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变事略 (明)采九德 撰
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夏四月二日,一海船长八九丈余,泊盐邑演武场北新塘觜,约贼六十余,皆髡头鸟音,有枪刀弓矢而无火器。
时备倭把总指挥王应麟率本卫骁兵数百而出,贼见我兵不敢动。
王遣陆路指挥王彦忠率兵百余,至船询所以来,而译言莫通。
惟以小木柜置书,其中曰:“吾日本人也,来自吾地,以失舵,愿假粮食,修吾舵,即返。
幸无吾逼,逼则我尔死生未判也。
”时承平久,邑人相携往观,嘻然莫为虞。
日甫西,彦忠率众逼船,倭尽起立,以燕尾利镞射数军,皆立死。
诸观者始知惧,奔入城,遂塞门为拒守计矣。
会雨,夜昏黑,防少懈。
漏四鼓,贼留半在船,其半登陆路而遁。
次日侵晨,军人胡士澄持火药数斗,奋身上船焚之,火发,贼突起,胡遂被杀。
酋长有八大王者,从火中奋跃,眉毛尽焦,独举二刀拂火飞斫我军,跳掷数四而倒。
焚死者十余贼,生擒被伤者六贼。
缚置北城闉内。
刀疮伤处,见其痕多无血,人咸异之。
其遁贼沿塘而北,经白苎桥,就民家索食,由腹里抵新行镇,所过杀伤十数人。
初四日,官兵追及之,至矮婆桥力战。
是日大雨泥泞,勇士茅堂手枭当先一倭,诸军咸尽力血战良久。
贼以半出战,以半伏草麦林莽中,战酣伏发,而茅堂、舒惠、敖震素称勇敢者,皆战殁。
我军死者十八人,贼皆割取其首,排列桥上,此海上兵与倭交锋之始也。
初贼执一民欲导出海口,怪引入腹内,杀之;复执民以发贯耳鼻,曳而行,自竹林庙经平湖县地,典史乔父子率兵壮邀击。
乔遇害,兵士死者十七人云。
贼至乍浦,匿天妃宫,把总王应麟率兵围之。
贼以神前长幡编帆,绞縤既备,向军前绐曰:“我等不敢与将军战,乞退舍,俟海潮至,各愿自投海死,是为两全,勿作刀下鬼。
”我师轻言之而退。
贼帆縤衡出,掠哨船脱去。
五月二日,青村有贼四十二人,即前贼同伙。
缘失风上青村海岸,不知前贼船已焚于吾盐。
沿海觅船不得,由金家湾潜逾梁庄,至白马庙,匿黄姓民家,登屋哨望,坏壁开扉,以防不虞。
指挥满朝率乍浦军数十人追及,遂围之。
贼从屋上麾白旗招贼党出斗,朝开弓射毙之,贼窘甚,用门屏蔽出入处。
朝逼之,不虞白马庙中更有贼突出,朝腹背受敌,奋勇砍杀,以兵寡难支,死焉。
时有千户王继隆,百户朱堂、康绶俱被杀,官军死者二十人。
贼有善卜筮者,每日侵晨卜筮,为谋画胜算,有诗题庙壁云:“海雾晓开合,海风春复寒;衰颜欢薄酒,老眼傲惊湍;丛市人家近,平沙客路宽;明朝晴更好,飞翠泼征鞍。
”郑端简公论倭奴之变,多由中国不逞之徒如衣冠失职书生,不得志者,投其中,为之奸细,为之向异,观此四十贼,亦有能题咏者,则倡乱者岂真倭党哉?厥后徐海、王直、毛烈等并皆华人,可信矣。
贼屯白马庙,连四日不出,南北阻绝,无一行者。
协总指挥马呈图,檄指挥采炼,率澉浦骁兵三百,合卫所军千余,屯教场,三昼夜不进。
盖欲俟彼至而擒之,谓以逸待劳计也。
时指挥王彦忠帅陆军三百,指挥徐行健帅湖兵四百,俱屯教场。
承平日久,军心怠忽,若霸上棘门然。
初六日侵晨,我军星散,至柴家埭炊饷。
贼分五、六伙而来,服色装束,与我为一,众以为逃窜民也。
且海雾溟濛,天色似明未明,不可细辨。
一伙自海雾边来者击吾首,一伙自里塘来者击吾尾。
从中要击者二三伙。
众皆溃乱奔逃,马总被一枪穿胸背死。
采乘骑击贼,伤二,贼恚甚,斫其首,腮喉处受数刃而毙。
千百户姜节、吕凤、姚岑、王相等咸被杀。
一鼓手擂鼓促战,贼一枪连鼓钉之地。
我军殁者四十余人,城上人下看教场,惟见黯黯杀气,天若为惨者。
是战也,非贼智勇,亦我军失策耳。
贼穴白马庙,才十余里耳。
我军宿教场三昼夜,观望不前,锐气消阻。
官自宿柴家埭民家,官兵散处,统纪绝无。
盖其时备倭把总考选,指挥任之,与指挥俱为同僚。
非若今日受敕参戎,有相临之分。
以古把总不能束指挥,指挥不肯下把总谁为先锋,谁为后殿,谁为左右前后奇正之兵,谁为旗牌监督者在其阵至于三里而探,五里而侦者,绝无一军詷报。
贼既至前,犹疑为逃窜之民。
迨其四面杀人,自相遗败,又何尤耶?
是贼既胜,意气扬扬。
有称二大王者,年二十余,每战辄挥扇用幻术惑众,独衣红袍,骑而行,至龙王祠,祠即东关要处。
邑典史李茂率勇士四百守东关,贼发数矢不动。
李亦塞旗呐喊,放炮示出战状,贼不敢逼城。
遵海南行,抵马家堰,就袁姓民家食,执民导行,自腹里走经■〈石赖〉门,历园花塘,入海宁县界。
守御所军出击,被杀者数百余,窟赭山,数日至钱塘鳖子门。
把总指挥阵善道奉军门调遣提兵来御,遇害。
陈乃参戎万鹿园婿也,方出师日,家人具馔请食,陈大言曰:“吾灭此而后朝食”,一遇贼而陷于伏矣。
万将军素好施舍,有少陵僧者,自幼行脚江湖谙武艺,手执铁棍,以故大钱贯铁条于中,长约八九尺,重约三四十斤。
尝德万公施,欲为其婿报仇,曰:“吾辈不愿受中丞约束,愿为公灭此贼。
”随集党八十余迎击贼,贼战,每摇白扇,僧识为蝴蝶阵。
乃令军中各簪一榴花。
僧手撑一伞以行,但作采花状。
贼二大王者,望见僧,即若缚手然。
盖以术破之也。
僧以铁棍击杀之,并杀勇战者十余贼。
僧欲尽灭此贼,俾无孑遣。
我兵从征者争夺首级,至有自相杀伤者。
僧怒,阖其伞,贼遂能应敌,且四遁矣。
明日,掳钱塘江,入海去。
是月二十日,督府王公忬檄参戎汤公克宽来守盐。
汤号武河,邳州卫指挥,有志勇,提邳兵三百人,皆雄伟长大惯战者,且熟知倭情。
盐人自是皆倚汤将军矣。
时邳兵口粮,每日人各八分,重汤帅也。
守道潘公恩,巡道姜公延颐,咸在盐守御。
城中兵卫,骁兵选锋六百,县盐共四百;处州刘大仲所统坑兵五百,召募湖州水兵共四百。
各口粮一日五分,每十日一给,而酒肉犒赏,守巡府县络绎与之,是以兵士愿出死力战守焉。
二十三日,乍浦倭船七只,贼数百,围薄南城口,索粮食。守御指挥姚洪度汤帅必援,城上佯许刻日以待。因先剽掠附近村落。
二十五日,汤帅果至,贼即遁去。
有远掠回者数十,取民居门,屏窟高公山,负固独留。
汤率所部邳兵三百,合盐兵约千余,公亲冒矢石登山督战,杀贼四十余,以馘贯长矛凯旋,入盐东门,人皆顶香盆迎汤,而潘、姜二公设宴邑公署中,为奏凯贺,酒未三行,而倭众三十七艘至龙王塘矣。
倭船三十七只泊龙王塘,如蔽天之山,其帆亦如浮空之云。
军民大骇惧,汤慰曰。
“尔众毋恐,此吾责也,吾为尔守;第遵吾约:毋梗毋惰。
”而守巡二公微服步行城上,惟汤公相视城垣外石砌有凸凹可登处,携二公指示曰:“使石工凿平之。
某民家附外城者可虞,当拆卸者,卸之。
”计城垛共二千有奇,每垛军一民二,及乡绅举监生员之家丁一;每五垛督一邳兵,每十垛监一甲长;每窝铺城楼屯以兵民二三十人及千百户一二员,每城门一指挥、一千户,一县僚属守之,四门皆然。
某门有警坐某官,某铺有警坐某官,某垛有警坐某甲长、某军民,甚得邳军监督之力。
守城兵民册籍,诸衙门各一册,或差官或亲自点闸。
乡士夫俱城上侍汤公守巡之侧,而听命焉。
贼众数千,白昼攻城,矢入城中如雨。
弓长七八尺,矢长四五尺,镞之铁者如飞尾,镞之竹者如长枪;城外隔河而射,中城内屋,钉瓦入椽,而没镞矢。
自垛隙中人者,伤死十余人。
汤公开弓射杀,杀数贼,邳兵亦射数贼,俱无虚矢。
鸟铳击数贼,皆立倒。
贼虽众,咸丧胆矣。
是日自午攻城,至申益急。
时值晦夜,汤命城上举火如昼,梆锣铃铎,声震天。
有顷,则铳炮络绎而发。
凡一门举号,则合城呐喊,可闻数十里许。
又时时以■〈纟索〉悬木运行垛外,虑贼登堞而上者。
是夕,犹有贼蚁附北城二三处,俱及垛,将人推堕城下而死。
是时以三十七艘数千余倭攻围盐邑数重,若釜鱼阱兔矣,不有汤公之拒守,潘、姜二公之协谋,亿万生灵,又安赖以存也?
