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纪变

《云中纪变》 [明] 孙允中 著

嘉靖甲申,云中抚臣建议添五堡御虏,处置乖宜,参将贾鉴督工苛刻,以营私犯众怒。

杀鉴于工所,分必死,谋叛入虏,凡三日未决。

抚臣命大同知县往谕曰:“吾弗汝究,速入城。

”是夕悉入。

抚臣捕把总指挥关山,下狱究所由。

众惧,哗曰:“都堂绐我辈。

”汹汹鼎沸,因联杀抚臣,弗靖。

镇守总兵江桓避匿莫救也。

帝命都御史石冈蔡公天祐代抚事,户侍紫山胡公瓚帅师讨之。

天祐单骑入城以安集良善,且俟反侧者少定徐图之。

无何,瓚兵抵阳和卫,距大同百里。

群凶恐,胁良善登城为死守计。

蔡以贼居中,党与纠结,蹂躏良善,且凭坚,兵难卒下,上疏力陈其不可,胡乃移檄索首恶者。

桂总兵勇谋诛以献,众觉,将不利于桂,胡因表朱振为镇守以代桂,遂班师。

论胡者纷纷。

大兵去,群凶果弛备。

蔡乃从容展布,纵金广间,覃恩厚施,破规削矩,离解纠结,从而掩捕显戮,苗耨发摘,始终七八年间,诛者近千人,不动声色。

奸党潜消,境土无虞,有功于国家多矣。

积劳拜升兵部侍郎。

未几,言者不肯审时度势,以谅其权达济变之谊,乃至有浪费无纪之说。

嗟夫!以孤危之迹寄于群凶鼎沸之间,将欲明王法,示显戮,下弭边防之患,上纾西顾之尤,卒使恩威并著,善恶攸分,区区小费,恐不足惜者。

竟以此媒孽其短,罢废以殁,独何心哉!独何心哉!嗣是都御史檗谷王大用、鹤亭王潮相继代,未逾年去。

太华何栋代,未五月去。

三峰潘仿代,居三月而难作。

再岁易抚臣者四人矣。

始彭总兵镇去大同也,大司马荆山王公宪曰:“李瑾才将也。

”遂举以代。

值秋高,虏渡河住牧,仿以闻。

荆山曰:“非添总制、提督不可。

东圃刘源清才巡抚也,可拜总制;郤永才将也,可拜提督。

”命既下,刘即视事,郤永待报启行。

永自请杨兵边外。

事下兵部,王荆山公复曰:“可哉。

”得报许焉。

李总兵倡议曰:“大虏近塞,盍浚濠以阻?”檄上,制府曰:“可哉。

”分镇城马步卒为两番往修,起天城迤左卫,延袤四十里,众苦之。

再旬,值番上者归,乃下令曰:“明晨空城往,公限三日完矣。

”夜,六七卒季富子、王宝等酒醉,举火倡众,应者六七十人。

李遇害。

李性严急,少恩,到镇未久,军法外创为拦马、缠腰等刑,失将士心,疾视其死而莫之救也。

仿乃仓皇奏曰:“将法刻,兵悉变,请置之勿问。

”制臣曰:“兵悉变,法不可废,请讨。

”时予先出巡蔚州,闻变,兼程回。

入城觇其兵,不悉变也。

廉得首恶名数,乃谋诸潘都御史、朱总兵、詹郎中荣,蚤图之。

得报,前疏下兵部议矣。

王荆山曰:“兵未必悉变,胁从罔治,渠魁必歼。

”乃榜善良,以渠魁责抚臣,降敕以相机官随责总制。

于是镇抚及予等分布官兵,将倡恶者若干人并器仗生缚以献,且闻诸帝。

时事出仓皇,奏内未列总制、提督姓名。

制府复榜谕曰:“五堡之变,朝廷姑从宽处,乃复稔恶不悛,以戕杀主帅,天讨所宜加者。

”榜出,而五堡遗孽辄偶语不自安。

