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录

《北征录》《北征后录》明·金幼孜

《北征录》,明金幼孜撰,一卷。

金幼孜,新淦人,建文元年举人,官至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永乐八年,成祖北征阿鲁台,十二年征瓦剌,金幼孜皆扈从出塞,本书即撰成于行军途中。

分为前后两录,分别详记两次北征期间成祖言行,行军作战情况,以及行军路程、山川胜迹、见闻趣事等,可为研究明与蒙元残部战争的参考。

本书有东方学会铅印本。

北征录  明·金幼孜

  永乐八年二月初十日,上亲征北虏。

是日,驾出德胜门,幼孜与光大胡公由安定门出。

兵甲车马旌旗之盛,耀于川陆。

风清日和,埃尘不兴,饶鼓之声,訇震山谷。

晚次清河。

  十一日早,发清河。途间雪融泥深,马行甚滑。晚次沙河,勉仁始至。

  十二日,早寒,发沙河。午次龙虎台。

  十三日早,发龙虎台,度居庸关。

关下人马辏集,仅容驾过。

如是者凡数处。

晚次永安甸,大风,未几阴晦,须臾大雪。

少顷,雪霁,天宇澄净,云霞五彩,烂然照耀山谷。

西南诸山无云,岩壑积雪如银台、玉阙;东北诸山云掩其半,露出峰顶,四顾皆奇观。

上立帐殿前,面东北诸山,命某等西立观山。

上曰:“雪后看山,止此景最佳。

虽有善画者,莫能图其仿佛也。

  十四日早,发永安甸,大风甚寒,且行且猎。

幼孜观骑逐兔,不觉上马过前,上笑呼幼孜三人,曰:“到此看山,又是一种奇特也。

”盖诸山雪霁,千岩万睿,耸列霄汉,琼瑶璀璨,光辉夺目,真奇观也。

午后,次怀来。

  十五日早,发怀来,午次镇安驿。

  十六日早,发镇安驿,行数里,道边有土垣宛如一小城。

问人,曰:“此元时官酒务,每岁驾幸上都,于此取酒。

”午次鸡鸣山。

相传起于唐太宗征高丽至此,登山鸡鸣,由是得名。

上指示幼孜三人曰:“此即鸡鸣山。

昔顺帝北遁,其山忽崩有声如雷。

其崩处汝等明日过时见之。

  十七日,发鸡鸣山。

山甚峭,上有斥堠,下有故永宁寺基,有欧阳玄所撰碑尚存。

其西北崩处,土石犹新。

其下即浑河,流出卢沟桥,有石柱数十根陷于泥间,其半出地上。

俗传以为鲁班造桥未成而废,但无纪载可考,窃以为辽金时所造者。

行里余,路甚窄,仅可容两马。

人马辏集,危迫殊甚。

又行三四里,度桥,山下有土垣,乃元时花园,有旧柳数株尚存。

更行二十余里,过坳儿山,路险如鸡鸣。

山石巉然下压,下临河水,路陡绝,旁有积雪,凝附于岸。

雪上亦可行,但坼裂可畏。

车行马骤,毛发栗然。

过此山渐平。

上勒马登高冈,召幼孜等,指诸山曰:“此天之所以限南北也。

”且行且语。

上下马少坐于山冈之上,赐酒肴。

午次泥河。

  十八日发泥河,午次宣府。上阅武营内。夜雨。

  十九日,微雨。驻跸宣府,阅武营内。

  二十日驻跸宣府。

  二十一日,发宣府,晚至宣平。召幼孜等谓曰:“今灭此残虏,惟守开平、兴和、宁夏、甘肃、大宁、辽东,则边境可永无事矣。”