时盐与平湖俱中倭患。
铨部乃选癸丑榜中有才名者为二邑令。
壶阳郑侯讳茂,令盐邑;而平湖则汉楼刘侯讳存德,同日而任,二邑始有所恃。
郑侯守城,恩威兼济。
籍其贫与富之家为差别。
凡城守民贫者,日给米二升,夜给烛五枝,夜半给饼五枚,间又给衣絮银,雨则给蓑笠。
富者不给米絮,等比给烛与蓑笠。
又二人给一梆,十人给一锣,梆锣之声,日夜不息。
亲在城上抚摩劳来,间有惰而寝者,即鞭挞之,不贷告人曰:“余每夜巡逻,绕城走七匝,天始辨曙。
”壶阳守城之劳有如此。
汤公令军民取大石重一二百斤者,置垛上,谓贼来攻,多负门板以防矢石。
俟至城下,或有附垛上者,推石下之,可以拒贼,使不敢近。
城垛之上,又加筑高二尺许,有贼方半上北城垛,守者推石而下,贼遂堕地。
都看阃剑崖张公铁,以大石不便推发,乃去大石而叠以碎砖。
虑守者倦怠,而贼或登垛,则碎砖易倾。
一加手而砖与城贼俱可坠地矣。
二公各自为见云。
贼攻城连三夕,东北二门外贼造云梯,高三四丈者数十。
居民乘贼出掠,窃获献诸官,守巡命县每梯尝银三二两。
贼旋造旋失,以城有备,虽竭力攻之,无益也,遂开船扬帆竟往乍浦。
登城楼,蹑其巅,望之,知其往乍也,顾谓众曰:“乍难支矣。
”时把总王应麟居守。
会大雨,下令曰:“毋击梆柝,试静听之。
”有顷,贼遂弥漫四入,而城陷矣。
屠戮淫劫,不胜其惨。
伤哉此城!谁之咎耶?
直隶吴淞等处贼势猩獗,乃转汤公守金山,以松阳令西泉罗侯拱辰来盐代守。
罗广西人,以教职转令有膂力,熟弓马,能掷标枪于数十步外中贼。
督抚知其能,檄守海盐。
暇日邀师生辈,教射会饮谈兵,尝于座上射矢不虚发。
擢吾郡同知。
未几,擢浙佥宪。
五月十八日,贼数犯平湖,居人死者百余人。二十日,罗率兵征剿,斩首七级,贼夜遁,掳掠诸物,弃不暇载。
二十八日,海宁流贼七十余,剽掠村落。
六月初一日,罗率兵往剿。
先遣哨领项姓者觇虚实,项率所部数十众,抵石墽,遇贼而战,杀一贼,余皆奔匿尖山祠。
项独追入祠,极力推门入,欲擒之,后援不至,被杀。
贼复出击项兵,伤十数人。
次日,罗引兵来,贼已掳船下海而去。
张都阃铁筑海盐土城,用本县里长民夫及本卫十一屯所军,余派军三民七兴筑。
先浚沿城之河使深,取土筑附城之地,高一丈五尺,下视河底,其深倍之。
城外隍内,复增一藩篱,土城之下,下猫竹签铁菱角等物,贼不敢近城下。
盐人以是为张公不朽之绩。
今于农隙时,仍岁用军民力浚隍修理,无使坍塌,庶无复隍之虞。
守土者,所宜究心也。
七月六日,平湖流贼匿沈姓民家,时金山汤公会吾盐罗侯往剿,火其庐。勇士吴寿升屋逐出诸匿贼,斩获数十,余皆奔散,追剿连日,渐次擒获。
八月十四日,澉浦东关泊三倭船,贼二百人,自真君堂掠至李家圩。时民多逃窜,村里萧索,无所掠,即开洋去。
九月十二日,贼船十余只,泊乍浦,汤公率兵来会。吾盐参戎卢公镗援之杀贼,贼出奇兵击我松阳叶千户、嘉兴沈队长等四人被杀,兵民死者百余人。
筑城上敌楼,三面可望外贼,创之自壶阳也。
筑小东关。寻废。
筑南北敌楼。 #
十月,增高石城。
十一月造帅府于柴家埭,寻废。
十一月,筑平湖县城。
此上皆癸丑年事。
吾盐被寇者四,死者约三千七百有奇;平湖、乍浦各三被寇;澉浦、海宁各一被寇。
而乍浦城陷之日,有避神祠屋上者,潜窥贼黎明时,祷于神前,问:“许我住城数日否?”不许;问:“许我尽杀否?”卜,又不许。
遂传令止杀,仅掠一日而去。
贼前后来寇,每每遗三四贼,擒送官拷询,多江南人,或漳人,旧为掳去者,今本欲从彼入海,故逃生耳。
又云:“贼议寇吾盐,辄呼尖头村,盖望见吾邑塔顶,故有是号。
三十三年甲寅。春正月,倭寇松江沿海地方,南祥、新城二镇尤甚,所获辎重尤多。
二月,贼陷新城镇,直隶督府借兵于浙卢参戎丁总戎帅师往援。
我卫骁兵选锋六百,又四百次之,尝留守城。
时选锋六百从丁总戎征剿,丁讳仅,号东谷,处州卫指挥,有勇略,其子尧时,号少泉,能振励诸军,从征屡有功。
我军多胆勇士,器械精利,以红布缠头,尝捣巢获利,多愿从征。
中有柴惊者,归语邻人曰:“吾随丁帅擒贼,丁留我辈六十人守船,众以为耻,遂同趋帅告曰:‘吾辈愿杀贼,不愿守船受怯名。
’”丁壮其言而遣之。
六十人相拜誓戒而前,首冲贼锋,余众从之,遂大胜还。
初,汤公在盐时,有家兵黄猛者,膂力绝人。
先从公守浙东,与贼战于普陀山。
猛被围数重,身中数十枪,不死,突出重围。
贼亦知其名,谨避之。
后在盐有他遣,归而城门适闭,呼不得入,植长竿于城下,缘之而上,见者骇异。
抱病从征,犹杀六贼而死。
三月,倭船三只,夜泊东城外演武场,人罕知者。
时柴家埭置栅门,砍之而入,执渔人萧宪导至城下。
先时城塌,郑公澹泉家已捐金立使工匠修完矣。
贼以宪为绐己,斩于城下。
余父春泉公晨起上城,急取号头吹北城上,官民始知,遂争趋上城设守。
先是有司以木桩沮绝河道。
汤参戎曰:“未能阻贼于陆,而欲阻贼于水,徒使吾民避贼者,无生路耳。
”欲尽撤之。
自是贼掠乡村,凡舟出遇桩栅,用布代■〈纟索〉曳出,如拔草苇然,水栅亦竟无用。
时狱来寇,多效吾乡民装束,又类吾军装束,混而无别,遂致常胜。卢、丁二帅令军中各衔墨块,临阵涂面,以相别识,贼始骇惧。
我军始置竹牌,高五尺,阔二尺五寸,先锋用之,排列于前,各持腰刀,向敌捱牌而进,后队皆随牌奋击,贼为牌格,不得肆。我军每赖之取胜。
南沙贼住新城镇,卢帅围之。会夜大雨,贼乘之遁,虑为我兵所觉,悬羊蹄擂鼓栅楼以愚我云。
初八日,流贼二百余,经乍浦教场,适处州兵四百新调至,饥惫甚。
敌遂损其半。
次日,贼经吾盐,守巡收余兵入城以守。
贼逾盐,自■〈石赖〉头门执乡民导抵袁花镇剽掠,劫农船欲入太湖。
未几,闻官兵追逼,乃尽杀操州人,偾其载入死地也。
自是遇人即砍杀,死者无算。
卢丁追及之,恐贼伏田麦中,命人先芟之。
贼以掳民为先锋,使敌我兵而自脱去。
处兵有刘大仲一枝冲锋。
刘骁勇,连战皆胜,斩获过半,余党流入硖石镇,历长安、临平诸镇,至余杭去。
惟此贼深入内地,杀掠甚惨,数百里内,人皆窜亡,困苦极矣。
四月五日,有双桅大船一只,泊教场东。
时卢丁在南沙,贼止一船,盐人易之。
须臾登岸,自焚其舟,鱼贯而上。
至龙王塘,数之,五百六十六人。
吹螺整队,绕城外扬旗来攻,城上戒严。
遂焚小东关人民房百余家,转掠西门。
吾盐惟西市民稠货集,纵火焚劫,烟焰烛天。
是夜攻城,用长竿掠城石,以云梯攻北门,军民协力拒守,不得入。
翌日,贼居钟、孙二宦家。
钟为西皋太守,孙为白峰博。
孙出避,遇贼,欲加害,仆以身蔽主,哀言乞代,延颈迎刃,贼义之释主而去。
自被倭焚掠,吾盐为甚。