予乃帅甲士舆囚徒诣军门谏曰:“罪人既得,兵可不血刃也。

”东圃衔其不与有功也,诡曰:“甲申之役,胡紫山以兵不临城,言者数十章。

吾将犒我师以弹压地方而已。

”予应之曰:“甲申之献级也,非俘也。

往岁之变几千人,今不满二百,事势易为也。

因一语情可立见,党与未尽,一狱吏足矣。

且五堡事朝廷已处分矣,愚民易惑而难悟,况悍卒乎?”东圃乃以囚付纪功御史苏祐讯,果不满百也。

未获者诚伪未辨也。

东圃乃遣参将赵刚等率甲士三百骑往捕。

抚臣验其姓名,皆捕贼有功者。

曰:“此仇攀,未可尽信,且骇人。

”乃止捕其无功者。

比晚,群心惊惑,拒巷不纳。

复得八十余人献。

东圃曰:“朱振谋主也。

”予曰:“试以书召之来否,即心事著矣。

”乃移书招振,振闻命即来,身诣军门。

东圃复谓予曰:“汝先入城,以谕安人心,使知首恶已得,兵不滥及也。

明午,令解甲弃兵以迎王师。

”予曰:“诺。

”乃复入城如所谕。

比二鼓,约三数人城中呐喊,倡为洗城讹言。

予同赵总兵镇、戴游击廉设伏邀击,格杀凡二十九人,余解散。

次日黎明,我师西南二路集城下,斩关而入,杀伤者塞道,财产劫掠一空。

城门未启,内五堡遗孽相疑恐喝,悍横难制之辈翕然一变。

卓午,郤永帅师东路整队而进,及关,乱兵开关迎战,杀我师革职参将曹安。

予与潘驰往谕,众咎予曰:“佥事绐我,为洗城计。

”操戈露刃者鳞集蚁附,至舆不得行。

予乃笑曰:“圣明不屠城也。

老母妻子咸在内,何绐汝为?”有长者数辈曰:“此兵机也,彼亦绐佥事矣。

无杀佥事,令我辈负屈。

”予谓潘曰:“将士贪功,激城中人变矣。

盍为请诸朝?”乃为五六疏分道间行,得达者二疏而已。

余系治沿途,献二疏,大意云:大同军士卒起于杀将,胁从罔治,已奉钦依;首恶既擒,似难再讨。

总制将士贪功,戮其善良,使洗城之说讹言成真,贪生畏死之辈难以卒下。

兵连祸结,患生意外,非安国家、利社稷万全之计。

总制时止聚落驿,不进,亦上疏曰,叛卒稔恶拒王师,抚镇郎中佥事皆首恶,抚臣关防在叛军中。

荆山公曰:“总制权轻,宜重假之。

抚臣缓我师,宜置之。

”言者望风旨,刻抚臣罢去。

少宗伯未斋顾鼎臣乃扬言曰:“干戈倥偬,将士贪功嗜杀,宁无横罹锋刃者乎?宜申明纪律,徐为之处。

”帝嘉纳之。

少宗伯久庵黄绾力言用兵之非,忤当道。

太宰诚斋汪鋐望风旨,以他事谪黄云南参政。

荆山复奏宜大发兵粮,且云非再添总制、提督不可。

江桓才将也,可提督。

命下,言者曰:“甲申之役,桓辱命甚矣,恐无以服人心,壮国威。

”报罢。

久庵发愤上疏,指当道失,帝大感悟,复其官如故。

然大发兵粮之说如荆山请矣。

予复出城诣东圃,言曰:“杀将者已悉得,兵乃临城妄杀,遂至此。

请申明纪律,以安众心。

”东圃曰:“汝毋为贼说,吾已请兵矣。

”因羁留怀仁。

于时,双岩樊继祖以河南参政母丧服除诣阙,命下参江西政事。

佥曰大同之行非公不可,乃疏名上请,许之。

帝西顾为之旰食不视朝累日。

公即抗章,首以主忧臣劳为言,词意恳恻。

单车之任,抵阳和卫,廉得其详,因悉心谋诸东圃公,大忤意。