  二十四日早,发宣平。

行数里,渡一河,水迅疾及马腹。

近岸,冰未解。

水从下流,人马从冰上渡。

间有缺处,下见水流,而薄处仅盈寸,渡此甚战栗。

更行数里,入山峡中。

行又数里,上登山而行。

过山,下平陆,次万全。

大风寒,下微雪。

  二十五日,大风寒,发万全。

行数里,至城下。

上谓幼孜三人曰:“此城朕所筑。

”过城北,见城西诸山积雪。

上曰:“此亦西山晴雪也。

”过城北,入德胜口。

上指关口曰:“如此险,人马安能渡?”山皆碎石,若堆粟然。

入关,两峡石壁崎峭如削。

时车马辏集,拆关垣以度。

过关,由山峡中行,地冻冰滑,马蹄时踣。

间度涧,积雪未消,从冰梁上行。

大风甚寒,下马便旋,靴底沾雪,凝冻滑甚。

上马尤难,两手攀鞍,皆冻不能屈伸。

行二十余里,上野狐岭,上指东南诸峰曰:“至此看山,则尽在下矣。

”时风沙眯目,小石击面,面为风所吹皆紫黑。

下山顶,度关,关门为车所塞。

从土堤而下,地滑,马多仆者。

午后至兴和城北下营。

既而上召独光大往,上曰:“足寒时不要即附火,只频行足自暖。

”又曰:“金幼孜何在?恐冻伤其足。

”光大曰:“适同至,仆者未到,在彼控马。

  二十六日,驻跸兴和。

上祭所过名山大川。

上驻马于营前,召幼孜等谓曰:“汝观地势,远见似高阜,至即又平也,此即阴山脊,故寒,过此又暖。

尔等昨日过关,始见山险,若因山为堑,因壑为池,守此谁能轻度?”幼孜等顿首曰:“诚如圣谕。

  二十七日,驻跸兴和,上阅武营外。

时天晴,大风。

上曰:“尔等今日始知朔方风气。

”忽天阴,上曰:“雪且至。

”命亟回,至营门,雪下,已而大风,复晴。

  二十八日,风寒。驻跸兴和,上阅武营外。

  二十九日,猎者得黄羊至,上召幼孜等三人观之,遂立语于帐殿前,至二鼓乃退。

  三月初一日晚,上召至帐殿,语至二鼓。上曰:“夜已深,汝等且休息,庶明日有精神。”归帐房已三鼓矣。自是每宵或漏下、或二更始出。

  初二日,驻跸兴和。赐食黄羊。

  初七日早,发兴和。

行数里,过封王陀,今名凤凰山。

山西南有故城名沙城,西北有海子,鴽、鹅、鸿、雁之类满其中,远望如人,立者、坐者、行者、声欬者;白者如雪,黑者如墨,或驰骑逐之即飞起,人去旋下,翩跹回翔于水次。

过此海子,又度数山冈。

午次鸣銮戍。

上指云山谓幼孜三人曰:“此大伯颜山,其西北有小伯颜山。

”指其东北曰:“由此去开平。

”复曰:“汝等观此,方知塞外风景。

读书者但纸上见,未若尔等今日亲见之。

”上又曰:“适所过沙城,即元之中都,此处最宜牧马。

”语久始退。

少顷,上复谓曰:“汝等观此,四望空阔,又与每日所见者异。

汝若倦时,少睡半晌即起,四面观望,以畅悦胸次。

”幼孜等叩头退。

  初八日,驻跸鸣銮戍。夜,上坐帐殿前望北斗,召幼孜等观,北辰正值头上,语至二鼓乃出。

  初九日,驻跸鸣銮戍。

上大阅武誓师,六军列阵,东西绵亘数十里。

师徒甚盛,旗帜鲜明,戈戟森列,铁骑腾踔,钲鼓震动。

上曰:“此阵孰敢婴锋!尔等未经大阵,见此似觉甚多,见惯者自是未觉。

”先是东风,及鼓作,徐转南风。