郑公壶阳使人促卢、丁二帅,一日而四、五徵之,且言二公本浙帅,守浙门户,何贪功外境,而不顾门庭之寇若此也。
二公日夜兼行至盐,不惶暇食,绕城外,即抵玙城,而日暮矣。
卢宿徽商舍,一漳兵窃银杯,卢令斩于桥以徇,士卒皆不悦。
军中有漳兵,遂怨卢,乃阴与贼通,令先设伏,临阵佯溃,且助贼击杀,兵至孟家堰,夹河而战,贼诱我军入伏内,四面攻杀,掌印指挥李元律,处州薛千户及千总刘大仲皆立战死之。
卢有马能渡江,一家丁控马,卢附马而渡,获免。
至澉浦而入,丁亦从之。
李有文武才,先入邑,庠屡试棘闱,及官祖职,即中王子武举第一人,竟死于难,不负所学矣。
大仲者,处人,最骁勇,统坑兵五百来吾盐,多建战功。
凡战,令部卒各带石块数十,俟兵接刃,令两旁密以石块击贼,而中间皆以短兵对敌。
贼知交兵,不虞乱石击面,率以此取胜。
凡客兵食吾土者,惟刘兵不愧,至是死之,莫不痛悼。
春秋血食宜矣。
议者谓孟家堰之役,非战之罪,由漳兵卖已。
缘倭党中多有漳人故也。
是役官兵战溺死者,共计一千四百七十五人。
巡道带川刘公焘,郡侯唐岩公悫,命有司备棺载至战场,验其伤,前者殓之,伤后及溺者,乡给争钱海石捐田为义冢,瘗之,邑令备牲醴为文祭焉。
此贼既胜,由海盐官塘直犯嘉兴,所过皆以火为号。
午间至钱给舍宅就食,杀农人三四,申后抵郡。
先是刘郡侯闻报,即令拆去附城民房,恐缓不及事,悉命火之。
贼至桥公桥,官民出御。
令兵民先登屋伏脊,聚瓦石于屋上,俟贼至街,左右掷之,兵半匿市肆间,门闼皆半掩把守,俟贼至,击刺之,多奇中。
俄而剽悍百余贼,舞刀直突南街,伏脊兵匍匐而下,急闭栅门,上下夹击,在上者掷石如雨,在下者如户隙中发矢石,贼奔栅楞,俟出,如羊触藩,不能脱。
两街兵出巷战,攒杀数十贼,余皆望风奔遁。
谷呼为“乌鸦竹节阵”。
谓瓦飞如乌鸦,栅绝如竹节也。
官兵鼓噪而追,直抵落纤铺。
贼有失群者,匿议冢棺中,越数日,搜获斩之。
是晚,由故道抵曹王庙宿焉。
明日复至海盐,过西门大栅桥,沿乌丘塘,历八字桥,宿陈家村。
明日出塘经马家堰,入姜家,杀伯侄五人。
一侄孩提宿床上,杀之,取血清酒饮之。
又明日,掠宋亭村,登秦驻山,杀牛飨士。
又明日,沿海塘经澉浦,历谈家岭,窟黄湾。
十一日,松江流贼数百,自唐行掠。
舟犯嘉善县,毁民居,劫库藏,进犯嘉兴。
燹发双溪桥,适狼兵至郡,郡侯令赉饷犒兵,狼兵即击贼。
一兵甫弱冠,独奋身冲锋,连杀七贼。
众兵乘胜追击,斩获数十,贼皆披靡充舟走。
自官塘奔抵石佛寺,杀乡官侍御金灿号丰村者,时年七十余,遂宿其家。
十二日,贼自松江来者二百十七人,经新行。
午后又有一百六十人来,咸宿东塘桥村。
明日由腹地走金山,入柘林窟焉。
越数日,黄湾贼千余,掠袁花镇,焚劫甚惨。
徙商木及民居门屏,筑垒石墩,掠二哨船,招集其党,为过洋计。
时掠未满意,又南抵海宁,攻城不能破,毁劫塔下徐家。
西自袁花,历黄岗麦墩,西北抵硖石。
硖石聚而出御,民稠市窄,不得入。
遂至小墅,抵九都,历紫云村、角里堰、谈家岭,抵澉浦。
所过数十里无人烟,海宁大姓多罹其害。
庙湾周氏有二庠生,执之,令负担,不胜,钉手足于树,杀之。
抵朱家栅,宿其家。
守港门贼,用布渍油裹长竿燃之,彻夜如昼。
随处掠劫人口,男则导行,战则令先驱。
妇人昼则缲茧,衣则聚而淫之。
是时各地有警,不相援救,弃其乡民,惟守城郭,如螺闭龟伏,不敢出。
老幼水载陆奔,惊恐万状,良可悲也!
十九日,中丞公始调兵分屯袁花等镇要路。
二十三日,贼掠糠筛桥而归,道出灵泉山。
时省城周都阃,及指挥徐行健,率兵两路追贼。
周自山南而下,徐自山北而合。
徐失期,周行至菩提寺前,阵如半月形。
贼望见,齐呼为牛角阵,以术魇之。
周坠马被杀,兵亡过半。
五月四日晡时,贼船二只犯秦驻山,掠入音乐墩,柢东洋桥。
时民各窜避,无所得,即开洋去。
卢参戎率海船以火器破其一艘,伤贼数人而死,余复登岸,计九十三人,赴石墩贼垒求托焉。
石墩贼不纳,流于崇德,转匿积当寺,复次王江,即遣狼兵出剿,购以七百金,获而歼之。
初六日,贼船一只,泊麦庄泾,掠附塘数家,移时去。
十一日,石墩贼攻澉浦城,取民家门蔽身以登城,几陷盐。
典史李茂率兵飞石击贼,杀数贼解去。
李放佛狼机,误伤几堕,幸城陴口隘,得免。
贼回垒不得志,杀男妇千余以泄怒,见者悲痛。
十三日,八浆船二只,渡贼三十六人,为哨船,追逼于蓝田铺,上岸抵朱家桥,就计家桥炊食,宿塘内陈姓家。
明日由官塘,将犯嘉兴,抵石塘湾。
郡遣守兵出御,适吾盐丁总戎率骁兵千人追之,郡兵望见,疑为贼党,郡兵返,贼伏麻田截郡兵计余杀之,贼夜遁焦山门绵花店中,有宗姓大家,率数商出御,一商先忍三贼,后援不至,死之。
明日,郡侯悬数百金,购狼兵追至松江泖桥,不及而还。
本日,又有金山流贼十七人,劫农船载出平湖、严州,朱百户率兵追次九里亭,为贼矢伤。
进至新丰镇,朱战没。
郡遣狼兵剿灭之。
十五日,石墩贼复为攻澉浦状,明日亦如之,越二日之夜,携所掠辎重四船开洋。
行次白塔山,兵船百余追击。
时海方吐月,然水气溟濛,方苦贼船之难辨也,俄而见一船用门屏捍身,并力举棹,旁翼二船,因而知其为贼。
遂以发贡破其船,杀溺凡三百四十级。
明日,海滨获浮板托命者,又三十一人,及白塔山下伤病不能浮海者,悉就剿焉。
总计四百有奇。
独一船窜去,追不逮而止。
此党贼留居吾士,凡四旬有三日,杀害数千人,荡民产数万家,至此始荡灭云。
愚按石墩一伙流贼最甚,天祸此虏,使得船兵剿获献功,亦彼苍好还之报。
因是而知我兵船擒海贼本易为力,况有火药诸器长技可施。
昔本兵虞坡杨公博上疏云:“防倭之法,防海岛者为上;防港门者为次;守城郭者为下。
”盖倭奴长技利于陆,我兵长技利于水也。
历稽往岁用师,凡克捷者,俱在海战,利害较然明矣。
昔人论防倭之功,有言击来贼仅见什之一二;击去贼者,又可以获辎重之利,而因得以文其故纵之愆。
识者谓宜以击来贼之赏,优于追去贼之赏;纵来贼之罚,严于纵去贼之罚。
斯言良得之。
二十一日,有三十六贼自松江来,匿大六汇民家。先是张参戎乐把总前后与战皆败。
二十四日,丁总戎统兵来援,贼已遁去。追至广陈不及而返。
二十七日,复报三十六贼匿小营盘巡检司,司有石城,贼先积石城上,丁总戎命作木梯可并登十人者,凡五具。
次日攻城,飞石如雨;又命射火药筒,百矢齐发,贼不能支,城遂下,围之数重,刀戟森列如猬,贼入巡司后堂,自分必死。
先日斩战伤者十余人,首用门窗火煨之。
张参戎部下四漳兵入与打话,遂私与贼约,佯为溃走,纵之出,时获一贼,道其详,丁缚四漳兵,送当道验,果得贼贿,斩之。
贼中故多漳人,用漳兵剿之,焉得不偾事乎?