因上疏曰:“乞假金牌,单骑人,谕以祸福,可立下。

不即伏节以死,无恨也。

”末复云:“畏死者计出无聊,谋且勾虏,不早图恐贻将来患。

”疏入,识者韪之。

当道深非焉,并未斋、久阉疏咸寝阁不行。

总制下令居庸、紫荆、倒马、雁门等关设卒守之,逻者交错于道,大同诸臣章疏不能达京师矣。

东圃疏曰:“宗室登城,自谓曰首恶矣。

”复上疏曰:“城中宗室士夫悉从贼,负朝廷矣。

实天欲厌此城矣。

”事下兵部,少司马养斋徐问议不合,投劾去。

王职方郎中学益议不合,谢病去。

王修撰汝孝代荆山为稿复上,得中旨,咸云作急攻打,进城之日,务分良善。

予乃移书东圃,大略以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国之福。

况杀将者已得矣,进兵大聚,人心惊骇。

余与双岩议同,东圃益怒,讽山西一泉王某劾予离母出城,去其官,仍听纪功御史勘。

已而东圃复上疏曰:“城可灌也。

”事下兵部,荆山曰:“可哉。

”时冬十二月也。

乃命李郎中文芝、楚主事书董其事,又募死士百道攻击。

城中守益坚。

部差千户李春、张著入城曰:“原报首恶降,余悉宥。

”众曰:“绐我辈屡矣,弗敢信,请为质。

”乃各诣军门降。

永悟,且耻功出本兵,诡曰:“汝等第回,令官速出,吾沸汝欺。

”官出,号于众曰:“吾奉兵部命,不汝欺,可令人取炭为信乎?”时踊跃争随者约三百人。

永分捕刖之,千户乃怏怏去。

众益恚,背城死战。

凡三日,守益严,掠金帛,勾北虏数万大举入寇。

先以数骑诱我师,永帅辽将士往复及发,邀击之,我师失利,死者相枕藉。

虏乘势昼夜来攻,城中亦鼓噪应。

虏觇我师丧气,乃留精骑相持,余分投浑、应、朔、怀等州县乡村抄掠,凡七日夜。

损辎重器具男妇牛羊牲畜粟刍不可胜计。

城中变卒利诱酋长数十入城中,指代王府曰:“兵退以此酬汝。

”虏亦唯唯谢。

羽檄达京师,九门悉分卒守之,中外汹汹。

廷议曰:“乃兵力弱也。

”分遣科道诣九边募兵。

东圃复上疏曰:“虏势外连,叛卒内应,弗能支。

请再添总制御虏,而己专意攻城。

”阁拟三人者请,帝降御札曰:“咈,不可用也。

夫大同叛军先因杀李瑾,此谋杀主将之罪,法不可赦。

原非举城所为,亦未敢逆朝廷。

止是郤永不谋,信从刘源清贪功嗜杀之计,辄便有洗城讹传吓城中,致使逆军劫囚勾虏,抗拒朝廷。

既说专剿逆徒,胁从不问,却又专攻城之计,又引水灌城,看来玉石亦不可得而分也。

朕惟大同为京师北门要地,皆不可坏。

人而无臂倚以卫头目乎?况此地此民皆祖宗所遗,今源请必欲城破人诛,果忠乎?否乎?前日将二人调置别用,将以专讨渠魁,岂有今日之患?今又不可轻听伊说。

卿等亦不可不虑将来事。

纵源清幸成功,不知此地何以兴复。

可罪去二臣,掣还诸路人马,别遣文武大臣果能晓事者,使专意备虏,密令多方计擒逆贼之魁者,庶免老师伤财。

源清既能了事,如何又添官?岂非官多事扰乎?”札出,而中外始知用兵非朝廷本意。

东圃颇闻札意,又见兵马伤残甚多,虏虽得利去,声言复大举入,始诣城下索首恶。