上悦,大饮将士。

午回营。

夜召幼孜三人至帐殿前,语至二鼓始出。

  初十日早,发鸣銮戍。

上登山麓渐行,径山谷,山平旷不甚高。

见鹿蜕角于地,长数尺许,槎牙如树枝。

行数里,平山渐尽,东北有山颇高如诸山。

上曰:“此即大伯颜山。

”西北有山甚长,隐隐如云雾间,如海波层叠。

上曰:“此即小伯颜山。

”望之若高,少焉至其下,则又卑矣。

由是地平旷,沙中多穴。

上指示曰:“此鼢鼠穴也。

马行其上,为所陷。

”渐近一山下,见诸军于此掘井,所出沙有纯黄者,其色如金;白者,其色如玉雪;又有青黑者。

上令中使下马取观,复以示幼孜三人观之。

适中官射一野马来进,上召幼孜与光大、勉仁及尚书方宾前观。

上曰:“野马如马,此野骡非野马,汝辈详观之。

”北来每物见之,足广闻见。

又行数里,远望如水,近则如积雪,乃是碱地。

又行十余里,过凌霄峰,即小伯颜山也。

上登山顶,多石,山下荒草无际,北望数十里外,又有平山甚长。

上曰:“人未经此者,每言塞北事,但想像耳,安能得其真也。

”观望良久乃下。

见草间有两途如驿道,上曰:“此黄羊、野马所行路也。

”驻营凌霄峰。

此时少水,军士多不食者。

夜雪,平地尺余。

次日,人马得雪,炊饭皆足。

  十一日,驻跸凌霄峰北。上召幼孜三人曰:“虽下雪不寒,夜来无水,人马俱足矣。”食后天晴。

  十三日,午复下雪。夜漏下,上召至帐殿,语至二鼓。雪霁月明,寒风洒淅,毛发栗然,久乃出。

  十六日五鼓,驾发由东路,幼孜三人向西路,行三十里,天明,随驾不及。

幼孜与光大由哨马路迷入橐駞山谷中,山重叠,顶皆石,山下有泉水一沟甚清,饮马其上。

泉旁多丰草,间无一人。

但见鹿蜕角满地,间见人家居址坟茔,渐见有数卒驱驴过,问大营所在,皆不知。

前行数十里,山转深邃,登高冈望川之西北,萧条无人,始勒骑回至泉上。

有数十骑驻泉北,问之皆不能知,遂下马略休息。

忽有军帅过,见予三人,亦下马同坐草间,问驻跸处亦不知。

军帅往东南山谷中寻大营,幼孜三人由东北而往,车马来者渐多,皆寻不得。

行十余里,遇去者渐回,乃由东北山峡中行,峡之南山皆土,而北山尽石壁,巉岩峭削。

有小石戴大石,层叠高低宛如人所为者。

自兴和至此,地无寸木,但荒草而已。

惟此石壁之半,生柏树一株,甚青翠可爱,如江南人家花圃所植者。

幼孜呼光大曰:“此亦塞外一奇观。

”峡中行十余里,途穷复回。

穿过数山,忽遇宁阳侯曰:“我已五处发马寻大营,待回报,相与同往。

”饭毕,久俟报马不至。

日已暮,上遣中官二人来。

问之曰:“大营在五云关,去此八十里。

”宁阳侯领二千骑与幼孜三人偕行。

行数十里入山谷中,下一山甚险。

时昏黑,下马徐行,过此又上山,相与盘旋于山顶,上不知路所向。

更过两山,下山,麓东南有间道可行。

时月色昏暗,野烧漫山,悲风萧瑟。

行十数里,度大川,望东北行,径山麓,有泉潺潺而流。

行数十里,遇深涧,马不可度,乃复回泉上,下马休息荒草间。

  十七日早,由山间望东南行逾数十里,雪益大,隐隐闻铜角声隔山谷间。

又过一山,见队伍前进,即按马行五六里,往问之,曰:“左掖军马。