六月十四日,太仓刘家河寇至,约千余,由官塘经昆山抵仪亭,有谭姓家贮米万石余,贼谕居民每石价四钱,民往罗,如约,由是旬日米卖尽。
遂犯苏门,焚掠竟日。
载锱重百余舟,经吴江城外,湖口兵船围之。
邑令出城督战,兵士鼓勇无不一当百,贼乞生路,一先锋船杀十七贼,献首于令,令有畏色,入城阖门,兵遂无战心。
贼用计弃三四空笥及数衣包于水,兵争夺笥与衣包,贼弃船登岸,兵入船抢物,贼因逸走,而南抵平望镇矣。
翊日,汤、卢、夏、丁、刘五帅会剿于王江泾巡检司前,胜之。
继而丁总戎麾兵渡河就食,贼又乘虚掩击,失数船,复战于杉青闸百步桥,我师败绩。
夏总戎遇害,杀溺官兵数百人,贼乘胜登北丽桥,城上射死一贼,退就石条街,毁劫一夜,焰烬亘数百里焉。
九月二十一日,贼船一艘四十三人,泊石墩就民家炊食。
次日,经破塘关,历马鞍山而东。
令三贼登高哨望,见草汤官兵来,乃北避,出三郎庙,渡东洋桥,适与官兵接,时张参戎、丁总戎父子三路出兵,丁驻大步山,其子率兵合击。
贼一先锋衣红绡金短袄,舞双刀突前,众围之,斩其首,犹能匍匐数百步,我兵复斫断其手足。
随斩八贼,余皆蹈水,断其桥,据沈姓民家,詈我军。
官军间从他道渡河奋击,又杀七贼,追抵马家,又杀三贼,时昏黑,余贼沿海北遁。
丁又杀九贼焉。
时罗公帐下有晋秀才者,帅勇健四十余,驰马北追,为贼袭杀。
时嘉兴屡被警,督抚议筑外城,费不动官银,数日募郡人得数万金,已而中止。
十月初八日,石墩泊一大船,贼百余,诡言兵船打水,使居人不疑,暮则四掠矣。
至十一日开洋,遇兵船,复登岸。
十四日,丁总戎仅与徐挥使行健率兵往剿,丁斩八贼,徐杀五贼。
明日,兵船生擒二贼,余党复开洋,追抵菜子山,火器破其船,斩获约八十余,生擒十三贼。
赴官司讯问,言如鸟语,莫能辨也。
二十五日,沙上贼数千来寇,总六十八号,每号约六、七十人,执白旗,吹螺整队而来,分八九路。
是日一犯我十六都,一犯新行镇,一犯嘉兴诸乡村。
其在新行者,蔓延十数里,毁掠三日,执民载锱重。
二十七日还沙口,守巢者出迎相庆,以为出掠无事,且得利云。
十六都贼历平湖抵嘉善,入嘉兴,载锱重百余船,北抵王江泾,出南浔,掠皂林、乌镇、双林等市。
初,有司伐树木阻塞河道,以为擒贼计,而舟楫难造,避贼之民,反以为碍。其沿海穷民,又夤夜冒倭状劫掠,海寇未除,士贼继作矣。
时平湖筑城,至是毕工。
嘉善崇德桐乡咸筑城。
至是时,客兵数千守吾盐,每日给饷五分。
其乍浦、平湖守兵费亦如之。
师旅征发,额外增税,每田一亩出兵饷至一分三厘,沿海之民,膏血为之罄尽。
三十四年乙卯,春正月朔,贼数千乘岁除地方无备,出沙口,焚掠而行。
海中澈夜火光,城上人无不见。
初二日,至吾盐,一贼从马路口逾河跨土城而坐,手旗招党,贼攻城,城上兵掷一砖,中其首而仆,遁去。
复手旗麾众退,整队伍而行。
有乘骑者,有乘舆者,皆衣红衣,其酋长也。
自辰至午,行始绝。
贼中有旧掠袁花镇祝妇者,叶麻掳获之,从贼过南关,见我关上有兵,妇按辔行,与贼语,贼若受其约束者,遂抵破塘关。
是夜诸贼分宿茶院角里堰,约七八里间,民家岁时酒肴,贼纵饮食之,无一兵败出城外探剿者。
自癸丑年来,以数十贼行海濒千里之地,杀官兵无算,今贼盖几万矣。
孰敢有撄其锋者?宜乎敛迹固守,以为得策也。
初三日,有避寇村妇数百,襁负幼小,齐渡西浦桥,值天雨桥滑,皆弃儿匍匐以渡。
河畔积孩尸甚多,悲号震野。
贼掠出袁花镇,载锱重由黄道湖抵硖石。
有先锋六骑,按剑把截硖石口镇,值年节,男皆酣饮,妇皆妆饰,不虞寇至,燹忽四发,烟尘蔽天,经三宿烬犹未熄,死水火者无算。
遂西犯崇德,崇德因初筑城未就,初九日攻陷之。
执一儒学官、一县尉,咸杀之。
县尹惶惧,急逾城出,折臂伤足,而扶避村落民家。
贼所宝在丝绵,入叶序班家,见丝绵库广,踊跳而喜。
获乡官太守姚汝舟,劫其家众,用千金赎还。
姚既脱虎口,愤怨官兵逗遛不进,赴军门控诉,始督兵进剿。
二十三日,先锋丁总戎驻兵方炊,会大风起,贼冒吾民服色至军前绐曰:“寇至矣。
”兵方卸甲,置器待食,即错愕而视。
贼伏起掩击,我师大溃,覆千余人,由是贼势益振。
掠入双林,出南浔。
湖兵熟于水战,邀击颇胜,贼弃辎重二十余舟,复抵杉青。
次日,嘉兴兵与贼战,止获四贼,而丧师三千,没官十二员,贼得胜,复还柘林。
二月初八日,有调来客兵一枝,吹牛角声为号,沿海北来,抵吾盐,呼于北城门外,守者疑而不纳。
有顷,统兵官至,递牌入,始知为山东兵。
官既入城,兵散处城外,掠奸索食,不灭于贼。
民恨无诉,后遣战于嘉兴,蠢懦无比,临阵逋逃,徒麋兵费,为吾郡蠹。
二十日,柘林贼犯平湖,置长梯攻城,城上卸大石击杀数贼,因散去。
三月十二日,广西田村瓦氏兵暨白都闸汤、卢二总戎,罗、任二兵宪,丁、乐二总戎诸兵入城,以吾盐为吉方往镇一带沿海要地,兵号二十四万,屯金山,捣贼巢。
贼闻之惧,退保柘林,坚壁不敢出。
瓦氏土司岑彭妾也,以妇人将兵,颇有纪律,秋毫无犯。
四月初八日,诸帅扬兵出哨,遇贼,击杀九贼而覆兵三百。
明日,瓦氏侄恃勇独哨,贼复掩击,瓦侄杀六贼而入马俱毙。
瓦氏来海上,锐欲建功,数请出战,诸将集议军门,辄以固守为上策,多观望不进。
至是其侄战死之。
瓦氏遂郁郁不得志,而思归焉。
是时我军大会剿,哨兵两战不利,贼复鼓气攻侵;我军连饷薪鱼鲞至张堰,掠去二十六舟,获粮二千余石。
军门复移文各县,备干粮及役夫,往金山刈麦,以便擒贼。
十七日,发刈麦夫二百名,及黏米二十石,丐二百斤,送金山。
二十一日,贼分一枝,约二三千,南来金山。白都司率兵迎击,白被围数重,瓦氏奋身独援,纵马冲击,破重围,白乃得脱。
二十三日,贼自金山战后,历乍浦,次吾盐,至■〈石赖〉头门。
闻澉浦火炮连声不绝,复转由吾盐城西官塘,抵玙城。
夜散处,南次于郑坟,北次于邬家村。
明日炊后,唱名起行,一贼愤病自刎油坊中。
又明日,吾盐发兵北追,郡城遣兵南御,前后夹击,斩获数百级。
二十八日,贼余党奔苏门,次宝带桥西北小堰。
有司闻报,先期决去堰埂,至是两旁水涌,不能渡。
复自故道转窟王江泾。
次日,卢、汤、任诸兵会剿,军门命丁总戎冲锋。
令牌至,丁父子率兵启行,遇贼,一家兵奋勇执牌而前,兵众从之,冒刃力战。
前兵方锐,后阵乘之,须臾贼戈甲弃地,四溃而逃,多伏地受刃,或跽而乞哀者,斩获二千余级,献捷军门。
没兵亦几千余人,是为王江泾大捷云,乃总督胡梅林公筹略功也。
五月初三日,残寇约二百余,奔还柘林,由腹里经乌木桥。
有伤不能行者,用民家桌,两人舁之逸,十四贼匿彭道亭。
初四日,报县遣兵剿之,一贼出哨亭外,我兵攒枪刺之,贼斫一刀,十数枪齐折,兵皆徒手而奔一处。
兵勇敢能战,突往抱持一贼,其党奋援伤死,至晚,贼就擒。
初五日,报金山瓦氏兵剿残贼一百五十有奇,则知归巢者无几矣。
初十日,柘林贼空垒而出,南围金山城大索。
瓦氏缘前战解白都司围,知其骁勇,故欲劫其众也。
十一日,镇江贼五、六千,北沙贼五千,合犯苏门,毁掠数日,用饼船渡太湖,据洞庭山。
军门移文各地戒严。
十八日,连报北来贼万余,蔓延在道。
二十二日,次八团圩,经吾盐,南抵■〈石赖〉头门,西犯袁花镇,徙商木结寨,示久屯状。
二十三日,又一党约千余,在八团圩。
二十四日经吾盐,次音乐墩,夜雨,散处三四里间,杀伤十数人。
二十五日,我水兵船次三官堂桥,火炮声不绝。
贼闻之,遂吹号启行,西入袁花镇党。
二十六日暮,抵长安镇,镇为四方通衢,其市民未四鼓,即启门张灯,以待上下河所到客船。