詹郎中见虏势猖獗,将复来,我师城下暴露日久,蹂躏之余,东西两关已不守,南北倚草场关墙自全。

粮道绝数日,食且尽,往往谋溃散,重镇危在旦夕。

乃私谋都指挥纪振、游击将军戴廉曰:“事急矣,我辈无以报朝廷者。

总制诚索首恶,谋将内应,不成,虽阖门齑粉无恨也。

”对天出矢言,慷慨泣数行下。

时指挥马升威震城中,詹郎中移讨,激以大义,升委心焉。

乃相与嚼血盟,密令王镇抚宁诣双岩以情告。

双岩因晓以祸福,深加奖赏,令人伴送。

东圃佯许,无诚心。

宁入,复敢言。

詹郎中复出以情告。

东圃阴令穴城,诈给票詹郎中,许动官银募壮士。

詹郎中入,谋且成。

穴城者将穿,众觉,以水灌之,穴者悉死。

马升恚,恨詹郎中等卖己也,将不利,人人自危,盟乃败。

东辅自惟师老财费,兵马伤残,贪功嗜杀之计为朝廷洞烛无遗,乃惶恐上疏曰:“臣两目昏花,双足肿痛,请避位。

”疏入,帝大怒,罢斥之。

廷议以东瀛张瓚代。

闻命,即抗章曰:“大同之事起于杀将,始祸者悉获,其后来节报姓名难保天冤。

”下令诸将曰:“毋攻城,吾将有请。

”因遣骑星夜招予诣军门,使入城开谕,且慰曰:“东圃从佥事言,无以至今日矣。

”密驰谕梁总兵震曰:“胁从罔治,渠魁必歼,事在相机早处。

”因兼程趋镇。

东辅退居阳和卫城。

我师闻之,咸举手加额曰:“天王圣明,宗社效灵矣。

次日,楚主事观兵城下,城中者悉登陴曰:“我辈非杀将者,怕死自全尔。

请入。

”楚已得其详,遂入。

永恐弗利于己也,遮道以拒者十数辈。

梁总兵震跪曰:“震请与俱。

”乃先入。

初廷议降者给票免死,票悉具,东圃禁不发。

至是,乃悉索入,合城望阙呼万岁,声闻数里。

詹郎中语及败盟故,楚主事进马升等,陈朝廷威德,晓以祸福及屠城非圣明意,各感悟。

是夜二鼓,乃杀原报首恶黄镇等二十四级,献军门。

郤永招兵居城外,百计阻挠。

樊恐复变,疾入镇城以镇抚人心。

永果令人谣曰:“樊都堂伏兵城中为内应。

”众果疑,夜惊者数次。

樊坚卧不起,乃安。

明日,予奉东瀛公命以入,拒城开谕,群疑渐解。

先是,乘机无赖者多纵恣不发,老弱饥饿死者相枕藉,军士月粮多住支。

双岩乃榜谕城中,明示朝廷用兵初意,开仓赈济,不法者辄挝杀,人益信。

又明日,东瀛公道出深井,东圃邀于路,将以惑众志,败成功。

东瀛公揣知,间道疾走城下,先掣辽东、陕西兵,退各二舍。

中外将领以次参谒,公从容闲雅,以安众志。

令洞开诸城门,撤巷口拥塞。

约日张鼓吹同苏御史由南门入,老稚焚香罗拜者塞道。

乃置酒高会,赏赉有功,次第以闻。

虏闻之,始远去。

公乃还上谷,遥制之。

帝悦。

然主征剿志屠杀者内不自安,讽言者劾曰:“樊继祖挫威城下,楚书不宜入城,东瀛因人成事。

又曰樊赈贷市私恩,非奉命。

其我师滥杀平民悉以为功,将士死亡多避匿不报,诸臣有功者多抑遏不纪,又从而媒孽其短。

人心疑惧。

会代王奏称请官抚安赈济,事下礼部。

大宗伯桂洲夏言疏云:“大同功罪未明,赏罚未当,未免人心疑惧。

请差忠谠大臣前去抚安赈济查勘功罪。