”言驾起往前五十里驻营,遂同行。

午至锦水碛,见上,上喜曰:“汝等何来迟?”三人答以迷道。

上问迷道之故,遂备言之。

上大笑曰:“尔等皆疲倦,且休息。

”出遇方尚书,曰:“昨日上在途屡召不见,谓必迷道,凡遣传令者三十辈来相寻,今早又遣十余人,适又问尔三人来未。

”幼孜自惟以一介书生,荷蒙圣上眷顾,顷刻不忘,天地之德,将何以为报。

  十八日,驻跸锦水碛。上念幼孜无马鞍,命中官传旨与清远侯,讨马鞍一副送至帐房下,遂诣上前叩头谢。

  十九日早,发锦水碛。

行十余里,道边有古城。

上指示曰:“此答鲁城也,朕尝猎于此。

”又行十余里,上登山射黄羊,令幼孜随观。

午次环琼圃。

自此皆沙ヌ,出塞至此,渐见有榆林、鸟鸢。

  二十日,次压虏川。

水多咸,炊饭色皆变黄,作气息,食不下咽。

日暮,上召幼孜三人至帐殿前,指示塞北山川。

上曰:“古交河在今哈剌火州。

因两河相交,故名。

水啮沙出。

碑曰唐之交河郡,故知交河在彼。

  二十一日,驻跸压虏川。

  二十二日,次金刚阜。

日暮,上坐帐殿前,令幼孜远望。

极目可千里,旷然无际。

地生沙葱,皮赤气辛臭;有沙芦菔,根白色,大者经寸,长二尺许,下支生小者如筋,气味辛辣微苦,食之亦作芦菔气。

  二十四日,夜甚寒,上召草敕,砚水成冰。

  二十五日早,发金刚阜,午次小甘泉。

有海子颇宽,水甚清,咸不可饮,中多水鸟。

胡骑云:“此名鸳鸯海子。

”疑即鸳鸯泺也。

《地志》云:“鸳鸯泺在宣府。

”此去宣府盖远,未敢必其然否。

夜召,语至三鼓乃出。

  二十六日,发小甘泉。

上召语虏中山川,上曰:“女直有山,其巅有冰,色白,草木皆白,产虎豹亦白,所谓长白山也。

天下山川多有奇异,但人迹不至,不能知耳。

此地去辽东可千余里,朕尝问女直人,故知之。

”行十余里,上召令马上草敕,幼孜三人按辔徐行,执笔书草成,上己行三里余。

飞至上前,视草观毕,令誊真。

下马坐地,于膝上书之。

午次大甘泉。

  二十七日,上令卫士掘沙穴中跳兔,与幼孜三人观。

大如鼠,其头、目、毛、色皆兔,爪、足则鼠,尾长,其端有毛,或黑或白,前足短,后足长,行则跳跃,性狡如兔,犬不能获之,疑即《诗》所谓“跃跃毚兔”者也。

有盐海子出盐,色白,莹洁如水晶,疑即所谓水晶盐也。

  二十八日,移营于大甘泉北十里屯驻。

二十九日,午次清水源。

有盐池,盐色或青或白,军士皆采食。

三十日,驻跸清水源。

去营六七里,地忽出泉,予与光大往观,至则泉溢数亩,人马钦之俱足。

  四月初三日,进《神应泉铭》。

初五日午,发清水源。

过此沙陀渐少。

时大风寒,予戴帽上马时被风吹斜侧,常以手执帽笼。

上顾而笑曰:“今日秀才酸矣!”晚至屯云谷。

此处少水,由清水源载水至此晨炊。

  初六日早,发屯云谷,霜气甚寒,皆衣皮裘,戴狐帽。

行十余里,上召曰:“云《豳风》‘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今已莠葽之时,而气尚栗烈,人皆衣狐裘,未经此者,与之言自是不信。