贼与漳人及所掳民,佯就店家买饭,饭毕,遂分入客店击杀,镇民骚动出避,伤者死者塞途,乐土一旦丘墟矣。
二十八日寇省城;犯湖州市,大肆毁掠。
东自江口至西兴坝,西自楼下至北新关,一望赭然,杀人无算,城边流血数十里,河内积满千船。
斯时也,虽有镇兵在省,仓皇无措,惟观望而已。
六月初六日会大风,晚益急,火益炽,烟焰入城,守者不能立,城几陷。
贼掠官船,冒为夫皂等,诳言军门往嘉兴,击鼓开船,一路调守港水兵船来迎。
至落瓜桥,先有伏贼在村,船中贼数十登岸,举旗伏发,截杀水兵二百余人。
贼乘胜掠练市及水路所由诸镇。
乃出平望,将掠苏州,见吴江截树横水,闻江兵素谙水战,弃锱重数十船,而复南至。
十七日,经嘉兴。
先是军门会议,痛恨兹贼猖獗,敢犯省城,务在必擒。
命有司坝绝各处河路,止留一水道为必由路,相地利以为战场,铺门屏以习水战。
至是北丽桥亦铺木排竹筏,兵扎水际,报寇至。
总督张公经怒曰:“如此防守,却无了日!”出挂甲督战。
侍御胡公宗宪亲自驱兵,水陆并进,斩获数十。
前兵忽覆,后兵皆溺,胡公亦在溺中,仅露其发;有勇士沈坤钱灿急援,出掉小舟济去。
坤郡人灿硖人。
灿犯法系狱,有举其能,军门释罪,编于行伍。
郡侯刘公出视战所;命解尸牌,合六箩担,赴府查核。
十八日,贼舟入魏塘,十九日历嘉善,盘据张泾汇。
廿四日,朝命以讨罪无功,逮张总督经,李都宪天宠,汤参戎克宽去。
是时,阮公鹗督学两浙,令诸生习武,既而贼犯省城,辄诣军门指画兵机,亲自监门以防奸细。未几,擢浙福巡抚,侍御胡公宗宪擢浙直福建总督。
初台州有徐千斤者,负勇力,扰民间。
前督学公收之学宫,与之衣巾,使肆丛,粗知文,且食公饩,俾其知所自重。
后督学者秉公衡文,停其廪,徐入市,遇继廪者,以指拍其肩,戏曰:“汝夺吾禀耶?”其人为颦蹙状,归,解衣视,血凝如瘢疮,逾月不散。
是秋,复送考,同事诸生假坐梁坊,坊人嗔之。
徐怒,挟二碾石于街旁,人是以称徐千斤云。
争求识面。
又尝偕友买舟渡江,与其值颇廉,舟人强索,促侣登岸。
徐独横卧舟中,以肩足着力,舟刺刺有声,人恐,乞哀而止。
其有力大率如此。
文不足称也。
阮公以用武之时,特加眄睐,后荐用于边,不知所终。
七月初三日,瓦兵回田州。
是月,钱塘江有一船,渡贼六十余。
贼遇乡官侍御钱鲸送家众,抵家,杀侍御并家众。
复登岸,由腹地历徽州,直抵南京。
各路官兵迎击不克,阵亡武职凡三十余员,兵以万计。
转至无锡望亭官河,见粮船,趋之,复毁数只,乃奔虎丘,而杀据焉。
适赵通政文华奉命祭海神,过苏州,命兵剿之,围贼于祠中,一贼独坐,须臾起如厕,乃一枪中之而毙,其党皆骇乱,兵众奋击,尽歼之。
九月初四日,金山海口双桅一艘,贼数百;初五日,五桅八艘,贼数千,先后登犯屯拓林。
军门调主客兵号二十万,进金山讨之。
十三日,白都司及姚指挥洪等,率兵进薄陶宅,与贼战,先锋刃三贼又以铳击杀数十贼,贼势稍弱。
俄一贼长七八尺,突前冲击,我师败绩,姚死之,将官遇害二十余人,兵千余人。
十一月二十日,贼六十人,自大步门登岸。
指挥徐行健率兵出,贼登山以待。
徐自间道登山袭之,贼下山而北避破塘关,复抵金水堰,匿民家,即火其庐。
徐驻师南山颠,望其出而进击之。
会县遣巡捕兵至,贼乱行陇麦间,直奔西南去,官兵追抵横泾而暮,贼匿张姓民家。
时澉兵隔水围其南,县兵绕屋围其后。
须臾一贼嗔目咬牙,作叱咤声,举刀对斫,火喷星流,着地舞来,众兵攒刺十数枪,尚能跳起四五尺。
余贼阖门以避。
县兵逾垣而入,贼罔敢对敌,有潜榻下者,有避楼中者,有罗拜乞生者,官兵遇即杀之,凡四十九颗。
逸十四贼,夜匿秦山之阿。
二十二日,徐兵搜山,悉擒斩之。
三十五年丙辰,正月,沙上贼屡犯沙口,掳男妇巢中,索赎始还。二十一日,尚都司等率兵薄其巢,与战,败绩,阵殁官十六员,兵千余。
二月二十九日,总督胡公巡历盐邑,及海宁、平湖、澉、乍沿海诸地,练将卒,阅城濠,稽查粮饷,逾月乃还。
时勇士钱灿作乱,灿恃援救胡公功,肆恶劫掠无惮。
有桐乡生员胡鹤龄者,与灿善,同蓄异谋。
谋泄,桐乡金令闻之学道毕公,公在海宁岁试未竣,即托疾居桐乡观变。
至是灿不自安,遂斩公差及己妻子,夜匿海宁许秀才家。
索之急。
次日,与其党蔡又起事硖时,胁众数百人,裂裳为旗,揭竿为弋以逞。
官兵追剿,遁入太湖。
后闻入湖寇党,莫知其竟,胡、许死于狱。
二月初四日,谍报海洋贼船大至,南北相望不绝,海船兵官燕千户遇战败殁。军门发广兵一千二百戍盐。
二十三日,贼船泊金山海口,桅樯一望如密竹。明日,沙贼出巢,南次金山。
二十六日,水陆贼合众约万余,分寇各地。
时贼首除海弃麻砚,知嘉杭兵调松江捣巢,各地无兵可恃故也。
海率众先围乍浦,坏民室为台,高于城,置薪台上,覆以青麦,纵火焚之,烟喷入城,守卒不能立,城几陷。
兵宪刘公躬督男妇运石掷下,贼稍不敢近。
旬日外援不至,用健卒善水者,伏水从间道驰赴军门,请援兵。
军门择四月四日出兵往援,竟愆期,幸贼自退。
军门以海寇居岛,出没无常,莫得虚实。
有生员蒋洲者,犯法拘狱,释而遣之。
又以陈可愿、蔡时宜、潘一儒等为辅行。
蒋以徽人玉直为海中雄,先抵其所,说令内附。
直遣养子毛海峰与蔡偕至诸酉所。
蒋喻以祸福,诱之降,奏请官职。
贼有洪东冈黄侃者,相与期之,蒋还报,道出吴淞,又往说沙贼陈东等。
胡公曰:“兵法:代谋为上,角力为下。
”遂镇节嘉兴图之,而贼从嘉善来,前驱直逼郡城。
众惧甚,胡公取酒百余罂,投以毒,载之两舟,选卒之有胆而慧者,衣冠坐舟上,作饷军状,载向贼所,遇贼即弃舟而走,贼信不疑,取饮之,多死。
适保靖宣慰彭荩臣领士兵数千至,胡公使人传语曰:“贼善伏,且知分合,我兵尝为所诱,宜分奇正左右翼击之。
”彭不听,乘锐直前,果遇伏,堕贼计,挫于石塘湾。
胡公亲诣军营抚勉之,仍指画地形教之曰:“汝宜分道而伏,贼至,前锋迎敌佯败走,俟其过伏,盖起夹击,蔑不胜矣。
”彭如其策,贼果大溃,北走平望。
四月初六日,贼众至吾盐北王桥。指挥徐行健率兵迎战,隔河而阵,以鸟铳击杀十余贼,既而伏贼四起,前后夹攻,徐力战死之,兵覆百余人。
初七日,经吾盐,抵■〈石赖〉头门。自日白都司统省兵由海宁来,至角里堰,闻贼在此前,麾兵避之。
初八日,海宁兵与贼遇于西崦仓,蔡尉遇害,兵没其半。
时贼蔓延数十里,一屯硖石,一屯袁花,所历地必焚相望,若举燧然。
十四日,硖贼执民导至富家遍掠,硖贼据惠刀寺山顶,悬大白旗为号:出掠则扬旗,归巢则偃之。
所掠蚕茧,令妇女在寺缲丝,裸形戏辱之状,惨不可言。
十八日,贼掠皂林。
十九日,贼掠乌镇。
二十日,河朔兵有将军宗礼,裨将霍贯道,调守嘉兴。
遇贼,战于皂林,各有斩获,贼败去。
二十一日,贼登树而望,见宗等孤军陷于水滨,且无他援,即纵兵掩击之,师败,二将死焉。
军门阮公闻河朔兵败,自崇德进保郡城。
廿二日至皂林,与贼舟相遇,贼遣二三掳民冒耆民出迎,以弛军门之备。
耆民登舟密语之,故阮错愕,单舸走入桐乡避之。
令水兵出战不利,贼乘胜围桐乡城。
二十三日,贼以阮在桐乡,期必取之,多为攻城具。
乘一舟于水,又覆一舟于舟上,而匿贼于舟中,直抵城边,急攻水门,守卒以巨石破其舟,贼中而毙,遂不敢近。
明日,贼又取木为架,高于城,秤一巨木悬于中,复联属其木,长数十丈,下用车轮,推而附于城,以撞击之。
城破,邑令金公令绞绵索为圈,悬于城之着木处,俟撞至,即收缚秤起而断之。
又明日,贼又以大舟乘于水,架水楼于舟上,高逾于城,外攒以木,中悬以梯,贼升梯上,挽舟以抵于城且击且入。
