中,相还不负。
”李子悦。
时已晚,遂逐犊车而行,碍夜方至所止。
犊车入中门,白衣姝一人下车,侍者以帷拥之而入。
李下马,俄见一使者将榻而出,云:“且坐。
”坐毕,侍者云:“今夜郎君岂暇领钱乎?不然,此有主人否?且归主人,明晨不晚也。
”李子曰:“乃今无交钱之志,然此亦无主人,何见隔之甚也!”侍者入,复出曰:“若无主人,此岂不可。
但勿以疏漏为诮也。
”俄而侍者云:“屈郎君。
”李子整衣而入,见青服老女郎立于庭,相见曰:“白衣之姨也。
”中庭坐。
少顷,白衣方出,素裙粲然,凝质姣若,辞气闲雅,神仙不殊。
略序款曲,翻然却入。
姨坐谢曰:“垂情与货诸彩色,比日来市者,皆不如之。
然所假如何?深忧愧。
”李子曰:“彩帛粗缪,不足以奉佳人服饰,何敢指价乎?”答曰:“渠浅陋,不足侍君子巾栉,然贫居有三十千债负,郎君倘不弃,则愿侍左右矣。
”李子悦,拜于侍侧,俯而图之。
李子有货易所先在近,遂命所使取钱三十千,须臾而至。
堂西间门豁然而开,饭食毕备,皆在西间。
姨遂延李子入坐,转ツ炫焕。
女郎旋至,命坐,拜姨而坐。
六七人具饭,食毕,命酒欢饮。
一住三日,饮乐无所不至。
第四日,姨云:“李郎君且归,恐尚书怪迟,后往来亦何难也。
”李亦有归志,承命拜辞而出。
上马,仆人觉李子有腥臊气异常。
遂归宅。
问:“何处?许日不见。
”以他语对,遂觉身重头旋,命被而寝。
先是,婚郑氏女,在侧云:“足下调官已成,昨日过官,觅公不得,某二兄替过官,已了。
“李答以愧佩之辞。
俄而郑兄至,责以所往行。
李已渐觉恍惚,祗对失次,谓妻曰:“吾不起矣。
”口虽语,但觉被底身渐消尽。
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
家大惊慑,呼从出之仆考之,具言其事。
及去寻旧宅所,乃空园,有一皂荚树,树上有十五千,树下有十五千,余了无所见。
问彼处人云,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便无别物。
姓袁者,盖以空园为姓耳。
复一说:元和中,凤翔节度李听从子,任金吾参军。
自永宁里出游,及安化门外,乃遇一车子,通以银装,颇极鲜丽,驾以白牛,从二女奴,皆乘白马,衣服皆素,而姿容婉媚。
贵家子,不知检束,即随之,将暮焉。
二女奴曰:“郎君贵人,所见莫非丽质,某皆贱质,又粗陋,不敢当公子厚意。
然车中幸有妹丽,诚可留意也。
”遂求女奴,乃驰马傍车,笑而回曰:“郎君但随行,勿舍去,某适已言矣。
”既随之,闻其异香盈路。
日暮,及奉诚园,二女奴曰:“娘子住此之东,今先去矣。
郎君且此回翔,某即出奉迎耳。
”车子既入,乃驻马于路侧。
良久,见一婢出门招手。
乃下马,入座于厅中。
但闻名香入鼻,似非人世所有。
遂令人马入安邑里寄宿。
黄昏后,方见一女子,素衣,年十六七,姿艳若神仙。
自喜之心,所不能谕。
及出,已见人马在门外,遂别而归。
才及家,便觉脑疼,斯须益甚,至辰巳间,脑裂而卒。
其家询问奴仆昨夜所历之处,从者具述其事,云:“郎君颇闻异香,某辈所闻,但蛇臊不可近。
”举家冤骇。
遽命仆人于昨夜所止之处覆验之。
但见枯槐树中,有大蛇蟠屈之迹。
乃伐其树,发掘,已失大蛇,但有小蛇数条,尽白,皆杀之而归。
(《太平广记》卷四五八)
○木师古 #
游子木师古,贞元初行于金陵界村落。
日暮,投古精舍宿,见主人僧,主人僧乃送一陋室内安止,其本客厅乃封闭不开。
师古怒,遂诘责主人僧。
僧曰:“诚非吝惜于此,而卑吾人于彼。
俱以承前客宿于此者,未尝不大渐于斯。
自某到,已三十余载,殆伤三十人矣。
闭止已周岁,再不敢令人止宿。
”师古不允,其词愈生猜责。
僧不得已,令启户洒扫,乃实年深朽室矣。
师古存心信,而口貌犹怒。
及入寝,亦不免有备预之志,遂取箧中便手刀子一口,于床头席下,用壮其胆耳。
寝至二更,忽觉增寒,惊觉,乃漂沸风冷,如有扇焉。
良久,其扇复来。
师古乃潜抽刀子于幄中,以刀子一挥,如中物,乃闻堕于床左,亦更无他。
师古复刀子于故处,乃安寝。
至四更已来,前扇又至,师古亦依前法,挥刀中物,又如堕于地。
握刀更候,了无余事。
须臾天曙,寺僧及侧近人,同来扣户。
师古乃朗言问之为谁,僧徒皆惊师古之犹存,询其来由。
师古具述其状,徐徐拂衣而起。
诸人遂于床右,见蝙蝠二枚,皆中刀狼籍而死,每翅长一尺八寸,珠眼圆大如瓜,银色。
按《神异秘经法》云:“百岁蝙蝠,于人口上,服人精气,以求长生。
至三百岁,能化形为人,飞游诸天。
”据斯未及三百岁耳,神力犹劣,是为师古所制。
师古因之亦知有服练术,遂入赤城山,不知所终。
宿在古舍下者,亦足防矣。
(《太平广记》卷四七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