”光大对曰:“诚所谓‘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臣若不涉此,亦不深信。

”上笑曰:“尔等诚南士也。

”午次五雪冈,见上于帐殿。

上见光大衣狐裘暖帽,笑曰:“今为冷学士矣。

  初七日,发玉雪冈。

行十余里,过一大坡陀,甚平旷远。

见一山甚长,一峰独高,秀拔如拱揖。

上指示曰:“此赛罕山,华言好山也。

”又曰:“阿卜者,华言高山也。

”其中人迹少至,至则风雷交作;故胡骑少登此,若可常登,一览数百里,已为其所窥矣。

午次玄石坡,见山桃花数藂盛开草莽中,忽睹此,亦甚奇特。

上登山顶,制铭,书岁月纪行,刻于石。

命光大书之,并书“玄石坡立马峰”六大字,刻于石。

时无大笔,用小羊毫笔钩上,石勒成,甚壮伟可观。

晚,有泉跃出于地,如神应泉,足饮人马,名曰“天锡泉”。

上命幼孜三人及尚书方宾、侍郎金纯往观,至见人马填满泉水上,溢出泉复壅塞。

  初八日,次鸣毂镇。

  初九日早,发鸣毂镇,是程若远,然地甚平旷。

午至一山谷中,有二旧井,水可饮,新掘井皆盐苦。

午后忽微雨,风作,天气清爽,人马不渴。

若暄热,人皆乏矣。

过数里,两旁皆山,西山皆黑石,礌砢层叠;东南诸山皆土。

晚至归化甸,上与诸骑将前行眺望,有泉出于地,遂名曰“灵秀泉”。

适中官以玄石坡字来进,观毕,命司礼监藏于箧。

  十二日早,发归化甸,由山谷中行。

地多鼠穴,马行其上辄踣。

行二十余里,地多美石,有如琥珀、玳瑁、冯瑙、碧玉者,其光莹然。

同行好事者下马拾以为玩。

午至杨林戍,地亦有美石,但不如前所见者之佳。

晚有泉出于营之西南,遂命名曰“神贶泉”。

  十六日午,次禽胡山。

营东北山顶有巨白石,上命光大往书“禽胡山灵济泉”大字。

十七日,次香泉戍。

十八日早,发香泉戍。

行沙陀中,多山桃花,满地烂熳。

又有榆林藂生,不甚高,有鸟巢甚完固,举手可探之,皆鹰隼巢也。

午后至广武镇。

川中有土城基,问人云,国初征和林时所筑。

屯粮于此。

过川入山,有泉流,马皆不饮,泥臭故也。

西南山峰甚秀,上欲刻石,令方宾与幼孜三人上观石。

登山,下马遍观,无佳石,得一石略平可书。

正书,忽风雨作,遂下山至营复命。

上面营前高峰而坐,上曰:“人恒言此山有灵异,适登此,忽云阴四合,风泠然而至。

”遂命之曰“灵显翠秀峰”,泉曰“清流”。

  十九日,发广武镇。

上登灵显翠秀峰,令幼孜三人从。

晚次高平陆,无水,于广武镇载水至此晚炊。

二十日,次怀远塞。

二十一日,次捷胜冈。

有泉涌出,名曰“神献泉”。

上令光大书“捷胜冈”三大字于石。

山多云母石,并书“云石山”三字,刻于石。

  二十二日早,发捷胜冈。行数十里,但见荒山野草。上曰:“四望无际,莫如其极,此真所谓大漠也。”午次清冷泊。有泉涌出,名曰“瑞应泉”。

  二十三日午,发清泠泊,晚至双秀峰。

是程无水,自清泠泊载水炊饭。

适天阴风寒下雨,人马俱不渴。

二十四日早,发双秀峰,逾时至灭虏镇,泉曰“永清”。

  二十五日午后,发威虏镇,晚至紫霞峰。

二十六日,至玄云谷。

使臣舒百户自瓦剌回。