时有梨头村人善为铸者,急取铁熔汁,俟撞近,辄泼下着木,木焚,贼多毙。
又明日,贼舁铜将军一架来,守卒望见之,即先以佛狼机待之,贼未发而我已先击之,如雷震矣。
贼退避,又以云梯望高楼之上,百计攻城,不能下。
金邑令以瓦砾数十石于城上,至昏黑时,倾城下,贼闻其声,疑城圮,十数贼争至城墙,遂卸城上巨石击杀数贼,余骇惧不敢近。
贼自寝攻城之念,专意出掠。
以故阮公得越城夜去。
初,阮公被围,日夜望援兵不至。
乃募一卒厚赏之,伏兵而出,遗书于总督胡公曰:“贼围城已二十日,初七日始接手教,弟非敢于轻率,使当时左顾右眄,迟到一刻,今无桐乡矣。
钱灿诸贼引而据为巢穴,弟恐两昕不能高枕而卧也。
弟之来桐乡,亟亟为生民之计耳。
至于宗礼、霍贯道原奉兄调去嘉兴,适与贼遇,一战而死,此亦分之所宜,非弟之力所能调也。
朝廷遣将,本为捣巢,今巢贼犯浙月余,大兵按而不举,弟实未解。
昨南门东门贼伙洪东冈系漳人,黄侃系浙人,兄旧年今年会令蒋洲、蔡时宜、潘一儒呼他来通贡,再不加兵。
今又朱朝凤等入杭,吾兄再讲前事,当此危急而不加兵,甚与贼言相合,若果如此,祸福且不论,又是宋家和议,弟死不敢与也。
弟之轻躁,不过去官,不救桐乡之难,又干灭族之诛。
且昼夜攻城,半月不解,其使来者本非有求贡之意,不过缓官兵之迫,以困桐乡耳。
今兄将浙江衙门原募义兵,原选正兵,俱付与弟,则今日之危,不悔矣。
旧年灭贼,即此兵也。
何今遽谓之弱乎?而不与旗牌关防并交代耶?且处兵不过三千,乃乍浦久困暂苏之卒耳。
今调二千浙东,以解余姚之危;调一千崇德,以阻犯杭之路;至于水兵不能随战,兄所知也。
此处更无兵矣。
昨桐乡外坍敌台,内坍城墙,而贼人云梯、云楼、望高台、铜将军,凡自古攻城之法,无不备矣。
兄何忍弃弟至此,不以忧国家为念,保城池为心,而反以好兵为词,恐非豪杰本心也!祸福自有天命,不当推避如此,心在社稷,不暇他顾,冗中布忱,不忍终默。
”
五月十九日,桐乡贼半引扎崇德西。
二十二日,贼解围东行,留桐乡凡二十九日。掠残乡市村镇,凡数十里,锱重千余舟。
二十三日,贼经嘉禾,舟相属二十余里。二十四日,遇湖兵,战而不胜,弃数十舟,盖饱欲得志之时,惟营归计,无心斗格故也。
二十六日,贼复由故道抵硖石,分三路行:南入袁花,北入王店,东入吾盐。
时诸将有欲扼其归路者,军门会议,兵寡贼众,与其浪战伤兵,虽胜犹负,不若离间其党,以计擒之为得。
于是遣蒋洲、蔡时宜、朱尚礼等偕行,复申前约,且曰:“愿归者听,资之以舟;愿降者留,封之以职。
”于是诸贼掠辎货多,陆行则人不能任,水行则海不能渡,计正坐窘,蒋等说,适慰其欲。
然贼亦非愚而随吾计,不过佯假连和之路,以遂营归之心,非得已也。
蒋还,始知贼酋徐海一党也。
洪东冈、黄侃、王亚六又一党也;陈东、叶麻、吴四自沙来,又一党也;叶等窟沙,久思归,不能渡海,从说独深。
六酋中,徐海为霸且主盟焉。
徐少为僧,有九金钱卜事,甚中,以故见推于众。
六月初二日,贼遣使来,报如约,入吾盐南门。
有司劳以酒食,送之军门。
初三日,复遣使温约促备舟。
初七日,叶麻遣百余贼驾六舟至袁花,取祝妇。
妇杭人,有姿色。
初叶犯袁花,劫以为妻。
居沙久,一日思乡流涕,叶怜而遣归。
至是得蒋说,六酋昼夜为计,会饮,徐酒酣,谓叶曰:“兄嫂几何?”曰:“无。
”徐曰:“闻有一祝氏,何曰无?”曰:“去矣。
”徐又曰:“佳人不易得,汝弃吾当取之。
”叶怒曰:“闻汝六、七妻妾,肯与人否?”徐亦怒,二酋交恶,自是有隙。
然徐善谋而叶尚勇。
徐惮叶,佯笑而解,叶恐其真取,故有是遣,六舟在道,劫财杀人。
初八日,既取祝妇归,由道塘入常姓民家,索饭掠财,妇以为言,贼稍止。
次尚胥桥,壶阳郑侯以钦取,往郡辞官,适遇贼,幸遇兵船济之,得免。
妇至巢,其党称贺者累日。
十一日,贼献钱灿首级于军门,灿入贼党,至是贼使至,因索之,贼乃斩他人首,冒为灿首来献,致修好之意。
十三日,军门闻徐海生了弥月,遗镊工乐人赍花红酒礼贺之。明日,海遣使来谢,盖连和之始,互相愚弄云。
十七日贼遣使各县促船,限是月二十五日泊乍浦。
时诸贼与军门通好,徐、洪二酋欲封,叶、陈诸酋欲归之心,终始不渝;独徐机械叵测,较叶等为甚,其投降取封,不过托言观变,归心未露耳。
胡公待五酋之礼,于徐独优。
徐亲诣平湖城下纳款,兵备刘带川欲放贼入。
二十一日,城中士宦虑贼入城为变,与刘公议左,咸以铁练自锁其颈,走索刘公同赴京奏辩,谓其与贼交通也。
是日,兵备家兵并骚动,城中士夫大乱,胡、阮二公及侍御赵公在群,闻报,急趋平湖解之。
时徐贼降心既决,见叶等将归,所积辎重较多,徐欲分其所有,吴四等从之,独叶不许,海恨之。
又前醉怒有隙,于是遂有杀叶心,佯谢曰:“汝去,我留固当多得。
”潜遣亲信遗书军门以图叶,告谓:“其势尚未可擒,俟我假催船为由,渐收其部属,而后及其主。
”又云:“我遣人与之共事,彼必不疑,事成当释吾遣者。
”军门得书大喜,报曰:“如约。
”
二十五日,贼期乍浦看船设浮铺,南北相连十余里。
二十六日,叶麻部属同徐海部属抵郡城催船。
有司宿戒守者,佯不介意,开关放入。
郡侯劳遣云:“船只一时未备,姑少待。
”诸贼信之,还报,叶心益安。
然意在速归,督船之使无虚日。
七月初一日,各地羁收促船贼合数百,吴淞亦收之,徐海力也。
初三日,郡收叶麻等八贼。
先是徐海用计,动辄以己部在前行。
至是说叶亲行,恐其疑,乃说洪等陪行,四酋偕来,陈独不与。
暨头目等八贼呼于郡城门,既入,有司盛筵款之。
酒酣,托以花红为赠,因而缚之,即刖其大指而拘焉。
见军门,但曰:“予等悔坠徐海计,至此,海不足有为,我当致其偕来同死耳。
”
初六日,天兵入郡,骑兵先至,驰赴吾盐。
明日约十万众,入盐邑。
初,朝廷以东南海寇犯边,三十四年,敕赵通政来祭海神,兼督官兵进剿,还奏贼势已缓,剿戮将尽,天颜方喜。
至是北沙贼叶麻、陈东等掠里河数十船,移其辎重出海去,道遇徐海等来寇,戒以河船不堪浮海,因纠入海岛僻处议事。
旬日,军门闻报贼去,辄进平倭疏矣。
不意叶、陈等转沙口南来,徐海等从海口东至,于是军门复题请师,谓千里之外,岛屿之间,情难遥度,倭寇复来,势倍于前,朝廷拟遣将发兵。
适吾盐生员徐藻父为铅山教谕,避寇处外,抱恨抵京,乞师剿贼。
疏入,内阁义之,召见焉。
盖五月六日也。
明日,朝廷特遣工部侍郎沈公良才视师南剿,将行,徐藻以赵通政客岁有祭海督剿之行,乃疏请以赵易沈,朝廷从之,乃改敕赵南行,随调京营神枪手三千名,涿州铁棍手六千名,保定箭手三千名,辽东义勇卫虎头枪手三千名,河间府义尖儿手三千名,德州兵备道民兵三千名,已上雄兵六枝,咸从德州上船,由运河而来。
临清曹、濮二道团操快手兵三千名,亦由运河而下。
河南夏时统领毛葫芦兵三千名,河南睢陈兵备道团操马军三千名,汉中府矿徒三千名,已上雄兵六枝,由汴河下船而来。
定保二司兵三万,容美等司兵一万,由陆路进发。
合各地主客兵共二十万。
时诸百执事统兵参游等官,运给兵饷,纪录军功,各司郎署,及辕门幕客,中军参谋,不知凡几。
而赵侍郎衔命既至,会同总督胡公,巡抚阮公,咸驻节嘉兴,军声大振。
诸贼闻之,惶怖忧懑,徐海虽降,复欲窥伺,而欲封之念澹然矣。
初九日,徐海遣老倭赍木匣抵吾盐,教场守卒报兵备道同罗中书出,老倭叩头进匣,启之,乃献一刀,劳以酒食纱币,随送军门。
十四日,郡收陈东等十三贼。
初军门既收叶麻,令其为书招东,东与其党十三贼抵嘉兴,并收之。