”疏入,得许推一人往。

诚斋以二人请,乃简少宗伯黄久庵,赐玺书便宜往。

由上谷与东瀛公、苏御史遇,会檄征诸藩臬二暨郡首之贤者共按之。

永使数人邀于路,曰:“大同反侧未定也,请必毋入,以罹祸。

”久庵公佯许之,上疏以永持兵柄重,往勘不便,请罢遣之。

公乃相继入城验治。

永诬奏曰:“黄未出京参语先具,请改委更勘之。

”盖黄公孤忠自许,不畏强御,故谋国者内不自安,交疾之。

疏入,得旨:该部知道。

故事当报罢。

曾给事中忭承风旨参驳,迹似抑永,实促之行也。

久庵到镇,首以御札及原奉敕旨陈香案,开读讫, 宗室文武诸臣父老叩首谢曰:“圣明天子明见万里外,臣等死不恨矣。

公乃告示杀伤残掠者许自陈请贷,阴令夏断事鹗多方研审诸被害,得恶逆未尽者,悉捕之,众心益快。

关厢居民乃报曰:“王师临城之始,妄杀民首数多,除报功外尚余二瓮,瘗民家,候城破冒功。

今城未破,首亦未发,请验之。

”又曰:“北虏入寇,我师失利,伤杀蔽野,永命积而焚之,骨约三数车,请验之。

”暴露足伤,公乃肩舆出郭遍视,因泣下沾襟,各陆续以闻。

然后多方赈济,详列功罪,阅四月而始毕。

据实以闻,其略曰:“先任总制刘源清虚伪猎名,滥承总制,过因数卒戕害主将,辄谓阖城背负国恩,欲遂屠城之惨,顿忘相机之谟。

事机屡失,人心激变,诬陷宗室实封,邀截扶同具奏,欺诳朝廷。

坚城闭而一策莫施,大虏来而四境受害;寒冬建水攻之策,平原兴穴城之工;赃贿交通,行检大玷。

先提督郤永以党逆遗奸窃提督重柄,张大军情,每坐欺天之罪;潜藏诡计,卒集围城之兵。

人心激变,党恶乘机,纪律不明,纵兵杀掠,迹类长平,状同流动。

射抚臣几殒城上,执途人多毙狱中。

盗关厢粮草而易军饷之银,听厮役拨置乃窃馆人之蓄。

久顿坚城,全无一策,吝投首之票,刖背炭之人。

长蛇布阵,大损军威,匹马先逃,卒堕虏计。

二臣皆贪功偾事,自行赃贿,縻费钱粮,动逾百万。

舍置元恶,杀伤无辜,不下千余。

城中宗室良善皆欲置之于死,此与贼同处,犹或可诿,关厢村堡居民却乃横肆杀戮,此与贼无干,亦复何说?重镇几危,边防尽坏,军民有从虏之机,兵将有崩溃之势。

大事几去,至廑宸忧。

及至事势难行,方才勉从抚定。

律以春秋大义,罪所必诛;拟之国家典章,法难轻贷。

相应从重究治,以为文武大臣误国殃民欺君不忠之戒。

协守副总兵赵镇、游击戴廉、都指挥杨德、中军指挥赵春各肯率众协谋,自足解纷排难,乃坐视主将之急难。

自夜半至次日辰时,李瑾方才遇害,各无一言处置,以为应援。

盖缘先年不职镇抚诸臣皆从宽典,遂致今日效尤。

以上四臣,皆用从重究治,以警将来。

被杀总兵官李瑾虽用刑过酷,以致杀身之祸,然律己廉洁,而多为国家之劳,舆论实不可泯,恤典似不可废。

大同之变始于乱军之杀将,成于总制之贪功,而宗室良善、四路官兵顾皆无罪被害者也。

宗室良善已蒙朝廷赒恤,而四路官军皆沿边悍将强兵,朝廷之所倚用者,而时值严寒,地居绝塞,屡被乱兵之挫,复遭胡虏之残。

将官惧偾事之罚,多匿报之数,乞行各处巡抚一体优恤。

总制侍郎张瓚先督粮饷而转输有方,三军遂宿饱之愿。