上召幼孜三人随驾同行,听其言瓦剌事。

夜命写敕,无卓,以毡覆地,伏而书之,书毕已四鼓矣。

  二十七日,次古梵场。

二十八日早,发古梵场。

行数十里,东北有山甚高广,峰峦耸拔,苍翠奇秀类江南诸山。

山之下孤峰高起,上多白石,元氏诸王葬其下。

晚至长清塞,有泉水甚清,赐名曰“玉华泉”。

夜漏初下,上立帐殿前,指北斗曰:“至此则南望北斗矣。

”语甚久方退。

  三十日,至顺安镇。上立帐殿前,指营外诸山曰:“此虏地诸山之入画者。”遂令画工图之。晚下雨。

  五月初一日,早微雨,发顺安镇。

行十余里,山多白云,上召指示前山曰:“此即名白云山。

”又行数里,白云中有青气接地,望之如青山白云。

上曰:“此山甚高大可观。

”幼孜以为信然。

上笑曰:“此气也,非真山。

若诚为山,则天下之山无有过之者。

”度一冈,遥见胪朐河;又过一冈,上揽辔登其顶,四望如下。

又行数里,临胪朐河,立马久之,赐名曰“饮马河”。

河水东北流,水迅疾。

两岸多山,甚秀拔,岸傍多榆柳。

水中有洲,多芦苇、青草,长尺余,传云不可饲马,马食多疾。

水多鱼,顷有以来进者。

驻营河上,地名曰平漠镇。

初二日,驻跸平漠镇。

赐食御庖鲜鱼。

初三日,发平漠镇。

由此顺胪朐河东行,午至祥云巘。

上立帐殿前召语,片时乃退。

初四日晨,发祥云巘。

午次苍山峡。

峭马营已值胡骑四五人,得箭一枝、马四疋来进。

  初五日,发苍山峡。

午次雪台戍。

地多野韭、沙葱,人多采食。

又有金雀花,花似决明,茎似枸杞,有刺,叶小,圆而末锐,人采取其花食之。

又有一种黄花菜,花大如茼蒿,叶大如指,长数尺,人亦采食。

  初六日,次锦屏山。

  初七日,次玉华峰。初八日,发玉华峰。胡骑都指挥款台获虏一人至,知虏在兀古儿扎河,晚遂度饮马河下营。

  初九日,上以轻骑逐虏,人各赍粮二十日。

其余军士,令清远侯帅领驻札河上。

扈从文臣,止令尚书方宾及光大、勉仁数人随行。

命幼孜留营中。

初十日早,雨。

驾将发,余同光大诣帐殿见上,请随驾同往。

上曰:“尔不能战阵,往亦无益。

前途艰难,朕一时顾盼有不及,或为尔累,尔留此岂不安?”幼孜叩头,不胜感激。

食后送光大、勉仁出营门,马上相别,殊觉怆然。

是日,哨马营获胡寇数人及羊马辎重送至大营,清远侯复遣人护送驰诣上所,盖欲以为向导也。

  十五日,早食后出城东,回至清远侯帐下。坐移时,得上追逐胡虏动静。十六日,食后同张侍郎、袁中书出城外登一小山。四望天宇空阔,情怀甚适。

  十九日,食后闻捷音将至,甚喜。清远侯来邀作午饭,仍食鲜鱼。

  二十一日,早饭出城外候驾,光大、勉仁先至营中相见,且喜且戚。时驾从城外过,去城二十里安营。至营中见上,与语良久,命写《平胡诏》。

  二十二日,分军由饮马河先回,上以骑兵追逐余虏,东行,步行者俱不得从。是日,发《平胡诏》及书敕谕数道,甚忙,迫午后起营。

  二十三日午,大雨,午后雨止,发威远戍。晚至广安镇。

  二十四日,发广安镇,由此循饮马河南东北行。午次蟠龙山,大雨,平地水流,暮雨止。

  二十五日,发蟠龙山。

雨意未止。

晚次临清镇。

二十六日,午后离饮马河,取便道入山中。