又尝令叶为书与东,使阴谋杀徐,乃不遗乐,而故示徐,由是徐海益感军门,不忍倍德。
是日揭示附垒居民,及出兵所经由处,回避十里。由是民皆震惧远徙,即不在回避之限地方,亦相率而逃匿焉。
十六日,徐海遣部属二人,及率各部属八人抵吾盐东关言事。
十七日,抵澉城,罗中书在焉。
招之,款以盛筵,收而擒之。
是日吾盐亦收六贼,则知五酋部佐,收之亦尽矣。
十八日,五酋余党见主佐俱擒,各自为心,密营归计,乘海口一二应官敝船,夜候潮至,开洋风作,飘覆吾盐龙王塘。
贼约二百许,移辎上岸。
罗中书欲擒,诸将恐惊徐海以为不可,释之去。
自是还谓徐海曰:“吾属无患矣。
”
十九日,徐海取叶麻所遗金盔银甲,遣使赍送军门,劳以花币,答以轿伞,因舁至巢。翌日,请来会议。海犹豫不敢行。
二十四日,大兵出剿,以吾盐为吉方,既行中道止之。
是时军门集诸将问计,以为征剿,不如计取,于是复备船只百余,集海口以应其求,移交关会海兵船,俟贼行扼其归路云。
二十七日夕,徐海移辎于二十七船,将率己党以行。诸党怒曰:“汝陷予主何地?今弃我而回耶?”因相格杀,各损百余。
二十九日,军门出兵临行,兵至,贼有去而远者,有去而尚在海口者,有犹在海岸者,即奋声斩首数百伙,获其辎,毁其巢。
是日徐海行出海口,见兵船如蜂聚,火炮之声震海岛。
惧而复回,扎于梁庄。
三十日,天兵反郡城。
八月初一日,徐海入平湖城,款四公于庭。
先是兵备刘公欲放贼入,乡士夫阻之,至是群公议协限是月二日进款,而海故示强梗,违期,先一日率其党阵于外,自与部佐数十入城,诸官兵联属直抵各衙门,盛陈兵器,令贼纵观,咸有畏色。
及款四公,海顿首口呼:“天星爷!死罪!死罪!”赵尚书及二军门尉遣之。
缘海欲识总督,通事指之,海复款如初,总督手麾其顶曰:“毋更作孽。
”犹侍御赵公震怒不为礼,谓“汝害我无数百姓,当服何罪!”海俯首伏地久之,若有退避之状。
因开关放出,军门令择便地居之。
初四日,巡海兵获四船,俘斩数百,溺死甚众。次日,又报海宁兵俘二十贼,江南兵获数船,此皆所擒诸酋党也。
初八日,徐海寓平湖沈庄,遣使持书抵军门,复乞降;且曰:“愿买此宅,及田三千亩为赡,永愿投降,不渝前盟。
”是时海既仇诸党,纵得归,必为袭击,欲寓吾土。
故掠平湖见沈屋高厂,遂注意焉。
十一日,徐海归计既不遂,见水陆兵各处戒严,始悟连和为伪,又悔散党势孤,乃以计设酒会邻,遍送饮券,三四里间,以年高者先,民惧不敢往,惟比邻附居不能辞者,乃赴焉。
是日,合四十余人,人设一席,殽核丰腆,结乡邻久处之盟,各赠席金而散,盖诱其父兄,将以货取其子弟也。
十二日亦如之,远近壮夫赴席者至二三百人,酒半,出刀剪发,髡其首,咸劫为用。
十五日,平湖守备官遣人邀徐海赏月,不赴。十六日,乍城使使至海巢,海拘留之。十七日,军门遣使至,并斩之,连和之路,自此塞矣。
十九日,海知危在旦夕,漏二鼓,遣亲蜜护送二爱姬出巢逃遁,会叶麻党深衔海,夜每伺于巢侧,不得出。
二十日,永保等兵进薄贼巢,擒四贼,俘军门。
二十三日,诱斩贼二十余颗。
二十四日,军门督诸路主客凡二十余枝,围徐海数重,贼放发贡,以银塞贡口,火发,银如星飞,中人,中土,中水,如雨鸣,众皆不能进。
二十五日,军门令取民家犬数百为群,被以戒服,以常贡击,复使数人持火杂于群中,驱之以入。
贼但击前犬,不知火已发矣,焚溺无算,斩获千余。
是日徐为仇党逼杀。
二十六日,搜巢于沟中,逐出数贼,尚突出与兵斗,因而击毙之,渠魁既除,孽党无不就擒矣。
次月朔,设宴百席奏凯,论功行赏,备银牌旗帐等物,优恤阵亡官舍军余,除奏功加秩外,恤赉有差。
指挥满朝采炼等每员给银三十两;军余姚凤、王来、张仁智等六十九名,每名给银五两。
附胡总督奏捷疏。
臣胡宗宪为恭仗天威,荡平巨寇,飞报捷音事。
该职会同提督军抚都御史阮鹗,勘得贼首徐海等勾引倭夷,连年流毒浙直地方。
昨岁蒙我皇上,俯念东南重地,财赋奥区,特敕侍郎赵文化祭告海神,果仗兀威,遂有王江泾大捷,比时海虽遁去,逆心未改。
今年复率倭贼万余,纠同新场贼首陈东等,拥众攻围乍浦,遂及桐乡。
职因援兵未至,多方用间,广布疑兵,与都御史阮鹗及中书舍人罗龙文计议,密遣通事邵丘山、陈钦、童翠峰、高香、朱尚礼等,入巢谍谕,离间腹心,使之自相疑畏,俟间袭灭。
复蒙皇上轸念元黎,再遣尚书赵统领天兵来浙直,竭忠殚力,振扬天威,所至克捷,先声大振,海等益加畏惧。
七月至嘉兴会同职与阮等,因机用计,令中书罗龙文,赞画蔡时宜、千户金丹入巢诱降,离散其党,密授、北来诸将方略,及乍浦城内官兵内应,乘其半渡,水陆夹击,遂有乍浦之捷。
于八月初一日,职等题报讫,本月午时,徐海率倭乞降,比时职等以余倭未殄,永保官兵未至,欲养全力,收功一举,姑令其回候处分间,海复擅收杀遁零倭,潜移沈家庄屯住,日听奸民煽惑,谋拒自全。
该尚书赵与职等会议,此贼不灭,祸根不除,屡差指挥李昂、王诏,监生谢德行、施良臣等行,催都司李经统领永顺、保靖二司官兵,前至平湖,会集诸路主客官兵,于本月二十日启行。
兵备刘焘督催官兵,直抵贼巢,永顺宣慰使彭翼南、游击尹秉衡、守备朱荫、夏时军其西,以原任参政孙宏轼督之;保靖宣慰使彭荩臣、应袭冠带舍人彭守忠、总兵徐珏、参将唐玉在灏军其东,以兵部中郭仁、中书罗龙文督之;留守朱仁、王伦统领容美宣抚田九霄、把总郭儒军其南,以工部郎中陈茂礼督之;游击曹克新,指挥杨永昌、沈希渭、陈光祖,统领致仕尚宝司卿史际,水际家兵原任都司戴冲霄、朱文,把总朱先,百户沈应潮,镇抚季臣,立功官罗希、韩卢铁军其北,以副吏徐洛督之;参将丁仅,把总乐损统领处兵为奇游,以同知张文显督之;又行户部郎中陈惟举,参政汪桢督理粮饷;佥事李如桂督理军器船只;知府卢孝达、宋治,知县张烈,千户曾勇督放灰瓶火炮;百户胡汉管放发烦;通判顾雯供应馈饷;知府温景、葵黎遵训,知县王察言、金燕,各率乡兵把守关隘;复差应袭舍人管懋光,生员沈迁、徐藻、祝延宣、周大韶、武生朱见、王彪等,赍捧旗牌,分途督催;直隶提督都御史张督发、参将娄宇、宣抚田九霄、通判韩崇福、主薄曹迟慧、千总车良等,水陆官兵齐进策应,职同尚书赵、提督阮,临阵亲督,四面攻围,贼负险不出。
至二十三日,督令彭翼南没伏诱贼,擒斩倭级二十一颗。
至二十五日,职等督令各该官兵鼓噪齐进,直捣巢穴。
郎中郭仁令参将唐玉兵、刘进等从南,卿史际家中兵段天恩等,从东职标下正兵从西,永顺长官汪相、向銮从北,四面放火烧巢。
自寅至酉,连战数十余合,各贼大败。
擒斩一千二百余名颗,焚死倭贼不计。
贼首徐海藏伏小沟,各兵重围达旦,至二十六日辰时搜巢。
徐海率领倭贼数十持刀督战,当被把总官汪浩、田有年等就阵斩首,余贼一时尽灭。
俱赴浙直巡按御史赵周,转委推官方敏、郭嵩、何全纪验讫。
职惟倭寇之性蚕如禽兽,若非内逆主谋勾引,岂敢连年深犯?恭惟皇上明见万里,尝谓内逆不可不除。
职等仰体圣心,加意缉访各逆姓名。
惟名山和尚,今知名徐海者,尤系首恶。
去年节,曾榜示募能擒之人,悬以重赏;及陈东、叶麻、吴四、王七、胡四载、二董、一董、大王、亚六各为贼首,每夥不下数千百人,亦尝出榜募人擒捕。
今皆仰仗元威,神输鬼运,尽归罗网。
虽瀚海浩渺,夷种繁多,不能保其将来;然天讨所临,而勾引首逆一时尽灭,则逃者有所惩创,而闻者莫不震慑矣。
且七月二十九日进兵,八月二十五日平贼,功收神速,人力何至于此。
且适当圣诞之期,东南士民鼓舞欢呼,举手加额,颂祝万寿,皆我皇上保爱万民之德,昭格上元,荡平百蛮之威,远敷沧海。
实非职等所能与也。