继总戎兵,而运筹达变,数日散既老之师。

重镇奠安,群疑消沮。

樊继祖一承抚命,即奋忠贞。

单骑入城之奏虽不遵行,而胆略可嘉。

内应抚安之谋,既夙断于当时,绝恶扫除之助,又复见于今日。

重镇奠安,而功不可泯者。

御史苏祐发郤永、刘源清之愆,而风裁懋著;辨王道、曹林之枉,而人心允孚。

决群谋于未定,安重镇于将危。

主事楚书通变之材,不泥于执守,靖难之志适逢乎机会,赤手蹈虎豹之穴而众心悦服,倡言示利害之徒,而群疑渐破,潜消胁从之党,实开平定之基。

郎中詹荣、都指挥纪振、镇抚王宁与戴廉,当兵戈扰攘之际,人心疑惧之时,倡大义而密定内应之策,用间谋而潜通外合之机,遂使执迷从恶之辈终为悔罪效用之人。

卒之同恶授首,余党归心,解数月不解之师,救百万无罪之命。

詹荣一儒生也,而建议独先,王宁一卑官也,而冒险尤甚,又出纪振、戴廉之上。

诸臣内戴廉有不救李瑾之罪,宜另外议处。

其余皆有功可录者也。

似宜分别大小,量行升职,以旌其贤能。

员外李文芝闻抚安议,相从入城,领决河之命,相机而止,应量加赏赉,以酬其驱驰之劳。

指挥马升、千户杨麟受乱军之推戴而拒城防守,罪固难辞;胁诸臣之谋议而斩恶效劳,功亦可录。

遵照钦依赏格相应升职。

但二人原在本城,为众所胁。

今虽悔过自新,若使仍在本城,不惟其心终有未安,而仇家报复之祸亦或不测,终非所以保全之道。

似宜量移腹里地方相应职事,以全其功。

先巡抚都御史潘仿到任未久,事变即临,暮夜仓皇,致失敕书符验。

数月间关,屡擒恶党凶徒,朦胧讨赦,原非迫协,恳切止兵,深达机宜。

固请楚书入城,密与詹荣定议,备历艰险之危机,卒成抚定之初志。

先分巡佥事孙允中入城于将之余,已占慷慨;入城于激变之日,实怀抚定。

因避党恶助逆之嫌,遂来避难弃母之议。

以上二臣皆被参劾革职,似应议处,量加叙用也。

东瀛诸公等复上疏题称,侍郎黄绾奉命,兼程到镇,广布恤下之仁,独持国法,复擒漏网之恶,再安人心,数年之积疑以除,一方之隐忧以解。

曾给事中忭私具稿,乃冒同科公议疏曰,源清之罪当议,楚书、詹荣之功不当录。

张瓚之功为冒昧,潘仿、允中之官不可复。

事下兵部,久庵乃尽暴东圃赃私显著者及婚姻货贿等语,各有指实。

荆山公乃复议曰:“郤永侵官银粮饷,求索偏裨财物,纪律不明,纵军杀掠,论其功过,似应重处。

刘源清矫枉过正,举措乖违,屡失机宜,师久无功,诚为有罪。

但彼时贼势方张,地方危急,惟知奋励讨贼,不顾国家大体。

察其情罪,实有可原。

况源清先任进贤有功,诚如该科所论。

应否曲全国体,待以不死。

楚书当大兵攻伐之久,值群凶穷蹙之机,仗义入城,推诚服叛。

潘仿仓卒遭变,屡擒党恶,备历险艰,密图抚定。

孙允中离母出城,实怀抚定,迹嫌党逆,遂被羁留。

二臣原拟叙用,但仿先事不能忘变,贼起不即剿平,降志辱身,伏隶叛卒,与允中俱有失事地方之罪。

黄绾奉命大同查勘功罪,穷推尽诘,纤悉不遗,固人臣守法之常,但言论太激,少权事体轻重,议拟之间容或有过。

给事中曾忭等职司封驳,历阅原看奏章,反复所论,权轻重之宜,不偏不党,实天下士论之公等因,题。