晚次定边镇。

是程无水,载水为早炊。

二十七日,发定边镇。

午至河,午食后渡河,河水稍深,据鞍不能渡。

幼孜三人俱脱衣,乘散马以渡,水没马及腰以上。

暮至双清源,夜禁火不举。

  二十八日,发双清源。

午至河,水益深,多用柳枝缚筏以渡。

晚次平山甸。

上立帐殿前,召幼孜三人问津河之由。

上叹曰:“朕渡河时已命筏上渡,汝何不由彼?”光大曰:“臣辈不知,及至彼,又无与臣言者,故不由彼渡。

”上笑曰:“今日方为艰难,汝得无惧乎?”因渡水,得一木板,上有虏字,就以进,上命译史读之,乃祈雨之言也。

虏语谓之札达,华言云诅风雨,盖虏中有此术也。

  二十九日。

次盘流戍。

六月初一日,次凝翠冈。

初二日,发凝翠冈,午经阔滦海子。

上令幼孜数人往观。

去营可五六里,有山如长堤以限水。

海子甚阔,望之者无畔岸。

遥望水高如山,但见白浪隐隐,自高而下,天下之物,莫平于水。

尝经江湖间,望水无不平者;独此水远见如山之高,近处若极下,此理极不可晓。

观毕复命,上曰:“此水周围千余里,斡难、胪朐凡七河注其中,故大也。

”遂赐名曰“玄冥池”。

晚次玉带河。

初三日次雄武镇。

上召予同勉仁往,光大看马,及退,漏下已三鼓矣。

初四日,发雄武镇。

晚次清胡原。

  初五日,次澄清河。

初六日发澄清河,数里渡河,穿入柳林中,柳蒙密不可行,下皆污泥,行五六十里下营。

大雨如注,至晚不止。

又复起营,夜次青杨戍。

  初七日,发青杨戍。

凡四渡河,河水甚急。

午次克忒克剌,华言“半个山”。

山甚峻拔,远望如坡,故名。

入此,河稍峡,山攒簇,多松林,上曰:“此松林甚似江南。

”至前山水益清秀可爱,孰谓虏地有此奇观也。

晚次苍松峡。

隔岸坡陀间,树林蓊郁,宛如村落,水边榆柳繁茂,荒草深数尺,而草稍俱为物所食。

是日获虏二人,因问之,知虏骑曾经此过一宿,草为马所食所。

  初八日,发苍松峡,渡泥河数次,河狭水浅,两岸泥深,人马多陷。

晚渡黑松林。

苍翠可爱,遂下马少憩。

复行十数里,下营饲马,日没复启行。

夜入山谷中,乘月倍道兼行,上坡下涧,不胜崎岖。

月落,路难行,旌旗甲戈咫只不能辨。

幼孜三人从宝纛,须臾莫知其处。

但前骑皆不行,始下马立半山间。

逾时复上马,下至平川。

路多沉淖且陷,益难行,而乡道亦惑,遂止,次飞云壑。

  初九日,发飞云壑。

行二十余里,凡渡数山。

至一水泉处,前哨马已见虏列阵以待。

上饬诸将严阵,先率数十骑登山以望地势。

幼孜三人下马被甲,复上马随阵后。

渡一大山,见虏出没山谷中。

少顷,遣入来伪降。

先是,上度虏必伪乞降,预书招降敕以待。

至是虏果来,上在阵前召取敕,幼孜遂驰马至前以敕进,上曰:“虏诈来请降,朕亦给之。

”乃以敕付来者去。

又行数十里,驻兵于山谷中。

忽见阵动,亟上马前行。

俄闻炮声,左哨已与虏敌,虏选锋以当我中军,上麾宿卫即摧败之。

虏势披靡,追奔数十余里,予三人同方尚书随宝纛前进。

上已驻兵于静虏镇。

遣传令都指挥王贵来收兵。

贵见予数人惊曰:“何故在此?主上已久下营,可亟回。

”予数人遂回。

往返已百余里。