九月初八日,军门斩叶麻等五酉于嘉兴北教场。
●附录 #
三十六年丁巳,秋九月二十五日,海商徽人王直者,即汪五峰,其党数千人,泊舟于江口,遣人赍疏抵军门。
初军门欲觇海寇虚实,遣蒋洲、陈可愿等入海说直内附,直果感悦如约,随遣养子毛海峰款定海关,至是直自分尝协同官兵擒贼有功,无大罪犯,欲军门代为疏请通商,因上疏云:
带罪犯人王直,即汪五峰,直隶徽州府歙县民,奏为陈悃报国,以靖边疆,以弭群凶事。
窃臣直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
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擢籍没家产,举家竟坐无辜,臣心实有不甘。
前此嘉靖二十九年,海贼首卢七抢掳战船,直犯杭州。
江头西兴坝堰,劫掠妇女财货,复出马迹山港停泊,臣即擒拿贼船一十三只,杀贼千余,生擒贼党七名,被掳妇女二口,解送定海卫掌印指挥李寿,送巡按衙门。
三十年,大夥贼首陈四在海,官兵不能拒敌,海道衙门委宁波府唐通判、张把总托臣剿获,得陈四等一百六十四名,被掳妇女一十二口,烧毁大船七只,小船二十只,解丁海道。
三十一年,倭贼攻围舟山所城,军民告急,李海道差把总指挥张四维会臣救解,杀追倭船二只,此皆赤心补报,诸司俱许录功申奏,何反诬引罪逆,及于一家?不惟湮没臣功,亦昧微忠多矣。
连年倭贼犯边,为浙直等处患,皆贼众所掳奸民,反为向导,劫掠满载,致使来贼闻风仿效沓来,遂成中国大患。
旧年四月,贼船大小千余,盟誓复行深入,分途抢掳。
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祐,反风阻滞,久泊食尽,遂劫本国五岛地方,纵烧庐舍,自相吞噬。
但其间先得渡海者,已至中国地方,余党乘风顺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丽,后归聚本国菩■〈艹麽〉州者尚众。
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达愚衷。
请为游客游说诸国,自相禁治。
适督察军务侍郎赵、巡抚浙福都御史胡,差官蒋洲前来,赍文日本各谕,偶遇臣松浦,备道天恩至意,臣不胜感激,愿得涓埃补报,即欲归国效劳,暴白心事。
但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
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往年山口主君强力霸服诸夷,凡事犹得专主。
旧年四月,内与邻国争夺境界,堕计自刎。
以沿海九州十有二岛俱用遍历晓谕,方得杜绝诸夷,使臣到日至今,已行五岛;松浦及马肥前岛、博多等处十禁三四。
今年夷船殆少至矣。
仍恐菩■〈艹麽〉未散之贼,复返浙直,急令养子毛海峰船送副使陈可愿回国通报,使得预防,其马迹志山前港兵船,更番巡哨截来,今春不容省懈也。
臣同正使蒋洲抚谕各国事毕方回。
我浙直尚有余贼,臣抚谕归岛,必不敢仍前故犯。
万一不从,即当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
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驱驰,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宣谕诸岛,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
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初,军门欲得直为用,以散海中诸酋,乃执其妻子,招致直来。
将士百计招之,不来;人有言王千户者,智勇多能,令招之。
王冒为鬻蔬人,载蔬至直所,直见与之语,识其非种蔬者,因厚礼之,久而定交焉。
王自是鬻蔬无间日,一夕直至王舟饮,夕且乐,忘其身之在险也。
王宿戒舟人阴释其缆,顺流而及其岸,于是军门始得见直,侍以宾礼,纵之归。
由此直之情,与军门通矣。
时徐海已除,直在海上知为釜鱼,智力俱困,乃诏显诛王直。
胡公得旨,秘而不宣,夜弛至宁波图方略,密调参戎戚继光等潜伏水陆要害,而以夏正为死间,绐直曰:“汝欲保全家属,开市求官,可不降而得之乎?带甲陈兵,而称降,又谁信汝?汝有大兵于此,即往见军门,敢留汝耶?况死生有命,当死,战亦死,降亦死;战死不若降死,且万一有生焉。
今朝廷用人之际,不论功罪,或留汝防倭讨贼,乃汝转祸为福之秋也。
”直侦知四面兵威甚盛,终无脱计。
况徐海败没,孤立无援,因叹曰:“昔汉高谢羽鸿门,当王者不死;纵胡公诱我,其奈我何!”乃复曰:“我部无统,欲得毛烈摄之。
”胡公知其言,曰:“海上贼惟直机警难制,其余皆鼠子辈,毋足虑。
”诸将亦皆曰:“以犬易虎,不可失也。
”遂遣烈往,直乃桀然诣军门,时十一月也。
诸司谋欲缚之,胡公恐激党生变,乃阴待以礼而羁留之。
设供帐,备使令,命两司更相宴之。
直每出入,乘金碧舆,居诸司首,无少逊避,自以为荣。
日纵饮青楼,军门间移之观兵,因盛陈军容,以阴慑其心。
三十七年戊午,正月二十五日,收王直入按察司狱。
初,直始降,军门密疏直已就擒,禁锢待罪。
至是按察使孟公知之,恐直逸去,则责有所归,辄诣军门谋缚直。
计定,直见军门,军门曰:“予与若已绎然矣。
但孟廉使让若无状,似与若有隙,不可不往谢。
”直不得已,往谢。
孟曰:“朝廷有旨,令予收若狱”遂拘挛之。
直强项不屈曰:“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
”直虽系狱,其衣食卧具拟于职官。
凡玩好之物,歌咏之什,罔不置之左右,以娱其心,少有不怿,医进汤药以调护焉。
军门以计收直党叶碧川。
越旬日,直党索主不得,人人自危。
毛烈率众盘据舟山岑港,声言欲言直报仇,势甚张大。
胡公分布诸将进薄之。
时贼绝塞诸道,止通一径,险隘难行,官兵鱼贯而入,行将尽,贼兵自尾击之,我兵大溃,死者过半。
二月,把总张四维兵船出哨,遇贼,张力战,斩贼数十。时贼方期大举以脱直,省城骚动。幸有此捷,少阻贼氛。舟山之役,张功居首。
三月,风雨交作,山水骤发,溪涧涌溢,贼于山之高堑处,相其可堤者堤之,后官兵进击,决而注之,兵多漂死。
五月,贼与农民杂耕于舟山山阜处。
硗确皆成田。
时有朝贡倭数十自京回,军门厚赉之,令抵舟山解散直党。
至则劫而用之。
留数月,直党有散者,贡倭化喻力也。
秋九月,舟山贼食尽,出巢大肆掠劫,各地戒严。
冬十一月,舟山贼留屯久,莫能脱直,贡倭又促之归。乃毁巢掠舟,移辎而遁。闻为飓风覆焉。
三十八年已未冬,十二月二十五日,诏斩王直于省城宫港口。
直系狱几二年,不能决。
军门数请旨定夺,朝廷以东南未平,许军门便宜行事,姑羁养之。
至是诏下侍御周公监斩。
公适巡嘉兴,闻命,即还省,躬诣狱取直,以小肩舆舁至法场。
直出按察司,见官兵联属,始悟就死地矣。
临刑索子至,子抱持而泣,直以支髻金簪授其子叹曰:“不意典刑兹土!”若不胜其怨恨者。
遂伸颈受刃,至死不挠。
妻子没入成国公家,至今子孙尚在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