奉圣旨:“这大同地方各官功罪既勘明白,刘源清、郤永并赵镇等事干刑名,情罪深重,都着三法司从公依律会议具奏。

张瓚先督军饷效劳,后能抚定地方,赏银四十两,彩段三表里。

樊继祖、苏祐银十两,彩段一表里。

楚书、詹荣、纪振、王宁各升职一级。

李文芝升俸一级。

戴廉准以功赎罪。

马升、杨麟着调别卫。

潘仿、孙允中且着各复原职致仕。

叶宗、段堂、季彬、刘江、张镇、张忠、梁震各赏银二十两,彩段一表里。

徐淮、王镇、夏杲、李凤鸣、胡德各罚俸半年。

黄绾奉命抚镇,查勘周悉,勤劳可嘉,升俸一级,还赏级三十两,彩段二表里。

其余依拟。

曾忭不俟复奏辄先论扰,言词欺诳,沮坏国是,着锦衣卫都拿送镇抚司打着究问了来说。

钦此。

”曾忭连及同科二人诣狱,各以轻重被罚。

诸臣先行赏罚讫,征东圃诣狱,乃声言屠城之说有所指授,法司诸公相视莫敢发。

无何,荆山公以老去,诚斋公被劾去,曾给事中以诚斋故坐缄默不劾去,王修撰外补提学去,聂司徒引年致仕,宰臣亦谢病归,久庵公以母忧去,渔石唐公为司寇代聂公,时总制全陕未回。

始终凡三年间,潘三峰物故,詹郎中以外艰去,楚主事尚宝少卿册封藩府。

一时共事诸臣立朝者无几矣。

渔石公上议,奉圣旨:“刘源清、郤永奉命讨乱,不能随宜区处,乃故执攻城,以致师老财费,伤残众多,损威负任,法当处死。

你每既说为边防远虑,请从末减,且事权本出总制,刘源清着为民,不许朦胧起用。

郤永降三级,着在宣府沿边杀贼,以赎前罪。

戴廉、徐淮已有旨了,其余依拟。

”未几,双岩公入副中台,拜少司马。

詹郎中起复,擢光禄寺少卿,又以内限去。

而朝廷大庆,皇嗣繁衍,九庙礼成,加上两宫尊号,旷荡之恩层见叠出,从戎者放回,削籍者冠服。

四五年间如变易,踪迹靡常,而允中母子妻孥幸保丘陇。

仰荷圣恩,优以致仕,潦倒林泉,祝颂圣寿,歌咏太平。

追忆往时,向非皇天悔过,社稷效灵,主上明圣,洞烛奸欺,御札一出,中外晓然知用兵屠城非朝廷本意。

而一时社稷诸臣,如桂洲公谠言正论,独定国是;久庵公身任安危,屡折不挠;东瀛公达权济变,转危为安;双岩公委身致命,卒安反侧;梁总兵、楚高渠谋勇兼资,詹角山、纪都司、戴游击、王镇抚之忘身殉国。

少迟旬日,不知胡虏复来何以支持,士卒溃散何以收拾。

宗室良善之众,不免于鱼肉;居庸、紫荆以外或沦于左衽。

各边召募之兵恐难卒集,都城守门之卒亦奚足恃?主上西顾之忧或未可以即纾,而一时谋国阿附诸臣其肉可复食乎?如未斋公之先见,徒付之空言而已。

是役也,频年慧星三见,及期星殒如雨,既而果枉死军民,动以万计,糜费公私,不可胜纪,岂非国家之大不幸也。

允中自始事以至卒业,险阻艰难备尝之矣。

秉笔之余,追推往事,端绪丝杂于数岁,文牒散见于诸曹,其一时身亲经历诸臣,升沉寥落有如晨星,不知曾有纪载其详者否也。

然上而国是攸系,远而纪载所关,大而圣朝戎务之详,细而一方安危之变,以至诸臣经略之纤悉,庙堂刑赏之大端,日引岁移,毁誉夺于势利,爱憎混于公私,是非真赝岂能一一昭明乎哉?姑记之,以备异日之定国是者取衷焉。