  初十日早,发静虏镇,命诸将皆由东行。人渴甚,以衣于草间且行且拽渍露水,扭出饮之。行数十里始得水。晚次驻跸峰。

  十一日,上先将精骑穷追虏溃散者,令予三人及文职扈从者皆随都督金玉、冀忠用领马步后进。

午始行入山谷中,渐见虏弃辎重。

晚次长秀川,而辎重弥望。

十二日,发长秀川,随川东南行,虏弃牛羊狗马满山谷。

暮次回曲津。

  十三日,次广漠戍,归大营。上逐虏于山谷间,复大败之,久方回营。幼孜三人见于帐殿,上语破贼之故,复加慰劳,幼孜三人叩头谢。

  十四日,发广漠戍。

行数里渡河,河滨泥深,陷及马腹,余虏尚出没,来窥我后。

上按兵河曲,佯以数人载辎重于后以诱之。

虏见竞奔而前,铳响伏发,虏苍黄渡河,我骑乘之,生擒数人,余皆死。

虏由是遂绝。

晚次蔚蓝山。

  十五日,次宁武镇。十六日,次紫云谷。

  十七日,次玉润山。十八日,次紫微冈。十九日,次青阳岭。二十日,次青华原。二十一日次淳化镇。

  二十二日早,发淳化镇,渡河,深及马鞍。

既渡以为无水矣,而入一泽中,长六七里,草深,泥水相交。

复渡两河,泥陷及马腹,马行泥潦中,几陷。

晚次秀水溪。

  二十三日,发秀水溪,行十余里,入淙流峡,甚险,一水流其中,路倾侧临水,萦回曲折如羊肠,日凡七八渡,登高下低,马力疲倦,逾数冈至营。

晚次峡中。

  二十四日,次锦云峰。

二十五日,次永宁戍。

二十六日,次长乐镇。

二十七日,发长乐镇,草间多蚊,大者如蜻蜓,拂面■〈口替〉,拂之不去。

晚次通川甸,即应昌东二海子间。

上登山遥望,指海边石山曰:“此即三石山也。

”营之西南曼陀罗山下,有寺基,元公主造寺出家于此,国初废。

  二十八日,次金沙苑。

  二十九日,发金沙苑,是程多水,途边多榆柳,沙陀高低,树青沙白,甚可观。

上曰:“此景犹小李金碧山水也。

”行数十里,有大海子,水稍深,先令军士伐木为桥以渡,晚次玻璃谷。

三十日,次威信戍。

七月初一日,次武平镇。

初二日次开平,营于幹耳朵,华言“宫殿”也。

元时宫殿故址犹存,荒台断础,零落荒烟野草间,可为一慨。

  初四日,次环州。

上召赐瓜果。

初五日,次李陵台,今名威虏驿。

连渡数河,水深及马鞍。

晚次宁安驿。

初七日,发宁安驿,经元西凉亭故址。

四面石墙未废,殿基树木已成抱,殿前柏两行仍在,但萧条寂寞。

观久,怅然而出。

晚次盘谷镇。

  初八日,发盘谷镇,入山峡中。

路其险,两山相夹,如行夹城中。

上曰:“此山险厄若是,虽有虏骑千群,岂能至此?纵至此,断其归路,鲜有能出者。

”晚次独石。

初九日,次龙门。

龙门两山对峙,石崖千仞,水流其中,路由水中行,山水泛时,此处最险。

上指此山曰:“断此路,孰能度者?”崖石悬处甚平,光大曰:“此处好镌磨崖碑。

”上曰:“朕意如此,汝言正相合也。

  初十日,次燕然关。十一日,次长安岭。至此方出险。十二日,次镇安驿。

  十三日,次怀来。十四日,次永安甸。召赐瓜果。

  十五日,度居庸关。上令幼孜三人记关内桥。自八达岭出关口,凡二十三桥。晚次龙虎台。十六日,次清河。十七日,驾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